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翌日清晨,阮卿照常陪着四公主去朝华殿进学时,昨夜的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朝华殿中,三公主和她的三个伴读都在,殿内气氛异常压抑。三公主难得不找任何人的麻烦,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脸色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谢锦姝的状态也不比她好多少,今早听说谢锦婳被罚入内狱,她失手打翻了汤碗,手臂烫红了一大块。
倒不是因为担心谢锦婳这个堂姐,而是害怕,身为世家女,她从小学会的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谢锦婳犯了这么大的错,肯定是别想继续留在宫中做伴读了,那她呢?她们同样出身定国公府,陛下会不会迁怒于她,把她也赶出宫去。
因为担惊受怕,谢锦姝一早上都魂不守舍,连江婉沁跟她说话她都没心情搭理,而是一直紧张的把目光投向门口,直至阮卿陪着四公主进殿,她眼前一亮。
谢锦婳落得那样的下场,与阮卿可是脱不开关系。
太子对阮卿明目张胆的特殊和偏爱,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从前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觉得左不过一个门户低微的女子,最后定是给个妾室的名分就打发了。
可昨夜的事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陛下在元宸宫外当着众人说出的那番话,几乎就暗示了阮卿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谢锦姝与谢锦婳不同,她虽也有家世贵重的骄傲,但她的父亲到底只是个庶子,若非她的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她们四房在定国公府也是地位尴尬。只怕她也会像三房的谢锦嬛那样,明明想争却不敢争,整日忍气吞声还要装大度。
就拿这次选伴读来说,明明谢锦嬛是家中长姐,性子最为大方稳重,可德妃推荐自家姑娘时压根不会想起她,谢锦婳是德妃嫡亲的侄女,又有个阁老兄长依靠,德妃自然最先报上她的名字,至于带上谢锦姝,不过是想给静安王妃卖个好。
谢锦姝知道自己能获得与谢锦婳针锋相对的资格都是因为她姨母,可静安老王爷毕竟不年轻了,她姨母这个静安王妃的面子还能管用到几时呢?
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上,她一向是拎得清的,眼看阮卿可能真的要成为太子妃了,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还去与阮卿作对。
从前阮卿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谢锦姝确实也没少阴阳怪气的刻薄过她,但她毕竟只是在言语上刺激对方,可比不得谢锦婳那样实打实的欺负,成日的压榨阮卿给她绣香包手帕,就差把阮卿当成她的婢女使唤。
只一件事让谢锦姝有些心虚,当初长公主府赏花宴时,她嫉妒阮卿抢走了那些世家公子的注意,明知安陵伯二公子那些人意图不轨,还撺掇着谢锦婳使唤阮卿去折梅花,致使阮卿落单险些被那些纨绔欺辱。
不过阮卿那日被太子救了,也算因祸得福,别说阮卿不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就算知道说不定还要感谢她呢,不然哪有结识太子攀上高枝的机会。
谢锦姝这么想着,也就不心虚了。
她破天荒的在给四公主祁静玥行礼后,笑着跟阮卿打了声招呼。
阮卿一开始颇为意外,但她回想起谢锦姝往日的表现,顿时就不惊讶了。
论起见风使舵的能力,这位谢五姑娘可是无人能比。
眼下谢锦婳在内狱受罚,谢锦姝这般表现定是担心被她连累,这才要放下身段讨好自己这个即将得势的人。
阮卿似笑非笑的朝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要挨着何盼晴坐下,可她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被崔明雪给占了。
她停在崔明雪身边,一时没开口,而是转头去看崔明雪原先的座位,桌椅上洒了墨汁,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但看崔明雪这故意不给她眼神的样子,八成是存着恶意的。
这是听了昨夜的传闻,记恨上她了?
阮卿淡淡一笑,不打算计较,转身朝崔明雪的座位走去。
于她而言,一个座位不算什么,让就让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她是绝不会退让半分的。
阮卿拿出帕子要将那些墨汁擦掉,何盼晴想过去帮她,却有人比她快一步,谢锦姝凑上来帮着阮卿一起擦桌上的墨汁,脸上的讨好毫不遮掩。
崔明雪见此,傲然的冷哼一声,嫌恶的瞪了谢锦姝一眼。
阮卿对谢锦姝可没什么感激之情,敷衍的道了声谢 ,便坐下翻开书卷。
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其他人都时不时的翻两页书,发出一些轻微的动静,只有两人静得出奇,一个是昨夜被吓傻了的三公主,另一个则是江婉沁。
江婉沁面色平静,但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从今早得到消息开始,她内心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谢锦婳会失败她早就想过,可她没想到的是谢锦婳不仅蠢得被关进了内狱,还反过来让阮卿得到陛下的看重,甚至属意她成为太子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江婉沁原本的打算是让阮卿在宫里屡屡犯错,直到太子保不住她,陛下厌恶她,到时候别说是太子妃,说不定她连东宫都进不去。
可如今一切都与她的设想截然不同,一想到阮卿有一日会高高在上,而她则要叩拜在这个人脚下,江婉沁心里的恶寒便一阵阵涌上来。
不行,她绝不要沦落到那般处境。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到底怎样才能阻止阮卿成为太子妃,眼下陛下已经对阮卿另眼相待,且太子又爱重她,不管怎么看阮卿这未来太子妃的地位看起来都无法动摇了。
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啊!
正当江婉沁内心煎熬无比时,有人走进朝华殿,公主和伴读们还像往常一样站起身,对着夫子躬身行礼。
一声淡漠低沉的“免礼”,让所有人都讶然的抬起头,朝面前的夫子望去。
这才发现今日过来的不是林夫子,而是一位清新俊逸的年轻男子,他笑意浅淡,端方自持,虽没有穿着平日常见的那身官服,但谁又能认不出他。
谢阁老怎会来此?还是这身夫子的打扮,莫不是要代替林夫子教她们读书?
见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谢容缜简单的解释道:“今日休沐,恰逢林夫子家中有事,我来替他。”
他目光越过其他人,若有似无的往那抹思念已久的身影看去。
阮卿只在谢容缜开口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就低下头,目光专注的落在面前那一页书本上。
谢容缜看着她从容恬静的面容,微微失落。
离开定国公府,离开他,她果真开心了很多。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全不似自己这般纠结难受。
可他又如何能怪她,毕竟从头至尾,错的都是谢家,心中有愧的是他。
谢容缜收回视线的同时,心中的波澜已然平复,他示意大家坐下,于是便翻开桌案上的《大学》开始讲课。
阮卿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还往纸上记些什么,但全程她都没有看谢容缜一眼,即便目光不经意相碰,她也会避让开来。
然而她越是这般划清界限的态度,谢容缜的目光越是频繁的落在她脸上,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目光里的情愫越来越直白,几乎要藏不住。
除了阮卿,别人也都在认真的听学,就连三公主这样闹腾的,经过昨夜的事,也乖觉得很。更何况谢容缜的大名谁人不知,当朝阁老给她们上课,算起来是她们得了便宜。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走神,那个人正是江婉沁。
从谢容缜进入朝华殿之后,她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他身上,就像他始终没能从阮卿身上挪开视线一样,江婉沁自虐般的就这么看了一上午。
等上午的进学结束,她自嘲的笑了笑,有些事情,她从前只是怀疑,但今日之后终于能确认了。
原来不是她多想了,谢容缜竟真的爱上了阮卿,他看阮卿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即便是当年差点与他定亲的姐姐,怕是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爱意。
她一直以为谢容缜就像一块没有心的石头,谁都捂不热,未曾想他也有这般热烈的时候,可惜却是对着别的女子。
可是谢容缜,你知不知道,你爱慕的女子,或许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江婉沁咽下苦楚,眼中浮现一抹嘲讽之色。
你想要她,她却满心满眼都是别的男人,你真的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入东宫吗?
还是说,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去与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权争抢?
江婉沁忍下心痛,嘴角扯开一个微笑,她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看到一出精彩的好戏。
进学结束后,阮卿等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走出朝华殿。谢容缜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迟疑片刻,还是遵从自己的心追了出去。
江婉沁冷眼旁观,也缓缓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朝华殿外,谢容缜却只看到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离开,唯独不见阮卿的身影。
他眉头微皱,驻足片刻,目光突然转向朝华殿旁边那条树荫茂盛的碎石小道。那条小道连着御花园,从那里往太极殿去是最近的,听闻太子近日一直都在太极殿帮陛下批阅奏折。
谢容缜苦笑一声,却管不住自己的腿,迈步朝那条小道走去。
可他刚拐了弯,看见前方那抹清丽倩影,尚未来得及开心,却又发现阮卿面前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毫不温柔的攥住阮卿的手腕,嘴里说着:“怎么如此慢,孤让人送来的午膳都凉了!”
谢容缜目光冷然,以他对阮卿的了解,她不是个喜欢被强迫的性子。
果不其然,阮卿很快就甩开了对方的手,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谢容缜刚要松一口气,谁想到那男子却恬不知耻的又缠上阮卿,还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说:“卿卿,你好狠的心,孤批了好久的折子,手腕快要断了!”
无耻之尤,阮卿怎会看不穿他的把戏?
结果却完全不如谢容缜所愿,那个他再也找不到理由靠近的女子,就像蒙上了眼睛,对方说什么她都信,还温柔似水的执起男子的手腕查看,耐心的哄着他:“真的疼了,那我给殿下揉揉吧。”
谢容缜骤然受到如此冲击,压抑多年的情绪在心里炸裂开来。
这一瞬间,他的理智几乎要被胸中燃起的嫉妒之火烧光殆尽。
第72章
看着两人携手渐渐走远,谢容缜就像被钉在原地,迟迟挪不动脚步。
今早他得知谢锦婳被关进内狱的消息,了解事情始末后,他便想着来见阮卿一面,当面替妹妹向她道歉。
但这道歉或许只是一种说辞,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再次与阮卿相见的理由。
过去三年,谢容缜一直压抑克制着自己对阮卿的心动,自欺欺人的把那份在意当成是兄妹之情。
直到阮卿不再执着于他,将目光转向太子,他才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无法再骗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是爱着阮卿的。
可是他们的相遇,始于一场欺骗,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后来阮卿得知真相与他决裂,自此离开定国公府,谢容缜也曾决定断了念想,变回曾经那个不会被情爱束缚的他。
他原以为,这没什么难的,可是自阮卿离开那日开始,他的心就彻底不受控制了,无一日不在想她。
知道阮卿搬去了北明巷,谢容缜曾在下衙时让顾舟将马车赶到那座宅院附近,却不敢靠近打扰,只能躲在马车里,趁她出入时悄悄的看上一眼,如饮鸩止渴一般。
再后来阮卿入宫做了公主伴读,谢容缜常常从林大学士嘴里得知她的消息。有一次翻看她交上去的文章,看着上面不再熟悉的字迹,他恍惚意识到,阮卿真的正在把他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的剥离。
她在刻意抹去跟他有关的一切,谢容缜想起来便觉得心如刀绞。
他对她的想念一日比一日难捱,就算谢锦婳没有出事,恐怕也忍耐不了几日便要寻机会见她。
然而见是见到了,她的脸上却只剩疏离和冷漠,连他的目光都要躲避,想来已经恨他入骨,不愿再与他有丝毫牵扯。
阮卿恨他厌他,谢容缜早有预料,虽然失落却也能够接受。
但当他亲眼看到阮卿对着另一个男人温言软语,含情脉脉时,心彷佛裂开了一道缝隙,嫉妒如野草一般从这道缝隙中疯长而出。
她的温柔,她眼神中的爱意,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但如今,那些都变成了他的奢望。
他只能看着心爱的女子,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他就连靠近这个女子,都要千方百计地找着借口。
谢容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双目胀痛,才稍微冷静下来,迟缓的转过身,脚步沉重的往回走。
走到朝华殿门口时,江婉沁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谢容缜表情恢复平静,淡淡问道:“有事?”
江婉沁如今不再一叶障目,一眼就看出了他平静下的勉强,方才他是追着阮卿出去的,若只是没追上人,不至于是这般反应。想必是追上了,但不是被拒绝,就是见到了什么让他绝望的场面,受了不小的打击。
见谢容缜如此,她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快意。
从前那个凉薄无情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感情中的输家,还不是要卑微的被踩进泥里。
谢容缜与她有什么分别,爱上的人都心有所属。
不,她或许比谢容缜好一点,因为从意识到他爱的人是阮卿的那一刻,江婉沁就决定放下对他的执着。
从前她迫切的想嫁给他,是为了能成为未来的首辅夫人。
但此时此刻,她改主意了。
如果阮卿真的做了太子妃,一个首辅夫人,还是要向她卑躬屈膝。
为今之计,要么让阮卿做不成太子妃,要么就只能扳倒太子。
而一旦太子被废,众皇子中最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便只有三皇子。
江婉沁思绪飘远,直到谢容缜又问了她一遍,她才收回心神,歉然说道:“我想着锦婳妹妹的事,一时出了神。表哥,都怪我没有照顾好锦婳,让她受苦了。”
想起谢锦婳还在内狱,谢容缜皱眉冷冷说道:“她行事鲁莽,吃些苦头未必是坏事。”
江婉沁目光微闪,叹气道:“唉,我也是劝了她的,阮姑娘迟早要嫁入东宫,她与太子殿下私下见面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连陛下都是默许了的,可锦婳非不听我的,还去元宸宫堵人。如今陛下可不就下了口谕,准阮姑娘自由出入元宸宫,看来阮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你说什么?”谢容缜面色微微一变。
江婉沁将成德帝昨夜那道口谕重复一遍,谢容缜听完,已经维持不住淡漠的表情。
他原以为,唯一能够挽回阮卿的机会,就是将她明媒正娶,从此加倍的补偿她,待她好。
毕竟她再爱太子,论起家世出身,她最多也只能做一个侧妃。若是日后太子娶了正妃,她该如何自处。
可他没想到的是,陛下竟下了那样一道口谕。明明不久之前,陛下才与安远侯私下表明过,有心要立那位崔姑娘为太子妃。
能让陛下一夕之间转变想法,太子必然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谢容缜心中自嘲,看来是他想错了,太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让阮卿为妾。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扭转阮卿的心思?
