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的吻汹涌而急切,不给阮卿丝毫反应的余地。
幔帐里昏暗无光,透不进一丝风来,阮卿只觉得渐渐迷失在他滚烫的唇舌挑逗之中,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直至她呼吸困难,泄露出一声婉转暧昧的轻吟,双手握起拳头抵在祁衍胸口,使劲推着他,才让他终于撤离一些,目光深邃的凝在她香汗淋漓的小脸上。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正用不满的目光控诉着他。
祁衍脸上缓缓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因为眼前的女子在因为他的吻而意乱神迷。
珠帘外,谢容缜似乎听到了床上传来的迷乱声音,那是喘息和唇舌交缠的声音。
可是对男女之事全无所知的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阮卿真的病了。
而这时幔帐内也传来了阮卿虚软无力的声音:“谢大人,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若是搬到你外头的宅子,却有些说不过去,恐怕会影响你我二人的名声。再说二夫人是我的姨母,她在这里,我哪有去别处住的道理?”
谢容缜听完也觉得甚是有理。
方才他一时脑热,没有想清楚就来这里找她了,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病得有些重,真的没事吗?
“也好,是我考虑不周,今后我会约束好国公府的下人,让他们再不敢怠慢你,还有祖母那里我也会多多规劝。只是你这病,可要请个大夫过来?”
“嗯……”阮卿难耐的嘤咛一声,如同在呓语一般的说:“不用,多谢谢大人,我睡一觉便好,您先回去吧。”
谢容缜方才那些话,其实是在拐弯抹角的向阮卿求和。
希望她能一如当初的对待他,即便不能,也不要因此赌气去曲意讨好另一个男人。
皇宫里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美好,只会比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更复杂,更危险。
何况太子祁衍,也不会一直如此地位稳固。
至少他不会什么都不做,看着太子顺利登基。
谢容缜向阮卿说完这些话,心里微微忐忑,等着她回答。
他本以为阮卿会像昨夜一样再说出赌气的话,可是未曾想,阮卿竟然轻轻嗯了一声。
她这是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喜悦如潮水将他包围,谢容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轻声说道:“好,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未作犹豫,转身离开,却不知道,与他仅隔了一道珠帘的内室里,幔帐正随着床轻轻摇晃。
阮卿满面红晕,方才她被祁衍这厮挠到痒处,实在没忍住发出了声音,也没注意细听谢容缜说了什么,就敷衍着应了。
此时她呼吸带喘,眼眸湿润,正用尽全力阻拦祁衍继续用手挠她的痒。
“殿下,您就饶过我吧,他不都走了吗,您还气什么呢!”阮卿无奈道。
祁衍冷笑一声,十分嘴硬的说道:“你是觉得孤在因为谢容缜生你的气?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孤只是在惩罚你,谁叫你对孤如此无礼?”
阮卿蹙眉辩解:“我怎么无礼了?殿下分明是不讲理,我一个闺阁女子,若被人看到房里有个男子,便是长了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您就这么进了我的闺房,方才还那样……”说着,她脸色又是一红,一双水眸瞪着他。
祁衍竟然被她瞪出了一丝心虚,讪讪的别过头,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差点又被这女人哄过去了!
祁衍转过头来,目光严肃地审视着她,“先不提你胆大妄为,敢消遣孤,写出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来!孤只问你,你为何私自使唤孤的暗卫?”
阮卿神色一僵,她让云十二去跟踪谢容暄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十二答应了她,应该不至于食言,那只能说明祁衍还在国公府安排了其他的暗卫。
她脑中飞快思索,一张含嗔带怒的脸转眼间变作温柔笑脸,声音带笑的说:“殿下,我可没有使唤您的暗卫啊!”
祁衍一脸“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的表情,冷哼一声。
阮卿柔声细语道:“我只是求十二姑娘帮我办一件事,何况您不是也吩咐她保护我吗?我让十二姑娘做的事也正是与此相关,这不算违背您的命令。”
“巧舌如簧!”祁衍早已看透了她,冷然讽刺道。
阮卿听他如此说,身形一颤,敛去笑意道:“是,殿下说得都对。”
她下床去默默收拾桌案上的笔墨书本,一个字也不说,背对着祁衍。
见她不理自己,祁衍顿觉毫无意趣。
心想她不是一向强词夺理的吗?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如今怎么就哑巴了?
难道是在怪他方才亲了她?
祁衍情不自禁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蹭了一下自己的唇,只见指腹上残留一点粉嫩的红色,应该是她口脂的颜色。
他盯着那抹颜色,像回味起什么,眼神发直,心头燥热。
好半响他才回过神,暗自恼恨,他怎么就没忍住呢!
都怪那谢容缜出现的不是时候,叫他没了理智,不顾她意愿的勉强她。
房间里静的出奇,祁衍想开口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却仍旧是那一句:“总之以后不准你随意使唤孤的暗卫。”
只要她再开口反驳,那他就顺势答应她,以后把云十二派给她,随便她想怎么样!
只要别这样晾着他不说话。
可阮卿听完却反应平淡的开口:“哦,我知道了。”
祁衍心里堵得慌。
他坐不住,愤怒的起身想要过去,揪住她质问,究竟想怎样?
可他刚一站起身,就听到阮卿冷淡的说道:“殿下可是要走?那恕我不能送您出去,只望您出去时避开人,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祁衍:“……”
阮卿这么一说,他迈开的脚又收回来,心头郁闷的盯着她的后脑勺。
许久,他终于愤怒的上前,拿起那本阮卿改写的《藏娇记》,用冰冷的语气说道:“这个,孤没收了,你好自为之。”
见阮卿还是冷静的不说话,祁衍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开。
阮卿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弯起。
*
云十二深夜才回来,提起谢容暄,她脸上的嫌弃一言难尽。
“谢容暄今日去了两家赌坊,三家青楼,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的路上吐了四回,眼下正在他房里睡得死猪一般。”
阮卿微微笑道:“你辛苦了,他今日可有见什么人?”
云十二回想半天,说道:“除了青楼的姑娘就是混迹赌坊的纨绔子弟,没什么特别的人。”
阮卿点点头,忽然想起祁衍今日的兴师问罪,她拉过云十二的手,关切问:“太子殿下可有为难你?”
十二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摇摇头:“没,只罚了一个月的月俸。”
阮卿又问:“你们暗卫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银子?”
十二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阮卿吩咐碧薇:“去把咱们的钱箱子拿出来。”
“姑娘,不用。”云十二意识到阮卿是要给她补回那一个月的月俸,连忙拒绝。
太子殿下给他们暗卫的月俸十分丰厚,阮姑娘本就寄人篱下,日子过得拮据,怎么还能要她的钱!
碧薇捧着钱箱子过来,打开就是一箱黄灿灿的金锭,差点晃瞎云十二的眼睛。
她一脸震惊的看向阮卿。
阮卿笑得眯起眼眸:“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呢。”
这都是那次祁衍让郑公公送来的,谁想到如今又送还到他的暗卫手里了。
云十二未曾想过阮姑娘出手竟如此阔绰,她看金子看直了眼,很难克制住心动。
阮卿把箱子往她面前一推,道:“今后还要继续麻烦十二姑娘,还请不要推辞。”
十二心想,这些金子,应该足够太子殿下扣她两年的月俸了。
她心一横,点头答应了。
阮卿见此笑得更真心了,吩咐碧薇去给十二热一热晚饭,等云十二用饭的功夫,她不经意的问起:“你不遵命令,殿下除了罚你月俸,可还有说什么?”
云十二咽下嘴里的肉丸,想了想说道:“殿下说让我别偷懒,要继续去办姑娘交代的事,
去跟踪谢容暄。”
阮卿了然一笑,看来祁衍只是嘴上说的难听,并不是真的生气她动用了他的暗卫。
摸清了他真正的态度,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
三日一过,小胜子回宫复命,跪了三日三夜的谢家女眷终于得以解脱。江老夫人回去就一病不起,其余人也都各自回去养着,国公府后院一时冷冷清清。
听碧薇说完,阮卿觉得江老夫人多半是因为这次丢了大脸才病的,碧薇也点点头:“我找正院的莲心姐姐悄悄的问过,老夫人身子硬朗,饮食睡眠一切如常。”
“哦,那就是借着生病躲起来了?”阮卿绣着香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碧薇说话。
说起香囊,上次想给祁衍的没能送出去,后来就给忘了,昨夜再翻找出来看,阮卿又不太满意,想着重新再绣一个。
碧薇撇嘴道:“可不得躲起来嘛,今日大房那位连夜就要被送去云水庵了,眼下正哭闹呢,奴婢瞧着老夫人这次也不想管她了。”
阮卿心里冷笑,江老夫人是不想再管秦氏,而且就算她想管也管不了。为这事陛下都恼了,心里定然已经给国公府和谢氏一族记上了一笔,她还敢去为秦氏求情不成?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阮卿忽然问:“十二怎么不在?”
碧薇:“姑娘您忘了?十二去盯着大公子了呀,今日晌午便出去了,这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可是秦氏马上就要被送走了。
从此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国公府,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谢容暄这混账果真是狠心。
话又说回来,他不狠心也做不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等到夜色黑沉时,十二才回到照影轩,进来便找水喝。
碧薇给她倒了一杯,她喝完脸色正经道:“姑娘,谢容暄今日除了去赌坊和青楼,还去了城西的一家书铺。”
书铺?这地方和谢容暄可以说是丝毫不搭边,他难道进去买书不成?
