第81章
三皇子祁霄刚进燕京城,东宫这边就得了消息,暗卫一路悄然跟踪,早就将三皇子一行人的所有异动看在眼里。
得知三皇子宫外的别院住进一位乐姬,祁衍眸色暗沉,扯出一抹冷笑。
看来知道他要入朝的消息,祁霄果真沉不住气了。
“那乐姬的样貌如何?”祁衍问话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人发现他眼底的暗藏的一丝阴郁。
一旁伺候的郑公公听得一愣,心说殿下怎会突然问起一个乐姬。
前来回禀的暗卫首领云阙却是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那乐姬以轻纱蒙面,即使在三皇子的别院里也谨慎很少摘下面纱,属下接到消息觉得此举甚是奇怪便先去别院里查探,倒真是见到了那乐姬不戴面纱的脸,她的样貌与淑妃娘娘很是相像。”
说完他硬着头皮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想象中的暴怒。
这是心里有气硬憋着不发?还是已经气得失去神智了?
云阙忐忑的看向一旁的郑公公,指望他能帮着劝劝。
郑公公自己也气得两眼发黑,一开始听云阙禀报三皇子带回一个乐姬养在别院,他还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是三皇子要金屋藏娇,直到云阙说那乐姬长得与淑妃娘娘像,他才回过味来。
敢情三皇子这是要把人往陛下面前送啊,此事是三皇子自作主张还是早就与德妃商量好的?他们母子俩是盘算着要用这乐姬取代淑妃娘娘啊!
太恶心了!
郑公公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虽然愤怒至极,但此刻最要紧的是安抚住太子殿下的情绪,毕竟人又还没送到陛下跟前,总不能由着殿下的性子去闹。
可这事真是麻烦,此时不闹,若是真叫陛下见到那乐姬,万一陛下要把人留下呢!
郑公公从淑妃入宫起就跟在她身边伺候,自然从头到尾看见过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对淑妃是怎样的执着深情。他不怀疑帝王的爱情,但却不敢赌帝王会不会对这个与淑妃容貌相似的乐姬产生兴趣,谁知道所谓的一时兴起会不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当年淑妃娘娘被害身亡,本就是父子俩之间的心结,凡是涉及到淑妃娘娘的事,太子都格外在意,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陛下冷漠至极。
郑公公越想越觉得这个算计真是恶毒,按照太子殿下的性情,得知这件事后不把天翻过来都不算完。而太子若是真的为此疯魔,势必要受到群臣和百姓的口诛笔伐,一旦陛下也无法容忍,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是没有可能遂了那些人的心思改立太子。
想到自古以来那些被废的太子都是什么下场,郑公公心中一个激灵,狠狠地哆嗦一下,然后赶紧上前,一脸焦急的看向太子殿下。
他这会儿想着,万一殿下发起疯来拦不住,不行就让云阙以下犯上一次,先把人制住绑起来,他再派人去把阮姑娘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殿下冲动行事。
郑公公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正要实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勃然大怒的要冲去太极殿质问帝王,也没有失去理智的要提着佩剑去杀了三皇子和那个乐姬。
祁衍面色平静的甚至看不出什么波动,如果不是他那冷到极致的眼神,郑公公还以为他没听到云阙回禀的那些话。
可他表现得越是反常,越让人担心。
“殿下……”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却欲言又止。
究竟该怎么劝说,此时此刻,只怕心情最纠结复杂的就是殿下了。
郑公公心里犹豫,眼神忍不住往外飘,竟然分神的想,要是这时候打个岔提起阮姑娘,能不能转移一下殿下的注意力?
就在书房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时,祁衍突然起身,离得最近的郑公公吓得脸色一白,云阙也屏住呼吸,做好随时出手阻拦的准备。
眼看郑公公紧张的要扑上来拉住他,
祁衍皱了皱眉,冷声说道:“放心,孤还没那么蠢。”
郑公公愣住,一向精明圆滑的脸上浮现几分傻气。
云阙倒是比他反应的快一些,回想上次与太子殿下密谈,还有近几个月殿下交代他调查的一些事,都让他意识到殿下是真的变了。
不再由着自己的脾气发泄,也不再因为不屑那些阴谋诡计而直来直往故意去踩别人挖好的坑。
就好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重新低下头颅,心甘情愿的套上了唯一能够约束他的枷锁。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在那位阮姑娘出现之后。
云阙难得发起了呆,回过神来就听见郑公公用阴恻恻的语调开口:“此事无需殿下劳心,老奴自有办法让那女子消失的彻彻底底,想把人送到陛下面前,没门!”
好歹他也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眼线人脉自然不差,三皇子要送乐姬入宫只能通过万寿节宫宴上的乐坊献乐,而万寿节宫宴一应事务虽然交给了德妃筹办,他也不是完全插不上手,处置一个乐姬,算不得什么难事。
说到底这件事太子殿下不好沾手,陛下再宠儿子也不见得愿意让儿子插手自己后宫的事。还有那个乐姬,也算是身不由己,郑公公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看得最是清楚,他家小殿下其实做不来那般狠绝的事。
殿下做不得,他却可以,当初他护不住淑妃娘娘,总不能再让人欺负到小殿下头上来!
郑旭眼里发狠,他都这个年纪了,豁出去又怎么了,万一东窗事发,他就一力承担,绝不让殿下为难。
这边郑公公都在心里计划着要怎么跟德妃和三皇子打擂台了,另一边祁衍却摆了摆手,轻飘飘开口:“让他送,孤正好也想看这个热闹。”
“唉,老奴这就去……”郑公公气势汹汹的转过身,反应过来之后震惊的回头:“啊?”
快来个人告诉他,太子殿下是不是失心疯了?
就连云阙都维持不住淡定,微微皱眉,他觉得郑公公的做法虽然有些狠辣,但确实能够一劳永逸,因为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一定不会对那乐姬动心。
云阙想起自己得到消息后赶到三皇子别院,见到那乐姬摘掉面纱的瞬间,他惊愕的差点忘了隐匿身形。
那女子与淑妃娘娘太像了,不仅是一张相似的脸,更难得的是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气质。
说得再玄乎些,就像是淑妃娘娘转世投胎了一般。
云阙是第一个被淑妃收养在雾苍山别院的孤儿,相处的时间更久,对淑妃的记忆自然也更深刻,就连他见到那个乐姬心中都如此触动,那么陛下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的职责是保护太子,这还是第一次为了太子安危之外的事情心生焦虑。
“请殿下三思。”云阙情急之下上前一步跪下。
作为暗卫首领,他一向沉稳少言,更不会对护卫太子之外的事发表什么看法,郑公公一看他这表现就更急了,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
“殿下,此事绝非儿戏,您就别倔了,交给老奴处置吧!”
陛下爱重淑妃娘娘不假,可帝王之心,也着实不可测啊,谁又能承担那个万一呢?
看着二人焦急的神色,祁衍心情颇为复杂,他迟疑的微微启唇,却终究没向他们解释自己的做法。
“此事孤心中有数,那个乐姬不必理会,只需继续盯紧三皇子和德妃。”
乐姬出现的时间比前世早了半年,可见他们母子俩是真的急了,既然如此,不如等他们自乱阵脚。
祁衍摆出一副不愿再谈此事的样子,郑公公和云阙也无法再开口劝说。因为他们了解,一旦祁衍决定了什么事,是绝不会改变的。
*
自从三公主被罚后,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宫去郊外的农田,成德帝派人盯着,活不干完就不许她休息,便是想偷懒也不成,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经常拖到晚上天黑之后才能回宫。
连日风吹日晒,辛苦劳作,三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很快人就瘦了一圈,白皙细腻的肌肤也变得粗糙,还黑了不少。
白日里要顾忌成德帝派来的监工太监,她再多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到了晚上自然全冲着她的母妃谨昭仪发作。
一会儿说自己是这世上最丢人的公主,竟然沦落成一个低贱的村姑。一会儿又抱怨谨昭仪无能,得不到父皇的宠爱,连累她也不受重视,才会被太子肆意欺凌。
看着女儿受苦,谨昭仪食不下咽,听到女儿的指责更是心酸,想到一切都是拜太子所赐,她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怨毒。
那个女人是个祸害,她生的儿子更是来讨债的恶鬼。
就在谨昭仪焦头烂额之时,德妃派人来请,说是万寿节宫宴一个人筹备不过来,请她搭把手。
谨昭仪也是被三公主折磨的没办法了,就想着找点事情做,而且万一宫宴筹备得好,让陛下满意,说不定她还能借此给女儿求情,减轻一些惩罚,因此答应得十分爽快。
德妃交给她的事也不麻烦,只是让她和乐坊的李姑姑一起看着乐坊排练万寿节那日要献上的乐舞,再把确定要献艺的乐姬和舞姬的名册交给德妃。
为了表示对她的信任,德妃直言乐坊的一应事务都交给谨昭仪,而她则不再过问。
谨昭仪暂时抛下心中烦闷,回去好好休息了一日,养足精神后从宫里出来便直奔乐坊。到了乐坊,便把管事李姑姑晾在一边,不让李姑姑插手,反而让另一位管事姑姑把乐姬和舞姬全带过来,她要亲自挑选。
李姑姑被排除在外也丝毫不恼,只是在无人注意时,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待到乐姬舞姬整齐的站在院子里向谨昭仪请安时,她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挑剔的一排一排看过去,直至看到最后一排一个抱着琵琶的乐姬,倏然变了脸色。
那张脸她可太熟悉了!
谨昭仪本来是个个性张扬的美人,初入宫时,她就知道陛下对她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多有防备,因此收敛了脾气,变得曲意讨好。她和恭妃同时入宫,比起那个顽固呆板的女子,陛下自然更愿意见到她。
她入宫本就是为了争圣宠,因为宫里那位出身江氏的皇后懦弱无能,德妃又看起来对陛下并不上心,所以江太后便将她收为己用,暗中提点。
她表面上与江太后划清界限,对着陛下装出痴心不悔的样子,终于让陛下稍微注意到她,也顺利的有孕,生下三公主。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在陛下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时,那一次选秀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亲眼见到陛下与岑氏相处时的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一面,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被嫉妒冲昏头脑,自以为高明的算计了岑氏,却没想到陛下早就有所察觉。事情败露后,陛下毫不留情的将她的三公主送到江太后宫里。
她这才意识到,陛下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伪装出的深情,也早就知道她是江太后的人,而将三公主送给太后抚养,正是在敲打她。
为了让公主回到自己身边,谨昭仪主动疏远江太后,甚至闭门不出,整日诵经念佛,活成了后宫里的边缘人。就这样安分守己了几年,才等到陛下松口,让她从江太后那里接回三公主。
谨昭仪艰难度过那几年形同冷宫的日子,一开始她还抱着点幻想,说不定等陛下对岑氏腻味了,一切还会回到从前。然而她的幻想破灭了,岑氏一入宫就得到了陛下的专宠,没有家世依傍,就能与她一样位列九嫔,生下皇子之后更是直接晋为淑妃,把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妃嫔们都衬托成了笑话。
即便岑氏死了,她唯一的儿子也是陛下最爱重的心肝宝贝,哪怕非嫡非长,依旧被立为太子。
对她而言,岑淑妃可真是个噩梦一般的存在。
因此在看到乐姬那张脸时,谨昭仪第一反应是畏惧,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差点就站不稳,扶住身边宫女的手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恍惚片刻后,她从惊恐之中冷静下来,再仔仔细细把那乐姬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多年压抑的愤恨和嫉妒争相涌出来,她抬手一指,“你,上前来!”
乐姬的反应算得上淡定,她低眉顺眼的抱着琵琶上前,向谨昭仪行礼。
等人离得近了,谨昭仪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终于找出点不同来,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她,但世上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
人,她记得岑淑妃并没有什么亲姐妹。且这乐姬年纪看起来与太子差不多,与其说是姐妹倒不如说更像是母女,也许岑氏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她的女儿。
谨昭仪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程,名为胭凝。”
声音极为悦耳,好一个温柔似水的美人。
谨昭仪勉强压下心头厌恶,仔细盘问了一遍,发现程胭凝与岑淑妃确实毫无关系。
出了这么一遭事,她有些疲惫,便让管事姑姑先把其他人带下去,只留下了程胭凝。
“你擅长琵琶?”谨昭仪随口问道。
程胭凝回答:“奴婢最擅长的是琴,但姑姑说,弹琴的乐姬人数够了。”
谨昭仪顿时想起,当年的岑淑妃便是弹得一手好琴,她再看程胭凝的时候眼神中便带了几分盘算。
一个与岑氏如此相似的女子,陛下见到了难道会不动心吗?
如果能拿捏住这个程胭凝,让她为自己所用,自然有无尽的好处。
而且陛下若真的爱上这女子,东宫的地位也许就不稳了,到时候太子必会受到各大世家的围剿。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一个皇子,只能为别人做嫁衣,不过只要能除掉太子,她也认了!
谨昭仪心中做下决断,招手示意让程胭凝再走近些,看着那张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脸,轻笑着问:“你想在万寿节宫宴上弹琴吗?”
程胭凝点了点头:“想。”
谨昭仪满意的再次开口,问出了一句让人难以抵抗诱惑的话:“那你想从此一步登天吗?”
程胭凝惊讶的抬起头,对上谨昭仪笃定的目光。
她略微迟疑,终于再次点头:“想。”
第82章
从三皇子回宫开始,阮卿就暗暗悬着一颗心,因为前世的祁衍是真的将他当做一位敦厚的兄长看待的。而三皇子和德妃不愧为亲生母子,十分沉得住气,伪装到最后一刻才露出獠牙。
阮卿还记得德妃一开始是如何劝说她入东宫的。什么太子势大,她和三皇子只为自保,如若她们母子为太子所忌,定会牵连到前朝的谢容缜,连累定国公府满门。
那时眼盲心瞎的她将谢容缜看得无比重要,自然信了这番说辞,没多久就下定决心进宫帮德妃对付太子。
说到底祁衍对德妃和三皇子不甚防备,也有阮卿在其中起的作用。
祁衍是个极其偏执的性子,一旦爱上她,就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直至最后阮卿自己纠结摇摆,泄露了不少端倪,他才发现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过去种种,哪怕隔了一辈子,哪怕她反复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改变,但每每想起来,阮卿依旧不能原谅自己。
她曾经想过,假如自己重生后面对的不是这个对前世一无所知的祁衍,如果祁衍也像她一样得了机缘重来一次,拥有他们过往所有的不堪回忆,那她绝对不会选择出现在祁衍面前。
因为愧疚和悔恨会化作一片汪洋卷起浪涛将她拖进去溺死在其中。
或许是她卑劣吧,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最好永远深埋掩藏。她心底有着最深的恐惧,所以重生以来她一直都在尽量避免去想,上辈子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祁衍该有多恨她。
她害怕面对他的恨意。
所以这辈子一开始见到那个对她冷漠厌恶的祁衍,她表面维持着冷静,却连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试探之后,确定祁衍没有前世记忆,她飘荡不安的心才有了归处。
后来阮卿自己都觉得好笑,以祁衍的性情,最是不喜虚伪做派。若有记忆,他定然一见面就将她杀了,哪还会给她蓄意接近的机会。
多想无益,这几日她还是趁着去元宸宫和珍姑姑学做荷花酥的时候,再多和祁衍聊聊德妃和三皇子的真面目。
至少从前世的结果来看,她的枕边风还蛮有用的。
既然上辈子能让祁衍对德妃母子多信一分,那也必定能让这辈子的祁衍加重对他们的怀疑和防备。
*
万寿节的前一日,阮卿做的荷花酥终于有些像样了,味道和口感中规中矩,但已经是她的极限。
碧薇私心极重,将她夸上了天,小胜子也欢天喜地,说着:“这下好了,不用殿下再做一份偷偷跟姑娘做的调换了。”
阮卿稍一思索,却是开口说道:“不,荷花酥得做,必须要殿下亲自做的。”
小胜子不解其意,“可姑娘您这荷花酥做得不是挺好吗?”