就算他的谋划能够成功,有朝一日太子被废,但只要太子活着,就依然享有亲王的恩遇,陛下不会在婚事上苛待他,到时候他想迎娶阮卿,依旧轻而易举。
除非,他死了。
谢容缜的眼神骤然一冷。
看着他转身离去,江婉沁轻轻一笑。
从此以后,谢容缜势必会与太子不死不休,不遗余力的扶三皇子上位。
而他越是不择手段的对付太子,只会换来阮卿的憎恨。
谢容缜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但她可以。
想到三皇子曾经笨拙讨好她的蠢样子,江婉沁弯起嘴角。
*
接下来的几日,阮卿每到傍晚都会去元宸宫找珍姑姑学做荷花酥。
谢容缜来替林夫子的那一日,她本来有些忐忑,最后犹豫了一整日还是决定不告诉祁衍。
因为祁衍对谢容缜相关的事太过敏感,阮卿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记得前世的事,但她这怀疑又没什么依据,毕竟祁衍太爱吃醋。
当初那位要租给她宅院的岳公子也没怎么样,祁衍就已经不依不饶到差点要杀人了,更何况是谢容缜呢。
祁衍行事太过直接坦荡,真的对上谢容缜,说不定是会吃亏的。
而且那一日她与谢容缜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与祁衍说,若是说出来,只会让他平白的生闷气,最后受累哄人的还是自己。
阮卿自觉早就不在意那个人,可不想再因为他而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要学荷花酥,阮卿最近几日都是在元宸宫和祁衍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她再和珍姑姑进厨房忙活一个时辰,最后回到熙和宫休息。
每日过得充实且满足,只有一点很是可惜,她努力做出来的荷花酥都被祁衍抢走了,那厮贪心得很,一块都不舍得给她尝。
看他每次吃得狼吞虎咽,阮卿都有点怀疑了。
真有那么好吃吗?他都吃不腻的,难道会比淑妃娘娘做得还好吃吗?
这一日,阮卿带着疑问从元宸宫出来,但没走出多远她就发现自己把给四公主做的香包落在了偏殿,四公主近日有些失眠,急需这香包安神呢,想着回去一趟也不麻烦,阮卿当即就往回走。
这可把送她回去的小胜子给着急坏了,一头汗的劝说她先回去。
“奴才先送您回去,再回来取那香包,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姑娘,这都天黑了,您也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是。”
小胜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这样只会让阮卿越发觉得有问题,提起裙摆快步朝元宸宫走去。
本应去偏殿取香包的,但她凭着直觉拐到了小厨房,快走到小厨房门口的时候才顿住脚步。
阮卿慢慢靠近门口,微微探出头往里面看,只见祁衍背对着她,正在揉一团面。
揉好之后他把面拿给珍姑姑看,珍姑姑摇了摇头,祁衍气呼呼的把面团摔在案上。
“孤不做了,老皇帝的嘴早就被我母妃和那些御厨养刁了,不行孤去宫外醉仙楼给他买一份回来!”
廖嬷嬷劝说:“那样陛下一口就能尝出不是阮姑娘做的了,万一生气……”
“不然还是把阮姑娘做的呈上去吧,练了好几日了,说不定没那般难吃呢?”
祁衍心中迟疑,带着侥幸伸手拿起一块阮卿刚才做的荷花酥,试探着咬了一口。
珍姑姑和廖嬷嬷都期待的看着他,然而祁衍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悲愤的再一次撸起袖子开始和面。
阮卿稍微一想就猜出祁衍想干什么了,她心情复杂的悄悄离开小厨房,正好遇上刚才没追上她的小胜子。
小胜子干笑两声,心虚的低下头。
阮卿有些不甘心的问他:“真有那么难吃吗?”
小胜子连忙摇头。
阮卿沉默且严肃的看着他,小胜子扛不住这才说了实话。
“殿下拿回去给卫统领和郑公公尝过,奴才也跟着尝了一块。卫统领说殿下再拿给他吃就要跟殿下绝交,郑公公说自己想再多活两年,不想那么早
下去伺候淑妃娘娘。”
阮卿:“那你觉得呢?”
小胜子当场崩溃道:“姑娘,奴才错了,要不然您跟殿下求个情,奴才若是做错了什么,让殿下只管打板子就是,奴才受得住!”
意思是宁愿挨板子也不想吃她做的荷花酥吗?
阮卿气馁道:“算了,别告诉你家殿下我今日回来过。”
回去的路上,阮卿闷闷不乐,没想到多活了一世,她的厨艺还是那么差,也亏得祁衍能吃得下去。
想到小胜子说她这些日子做的荷花酥都被祁衍吃完了,一块都没扔掉,阮卿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祁衍那么为她着想,每日和面累得手腕疼也不曾对她有怨言,她是不是也应该有所回报呢?
第73章
若说回报,自然是该投其所好,阮卿第一反应是上一世祁衍很喜欢她绣给他的香囊。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说起那个香囊,之前她试着绣了一只跟前世一模一样的,不过看祁衍的反应,他好像不太喜欢。
这可就难办了,除了香囊,阮卿只知道祁衍喜欢甜食,但她这个手艺,若是做吃食,对祁衍而言可能就不是报答而是报应了。
阮卿想了一路,直到回到熙和宫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就在她想直接回房的时候,正殿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四公主祁静玥小声唤她:“阮,姐姐,你,能过来,一下吗?”
祁静玥难得主动开口,阮卿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和她待在一处,总比回去对着桃枝演戏轻松惬意的多。
她随四公主走进正殿一看,没想到连何盼晴也在,这姑娘此刻正大大方方的拿起四公主摆在架子上的木雕研究,全没有在外人面前那腼腆胆怯的样子。
似乎从阮卿发现她的“真面目”开始,她就懒得再装了,至少在阮卿和四公主面前,她做回了真实的自己。
看见阮卿进来,何盼晴朝她招了招手:“唉,你来得正好,殿下说要送我们礼物呢,就这些木雕,殿下说随便挑,你也来选一个。”
四公主附和的点头:“嗯,拿吧!”
阮卿微微惊讶,“殿下为何送我们木雕,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何盼晴捧着一个小猴子木雕走来,见四公主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就替她说了。
“明日不是我们出宫的日子嘛,公主殿下说这是给我们的离别礼物。”
阮卿这才想起她们进宫已经半个月了,当初进宫的时候那位章女官是说过每逢初一十五可以回家一日。
其实细算起来不止一日,因为明日中午她们就能离宫回家,能在家里待上一整日,大后日傍晚之前回宫就可以。
本来还不觉得,这么一说阮卿倒有些想家了。
父亲在溟州积劳成疾,回来之后一直有些咳嗽,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还有哥哥正在温书备考,就怕他急于求成,累着自己。
她想到家人不由皱起眉头,祁静玥还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不,喜欢,这些?”
阮卿赶忙摇头:“不是,我方才想起我的家人了,殿下雕刻的技艺如此精巧,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祁静玥眼神一亮,但很快目光又黯然了,低落的开口:“娘,娘娘们,就,不喜欢。太后,也,不喜欢!”
“还有皇,皇兄,和,皇姐也……”
她委屈的声音越来越小,阮卿看着她这样一脸心疼,再看何盼晴脸上的表情,跟自己也差不多。
两人走过来开始安慰祁静玥,何盼晴把她的木雕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终于把祁静玥哄好了。
“他们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有我们俩就够了,以后你的木雕都送给我,我去城里开个铺子卖出天价,岂不是要做燕京城首富了!”
祁静玥性子纯真,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赶紧摇头摆手的拒绝:“都,都给你,怎么,能行?你,比我的,太子哥哥,还,可怕!”
阮卿听完忍不住笑了,何盼晴云里雾里的,听阮卿说才知道上次太子用这些木雕威胁四公主,让她去跟三公主争抢阮卿做伴读,这才给四公主留下了阴影。
何盼晴听到最后直捂嘴,啧啧两声说道:“咦,快别说了,甜的我牙疼!”
阮卿面色通红伸手要挠她痒,四公主拦着,三人闹成一团,最后都气喘吁吁,毫无顾忌的歪倒在榻上。
笑闹了一阵,倒是给阮卿提供了灵感,她其实可以给祁衍做一个小木雕的。
上一世,她的心思不在祁衍身上,跟四公主学的时候也不太用心,如今倒是可以补偿这个遗憾。
想罢,阮卿伸手轻轻一碰四公主,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殿下,等我回来,您能教我做木雕吗?这次我一定会学的很认真。”
四公主困的有点迷糊,但还是反握住阮卿的手,点头答应。
只不过她有点不理解,什么叫这次会认真学,难道阮卿之前也学过一次吗?
*
第二日午后,阮卿回到北明巷的阮府,碧薇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马车过来,她一阵风样的跑过去。
阮卿才下车还没站稳就被她抱住了,小丫头哭哭啼啼的说:“姑娘,您还没离开过奴婢这么久呢。这都半个月了,您在宫里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人欺负?”
“嗯,我好着呢!”阮卿赶紧哄她让她别哭了,大白日的把邻居招来看热闹就不好了。
刘管家带着仆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阮卿和碧薇走进宅院,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迎面碰上阮修齐带着小厮往外走,看那样子像是要出远门。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阮卿惊讶上前问道。
阮修齐看到女儿回来很是开心,但一想起自己马上要走,扬起的嘴角又放下了。
“为父奉旨去漳州防治水患,恐怕要在那里留两个月,你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就给为父写信。万一碰到急事,也可先求助于工部的季大人,为父与他还算有几分交情,遇事或可帮衬你一二。”
这位季大人,阮卿有些印象,当年父亲蒙冤流放时,曾给她和祖母送过五十两银子。季大人当年官职和她父亲一样,俸禄不高,能拿出这些钱也很不容易了。
看着阮修齐清瘦的身形,阮卿担心的问:“可是漳州路途遥远,父亲身子受得住吗?您的咳嗽是不是还没好?”
阮修齐笑了笑:“无碍,前几日宫里有位太医给为父诊治过了,只照着方子喝几副药,咳嗽就好多了。”
太医?难道是陛下派来的?
阮卿心中有所疑问,但此时无暇多问两句,只一路送阮修齐到大门口,正赶上阮子钰背着一大袋干粮快步走过来。
她还说怎么回家没见到哥哥在门口等她,原是去给父亲准备出行的干粮了。
兄妹俩将阮修齐送上马车,见跟着阮修齐去漳州的只有一个马夫和一个小厮,阮卿难免有些担忧。
“路上万一遇到盗匪怎么办?父亲不如多带几个人,我记得府里有两个身手好的,您带上以防万一吧。”
阮修齐还想推辞,但一看女儿忧心的快要掉眼泪了,他连忙答应把那两个会功夫的护院带上。
目送马车离开,阮卿心中不舍,被哥哥拉着走进院子。
这时她想起来那太医的事,向阮子钰细问。
“那位给父亲诊病的太医是陛下指派?”
阮子钰诧异:“你不知道?那位太医说是受人所托,来给阮姑娘的父亲看病,难道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阮卿愣了一瞬,而后摇摇头脸色难看道:“不会是太子殿下,父亲咳嗽的事我没告诉他,本打算这次回来看看父亲有没有好转,再决定要不要去请张院判的。”
阮子钰也不淡定了,“不是太子那会是谁?”
知道父亲咳嗽,还要请得动宫里的太医,阮卿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谢容缜。
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寒意,抓住阮子钰的手,声音急切而颤抖:“那太医留下的药方呢,哥哥可曾找人看过?”
见她如此着急,阮子钰出言安抚:“别怕,我找药铺掌柜看过那药方,没问题才给父亲抓药的。”
兄妹俩从小就心灵相通,阮卿这般表现,阮子钰不用问也知道她怀疑太医是谢容缜安排的。
“卿卿,你别太担心,不管谢容缜有什么目的,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指使太医来害父亲。若是父亲有什么事,岂不是一下就查到他头上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蠢。再说那方子确实管用,父亲这两日已经不怎么咳嗽了!”
听了这番话,阮卿总算冷静下来。
是啊,哥哥说的对,谢容缜难道还敢让太医给她父亲下毒不成?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困在定国公府那个势单力孤的小姑娘了,若是谢家还要来伤害她的家人,她就算没有证据豁出去也要去陛下面前,将德妃三皇子的阴谋抖落干净。
就算是谢容缜她也不怕,他如今可还没成为首辅呢,在朝中总有看他不顺眼
的,一旦德妃和三皇子被陛下怀疑,他也要受牵连。
想通这些,阮卿松了口气,和碧薇先回到她的院子休息。
这些日子在宫里,阮卿要防备桃枝,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如今回家了,便忍不住困意想睡个午觉。
谁知她刚睡着没多久,碧薇就来叫醒她,说是定国公府二夫人沈氏来了,想要见她一面。
阮卿对谢家的人都极为反感,虽说沈氏待她不错,但她下意识就想让碧薇去回绝。
“她说今日是来与姑娘辞行的,明日一早就要带谢锦婳回谢氏在洛州的老宅,几年之内不会再回京城。今日除了辞行,还想当面跟您说声对不起。”
阮卿微微蹙眉,就算说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又有何用,她不需要谢家的道歉,但求他们别再纠缠。
“还有,陪着沈二夫人来的,是谢世子。”
阮卿脸上勾起一丝冷笑。
她还纳闷沈氏怎么会找过来,上次离开定国公府之前,沈氏对着她那一拜,已经算是两清了。而谢锦婳想害她也自食恶果,沈氏犯不着来这一趟,她也不是个喜欢多事的性子。
既然谢容缜也来了,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氏不过是他打的幌子,今日真正想来见她的,是谢容缜。
见阮卿从榻上起身,像是想去见他们,碧薇犹豫开口:“姑娘,要请他们进来吗?”