十二拿了张空白的纸,写下那家书铺的名字,阮卿一看:“何氏书铺。”
她微微蹙眉,作为一家书铺,这个名字可算是十分的潦草敷衍了。
这时身旁的碧薇咦了一声:“姑娘,这家书铺我去过,说起我就来气。上次您不是吩咐奴婢去找风月话本要送给太子殿下吗?城中各个书铺我几乎都去了一遍,就是这家什么都买不到,掌柜和伙计还脾气很差,凶神恶煞的赶我出去!”
说完她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可十二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太,太子殿下看风月话本?
碧薇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很认真的点头:“是啊,姑娘说殿下喜欢呢!”
十二又震惊的看向阮卿,阮卿连忙岔过话题:“谢容暄去见了什么人?这家书铺有何异常吗?”
“他跟着掌柜去了后堂,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大约一个时辰后,我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书铺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位公子。我听侍从称他为三公子,这位三公子也进了书铺的后堂,天黑之后,他们相继从书铺离开,谢容暄又去了赌坊,至于那位三公子我不清楚。”
十二一口气说完,又回答阮卿第二个问题:“那家书铺确实有些古怪,掌柜和伙计似乎都是练家子,书铺的生意明明很差,但这些人却顿顿大鱼大肉,酒和菜还是从城西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买来的,可不便宜。”
听了十二的话,阮卿几乎可以肯定,谢容暄知晓宁三公子做的恶事,并且可能还参与其中。而那家何氏书铺,说不定就是个贼窝,掌柜和伙计都只是伪装,他们就是掳走那些女子的贼人。
可是光猜出这些没用,她需要的是证据。
十二见她眉头紧皱,说道:“姑娘,我今日没进书铺后堂,也不知谢容暄和宁三公子碰面后说了什么,主要是那里的掌柜和伙计都会武,我怕节外生枝,不如等后半夜,我再去探查一次?”
阮卿摇头:“那也太辛苦你了。”
十二一向淡定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辛苦,姑娘给了钱的,而且您如今也是我的主子。”
阮卿知道十二这是看出来她为此忧心,在安慰她,她眉眼弯起,朝十二笑了笑:“十二,你可真好。”
十二脸色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先去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因为担心十二夜探书铺会遇到什么危险,阮卿一宿都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儿。
十二携了一身寒霜进来时,她也正被噩梦惊醒,坐在床上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阮卿见她平安,激动地说道:“十二,幸好你没事!”
云十二自幼接受暗卫的训练,虽然她不像别的暗卫孤独一人,身边总有个云十一陪着,但像这样明晃晃的关心,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才依旧淡然回道:“姑娘,我很好。”
等阮卿披上衣裳,她才说起昨夜探查的结果。
“那家书铺后堂有一条暗道,有人守着,我趁他睡着了进去查看,发现暗道是通向下面的,顺阶梯下去,是个不小的地牢,我打远瞧着,里头关着好几个姑娘,本来是想救人的,但是凑近一看门是锁住的,那锁我不会开,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云十二口中的大哥,应该是暗卫首领云阙。
“不过幸好我没有冲动救人,因为除了那一条通向地牢的暗道,书铺还有其他的暗道,都是用来转移逃跑的,若是走漏了风声,他们就带着那些姑娘逃了,到时不知要去哪里找人!”
阮卿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对,先不要打草惊蛇,最好等谢容暄和宁三公子都在那里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几日你先继续盯着谢容暄。”
“是。”十二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
阮姑娘让她盯着谢容暄是为了抓他把柄,没想到他就真的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难道阮姑娘会未卜先知不成?
应该只是凑巧吧,十二觉得自己多想了。
*
又过两日,十二在跟踪谢容暄时终于看到他跟宁世荣在醉仙楼的雅间里见面,她来到隔壁无人的雅间,将耳朵贴在墙上。
寻常人这样定是听不清的,但十二因为从小练武,听觉极佳,谢容暄和宁世荣说的话,她完全听得见。
“近日我简直倒霉透了,一切全拜那姓阮的贱人所赐,母亲没了管家之权,如今又被送进尼姑庵,害得我手里连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谢容暄似在对宁世荣抱怨,只听宁世荣笑着安慰他:“世兄别急,等出了手头这批货,我分你两成,如何?”
“滚,才两成,看不起谁呢?”谢容暄骂道。
宁世荣赔笑:“世兄,你有所不知,这两成少说也得有五千两了。这是要命的生意,兄弟们刀口舔血,总要让他们安心才是。”
谢容暄听完觉得满意,但嘴里依旧骂骂咧咧:“早晚我要弄死阮氏那小贱人!”
“阮氏?就是太子看上的女人?”宁世荣好奇的问。
谢容暄一听到太子,骂声便收敛了,冷笑道:“若不是太子,我早把她弄到手了。”
宁世荣笑了笑,意有所指:“太子或许也不能保她一世呢。”
谢容暄没有多想,只以为宁世荣的意思是,太子有一日会厌弃阮卿。
那不是应该的吗?再美的女子也不过一时新鲜。
十二在隔壁忍着怒气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谢容暄和宁世荣约定出货的日子,她这才从醉仙楼回到国公府,将他们二人说的话完完整整告诉阮卿。
听到谢容暄对她那些污言秽语,阮卿根本不在意,因为前世被困在冷宫时,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
她在意的是他们约定的出货日是五日之后 ,那一日他们必然会在书铺碰面,从燕京把那些姑娘转移到外地。也就是说不管是要抓到他们犯案的证据还是要救那些姑娘,这五日都是最后的时限。
而且十二还说,宁世荣不仅一次提过,因为那位徐姑娘逃跑,虽然他们放火烧了徐家,但风声依旧很紧。这次出货后,两个月内都不会再去上货。
所谓的上货,应该指的是去抓新的姑娘。
事情紧急,没办法再慢慢筹划,按理说此事应该去求助禁军,因为只有禁军才负责警备巡查京都,但阮卿不认识禁军的人。且因为牵涉到世家贵胄,贸然去求助禁军十二卫的人,万一他们之中有人与谢氏和宁氏有来往,岂不是漏了风声。
思来想去,阮卿只能想到一个人,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十二:“十二,你可有办法让我见到卫统领?”
*
这几日云十一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国公府和皇宫之间来回奔波。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从那日见完阮姑娘回去,脾气愈发的难测了。
这可把身边伺候的人折腾的不轻,就连最精明稳重的卫统领都挨了两次骂。
其中要数云十一最惨,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都要让他往返几个来回,禀报阮姑娘的事。
云十一连个整觉都睡不上,只因为太子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他来回禀。
“她心情如何,可有提过孤?”
“孤晾了她好几日,她可有什么怨言?”
“她就没什么事要求孤帮她吗?”
……
诸如此类的问题,云十一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今日他依旧按太子吩咐来到国公府,蹲在照影轩的屋顶,困得两个眼皮打架,迷糊间只听里面正说到:
“卫统领喜欢百味斋的酱鸭?”
“那好,明日我去百味斋等他,他可千万要来啊!”
云十一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
这是什么意思?阮姑娘和卫统领约好了要见面?
云十一趴在屋顶上仔细听,可是阮卿已经从方才的地方离开,往内室走。
似乎一边走还一边说什么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要等不及了这种话。
他心里咯噔一跳,觉得大事不妙。
有一个令他恐惧的猜测慢慢爬上心头。
阮姑娘该不会是和卫统领有什么吧?那太子殿下怎么办?
云十一慌忙从屋顶跳下来,头也不回的翻墙离开国公府,只想快些把这消息禀报给太子殿下。
东宫里,祁衍百无聊赖,逮住黑狼王给它撸毛,撸得凶猛的狼王眼神委屈,呜呜叫了两声。
正这时,云十一急匆匆的来了,祁衍揪住黑狼王后背上的毛,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她终于想起孤了?”
听到太子殿下难掩怨气的声音,云十一艰难的开口:“殿下,阮姑娘……”
在太子殿下催促的眼神下,他终于硬着头皮说道:“阮姑娘她好像见异思迁了。”
祁衍的手突然一紧,揪掉黑狼王背上好几根狼毛。
第32章
“事情就是这样。”云十一将他偷听阮卿和十二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殿下。
祁衍一开始只觉得荒谬,阮卿会喜欢卫辑?这绝无可能。
前世卫辑防备她,她也厌恶卫辑,两人都没给过对方好脸色。当然,卫辑表现得明显一些,而阮卿习惯于戴上与人和善的假面,很少有人看得出她真正的心思。
可是十一偷听来的那些话,又让祁衍不得不在意,难免胡思乱想。
是不是那一日,他对阮卿的态度太过决绝?
如果她这一世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向谢家复仇,有没有可能她以为他不会帮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卫辑。
一旦产生了这种怀疑,祁衍就觉得卫辑不论哪方面都很符合阮卿的需要。
她与谢家为敌,必须选择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作为依靠。在这一点上,卫辑虽不如他,但他是长公主和驸马的养子,又是东宫侍卫统领兼禁军步兵教头,这样的身份和官衔,绝对不低。
而且卫辑这个人看似无害,却老谋深算,与阮卿那个外表柔弱,却心机叵测的女人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或许比起他来,卫辑更加吸引她呢?