阮卿笑着招手让小胜子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小胜子听完一脸恍然大悟,满面笑容的回东宫了。
小胜子走后,阮卿便带着碧薇回熙和宫,主仆俩脚步不快,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低声说话。
进宫没多久,碧薇就发挥了自己的专长,每个宫里都发展了那么一两个说得上话的小姐妹,打听到不少事情。
譬如三公主每日回来都跟谨昭仪大吵大闹,母女俩之间好像生了嫌隙。
德妃膝盖的旧伤发作了,不堪劳累,把万寿节宫宴的一些事情都分给了其他几位高位妃嫔。
三皇子孝顺常常在德妃跟前侍奉,恰好遇上江婉沁进宫看望德妃,两人郎才女貌,相谈甚欢。
最奇怪的是谨昭仪好似迷上了乐舞,每日都召几位乐姬舞姬去她宫里表演,弄得她宫里整日乐声不停。
这些事看似琐碎,可阮卿总觉得里面有些关联,却一时想不起来。
前世这次万寿节,她还没有进宫,而一个寄居在定国公府的罪臣之女,自然没有参加宫宴的机会。
不过她也未曾听过什么议论,可见这次万寿节宫宴应该还算和谐。
而且不管前世怎样,如今的祁衍和成德帝虽然算不上尽释前嫌,但关系也确实缓和不少。之前有一次,成德帝疲于朝政胃口不佳,祁衍还吩咐东宫的小厨房往太极殿送了几回容易克化的吃食。
好笑的是成德帝事后问起,祁衍推脱说不知道,一切都是小厨房自作主张。未免儿子面子上过不去,成德帝只好重赏东宫小厨房上下宫人。此举又引来不少人暗中议论,说陛下对太子真是宠的没边了,已经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
东宫的一个奴才,可能比后宫里某些主子娘娘还让陛下挂心。
事情传出去,定是有人不乐意的,可阮卿却开心得很。
她希望父子俩能真正把心结解开,别酿成上辈子那种遗憾。
晚上睡前,阮卿又默默复盘了一下荷花酥的做法,这才放心睡去。
至于宫宴,她是没有任何紧张感的,毕竟她也是做过大启皇后的,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
*
万寿节这一日,政事缠身的成德帝难得有个松缓的机会,早起的时候徐公公担忧他的身体,劝他再多歇一会儿。
成德帝却照例起得很早,自从登基开始,他数十年如一日,除非病得起不来,还没有过晚起的时候。
也就是菱歌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睡得更沉更香一些,但也没有刻意懒在床上。后来她走了,他的睡眠也变得越来越少,酣睡一场成了一件无法实现的奢望。
成德帝用手细细描摹着寝殿内的一幅女子画像,目光中有着最深最重的思念和落寞,他背影孤独无比,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画轴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徐公公
暗暗叹气,那幅画陛下每日早晚都得看上一次,还需要特地擦吗?
有时候他觉得在陛下心里,淑妃娘娘从没有离开过,不然为何陛下每每想起什么,就突然对着空气说:“菱歌,我今日被那群倚老卖老的大臣吵的头疼……”
“菱歌,衍儿倔强,不听我的话,你管管这孩子。”
“菱歌,咱们儿子长大了,也有了心仪的女子。哼,你是没瞧见他那样,真出息!”
“菱歌……”
帝王怔怔看着画像出神,徐公公不敢出声打扰,可是眼看摆好的早膳已经没了热气,他十分纠结。
正在这时,他的干儿子小福子低首走到跟前,小声开口:“干爹,阮姑娘在殿外,说是来给陛下送荷花酥。”
徐公公听了着实有些震惊,惊得是这位阮姑娘瞧着是个聪明人,怎么做起了傻事。
陛下那日当众开口要她替太子尽孝,做一份荷花酥,但凡是个有些心思的都知道应该在晚上的宫宴上呈给陛下,她怎么这时候送过来?
别看只是一盘荷花酥,送的时机不同,代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在宫宴上有群臣百官见证,等于是定下了她就是未来的储妃。在这里嘛,那可能就仅仅只是一份臣女对君父的心意,万一陛下又改了心思,她该当如何?
徐公公满腹狐疑,面上却不露声色,上前将此事禀报给成德帝。
成德帝颇为讶异:“嗯?怎么这时候来?”
他蹙眉沉思一会儿,才无奈的摆了摆手:“罢了,让她进来。”
这阮氏也真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白废了他的心思。
阮卿提着食盒进殿的时候,成德帝正靠坐在罗汉床上,见到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
她行礼问安,成德帝只说:“起来吧。”
听起来心绪有些不佳。
换了其他如阮卿一般年纪的朝臣之女,难免心中忐忑,生出怯意,甚至慌中出错。
但阮卿心中十分坦然,神情更是淡然,听了叫起就上前几步,把手中的食盒交给徐公公。
食盒在殿外就已经由试膳太监验过,徐公公接过后打开,将一盘荷花酥摆在成德帝面前桌上。
成德帝将阮卿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满意。
此女心性极佳,比那些精心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还沉稳些。
他看向面前的荷花酥,眼神怀念,却没动手,反而问了一句:“你觉得你这荷花酥做得如何?”
成德帝打量眼前的女子,想听听她准备怎么回答,若是回答的不好,他就吓唬两句。
至于怎么吓唬,就说已经给衍儿定了太子妃?
不好,万一语气重了,衍儿那边……
阮卿实在不知帝王心里千思百转,她吸了口气,如实说道:“陛下,臣女不善厨艺,这荷花酥样子尚可,其实味道极为普通。”
成德帝被这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着以阮卿的聪敏,即便做得不好,但好听的话总是会说的,谁知她竟如此直白。
当真有那么差吗?
成德帝好奇的拿起一块,轻咬一口,面色有些古怪。
呵,她倒是真没有撒谎。
味道怎么说呢,一句普通都是抬举了,他这辈子尝过多少珍馐美味,面前这盘荷花酥的确有些难以入口。
据元宸宫侍卫禀报,此女每日都去学做荷花酥,不曾懈怠。
所以她勤勉了那么久,才有了这样的成果?
看到成德帝愈发复杂的表情,阮卿也有点难为情,她连忙请罪:“陛下可是觉得难以下咽?臣女下次一定改进,若不然再给您配一杯菊花茶,可以解腻!”
成德帝好半响说不出话,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暖意,就好像以前菱歌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不用去试探,说出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不是每一个行为都必须带着目的。
一家人,本该如此。
成德帝顿时觉得这盘荷花酥分外顺眼。
既然是儿女的孝敬,当然心意为重,管他什么时机。
太极殿内传来皇帝的连声开怀大笑,扫去所有阴霾。
第83章
太极殿外,小福子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笑声,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敬畏。
他在太极殿伺候的日子虽不长,但也知道陛下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像这样开怀大笑,那可真是罕见极了。
此刻他是又惊叹又佩服,心想干爹说得果然没错,这位阮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么想着,他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安静等待的碧薇,连忙笑着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干果递过去,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姐姐站累了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碧薇很是吃惊,犹豫的接过来,本来她还有点忐忑,却没想到这位在御前伺候的公公丝毫没有架子,反而很亲切。
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吃了两块蜜饯,跟小福子很快熟络,低声闲聊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一个身材高瘦,脸型狭长的太监走了过来,小福子一看见来人,赶紧迎上去:“周公公,陛下正与阮姑娘说话呢,您且等等。”
那太监点了点头,候在一旁,小福子递了杯茶给他,闲话问道:“您这是才从静安王府回来?”
“嗯,老王爷身子不大爽利,陛下特地下旨,今晚的宫宴王爷不必参加,在府里好好休养就是。”
听到两人对话,碧薇好奇地向那位周公公看去,谁知竟一下与周公公对上目光。
只是一瞬,碧薇的目光就缩回去,不知为何,周公公的眼神竟然让她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对方分明友善的朝她点头,神色也并无怪异之处。
碧薇心里有些在意,便不时的悄悄打量那位周公公,直至殿内脚步声渐近,徐公公亲自送阮卿出来,她才转了心神迎上去。
阮卿从殿内出来,脸上仍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却在看到等候在殿外的周公公时,秀眉微微一蹙。
此人名为周顺才,是徐公公一手提拔上来,只待将来接过他御前总管的位子,替他养老送终的徒弟。
但其实周顺才早已经暗中投靠了德妃,是德妃安排在成德帝身边的一枚眼线。
按照前世记忆,成德帝对周顺才很信任,一些秘密之事也交给他来做。
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祁衍为她请封太子妃,成德帝对她有疑,曾经派周顺才送来一杯假的毒酒试探她。
因为德妃事先告知,阮卿知道周顺才做了手脚,毒酒是真的。
她听了德妃的话抵死反抗,终于拖到祁衍赶回来,当众打翻御赐的酒,还在激怒之下踹伤了周顺才一条腿。周顺才回去如实回禀,成德帝顿时大怒,下旨训斥祁衍,父子之间再添裂痕。
而祁衍事后派人验过那杯酒,发现酒里真的掺了剧毒,自然失望至极,从此心里对成德帝的怨恨更深。
一杯酒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彻底破裂,又因为周顺才被祁衍迁怒才伤了腿变成一个跛子,成德帝对他越发信任,徐公公老迈渐退,周顺才越发得用。
后来成德帝病重,身边也只留周顺才伺候,并且直至驾崩都没有再见祁衍一面。
祁衍背负骂名登基,朝野内外对成德帝的死因猜测纷纷,有传言说太子气死了君父,更有传言说太子不甘居于储君之位,想提早登基,于是蓄谋害死成德帝。
同在风暴中心,阮卿自然也成了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暴君和妖后,倒也很是般配,不堪的记忆涌现,阮卿暗自苦笑。
她垂眸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锦盒,心神一定。
方才成德帝神色和蔼的把这锦盒放在她手里,锦盒里面装着一枚平安佩,与祁衍那一枚一般大小,只是玉佩上的图案不是老虎,而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成德帝说,这对玉佩是淑妃亲自画了图样,命人做来给祁衍的。
淑妃一片慈母之心,本来只做了一只小老虎,后来又觉得太孤单,所以多做了一只小猫,想着以后祁衍长大了,就可以把小猫玉佩送给他的心上人。
这枚玉
佩一直被成德帝好好收藏,原是打算给祁衍的,可惜后来父子关系冷淡,一直没什么机会,今日他吃了荷花酥一高兴就给了阮卿。
阮卿手指轻抚锦盒上的花纹,心里流淌一阵暖意,她目光淡淡的扫过一脸恭顺的周顺才,几乎没有停留,面带微笑与徐公公道别,带着碧薇离开了太极殿。
碧薇与周公公擦身走过时,又感觉到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
两人远离太极殿之后,碧薇才搓了搓手臂,深深呼出一口气。
阮卿其实早就察觉到碧薇的异常,只是方才不便询问,她带着碧薇走向通往御花园的一条小路,待周围没人时才轻声问:“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谁欺负你了?”
碧薇年纪比她小一些,性子也活泼跳脱,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点没长开的幼态,看起来就更加年幼。
阮家出事时,只有这个小女孩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没叫过苦,后来又陪她进宫,为保护她而赔上性命。
碧薇在阮卿心里,跟她父亲和哥哥的地位是一样的,都是她最亲的人。她重活一世,不只是为弥补祁衍,更是为了守护亲人。
前世碧薇惨死在她面前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碧薇看着阮卿凝重的神色,心里很是感动,也不再顾忌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直接说道:“没人欺负我,就是刚才那位周公公,他瞧着挺面善的。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阴森森的,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头皮发麻。”
在阮卿面前,她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把自己的感受形容出来。
“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奴婢有点害怕那位周公公。”
听了碧薇的话,阮卿凝眉思索,关于周顺才她了解的不多,前世除了赐毒酒那一次,也没有更多的接触。
但他既然是德妃的人,恐怕不会是什么善类。
“人有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对于危险的直觉。”阮卿没有安抚碧薇,反而提醒她:“既然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以后遇到他要多加小心,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告诉我。”
碧薇点头,将阮卿的话记在心里。
两人打算从御花园穿行回到熙和宫,路过一处清幽的凉亭时,却听到有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
宫中隐秘之事甚多,阮卿本来没打算听这墙角,却因为那两个声音有些熟悉而顿住脚步。
“殿下应该知道,你我是不可能的,太后娘娘尚在,陛下是绝不会同意的!”
阮卿秀眉微挑,这声音是江婉沁。
作为三公主伴读,她和崔明雪还有谢锦姝本应该在宫外陪着一起受罚的,不过前几日静安王妃和两位世家夫人去求了长公主,隔日长公主亲自开口向成德帝求情,成德帝只好免了三人的罚。
相比之下三公主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据说谨昭仪在太极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也没换来成德帝半分心软,今日虽然是万寿节,三公主也不能停下劳作,更不被允许参加晚上的宫宴。
听碧薇说,江婉沁近日时常入宫陪伴德妃,那与她在一处还被称为殿下的,很可能是三皇子。
果不其然,三皇子祁霄的声音传来。
“婉沁,这些我都知道,你无需为难,只要你愿意,一切我都会想办法解决。”
“殿下待我之心我自然懂,只是,婉沁真的不想让殿下那般辛苦,我们还是……”
“不,只要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凉亭中的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仿若是一对相爱至深对抗命运捉弄的爱侣。
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刻的情意之中究竟掺杂了几分利用和算计。
阮卿冷眼看着,等两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各自离去后,她才从隐蔽处走出来。
碧薇一脸惊讶:“姑娘,江姑娘怎么会和三皇子在一起,她不是喜欢谢世子吗?”
是啊,江婉沁自以为自己心思藏得深,其实她爱慕谢容缜,许多人都看得出来。
前世江婉沁嫁给三皇子时,阮卿也曾有同样的疑问。不过后来她渐渐懂了,江婉沁是不甘心向她俯首。
即便如愿嫁给谢容缜,她这辈子也只能做个臣子之妻。而嫁给三皇子,帮助三皇子夺得皇位,才有机会把阮卿这个在她眼中最卑微的孤女重新踩在脚下。
上辈子江婉沁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但这辈子阮卿可不会再成全她了。
直到走出很远,碧薇仍旧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向凉亭那边,阮卿好笑的拉着她往前走,“跟咱们没关系,快回去吧,别让四公主等急了。”
*
万寿节宫宴设在启祥殿,除了后妃,皇子皇女,宗室皇亲之外,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或是拥有伯爵以上爵位者才可以携女眷入宫参加。
阮卿跟在四公主身后走进大殿,一进入殿内她就感觉到有数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大多是好奇的打量,但其中也有轻蔑的,如安远侯夫人,镇国公夫人,在这两位夫人身后,是满目嘲讽的崔明雪,以及笑里藏刀的江婉沁。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极度憎恶的目光,来自定国公夫人江氏。
因为阮卿,她失去了最心爱的长孙,丈夫定国公被罢官,她也被收回诰命。若非依靠定国公的爵位和谢容缜在朝中的地位,她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可反观阮卿,那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卑贱之人,竟然与公主一同前来,甚至一路越过她,和公主一起坐在离圣上更近的位置。
江氏用怨愤的眼神盯着阮卿,可对方始终没有向她投来一丝目光。那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令她一时气血上涌,直冲脑门,险些就要晕过去。
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重新冷静下来,强打起精神与旁边的世家夫人寒暄。
阮卿随四公主一起落座,她本想坐在四公主身后的坐席,可小福子却过来传话,说是陛下的意思,让她与四公主同席。
成德帝让她与公主平起平坐,此举满含深意,再一次让殿内诸多目光凝聚在阮卿身上。
若不是上一世习惯了这种场面,阮卿只怕要如坐针毡了。
但此刻她面色从容,丝毫不在意来自四面八方意义不明的注视,嘴角勾起一丝得体的微笑,目光淡然扫过面前众人。
她这番表现引起不少女眷悄声议论,就连那些宗室亲贵和朝臣们也按捺不住好奇频频朝她望来。
“那是哪家的千金?竟得陛下这般看重?”
“此女风姿出众,怕不是出自江氏谢氏那等名门大族吧?”
“之前我听到些风声,陛下欲为太子选妃,此女极有可能就是陛下选定的太子妃,不然怎会与公主同坐一席。”
“真是江谢两家的?可我瞧着定国公夫人和镇国公夫人脸色可都不好看啊!”
“难道是崔家的?不对啊,崔侯家中只有一女,就在侯夫人身边坐着呢!”