阮卿淡淡的说:“不了,非亲非故,有什么话就在大门口说清楚。”
第74章
阮卿往大门口走的时候正好碰上阮子钰,他身上的袍子沾了墨点都没有换一身,想来是听到消息急匆匆出来的。
“妹妹,你……”阮子钰拦在阮卿面前,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阮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朝他笑了笑,笑容中没有半点牵强和伪装。
“都过去了,我是不会回头的,哥哥放心吧!”
阮子钰微微松了口气,却坚持道:“我陪你。”
阮卿点了点头,和阮子钰一起来到门口,只见阮府大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谢容缜的侍从顾舟。
顾舟见她出来,向马车里的人低声禀报,而后撩开车帘。
看到男人那身熟悉的官服,阮卿目光转向一旁,谢容缜扶着沈氏下车,他看过来时意识到阮卿在故意躲避他,嘴角牵起苦涩的笑。
她如今当真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沈氏站在马车前叹了声气,正要向阮卿走去,却发现儿子也跟了上来,她身形一顿,朝谢容缜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谢容缜皱眉,但看到母亲眼里难得的强硬,他还是按捺住继续往前的想法。
沈氏一个人来到阮卿面前,脸上满是愧疚,连个笑都挤不出来。
“卿儿,是我没教好锦婳,早知如此,我该死命拦着不让她进宫。”
阮卿没接受这句道歉,只语气淡漠的说道:“夫人无需如此。”
她对沈氏没有恨意,毕竟那两年沈氏虽有欺瞒,也算真心关爱过她。
但也仅此而已,谢家的人她一个都不想再沾惹,哪怕是打着道歉的名义。
沈氏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也没有脸面再强求,今日若不是谢容缜求了她,她是不会来的。
如今阮卿对定国公府的人,该是见了都嫌膈应的。
沈氏理解这种想法,但……
她回头看向站在马车旁,一直专注看向阮卿的儿子。
身为母亲,她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阿缜想与你说两句话,卿儿……”沈氏犹豫再三才开口,但阮卿尚未听完就拒绝了。
她摇了摇头:“夫人,我本不想出来的,但是有些事又必须说明白。劳烦夫人替我转告谢大人,请他以后别再接近我的家人,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还请谢大人不要白费力气!”
沈氏见她态度决绝,没有再开口相劝。
“好,我会跟他说。卿儿,明日我便带着锦婳离开燕京,若她这性子改不了,我就把她一辈子拘在洛州老宅,你多多保重,沈姨期盼你万事顺遂!”
阮卿:“多谢夫人。”
沈氏没再多说,转身离开,走到谢容缜面前,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谢容缜神色落寞,怔怔地望着这边出神。
阮卿等不及沈氏上车,转身便进了宅院,倒是落在她身后的阮子钰朝着门口阴阳怪气。
“看这天怕是要下雨,谢大人还不走等着淋雨吗?别回头生病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可请不来太医给你诊病,尤其是脑子里的病!”
阮卿听了脚下一滑,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这哥哥毒舌起来还真是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而且今日这天也极配合,阮子钰刚说完就起了一阵邪风,豆大的雨珠落下来,阮子钰赶忙抬起袖子给阮卿遮雨,吩咐门房立刻关门。
阮府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谢容缜闭了闭眼,一颗心缓缓下沉,如同落进冰冷的深渊。
来之前他做了诸多设想,他想过阮卿会怨他气他,甚至可能会让人赶他走。
然而他还是期望过高了,她根本就不愿与他说话,唯一一句对他说的话还是通过母亲转达。
事已至此,也许他做什么都没用了,但他偏偏不想放弃。
那种不甘心已经压过了他的理智,即便只能惹来她的厌恶,他也想再试一试。
雨下的很急,顾舟扶着沈氏上车后又来劝谢容缜上马车避雨,可谢容缜却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双脚沉重的仿佛黏在地上一般。
顾舟劝不动他,只能去告诉沈氏。马车上,沈氏看着儿子直挺挺的站在雨里这一幕,无奈摇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当初我百般劝你,你不肯听,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平白给别人增添烦扰。”
“阿缜,你再执着下去,也不会如愿,只会让她更恨你。”
谢容缜身形微微一震。
恨吗?
比起如今这样的漠然无视,恨他,也未尝不可。
*
近来几日东宫上下颇不好过,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都会从元宸宫带回来一大堆做坏了的荷花酥,让小胜子发给所有人分食。
上至卫辑和郑公公,下至洒扫太监,谁都没能幸免,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倒不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荷花酥多么难吃,而是这东西又油又甜腻,任谁也架不住一日三顿,连着吃好几日啊!
尤其是从今日下午开始,由于某些原因太子殿下心里长草,钻进东宫的厨房里开始折腾,做出来的荷花酥不仅形状不好看,连味道都随心所欲起来,甚至有些还半生不熟的。
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但卫辑这个极爱美食的人可受不了。
他冲进厨房劝太子殿下歇一日,哪怕一日都好啊!
祁衍听完便怒了:“还不都怪你瞎出主意!”
卫辑听他抱怨那日元宸宫的事,摸摸鼻子,嘴硬道:“臣让殿下多制造机会与阮姑娘独处,这话总没错吧,谁知道那日谢家姑娘会悄悄跟踪?”
祁衍没好气的赶他出去,一拳头捶在面团上,完全是在发泄不满。
卫辑这两日已经到了一见到面就反胃的程度,厚着脸皮回来,从祁衍手中抢走面团扔在一旁。
“宫里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是难,但是阮姑娘这两日不是出宫了吗?您去宫外见她不就得了。”
他说的祁衍当然想过,但
如今阮卿的父兄回来了,总不好像以前那样翻墙自行出入。
上次他就差点被阮卿的兄长抓到,还被阮卿关进柜子里躲着,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卫辑到底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很快就琢磨出他的心思。
“殿下不用为难,臣今日回去就求长公主,正好长公主前两日还念叨想去城外的马场。臣求她给阮姑娘下帖子,到时候您不就能光明正大的带着阮姑娘骑马了嘛!”
祁衍听了顿时心动,这些日子他与阮卿虽然每日都能相见,但旁边都跟着珍姑姑和廖嬷嬷。
他倒是无所谓,但阮卿越发的克制守礼,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心爱的女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憋得祁衍心火旺盛,每日揉面做荷花酥的时候咬牙切齿。
若是一起骑马,那女人胆子小,还不使劲往他怀里钻寻求保护。
光是想想,祁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卫辑追在后面问:“殿下,您要去哪?”
祁衍:“出宫,孤要去看长公主,今夜不回宫了!”
卫辑嘴角微微一抽。
啧,就这么等不急吗?
翌日一早,阮卿被碧薇摇醒,迷迷糊糊的任由碧薇帮她更衣梳妆。
碧薇端来早膳时,见她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姑娘,长公主邀您去马场游玩,一会儿公主府的马车就来接您,可不能再这么睡不够了!”
阮卿强打起精神,往日她也没这般嗜睡,还不是之前接连半个月在宫里做伴读睡不安稳,这才懒着不想起床。
谁想到难得休息一日,公主府又来了帖子邀请她去城外马场。
虽然困倦,但阮卿心里却是期待的。
上一世祁衍也带她去过马场,但她那时心事重重,待在广阔自由的地方也只会觉得拘谨,处处不自在。
如今心境却不同了,想到要去马场,她除了一点点紧张,更多的是向往。
听说长公主擅长马术,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她教自己骑马?
阮卿怀着激动的心情用完早膳,也不觉得困了。
这时,刘管家从前院过来一脸欣喜的说公主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府外,阮卿再次确认自己衣着妆容没有不得体之处,便带着碧薇走向阮府大门。
让阮卿意外的是,骑马等在门外的竟然是东宫统领卫辑。
阮卿朝他见礼,卫辑在马上还了一礼,指了指身后马车,“殿下在车上等着姑娘。”
这句殿下阮卿没多想,毕竟卫辑是长公主养子,护送她去城外马场也实属寻常。
她不敢耽误,扶着碧薇的手上了马车,正要掀开帘子,里面的人却抢先一步。
阮卿低着头恭敬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里头的人嗤笑一声,趁她未反应过来,伸手一把将她扯进马车里。
碧薇吓了一跳,差点要喊出声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云十二捂住嘴带到一旁。
马车里,阮卿落入一个强健有力的怀抱,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男人狂野激烈的吻夺取呼吸,渐渐迷失,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将她吻得双眼迷离,克制不住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才满意的露出一个笑容。
“怎,怎么是你?”阮卿呼吸急促的质问。
男人不高兴的捏了一下她的脸以示惩罚,“怎么,见到孤你还失望了?”
第75章
许是她的反应不如祁衍想的那般开心。
他语气中含着十足的怨念,那双嚣张孤傲的眸子盯住她,有些危险。
阮卿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恍惚,就好像前世那个总爱阴阳怪气的祁衍就在她眼前。
“见到孤你很失望吗?”
“除了我你还想见谁?”
但凡阮卿的反应冷淡一些,祁衍都要逼她盯着他的脸看半个时辰,中间不许挪开目光。
如今想来,祁衍未必就像她以为的那样蒙在鼓里,完全相信她表现出的真心,不然他不会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去确认她眼里心里的人是他,而非别人。
想到这些,阮卿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难受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渐渐泛起泪光,却把祁衍吓得不轻。
他不知所措的收回手,“是不是捏疼了?孤可没使劲啊!”
“这般娇气,除了孤谁还能忍得了你!”他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上却是轻柔的抚着她的脸,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她真的是一碰就碎的珍宝一样。
看他手忙脚乱,阮卿心里那点伤感顿时消失不见,忍不住笑起来:“殿下怎么好意思说我,是谁借着长公主的名义诓我出来?又是谁躲在马车上等着吓唬我?”
阮卿说完笑吟吟的看向祁衍,果然是一副被戳破了心事的样子,别扭的转过头去,不肯与她对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宫中,没了那么多的防备和顾虑,阮卿精神放松,忍不住又像从前那般去招惹这个男人。
她语带笑意的说:“想不到殿下这般舍不得小女子,我才出宫一日,您就巴巴的追过来了,若是给人知道,还不把您当成个粘人精……”
发现阮卿越说越放肆,祁衍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伸手一捏她的下巴,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这次的吻依然急切,却少了几分暴烈,变得温柔许多,辗转流连在她唇齿间,上了瘾一般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阮卿才呼吸微喘的推了推他,祁衍不甘愿的往她下唇上轻咬一口,退开一些距离,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再敢胡言乱语,孤就继续这般惩治你,嗯?”
话说的非常有气势,只不过那双耳朵却红得像烫熟了的虾子……
阮卿扑哧一笑,敷衍说道:“嗯嗯,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今日的祁衍似乎格外好欺负,与宫里那个气势张扬霸道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阮卿兀自出了会儿神,然后才意识到她还在祁衍怀里。
虽说在马车上没人看见,但这光天化日的,他们如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抱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这般想着,阮卿连忙用力挣脱男人的怀抱,惹得祁衍怒目看向她。
她轻咳两声,坐到窗边的座位,对于祁衍的不满权当做看不见。
见她云淡风轻的侧过身子,掀开帷幔往外看,眼里全然没有自己。祁衍气得暗自磨牙,好几次都想把人抓过来再狠狠惩治一番,让她涨涨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忽视他!
他手都伸出一半,想起卫辑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要温柔,要徐徐图之,不能太强硬,会吓到人……
听起来挺像废话的,但祁衍反思了一下,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逼得太紧,阮卿确实不如眼前这样看着生动。
也或许是在宫里要面对父皇,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她总是有些紧绷的吧。
既然如此,让她放松些也好。
祁衍收回手,一脸郁闷地盯着阮卿的后脑勺,但他向来不会真的对这女人发脾气,想到一会儿两人若是同乘一匹马,她还能往哪里跑,他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
马车一路驶向城门口,却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来。
这情形许是前方遇上了别家的马车吧,不然总不能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拦公主府的车驾。
不一时,卫辑果然骑着马前来禀报:“殿下,碰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
祁衍听得皱起眉头,冷冷说道:“打发走就是。”
呵,区区定国公府,难不成还想让他让路吗?
阮卿却是一愣,这个时候定国公府的人往城外去,该不是去送沈氏和谢锦婳的吧,那会不会是……
她正想着,只听卫辑小心翼翼开口:“车上的是谢大人,他正要来向殿下请安,不然臣去劝他离开?”
祁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好似结了冰。
他下意识往阮卿脸上看,想知道她的
反应,可阮卿这时候却低着头,她是在逃避还是……在想着那个人?