这么一想祁衍内心煎熬,手上的力道加重,黑狼王嗷呜一嗓子,用力拱了他一下,才把自己快要被薅秃的背毛解救出来。
它十分不满甩着尾巴走到离祁衍最远的距离,蹲坐下来防备的看着他。
卫辑今日来到东宫上值,进来时便觉得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他第一反应是太子殿下又跟陛下赌气了?
这父子俩如同冤家一般,吵起来稀松平常,冷战那更是家常便饭。
而且太子最近本来就脾气多变,所以卫辑也不曾多想。
他照常躬身请安,请完安就打算去找珍姑姑要刚出锅的一口酥,谁知太子见他要走,冷淡的开口叫住他:“你站那。”
祁衍伸手一指自己正前方的不远处,卫辑不明所以,退回来站在他指的地方。
侍立在旁的云十一看卫辑的眼神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埋怨。
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做什么?
卫辑感觉到云十一投来的眼神,回看了他一眼,更加莫名其妙。
今日是怎么了,不止太子殿下奇怪,连他身边的暗卫都是那么不正常。
云十一作为暗卫还是不够沉稳,他个性冲动,又一根筋,回头要让云阙再多训训他。
两人一番眼神交流后,各怀心思的低下头。
祁衍吩咐卫辑站在那里,之后就望着他皱眉沉思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兼伴读,长得竟也人模狗样的。
虽然是个武将,但卫辑平素都是文绉绉的,且皮肤很白,看起来更像个清贵公子哥儿。
这气质和相貌很难不让祁衍想起另一个人,那是个只要提到名字,都让他感到如鲠在喉的人。
没错,卫辑看起来与谢容缜很像是一类人。
而阮卿不就喜欢那样的男人吗?
祁衍一颗心骤然悬起,看卫辑的目光十分可怕,像是要把他捏死一般。
卫辑一抬头就迎上这样的目光,他微微一愣,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有多久没从太子眼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了,犹记得那一年太子刚被陛下送到公主府,性格孤僻怪异,常常做出一些令人震惊和恐惧的举动,所以府中的下人都不怎么敢接近他。
卫辑最开始也是被长公主逼得无奈,才硬着头皮跟在太子身边的。
因为不是真心的想了解和陪伴太子,所以有一日他不小心犯了忌讳。
他那时正是年幼,也爱捣蛋,发现太子有一个很宝贝的玉佩,除了沐浴几乎从不离身,且每日夜里就寝之前还会把玉佩护在心口,一遍又一遍的摸那上面雕刻的图样。
卫辑很好奇那玉佩是什么样,终于趁着太子沐浴时,偷偷潜入净室,拿起了他的玉佩,如愿以偿的看到玉佩上刻了一只生动的小老虎。
他想与那整日臭着脸的太子殿下开个玩笑,于是拿走玉佩,等在外头。就等太子着急的出来找,再狠狠地绊他一跤,看他出个丑。
可是太子的确急切的出来了,却没被他绊倒,发现玉佩在他手里,太子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癫狂,他冲上来掐他的脖子,看他要窒息了才松手,夺走玉佩后,整整一个月再没有搭理过他。
后来卫辑才知道,那玉佩是淑妃娘娘亲手画了图样请人雕刻的。因为太子殿下属虎,三岁之前,淑妃娘娘曾经温柔亲切的唤他一声阿虎。
得知此事后,卫辑心觉有愧,又是道歉又是厚脸皮的缠着太子,终于让太子重新开始理他,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成了殿下唯一的兄弟。
卫辑一晃神想到了从前,是因为殿下此时看他的目光,就像他当年夺走了那个玉佩一般。
不过祁衍那令人恐惧的目光只维持了一瞬,就转变成一种复杂的审视。
卫辑怀疑的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他今日是哪里惹了太子不悦?
正茫然间,只听祁衍用严厉的
语气问他:“你近日怎么不去军营?”
卫辑不解,实话实说道:“薛将军说新兵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不用臣再去了,再说近日日头毒,臣嫌晒的慌就没再去。”
呵,怪不得他一个武将,气质越来越像个小白脸文臣!
祁衍当即命令道:“去,今日就去,以后每日正午孤若是再看到你在军营以外的地方闲晃,就揍死你!”
“啊?”卫辑惊讶出声,满脸懵的应了声是。
他抬头往外看一眼,正午也快到了,所以他这就得去军营。
卫辑开口想与太子殿下打个商量:“殿下,臣能不能先去珍姑姑那里拿点新出锅的一口酥再去?”
祁衍目光凉凉的看他一眼,敢挖他的墙角,还惦记他宫里的一口酥,做梦去吧。
卫辑一看这眼神就懂了,悻悻然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还听到太子殿下开口强调:“有日头也不许躲,给孤使劲晒,晒得越黑越好。”
卫辑叹了口气,觉得太子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
翌日,阮卿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离五日的限期又近了一日,她很难不感到忧虑。
见她蹙眉拨弄茶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碧薇过来宽慰道:“姑娘别担心,十二不是说了嘛,卫统领好吃,最喜欢百味斋的酱鸭,每三日都会在下值时去百味斋排队,今日正好是他去买酱鸭的日子,您就在百味斋门口等他,不怕他不来。”
十二也肯定的说道:“姑娘放心,卫统领在吃这件事上绝不会含糊的,他必定会去。”
听了她们的话,阮卿才终于没那么紧绷了,但她又想到,即便见到卫辑,总不能跟他就在大街上说话吧?
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要说的事又必须保密,哪能随意开口。
她把自己的担忧与十二和碧薇说:“是不是该把卫统领带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说话?”
十二想了想道:“还真有个地方,那百味斋离得不远就是醉仙楼,卫统领也很喜欢醉仙楼的招牌菜酒酿蟹。只是醉仙楼的酒菜不便宜,这一顿怎么也要上百两。”
阮卿微笑道:“这倒没什么,先前太子殿下派郑公公送来的金银还剩许多,正愁没处花呢!”
碧薇立刻便去拿银子了,说是这就要去醉仙楼订个雅间,免得傍晚时醉仙楼生意太火订不到。
三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注意窗外闪过一个人影。
云十一着急奔向皇宫,气都未喘匀就去向太子殿下禀报。
他说阮姑娘不仅要去百味斋门口等卫统领,甚至还要请卫统领去花费奢侈的醉仙楼吃饭,更过分的还是用的太子殿下送去的钱。
听到这些,祁衍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
他眸光森冷的笑了:“很好,孤倒要亲自去瞧瞧,这两人见面准备做什么!”
*
日落之前,阮卿提早来到百味斋。
此时排队的人还不算多,时辰还早,碧薇好奇那酱鸭是什么味道的,让卫统领如此准时的每三日来买一次。阮卿便让她去排队买两只,回去当做宵夜。
阮卿由十二陪着下了马车,来到百味斋对面的馄饨摊子上,给了老板一碗馄饨的钱,便坐下耐心等待卫辑过来。
其实想见到卫辑也并不一定要这样来堵他,可以直接去公主府,只是那样太引人注目了,除非没别的法子,阮卿才会选择那么做。
日头渐渐西斜,百味斋门口排队的人开始变多,碧薇艰难的买完酱鸭从人群里挤出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姑娘,我听伙计说今日准备的酱鸭不够了,一会儿卫统领来怕是买不到,不如咱们分他一只吧?”
阮卿点头,心说那当然好,因为前世,卫辑这个人她见了着实有些怵得慌。
分他一只酱鸭,正好让他欠下一个人情,这样卫辑总不至于连听完她的话都不愿意。
这时十二轻声提醒:“姑娘,人来了。”
阮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气质温文,却提着长剑的年轻男子正往百味斋走来,熟练地排在队尾,伸手掏荷包里的银子。
她没着急过去,一直等到百味斋的伙计出来跟排队的客人道歉,说今日的酱鸭已经卖光了。
卫辑稳重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握着荷包用力踩着地面,正遗憾的想离开时,却忽然听到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
“卫统领,可是没买到酱鸭?我多买了一只,分给你如何?”阮卿来到他身后,淡笑开口。
卫辑惊讶回头,见到是她,眼神不由浮现一丝防备。
“阮姑娘是特地在这里等我?”卫辑笃定说道。
若是寻常人,说不定就把这当做是巧遇,可是卫辑一向不相信什么巧合。尤其是眼前的女子,更是不可能毫无目的来分他一只酱鸭。
虽然被卫辑猜到意图,阮卿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未变,她坦然道:“我正是在此等卫统领的。”
卫辑脸上笑意浅淡:“可我与阮姑娘并不算相熟。”
在没弄清楚阮卿对待太子殿下是真心还是假意之前,卫辑并不想与她多说。正打算告辞,谁知阮卿竟然从碧薇手里拿来酱鸭,毫不犹豫的往地上扔。
卫辑心一颤,顾不上思考,伸手要去接酱鸭,然而阮卿却只是假意要扔,酱鸭分明还在她手里呢!
虽然是用油纸包住了,但可以想象,那一定香喷喷,热腾腾,让人闻一口都忍不住咽口水。
卫辑根本难以从她手里的酱鸭上移开目光。
阮卿趁他的手没缩回去,把酱鸭放上去,微笑着说:“卫统领,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如何?不如就去醉仙楼吧?听说那里的酒酿蟹十分鲜美。”
卫辑手捧酱鸭,终于一咬牙答应道:“去是可以,不过先说好,若姑娘要说的话与太子有关,我就不奉陪了。”
就算请他去醉仙楼吃一百顿,他也不会泄露太子的任何事。
阮卿点头承诺道:“卫统领放心,我要说的事绝对与太子殿下无关。”
几人从百味斋门口离开,直接去了醉仙楼。
而在另一边的巷子里,祁衍看两人一同走在街上,差点气红了双眼。
他厉声质问云十一:“他们说了什么?”