“呵,你们定然猜不到!”一位知道内情的世家夫人语气讥讽:“这位姑娘既不是出身江氏也不是出身谢氏,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五品工部郎中。”
话音一落,她周围的世家女眷们皆露出震惊之色,而刚才被提及的几位夫人脸色愈发难看,这位世家夫人笑了笑,半点面子也不给,干脆开口:“一切还要从一桩替人顶罪的冤案说起……”
只三言两语,就把阮卿与定国公府的纠葛说得清清楚楚,后来又提到公主伴读相关之事,听过这些的女眷们再看定国公夫人等人的眼神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这些世家夫人中,她们自诩尊贵,平时架子大得很,早有人看不惯了,如今却在一个小官之女手上吃瘪。尤其是定国公夫人,说一句灰头土脸也不为过,瞧着可真让人心里舒坦。
一些家世不显的夫人们暗暗盘算起来,回去之后还是要提醒自家郎君,以后莫要与江谢两家走得太近,否则这位阮姑娘真做了太子妃,郎君的官途岂不是要受这两家连累。
众人心思各异,但他们看向阮卿的目光中却不约而同的多了一丝敬畏。
眼看宫宴就要开始,一些重臣和皇室宗亲以及后宫妃嫔们都陆续来到启祥殿。
长公主祁云舒与驸马韩玠相携入座,坐下后特地朝阮卿这边看过来,神色温和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关怀了四公主几句。
德妃与一众妃嫔紧随而后到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对阮卿态度亲切。
如此一来,众人更是确信,阮卿就是陛下为太子选定的太子妃。虽然他们不知道一介小官之女凭何有了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但既然陛下认为她配得上,谁人敢有半点质疑。
有些心思活络的朝臣,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就去阮府登门拜访,不过那位阮郎中好像被派往漳州治理水患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日多打听阮大人喜好,以后好好结交一番。
这些人的想法阮卿无暇关心,她正在安抚有些紧张的四公主,却突然觉察有一道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回望,对上那双幽深难辨的眸子。
因她看过来,那人素来淡漠的神情竟出现一丝波动,眸光更加深沉。
谢容缜一直在看着她,从进入大殿开始,他的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追寻着她。
那个坐在高处,与公主谈笑自如的女子,容颜未变,较之以往却更加
光彩夺目,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她就像一颗璀璨亮丽的明珠,挣脱了灰雾笼罩,再也不见一丝往日的暗沉。
谢容缜心中苦笑,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定国公府,包括他在内,都曾经是那片灰雾的一部分。离开定国公府,离开他,阮卿终于绽放出最动人心魄的光芒。
自她离开之日起,谢容缜就在说服自己放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心思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儿女私情上,而且阮卿不愿听他劝阻,一意孤行要留在太子祁衍身边。
他知道以阮卿的聪慧,若是全心全意维护太子,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敌人。到那时两人亮出刀锋,若他心软,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一点,他从阮卿身上抽离自己的情感,最开始那疼痛并不深切,他便放任着不去理会。可后来那疼痛一日比一日加深,直至深入骨髓,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城门相遇那一日,病重之下的一场梦,终于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说他疯了也好,痴了也罢,竟然对一场梦笃信不疑。
一切都只是因为在那场梦里,阮卿是爱着他的。
谢容缜认定,她应该属于自己,所以这一生哪怕穷尽所有,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夺回她。
心中执念难消,让他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掠夺的狠意。
阮卿心中莫名一紧,淡然的收回视线,背上却有一丝寒意攀爬而上。
今早她让碧薇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转眼就轮到她自己。
刚才那一眼,她总觉得谢容缜变了。
还不待阮卿深想,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陛下驾到,太子驾到。”
殿内众人立刻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成德帝与祁衍一前一后走进大殿,他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早上那盘荷花酥吃得他身心熨帖,下午祁衍还给他送来一把小巧精致的机关弩,虽然这臭小子绝口不提是来送寿礼的,可放下小弩之后还是别扭的关心了一句:“留神,别伤着了。”
想到祁衍走时僵硬的背影,成德帝嘴角翘了翘,更加和颜悦色。
“免礼。”成德帝叫众人起身,见祁衍正要入座,说了一句:“太子,你坐到朕身边来。”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饶是知道太子在陛下心中地位不一般,但这也实在太过了。
作为帝王,竟然对自己已经长成的儿子没有一丝忌惮,真是亘古未见。
成德帝也不管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殿内每个人心里。他看了眼徐公公,徐公公立刻吩咐两个小太监在成德帝身侧加了一张座椅。
祁衍嘴角微抽,顿觉头有些痛,早知道他就不该听阮卿的,非要在寿宴之前给老皇帝送礼。
眼下老皇帝是高兴的失去理智了,但他那几个皇兄脸上的嫉恨都快藏不住了,就连最能隐忍的三皇子祁霄,在这一刻都收敛了笑意。
还有下面那些一直有改立太子之心的朝臣,面色也都十分精彩。
若不是了解成德帝心里在想什么,祁衍都觉得这是想捧杀他了。
他皱了皱眉,见成德帝一直望着他,神情难掩期待,终于无奈的走过去,坐在刚搬来的座椅上。
罢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姑且忍了。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沉寂,然而心中满意的成德帝似乎根本就没觉察出来,或者说他料到了众人的反应,但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太子地位超然,无人可以撼动。
近日各地水患频发,有心之人更是借天灾之事编造谣言,世家在背后蠢蠢欲动,一切都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
成德帝知晓这些算计,方才的举动,是慈父之心作祟,更是弹压那些人而有意为之。
若是那些人还不清醒,他不介意摒弃温和手段,让他们见见血。
“陛下怎么只顾着与阿衍说话,该开宴了。”
这种时候,在场之人也就只有长公主祁云舒才能笑着开口解围。
成德帝温和一笑,很给面子的说道:“怪朕,让长姐等急了,那就开宴吧。”
帝王一发话,美酒,佳肴纷纷呈上。
今年的万寿节算得上十分低调,成德帝为各地水灾劳神,许多铺张的环节都省了,只当是寻常的一场宴席。
寿宴开始后妃嫔们由德妃领着向成德帝祝寿,再之后是太子率皇子皇女,长公主与各位宗室亲贵,依次向成德帝祝寿。
朝臣之中则由首辅杨之栋领头,次辅王沅与大学士谢容缜分列两侧,率群臣跪拜。
因为与四公主同席,阮卿竟也混进了皇子皇女之中,位置比大公主二公主的那两位正经驸马还要靠前。
她不由有些恍惚,前世她也曾参加过万寿节宫宴,可那时成德帝不待见她,她一个小小侍妾,只能跟在四皇子侧妃身后,站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祁衍见不得她受委屈,没过多久就为她请封太子妃,彻底惹怒了成德帝,父子关系降至冰点。
两世待遇截然不同,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她和祁衍不会再沦落到前世那样凄惨的结局。
阮卿握紧手心,心中又坚定几分。
祝寿完毕,乐坊开始献艺,乐姬舞姬纷纷登场。
成德帝饮了几杯酒后,面色红润,侧头与祁衍说话,父子和睦,气氛融洽。
此时所有人都被一曲曲乐舞吸引了注意,妃嫔这边,德妃笑盈盈的与恭妃讨论,兴致极高,其他嫔妃也都附和。唯有谨昭仪看向正与太子说话的成德帝,目光闪烁。
她心底冷笑,岑菱歌的儿子被帝王视若珍宝,可怜她的三公主却连参加宴席都不被允许,还要受人耻笑。
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要受到如此重的惩罚,为了那些低贱如蝼蚁的人,帝王对自己的女儿毫不容情。
或许一切的根源,就只是因为三公主不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
呵,最爱吗?她倒要看看,今日之后,岑菱歌还是不是那个最爱!
谨昭仪的目光落在大殿内正在弹琴的一个乐姬身上,恰逢一曲终了,乐姬们要起身上前行礼,准备领赏之后退场。
她执起酒杯轻抿一口,深深地看了站在正中间的乐姬一眼。
程胭凝明白谨昭仪这一眼的意思,早在乐曲终了时,她已经暗中松了面纱。她偷偷看向面前已生华发的帝王,心中一片荒芜。
拜倒在地的瞬间,她闭上眼,任由面纱完全脱落露出自己的容颜。
第84章
乐姬的面纱飘然落地,起先并无人注意到这一点小插曲,宫宴这种场合,也不会有人是来真心观赏歌舞的,大多数人的心神都被御座上的帝王和他身边的储君牵
动着。
唯有坐在阮卿身边的四公主祁静玥心思最为单纯,见那乐姬的面纱掉了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的声音太小了,只传进阮卿耳朵里,阮卿就也跟着看向那乐姬。
向帝王跪拜之时掉落面纱是个意外还是有心为之?阮卿这个疑问在看清乐姬那张脸时立刻有了答案。
那张脸固然是美丽的,但在阮卿看来,心中产生的第一个感觉却不是惊艳,而是熟悉。
她没有见过淑妃,但却与祁衍日日相见,前世他们更是做过那么久的夫妻。作为最亲密的枕边人,没人比她更仔细的看过祁衍那张脸。
阮卿更没少从郑公公等人嘴里听说过,祁衍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而眼前这乐姬,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长得与祁衍也有六七分相似,何况祁衍还是个男子,可见这乐姬与淑妃的样貌该是极为相似的。
阮卿盯着乐姬,思绪渐渐清晰,想到了碧薇曾无意与她提起,说谨昭仪前几日忽然迷上了乐舞,多次召乐姬舞姬去她宫里表演。
那么这乐姬是谨昭仪的人?
不,不会如此简单!既然费尽心思找来一个与淑妃如此相似的女子,定是早有谋划,这不像是谨昭仪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
就在阮卿飞快思索间,那跪在地上的乐姬发现帝王并未注意到她,心急之下便往前膝行两步,伏地叩拜,口中说道:“奴婢失仪,求陛下恕罪!”
沉浸在父子温情之中的成德帝终于转头看向跪在面前的乐姬,心里生出一股被打扰到的不快。
他此时没想别的,以为是哪个蠢货又想给他献美人,这样的伎俩他见得多了。
于是成德帝不耐烦的一挥手,徐公公便朝那乐姬呵斥道:“还不快下去,脑袋不想要了!”
阮卿一直观察那乐姬,在徐公公开口之后,她的身体明显瑟缩一下,似有退却之意。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忍住退缩,豁出去一般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面前帝王衣襟上的龙纹上。
“陛下恕罪。”她声音柔婉,美眸含泪。
这样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硬下心肠,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张与心爱之人极为相像的脸。
成德帝脸上的愠怒被震惊与恍然取代,盯着乐姬的脸就此愣住。
而祁衍……
阮卿担忧地望向他,却只看到他垂下头,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酒杯,因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眼前却恍惚浮现那样一幕,他持着染血的剑,举止看似癫狂,但眼中却满是不知所措,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是她刚入东宫不久,苦于百般算计仍旧得不到祁衍的宠爱,别说为德妃与谢容缜传递消息,就连在后院站稳脚跟都做不到。
被夫主冷待,被宫人怠慢,加之她本就不爱祁衍,于是更觉心意难平。
不喜欢却依然要千方百计的靠近,这不免让她恨上了祁衍,他倒是高高在上,桀骜难驯,可既然答应了要纳她,为何每次过来从不留宿,害她受尽冷眼。
所以那些日子她一面害怕与他亲近,一面又担心有朝一日他出尔反尔,真弃了她。
直到那一日中秋宫宴,祁衍一身煞气的来到她院子里,提着染血的剑,脸上还有半干的血渍。
明明是极其骇人的模样,可阮卿不知怎的竟从男人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茫然无依。
那一瞬她想到了失去父兄庇佑之后,孤独困苦的自己。
她一时心里唾弃,怎么能把尊贵的一国储君和自己一个微贱的孤女放在同等处境,当真是疯了。
可是心底滋生的那一点怜意,让她没办法视若不见,于是她在进宫之后第一次摒弃了权衡和算计,顺从了自己的心,走到那样的祁衍面前,轻轻地抱住他,就连沾上他身上的血污,也顾不上计较。
她看不到祁衍被她抱住之后的表情,只记得男人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过了许久,一个滚烫的吻落在她脖颈上。
那一夜,祁衍第一次留宿在她院子里,他坚实有力的臂膀锁住她,在她身上不知疲倦的索求,好似永远得不到满足。
“卿卿,孤只有你……”
睡意模糊间,她听到了男人带着痛意的轻叹。
他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打碎了一般。
那一夜之后,阮卿成了东宫实际上的女主人,只差太子妃的名分,她开始慢慢将东宫的一切抓在手里。
有了可用的人脉,她自然打听到中秋宫宴上被成德帝刻意封锁的一件事。
原来那次夜宴上,襄郡王向成德帝进献了一个绝世美人,而且这美人据说样貌与已故淑妃颇为相似,引得太子在宫宴上勃然大怒,拔剑欲杀襄郡王,直接给郡王肩上戳了个窟窿,血溅了一地。
若非侍卫阻拦,成德帝喝止,只怕襄郡王要当场丧命。
公然刺伤一位宗室亲贵,在场诸多朝臣怎会作罢,当即联合起来向太子发难。为了平息此事,成德帝让太子禁足于东宫,又大加赏赐安抚襄郡王等宗亲,并下旨严厉斥责太子。
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让祁衍难过,真正让他心碎的是,成德帝在宫宴之后将那女子纳进后宫,自从他的母亲淑妃入宫后,宫中已经二十余年没有进新人。
可是从此帝王后宫却多了一位新宠——程美人。
彼时阮卿心里有些感叹,但她的心思到底不在祁衍身上,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她博得祁衍的心倒是要多谢这位程美人成全。
但今时今日,她再也无法抛弃祁衍,置身事外。
阮卿强行按捺担忧和心疼,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殿内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首先是这乐姬明面上听从的谨昭仪,她的脸上还有来不及收敛的得意微笑,偏偏还要夸张的指着那乐姬,激动开口:“淑,淑妃姐姐!”
在她忍不住跳出来之后,德妃谢令瑶极其隐秘的朝她看了一眼。
这么看来,德妃定然知情,此事不是由她策划,也是她推波助澜。
宫宴是德妃负责筹备,可她前些日子忽然病了,将许多筹备之事交给恭妃和谨昭仪,其中乐坊献艺便是由谨昭仪全权负责。
那么巧,谨昭仪去了乐坊,就发现一位长得肖似先淑妃的乐姬。
如若不是巧合,这乐姬便是谨昭仪早早暗中准备的,只是她若有这种本事,还能眼睁睁看着三公主无脑作死吗?
可见谨昭仪只是这盘局中的一枚棋子。
她的作用与前世的襄郡王一样,都是为了引起祁衍大怒失去理智,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倘若祁衍的表现与前世一样,他拔剑刺伤谨昭仪,这刺伤庶母的罪责可比刺伤宗亲更为严重。毕竟襄郡王与他平辈,又有着君臣的名分,多加安抚尚能平息,而谨昭仪是天子的妃嫔,当众对她拔剑岂非是目无君父,再夸大一些,太子是想谋反不成?
阮卿被自己设想的结果吓到,手中捏了一把汗。
成德帝对祁衍有慈父之心不假,但他始终是一位帝王,再加上要堵住悠悠众口,势必要重罚祁衍才能平息一切。
在祁衍即将入朝听政的关键时候发生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三皇子。
那么这乐姬是三皇子的手笔?
三皇子祁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还颇为关切的看着祁衍。
若论隐忍伪装之道,比起德妃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阮卿前世没有参加那场中秋宫宴,过后也只是探听出一些明面上的消息,对其中细节不甚了解。所以她也不知此事是德妃与三皇子母子二人的谋划,还是另有其他人布局。
她微一思量,目光暗暗看向远处沉稳端坐的谢容缜。
只见他似乎对殿内上演的大戏毫不关心,既没有关注成德帝与那乐姬,也不曾与德妃三皇子有任何眼神交流。
想要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应实在太难……
不过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急躁,手段颇为粗糙,不像是谢容缜所为。
他一贯是沉得住气的,否则前世也不会连成德帝都骗过,一直将他当做一个纯臣,临死之前还让他以后继续辅佐祁衍。
另一边,谨昭仪戏瘾大发,竟望着那乐姬感慨落泪:“淑妃姐姐,是你回来了吗?今日是万寿节,你可是思念陛下……”
戏演得太过了!
阮卿被吸引的从谢容缜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谨昭仪。
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移,谢容缜心中一叹,他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正在看戏的德妃与三皇子,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受控制的棋子,留着也无用。
既然她都看出来了,这一场拙
劣的戏也该到此为止。
谨昭仪被一时的得意冲昏头脑,还不知道自己这出“姐妹情深”演得多么夸张。
就连陷入了深刻眷念的成德帝都被她一嗓子喊得回神,清醒过后心里只剩无边的怒意。
作为一个在复杂局势之中登基,与庞大世家周旋依旧渐渐占据上风,手中权力日益强盛的帝王,他怎么会看不透这乐姬被送到御前背后的用意。
谨昭仪这蠢钝如猪的东西是想将他当做傻子戏耍?
该死!
更不可饶恕的是,他的菱歌已经身陨魂消,却还要被这些卑劣的货色利用,来算计她最爱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真是自作聪明,难道他会看不出这整件事是冲着他的衍儿来的吗?
成德帝思及此,再一看坐在旁边的儿子正低着头,使劲攥着拳头,一看就是在强忍怒气,他的心顿时像被揪了一下。
心疼,愤怒,怀疑……一时之间多种情绪纷杂而来,成德帝脸色骤然沉下,冷冷地扫视殿内。
既然是为了算计祁衍,那就绝不会是谨昭仪一人所为。
她怕是给人当了刀,还自鸣得意。
谨昭仪应是为了三公主受罚的事恨上了衍儿,可是宫宴距离三公主受罚不过短短时日,她上哪去寻来这与菱歌相像的乐姬。
方才他一时失神,便是因为这乐姬与菱歌不止容貌相似,就连神态都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背后定是有人悉心教导,下了十足的功夫。
如此费尽心机,是想让这乐姬替代菱歌,最好叫他忘情,从此冷待太子,甚至是……废了太子。
成德帝身上泛起阵阵冷意,如此一来,谋算此事的要么是那些妄图改立储君的世家,要么便是某个皇子!
帝王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的另外几个儿子。
他的这些皇子中,大皇子受宁氏牵连,早早去往封地,一切都在监视之中。二皇子出生便身有残疾,也去封地休养,六皇子没能长成便夭折了。
剩下的除了衍儿,还有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老四老五不思进取,行事不成体统,难成大器。
至于老三,他憨厚耿直,没什么野心,但做事也算踏实。
成德帝私心里一直是想让三皇子成为祁衍未来的臂膀,他幼时无兄弟帮衬,甚为艰难,便一直不想儿子再走他的老路。
可经过方才这一番审视,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当年他待菱歌特殊,引得后妃们嫉恨,让菱歌招致杀身之祸。
那么衍儿自幼被他立为太子,地位尊贵,其他皇子要对他行君臣之礼,就真的没有不甘心吗?