尽管祁衍心里百遍千遍的告诉自己,定国公府那样伤害过阮卿和她的家人,她又是重活一次的,总不至于那么蠢还惦记那个男人。
可是想起谢容缜,想起阮卿曾经对他的深情,祁衍的心依旧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戾气深重地笑了一声,在卫辑退下之前改变主意说道:“叫他过来。”
“是。”卫辑调转马头去请谢容缜了。
阮卿颇为意外的抬起头看向祁衍,她本来以为以祁衍的脾气定是会直接把人赶走的。
死过一次,她早就不在意那个人,但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觉得不好受。那是一种透入骨头的恶寒,尤其是在昨日才知道谢容缜给她父亲安排太医,企图接近她的家人之后。
她是不想再与那个人沾上一点干系的,可又知道那不可能,毕竟谢容缜在乎谢氏,还有那些对谢氏马首是瞻的世家,他定是要扶持三皇子继位的。
如此一来,她和谢容缜总有一日会对上。
正因为了解他的心机和手段,阮卿心里才会产生隐忧。
她刚才低下头便是在想以后谢容缜要对付祁衍,她该如何帮着祁衍应对。可这一抬头,看见祁衍格外阴沉的脸色,阮卿的心提了起来。
显而易见,他好像误会了她的态度。
祁衍朝她伸手,目光沉沉的开口:“卿卿,过来。”
没人愿意招惹一只从沉睡中醒来的猛虎,何况这只猛虎的心还被愤怒和嫉妒操纵了,很快就要失去理智。
阮卿并未说什么,只是担忧的看向他,沉默着伸手回应,最后被他稍一用力就拉进怀中,牢牢地桎梏。
“殿下……”他的怀抱太紧实,让阮卿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坐在他腿上,姿势亲密,难为情的想挪动一下,却被他及时察觉,大手将她越发的往怀里按。
直至她老老实实的贴上他的胸膛,头枕上他的肩膀,湿润的呼吸抵在他的侧颈上,祁衍才终于满意的勾了勾唇。
“就这样呆着,等会儿你若是乱动,孤不会放过你……”
他说着威胁的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危险,阮卿心神一凛,恍惚中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上一世那个因嫉妒而发狂的祁衍。
许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她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就渐渐放松,放任自己柔软的倚靠在他怀里。
待会儿谢容缜过来,只要车窗的帷幔一掀开,马车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
阮卿着实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背对着谢容缜视线的。
也许谢容缜认不出她,但就算认出了也没关系,他还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出去到处与别人说败坏她的名声不成?
很快阮卿就破罐破摔的开始安慰自己,她这样也挺好的。若是待会儿祁衍与谢容缜一言不合,按祁衍这性子说不得要冲动行事,她可以及时的阻止他,免得他一上头就不管不顾。
就在她靠在祁衍怀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就像谢容缜这个人一般,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着急到乱了方寸。
“臣参见太子殿下。”熟悉的淡漠声音响起,阮卿只感觉到祁衍按在她背后的手更用力了。
她忍耐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以示抗议,祁衍意识到她不舒服,放松了力道,改为轻柔地拍抚,就像哄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
看在他动作还算温柔的份上,阮卿心里的不满减少几分。
这时她感觉到后背微微有些凉,风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应是帷幔被掀开了。
她不自在的往祁衍怀里藏了藏,却发现这样于事无补,谢容缜只要不瞎,哪有看不到她的道理。
阮卿的小动作祁衍自然都看在眼里,她的依赖出自本能,这让祁衍心头的怒火降了几分。
他偏过头向马车外看去,维持着冷酷的神色,但嘴角的得意却有些压不住。
“谢大人免礼。”
谢容缜微微抬起头,在看清马车里那二人亲密相拥的情景时,目光一顿。
太子的马车里竟有个女子?
他恪守礼仪立刻避开目光,低声告罪:“臣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饶是震惊到极点,他面上还是八风不动,无人能从这张平静到极致的脸上探究出真实的情绪。
谢容缜今日是去送母亲和妹妹出城的,却没想到回程时碰上了公主府的马车。一开始他以为马车上的人是长公主,待到提出要过来请安时,卫辑才面有难色的告诉他,车里坐着太子殿下。
但就算如此,身为人臣,他也没有避开不见的道理。
只是不知太子出行为何还带着一个女子,据他所知,东宫并未有任何侍妾美人。
谢容缜一时未做他想,毕竟储君身旁有美人伺候,实属寻常。
马车上的太子漫不经心开口:“无妨,谢大人出城去做什么?”
谢容缜言简意赅答道:“送家中女眷。”
“原是如此。”祁衍冷笑一声,前几日谢锦婳被定国公府从内狱接出去,他自然是知道的。
本来还想找个由头让她滚出燕京,没想到那个沈氏还算识趣,先一步带着谢锦婳离开。
太子丝毫不掩藏的恶意和厌恶令谢容缜微微皱眉,此事虽是谢锦婳做错,但这个人又凭什么摆出一副要为阮卿讨债的样子。
他若是真的在乎阮卿,岂会随便带着美人出游郊外,就不怕阮卿得知以后会伤心吗?
谢容缜心中满是嘲讽,但脸色却依旧未有变化。
祁衍向来看不惯他装模作样,随口刺了一句:“谢大人倒是礼数周全,原以为你知道马车上的人是孤,会退避三舍呢!”
谢容缜淡淡回道:“臣不敢,身为臣子,见到储君自该行礼问安。”
祁衍冷嗤一声,只觉得此人虚伪至极!
也不知阮卿前世眼睛是不是瞎了,竟会喜欢这种人。
想到这,他心里又冒出一股嫉妒之火,目光阴郁的往谢容缜身上瞟了一眼,又看了看躲在自己怀里事不关己的小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凑过去在她耳朵上咬一口。
阮卿毫无防备,发出嘶的一声,身子狠狠一颤。
就是这一丝轻微的声响,引得谢容缜朝太子怀中的女子看去,女子背对着他,但他此刻越看越觉得那身形很熟悉,还有不小心泄露的一点声音,明明早就刻在他脑海里,怎么会认不出来。
是阮卿!
谢容缜心尖剧烈一颤,冷淡疏离的表情在这一瞬产生了裂痕。
他本来还有几分侥幸心理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太子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有眼神中不遮掩的挑衅,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马车上被太子亲昵的抱在怀里,与他耳鬓厮磨的女子,就是他这些日子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那个人。
这个事实让谢容缜眼前一黑,一股铁锈般的味道在他口中泛起。
他勉强压抑下来,只是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失去血色。
祁衍观察他的反应,心中一阵舒适,恶意满满说道:“谢大人脸色这么差,难不成是重病缠身了?”
谢容缜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方能平静回话:“多谢殿下关心,臣昨日在北明巷淋了雨,有些风寒,回去将养几日便好。”
北明巷?那不是阮府如今所在吗?宅子还是他让人买下来的,祁衍只一听就要炸了,他目光冷得可怕,如同利箭一般,彷佛要把面前的人戳出两个窟窿。
阮卿一听谢容缜提起北明巷就知道不好,赶紧用力抱住祁衍的腰,免得他真的暴起一剑把谢容缜杀了。
她这倒不是对谢容缜发善心,只要不是死在祁衍手里,死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他怎么死她都不在意。
可若真的当街杀死一个朝廷重臣,内阁阁老,朝中那些世家朝臣和天下文人必会倾尽一切对祁衍口诛笔伐,他这辈子别想好过了。
太子殿下气得**,若非怀中女子死命的抱着他,他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拔剑了。
谢容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自嘲。
他多想骗自己,阮卿紧紧的抱住太子,或许是为了护他。
可他心知肚明,不是的,她是在维护太子,是不想让他的死影响了太子的名声。
哪怕一句话就让太子失去冷静,神情癫狂,他也不觉得如何开心。
一阵倦怠涌上来,谢容缜脚下一晃,他精神上是清醒而敏锐的,但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逞一时口舌又有何用,想要的人依旧留不住。
思及此,谢容缜躬身一揖:“不打扰殿下雅兴,臣告退。”
听着人似乎是走远了,阮卿稍微松一口气,可她头顶却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质问:“你昨日见过他?”
第76章
面对祁衍的质问,阮卿知道搪塞不过去,索性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就是这样,我只与二夫人说了两句话,他并未上前,我也不曾看他一眼,天地可鉴啊!”
阮卿抬起头看向眼眸发红的男人,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心也确实都在他身上。可是看到男人眼里流露出的委屈和心痛,她还是免不了产生了一丝心虚。
昨日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早知道就不出去见沈氏了。
归根结底,祁衍太在意她,且又不是那么的信任,若这样下去,他说不定又会像前世那般自苦。
阮卿心里想得透彻,但眼下也无好的办法,只能等祁衍自己想通。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祁衍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然两人就算重新开始,心里始终会有消弭不了的隔阂。
接下来往马场去的这一路上,祁衍神色紧绷,再不愿意开口,只是他的手从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她的,好像生怕她逃开。
阮卿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但接受是一回事,心里是不可能不气的。
不谈上一世,只说今生两人相遇之后,祁衍对于她与谢容缜的关系就格外敏感,虽然她从未承认,但喜欢过一个人哪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祁衍在这方面着实是个心窄的人,他看着狂放不羁,可对于她的心思却在意得很。
就算阮卿觉得她喜欢过谢容缜这件事不过是一个错误,如今已经彻底纠正,可祁衍应该不会如此想。
她心中叹了一声,只能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
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未来的漫长岁月,她会向他证明,她的爱亦是真挚的。
马车又走了许久,长公主建在郊外的庄子终于到了,而他们要去的马场就在庄子后面,很宽广的一片,据说养了不少好马。
祁衍喜欢骑射,又有一匹威风赫赫的战马,名叫追风麒麟。
前世他总爱骑马到这里跑一跑,阮卿自然也跟着来过,因此对这里还真不算陌生。
只不过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庄子里,与一些不相熟的世家夫人一同听戏,却从来融不进去。
她那时只是一个侍妾,那些世家夫人不屑拿正眼看她,却也不敢得罪她,于是只能不冷不热的将她晾在那边,说一些她插不上嘴的话题。
阮卿并不在意她们眼底的凉薄嘲讽,但到底是有些孤独的。
可她宁愿忍受那种孤独,也不想去跟祁衍学骑马,只有两人,身体相贴,那样的气氛太暧昧了,她其实很怕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心,真的对祁衍……
正想着心事,阮卿的指尖忽然一痛,她这才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对她的分神很不满意,所以不轻不重的捏了她一下。
阮卿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待会儿是不是要亲自教我骑马?”
祁衍还气恼着,嘴里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把头扭向一旁,冷冷的说:“不教,少来烦孤!”
都气了一路还不够,阮卿心中无奈,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两人就此僵住了。
祁衍牵着她的手往庄子里长公主居住的院子走去,因为还在和她生气,这厮故意迈开长腿,一点都不放慢脚步,叫她跟得很是吃力。
待到走进院子进入厅堂,长公主祁云舒姿态雍容的靠坐在罗汉床上,笑盈盈的看向他们二人,一眼就瞧出了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像是闹了别扭。
“姑母,替我照看一下。”祁衍寒霜满面的行了个礼,将阮卿往前轻轻一推,就把她留在长公主这,带着卫辑一起出去了。
他这是真准备不管自己了?
阮卿咬了咬牙,心里也有些恼,回头一看长公主还在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她深吸口气,稳重恭敬的向对方行礼问安。
长公主温温柔柔的说了句:“免礼吧,在我这不必拘束,过来坐。”
见长公主招手唤她过去,阮卿应了一声,连忙来到长公主身边,许是发现她有些神思不属,长公主笑着说道:“别管他们,从小就讨嫌得很,你陪我坐着,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映月亭听戏,你爱吃什么,我叫她们去准备。”
长公主拉着阮卿的手,话语中极其亲近自然,就好像阮卿是倍受她宠爱的小辈一般。
可是算起来,阮卿重生以后,最多也就见过长公主两次,且第一次她还藏在谢家女眷身后没露脸。
所以长公主待她这样亲切,必然是爱屋及乌,冲着祁衍的面子。
可这么说也不对,前世她都嫁给祁衍了,也时常随着他出入公主府的,但那时长公主待她却很疏离。
或许成德帝,长公主这些人都看出她心机不纯,唯独祁衍那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阮卿这么一想,突然就不想跟祁衍置气了。
他不就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傻子嘛,那自己就勉为其难让让他吧。
陪着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婢女前来回报,说是映月亭那边的戏台子搭好了,请她们过去。
去的路上,阮卿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殿下,就只有我们去听戏吗?”
她一直觉得长公主是个爱热闹的人,因为前世祁衍每次带她过来,长公主身边都围着不少世家女眷,听戏的时候也是坐得满满堂堂,阮卿每每只能寻个角落待着。
“今日是自家人相聚,那两个臭小子不爱听戏,驸马去了军营,自然就只有咱们娘俩了。”
听到长公主的话,阮卿心中一震,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显得有几分呆。
见她如此,长公主笑出声来:“哎呀,阿衍不叫我吓唬你的,是我说得太直接了?你也不用把我这些话想得太重,左右陛下那边也松口了,你和阿衍……也是好事将近!”
陛下……竟是真的改了态度?
那日成德帝叫她万寿节替祁衍孝敬一盘荷花酥的事,她只是听说的,因此即便心中激动也不敢深想,生怕自己太自以为是。
前世成德帝对她的厌恶可以说是深入骨髓,谁知今生这么轻易久获得了帝王的认可,她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长公主发觉她面上带着几分忐忑,笑着安慰:“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就是,咱们先不说了,走,听戏去!”