街上吵嚷,就算祁衍自幼习武,也听不清楚阮卿都跟卫辑说了些什么话,可是这些被特殊训练过的暗卫却不一样。
云十一小心开口:“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阮姑娘多买了一只酱鸭要送给卫统领,还说今日醉仙楼有酒酿蟹,请卫统领一起去。对了,阮姑娘还说今日要说的话与您无关。”
与他无关?
倒还真是呢!无论是酱鸭还是酒酿蟹,都是卫辑喜欢吃的。
她都没关心过他喜欢吃什么!
前世每日给他送的汤水和点心都是御膳房或者珍姑姑做的,她甚至就连他是爱吃咸还是甜都不清楚。
这也就罢了,她为何要在大街上与卫辑拉拉扯扯?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难道当孤是死的吗!”
祁衍心头怒气翻涌,不经意便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云十一听完一脸疑惑:“拉拉扯扯?没有吧……”
阮姑娘不就是把酱鸭给卫统领了吗?太子殿下吃起醋来怎么随便给人安罪名呢?
“你住口!孤眼睛还没瞎!”祁衍怒容满面说道。
云十一这下不敢开口了,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把马车赶到醉仙楼附近。
“殿下,您要上去吗?”云十一陪太子站在醉仙楼门口。
祁衍面色沉凝,刚抬起脚又顿住,用仅剩的理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进了醉仙楼对面的琴行。
十一难以理解的跟上去,只见太子已经走上琴行的二楼,站
在正对着醉仙楼二楼其中一间雅间的位置,把窗拉开一条缝,看向对面。
那间雅间正是阮卿让碧薇提前订下的,十一回来禀报时,祁衍听完就记住了。
从前他也和卫辑来过醉仙楼,对二楼雅间的排序还算了解,这才走上对面这家琴行的二楼。
祁衍不是不想直接上去抓住两人质问,可是他不能。
卫辑自小便跟在他身边了,是他少有的亲近之人。
至于阮卿,他不想被她看到这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样子,那样她会得意,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掌控他的情绪。
呵,就算她真想用对付他那一套来对付卫辑,也未必如她所愿。
醉仙楼二楼雅间里,卫辑嫌里面闷得慌,推开了一扇窗。
阮卿亲自替卫辑添满杯中的酒,卫辑不太领情的说道:“阮姑娘无需客套,有什么话便说。”
阮卿放下酒壶,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卫统领可曾听闻近日燕京城中有多个女子被贼人掳掠,至今下落不明?”
这件事卫辑当然知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还吩咐他暗中去查,只可惜没什么眉目。
好不容易那位徐举人家的姑娘跑了回去,结果还未等到去衙门告状,全家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死了。
卫辑听阮卿问起这件事,神色认真整肃开口:“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阮卿便将自己派十二去跟踪谢容暄,谁知却发现谢容暄以及宁世荣二人与贼人勾结之事说出来。
“十二还发现他们把那些姑娘藏在城西的何氏书铺,十二去探查发现书铺有不少逃走的暗道,我一个深闺女子没有办法去救她们,一时只能想到要求助于禁军。可是禁军之中,我也只认识您。”
因为怕卫辑怀疑,阮卿只说一切都是十二跟踪谢容暄时无意中发现的。
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不怕卫辑多想。
卫辑意味深长说道:“阮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可不算什么无知的深闺女子。”
从公主府赏花宴到如今不过一个月,她就哄得太子殿下什么都肯答应,连暗卫都派给她了。
还有定国公府,不说天翻地覆,但也算栽了一个大跟头。
燕京城那些高门显贵的后宅里,至今还在对谢家女眷罚跪一事津津乐道呢。
阮卿仿佛听不懂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又继续说道:“十二昨日跟踪谢容暄和宁世荣,听到他们说要在五日后出货。如今又过一日,应是在上元节那日,趁城中举办灯会喧闹之时,他们要将那些姑娘从燕京城转移出去。”
卫辑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多谢姑娘告知。”
这意思是准备带禁军去抓人了?
阮卿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卫辑若有所思问道:“阮姑娘此举是为救人还是为报私仇呢?”
他嘴角浅浅一勾,已经猜到了阮卿真正的目的。
本以为面前的女子定不会承认,可阮卿竟然坦然一笑:“是在救人的同时顺便报复一下坏人。卫统领,我的确不纯粹,却没你想的那般不堪。”
卫辑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阮卿知道与卫辑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最没必要藏着掖着,那样反而会让他多厌憎她几分。
“不仅是这件事,对待太子殿下也一样,我不敢保证自己绝无私心。但我对殿下,是真心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卫辑看向她的眼眸,很意外的清透澄澈,没有丝毫心虚的躲藏和掩饰。
他暂且决定相信阮卿。
谈完正事,雅间的气氛轻松不少,菜一道道上来,卫辑品尝后给出评价。阮卿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注意过,祁衍喜欢吃什么。
眼下正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她,不问岂不是亏了。
于是阮卿仿若不经意的说起:“今日这些菜都甜腻了些,若是殿下在怕是会不高兴的皱眉呢!”
卫辑张口就是一句:“谁说的?殿下嗜甜,很小的时候还因此坏了牙,张嘴漏风呢!”
原来祁衍喜欢吃甜的,阮卿忍不住轻轻一笑。
卫辑一时不慎被她打探出了太子殿下的喜好,满脸后悔。不过想起太子殿下掉牙时那副呆滞的样子,他也心情很好的一笑。
对面琴行的二楼,祁衍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终于怒不可遏,最后的理智也都被不断窜上来的怒火烧没了。
他一言不发,伸手大力拨弄手边一张琴的琴弦,只听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琴行掌柜听到声音,心疼的脸部直抽搐。
那可是他店里最贵的一张琴,被这奇怪的客人弄断了,也不知他赔不赔得起?
而且看这客人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该不会要砸了他的店吧?
掌柜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开口要他赔钱。
这时,对面醉仙楼雅间里的阮卿和卫辑下楼离开,祁衍也转身下楼。
掌柜想拦还不敢拦,云十一掏出一张银票给他,他才松一口气。
阮卿从醉仙楼出来,扶着碧薇的手刚要坐上马车离开,却听到碧薇惊呼一声,人被推开到一旁。
她惊愕的转过头,对上一双冰冷含怒的眼眸。
“殿下?”阮卿惊讶开口,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祁衍打横抱起。
祁衍抱着她进了她的马车,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另一边,卫辑与云十一见面,听云十一说起前因后果,他顿时哭笑不得。
难怪太子殿下从昨日开始看他格外不顺眼,原来是疑心自己挖了他的墙角啊!
马车上,祁衍脸上阴云密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右手始终攥在阮卿的手腕上,用不会弄疼她,但她也绝对挣不开的力道紧紧攥着。
阮卿很快想明白一切,声音无奈道:“殿下不是不在乎我吗?那您这么醋意滔天的作甚?”
第33章
阮卿的问题问得太直接了,让祁衍反应不及,顾不上掩饰,甚至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他垂下眼眸看到自己无意间攥住她的手,因为愤怒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
只这一个举动就已经泄露出他所有的心事。
祁衍缓缓呼吸,终于找回一点理智。
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牵着走了,以至于冲昏头脑,真以为她和卫辑有点什么。
可是别说卫辑那憨货还未开窍,就说阮卿,她也不是被拒绝后就选择放弃的人,先前他不也拒绝她许多回了,她不还是巴巴地凑上来。
他才不信,已经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之后,阮卿还会舍近求远去找卫辑。
他们今日出来,定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商议。
想清楚这些,祁衍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他松开阮卿的手,冷声嗤笑:“你在说什么胡话?孤来此又不是为了你!”
阮卿乌黑发亮的眼眸执着地看向他,问道:“不是吗?那殿下看到我和卫统领一起从醉仙楼出来,为何如此生气呢?”
“还有方才是在街上,您那样抱着我,实在让人误解……”阮卿说着便难为情的低下头,状若紧张的摆弄自己的手指。
祁衍肃着脸问:“误解什么?”
他倒要看看阮卿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糊弄他!
“误解我是殿下的小娘子啊!”阮卿笑盈盈的开口,还往祁衍身边挪了挪,凑近他坐着,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
见祁衍兀自愣神,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轻轻挽住,带着一丝小女儿情态的说道:“我祖母从前说过,只有自家的郎君才可以那样抱着他的小娘子。”
“殿下方才是不是把我当成您的小娘子了呀?”她声音甜如蜜,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味。
祁
衍听得一双耳朵逐渐开始滚烫发红,只觉得她身上好软好香,像一块引诱着他低头尝一口的糯米甜糕。
他不争气的咽着口水,只能别开脸,不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方能克制一些。
方才想对她撂下的狠话,此时已经全然忘干净了。
他没什么底气的张口反驳:“孤那是怕阮姑娘腿短,好心帮你的忙。”
“哦……”阮卿抻长了语调正要开口,却被他伸手捂住嘴。
他动作十分迅疾,似乎是怕阮卿开口再说出什么搅乱他心神的话。
“够了,坐那去。”祁衍一脸严肃的指向马车上另一边的座椅。
阮卿磨蹭着不肯动,不情不愿的被他用手推过去坐好。
祁衍冷冷开口质问她:“孤问你,找卫辑做什么?”