成德帝看着四皇子脸上藏不住的兴奋,五皇子眼里的幸灾乐祸,很难再欺骗自己。
如果连能力不堪,德行有亏的两个皇子都想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那三皇子呢?
成德帝心中疑虑渐深,不禁用眼神仔细打量三皇子。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三皇子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体却有些僵硬。
成德帝见三皇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祁衍,心里生出一丝安慰,但却难以尽信。
三皇子……他的母亲德妃出身谢氏,如今掌着宫权,再加上谢氏还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的谢容缜。
成德帝越想越不安心,从前他认为德妃与菱歌关心亲厚,又对太子体贴慈爱,她的三皇子也是一个对衍儿关怀备至的好兄长,难免就多了几分信任。
如今想来,这信任很是没道理。自古以来,哪有一点不为自己亲生儿子打算的母亲。即便有,也不该出自皇家。
眼下这件事虽然还未知晓幕后是谁所为,但却是给他提了个醒,对于德妃与三皇子,还是要多一些防范。
即便他们如今没有野心,也不能保证日后。
帝王面色冷沉的审视了一圈,令殿内众人捉摸不透,心中忧惧至极。
就连一开始得意的谨昭仪都止住声音,脸上露出惶恐。
其余妃嫔们噤若寒蝉,被帝王目光格外照顾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纷纷低下头装鹌鹑。
德妃与三皇子虽面色平静,但也忍不住心慌。
这些人惊恐的表情再配上乐姬不停磕头求饶的声音,使得整个大殿气氛诡异非常。
程胭凝委实吓得不轻,她也不知为何就开始对着面前的帝王磕头,额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身上冷汗淋漓,如坠冰窖。
她知道此举无用,可她不想死!
那个人承诺过,不管这一次成功与否,都会妥善照顾她弟弟。
可是她不敢信,因为那人是天潢贵胄,而她只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蝼蚁。
这本就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
如果她死了,弟弟只怕也要被一起灭口。
想到那个孱弱的身影,她咬紧牙根,加重了磕头的力气,很快开始头晕眼花。
眼前一片模糊,她出神地想着,若是有人能救她一命,她愿意替那个人赴汤蹈火。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帝王终于带着怒气开口,可这一开口却让人绝望。
因为他问都不问,指着谨昭仪冷冷说道:“谨昭仪言行疯癫无状,有失妾妃之德,着即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幽居永安宫偏殿,无旨不得出。”
谨昭仪这一刻才终于悔悟,是她错了。她到底是被什么蒙蔽,才会忘记,岑菱歌是帝王逆鳞,触之必死。
“陛下……”
不等她开口为自己求情,徐公公便一挥手,立刻就有几个身手利落的嬷嬷上前捂住谨昭仪的嘴,将她一路架出殿外。
“至于这乐姬……”成德帝一时有些犹豫。
按他的想法,谨昭仪可以随意处置,因为她本就不重要,可这乐姬牵涉得可就多了。
在背后之人没有查清之前,应该尽量保她周全,而如今最周全的办法是让她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高高的捧起来,那么有心之人必然会忍耐不住露出一些马脚。
只是……
成德帝迟疑的看向身侧的儿子,下不了决定。
祁衍察觉到老皇帝看他的眼神,缓缓抬头,心中浮现一丝阴郁。
他此刻倒算是懂了老皇帝的心思,或许前世也是因为要利用乐姬查出幕后之人,老皇帝才将人纳进后宫。
明白是明白,但忍不住心里膈应。
祁衍冷嗤一声,猝然起身。
知道了老皇帝的用意,他不会再像前世一样暴怒的阻拦,可是那乐姬的脸,多看一眼都像是用刀子在割他的肉。
他片刻也不想忍,不如干脆就这样离席……
见儿子这般举动,成德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再一次尝到被心爱的儿子误解的滋味,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这臭小子,可人家半点也不领情!
眼看父子之间又要生出矛盾,阮卿顾不得其他,悄悄地对身后的小胜子伸手。
本来祁衍是不放心她,特地派小胜子跟着伺候,他却不知道阮卿另有打算。
之前阮卿早就跟小胜子商量好,万寿节这日她要将两份荷花酥都送给陛下,她做的那一份早上已经送去太极殿,祁衍做的那一份,眼下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这一切祁衍不知情,若是他一会儿生气,那就随便哄哄吧。
阮卿从小胜子手里接过食盒,起身迈着端庄的步子行至大殿正中,盈盈一拜。
成德帝心里郁闷,正难受的时候看她站出来,倒一时忘了前言,略过乐姬的事先问阮卿。
“阮氏,你有何事?”
他心情不佳,语气难免带着一点迁怒。
祁衍本来要走,见阮卿突然出来,加上老皇帝态度不明,于是犹豫的站在那,左右为难。
最后到底是迈不动腿,冷着一张脸又坐回去了。
成德帝见此脸色稍有缓和。
阮卿从容的捧起食盒,不疾不徐开口:“陛下,臣女一时疏忽,忘记将这荷花酥呈给陛下。”
成德帝一愣,心说早上不是送过一回了,怎么还来?
他倒不是怀疑阮氏有什么小心思,毕竟在他盛怒的时候
站出来,是个人都该知道这是不讨好的。
有了早上那番对话,他对阮氏有了新的认知,这姑娘说不定是怕他和衍儿置气,来给他递台阶的。
既然如此……
成德帝正想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却听阮卿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亲手为陛下制作了荷花酥,陛下可要尝尝?”
祁衍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目光恼怒地瞪着她。
阮卿对他浅浅一笑,以示安抚。
成德帝面露惊讶,愣神的时间比方才第一眼看到那乐姬还要久。
还是徐公公先喜滋滋地笑道:“陛下,阮姑娘还等着呢!”
徐公公眼神示意还跪在那手捧食盒的阮卿。
成德帝如同飘在云端,半响才找回神智:“快,免礼,拿过来朕瞧瞧。”
见徐公公没动,阮卿便亲自拿着食盒上前,将里面那份荷花酥拿出来放在桌上。
成德帝盯着面前这盘荷花酥,满眼不可置信。
他再次看向阮卿,轻咳一声:“这真是?”
阮卿自然知道他问什么,笑着回答:“臣女亲眼所见,为了做出这盘荷花酥,殿下每日练习揉面,手腕都累酸了。”
一旁的祁衍咬牙切齿,恨不得今夜回去就将这女子狠狠惩治一番,看她胆敢再骗自己!
成德帝吃着荷花酥,只觉得美味不似凡物,竟仿佛跟记忆里菱歌做给他的一模一样。
他欣慰一笑,眼角余光看见儿子负气地转过脸,耳朵和脖子羞耻的红了一片。
开心之余,他也在反思自己,方才要处置那乐姬时,他下意识理智占了上风,想着如何利用乐姬查清幕后之人。
将乐姬纳进后宫固然稳妥,可他不能为了设一个局而伤了孩子的心,不值得啊!
这孩子可是挚爱之人给他留下的唯一珍宝。
成德帝的一颗心顿时被愧疚占满。
阮卿见帝王脸上闪过一抹懊悔,思索片刻后走下台阶,退后几步正好站在那乐姬身侧。
浑浑噩噩之中,程胭凝只听到一道悦耳的声音。
“陛下容禀,前几日四公主殿下曾向臣女讨教琴技,但臣女不精此道,颇为遗憾。今日听到这位姑娘的琴声,如闻天籁,臣女斗胆请求陛下,可否让这位姑娘暂留宫中,教授公主殿下琴技。”
成德帝紧皱的眉头一松,看向阮卿,目光赞许。
这个办法好,省得儿子再与他怄气。
方才是他想岔了,谁说乐姬只能作为妃嫔入宫,让她去教女儿弹琴不也正好。
坐在那里呆呆看着一切发生的祁静玥还是懵的,发现成德帝往她这边看,她心里十分紧张,却还是连连点头。
她什么时候说要学琴了?
算了不管了,阮卿说是那就是吧!
“好,就依你所言!”成德帝冷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给了徐公公一个眼神,徐公公低声回道:“老奴明白。”
接着徐公公便亲自带人将殿上跪着的程胭凝带走。
程胭凝被小太监拉起来往殿外走,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不远的阮卿。
那一瞬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困在地底不见天日时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竟然真的会有人救她。
程胭凝脚步虚浮,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这条命真的保住了。
可是……
她能感觉到始终有一道威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影随形。
出了这件事,成德帝没心思再看乐舞,只淡淡说了声:“退下。”
于是大殿上所有的乐姬和舞姬便心惊胆战的退出殿外。
底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他倒是心情甚佳的端详起了摆在面前那盘儿子孝敬的荷花酥,转瞬间就从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重新变回慈父。
阮卿心里悄然松了口气,慢慢回到座位,祁静玥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朝小姑娘微微一笑。
“方才多谢公主配合。”
祁静玥腼腆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与她客气。
宫宴到了最后,成德帝起身离席,圣驾离开启祥殿之后,殿内众人按照身份依次离开。
祁衍走到阮卿面前时脚步一顿,灼灼的目光好似要将她这个人看穿,阮卿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心中有些惴惴,只能低头装作不知。
等阮卿和祁静玥一起走出启祥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德妃仪仗走远,三皇子祁霄似乎想跟上去,碍于宫禁又不得不止步,只得带着自己的随侍往东边皇子居住的宣和殿而去。
今夜这母子二人怕是很难睡上一个好觉了。
阮卿陪着四公主一起慢慢走回去,却在快要回到熙和宫的时候被拦下来。
东宫的总管太监郑公公笑眯眯的开口:“阮姑娘,太子殿下头痛犯了,请您去一趟东宫。”
想是怕阮卿又找什么宫规不许之类的借口逃避,郑公公又在后面添了一句:“陛下已知悉此事,姑娘无须担忧。”
得了最爱的儿子亲手做的荷花酥,此时的成德帝自然是好说话极了,只怕祁衍要什么他都会毫不思索的答应。
阮卿心中无奈一叹,只得与四公主分别,随着郑公公去往东宫。
也不知道祁衍火气有多大,今夜还会不会放她回来。
阮卿不知怎地就想到前世中秋宫宴那一晚,男人失去理智,不知轻重的折腾了她一整夜……
此刻回忆起那滋味,难免有些心慌。
不过这次情势与前世完全不同,成德帝没让乐姬进后宫,祁衍的表现应该也不至于那样偏执狠戾。
阮卿反复安慰自己,即便路上再放慢脚步拖延,也还是到了东宫。
郑公公只送她到寝殿外便退下,留阮卿一个人站在门口踟蹰。
寝殿的门关得严实,她小心翼翼上前,想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可她刚刚侧身往门上靠,门就突然开了,里面伸出一只健壮的手臂,强势地搂上她的纤腰将她拖了进去。
阮卿嘴里溢出一声惊呼,却很快被另一只手堵住,她只能看着门在她面前合上。
闻到熟悉的气息,她不做挣扎,任由自己的后背紧贴男人温热的胸膛。
他低沉的喘息就在耳旁,趁着阮卿失神间,忽然一口咬上她白嫩光洁的脖颈。
阮卿吃痛,发出一声呜咽。
于是他的动作变成了反反复复的吮吻,轻啃。
不是很痛,但足够磨人。
阮卿被逼得眼眸渐渐湿润,张嘴伸出舌尖在他掌心轻轻舔了一下,意为求饶。
身后的男人发出不满的轻哼,但最终还是放过了她被折磨得可怜的脖颈。
得到自由的一瞬,阮卿捂着被他虐待的那一小块肌肤,下意识就想往门边溜。
“回来,否则……”
不等这句威胁的话说完,她就及时醒悟,转身往那人怀里钻。
“殿下,我知错了!”
第85章
女子温软的身子撞进他怀里,清甜的气息萦绕鼻间,祁衍故作不悦,嘴里嫌弃:“怎么不走了?抱着孤作甚?还知不知羞了?”
可他实际上做出的行为却是紧紧地揽住女子,让两人之间越发没有空隙。
阮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不舍得把男人稍微推开一些。前世祁衍那样狼狈绝望的模样总是浮现在她脑海里,无法忘怀,虽然今日宫宴的情况不像前世那样糟,但祁衍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她可还记得在宫宴上成德帝差点就要将那乐姬纳进后宫了,那时祁衍脸上低落的神情让她心中抽痛,于是压根没怎么思考,就提着食盒上去打岔了。
过后想起来其实她也是有些后怕的,因为她只是从别人嘴里听闻成德帝对先淑妃有多么深情厚爱,却并不了解成德帝本人的想法,人心易变,万一成德帝真的看上那乐姬了呢?他是个男人,更是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如果真的动了心思,谁能阻拦?
所幸成德帝对先淑妃的爱经受住了考验,且他对祁衍的父爱也压过了帝王的理智权衡,事情才没有朝着
前世那般发展。
不过阮卿心里也有疑问,成德帝对祁衍那独一份的偏爱绝对没有丝毫作假,那他前世怎么就会那么轻易的做出伤害祁衍的事情呢?
或许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太深了吧,深到已经下意识不去向对方显露一点点真实的内心。
阮卿兀自想着心事,所以一直没有动,也不回应男人的话。
见她冷淡,祁衍又被惹出了恼意,干脆手臂下移往她臀上一托,就这么将她抱起来,直奔寝殿内的床榻而去。
看到越来越近的那张大床,阮卿才真的慌了,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
“别动!”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警告。
嗅到危险气息的阮卿顿时一慌,不会吧,难道祁衍要像前世那样按着她……
不成!
虽说前世他们早就做过夫妻,多亲密的程度都有过。
可这要是被成德帝知道她今夜真的留在东宫,那她努力维持的形象不就崩塌了嘛!
阮卿心里着急,于是半真半假的挤出了两滴眼泪,被祁衍放在床上时,她就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瞧着他。
本来打算狠狠吓唬她一回的男人顿时后退一步,呼吸微微一滞,不想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她拿捏了情绪。
“你……哭什么?”男人没找到随身的帕子,伸出手凑近很小心地给她擦了一下眼泪。
阮卿眼眸一闪,心中有了底气,于是双手环胸,看上去就像是怕极了面前的人。
见她如此,祁衍心口那点恼意慢慢消散,转变为无奈和心疼,更多的是后悔。
他心想,这小女子莫不是还在介意他以前不够温柔,在床上对她过于蛮狠。尤其是前世发现她喜欢谢容缜以后,有几次他控制不住自己对着她发泄了很多不堪的情绪。愤怒,嫉妒,偏执的占有欲……
也许是那时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如今他们二人亲密独处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的逃避自己。
既如此,他是不是该收敛一些,免得真把人吓到了。
祁衍想通之后,又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他一些之后,阮卿看起来似乎真的平静下来。
算了,一辈子还长,何必逼她呢!她既然不喜欢以前那个粗暴的自己,那他就慢慢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孤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你别害怕。”祁衍尝试着软下声音,他看着女子极为认真的说道:“只是最近忙着,一直没见你,想好好的看看你。”
他这般卑微的样子倒甚是少见,前世那个妒火中烧,掐着她下巴质问她究竟爱不爱他的男人,仿佛像是梦里的一般。
阮卿暗暗后悔,她方才是不是演得过了,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
虽说每次被他折腾得狠,可是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享受到快乐。
而且今夜祁衍本来就不开心,不该跟他计较的。
阮卿心中一软,张开手臂朝他伸过去,“那……你过来吧。”
她什么意思?
祁衍心中涌上一股喜悦,却又不敢相信,直到面前的女子向他娇嗔道:“过来呀!”
他像是解开了禁令,长腿向前一跨,迎上那双纤细的手臂,被她轻轻抱住腰身。
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发麻,受宠若惊。
她能不躲着自己已经让祁衍分外高兴,何况是这样亲密的贴近自己。
祁衍有时候会想,两辈子都栽在这小女子手里真不能怪他,但凡她愿意花心思对待一个人,那人都会被她哄得晕头转向,深陷其中。
不说他了,父皇那样多疑的一个人,除了一开始对阮卿有些不满,如今不也对她很是喜爱嘛。
原本他以为自己想娶阮卿还会像上辈子一样艰难,需要与父皇对抗。但如今看来,父皇不仅不会阻拦他,可能不久之后就会下旨赐婚了。
想起赐婚,祁衍便激动地有些难以克制,不由抬手将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
也许等阮卿的父亲回京,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他其实猜到了一些父皇的想法,阮卿家世不显,想成为太子妃,父皇必然要找机会再提拔阮家父子。
阮卿的父亲阮修齐如今是五品郎中,被父皇派往漳州治理水患。按照他得到的消息,漳州的水患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阮修齐在其中功劳卓著,回京之后很快就会再次升任。
至于阮卿的兄长阮子钰,春试在即,以他的文才,必然会名列前茅,他日入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阮家父子德行才干俱佳,前世竟然被谢家陷害得背上污名,凄惨离世,每每想起都会令他惋惜。
父皇曾说过,那些庞大世家揽权妄为,子弟不思进取,贪于享乐,总有一日会像蛀虫一样毁掉大启王朝的根基。
他此时对这些话理解得更为深刻。
从前因为母亲的惨死,他憎恨宁氏、江氏这些世家,只想有朝一日,自己掌握生杀之权时,让这些世家全部覆灭。
可那时的他为的只是报私仇,如今却不一样了。
为了还朝堂一个清明,为了像阮家父子这样没有背景的能臣不再被埋没,他必须破除世家积弊。
因为想着朝局,祁衍的神情便有些严肃,阮卿抬头瞧见他脸色不好看,以为还是为了宫宴上那个与淑妃娘娘相像的乐姬,她犹豫片刻开口:“殿下,今日宴上的乐姬实在来得蹊跷,陛下留她在宫里,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也不知道她这样劝说,能不能稍微缓和一下男人的情绪?