“说起来今日不请外人,还是阿衍的意思,他是怕你觉得不自在。”
阮卿听着,心里动容,那厮粗枝大叶的,仅有的细心妥帖怕是都用在她身上了。
进了映月亭,长公主又拉着她坐下,先让她点戏,阮卿不太懂这些,只点了一出前世长公主最喜欢的戏。
长公主十分意外:“你的喜好竟与我一样,看来咱们娘俩果真投缘。”
阮卿俏脸微红,不敢应这句话。
长公主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又说道:“你怕是不知道,阿衍昨夜就没回宫,赖在我那,非逼着我把府里的马车借给他,然后一大早他就用那马车去接你。”
“对了,他还说要我千万不能答应教你骑马,你只能由他来教。”
长公
主笑着扶额:“如今可倒好,他不知犯哪门子疯病,把你推给我,一会儿听完戏,我让人给你选一匹温顺的小马,亲自教你!”
阮卿乖巧点头,心里却是想到,祁衍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想必很期待今日能与她在一起,谁知道来的路上会遇到谢容缜,他此时此刻心情该有多郁闷呢!
她一边陪着长公主听戏,一边挂念着祁衍,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公主看出来她人在这,心早就飘出去马场那边了,却也不开口,任由她着急。
一连看了三场戏,阮卿终于是坐不住了,想起身告退,长公主却在这时开口说道:“再坐一会儿,让他等就是,你这心也忒软,男人可不能惯着。”
阮卿心里虽急,也不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就只能继续陪长公主又看了两场戏,这才得了准许,由着庄子里一位嬷嬷陪她去马场寻人。
另一边,祁衍先是来到马场骑着追风麒麟跑了几个大圈,然后就没了心情,寻了片松软茂盛的草地躺下。
见他一脸阴郁,卫辑凑过来小心劝解。
“依我看,阮姑娘和那位谢阁老没有什么,殿下何须如此担心?”
听到这话祁衍面色一沉,“闭嘴,孤才不担心,那姓谢的伪君子在孤眼里什么都不是!”
卫辑:“那您还这么生气?”
等了半响,祁衍都没声音,卫辑还以为他不会回答,哪知道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孤怕的是她。”
“孤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句的语气几乎是颓丧的,一点都不像他平时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
卫辑有些心疼,但他还是尽量劝说:“那您就问她啊,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祁衍心中苦笑,他怎么没问过,前世他追着她,强逼着她,不止问了一次,可她何曾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他是真的累了,且尊严早就丢在地上被她踩烂了,所以重来一辈子,他也不敢去追问她那个问题。
问来了答案,他也害怕她的回答不是出自真心。
那就是萦绕在他头上两辈子的阴影,他永远无法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爱他。
“别再说了,孤想一个人待着!”
把卫辑赶走之后,祁衍觉得这世界终于清净了,可他心里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他有些闹心的想,那个女人在做什么呢?把她就那么丢给长公主,她会不会心里有怨气。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要过来找自己,果然还是那么没心肝。
好不容易出来游玩,却闹成这样,祁衍不由开始埋怨自己。
明明知道她没有心,何必跟她闹呢,到头来还要等她来铺那个台阶!
万一她就是不来,今日岂不全都浪费了?
祁衍心烦意乱,在这里空等不甘心,想去寻人又抹不开面子,可纠结死他了。
阮卿走过来时,就看到他满面阴沉的躺在草地上,那怨气深重的样子彷佛随时都会炸开毁灭掉周围的一切。
长公主吩咐下人给她牵来一匹温顺的小马,负责牵马的仆从跟在后头,阮卿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就让人先回去了,她牵着小马慢慢向男人靠近。
起初祁衍没察觉她到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不耐烦的驱赶:“都给孤滚开!”
可谁知那人还在往他身边走,祁衍冷笑,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偏要这时候凑上来找死。
他睁开眼,眸光锋锐,手里的马鞭差点就要向来人甩出去,结果看到来的人是阮卿,他扬起的鞭子硬生生转了方向,啪的一下甩向自己,在脖子上刮出一道血痕。
“殿下,你没事吧?”阮卿蹙眉要过来看他。
祁衍没觉得有多疼,但却十足丢脸,他背过身去,不愿意给她看。
“你就站那,别过来!”
他恶声恶气的拒绝她,阮卿只好听话的站在原地,跟身边的小马大眼瞪小眼,显得无所适从。
祁衍摸着脖子上的伤口,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就有些烦躁,最后还是他先忍不住转过来,对阮卿怒目而视,“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卿见他脖子上的伤只是擦破皮,于是放下心来,嘴角绽开一个甜甜的笑,“我来找殿下学骑马啊!”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圣洁又美丽,看得祁衍心神一晃。
回过神后,他暗自磨牙,骂自己不争气,无论何时只要一看到这女人,他的心就不听自己使唤。
“孤说了不教你!”
祁衍怕这样对视下去,自己先败下阵来,于是转身离开,只是脚步迈得不快,分明是在等人追他。
走出几步,他心满意足的听到追过来的脚步声,嘴角轻轻一勾,脚步放得更慢。
而阮卿这边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以为他还像之前那样一生气直接走掉,到时候她哪里追得上。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耍一些小手段了。
阮卿假装着急的喊了一声:“殿下!”然后故意左脚绊右脚,就这么摔了一跤,凄凄惨惨的哎呀一声。
听到她摔倒的声音,祁衍顿时慌神,哪还顾得上继续拿乔,急慌慌的转身回来,半跪在地上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远处的卫辑看了直咂舌,笑嘻嘻的走开,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见阮卿捂着膝盖,祁衍不由皱眉:“是伤到了?孤抱着你,庄子上应该有随行太医。”
阮卿闷声说道:“不要!”
“那背你?”他怕阮卿真的受伤严重,不敢随便碰她,于是蹲在她面前,示意她搂住自己脖子。
等了许久,就在祁衍耐心告罄时,身后那双小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膀。
趁他不备,直接扑到他背上,动作灵活的一点不像受了伤。
这个时候祁衍若是再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他眼皮一跳,怒道:“下去!”
偏偏阮卿早就不怕他,此刻赖在他背上,仗着他不舍得真把她甩下去,放肆的厉害。
对于这种胡搅蛮缠,祁衍有些无奈,但离奇的是,他的心竟然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或许是他总以为猜不透抓不住的人,此刻就安稳的在他背上,让他生出了那么一丝可笑的安全感。
罢了,跟她较什么劲呢?
他顺势将人背起来,泄气的问:“当真没受伤?”
阮卿本来想着缠他一会儿,再哄一哄就好了,谁知都不用哄,这人就自动自觉的把她背起来,还问她有没有受伤。
他果真还是那么傻啊!
心里轻轻一叹,阮卿凑近他的耳朵,小声抱怨:“殿下还气什么呢!除了你,我从未对别人这般痴缠放肆过,因为殿下才是我心里的唯一。”
第77章
听背上的人说着他做梦都想听见的话,祁衍心跳如擂鼓。
“此话当真?”他开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夹杂着一丝颤抖,在得到阮卿一声微小的肯定回应后,整颗心都炽热燃烧起来。
他想,这样也够了。至少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阮卿的真心。
不知不觉祁衍已经背着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直到阮卿出声提醒:“那咱们还学骑马吗?”
“嗯,学啊!”祁衍还沉浸在那番话里,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愉悦的味道。
阮卿连忙给他指不远处那匹小马,说道:“那是长公主殿下特地为我挑选的马,是不是很漂亮?”
祁衍只看了一眼,嫌弃的直皱眉。
心说姑母什么眼光,选了一匹长得又矮又胖的马,这还能跑得起来吗?
“不用,孤将那匹追风麒麟借给你。”祁衍目光遥遥一指在那边独自吃草的高头大马。
阮卿看一眼就想拒绝,那匹马太高大,而且气势慑人,她连坐上去恐怕都会腿软。
“殿下,凡是循序渐进,我觉得还是那匹小马更适合我……”
她分明在努力抗拒了,奈何祁衍不听她的,背着她直奔追风麒麟而去,最后将
她举起来放在马背上。
“殿,殿下……”听她声音都在抖,祁衍不紧不慢的上马,将她揽入怀中。
“你怕什么,孤陪你一起。”
他一抖缰绳,追风麒麟真的像风一样轻快自由的跑了起来,阮卿开始时闭着眼睛不敢动,后来她想着祁衍总不可能让她摔下去,于是大着胆子睁眼,随着马儿飞驰,她的心也跟着轻松畅快起来。
感受着身后那人令人安稳的温度,阮卿只想着,能重来一世,真好!
*
定国公府,谢容缜回府之后,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听风阁处理公务,而是径直来到照影轩。
那是阮卿过去三年住的地方,前些日子他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后来便将这里作为寝居之地。
侍从顾舟一路跟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就想派人去宫里请太医,然而谢容缜却冷声阻止:“不必,我休息片刻就好。”
这大概是顾舟第一次想违抗命令,因为谢容缜从昨日淋雨之后就发了烧,断断续续的一直没有退,今日去送夫人和四姑娘也是强撑着身体,回来又遇上太子车驾,遭遇那般打击。
顾舟旁观下来,很怕他家世子爷撑不住倒下去。
他也不知世子爷心里是怎么想的,阮姑娘在府中那三年,世子爷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能与她在一起,却偏偏用责任压抑着自己的真心,如今阮姑娘离开了,又有当年阮家父子被错判顶罪的事在,他们就是没有可能了。
何况如今他们中间横着一位东宫太子,想要阮姑娘回心转意,岂非难上加难?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可他的主子精明一世,却看不透偏要强求。
顾舟实在不懂,只说谢容缜近日的种种举动,他都觉得过于疯狂了。
一开始只是吩咐他去把阮姑娘没带走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他的书房。后来就时常找出阮姑娘留下的那箱子手稿,对着那手稿发呆,甚至整夜不眠。
这其实还算好的,真让顾舟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前些日子谢容缜去宫中替林大学士给公主和伴读们讲过一次课。那日回来之后,他家世子爷把自己关进书房,不知怎么的就用烛台点着了那箱子书稿,等火着起来,他又魔怔一样要去用手扑火,幸亏顾舟反应快,不然他那只手非得烧伤不可。
书稿上层烧毁了一小部分,底下的还是完好无损,他家世子爷将那些纸抱在怀里,就那么在书房的地上坐了一夜。
让顾舟庆幸的是,第二日谢容缜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可是从那之后,他就不在听风阁住了,而是坚持搬到照影轩,还把阮姑娘原来房间里的东西全部复原,就好像阮姑娘还住在那里一样。
若按顾舟所想,既然爱成这样,左右也放不下,倒还不如跪在阮姑娘面前求她原谅。若她愿意原谅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愿意也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就此死心也就是了,何必每日变着法子的折腾自己呢?
原来情爱是这般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冷漠寡情的人一念成疯,万劫不复。
顾舟还在默默感叹,可这时站在照影轩门口的谢容缜却忽然摇晃一下,直直栽倒下去,他赶紧伸手去接,只见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谢阁老狼狈地闭着眼,满身虚汗,呼吸微弱极了。
他吓了一跳,忙把人抬到房间的榻上,吩咐侍从仔细照看,然后亲自骑着快马去请太医。
顾舟却不知道,他刚走没多久,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杏就端着汤药过来,与守在门口的侍从周旋半响,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进了这照影轩。
春杏心中喜滋滋的,老夫人说世子爷这里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今日她若是能趁着世子爷病中心软而留下来,以后的前途那自然是不可限量。
她说服外面侍从放她进来的理由也很简单,世子病的那么重,需要一个细心稳妥的人照顾,那些侍从都粗手笨脚的,若是因此让世子有什么损伤,他们能担待得起吗?
总之她言辞凿凿的一说,侍从就松了口,准她在这里伺候,直到顾舟请太医回来。
春杏私心想多待一会儿,自是希望顾舟回来的越晚越好。
她进来的时候,谢容缜昏睡在榻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春杏放下汤药,拿着自己贴身的帕子去给谢容缜擦汗。
面对这样一位权势通天,清俊无双的世家贵胄,她心口怦怦直跳,憧憬着若是世子醒来看到她在尽心伺候,说不定愿意留她在身边,再往好处想,若是日夜相处,保不准她哪一日就能做世子的妾室,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只要一想到将来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春杏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她给谢容缜擦汗的动作越发细致体贴,好似这个男人真的已经成了她能依靠的主君。
谢容缜是知道自己倒在地上的,起初他意识还清醒,也听到顾舟说去请太医,但后来他就撑不住那股浓浓的疲惫彻底昏睡过去。
大概是做了一个梦,他竟然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阮卿来给他送一个新荷包,他却只看到她眼里浓重的哀伤。
“表哥,我就要去东宫了,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未曾与你说……”
“不必说了,你应该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他听到自己刻意冷下来的声音。
女子淡然一笑,将眼中那抹黯然藏得极好。
“我是想说,恭喜表哥升任次辅。”
说完她将荷包塞到他手里,转身离开书房,决然地不再回首停留。
谢容缜只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他想阻拦,却撼动不了自己僵硬在原地的身体,只能看着女子一步步离去,直至完全失去踪影。
他知道这是一个梦,因为在现实里,阮卿早已不在定国公府,提到要去东宫,她也不会是这副神情,想必会开心的眉眼含笑。
但他很想让这个梦变成真的,因为在梦里,她倾注爱意的人是他,他不必再求而不得,活在悔恨之中。
谢容缜困在这间书房里,心里的痛苦因为阮卿刚才专注恋慕的目光而有所好转。
他忽然察觉到一件事,阮卿适才对他说,恭喜他升任次辅。
可他此时明明不是次辅,就算要升任,也要等几个月后王阁老退下去,他才会有机会。
可阮卿却那么肯定的说,他已经是次辅。
除非,那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还有阮卿送来的这只荷包,以前他从未见过,是她新绣的,与以往的绣法都不一样。
可阮卿明明已经恨他入骨,梦境中的未来又怎会发生?