见他沉下脸色,阮卿收起玩笑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祁衍听得皱眉。
这个案子前世他也曾有所耳闻,那伙贼人再次犯案是在半年后,被禁军骑兵营的一位中郎将带人亲手擒获,后来被判秋后问斩。
只可惜贼人死前一口咬定此案没有幕后主使,无论如何用刑都不肯招供,因此此案只能草草了结。
各中细节与阮卿所说的也不相同,前世那位中郎将是在燕京城外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抓住这伙贼人的。
没有什么何氏书铺,更没有宁世荣和谢容暄这种世家子弟参与其中。
但显然,阮卿所说的,才应该是这案子的真相。
祁衍目光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依旧还是她,却和前世很不一样。
这一世,她发现了谢家人的伪善,甚至在怀疑她的父亲是替谢容暄顶罪,所以才会这样步步紧逼的咬死谢容暄。
如若不是这般,也不会发现谢容暄和宁世荣勾结,做出伤天害理贩卖女子的勾当。
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确定,阮卿不会再替谢家来杀他了。
他们站在了同一边。
祁衍突然如释重负,仿佛一只被困铁笼的猛兽,终于咬碎桎梏挣脱出来,得以见到天日。
他的神情不再紧绷,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懒散的朝马车外说道:“先送阮姑娘回定国公府。”
阮卿微微一愣,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何突然就开心起来了。
他姿态慵懒的靠在车壁上,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莫非是得知今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所以才又开怀了?
见他如此,阮卿面上也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可是祁衍瞥见她嘴角的笑,却故作不悦的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孤可没说今日的事就不追究了!”
阮卿委屈反驳:“我只是救人心切,殿下难道还要怪我吗?”
祁衍轻哼一声:“卫辑是东宫的侍卫统领,你私下见他,是不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吗?”
虽然这话说得吓人,但阮卿知道祁衍并不会对她如何,只是在发泄这几日被她忽略的不满。
如此她就只能哄哄太子殿下了。
阮卿想了想,柔声问道:“殿下,上元灯会那一日,您会出宫吗?”
宫里每年十五都有赏灯宴,那一日祁衍自然是不方便出来的,不过若是她开口求了,也不是不行。
他傲然的目光落在阮卿脸上,问道:“你有何事?”
阮卿没有犹豫的开口:“我要约您一起看灯呀,而且我还为您准备了一样小小的心意作为谢礼呢!”
什么心意?他不稀罕。
祁衍面上非常不以为意,但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根本停不下来。
这是他一贯高兴的表现,根本就逃不过阮卿的眼睛。
“殿下,所以上元节那日,您来吗?”阮卿笑吟吟的又问了他一遍。
祁衍故意冷淡的说道:“孤考虑一下。”
阮卿失落的点点头,望向窗外时,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却忍不住快要溢出来。
马车外,十一和十二这两个暗卫听觉极佳,卫辑也不差,所以车上二人说的话,他们三个都能听见。
此时卫辑轻轻撇嘴,还以为太子殿下真是来找阮卿兴师问罪的呢,结果人家温声软语的说几句话,他就又上头了。
还说什么考虑一下,十五那夜太子若是能忍住不出宫,他回去就把珍姑姑厨房那口大锅给吞了。
十一知道今日的误会都是因他而起,讨好的看向十二。
十二面露嫌弃,离他老远。
只有碧薇是真正不知情的,担忧的隔着帘子向马车内张望。
太子殿下方才看起来一脸盛怒,她家姑娘不会有事吧?
里面怎么也不出声呢?
还是十二过来与她附耳说了两句话,她才放下心来。
马车回到定国公府,阮卿瞧着坐在那并不想动的男人,好笑的提醒:“殿下,到了。”
祁衍心不在焉的说:“嗯,你回去吧。”
可他发现说完之后,阮卿竟然丝毫没有动,于是不满的问:“阮姑娘非要如此心急吗?你的邀约,孤过两日再给你答复,就别赖在孤的马车上不走了!”
阮卿绷紧嘴角忍笑说道:“但是殿下,这不是您的马车。”
祁衍顿时愣住,这才想起方才他一时气急直接抱着阮卿上了她的马车。
他脸色极难看的撩开车帘下车,刚要喊云十一滚过来,却在看到向他迎面走来的男子时,眼神一凛。
谢容缜见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因见过阮卿时常用这辆马车,他便走过来想问她为何不下车。
可刚走到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他却眼见祁衍从马车上下来。
那一瞬,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失去从容。
两人目光相碰,祁衍下巴微抬,冷漠的嗤了一声。
谢容缜终是先垂下目光,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祁衍知道此人就算暗地里对他使尽杀招,表面上的礼数也不会有半分疏漏。
若是他一直不出手,还真寻不到动他的理由。
不过动不得,却可以刺激一下,或许他就耐不住要想办法废掉他这个太子了。
换做从前,祁衍可能会用言语折辱一下谢容缜,可是眼下,他却有个更妙的法子。
“谢大人不必多礼。”祁衍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一个笑。
谢容缜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蹙,只觉太子的温和态度处处透着怪异。
而这时,阮卿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正准备下车,祁衍却忽然转过身,动作潇洒的替她撩开车帘。
他朝她伸出手,嘴角勾起一丝称得上温柔的微笑:“怎么还不下车?孤等得够久了。”他用宠溺的语气抱怨。
阮卿压下心头的疑惑,把手放在他掌心,被他扶着下车。
看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谢容缜眸光浮现一丝晦暗,官服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入肉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是平静的,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垂眸仿若未见。
祁衍目光扫过他毫无破绽的表情,手中一用力,阮卿便顺着力道撞向他怀里。他低下头,似乎要贴着她的耳朵与她暧昧耳语,但却没有压低声音:“上元节那日夜里,孤来接你。”
阮卿的耳朵和脸颊同时泛起绯红,却毫不迟疑的应了声:“好。”
祁衍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夸奖一般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郭,而后再帮她把一缕调皮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
无论太子在他面前如何暧昧放肆的与阮卿亲昵,谢容缜始终不动声色。
可是阮卿开口那一声果断的答应,却像尖刺一样扎进他心里。
谢容缜抬起头,猝不及防看到阮卿对着太子柔情蜜意的模样,面色浮现一抹阴郁。
第34章
谢容缜不知在寒风里站了多久,直到脸上感受到一丝刺痛,他才恍然回神。
方才太子目送阮卿进去,又挑衅的看他一眼才走。
而阮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哪怕只是客套的问声好,她也根本不屑。
原来那一日是他误会了,还以为阮卿态度有所回转,其实她只是不愿见他,随意敷衍罢了。
谢容缜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听风阁,站在书
案后脸色发沉,不发一言。
顾舟见状小心说道:“世子爷,您若不想表姑娘去见太子,不如咱们还像上次一样,找个由头拦住她不就得了。”
谢容缜缓缓摇头:“她不是个傻子。”
同样的手段再用一次,只会适得其反,若阮卿因此下定决心要离了国公府,他只会更加被动。
“何况太子在我面前那样说,就是要看我的反应,我若轻举妄动,便是给了太子向我发难的机会。”谢容缜想得很清楚,可也正是因为想得太清楚,他觉得离阮卿好像越来越远。
虽然他的初衷的确是以兄长的身份疏远她,但当阮卿主动开始与他生疏时,他却心如刀绞。
顾舟沉默片刻,有些纳闷的问:“主子,属下不明白,都说太子殿下冲动蛮狠,可是今日太子看起来好似与传闻不太一样。”
今日太子对待谢容缜的态度可以算得上亲和有礼,但总像是透着一丝古怪,叫人瘆得慌。
谢容缜执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淡淡说道:“传言未必为真。”
就算太子确如传闻,是一个暴戾蛮横心无城府的人,但只要成德帝身体康健,心思不变,还是会保他地位稳固,顺利登基。
而传言若是为虚,他只会更难对付。
眼下倒是没必要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太子身上,成德帝那里显然更为关键。
思及此,谢容缜吩咐顾舟:“给宫里的德妃娘娘传信,让她和三殿下务必忍耐,此时不宜对太子出手。”
顾舟离开后,谢容缜看向自己写的那个静字,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阮卿对太子亲密依赖的样子。
他终是心乱如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
上元节那日,天色刚黑,街上就热闹起来。
太子的马车从街上过去,驶向定国公府,路边的摊贩正准备摆摊,打算趁着城中灯会行人密集多赚些银子。
祁衍随意地靠坐在马车边上的座位,一手撑着头,往窗外望去,当卖糖人的老板支起摊子时,他的目光在那些糖人上停留了许久才挪开。
卫辑打马而来,跟在马车旁边向祁衍禀报禁军步兵营今夜的行动,
“曹将军带着人乔装打扮,在何氏书铺周围布下人手,暗卫已经事先探明书铺附近所有的暗道入口,只要宁世荣和谢容暄午夜时一到,就立刻抓住他们和贼匪,解救那些姑娘。”
祁衍神色整肃道:“你亲自去盯着,孤今夜不想听到任何坏消息。”
这是害怕破坏了他和阮姑娘一起赏灯的好心情?
卫辑顿了顿才回道:“殿下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连只苍蝇也不会放出去!”