听到她的话,祁衍才回过神,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关切,他的心也被一阵暖意包裹。
想到那乐姬,祁衍心里只是有些不舒服,他当然知道父皇不会对那乐姬动心,就算前世那乐姬被纳进后宫,父皇也没有宠幸过她,且没有多久就安排人将乐姬送离皇宫了。
今日在宫宴上他表现得生气,也不过是给三皇子、德妃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宗亲和朝臣看的。克制不住脾气,说明他这个太子心无城府,想算计他的人自然会再跳出来,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解决掉那些人。
谁想到眼前这个一向聪慧的小狐狸竟然没看出来他在伪装,难道真是关心则乱?
祁衍心里为此有些飘飘然,他原本想跟阮卿说明白这个乐姬的事情,让她别那么担心,但一时又改变了想法。
因为一旦提起对乐姬的后续处置,依着这女子的精明,说不定会猜出他也重活了一世,到那时……
两辈子都对一个人穷追不舍,他哪里还有面子?而且丢面子事小,万一再引起她心里的顾虑,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变化。
祁衍其实知道,阮卿能自然的与他相处,甚至慢慢开始对他动情,都是因为她以为他没有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她接近自己,一开始是为了父兄,后来她对自己好,是因为前世的愧疚,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总归是开始爱他了。
能得到她一分的爱,祁衍已经知足。哪怕自己在她心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他依旧甘之如饴。
他只是很自私的希望,这一切不要被破坏。
虽然他不一定能永远瞒住阮卿自己重生的事,但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拖到她完全爱上他的那一日,也许她有再多顾虑也舍不得再推开他了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祁衍幽幽叹了声气,抬手轻抚女子柔顺的长发,“你不用再劝,孤明白的。”
真的明白吗?
可是他的声音依旧听起来那么低落。
阮卿心疼的更加抱紧男人,柔声说道:“殿下,今夜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这些日子祁衍开始接手一些政务,很是忙碌,看他眼里的红血丝,只怕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今日他这么不开心,说不定又会睡不着。
此刻阮卿早把自己的原则丢了,想着偷偷在东宫留宿一晚,明日天不亮就回去,再让郑公公帮她遮掩一下,应该也不会怎样。
“一起睡?”祁衍微一挑眉,心跳都加快了。
阮卿脸上一
热,纠正道:“我是说在旁边陪着,等你睡着!”
“有何区别?”祁衍轻声嗤笑,弯下腰将人抱到床里,有些得寸进尺的说:“让我抱着你睡,行吗?”
他都一边说话一边缠住她躺下了,她此刻再说不同意有用吗?
阮卿红着脸,只能默许。
*
皇宫东门外,参加宫宴的宗亲和朝臣陆续离开,一位宗室子弟醉醺醺走路,以为自己定然是最晚离宫的了,谁知身后竟然还有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纳闷的回头,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就看到那位朝堂上的传奇人物,而今最年轻的内阁辅臣正落后他一段距离,半点也不急迫的走着。
“哟,小谢阁老啊,我还以为您早就出宫了呢?”宗室子弟笑着与谢容缜打了声招呼。
谢容缜回了一礼,淡淡说道:“郡王见笑,我有些不胜酒力。”
“哦哦,那谢大人回去可要好生休息。”他也没再多问,脚步虚浮的走出宫门,被侍从扶上自家的马车。
等那马车走远,谢容缜才慢步走向等在宫门口的最后一辆马车。
他的心腹侍从顾舟似乎听到刚才的对话,连忙跳下马车上前来想要扶着他。
“世子爷,您喝醉了?”顾舟刚问出口,一看自家主子的神态,又觉得不像,顿时有些奇怪。
谢容缜不回答他,虚虚搭着他的手,进到马车里才松开手,眼中一片冷寂。
顾舟不解的看着他,直到许久才听到他吐出一句冰冷话语。
“即日起,断掉与德妃和三皇子的一切消息往来,相关之人一律灭口,不要留下任何隐患。”
顾舟陡然一惊,主子这是要放弃德妃和三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容缜简短的提到了宫宴上的事,交代顾舟:“做得干净些。”
“是。”顾舟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回头看了眼宫门,问道:“宫外的事属下自会办好,可是宫里那边……”
主子这边单方面的断掉联络,德妃和三皇子哪会甘心,万一他们想要鱼死网破……
谢容缜声音发冷:“出宫之前,我已经给宫里的暗线下了指令,所有痕迹都会被抹除干净。”
所幸他和德妃那边交往不深,至于与三皇子更是极力避嫌,明里暗里都没有一点牵扯。
倘若有一日那母子俩出了事,绝不会牵连到他。
只可惜了,他精心布置的一盘棋,竟然就这么毁了。
谢容缜应该是不甘心的,但今日宫宴上一场大戏看下来,他心里只剩下一种情绪正在不停的叫嚣沸腾。
那就是嫉妒。
看她对另一个男人小心维护,浅笑安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刺痛他的双眼。
那日他曾亲手杀人,过后的滋味并不好受,有好几日他吃饭时难以下咽,睡觉时总被噩梦惊醒,可以说是深受折磨。
于是他就想着这种只能得到一时痛快的事究竟有什么必要亲手去做。
直到今日看着她用尽手段去维护那个男人。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手持利刃毫不留情的割断那个男人的喉咙,哪怕他贵为储君。
谢容缜闭上眼,身上那种压抑的疯狂渐渐收敛。
车夫将马车赶往他最近居住的别院,回到别院之后,谢容缜立刻便去了书房,没过多久他将一封信交给顾舟。
“这封信你亲自送去西山行宫。”
顾舟接过信心中一震。
江太后已在行宫礼佛多年,主子这是要干什么?
第86章
德妃一回到长春宫,就屏退左右,正殿里只留下管事太监曾福禄和大宫女素滢,对着两个心腹,她自然无需再伪装,一张脸看起来阴云密布,十分骇人。
素滢和曾福禄都陪着德妃去了宫宴,对于主子这般忧虑重重的样子自是猜到几分原因。
两人对视一眼后,曾福禄先开了口:“娘娘,您何需如此忧虑,今日那乐姬是谨昭仪特地挑选为陛下献乐的,之前谨昭仪还常常召那乐姬去自己宫里演奏呢,此事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您和三殿下啊!”
素滢附和道:“对啊娘娘,那乐姬有软肋捏在咱们手里,就算她被陛下的人带走审问,想必她也什么都不敢说,而且陛下也未见得就是怀疑了什么,说不定他真看上了那乐姬呢!”
听到这里,德妃忽地冷笑一声,“这是不可能的,你们不了解陛下。”
今日宫宴上,从那乐姬的面纱落地开始,她就一直小心观察着帝王的反应,除了最初的那一小会儿失神,他很快就抽离开来,露出了一个帝王最理智最无情的一面。
孙窈云那个女人可真蠢,自己只是给她制造了一个机会,她竟真的将那乐姬送到御前了。
或许她也不是蠢,她只是像自己一样低估了帝王对岑淑妃的爱,仗着自己生育三公主,以为就算帝王震怒也不会将她如何,无非是彻底失宠,再不得见君王罢了。
可是论起失宠,从岑菱歌入宫的那天起,宫里其他的妃嫔不都一样吗?
有孩子傍身的,或许还能每个月见到帝王一两面,剩下的就都跟住了冷宫似的。
因此谨昭仪是根本不怕失宠的,不,如今该称她为孙贵人了。
看到孙窈云的下场,德妃只觉得心中一阵冷寒,同时又产生一丝庆幸,幸好她是利用孙窈云去试探,而不是自己亲自去碰触那块逆鳞。
可是这件事到底也算不上完全稳妥,回想起宫宴上成德帝看向几个皇子的眼神,德妃顿觉心惊肉跳,而且她总觉得帝王的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格外的久。
难道成德帝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母子俩了?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德妃平日再是沉稳也不由慌了心神,她突然起身,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全洒在她身上,火辣的刺痛蔓延,才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娘娘!”素滢和曾福禄一个急急上前查看,一个转向门口要去请太医。
德妃厉声制止:“回来,本宫没事。”
见德妃面沉如水,两人只得默默站在一旁,等她吩咐。
只犹豫片刻,德妃便像是下定了决心,叫素滢近前来低声吩咐她:“你将桃枝配的那药拿来,本宫这次必须狠狠地病一场,病得越严重越好。”
素滢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种药,惊讶道:“娘娘,那药极其伤身,甚至会影响寿命,桃枝说不到万不得已您不能用啊!”
“无妨,本宫心中有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德妃握紧了素滢的手,素滢懂了她的意思,心下更是惶恐。
德妃提到的那种药,原是十几年前岑淑妃出事前不久,由桃枝的父亲所配制的一种能让人重病虚弱的药。
当年德妃是想吃下这种药,这样岑淑妃出事她就可以摘除干系,却没料到宁贵妃服用了那药效未经完善的引幻丹,行事变得无比疯癫,竟然连带着恨上了德妃,命人制造意外让德妃下楼梯时摔伤。
虽然伤得不轻,但此举却正中德妃下怀,准备好的药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那药放置多年没了效用,后来桃枝入宫,德妃便吩咐她又配了一副,以备有一日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
所以这次便是真到
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素滢面色凝重的离开,德妃又交代曾福禄:“等本宫服药半个时辰后你去请太医来。还有,若明早三皇子来了,你挡住他,告诉他回去顾好自己,安心办差,为陛下和太子分忧,其余的一概别管。”
纵使陛下有所怀疑,但只要查不出证据,三皇子那里稳得住不贸然行动,他们母子就还有生机。
德妃双眉紧蹙,似乎又想到什么遗漏之处,对曾福禄说:“明日你去内务府找钱寿,让他送消息给谢阁老。”
曾福禄连连应是,过不多时,素滢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迟疑着不敢递上,德妃却十分果断地接过来,送到唇边仰头便灌下去。
这药十分霸道,德妃刚刚服下便觉得浑身剧痛,头脑晕眩,不到半个时辰更是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得了她的指示,曾福禄连忙赶去太医院,素滢扶她躺到床上,用湿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冷汗。
等曾福禄带着太医院的副院判齐太医赶来,德妃已经痛到昏厥。齐太医诊过脉之后一脸凝重。
“娘娘这病来势汹汹,恐怕……”
素滢和曾福禄皆是一脸担忧,既怕齐太医看出什么,又怕德妃真有什么事。
他们倒是不用费心去演,跪在齐太医面前哭得真心实意。
齐太医属实为难,他瞧着德妃的脉息已经虚弱至极,却又诊不出具体是什么病因,只得按照常规开了药。
也不知道万一德妃这病治不好,陛下会不会治他的罪。
因为德妃突发急病,长春宫忙乱了一宿,宫人都十分不安。
天蒙蒙亮时,被疼痛折磨了一整夜的德妃终于熬过最难受的时候,有力气开口说话。
素滢在一旁伺候,德妃让她去叫曾福禄进来。
“娘娘,曾公公去做您昨日交代的事了。”
德妃闭上眼睛没再说话,哪知道没多久曾福禄就一脸紧张的回来了,跪在床前不敢抬头。
“娘娘,奴才方才按您的吩咐去内务府找钱寿,去了才得知,这钱寿昨日吃醉了酒,睡着的时候被自己的呕吐之物给呛死了!”
德妃心中一惊,挣扎着就想起身,却又因为身体太虚而跌回床上。
这一下让她两眼发黑,竟像是真的重病濒死一般。
钱寿的死是意外?
不,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分明就是她那位好侄儿的手段,谢容缜这是已经决定弃了她们母子啊!
此刻德妃心中有滔天恨意,甚至想过鱼死网破,可是她很快恢复冷静。
谢容缜这么做必然是已经将他们交往的痕迹抹干净了,他是股肱之臣,又没有实质性的帮她做过什么,即便陛下知道他们有牵扯,也未必会处置他。
再者说谢容缜毕竟是谢氏未来的家主,如果她和三皇子能挺过这一关,谢氏依旧会是她们的助力和倚仗,她总不能断了自己的根基。
只是这一次的事,指望谢容缜来善后必然是不可能了。
德妃百般思虑,最后还是不得不提前动用那个人。
她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让绿漪来见本宫。”
素滢立刻便去库房那边寻人,不多时,一个身形消瘦的宫女跟在她身后进来。
德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宫女,绿漪是定国公府送进宫中服侍她的,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生得体态娇小,一双大大的杏眼,圆圆的脸,瞧着像是十几岁青涩鲜嫩的小姑娘。
以前她的性子活泼得很,并不是这般沉静寡言,直到两年前那一次,她被自己派去笼络周顺才,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
德妃是知道周顺才那见不得人的癖好的,她也知道让绿漪去找周顺才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做了决定。
谈不上后悔,毕竟绿漪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何况绿漪的娘亲还犯了偷盗的罪被罚到了庄子上,就算是为了娘亲,她也该对自己这个主子言听计从,
看着绿漪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德妃迟疑了一瞬,却并非因为不忍,而是担心她有一日忍受不了折磨,会脱离自己的控制。
作为她的贴身宫女,绿漪知道的不比素滢少,但德妃难以确定绿漪有一日会不会背叛她。
罢了,只当这是最后一次,只要周顺才帮她做了这件事,他们就彻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这绿漪也就没用了!
德妃一副病容,勉强和颜悦色地唤绿漪上前来,她抓住绿漪的手,目光诚恳:“绿漪,好姑娘,本宫这次只能指望你了,你就去见一见周公公,对他说……”
绿漪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麻木的点了点头:“奴婢遵命。”
*
德妃病重的消息是隔了两日才传到成德帝耳朵里的。
近日政事繁忙,成德帝根本无暇顾及后宫,等他忙完之后闲暇之余,惦记儿子送自己的机关小弩,于是让徐公公给他找出来,他拿着小弩对着靶子练准头。
一枚枚弩箭正中靶心,成德帝高兴之余倒想起万寿节那日的麻烦事了。
“对了,那个乐姬怎么样了?”成德帝随口问一旁等着伺候的徐公公。
徐公公道:“回陛下,这两日冯嬷嬷都在审问那乐姬,只问出她的名字叫程胭凝,至于其他的,她一句也不肯说。”
那日宫宴上徐公公将乐姬带走安置,一开始他可真犯难,依着陛下的意思,自然不能让乐姬接触外人,以免有人跟她暗通消息,但也不能将她独自关起来,这万一看不住让人死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此徐公公只想到把人交给冯嬷嬷最稳妥,冯嬷嬷虽然大多时候住在太极殿的耳房里,但她在宫里其实还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离内务府不远,原本是用作库房,后来冯嬷嬷提出要出宫养老,陛下念及她无儿无女,就把那小院子赏给她,留她在宫里养老。
徐公公跟冯嬷嬷一商量,经她同意就将程胭凝安排在她那院子里,又指派了几个身手好的太监看守,这两日程胭凝吃饭睡觉都与冯嬷嬷一起,人倒是安全得很,可就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哪怕是整日被严厉的冯嬷嬷盯着,也没能让她吐出名字以外的任何一个字。
成德帝听完只是皱眉,倒没有因此生气。
他又开始玩那把机关弩,直到身上有些出汗才放下,好似不经意地问起:“德妃最近在做什么?”
徐公公立刻回答:“德妃娘娘那日从宫宴回去之后就病了,如今还起不来身呢!”
“哦?怎么不早告诉朕?”成德帝面上没什么情绪,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徐公公便将德妃生病始末一一详细说出。
“齐太医说,娘娘是回去的路上受了风,引得旧疾发作,这才病得格外重,长春宫那边本来是要来禀报的,可娘娘说陛下这几日忙,不该再让您多烦心,就给拦住了。”
成德帝本来觉得德妃病得太巧,听到是旧疾复发,便想起当年的事,说来德妃也是因为与菱歌交好,遭到宁氏报复才会摔下楼梯,以致每次受了寒或者阴雨天气就会身上疼痛难忍。
或许是因为想起菱歌,他难免有一丝心软。
“三皇子可去看过了?”成德帝觉得德妃作为一个母亲,生病时自然是最想让儿子陪伴的,老三才从扬州回来,最近就先不给他安排差事了。
然而徐公公的回答却让他十分意外。
“回陛下,三皇子本是要为德妃娘娘侍疾的,可是娘娘不让,还说让三皇子回去好好办差,为您和太子殿下分忧!”