但有一点谢容缜很清楚,如果他将阮家的事隐瞒的更彻底,让阮卿无从得知,如果没有太子插手其中,那样的未来未必不可能。
难道那才是原本的轨迹吗?
谢容缜的思绪混乱起来,他头疼欲裂,梦境似乎也因为他崩溃的神智开始崩塌。
再次睁眼,有人在不停唤他世子,他看见守在榻边的春杏,明明满眼贪婪的欲求,却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世子爷,您可算醒了,奴婢担心死了。”
谢容缜神情淡漠的看着她,没有开口,春杏要继续用帕子给他擦汗,被谢容缜偏头躲开。
一醒来,他又变回那个无情无欲的年轻权臣。
春杏讪讪地想要
退下,却听到谢容缜突然问她:“你从前与表姑娘可相熟?”
表姑娘?难道指得是先前住在这里的阮卿?
也对,除了阮卿,定国公府也没收留过别的什么表姑娘。
想起阮卿摇身一变,就与那些世家千金一起成了公主伴读,说不定将来还要嫁入东宫,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和尊荣,怎么她的命就那么好呢!
春杏心里酸得很,回话的时候也带上一丝阴阳怪气。
“阮姑娘啊,奴婢可是高攀不起,不过是按老夫人的吩咐给她送过几回东西,再就是偶尔来传个话。世子爷是不知道,那阮姑娘架子大得很,许是早就算好了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对咱们这些人一向是看不起……”
“住口!”谢容缜冷声喝止她,眼里有杀意蔓延开来。
春杏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世子那眼神怪瘆得慌,她连忙跪下求饶。
就在她低头的时候,谢容缜从榻上缓缓起身,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巧匕首握在手中。
那匕首做得很精致,拿在手里被袖子一挡几乎看不出来。
谢容缜语气平淡的问道:“你可知错?”
春杏慌慌张张,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重复一句:“奴婢知错了,知错了,世子爷大人有大量,饶奴婢这一回吧!”
谢容缜缓慢的挪动脚步,尚在病中,他气力不济,光是走这两步,已经喘的厉害。
终于来到春杏面前,他垂眸看向她,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你不该擅自闯进来。”
春杏摇头:“不,不是的,奴婢与外头的人说过,是他们放奴婢进来的!”
谢容缜看向门外那几个侍从,目光微凉。
“第二件,你不该靠近我,触碰我。”
春杏哭着道:“奴婢是被老夫人派来伺候您的啊!”
谢容缜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在他生病时,还想着往他身边安插人,妄图掌控他,这便是他的亲祖母,他的家人!
“这两件我或许可以饶你……”
春杏只听了前半句就感激磕头,磕到一般忽然惊醒,难道要紧的是第三件事?
她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出一个可能,是不是因为她言语对阮卿不敬,惹得世子爷不喜,毕竟听说阮卿在定国公府时,世子爷待她极好。
她连忙补救:“是奴婢说错话了,阮姑娘为人温柔和善,对我们这些下人都特别好!世子爷开恩,您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求千万别发卖了奴婢,奴婢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
谢容缜笑意极淡的开口:“抬起头来。”
春杏以为自己过了这一关,放松的遵照世子吩咐抬起头。
可就在她抬头时,谢容缜一直紧紧握在身侧的那只手伸出来,他的衣袖从春杏咽喉处划过,带起一股凉风,春杏只感觉到一阵令人打颤的寒意。
而后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染脏了谢容缜的白色中衣,喷溅在他白瓷般的脸上。
春杏捂着咽喉倒下去时,听到这位大启最年轻的权臣声音颤抖的开口:“她既然那么好,你为何不对她好一些?”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容缜情绪如此激动,也是最后一次。
他厌恶的说道:“第三件,是因为你打搅我继续做梦。”
春杏彻底失去了呼吸。
顾舟回来时,先将太医安排在前厅,事后他无比庆幸这个决定。
谢容缜的侍从之中,他武功最好,隔着很远已经闻到了房间里的一丝血腥味。
外面的侍从没得允许不敢进去,只有顾舟上前推门,门才刚打开一条缝,看到谢容缜站在那里,满身的血污,顾舟挤进去之后立刻将门关好。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谢容缜冷静说道:“不是我的血。”
他说完顾舟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横着一具新鲜的尸体,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杏。
顾舟头皮发麻,他是知道的,谢容缜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他也不是个嗜杀之人,每次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不过是寻别人的弱点和把柄用来拿捏,从而获取他想要的东西。
可今日他病得如此虚弱,竟然还亲自杀了个人。
顾舟顿时只能想到,他家世子又犯病了,上一次发疯是因为阮姑娘,难道这次也是?
这些他都只在心里想想,身为谢容缜的心腹,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自然清楚。
“尸体处理掉,外面那些人,全部撤换,让他们彻底消失。”
怎么消失?难道要全都杀了吗?
顾舟没留神把这话问出口,正后悔呢,却听到谢容缜无波无澜的声音:“杀了。”
“是。”顾舟低下头,否则脸上的惊讶无法掩饰。
或许是看他迟迟没动作,谢容缜难得多了一句解释:“这样更为简单,不是吗?”
顾舟说不出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他先叫人来处理春杏的尸体,又命人将今日守在照影轩外的侍从全部看押起来。
至于杀人,他得先问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将这里打扫干净,明日我搬去别院。”谢容缜说道。
顾舟一愣,越发迷茫起来。
世子爷住在照影轩不是因为想念阮姑娘吗?怎么忽然又不住了,还要搬去别院,那宅院还是太后赏的,世子爷至今没去住过。
今日这桩桩件件,都让他意识到,谢容缜真的变了。
可他变化的原因,没人清楚,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顾舟安排下人打扫房间,谢容缜则站在门口,盯着那里挂着的一串风铃。
他还记得,这是阮卿刚来国公府那年,他送给她的。
一开始阮卿是把风铃挂在门口的,后来担心风铃被刮坏,她又收起来了。
搬出定国公府那日,与这府里有关的,阮卿一样也没带上,自然也包括这串风铃。
谢容缜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凄凉一笑。
他想要的未来,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吗?
他终于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最困扰自己的是什么了。
是那一句本应该啊!
阮卿本应该是爱着他的,也本该属于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去争,去夺?
这并不是强求,他只是要按照梦中的那个未来,修正现在的错误。
*
在长公主郊外的庄子游玩了一整日,阮卿回来时心情畅快,可是第二日她起床的时候,却叫苦不迭。
她这副身子没怎么剧烈活动过,光是被祁衍带着骑了几圈马,她就差点去了半条命。
如今浑身酸疼,抬不起手臂,也迈不开腿,瘫在床上让碧薇往她身上痛的地方涂药油,再慢慢揉开。
过了一个上午,阮卿总算能自行活动,但距离她进宫的时辰也不远了。
兄长阮子钰很快就要参加春试,阮卿没有过多打扰他,兄妹两一起用了午膳,阮卿回来和碧薇一起收拾之后半个月要带的衣物。
一切妥当后,她坐上宫中派来接她的马车,赶在章女官规定的时辰前回到熙和宫。
四公主和何盼晴都在,两人坐在宫内的秋千架上,看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发现两人神色有异,阮卿先遣开桃枝,然后才问道:“怎么了,宫中有事?”
四公主愁眉苦脸,何盼晴干脆替她说:“是三公主出事了。”
阮卿从何盼晴嘴里得知,三公主今早被押去了太极殿。
一切起因似乎还是因为那一夜元宸宫的事,三公主自那以后乖顺了不少,但人毕竟本性难移,昨日阮卿和何盼晴都不在,四公主便落了单,被三公主捉住戏弄羞辱了一番。
以往四公主被欺负也很少告状,但偏偏三公主触了她的逆鳞,摔坏了她最喜欢的一只木雕。
于是四公主破天荒哭哭啼啼的往东宫跑,进去之后不知道跟太子说了什么。今日一大早,三公主欺压百姓,侵占良田,强抢男宠的证据就摆在陛下案头上,看完那些证据,陛下当场震怒,让太极殿的侍卫去拿人,他要亲自审问三公主。
审问的过程中,三公主自然是什么都不肯承认,但东宫早有准备,很快就把人证也送去太极殿。
且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她若再不承认,就按国法处置。
按大启律例,三公主可是要被流放的,她立刻就承认了,并且哭天抹泪的抱住陛下的腿求饶。
毕竟是亲生女儿,陛下到底心软,没有真的流放,可那惩罚却将三公主吓得晕了过去。
“陛下让三公主赔偿那些被占了田地的百姓,还要遣散她抢来的男宠,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三公主受不了的是,从明日开始,她要每日去田间劳作三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都不许停歇,如此坚持一年才可以饶恕她的罪行。”
“如果三公主不照做,陛下也放了狠话,说要废黜她的皇族身份,让她永远做一个普通百姓。”
何盼晴说到兴奋处,不顾形象的拍自己的大腿。
与她相比,四公主愁眉不展,根本笑不出来。
阮卿正要发问,何盼晴接着说道:“所以啊,公主都出宫去种田了,她那几个伴
读也都跟着去,只剩咱们,说不定就不用进学了。”
“她们也要去一年?”阮卿十分震惊。
何盼晴摇摇头:“那倒没有,只去一个月,也不用干活,陪着三公主就行。”
如此一来,对那几位自诩高贵的世家千金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阮卿感叹完,忽然就明白四公主为何不开心了。
她是觉得因为她去告状,才有了这些事,且三公主和伴读们都去种田,圣上或许就不让她们继续进学,那阮卿和何盼晴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宫中的理由。
四公主又会变成孤单的一个人。
见四公主仍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何盼晴看不下去了,朝着阮卿努努嘴。
“你急什么啊,这结果你那太子哥哥会想不到吗,阮卿若是出宫了,他只怕比你还急呢!”
“天塌下来,还有你阮卿姐姐顶着,安心吧!”
第78章
何盼晴的预料果然不错,就在天黑之前,太极殿那边派了一位公公来传口谕。
说是陛下让四公主和其余两位伴读继续进学,因为冯嬷嬷说她们礼仪规矩学得极好,便不用再学,以后只每日上午去朝华殿听夫子讲学便是。
那位公公离开后,何盼晴狠狠松一口气,天知道她在严厉的冯嬷嬷眼皮底下装乖有多不容易,这下终于不用再装了。
虽然回去之后还是免不了要在家里那些人面前装作温柔恭顺,但至少在这熙和宫里,在四公主和阮卿面前,她可以做原本的自己。
四公主也很开心,眉开眼笑的小声说了一句:“太,太好了!”
这些日子有阮卿和何盼晴陪着,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她能感觉到,这两个姑娘对她的真心。
她们不会因为她性情懦弱,说话结巴而隐隐看不起她,也不会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巴结讨好她。
在她们眼里,她只是祁静玥,一个值得真心相待的朋友。
祁静玥眼眸泛酸,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那两人正高兴呢,她可不能坏了气氛!
“我,我去,跟嬷嬷,说,今晚吃,吃,羊肉锅子!”
祁静玥说完便转身去寻管事的邱嬷嬷了,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一脸懵然的跟在她身后,怕是还在想这种事吩咐她们不就行了,公主殿下怎么还亲自去找邱嬷嬷了?
见四公主这般急切,何盼晴摇了摇头,然后朝阮卿神秘一笑:“我从家里带了两坛梅子酒,咱们一起喝!”
阮卿想起自己那一杯倒的酒量,眉头微蹙。
不等她开口阻拦,何盼晴已经小跑着回房间了,她有些侥幸地想,何盼晴带来的酒应该就是姑娘家喝的果酒,定是不醉人的。而她曾经不小心喝下去的可是祁衍杯中的烈酒,肯定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她陪着小酌两杯,应是无碍的。
两人都去准备,阮卿只能先回自己的房间,将带来的东西稍微收拾一番。
过了没多久,被她支出去的桃枝回来,见她独自收拾衣物,连忙凑过来帮忙,一边利索的把衣裳叠起来放进柜子,一边笑呵呵的问她:“姑娘晚膳想吃什么?奴婢和御膳房的小金公公关系不错,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奴婢去跟他说,让御膳房的厨子给您做。”
自从元宸宫那件事之后,桃枝表面上对阮卿更加尽心尽力了。
阮卿要成为太子妃的传闻,满宫上下无人不知,德妃自然是其中知道最多细节,也最笃定的人。谢锦婳被关进内狱时,她权衡利弊没有去向陛下求情。
只因为在她心里,一个侄女远远及不上阮卿。
为了一个谢锦婳,妨碍与阮卿交好,实在是不值当。
只不过这样选择,她也得面对定国公府二房的疏远,幸而谢容缜虽出自二房,考虑更多的却是谢家的前途和未来,不至于为此跟她翻脸。
今时今日,她的儿子三皇子依旧是谢容缜最好的选择,谢容缜没有理由与他们母子决裂。
德妃看透这一点,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惹怒谢容缜。如今唯一让她焦虑的是,祁衍就快要入朝了,以陛下对这个儿子毫不掩饰的偏爱,他将得到无人可及的权柄。
到时候会有许多朝臣投靠他,支持他,三皇子在前朝的局面会变得非常不利。
德妃心急如焚,多次往谢容缜那边送密信,问他如何解决,得到却只是一句稍安勿躁。
前朝的事她插不了手,便只能把注意力转向阮卿这边,阮卿回家那日,她又将桃枝叫过去,言语神态已经失去了那股从容。
“引幻丹暂时制不成,你可有别的办法给太子下毒,让他神志不清,行事癫狂。”
桃枝想了想,谨慎回答:“那便只有当年用在宁贵妃身上的那种毒,不过那种毒效果有限,一两个时辰就会失去药力,奴婢不能保证成功。”
德妃听完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放弃,“罢了,还是稳妥些,万一被太子察觉,本宫多年谋算岂不前功尽弃。”
她冷静下来,又叮嘱桃枝一定要尽快获取阮卿的信任,最好能潜移默化的影响阮卿为她们做事。
桃枝从长春宫回来,就一直想着这些,她觉得阮卿待她极为和善亲切,获取阮卿的信任不难。但像德妃说的那样用言语去影响阮卿,终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情。
主子如此为难,她岂有不为主分忧的道理?