祁衍摆摆手,卫辑见国公府快要到了,立刻会意的策马离开。
那日在醉仙楼,他也算是与阮卿摊开把话说清楚了,至于她是不是如她说的那样永远不会伤害太子,那就只能守在太子身边等着看了。
卫辑轻叹一声,带着身后几个乔装过的禁军往城西而去。
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祁衍吩咐十一进去接人,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起上次被阮卿爽约的事,心头生出几分焦躁。
她这次若是再不来,以后休想他再答应她任何事!
然而他刚这样想,就听到有人从侧门里出来的脚步声,祁衍嘴角微微翘起,但只是一瞬就又变成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马车外,十一帮着阮卿打起车帘,碧薇左手拿着一个小包袱,右手扶阮卿上马车。
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祁衍忍不住朝女子看去,只见阮卿今日打扮得明艳娇媚,身上的披风是他让郑旭送的那块白狐皮毛做的,头上的翡翠簪子和手腕上的一双玉镯也都是他那次送过去的。
她一张脸只是略施粉黛,端的是明眸皓齿,光艳照人。
祁衍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移不开目光。
阮卿一见他就眉眼含笑,温柔的唤了一声:“殿下。”
祁衍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阮卿上车后在他对面坐下,她笑盈盈的望过来,祁衍竟然一时有些难为情。
因此他只能随便找个话题:“你要送孤什么东西?怎么不拿出来?”
阮卿一脸神秘的说:“不急的,殿下,咱们先去看灯吧。”
祁衍今日格外的好说话,点了点头,吩咐暗卫赶车。
马车再回到举办灯会的街市上,这里已然变得十分热闹,人群密密麻麻,猜灯谜,看杂耍,放河灯,还有排队去买各色小吃的。
他们的马车挤不进去,阮卿便说想下去走走。
下车后,她和祁衍顺着人流往前走,暗卫们都隐匿在人群之中,暗中保护。
只有碧薇和十一跟在两人身后,只听十一在向碧薇打听,问十二怎么不跟来。
碧薇意有所指的说:“十二姑娘今夜有正事,没空来玩。”
她这么一说十一就懂了,十二应是跟着云阙去城西配合禁军抓人了。
两人没再言语,都谨慎的留意着各自的主人周围。
经过上次的事,十一沉稳不少,今日灯会人多,殿下信任他才带他来,可不能因为他粗心没看牢殿下,让殿下出什么事。
前面,阮卿和祁衍走到猜灯谜的摊子前,碧薇下意识要掏荷包,结果被十一拦住,小声埋怨她:“不懂事,今日怎么能让阮姑娘花钱。”说着他上前去找老板付钱。
碧薇张了张嘴,本来想说,其实她家姑娘如今花的也是太子殿下送来的钱呢!
灯谜出的题并不难,阮卿一连猜中了好几个,等老板面色开始为难时,她指了指摊子上挂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灯笼。
“我只要这一个!”阮卿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祁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老虎灯笼,再听到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颤。
只要这一个,指的是灯笼还是人?
不过祁衍很快就清醒过来,他自嘲一笑,定是想多了,阮卿只是看上那只老虎灯笼了,她又不知道老虎对于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小摊老板把老虎灯笼摘下来递给阮卿,惊讶的见她笑意嫣然的把小老虎灯笼塞进身旁那高大男子的怀里。
稀奇,每年十五他都在这里摆摊,见过那么多小夫妻两个来猜灯谜,大多是男子赢了彩头送给女子的,甚少见到这样的情景。
而且这男子神情倨傲,眉目又似乎带着一股阴沉之气,看着也不像是个会疼人的,还要女子主动赢来灯笼哄他,像什么样子。
老板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嫌弃。
祁衍却顾不上注意老板看他的眼神,他的目光落在老虎灯笼上,就这么愣住了。
这竟然是阮卿送给他的,两辈子了,可真稀罕。
前世他收到过的她唯一用了心思的东西,是一枚香囊,只是……
旧事倒也无需再提,祁衍心头的那抹酸涩复杂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愉悦情绪取代。
他提着灯笼,透过灯笼发出的淡黄光晕看向阮卿,女子眼眸深邃,正对他笑得温柔。
“这老虎长得真丑,不喜欢。”祁衍心口直跳,却别扭的挑剔道。
说是不喜欢,但他却把灯笼藏到了背后,像是生怕阮卿反悔要过来抢。
阮卿心下了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等他们离开,小摊老板啧啧两声:“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眼神不好……”
猜完灯谜,两人漫无目的随着人群向前走,祁衍提着那只老虎灯笼,不住地走神。
正走着,他察觉有人要撞到他的灯笼,顿时怒气横生,满眼戾气的看向边上的人。
那人见他不好惹,赶忙往旁边退让。
只这一眼的功夫,再转过身,他另一边的小女人就不见了。
祁衍立时变了脸色:“人呢?”
十一方才顾着观察那个差点撞到太子的人,就没注意阮卿这边,碧薇抱着小包袱,脸色煞白,显然也是没看到。
祁衍招来其他暗卫,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没看见,这下
他彻底慌了,又惊又怒吼道:“还不去找人!若找不到,挨个扒了你们的皮。”
虽然这话不一定是真的,但太子明显动了真怒。
暗卫们也是大意了,今日人太多而且他们习惯只留意太子身边的异常,所以都没察觉到阮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再加上阮卿身量娇小,这人山人海的,她随便往里头一钻,就是动用禁军也难找啊!
暗卫们找了三遍,愣是没看见人,垂头丧气的回来挨骂。
祁衍肝火旺盛,又心急担忧,根本懒得骂人。
见太子一副暴躁的恨不得杀人的表情,暗卫们心里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只见面容清丽的女子狼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只手整理被挤歪的披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护着一个糖人不被行人挤坏。
“殿下,那边居然有小老虎糖人,你想不想要?”阮卿轻笑着开口问道。
祁衍没去看她手里的糖人,只盯着她浑身上下仔细瞧,确定她安然无恙,他飘忽不安的一颗心才有了着落。
她举着糖人,只能用一只手笨拙的给自己系上披风,走过来眸光清亮的看向祁衍:“殿下,这只小老虎长得比先前那只可爱,你看啊!”
祁衍陷进她温软的眸光里,心头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第35章
恍然之间,他竟有了一种被她珍视的错觉。
可是她这双情意绵绵的眸子太会骗人了,祁衍不敢相信,但一颗心却依旧跳动的剧烈。
他故意没接阮卿举到他面前的小老虎糖人,而是沉下脸色,声音压抑怒火:“谁准许你擅自离开去买什么糖人了?”
阮卿这才发觉暗卫们都现身站在周围,看着垂头丧气的。
难道是因为祁衍以为她丢了,派暗卫去找她却没找到吗?
阮卿不仅没被他的语气吓到,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愧疚。方才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人群的空隙里看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又恰好那小摊上有老虎形状的糖人,于是她便想去买一只。
她知道祁衍很喜欢老虎,他的属相也是虎,还有他常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上也刻着老虎。
前世在公主府赏花宴那一日后,她与祁衍没再单独见过。可是几个月之后,她陪谢锦婳进宫去拜见德妃时,曾私下在宫里遇到祁衍,他的玉佩不慎落在荷花池里。
那个时候祁衍像疯了一般跳下去找,可他情绪崩溃癫狂的厉害,连双手都是颤抖的,而且不知为何周围竟然没有太监和宫女,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误打误撞过来的人。
因为记得祁衍帮过她,阮卿只是犹豫一瞬,就决定帮他一起找。
荷花池里的水不深,只是有很多淤泥,祁衍见她跳下来只是戾气深重的看她一眼,却也并没有赶她走。
阮卿心中忐忑,却不耽误的帮他找起玉佩来,她比祁衍心细,情绪又稳定,虽然也找了很长时间,最终却是找到了。
她将玉佩还给祁衍时,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一瞬间只觉得他好像一头困兽,执拗的把自己的脚塞进某种枷锁里不肯出来。
祁衍浑不在意的用衣袖把玉佩擦干净,深深地看她一眼,阮卿当时还很怕他,从荷花池里爬上去之后就想赶紧走,可祁衍却叫住她。
“你就这么走?”
他开口时语气总是显得凶恶,阮卿唬了一跳,还以为他想找自己的麻烦,可祁衍却抬了抬下巴,一脸不耐烦的说:“过来,孤带你去换身衣裳。”
阮卿看自己的裙摆上全是泥,也不好回去德妃宫里换。
虽然祁衍很可怕,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是信他的。
她提着脏污的裙摆,迈着小碎步,老实的跟在祁衍身后。
谁知最后竟被他带到了东宫,阮卿十分不安站在门口犹豫,可祁衍显然没有耐心等她,像拎着一只小猫一样捏住她的后颈,把瑟瑟发抖的她带到一间偏殿。过不久郑公公送了一套女官的衣裳来,阮卿进内殿换上,出来本想要感谢他,可祁衍却早就离开了。
阮卿怕惹人非议,回去后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只说自己脏了衣裳,路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女官,借了她一身衣裳换上。
德妃当时信了她的说辞,可是几日后她被太子带回东宫的事情就被宫里的耳目传到德妃那里,自那以后德妃三不五时接她进宫,还总是制造她与祁衍相遇的机会。想必是从那件事以后,德妃就盯上她了。
因为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她的父兄就在溟州意外身亡了。
阮卿的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祁衍见她愣神,不满的抬手戳她的额头。
“你在想什么呢?为何不回答孤的话?”