成德帝心下一思量,眼神中透出一股冷意。
如果是以前,他恐怕会觉得德妃懂事,知道督促儿子上进,为了安慰这母子俩,说不定还会多让三皇子在朝中历练。但经过上次宫宴,他已经意识到德妃和三皇子也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心思纯粹。
自己重病之中还不忘给儿子谋差事,可真是个好母亲!
还有那句为他和太子分忧,看似是在表忠心,深想之下却是在离间他和衍儿的父子关系。
“她这是觉得朕老了,也会如史书上那些皇帝一样开始猜疑太子?”
徐公公看着成德帝阴沉的脸色,这句话他可不敢接啊!
作为最了解帝王的人,徐公公确实感受到近年来陛下的疑心重了许多。可无论陛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那个让自己
掏心掏肺,恨不得把江山捧到他面前的太子殿下。
可惜啊,看透这一点的人太少了!
徐公公心里正感叹,忽然听到帝王带着隐隐怒气的声音:“德妃既然病得起不来床,想来没有力气管理宫务,你去一趟长春宫取回凤印,宫务就先由……”
成德帝犹豫半响,还是觉得宫里这些嫔妃挑不出一个可用的,他无奈道:“就先让冯嬷嬷管着吧。”
“可是冯嬷嬷毕竟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徐公公苦笑着提醒。
成德帝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收回德妃的宫权,哪能轻易改变,他左思右想,倒还真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那就让冯嬷嬷主管,阮卿从旁协助,朕心已决,你去办吧。”
徐公公震惊极了,心道这位阮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啊,太子妃的名分还没落实,就先掌了宫权,想必距离成为后宫真正女主人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第87章
徐公公来熙和宫传旨的时候,阮卿还好奇是为了什么事。可等她听到圣旨的内容之后,眼眸渐渐睁大,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徐公公,差点忘记自己正在接旨了。
德妃病了这件事她有所耳闻,但怎么就到了要被收回宫权的地步,难道陛下已经查清了宫宴上那乐姬是德妃和三皇子的手笔?
不,不对,以陛下杀伐果断的性情,真要是查出了结果,不会就这么轻轻揭过。毕竟他只是让德妃交出了宫权,并未有其他实质性的惩罚。
那也就是说,德妃这病,极有可能是为了示弱博取同情。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不仅没能得到陛下的怜惜,反倒连代掌多年的凤印和宫权都丢了。
这让阮卿很是意外,毕竟前世的德妃深得成德帝信任,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而等她听到徐公公念完圣旨的最后一句,更是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成德帝竟然让她协助冯嬷嬷代管宫权?她没听错吧?
阮卿神情恍惚地接过圣旨,都不知道该跟徐公公说什么,还是徐公公体贴周到,指点了她一句:“姑娘无需多想,依旨意行事便是。一会儿奴才会留个人带您去冯嬷嬷那里,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只管请教冯嬷嬷。”
“多谢公公提醒。”阮卿亲自送徐公公到门口,回来的时候发现四公主和何盼晴两个人都笑着看她。
方才徐公公来熙和宫传旨,她们三人自然是一起接旨的,四公主真诚的对她说:“阮,阮姐姐,恭喜!”
何盼晴就不客气多了,上前豪放的伸手一搭她肩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不管,下个月出宫那日,你一定要请我们去醉仙楼,把他家的招牌菜全点一遍。”
阮卿无奈的全都应下,心中依旧为了这道旨意惊讶不已。
经过万寿节那日,她再是自信也不过是觉得成德帝不会再讨厌她,更不会阻拦她和祁衍在一起。却没想到他这岂止是不讨厌,简直就是喜爱了。
她如今还什么都不是,竟能帮着冯嬷嬷管理宫务,这样的看重和信任极为难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
阮卿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过是宫务罢了,上辈子又不是没管过,不值得紧张!
她简单与四公主和何盼晴说了两句,就决定先让徐公公留下的那个小太监带她去找冯嬷嬷。
碧薇见她要走有些兴奋地追在她身后,“姑娘,奴婢陪您一起去!”
阮卿知道这丫头最近在宫里憋坏了,也不想拘着她,只是提醒:“待会儿见到冯嬷嬷你乖一点,她老人家只是看着很严肃,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碧薇开心的说:“嗯嗯,奴婢知道。”
候在门口等待阮卿的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徐公公的干儿子小福子。
阮卿朝他微微一笑道:“福公公,咱们去冯嬷嬷那里吧。”
小福子对着她脸都快笑僵了,“不敢当,姑娘还是唤奴才一声小福子吧。”
他算个什么东西,哪敢让后宫未来的女主人管他叫福公公,嫌命长呢!
阮卿也没坚持,笑着点了下头,小福子殷勤的在前头带路。
走到一半发现不是去太极殿的方向,阮卿问了小福子才知道,她们要去的是冯嬷嬷在内务府附近的那个小院子。
来到冯嬷嬷的院子,见门口有几个太监看守,阮卿不由纳闷,但她也没想太多,直接跟着小福子去见冯嬷嬷。
冯嬷嬷的院子很清静,她年岁虽大身子骨却硬朗,不需要让人伺候,院子里平时只有一个小宫女负责打扫屋子和去膳房取膳。
阮卿进来的时候,冯嬷嬷正在看内务府刚送来的各项账册单子,见她来了也不多客套,指着面前的一摞账册问她:“姑娘会看账本吗?”
“会一些。”阮卿心中叹了声气,看到那一摞摞账册,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
前世她倒是很会躲懒,培养了几个精通账务的大宫女,专门帮她核算内务府和各宫送来的账目。
眼下无人可用,且冯嬷嬷怕是存了考教她的意思,她只能自己上了。
果然在她看完两本账册又指出了其中的问题之后,冯嬷嬷的神色就柔和下来,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缓缓说道:“很不错,姑娘方才过谦了,这些账册我回头让人给姑娘送到熙和宫去,还有四位我精心挑选的一等宫女,以后也跟着姑娘了。”
阮卿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连忙感谢,冯嬷嬷却难得的笑了,“陛下说了,宫务不让姑娘白管,暂时先每个月照着我的月俸也给您发一份。至于以后,姑娘自己看着办吧。”
都是聪明人,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冯嬷嬷的意思不就是,以后等她成了太子妃,名正言顺之后还差这点月俸吗?
不过目前对于阮卿来说,能有月俸还是很开心的,等下个月她领了月俸,就带四公主和何盼晴去醉仙楼大吃一顿!
冯嬷嬷叫几个太监进来搬账册,碧薇也闲不住要去帮忙,阮卿就坐在院子里与冯嬷嬷一起品茶。
两人正说着话,西厢房突然传出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冯嬷嬷一皱眉,连忙放下茶赶过去。
阮卿心中疑惑,厢房里还有人吗?除了院子里那个小宫女,没听说还有别人跟冯嬷嬷一起住啊!
西厢房里,程胭凝脸色苍白的蹲在一堆碎瓷片旁边,她颤抖着伸手去捡。
指尖触摸到瓷片锋利的一角,带来微微刺痛。
她知道只要捡起瓷片往脖子上一划,说不定就能解脱,却迟迟没有勇气去那么做。
事实上,自从两日前被送来这里,她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却没有一次真的去实施。
冯嬷嬷对她看得不算严,发现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问她。其实她要是想死,总能找到机会。
而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是因为她害怕,她仍心存希望,若非到了绝境,谁会想去死呢!
可是她也明白,那个人捏着她弟弟的命,她即便活着,也不能开口泄露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否则就是选择让她弟弟去死。
她做不出来那么无情的选择,可是这样沉默抵抗又能挨到什么时候?若失去自由,一辈子被关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倒不如……
她正下着狠心,厢房的门被打开了,那位冯嬷嬷板着脸站在门口看她。
“把地上收拾干净!”
程胭凝是真的怕这位老嬷嬷,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等她收拾完之后,小心翼翼的站在桌边,头压得低低的。
冯嬷嬷看她吓成这样到底有些心软,缓和了脸色说道:“今日阳光好,你出来晒晒太阳,年纪轻轻的,别整日的死气沉沉。”
她能出去了?
程胭凝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直到走出厢房站在台阶上吸了一口新鲜口气,她才有了真
实感。
然而这点真实在她看到院子里那位浑身沐浴日光的美丽姑娘之后,又转变成了虚幻。
一定是假的,不然宫宴上那位救下她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程胭凝差点想揉揉眼睛,好把面前的女子仔细看清楚,可是那位姑娘先发现她,还对她温柔一笑:“原来是你啊!”
被关了两日的她差点不争气的哭出来。
冯嬷嬷这两日还是第一次从程胭凝的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她思索一番,给阮卿使了个眼色,自己揉揉腰装作不适进屋去了。
阮卿等冯嬷嬷进屋才招呼道:“过来坐吧,这两日你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吧?”
言语间就好像是她主动选择在这里住下,而非被关进来。
程胭凝双脚有些虚软,却还是坚定的一步步走到阮卿面前,低声道:“谢过姑娘那日的救命之恩!”
阮卿让她在旁边坐下,“不必谢我,陛下本来也不会杀你,倒是我阻了你平步青云的路。”
程胭凝微微一愣,而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个傻子,帝王那日的反应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被她所迷,她能感受到来自上方那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杀意。
阮卿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指了指她的手问道:“流血了,你没感觉到疼吗?”
程胭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瓷片割开了一个小伤口,只留了一点血,不怎么疼,她就不在意的把手指蜷缩藏起来。
阮卿却低呼一声:“别乱动!”说着她拿出贴身的帕子,给程胭凝压住伤口,又裹了几圈缠紧。
“等下就好了。”
程胭凝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她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人。
可人家待她如此好,她却一点都不能报答。
想到这里,程胭凝的眼圈又渐渐红了。
虽然美人落泪很漂亮,但阮卿却没这个爱好,她只好主动跟面前的人闲聊:“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胭凝!”不等阮卿细问,程胭凝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她的名字。
之后阮卿夸赞她名字好听,她就开始讲她小时候的事,据说是发了一场高热没了记忆,幸得双亲照顾,还有一个乖巧的弟弟陪着她。
可是好景不长,家乡遭了饥荒,她们一家人逃难,路上又遇到山匪,父母为了保护她和弟弟而死,弟弟也摔到了脑袋致使双目失明。从此她便带着弟弟艰难维持生计,直到当了乐姬日子才好过一些。
谈到弟弟,程胭凝本来因为阮卿而放松的心情又变得抑郁。
阮卿见她神色哀伤,斟酌片刻终于问道:“程姑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说给我听。”
这句话就像一道明灿的光,将她头上笼罩的晦暗划开一个口子。
程胭凝双眸定定的看着阮卿,越来越激动,就在她克制不住想开口之时,小院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为首那人是个身材高瘦的太监,他指使着几个小太监把东西搬进院子里。
“冯嬷嬷在么,陛下刚刚赏了几筐新鲜的水果,奴才挑好的给您送过来了。”
阮卿听到声音转过头,见到来人是御前副总管周顺才,不禁微微蹙眉。
程胭凝也好奇的望向周顺才,却在看到他仿佛无意间抬起来擦汗的那只手时,眼神骤然一变。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而那手的主人给了她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
那点渺茫的希望瞬间就被掐灭,程胭凝使劲按着伤口,逼迫自己清醒。
周顺才很快就离开了,可是阮卿很敏锐的察觉到,从他出现开始,程胭凝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她好像一直在盯着周顺才的手!
阮卿细细回想,周顺才的手有什么特别的吗?还是说他拿了什么东西?
这一想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可疑之处,周顺才那只手没什么奇怪的,但手腕上却戴了一条与他十分违和的红绳。倒不是说太监不能戴红绳,而是那红绳上竟然穿了一枚看起来已经发旧的铜钱。
他一个副总管,总不至于如此寒酸。
如果那铜钱不是他的?
“我先回房了!”
还不等阮卿想清楚,程胭凝就低头逃走一般的回到西厢房,并且立刻把门关上,不给她一点再追问的机会。
阮卿轻轻一叹,看来她明日还得再找借口来一趟冯嬷嬷这里。
从冯嬷嬷那回来后,阮卿就一心扑在了宫务上,带着几个大宫女把账册好好盘了一遍,核查出不少亏空错漏。
这还只是最明面上的,谁知道私底下被贪了多少。
她看账册看得焦头烂额,也没心思用膳,碧薇管不了她,只好先去膳房想取来晚膳给她备着,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碧薇抱着大食盒从膳房出来,往熙和宫的方向走,到了半路就想停下来歇一口气,谁知道迎面遇上一群人,看起来像是内务府的太监。而领头那个人,她白日里刚见过,就是那个御前的副总管周顺才。
这个人她一看到就头皮发麻,姑娘也说过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碧薇远远让到一旁,低头抱着食盒等这群人先走。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看到周顺才的时候,对方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自从那次在太极殿见过一面,周顺才心里很有些惦记这个小丫头,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娇嫩美好的年纪。
看到碧薇站在那,周顺才只觉得心里又冒出了熟悉的痒意。
他很想把她按住,用最暴虐最折磨人的手段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因为想到一些画面,让他眼神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周顺才忍不住走向碧薇。
“姑娘怎么在这?是不是食盒太重了,我帮你吧!”
碧薇见他忽然朝自己走过来,吓了一跳,抱着食盒忙不迭的往后退。
正在她发愁该怎么脱身时,只听见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碧薇,正好在这碰到你,今日内务府新送的一批布料里头掺了潮的,我们娘娘打发我来告诉阮姑娘一声。”
碧薇循着声音望去,认出说话的人是德妃宫里四个大宫女之一的绿漪,进宫这些日子,两人算打过几次照面,却没有说过话,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过她说这一番话什么意思啊?
碧薇有些云里雾里的,心想难不成德妃失了宫权不甘心所以派人来找她家姑娘的麻烦?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带我去见阮姑娘!”
绿漪一脸焦急,仿佛再也等不了,碧薇被她一催,就把周顺才甩在身后朝她跑过来。
她抱着食盒,绿漪没办法上前拉着她,只能不停的催促她快点。
听着绿漪急切的语气,碧薇恍然明白了,这姐姐好像是在帮她解围呢!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也看不见内务府那群人,绿漪终于松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不去熙和宫了。”
碧薇看着快步离开的女子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位绿漪姑娘脖子上好像有很大一圈青紫。
怎么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呢?
第88章
“真的好大一圈青紫啊!”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德妃罚她了?”
碧薇回来就把这件事跟阮卿说了,提起绿漪她更是脸上写满同情,就差直接骂德妃是一个佛口蛇心的坏女人了。
阮卿放下手边最后一本账册,一边用宫女备好的温水净手,一边回答碧薇的问题:“倒不见得是德妃罚她,但也跟德妃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一想到碧薇说周顺才今日有意接近她,阮卿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还有绿漪,她记得前世这个宫女在她进宫之后不久,就失足跌落荷花池淹死了,且那荷花池的水并不深,绿漪的死可以说是处处
透着古怪。
碧薇说她颈上有伤痕,再加上她今日的做法,阮卿很难不怀疑,前世她的死和周顺才有关。
而关于周顺才这个人,阮卿倒还真的想起一件差点被她忘记的事。
记得那是在祁衍登基之后,阮卿被册封为皇后,成为了后宫之主,原本由德妃掌管的宫权自然应该交还给阮卿。
可德妃当面做好人,早早的交权,暗地里却一直让她安插好的人给阮卿使绊子。
由于经常服用桃枝配制的避子汤,阮卿身体本就日渐虚弱,而那些繁冗的宫务更是压得她心力交瘁。
当时宫里宫外本就有许多人觉得她身份低微不配做皇后,这些人时时刻刻想看她的笑话,阮卿骨子里的倔劲儿犯了,什么都不跟祁衍说,只一味地强撑,虽然培养了几个心腹宫女帮忙,但她的身子还是渐渐垮掉。
也就是那个时候,德妃假意关心,并且给她推荐了周顺才。
人家没安好心,她还当成是好意,顺着德妃的提议让周顺才去顶内务府总管太监的空缺。
阮卿不知道的是,周顺才去了内务府不久,就开始大肆敛财,克扣宫人份例,弄得宫里到处怨声载道。
不仅如此,他还仗势欺人,到处说自己背后的靠山是皇后娘娘。被他欺凌过的人自然开始憎恨阮卿,不遗余力的诋毁,甚至私底下也会如前朝某些大臣一样,骂阮卿是个魅惑君王的妖后。
本来阮卿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直到有一次,她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小宫女不小心冲撞了她的仪驾,吓得瑟瑟发抖,连声求饶,甚至把头都给磕破了。
见那小宫女不过十岁出头,看起来十分年幼,阮卿当时就让人不要追究她。
然而没过几天,阮卿无意间问起小宫女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投井自尽了。
后来她派人一查,才知道周顺才竟然打着替她管教小宫女的名义,让小宫女每日都去他那里伺候,没过几日,小宫女不堪忍受就跳了井。
想来所谓的“伺候”,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有些猜测让阮卿震怒非常,她本来要继续查下去,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给耽搁了。
正巧那一日祁衍不知怎么猜到了她心里的人是谢容缜,一身戾气的把她堵在寝殿里……
那之后阮卿就顾不上什么周顺才了,因为她觉得祁衍发现了她的秘密,一定会杀了她的,她已经自身难保。
为了不坐以待毙,也为了保护谢容缜,她开始昏招迭出,甚至是求助德妃……
前世那个愚蠢不堪的自己实在令人不想回忆,只是那个投井的小宫女,给阮卿提了个醒。周顺才应该是有虐待的癖好的,而且尤其喜欢对年幼的小姑娘下手。
小宫女和碧薇都是如此,至于绿漪,她长得也是很显小,脸还圆圆的,有点稚气未脱的感觉。
如果德妃为了与周顺才这个御前副总管搭上线,故意让绿漪去笼络他,甚至是不顾绿漪意愿直接把她送给周顺才,这都极有可能。
等等,绿漪脖子上的伤痕是最近的,而今日周顺才忽然去了冯嬷嬷那里,这两者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巧合。
宫宴之后,德妃除了装病,定然还做了其他安排。比如说,让程胭凝闭嘴,以免她说出什么牵连到她和三皇子。
根据程胭凝诉说的经历,她如今与弟弟相依为命,那么能控制她的就只有她的弟弟。
所以周顺才手腕上戴的那枚旧铜钱,应该就是属于程胭凝弟弟的。
阮卿心里一寒,忍不住搓搓手臂,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只是让程胭凝不敢开口说出实情吗?依着她对德妃的了解,周顺才这种隐藏得极深的暗棋,不该这么早就动用才是,是德妃黔驴技穷,还是这个乐姬太重要呢?