桃枝思来想去,便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那就是下毒。
能控制人心的毒*药世间罕有,桃枝虽然年纪轻轻已尽得家学真传,但那样的毒她也制不出来。
不过她进宫时却带了一瓶玉容散,那药十分珍贵,耗费数年也只得这一瓶。若是用在人身上,可以使人容貌变美,精神焕发,可代价却是会从此成瘾,一旦停止服用,就会快速衰老,容颜凋零。
在桃枝看来,阮卿姿容绝世,定是十分在乎她那张脸的。
别看这玉容散只有一小瓶,但下在膳食里,每次只用一点点粉末,也能用个一年半载。到时候阮卿就只能被这药控制,德妃娘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是以她才会告诉阮卿自己在御膳房有相熟的人,她希望阮卿以后能把每日的膳食交给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玉容散下在膳食中。
阮卿看着桃枝那张极为诚恳天真的脸,心中冷笑一声。
桃枝想要掌控她每日的膳食,多半是要给她下毒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一世的桃枝如此沉不住气,在她还未嫁入东宫时就想对她下毒。
难道是她不在宫里的这两日,德妃对桃枝施压了?
不对,德妃一直是个擅长隐忍的人,她身边有桃枝这样的用毒高手,小时候的祁衍又不太防备她,按理说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害死祁衍,若真是着急,也不用等到今日。
上一世德妃忍耐到祁衍登基之后才渐渐露出真面目,可见她忍耐的功力有多厉害。
像桃枝这样的忠仆,一心只为德妃考虑,除非德妃在她面前已经藏不住自己的急切,否则她不会贸然出手。
能让德妃这么着急,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阮卿稍微一想,还真有一件事,那就是祁衍很快就要入朝听政了。
比起上一世对朝政的散漫和厌恶,如今的祁衍竟像是准备认真的做一个储君了,也展露出那么一点对权力势在必得的野心。
虽然只有一点,但对德妃来说已经足够可怕。
因为但凡祁衍想要主动争取,成德帝这个爱子如狂的父亲一定会成全他。到时候三皇子在前朝占据的优势就会烟消云散,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恐怕这才是德妃最在意的。
桃枝这条狗,急主人之所急,要提前对她下毒可就太正常不过了。
阮卿将一切理清楚,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没有直接拒绝桃枝,而是说:“下回吧,今日公主殿下邀我一起用晚膳。”
桃枝微微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她也十分紧张,因为阮卿那双眸子太过清澈澄明,有时候目
光对上,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的阴暗心思全都暴露无遗,因此总是悬着心。
不过相处多日,她也了解到这位阮姑娘心机不深,对身边的人尤其不设防,只是看起来有些精明罢了。
德妃娘娘看人极准,总是不会看错的。
得知阮卿要去正殿和四公主一起用晚膳,桃枝识趣的先告退,待她走了,阮卿抬头朝梁上轻轻喊了一声:“十二。”
云十二探出脑袋,“姑娘,有什么吩咐?”
阮卿:“桃枝那边可有人跟着?我觉得她许是要做什么。”
云十二:“姑娘放心,十一盯着她呢,有什么异常会去向太子殿下回报的。”
既然祁衍一直派暗卫盯着桃枝,阮卿就决定先不操心了,她对十二说一声,就去往正殿。
才走到门口,里面已经飘来酒香和肉香,阮卿弯起眉眼,发自内心的一笑。
*
夜色浓沉,黑衣暗卫隐在其中几不可见,他在一座座宫殿顶上飞窜而过,最后落在东宫,直奔太子寝殿。
祁衍正准备安寝,暗卫首领云阙突然来报,说负责盯着桃枝的云十一有重要消息向他禀报。
他那点微末的困倦立即消散,召云十一进来。
云十一进来之后,先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他,然后才说:“这瓷瓶被桃枝随身携带,上次属下去搜查她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今夜她回来将这瓷瓶拿出来反复查看,属下趁她去沐浴时把这瓷瓶偷过来,又给她下了点迷药,保证她几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祁衍捏着那小瓷瓶脸色有些难看,桃枝一直随身携带,若这里面是毒药,她整日跟在阮卿身边,会不会已经用在阮卿身上?
云十一感觉气氛不对,紧张的直吞口水。
还是云阙猜出祁衍的想法,上前说道:“殿下安心,属下检查过,这瓷瓶封口完好,没有用过的痕迹。”
即便如此,祁衍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把瓷瓶交给云十一,吩咐道:“把这瓶子给云七,让他查查这里头是什么药?再来回报。”
云十一接过瓶子,嗖的一下跑得没影。
而祁衍站在寝殿中,盯着外面浓重的夜色,却是再无睡意。
等不及云七那边查清结果,他披着夜色离开东宫,内心焦灼的往熙和宫赶去。
夜已深了,即便是大启储君,也没有堂而皇之闯进妹妹宫殿的道理。
但这根本阻止不了祁衍,只要没人看见,谁又知道他来过。
再说祁静玥在正殿,他趁着天黑溜进阮卿所在的偏殿,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么想着,祁衍半点也没犹豫的摸进阮卿的房间,然而蹑手蹑脚的进门之后,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直接傻眼。
“人呢?”太子殿下眉头皱起,十分不悦的问梁上的云十二。
十二差点都要打瞌睡了,听见动静撑起精神,假装自己并没有懈怠职守的样子。
她伸手指正殿的方向,“阮姑娘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呢!”
祁衍听完转身就要去抓人,十二蹭的一下跳下来,“殿下,那位何姑娘也在呢,她们好像饮了酒,您怕是不方便进去瞧。”
一句话就让祁衍顿住脚步,打消了去正殿把人抱回来的念头。
“切!”他不耐烦的一甩袖,指着云十二:“那你去,把那位何姑娘送回她房间,让四公主去睡觉,大半夜的,少胡闹!”
十二嘴角微抽,却只得答应,谁让她是暗卫中唯一的女子呢!
她强忍困意,走到外面才背着太子殿下打了个哈欠,怕被发现赶紧疾走几步,来到正殿内,她惊了一跳。
只见三个姑娘抱成一团,乱糟糟的躺在地上,阮姑娘被四公主和何姑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脸色红扑扑的,半睁的眼睛里醉态迷离。
云十二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晃了晃,阮卿这会儿根本认不得她,只知道对着她嘻嘻的笑。
那媚色动人的样子,即便云十二是女子,都觉得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下意识想到,让阮姑娘这样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是不是很危险?
不过她很快就被岔开了思绪,因为旁边的何姑娘动作如风,一巴掌朝她脸上扇过来,十二赶紧躲,心想这何姑娘藏得够深啊,居然还练过武。
她不敢让太子殿下久等,连忙往何姑娘后颈上敲了一下,让人先晕过去,接着连背带扛的把这位何姑娘送回她自己房间。
好不容易送完一个,十二又回来把四公主叫醒,又哄又劝的把公主交给她的贴身婢女送回后面的寝殿。
终于做完这一切,十二抬手抹掉额头的汗,一点不耽搁去向太子回报。
至于阮姑娘,她是想给背回去的,就怕殿下见了不高兴,以后变着法的找茬折腾她。
身为暗卫,跟着祁衍多年,云十二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她回去后只说一切收拾妥当,阮姑娘醉得厉害,还得殿下亲自去接才是。
祁衍听过之后果然满意了,眼里含着笑意抱怨道:“麻烦精,孤一刻没看着她,就作的要上天了!”
当然,这话十二可不敢接,目送太子出去,她想着今夜怕是不需要自己守夜了,索性也决定去找个地方补觉。
祁衍来到正殿,此刻里面只有一个阮卿,云十二刚才把人挪到榻上,这会儿阮卿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引枕上,睁着一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眸,眼神发直的看向他。
他深吸口气,抬脚向榻上的人走近。
第79章
祁衍的心跳有些失序,因为阮卿甚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呆呆的模样,就好像十分好欺负一般。
他走上前,抑制不住心痒,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阮卿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任由他捏着。
祁衍满意的勾了勾唇,倒也不敢真的使劲儿,只是虎着脸用责备的语气说道:“明知自己是一杯倒的酒量,还有胆子跟别人喝酒,难受也是你自找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准备把人抱回偏殿,谁知道本来乖的任人拿捏的女子突然就不配合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倔强的开口:“不要你管,我讨厌你!”
祁衍愣住了,他也没做什么,怎的就被讨厌了呢?
难道是方才那句话说得重了?可这小醉鬼真的还能听明白他的话吗?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
祁衍满头雾水,又试探着朝女子伸手,这次干脆被无视了,她扭过头,看着竟像是真的生气了。
呵,脾气还挺大,也不知是谁惯的?
他暗叹一声,只得放柔语气开口哄人:“不是要管你,下次你再想喝,孤陪着你可好?”
还不是怕你不知深浅,喝多了伤身!
这回祁衍学聪明了,说到一半及时住口,阮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动作迟缓的转过头来,也不说话。
“回去吧,折腾到这个时候,你不困?”祁衍又张开手作势要抱她。
本以为阮卿还要再闹一会儿,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的伸手搭到他肩上。
她出于本能的依赖让祁衍的心柔成一滩水,动作越发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来。
从正殿回去的一路上,阮卿格外安静,祁衍以为她在犯困,脚步便快了几分,谁知这时怀里的女子眉头一蹙,抬手揪了一下他衣襟,不满说道:“不回去,我想吹风。”
“回去开窗。”祁衍随口应付一句,脚步却一点不停。
夜风又冷又急,真顺了她的意思,回头冻病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阮卿喝醉之后的表现与平时判若两人,听到祁衍拒绝她的要求,竟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要,很热。”
她只知道自己浑身燥热,而这个人真讨厌,什么都要管着她,她方才在正殿里挺好的,那里空旷又通风,他偏要过来抱她。
而且他身上太热了,像个行走的火炉,让她更加难受。
也许是醉酒藏不住话,心里的抱怨就这么被她一连串的从嘴里说出
来,说到最后还委屈的眼泪汪汪,要哭不哭,听得祁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真是奇怪,阮卿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温柔周到的,偏偏对着他的时候,是个十足的磨人精。
祁衍表面上故作不悦的训斥了一声胡闹,但其实乐在其中。
正好十二从偏殿里探头探脑的往外看,祁衍便吩咐她搬一床被子来。
十二嘴角一抽,心里大为不解,这都半夜了,太子殿下不送阮姑娘回房,怎么还让她往外搬被子。
她挠挠头,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很快搬了一床被子出来。
祁衍接过被子,先放下阮卿用被子把她裹了一圈,确认没有漏出去一点,然后就在十二惊呆的目光中,抱着裹成团子一样的阮卿坐在台阶上,最后好似很大方的开口说:“不是想吹风吗?今夜孤陪你吹个够!”
阮卿:“……”
她感觉更热了,应该不是错觉,可祁衍又确实满足了她吹风的要求。
醉酒后浑浑噩噩的她根本无从反驳,就这样僵持了小半个时辰,酒醒了一半,阮卿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荒谬,躲在被子里小声说了句:“我困了,回去吧。”
居然因为吹不吹风这种小事和祁衍在院子里争执,还是在四公主宫里。
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幸亏熙和宫的人都睡了,不然得多丢脸!
祁衍这厮也是,都不阻止她的吗?强行送她回房很难吗?
还非要把她裹成这模样,大大方方的抱着她坐在台阶上,万一有值夜的宫人看见……
才这么想,她就听到那人压抑不住的笑声,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阮卿尴尬的脸颊发烫,暗自祈祷今夜这事不会传出去。之前在元宸宫那次,她已经够高调了,实在不想在宫里再次掀起波澜,引人注目。
*
因着那夜醉酒后的糗事,阮卿告了假,装病在房里躲了两日,没听到什么风声,四公主和何盼晴也没有问起,她这才松了口气。
只有一件事着实奇怪,就在她醉酒的第二日,桃枝从内务府过来的路上,竟然不小心摔了一跤,而且摔得还很严重,听说脚踝肿得老高,甚至伤到了骨头,要休养三个月才能正常走路。
这样一来,桃枝就不能来伺候她了。阮卿本以为德妃会再派个眼线到她身边,却没想到等了一上午,竟等来了碧薇。
阮卿看着一旁笑嘻嘻的小胜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祁衍的安排。
晚上她跟十二问起此事,十二脸色有几分凝重,“姑娘,那个桃枝太过危险,殿下不放心她留在您身边,就想了办法先把人按在内务府。”
阮卿心里也赞同,桃枝身上保不齐还有什么致命的毒。药,放在身边确实容易被她钻了空子,而且昨日她提出要帮自己安排膳食,明显不安好心。如今这样正好,既能留着她对付德妃,又能防止她暗中下毒。
只不过德妃怕是要头疼了,手上最好用的棋子这段时日都动用不了。
而另一边,长春宫刚得到桃枝摔伤的消息,德妃谢令瑶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阴冷的目光让前来回话的内务府管事心里发寒。
但也只是一瞬,她脸上又是那副宽和大气的样子,已经上了年纪的内务府管事觉得自己肯定是老眼昏花了,不然怎么会从宫里最善良仁慈的德妃娘娘脸上看出那般阴沉的表情。
管事离开后,德妃顿时变脸,吩咐亲信太监:“去查,本宫不信只是意外。”
然而太监反复查过,回报的结果依旧是意外。
“桃枝姑娘今日起得晚了,赶得着急便换了更近的路,这几日露水重,地上湿滑,那条路上卵石又恰好凸起一块,桃枝姑娘的确是不小心摔倒的!”