想什么呢?在想前世如果不被那么多人盯着算计,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
她可能不会嫁给祁衍,但说不定他们会成为朋友,至少是那种在彼此最狼狈之时帮助过对方的,一个记忆中很特别的人。
阮卿心里无比遗憾,因为前世那个祁衍,她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是没关系,她还有面前这个拥有真实温度的祁衍可以珍惜,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走错一步。
不知不觉阮卿已经眼眶含泪,祁衍惊讶的收回手,见她鼻尖通红,双肩轻颤,十分脆弱的模样。
麻烦,他都没用力,才轻轻的戳一下就哭,娇气得要命。
“算了,这次孤就不追究了,你这糖人看起来好似要化了。”祁衍忙转了个话题。
阮卿破涕为笑:“殿下在说笑吧,天这么冷,糖人怎么会化呢?殿下要不要尝尝?”
她又哭又笑,祁衍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冷傲的别开脸:“呵,孤岂会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你自己想吃也别拿孤当借口。”
“是这样吗?可那日在醉仙楼,卫统领说您嗜甜啊?”阮卿很直接的卖了卫辑。
祁衍听完就面露不悦:“你提他作甚?”
不等阮卿回答,祁衍就抢走她手上的糖人,也不吃,只是赌气的拿在手里。
他转身往马车那边走,手指转悠糖人的竹签,心里懊恼的同时,又生出了一个疑问。
阮卿为何会知道他喜欢老虎?今日又是灯笼又是糖人的,难道也是卫辑告诉她的?
他们那日说了那么多话吗?
祁衍有心想再多问一句,又难以开口,想着还是回去揪住卫辑问吧。
阮卿这时已经跟上来,见祁衍不像是在生气,于是安下心来问道:“殿下是想回去了吗?”
祁衍轻哼一声,没回答她的话。
因为阮卿等糖人的时间太长,夜已深了,赏灯的人也陆续离开。
坐上马车后,阮卿本以为祁衍是要送她回定国公府,却没想到马车往城西去了。
这个时候去城西,难道祁衍是要亲自去等待禁军抓人的结果。
阮卿心头一跳,既紧张又期待。
如若事情顺利,或许再过不久她的父亲和兄长就能回来了。
马车一直行到距离何氏书铺不远的大街上,而后拐进一条暗巷。
少顷,一身黑衣的云十二落在马车前不远的地方,走过来躬身说道:“殿下,谢容暄和宁世荣进去了,禁军已经准备拿人。”
说完她往何氏书铺的方向瞄了两眼,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可以看出一丝明显的焦急。
只听祁衍淡淡说了声:“去吧,别打死了。”
十二立刻领命,轻功蹿上房顶,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想是前些日子跟踪谢容暄,见到那些姑娘受苦受难,十二感同身受,去替她们报仇了。
阮卿想起那位徐姑娘,还有被牵连的徐举人一家老小,希望将坏人绳之以法后,这些人可以得到安息。
十二离开不久,书铺的方向传来喧闹声,还有冲天的火光。
阮卿见到火光,身体不禁微微瑟缩。
想起前世冷宫里那场大火,她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引燃宫殿,但到底是存着畏惧和不甘心的。
祁衍见状开口道:“别怕,卫辑早已有所防范,救火兵就等在不远的地方。”
阮卿点点头,略微松了口气。
何氏书铺地牢里的一条隐蔽暗道之中,谢容暄畏畏缩缩跟在宁世荣身后,两人今日是
来把这些姑娘送出燕京城的,可谁知一进来,外面便一阵喧闹,竟然是禁军攻了进来。
宁世荣当即命令书铺里这些亡命徒掩护他们离开,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要把那些姑娘和亡命徒一起烧死。
那一瞬间谢容暄看到他眼底残忍的冷光,很怕他将自己也给灭口了,幸而宁世荣还顾忌着他的身份,带着他走了一条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暗道,连那些亡命徒都不知道。
这是宁世荣提早为自己准备好的后路,若非谢容暄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他也不会带上这个胆小又贪婪的废物。
两人摸黑在暗道中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一丝朦胧的亮光。
今日正是十五月圆,这说明他们快要出去了。
宁世荣加快脚步,谢容暄亦步亦趋跟上,生怕被他丢下。
两人终于从暗道逃出来,还未来得及喜悦,迎面便挨了两记飞踹。
黑衣飒爽的少女动作干脆利落,将两人同时踹得飞向一旁,重重砸在地上。
宁世荣呛咳着说不出话,而谢容暄明显比他身体底子差多了,挨这一脚就吐血了。
“你,你们是谁?”宁世荣挣扎爬起,神情惊恐的看向面前的几个黑衣人。
除了那踹飞他们的少女,为首一人手持长刀,长相平凡,但浑身的杀气像是要溢出来。
“是谁叫你们来杀我?”宁世荣一时以为自己惹上什么人,派了杀手来杀他。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条暗道他分明没有告知过任何人,连当初修暗道的工匠都被他灭了口。
十二离得近,见他眼睛贼溜溜的转,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本来她探查的时候是没有发现这条暗道,可是为了不留纰漏,她特地去请云阙再与她一起探查一遍,云阙精于机关暗道,一眼就发现端倪。
他们今日特地留下这条暗道,在此瓮中捉鳖。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结果又被抓住,这两人此时的心情一定很精彩吧。
暗卫们只是冷冷的盯着宁世荣和谢容暄不说话,宁世荣开始慌忙的从身上掏银票,嘴里喊道:“别杀我,我给你们钱,很多很多钱。”
回应他的是十二的一声冷笑,紧接着她从腰间扯下一条鞭子,无情的抽在宁世荣身上,听他发出惨叫,依旧面不改色,一下又一下抽着。
直到云阙出声制止,她放过被抽得半死的宁世荣,转而走向谢容暄,可是这个却不禁打,才抽了两下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十二十分无语,只能让其他暗卫先把人带走交给禁军。
暗巷的马车里,阮卿紧张的手脚发凉,脸色发白的看向窗外。
祁衍察觉到她的异状,问道:“你怎么了?”
阮卿突然转过脸看他,声音虚弱的问:“殿下,您能不能借我一样东西?”
知道她焦虑难安,祁衍不免放轻语气:“借什么?”
阮卿向他伸出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您把手借给我好不好?”
她需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和力量。
若是以往,祁衍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她这过分的要求,但眼下这女人看起来着实可怜,所以他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捏着糖人的竹签焦躁的转来转去。
阮卿轻轻握住他的手,再一点点收紧,神态专注,仿佛那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会成功的,会改变的,她能做到。
从祁衍手上感受到的暖意终于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
就在这时,卫辑带着禁军的人过来,难掩开心的回禀:“殿下,已经救出那些姑娘了,暗卫去抓人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他话音刚落,只见几个暗卫从天而降,手里还抬着两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
祁衍皱眉,刚想让暗卫把这两个血糊糊的东西抬远点,免得吓到马车上这小女人。
一晚上她魂不守舍,抓住他的手就不松开,若是再吓着岂不更要赖上他了。
可谁知,阮卿见到暗卫抬着人回来,满眼兴奋。
她顿时松开他的手,凑近到车窗旁往外看。
祁衍感觉手里空落落的,心口发堵。
呵,她果然一如既往,对他利用完就丢开,毫不留情。
第36章
暗巷里的马车上,阮卿双手扒在车窗上,看得很仔细。
虽然那两个人脸上身上都被鞭子抽出了血痕,可是他们的样子阮卿依旧能够辨认得出来。
是谢容暄和宁世荣,并不是他们找来的别的什么人冒充的。
她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本来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谢容暄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对上她掺杂了愤怒和痛恨的视线。
谢容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盯着她毫无瑕疵的美貌容颜,眼神逐渐痴迷。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方才他不是和宁世荣一起被抓了吗?
想起来他就浑身疼的直抽抽,那女杀手下手真狠,一脚踹得他肚里肠子都要翻过来了,还抽他鞭子,后来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他又细细打量起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阮卿,恍然惊觉这不像是梦。
“再看孤就挖了你眼睛!”
一道冰冷的仿佛带着杀气的声音惊醒了他,谢容暄顺着声音望去,见到阮卿旁边那人的脸,顿时吓得魂魄都快丢了。
“殿,太子殿下,臣,哦不是,小人见过太子殿下!”谢容暄磕磕绊绊把一句请安的话说完。
他眼睛瞄到周围那些拿着刀剑的黑衣人,还有与他一样被绑起来昏倒在地上的宁世荣,终于意识到此时的情况。
那些黑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他们是太子的人,今夜是太子带人来抓他们。
可是阮卿又为何在此呢?难道是她得知了自己和宁世荣的计划,故意引太子来抓他们?
谢容暄不知道阮卿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但他越想越心惊,忍不住高声呼喊:“殿下,小人冤枉啊,您别听阮卿这贱人的话。小人是被宁世荣给诓过来的,那些失踪的姑娘,也全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小人什么都没做啊!”
阮卿听见他的话不仅不生气,还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可祁衍脸色却是一沉,吩咐暗卫:“孤不想听这只苍蝇聒噪,让他闭上嘴。”
十二最先走过来,左右开弓先打了谢容暄好几巴掌,然后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谢容暄下巴脱臼,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直呜呜的叫。
他用愤恨不甘的眼神看向阮卿。
阮卿弯起唇角,轻声细语,却说出了让谢容暄后背发凉的话。
“谢大公子,你方才醒来时何以如此肯定,是我在殿下面前陷害你呢?”