仅仅是向陛下“献美”一事,即便这个美人长得再像先淑妃,也不至于把德妃和三皇子逼入绝境吧?
难道程胭凝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姑娘,您到底还吃不吃饭了?”碧薇见阮卿一直在皱眉深思,本来不想打扰,但眼看饭菜都要凉了,她家姑娘还在那想,她就不高兴了!
今日阮卿本就忙了一整日,眼下更是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碧薇都有点后悔把刚才遇上的事告诉她了。
阮卿回过神来,见这丫头板着脸,笑着哄了一句:“怎么还生气了,我这就吃行不行?”
她把思虑先放在一边,专心用膳,被碧薇盯着足足用了一小碗米饭,吃了好多肉才停下。
饭后,阮卿在房间里走动消食,碧薇则在给她收拾衣服,眼看天要暖了,春装都要提前找出来,而那些厚重的冬衣要收起来,这样才能不显杂乱。
碧薇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但做事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不然前世也不能胜任凤仪宫的掌事女官。
小丫头虽然比她年幼,却一直在照顾她,不仅是因为所谓的主仆关系,更是发自内心的爱护。
这世上真心待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她是决不能辜负的!
而一想到她的碧薇被周顺才那样的人盯上了,阮卿就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件事不解决,她今夜根本无法安睡。
但她又不能冲到太极殿,提着刀把周顺才给杀了,周顺才如今是御前副总管,很得陛下信任,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为今之计,只能保护好碧薇,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到绿漪。
阮卿见碧薇正在翻箱倒柜,不知想到什么,也跟着开始翻找。
“姑娘,您找什么呢?您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我来帮您找吧!”
阮卿其实是在找以前让碧薇去找鬼市的大夫配的一种迷药,这药她当初是想对安陵伯二公子那几个纨绔子弟使用的,但那次祁衍出现的及时,所以没用上。
进宫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把那包药放在箱子里的,如今竟然没找到。
她只能问碧薇有没有看到,碧薇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哎呀,上次大人要去漳州,我怕有什么意外,就把那包药从箱子里拿出去给大人带着了。”
碧薇口中的大人自然是阮卿的父亲阮修齐,给她父亲带迷药,也亏得这丫头想得出来。
“姑娘,您要迷药做什么?”碧薇好奇的问。
还不等阮卿回答,房梁上跳下来一个人,暗卫云十二凑到两人身边,开始从自己的身上往外掏各种小瓶子。
“这些都能让人昏迷,姑娘看看想要哪一种?”
她如今更加神出鬼没了,只在夜里出现,据说是祁衍让身边的暗卫去查点事情,除了云阙守在东宫,其他的暗卫都派出去了,就连十二白天也有事要做,晚上才回来保护她。
左右是在皇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大白天的不至于出什么事,阮卿不想麻烦十二一直来回跑,可十二坚持天黑之后要回来守着她,她拗不过只得答应。
看到十二拿出来这些瓶瓶罐罐,阮卿嘴角微微一抽,她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忽然被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盒吸引了,她伸手一指:“这是什么?”
“暗器啊!”十二拿起小铁盒给她示范,只是用手指往铁盒底部一按,铁盒里就射出几枚细如牛毛的小针,扎在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
碧薇傻眼的过去检查,摸着桌面直呼心疼,好好的桌子都给扎坏了!
阮卿赞叹一句:“好精巧啊!这暗器哪里有卖?”
十二直接放到她手上,“姑娘拿着玩吧,不过可要仔细一些,要是您伤到了太子殿下会找属下算账的!”
阮卿虽然很想收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把它给我你怎么办?用不到了吗?”
“没事,我回去找大哥,求他再给我做一个就是。”十二语气随意。
看来这暗器又是出自暗卫首领云阙之手,既然如此,阮卿就不纠结了,她把还在心疼桌子的碧薇叫过来,让碧薇跟着十二学那铁盒暗器的使用方法。
碧薇小心摆弄暗器,
偷偷问阮卿:“姑娘,这是给我防身的吗?”
阮卿朝她眨眨眼,碧薇也就明白了,于是不再多说。
十二瞧见主仆俩的小动作,目光微微一闪。
阮姑娘突然要暗器防身,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有人欺负她?
不行,这件事必须得禀报给太子殿下。
十二当时没问,却趁着夜色回了一趟东宫,祁衍听闻此事之后,撂下手头的事情就往熙和宫赶。
他到的时候,发现只有阮卿住的偏殿还亮着灯,显然熙和宫里其他人都熄灯睡下了。
原来她还没睡!
意识到这点,祁衍却不怎么开心,或者说自从白日得知阮卿接手了宫务,他就开始心烦意乱了。
前世的阴影挥之不去,他很怕不久之后,又要见到心爱的女子消瘦疲惫的模样。
更何况她还不爱听劝,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就死不回头,软硬都不吃的。
祁衍胸口堵着一口气,来到偏殿门前,本来想要重重推开门,伸出去的手却迟疑了,最后还是放轻力道把门推开。
偏殿里灯火明亮,女子秀发随意挽着,伏在案上翻看账册,许是看得时间太久,她不时地按一下脖颈,又或是揉揉累得有些泛酸的眼睛。
在桌案的侧边,那个叫碧薇的小丫头趴着正打瞌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因为太过投入,阮卿根本就没发现,门被打开过,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祁衍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熬垮了身子,虚弱不已的女子。
他在门外强行找回的理智瞬间就崩溃了,快步上前伸手夺过女子面前的账本,丢的远远的。
阮卿先是一惊,紧接着心里便生出一股怒意,她抬头瞪向打扰她的男人,这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他看向自己的一双眼眸红得吓人,里面的情绪浓烈到让人惊慌。
“殿下……”阮卿怔怔出声,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阮卿揪住男人的衣襟,却发现他始终不回应自己,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她反思自己,上次宫宴之后,她似乎没惹过这人啊?
那他又在发什么疯?
祁衍抱着怀中的女子走向床榻,脚步声惊醒了睡在桌案旁边的碧薇,小丫头一边揉眼一边迷茫的看向床那边。
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扫过来,已经到了她嘴边的惊呼顿时哽住。
怎么是太子殿下?好吓人!
碧薇被看得浑身僵硬,又担心阮卿心里不愿意离开,直到十二看不下去从门外冲进来,一把将她拉起,再带着她如风一般的只用瞬息就冲出殿外。
“姑娘……”碧薇还要回头去找阮卿,十二紧紧拉住她,安抚道:“乖,人家夫妻俩的事,咱们别掺和!”
等寝殿里再无旁人,祁衍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他动作间带着十足的冷意,全然不顾怀中女子的挣扎,就这么将人扔在柔软的床上,随后他自己再也克制不住,狠狠地朝她压上去。
时隔两日,阮卿再一次被他咬了,这一次他咬的还是她的嘴唇。
第89章
“呜,轻点……”阮卿只觉得唇上痛的发麻,男人的动作毫不温柔,比起亲吻更像是在啃噬,他简直就像是要把自己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
再让他这么生啃下去,嘴唇肯定会肿的,明日她还要去找冯嬷嬷,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啊!
阮卿使尽浑身力气想把身上的人推开,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换来他变本加厉的对待,越发用力把她压在床上,身体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呼吸都被男人侵占,阮卿愈来愈使不上力气,她太了解祁衍了,这种时候跟他强硬对抗根本就没用,只能慢慢安抚,用最温柔的方法把这头猛兽关进笼子。
因此阮卿不再挣扎,渐渐适应之后,她开始转守为攻,舌尖探出细细描摹男人的唇形,再轻柔地探入男人口中,追逐,勾缠着他,最后与他缓慢的厮磨。
本来情绪激烈的男人就这样渐渐被她磨得没了脾气,身体里却升起了另一种本能的躁动。
祁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爱欲升腾,让他格外难受,但一想到阮卿上次对此抗拒的模样,他又心软了,只能泄愤一般含着女子的耳朵,将之用牙齿碾磨的充血滚烫才罢手。
阮卿心里叫苦不迭,这男人咬了她一次不够还有下一次,是饿的急眼把她当点心了不成?
她哼哼唧唧喊疼,眸中泛起水光,看起来十分叫人怜惜。
祁衍哑然失笑,看看,这小狐狸只会在自己面前装柔弱扮乖巧!可她这么精明,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她自己,老皇帝让她管宫务,她就二话不说的接了,都大半夜了还看账册,也不怕把一双漂亮的眼睛给熬坏了。
思及此,男人本来被安抚地柔和下来的眉目又冷下去,不满的哼了一声,目光又盯上女子的脖颈,像是在找要从哪里下口。
“别再来了!”阮卿捂住自己的脖子,抱怨道:“上次的痕迹还没消呢!”
见男人看起来依旧余怒未消,阮卿只好主动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趁他不注意,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一来就发脾气,怪吓人的!”
祁衍对上她含着笑意的双眸,艰难的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不行,他来找她分明是为了正经事,这样被她搂着脖子撒娇,他说话还有什么威严!
“你要是真知道怕就好了!”祁衍冷着脸,气势凛然的把她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去。
他正准备起身与这小女子好好讲一讲道理,却在身体稍微撤退时,察觉到某些令人生恼的反应还未平息,而他身下的女子显然也有所察觉。
“殿下,桌上有凉茶,要不然……”
“闭嘴!”祁衍一脸挫败的拒绝了她的建议。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倒在一旁,也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不想被她看到出糗的样子,竟然用身体背对着她。
阮卿等了一会儿,发现男人安静的出奇,她伸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但很快就被他给挪开了。
这是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阮卿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直接开口问:“殿下是在跟我置气吗?可我这两日什么也没做啊!”
她的语气无辜极了,听得男人咬牙切齿,转过头冷冷瞪着她,“你还好意思说?谁准你接手什么破烂宫务的,明知道费力不讨好还往自己身上揽,身子骨好利索了吗?你有几条命够这般作践?”
话虽不好听,但其中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原来是为着这件事,阮卿心中好笑,但脸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不然眼前这只炸了毛的大猫就真的哄不好了。
她小声辩驳道:“其实我身体还行的……”
她这辈子救回了父兄,远离了定国公府那个狼窝,本来有些亏损的身子也早就开始吃药调养,比起前世最后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健壮了。
可就在她努力措辞形容自己如今多么健康时,本来背对着她的男人瞬间坐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撒谎!”他怒容满面地看着她,但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却是惶恐,许久之后,他脸上的怒意转变为一种悲哀,连声音都染上了苦涩的味道:“若为了这些宫务让你搭上性命,孤宁愿不做这个储君!”
这句话太重了,直让阮卿心口酸胀,这男人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怎么舍得让他前世为她让出天下,今生再为她放弃储君之位。
“哪就那么严重了?我今日是没留心时辰,往后会早早安歇的,再说这些账册其实都有专门的人核验,不会累到我的!”阮卿轻声细语的安慰,因为她察觉到男人刚才的情绪异常低落,就好像拼尽全力也留不住自己最在意的宝贝,那是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谁料她的这些解释依旧没能让男人释怀,他红着眼眸,声音发沉:“怎么不会,这些事情耗神费力,不然你以前……”
说到这里,祁衍突然一顿,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而后有些古怪的接了一句:“孤其实是想起来,在长公主府见你那次,你不是晕倒了吗?张院判还给你开了药。既然你的身体这么差,宫务一事,孤明日就替你去回绝陛下!”
是这样吗?
倒是也说得通,可阮卿总觉得男人方才
的转折特别生硬。
还有之前那一句“为了宫务搭上性命”,说的就好像她已经病入膏肓了似的。
阮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若是祁衍关心她身子累不累,还算正常,可他如今担心的却是她的生死,这未免也太……
“算了,孤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此事再议吧。”面对女子带着怀疑的目光,祁衍招架不住只得转了话题:“十二说你找她要防身的暗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顺才的事要不要跟他说呢?
阮卿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先不说了,一来祁衍最近很忙,不好这一点小事就麻烦他。
二来周顺才与德妃牵扯很深,他今日去威胁程胭凝,后续肯定还会有所行动,若是眼下处置了他,就只会打草惊蛇。
再者说事关程胭凝,阮卿曾亲眼见过祁衍痛苦的样子,他对这个与他母亲相像的女子是那般抵触,让他去查岂不是更加伤害他。
德妃此人她了解极深,无非就是那些借刀杀人的手段,她自信自己完全可以应对,犯不着让祁衍掺和进来。
“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碧薇太瘦弱了,想让她学一些防身的手段保护自己。”
她这理由合情合理,祁衍便没再多问,只是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也该学,回头孤让云阙给你做一个更精巧好用的送过来。”
阮卿:“……”
经过男人这一打岔,方才浮上她心头的一丝疑惑来不及深想,就此消散。
见女子神色恢复如常,没再继续纠缠之前那个话题,祁衍心头一松。
今夜是他冲动了,其实阮卿前世的身体那般虚弱,主要还是因为父兄惨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后来她又一直受德妃的控制,就连身边的亲近宫女桃枝,也是德妃的人。
那个桃枝擅长用毒,说不定暗中给阮卿下了什么毒,让她日渐衰弱。
说起这事,祁衍最怀疑的便是阮卿经常服用的那种滋补汤药,他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那汤药还有避孕的作用,为此还曾痛苦消沉过一段时日。
那时他觉得阮卿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也许这个女子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爱他,但他还是天真的认为,只要他加倍对她好,给她安全感,她也终有一日会回馈给他同样的爱。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他太过在意这个女子,对她越发事无巨细的关注,终于还是发现她早已心有所属。那个人与他截然不同,或者说就算他愿意照着那个人去改变,去学习,也很难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想到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祁衍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罢了,他不该再去回忆的,如今已经很好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人,已经来到他身边,这一世,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至于孩子,其实不生也好,他无需心爱的女子用这件事来证明对他的爱。
母亲当初为此丢掉了性命,可见妇人生产这件事凶险异常,他不要他的卿卿去冒险,只要想到可能会失去她,他就受不了。
若真有那一日,他会疯的,他只希望阮卿能健康的活着,长长久久陪伴在他身边。
还有什么子嗣继承之事,完全无需担忧,实在不行就说他有病生不出来,宗室之中那么多孩子,随便过继一个又能如何?
阮卿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一下子想到那么远的事,只见他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叹气,到最后甚至对着空气点头,别提多奇怪了。
这人是不是病了?
阮卿伸手去摸男人的额头,却被他给躲开了,反而握住她的手亲昵的揉#捏。
“别闹,时辰不早,孤该回去了。”祁衍不舍得放开她的手,“要不然……”
“确实,殿下该走了,我送你?”
想留宿的念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掐灭,祁衍认命的起身,一脸郁色的往外走,“不用送,你早点歇息,别再被我抓到熬夜,否则你就等着吧!”
阮卿看着他的背影轻笑:“嗯嗯,殿下威武,我再也不敢了!”
明明是关心她,还非要用威胁的语气说出来,全天下都找不到这么别扭的男人!
虽然如今的祁衍对她来说就像纸糊的老虎,可阮卿到底还是不想惹他生气,把被他扔出去的账册捡回来放到桌案上,就没再继续翻看。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还在想,管理宫务这事是肯定不能拒绝的,因为背后牵涉到的是权力的更迭。前世德妃和三皇子为什么能成事,就是因为他们一个在后宫执掌凤印多年,培养了众多耳目,另一个笼络宗室,联络朝臣,壮大自己派系的势力。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还是德妃手中握有她这枚棋子,偏偏又碰上了一个为爱疯魔的祁衍,这才成全了这对母子所有的算计和谋划。
但重来一次,阮卿绝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宫权她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德妃布置下的耳目,她也会一个一个全部清除!