德妃怎么都觉得这事邪门,但她身边的这个刘太监是个谨慎有能力的,还懂些拳脚功夫,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设计,他不至于查不出来。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作罢,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只留下掌事宫女素滢,她终于不用继续强撑,露出疲惫的神色。
“本宫近日还真是诸事不顺,先是太子要入朝,又被谢锦婳连累,受陛下冷眼,就连桃枝也这么不小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让本宫身心俱疲。”
素滢见她面色颓然,小心的劝了几句:“三皇子这两日就要回京了,娘娘千万保重身子,免得殿下挂心。”
三皇子祁霄之前被派往扬州巡查,暗中结交了许多扬州官员和富商,又抓了几个贪官污吏,也算博得了不小的名声。
提到此事,德妃总算有些许开怀,心里盼着等三皇子回来,或许会有不错的封赏。
三皇子好歹已经在朝中六部经营了几年,总不至于被太子压制的太过。
太子才刚入朝,圣上总不能那么偏心,一下子把大权都交给他。
可转念一想,若非成德帝不偏心,怎么会看不到她的三皇子。
这一切都要怪岑菱歌那个女人,费尽心机除掉她,她的孩子却依旧能成为笼罩在她们母子俩头上的阴影,一辈子摆脱不得!
一辈子吗?日子还长,她不信命也不认命。
御座上的那个人总会老的,她得再多些耐心,等一个好时机。
“万寿节就快到了,也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从扬州带些稀罕物来孝敬陛下。”
德妃面上重新扬起笑容,跟自己的掌事宫女闲话家常:“陛下都给太子安排婚事了,三皇子比太子还年长几岁。本宫从前每次问他,他都不肯点头,这次怎么也要借着太子的东风求陛下也给他指个正妃了!”
第80章
德妃说一句,素滢便笑着附和一句,殿内气氛终于和缓。
不多时,又接到了三皇子明日就能抵达燕京的消息,德妃面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夜里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早早睡下,翌日一早,精神奕奕的在长春宫等待。
数月不见,德妃也是很挂念这个儿子的。
三皇子祁霄,不仅是她的骨肉至亲,更是她唯一的指望和依靠,这个儿子的前途,关系着她一生荣辱。
她当初进宫时,也幻想过帝王的宠爱,可是很快就清醒过来,因为成德帝对后宫所有的妃嫔都差不多,她们不过是成德帝平稳各大世家的工具。
后来有了三皇子,她更不会再将虚无缥缈的宠爱放在心上,只一心为三皇子筹谋,教他如何讨成德帝喜欢。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那段日子成德帝对三皇子表现的越来越亲近,来长春宫的次数都多了。可好景不长,岑菱歌那个女人出现了。
自从那次选秀,岑氏入了帝王的眼,进宫后接连晋升,一朝有孕后更是让帝王不顾太后反对册封她为一品淑妃。
短短几个月,岑氏一个小官之女竟然与宁贵妃和她平起平坐,宁贵妃性子骄横,自然忍不得先行向岑氏发难。她却没那么傻,在宁贵妃几次吃瘪后,她便决定去与岑氏交好。
与岑氏相处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有多可怕。成德帝倾心于岑氏太正常了,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拒绝她的温柔和善意。
连她也差一点就要被迷惑了,直到岑氏生下七皇子,成德帝爱屋及乌,将
这个儿子也视若珍宝。
从七皇子祁衍出生那一刻开始,她的三皇子就再也不会被看见了。
她的儿子和她一样,分到了来自帝王那不多不少,平庸至极的关注和宠爱。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知道自己必须除掉岑氏,还有她的孩子。
之后几年的反复犹豫,是她心里或许对岑氏还留有一丝心软,也是帝王看得太紧,让她无从下手。
终于等到岑氏再度有孕,帝王出宫祭天,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布局机会。
她为她最好的姐妹,布置了一场缜密的杀局,让岑氏母女俱亡,只可惜祁衍逃过一劫。
那场风暴后,宁贵妃自戕,江皇后被禁足于瑞凤宫,收回凤印,其余高位妃嫔也被帝王的怒火波及。只有她靠着提前筹划保全了自己,终于代掌凤印,成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当年她觉得自己赢了岑氏,一个死人又拿什么与她争呢?
可是这些年看下来,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当初的计划不够周密,竟然漏过了祁衍。
岑氏没了,帝王伤心欲绝,反倒把满腔的爱都给了他们的儿子祁衍。
祁衍什么都不用做,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自然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一想到岑氏的孩子会将她的孩子一辈子踩在脚下,她就恨之入骨。
德妃忆起从前,岑氏的模样在她脑海里依然清晰。她承认,哪怕在自己即将死去的那一刻,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带给她的恐惧。
直到听到殿外熟悉的声音,德妃才从恍惚之中醒来,有些激动的直起身,不等宫女进来通传,便扬声开口:“请三皇子进来。”
她声音才落,宫女便打起帘子,一个身材壮硕,不算高大的男子走进来,样貌与德妃有几分相似,着一身皇子朝服,面上带着憨厚的笑,一进来便向德妃躬身请安。
“母妃万安,儿臣离京这些日子,您身子可好?”
德妃笑容满面:“一切安好,你这是从太极殿过来?”
三皇子:“儿臣先去向父皇禀报扬州一行诸多事宜,父皇赏赐了不少金银珍玩,回头儿臣让人送过来您挑着喜欢的留下。”
德妃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直孝顺听话,小时候教他要藏起本性,表现得老实温厚,他也伪装到了今日,哪怕在长春宫的宫人面前,也不曾泄露分毫。
为了母子俩说话能自在一些,德妃屏退左右,对三皇子招手:“皇儿过来,母妃有话与你说。”
三皇子祁霄走过去坐在德妃身边,憨直的样子褪去,脸上透露出几分精明。
“母妃可是想说太子即将入朝的事,儿臣已经得到消息了,所以才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阻止太子入朝?”
德妃摇头,“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咱们做不了什么,你莫要冲动,越是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越不能轻易暴露。”
三皇子听完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附和她的话,德妃盯着他的表情,心中一紧,“莫非你已经做了什么?本宫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见德妃面带愠怒,三皇子连忙摇头,“母妃误会了,儿臣知道此时应该谨慎,只不过在想,咱们虽然不能阻止太子入朝,但也应该继续离间他和父皇的关系。不然您就不怕,父皇哪一日不管不顾,把皇位禅让给祁衍?”
三皇子这一句话可算是说到德妃心里去了,她最怕的便是成德帝突然做下禅位的决定。
这位帝王谨慎多疑,但一遇到与岑菱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就会突然发疯。
他这一生所有的任性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不顾太后的反对封她高位,在她死后差点与太后和世家撕破脸,力排众议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那些疯狂的事他都做过,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若是真的在帝王身康体健时,让他将皇位顺利传给祁衍,她们母子所有的筹划都会化作泡影。
德妃压抑的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她摸着茶盏的手轻轻颤抖,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怕,可是能怎么做?这些年无论太子如何胡闹,陛下从未真的怪过他。这不太子才刚表现出要缓和关系,陛下就急不可耐的要他入朝,恨不得把朝政大权全都交给他。”
三皇子将手搭在德妃背上,给她顺了顺气。
“母妃莫急,父皇再疯,也得顾忌满朝官员和黎民百姓,想把权力交给太子也要一步一步来。儿臣猜测他会先将六部之一交给太子照管,若是太子管得好,父皇才会顺理成章的让他接手其他政务。”
德妃听着三皇子的话,也觉得甚是有理,看来她这个儿子去了扬州一趟长进不少,也越来越能摸得准帝王的心思。
如此一来,她倒是想听听三皇子的想法了。
“你心里有什么筹谋不妨直说,无须说出方才那些话来对你母妃用激将法,若是你的想法可行,母妃自会帮你。”
三皇子被看透了心思也不恼,笑了笑说道:“还真让母妃猜到了,儿臣这次去扬州,遇见一个乐姬。”
听到这里,德妃不由皱眉,幸而三皇子看上去不像是被美色所迷的样子,她才耐着性子听下去。
“那乐姬有倾城之姿,弹得一手好琴,最重要的是,儿臣身边的陈公公说她长得很像那位,就连性子都十分相似。”
德妃心里突的一跳,难道是……
陈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之前是在德妃身边伺候的,后来才被派到三皇子那,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难不成这世上真会有另一个岑氏?
德妃根本不信,只觉得三皇子夸大其词,说不定就是一个与岑氏有几分相像的美人罢了。
前些年也有不少人打着同样的主意,到处寻找与岑氏相似的女子,再千方百计的送进宫里。可成德帝根本不为所动,慢慢的那些人也就偃旗息鼓,不再白费力气。
三皇子向外招呼一声,跟随他来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画卷进来,等他走上前来,三皇子拉开画卷给德妃看。
当看到画像上栩栩如生的美人时,德妃狠狠抽了口气。
因为太像了,这女子与岑氏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让人怀疑岑氏是不是有个流落民间的妹妹。
德妃伸手轻轻抚过画像,久久无法回神,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怀念,但更多的是畏惧。
三皇子见她一直不说话,开口唤了一声母妃,德妃这才回过神来。
她神色复杂的问:“你是要将此女献给你父皇?”
三皇子点头:“不管父皇会不会动心,太子见到这个女子一定会发疯,万寿节那日,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都在场,您说太子突然看见这个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德妃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最近为那阮氏沉迷,暴戾的脾性已经收敛不少,你就赌他一定会冲动行事吗?”
三皇子:“儿臣自然也做好了他不上套的准备,不过这几个月陈公公悉心调、教过这乐姬,她已经能将先淑妃的言行举止模仿个七八分像,纵使父皇当时在寿宴上不动心,也难保以后不会动心。”
“这乐姬身上到处都有着先淑妃的影子,我看父皇未必能过这关。”
听到这句话,德妃心里也动摇了,她一直觉得帝王的心已经死了,除了岑氏,他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就像三皇子说的,这么一个与岑氏十足相像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真的不会有一点触动吗?一次两次没有,但若是多见几次呢?
不求他彻底移情,哪怕只是分出一点心思,甚至就算他不宠爱这乐姬,仅仅只是让人留在宫里,东宫那一位也要膈应死了。
太子若为这个乐姬闹得天翻地覆,不也是叫百官群臣看笑话吗?
三皇子这个办法虽然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但却可以让父子离心。
德妃细细思量过后,觉得此计可行,只是还
欠了点稳妥。
“此女的身世背景你可有让人查清楚?怎么保证她不背叛?”
三皇子知道德妃这是决定要帮他了,连忙将乐姬的事情告知。
“她家里只剩一个幼弟,患有眼疾,儿臣答应替她照顾那孩子,算是捏住了她的软肋。”
德妃还算满意,三皇子又说道:“儿臣已经将此女安置在宫外别院,等回头寻个机会将她送进乐坊,万寿节那日再安排她向父皇献乐。”
心思不错,可到底年轻了些,还是不够周全,德妃暗自叹了一声。
如今她代掌凤印,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绕不过她,这次万寿节宫宴自然也是由她来安排的。
这些乐姬和舞姬虽然是由乐坊的管事李姑姑挑选上来,却免不了还要她来确定最终人选。
若是这女子真的入了陛下的眼自然一切好说,可若是陛下因此起疑,她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不过三皇子能谋划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长进许多了。
德妃心中喜忧参半,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对三皇子说:“你只需让那乐姬前去乐坊报名参选,其余的事都不要做,本宫这里自有安排。”
三皇子得了这句承诺便彻底放心,与德妃一起用了些茶点。
临到了他要离开长春宫的时候,德妃笑着说道:“太子的婚事应是快了,前几年本宫怕陛下猜疑,对你的婚事便不敢太上心。到了这时候也能跟陛下提一提,别把你这个兄长的婚事落下了。”
三皇子平静的面色有了一丝波动,德妃都看在眼里,叹了声气:“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是不想成婚,还是心中有了人选怕本宫不答应?”
德妃的目光太过锐利,三皇子躲闪不及,露出一丝心虚。
“是婉沁,对吗?”
面对德妃笃定的眼神,三皇子只能点头。
德妃对三皇子的回答其实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麻烦,当年陛下与江太后势如水火,后来太后退让出宫,一直在行宫礼佛,已经多年没有回宫。
或许是冲着昭和长公主的面子,陛下对江氏一族的态度还算是温和,只是经过江皇后被幽禁,江太后离宫这两件事之后,江氏在世家中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
如今的江氏空有尊荣,却没什么实际的权柄,若是选择江婉沁做三皇子妃,倒也不至于引来帝王的猜忌。
但前提是,江太后永远不会回宫。
且还有一点,婉沁那丫头心里真正在意的是她那个好侄儿谢容缜。
德妃私心里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心中另有所爱的女子,即使娶江婉沁也有着一些好处,甚至说不定能与久居行宫的江太后牵上线,她仍然不那么愿意。
“此事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婉沁算是本宫的侄女,若是她不点头,本宫也没办法。”
三皇子离开后,德妃烦躁的揉了揉额角,吩咐大宫女素滢:“午后你去请谨昭仪过来,就说本宫有一些关于万寿节的安排要与她商量。”
三公主最近都要奉旨出宫去田间劳作,想来谨昭仪应该闲得很,不如给她找些事情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