这个后宫,她才是唯一的主人。
带着这般豪情壮志,阮卿心满意足的入睡,结果翌日一早,她就被突然到来的廖嬷嬷吓成了柔弱可欺的小猫咪。
阮卿坐在床上揉眼睛,这才发现寝殿里不只有廖嬷嬷,还有珍姑姑,珍姑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微笑看向她。
廖嬷嬷替她开口:“这是阿珍给姑娘做的药膳,您快起来趁热吃了,不然殿下那边不好交代。”
阮卿一脸懵然的往身上穿衣服,廖嬷嬷要来帮她,她连忙拒绝。
开什么玩笑,前世挨过廖嬷嬷那么多次手板,哪还敢劳动她伺候!
阮卿起床后有些紧张的坐下,只见桌上除了药膳,还有各式点心,都是珍姑姑最拿手的。
她有些感动,一大早的,两位老人就来给她送饭,还有那道药膳,应该极费工夫,珍姑姑只怕天不亮就开始准备了。
廖嬷嬷还说:“姑娘多用些,殿下说您身体弱,需要好好补补,阿珍以后会把您的一日三餐按时送过来。”
阮卿差点咬了舌头:“啊?不,不用了吧……”
“应当的,一会儿等您吃完,张院判会过来请脉。殿下说,以后每隔三日就让张院判来请一次脉,务必要将您的身子调养的健健康康!”
阮卿小声强调:“其实我很健康,真的!”
可惜在场的两位老人都不信,珍姑姑心疼的看着她纤细的手腕,一直摇头。廖嬷嬷则指了指殿内那些账册,“这些都很费精力,姑娘白日里看看还好,晚上就不要看了,往后我在这陪着姑娘,免得您又忘了睡觉的时辰。”
等等,陪着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廖嬷嬷以后要和她一起住在熙和宫?
不等阮卿问出口,廖嬷嬷又一拍手,很快碧薇便领着人进来了。
小丫头不知内情,一脸兴奋的说道:“姑娘,您看我身后这几位姑姑,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来帮您管事的!”
廖嬷嬷点头:“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让她们做,您只在大事要事上做个决定也就是了。”
阮卿沉默半响,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如此细心的安排,那人别是折腾了一宿想出来的吧。
她倒是没有不满,毕竟人家是在帮她省力气,只不过突然一下子多出
这么些人,该往哪安置啊?
结果她一提出这个问题,廖嬷嬷就给解决了,根本就不用她发愁。
“姑娘放心,这几个曾经都是在元宸宫当差的老人,如今她们再住回元宸宫便是,熙和宫和元宸宫离得近,也不会耽误什么?”
可是元宸宫是淑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宫殿,成德帝早已下过禁令,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样是不是太过不敬了。
廖嬷嬷像是猜到了阮卿心里的想法,脸上难得带了一丝浅笑:“无妨的,淑妃娘娘其实最爱热闹,不然也不会一次次的往宫外的别院跑,还在别院里收养了那么多孩子。”
她又说了一些淑妃以前的趣事,总算打消了阮卿心里的负担。
好不容易说服了阮卿,廖嬷嬷也就没告诉她,其实太子殿下今日一大早就去太极殿了。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成德帝也不想起那么早,难得有点睡懒觉的心思,谁知道他那孽障一大早就敢闯他的寝殿。
于是他这个至尊无上的帝王也得憋屈的早起,边打哈欠边听他的小儿子抱怨。
原来是不高兴自己这个父皇累坏了他心爱的姑娘!
大清早就要看人脸色,成德帝也很不满,于是他一上头,父子俩就吵起来了。
殿外的宫人都特别忐忑,生怕里头出什么事,只有徐公公一脸淡定:“没事,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
是啊,太子再怎么得陛下爱重,始终是儿子啊,儿子总得听老子的吧。何况这做老子的,还是皇帝,谁敢跟他犟啊?
宫人们刚这么想,只听里面传出争吵的声音。
“太医随你安排,你要多选几个人帮她也由着你,但是让她们住元宸宫不行,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你母亲!”
“呵,打扰?您是不是早就忘了我母亲最喜欢热闹!她生前就害怕孤独,害怕安静,可您还把元宸宫以前的人都遣走,只剩下廖嬷嬷和珍姑姑。而且您还安排那些侍卫守在宫殿四周,连只猫都不让放进去,我母亲要是知道,她得多难受!”
“您以为这样做,就是对她好吗?”
最后一句质问,把殿外的人都吓坏了,他们很多人没见过父子争吵的阵仗,还以为从此太子殿下就会失去圣心。
谁知等了半天,没等到陛下震怒,反而等来了一句妥协之言。
“你说得对,就依你吧。”
宫人们瞠目结舌,徐公公扫了他们一眼,得意的甩了下拂尘。
而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您答应了?那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哎,你再留一会儿,陪朕一起用早膳。”
“啧,行吧。”
殿外宫人满脸异色,到底谁是胳膊,谁是大腿?当真是反了啊!
第90章
有了祁衍送过来的几位姑姑帮忙,阮卿处理起宫务来越发得心应手,再加上吃了珍姑姑的药膳,让她脸色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
待到午膳过后她再次去找冯嬷嬷时,见她气色这般好,冯嬷嬷都有些不敢相信,再一看她把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冯嬷嬷心下更是赞许。
因此冯嬷嬷也乐得放权,将大部分的宫务都交给阮卿,自己倒是得了个清闲。
反正陛下那道旨意背后的用意她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让她在前面顶着一个名头,免得宫里其他人议论阮姑娘,觉得她管宫务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做既能压下那些不满的声音,还能给阮姑娘更多的历练机会,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
冯嬷嬷心里正感叹,却听阮卿突然提起程胭凝,“嬷嬷,昨日我和那位程姑娘一见如故,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找她说说话?”
“这……”冯嬷嬷心中迟疑,那程胭凝是陛下让她看管的,陛下的意思是不让程胭凝见外人,可这阮姑娘到底还算不算外人啊?
思索片刻,她心里有了答案,说道:“那请姑娘随我来吧。”
冯嬷嬷带阮卿来到西厢房,打开房门上的锁推门进去,阮卿跟着她走进房间,屋里挺干净的,空气也新鲜,程胭凝搬了凳子坐在半开的窗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过什么虐待。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她看起来比昨日憔悴许多。
冯嬷嬷带阮卿进来,又吩咐小宫女备下一些茶点,就借口有事先出去了,屋里只剩阮卿和程胭凝两个人。
阮卿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程胭凝对面,还把一碟子瓜子放在窗边的小几上,一开始她随意找了些话题,可是程胭凝好像都不太感兴趣,表现得很沉默,远不如昨日那样对她放下戒心。
阮卿心里便有数了,这肯定是昨日受周顺才威胁的缘故。
既然如此,再与她说那些家人过往一类的话题就没用了,因为她已经对此很防备。
于是阮卿很自然的开始跟她谈论琴技,“程姑娘学琴用了多久,你弹琴弹得那么好,肯定很努力吧?”
程胭凝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想开口回答却又有些犹豫,阮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不是我冒昧了,这个也不能问吗?”
女子神情柔和,看她的眼神不含丝毫鄙夷,跟她这样一个被囚之人说话,竟然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根据这两日听到和看到的,程胭凝知道面前的女子可能不久以后就会成为太子妃,那么她的出身自然是高贵的,
可她却也能感觉得到,她是被这位阮姑娘尊重的。
阮姑娘平等的看待她乐姬的身份,一点也没有居高临下。
这一点在她见过的那些显贵之中,是极为难得的。
阮姑娘救过她,待她和善,她很应该报答的,只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不得不隐瞒一些事。
旁的事她自是不能说的,但与弹琴相关,又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她哪里还能继续沉默,这样怠慢阮姑娘。
程胭凝想明白后,便将自己弹琴的经历告诉阮卿,“弹琴不难学的,以姑娘的资质,很快就能学会了。”
阮卿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资质好呢?我从未学过弹琴,对此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以后应该也不会想要学琴。”
“这样啊……”程胭凝心里有些失望,如此一来,她就不能用教阮姑娘弹琴作为报答了。
见她失落,阮卿话音一转,“虽然我不想学,但你可不可以教另一个人,就是那日宫宴上坐在我旁边的四公主殿下。”
程胭凝微微吃惊,“啊,我可以吗?”
阮卿:“怎么不可以呢?陛下那日不是说了,要你教四公主弹琴,金口玉言,怎么能不作数呢?”
“可我……”程胭凝看向门口,委婉示意,她如今还被关着呢。
她心情低落道:“我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阮卿想了想说道:“没事,我可以带着四公主过来,你的琴是不是还在乐坊,回头我让人去取过来还给你。”
“真的?”程胭凝激动的站起身,被关起来这几日,她从未这般开心过。
她此刻在想,要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姬就好了。她这张脸和她知道的秘密,让她无法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坦诚相待,实在是一种悲哀。
“谢谢你,阮姑娘!”她只能一遍遍说着谢谢,心里记下这份恩情。
阮卿这样做自然是想多跟程胭凝交流,看看是否有机会套出一些话,但其中也有同情心在作祟,她打心底觉得程胭凝很可怜,如果异位而处,她应该也会谨守秘密,毕竟人性如此。
程胭凝已经失去了自由,最在意的人还落在别人手里,生死不明,自己给她一些善意又何妨呢?
从冯嬷嬷的院子出来,阮卿转道去了太极殿,只用三言两语就说动成德帝,让他答应自己从明日开始,带四公主去向程胭凝学琴。
成德帝心中好笑,这一个两个的是在干什么呢,同一日之内都跑来说服他。
“你和太子倒是默契!”
阮卿听得莫名其妙,“陛下这是何意?”
坏了,儿子不让他告诉阮卿来着,成德帝摸了摸下巴,只好扯开话题,“没什么,朕是说太子近日十分勤勉,你管着宫务得闲之余也去东宫走走,就当是替朕去关怀太子。”
阮卿应道:“臣女遵命!”
既然答应了成德帝,阮卿从太极殿出来就没急着回熙和宫,而是又顺道去了一趟东宫。
可谁能想到她来到东宫后居然扑了个空,郑公公语气带着可惜:“姑娘来的不凑巧,太子殿下出宫了,只怕晚上才会回来。”
出宫了?昨夜他怎么没说呢?
阮卿心中有些疑惑,还有东宫那些暗卫最近也都神出鬼没的,看得出来应该是祁衍在频繁地派遣他们去查一些事,可他从始至终没跟自己
提起过。
他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她吗?
阮卿心里隐隐有些不快,试探着问郑公公:“殿下最近很忙吗?”
郑公公好似也不知道,只说:“除了陛下派给殿下的一些差事,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阮卿点头,没有再继续问,既然祁衍不在东宫,她也没必要留在这等,待他不忙了再过来就是。
*
长春宫这两日气氛有些压抑,自从德妃失了宫权,行事待人便没有以前那么和善了,弄得长春宫伺候的宫人心里颇为忐忑,生怕不小心做错事触了主子霉头。
没见昨日那道圣旨之后,就连最受德妃倚重的素滢姑姑都被斥责了嘛!他们这些人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吧。
其实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素滢挨骂是因为她帮三皇子隐瞒了一件要命的事。
一切还要从德妃服药装病的那天夜里说起,三皇子得到消息后一宿没合眼,第二日天色未亮就来到长春宫。当时德妃已经痛晕过去了,素滢怕有什么闪失,就没叫醒德妃,正好曾福禄去内务府了,她就去跟三皇子交代德妃未昏迷前的叮嘱。
谁知三皇子听完不仅没有冷静下来照德妃的安排安心回去,反而直接慌了神。素滢追问后才知,被陛下带走的乐姬关系甚大,她不仅了解三皇子送她进宫的谋划,还见过三皇子与扬州总兵邓峰私下约见,且不止一次。
原来三皇子并不是这次去扬州巡视才与邓峰结交的,他们早就认识,而且一直暗中通信。每次三皇子离京办差,只要时间上赶得及都会暗地里转道扬州与邓峰见面商谈一些事。
至于三皇子为何要与一位总兵频繁往来,答案显而易见。
素滢意识到出了大事,必须立刻让德妃知道,可是正赶上德妃服用了那药最危险的关节,一旦受了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她左右为难,只得让三皇子来决定,三皇子本来已经走进寝殿,看到德妃呼吸微弱的样子,还是犹豫了。
两人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向德妃隐瞒乐姬见过三皇子和邓峰密谋的事,一切等德妃度过危险再说。
只是他们也没料到,三皇子前脚离开长春宫,曾福禄后脚就带来了坏消息,德妃和三皇子最重要的倚仗,那位小谢阁老斩断了与他们的联络,让宫中这对母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德妃迫不得已只能动用她还不能完全控制的一枚棋子,也就是周顺才。
一开始她只让周顺才打探乐姬被陛下关在哪里,以作日后准备。
得知乐姬在冯嬷嬷那里,德妃便决定先不轻举妄动,可谁知陛下竟突然下旨收回了她的凤印,甚至将宫权交给阮卿。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德妃失去冷静,偏偏在这个时候,三皇子那边再也等不得,借口侍疾来求助德妃。
看着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腿,一脸慌乱无主的儿子,德妃只感觉到疲惫和心冷。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兵权是万万碰不得的,那是你父皇的底线,你真以为他不会杀你吗?”
三皇子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好似真的已经后悔至极,他也不说别的,只是一直哭求:“母妃,再帮儿子一次吧,儿子求您了!”
德妃伸出虚软无力的手推开他,“糊涂!纵使你真的有此野心,为何不能谨慎一些,与邓峰交谈时竟让那乐姬作陪,如今还敢明目张胆将人送进宫里,让她去你父皇面前露脸,你是疯了吗?”
“母妃,儿子知错了!”三皇子跪在德妃面前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辩驳:“可是让那乐姬入宫,您当初也同意了的。”
德妃看着三皇子,只觉得从未如此心寒过。这就是她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耗费所有心血养大的儿子!她为他殚精竭虑的谋划,又得到了什么呢?
“若非你当日向我隐瞒此事,又怎会有今日这岌岌可危的处境?”
德妃此时此刻是真的后悔了,这几年因为三皇子大了,她对这个儿子的掌控便越来越少,哪里知道他的野心日益膨胀,却没有能够匹配得上野心的智慧和能力。
也许是三皇子按照她的要求伪装的太久了,她早就忘了这个孩子一开始其实是张狂的性子。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责怪这个儿子也是于事无补。
德妃闭了闭眼,勉强镇定下来,询问了三皇子一些内情,又从三皇子手里接过一条串着旧铜钱的红绳。
她稍加思量,写了张字条,而后唤来身边一位轻身功夫很好的刘太监,把两样东西交给他后说道:“你避着人将这些送给御前的周公公,他看到就会明白,若他犹豫,你就说算本宫欠他一次,日后必有重谢。”
等刘太监离开后,三皇子才从惊讶中回神,御前那位周公公竟然是他母妃的人。
他心中不是滋味,母妃责怪他有所隐瞒,可她自己不也藏着那么多事吗?
若是早让他知道母妃与周公公这层关系,定然大有可为!
可惜了,母妃这些年行事愈发瞻前顾后,还总是让他忍耐,让他等待。
难道她没看到那日宫宴上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吗?他再傻傻的等下去说不定只能等到父皇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到那时大局已定他还有什么机会!
三皇子脸色变了又变,德妃全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此刻在想什么她也大概清楚。
她本来有心劝告三皇子几句话,但此刻已然不想再说了。
“你回去吧,乐姬的事本宫帮你解决,你近日先在宣和殿认真读书,就不要去向你父皇求差事了。”
德妃已经察觉到成德帝收回凤印的举动定然不是体恤她病中劳累。一切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帝王会顾念从前她与岑淑妃交好,从而宽待她们母子,不再多加怀疑,然而现实却是帝王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她的宫权。
德妃事后回想,恐怕是她提醒三皇子积极办差那句话惹来了帝王的猜忌。
其实那只是一句表忠心的话,若是以前,成德帝听见只会高兴。
坏就坏在经过上次宫宴,帝王心中已经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随时都会爆发。
若是不能打消他的怀疑,只怕她们母子俩以后都不会好过。
德妃看得透彻,所以才让三皇子回去静心读书,只是看三皇子不满的神情,注定是领会不了她的用心了。
那日三皇子回去后,德妃极其煎熬的等待消息,直到刘太监回来回报:“周公公说您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完了,娘娘无需言谢,以后您有事再吩咐他便是。”
德妃松了口气,看来周顺才是下定决心要投靠她了。
也是,周顺才的师父御前总管徐公公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不会给他腾位置,而且徐公公前两年收了个干儿子,待其很是亲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周顺才一脚踹开,因此周顺才会想着给自己谋些其他后路。
有这么一个得用之人相助,那乐姬的事也许就能解决了。
德妃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你先下去吧。”
刘太监正要躬身告退,却又被德妃叫住:“对了,明日再让绿漪给周公公送些点心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