“上次你深夜想闯入我的闺房,家法也受过了,咱们毕竟都住在国公府,我也不好对你揪着不放。还是说大公子自知还对我做了什么别的亏心事,所以害怕我在报复你?”
谢容暄惊愕的瞪大眼睛,眼前的女子满脸都是温柔笑意,可她的眼神却是冷的,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回答不出阮卿的问题,急的疯狂摇头,正在这时,有禁军前来禀报:“殿下,刑部右侍郎葛文礼葛大人到了,听说禁军抓了女子失踪案的主犯,他想把人犯带回刑部看押。”
一听到刑部,阮卿便身子轻轻一颤,脸色难看起来。
这位葛侍郎,是当初那位判他父亲流放的刑部官员的直属上官,很难说他与谢氏或者是宁世荣身后的安国公府有没有牵连。
若是让他把人带走,此案说不定又会草草了结。
阮卿正想开口劝说祁衍,希望他不要把谢容暄
和宁世荣交给刑部的人,谁知祁衍竟先一步说道:“来得倒是快,让他滚,京城丢了这么多女子。他刑部的人查了那么久毫无眉目,如今人犯抓到了,他倒积极,安的什么心?”
没想到祁衍竟然与她想到一块了,阮卿转过头,看向他认真严肃的侧脸,微微一愣。
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祁衍,与她前世认识的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比前世要敏锐许多,懂得琢磨人心了。
禁军听令去打发走葛侍郎,卫辑站出来提议道:“殿下,不如将人犯关到大理寺狱,此案涉及之人众多,又牵涉好几条人命,弄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这二人算得上是重案要犯,关进大理寺狱看押合情合理。”
大理寺卿裴奉是个刻板到不讲任何情面的人,只要是关进大理寺狱的犯人,谁也别想依靠关系背景脱罪。
祁衍和这位裴大人其实算是有些沾亲带故,因为他的母亲淑妃是裴奉的表姐。
可是裴家不站队,就算有了这层关系,裴奉也从不给太子面子,向来是遵照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如果连太子都走不通他的关系,那这世上的其他人自然更没办法。
想起裴奉那张好似刻着律法铁条的脸,祁衍切了声:“那就送去大理寺吧,让你的人守在大理寺外,这两个人没被判罪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卫辑躬身应道:“臣遵命。”
禁军把谢容暄和宁世荣带走,卫辑嘱咐曹将军让他亲自带禁军在大理寺外看守。
如此一来,就算谢家和宁家再手眼通天,也插不得手了。
事情终于稳妥,阮卿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祁衍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不禁泛起痒意,他用手指轻点在她嘴角的酒窝上,不满开口:“你的谢礼呢?孤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会想要赖掉吧?”
阮卿笑着摇摇头,躲避他的手指:“殿下,你别,怪痒的!”
见她如此不堪忍受,祁衍手上戳得更来劲了。
阮卿只好开口求饶:“谢礼有的,在碧薇那呢,我都特意带上了,还能不给您嘛!”
这还差不多,祁衍见她因为躲避他的手,额上冒出细汗,脸色也红润了几分,满意的收手。
马车从暗巷里出来,缓缓往国公府的方向驶去,碧薇这时凑到马车旁,从她怀里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不及手掌大的锦盒交给阮卿。
阮卿接过锦盒,伸手往祁衍面前一递,“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殿下看喜不喜欢?”
祁衍好奇极了,但为了不在她面前显得迫不及待,他矜持的没碰那锦盒,说道:“什么稀罕东西,还要孤亲自打开,阮姑娘怎么如此没诚意。”
阮卿知道他这是嘴硬的毛病又犯了,也不计较,替他打开锦盒。
祁衍目光仿若不经意的往锦盒里一瞥,随即就变了脸色。
那锦盒里是一枚香囊,上面绣着他喜爱的小老虎图案,与阮卿前世亲手绣来送给他的那一枚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是那枚香囊里是掺了一种慢性毒的,能让人产生幻觉,脾气暴躁,甚至暴虐嗜血。
祁衍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因为香囊是她精心准备的,前世他格外珍惜,一直佩戴在身上,就像母亲留下的玉佩一样,从不曾离身。
直到最后他中毒已深,变得残忍暴戾,甚至伤害无辜之人。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里生了病,秘密让暗卫去请告老还乡的张院判回来替他诊治,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张院判查到他身上那枚香囊有问题,祁衍心中又惊又痛。
他当时已经知道阮卿心里真正爱的人不是他,只是还想骗骗自己,说不定再对她好些,她就会回心转意。
可未曾想,她不只是不爱他,还希望他背负着骂名去死。
张院判一时对那种毒束手无策,要亲自带人去南疆找解药,至少要半年才能回来,而祁衍因为中毒日久,或许在一年之后就会失去理智彻底疯掉。
祁衍表面上答应张院判的请求,让张院判的孙儿每日帮他针灸压制体内的毒,可他当时其实已经失去求生的意志。
他不想在自己无意识的发疯之后又得知自己杀了什么人,万一那个人是她呢?
于是他命令暗卫送走张院判的孙儿,也不再上朝,把自己关在太极殿里,不见任何人。
直到一个月后,阮卿亲自端来了一碗莲子粥,劝他喝下。
祁衍看到她不停颤抖的手,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连一年都等不及。
他已心灰意冷,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那是祁衍第一次对着她恶声恶气,他抢来那碗粥,凶神恶煞的把阮卿赶出去。而后关上寝殿的门,靠在门上等着,外面的女子只是站了片刻,就抬起脚步离开。
听到她毫不留恋的脚步声,祁衍痛到麻木,反而笑出声来。
当日,他安排好一切,让云阙把至关紧要的玉玺和兵符带离燕京,去交给边关正在玄甲军中历练的卫辑。
除了玉玺和兵符,他还让云阙给卫辑带了一道密旨。
如果宫中生变,尽力保住皇后的命。
他知道无论如何,卫辑都会遵从他的命令,所以内心了无牵挂的喝下那碗已经放得冰冷发硬的莲子粥。
疼痛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但却远远及不上心痛。
他不曾想过,今世还会看到一模一样的香囊,依旧还是阮卿送给他的。
祁衍不禁仔细打量她的表情,想以此看透她此时内心的想法。
阮卿见他情绪忽然低落,眉间紧紧皱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难道不喜欢这香囊吗?可是前世他分明日日都戴在身上,有一次她想给他换上尚衣局新制的香囊,他还不乐意呢。
或许是眼前的祁衍还不像前世那般的喜欢她吧,所以对她送的东西也反应平淡?
也不能说是平淡,他似乎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阮卿心里失落,却不想强求,她把锦盒盖上,掩饰着不开心说道:“我下次再送殿下别的东西吧,这香囊确实配不上……”
谁知她还未说完,祁衍却伸手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锦盒,目光有些恶狠狠的说道:“你既送了孤,就别想再拿回去。”
祁衍的手紧紧握着锦盒,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要这东西,万一又是掺了毒的呢?
可是看到她低眉敛目,强装开心的样子,他心里就不受控制的生出不忍心来。
这是他该受的,谁叫他反复的陷在她身上,还越来越甘心沉沦,不想远离。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一世阮卿有什么理由要害他?这定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香囊。
阮卿见他神情依旧带着郁色,心里有些不安。
祁衍今日究竟怎么了?似乎从她打开锦盒之后,他的情绪就不对了。
是香囊上的老虎图案勾起他不开心的事了?可是她今日已经送了他两回与老虎相关的东西,灯笼好好的摆在马车上,糖人被他捏在手里都有些化了也没丢掉。
怎么轮到香囊,他就不高兴了呢?
两人各怀心事,直到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前,他们都没再开口说话。
最终是阮卿先打破了沉默,她整理裙摆后,向祁衍告辞。
“殿下,天色已不早,我先回去了。”
祁衍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他只是轻轻颔首:“去吧。”
阮卿回头看他两次,他都没有反应,于是她只得扶着碧薇的手下车。
正当她想再次回头时,马车上传来男人格外冷漠的命令声:“回宫。”
阮卿身子微微一震,强忍住委屈对碧薇说:“快些进去,我困乏了。”
*
祁衍走进寝殿,眉目冷沉,一身的阴郁气息。
他将手中的锦盒摆在罗汉床的方几上,抬手揉揉生痛的太阳穴,盯着锦盒陷入神思。
这时郑公公端着一杯安神茶走进来,担忧的问:“殿下是又头疼了?可是今日跟阮姑娘出去吹了风?”
祁衍闭上眼,沉沉叹息:“别问了。”
郑公公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又跟阮姑娘置气了?这不才刚好了没几日吗?
他心中满是疑惑,见到祁衍手边那锦盒,小巧别致,不是宫里的样式。
这应该是阮姑娘送的吧?十一那日悄悄告诉他的,说阮姑
娘跟殿下约好去看灯会,还要送礼答谢殿下。
郑公公想先帮太子把锦盒收起来,谁知他的手刚一碰到盒子,太子就睁开眼睛,惊得伸手要来阻止他。
“别碰!”祁衍心头猛跳,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郑公公若知道里面是香囊,按规矩是要先拿给太医去检验的。
前世正是因为阮卿亲手把香囊给他,他不愿别人随意触碰,所以就省了这一步。
若是这香囊真被查出问题,太极殿那边就瞒不住了,他的父皇不会放过阮卿。
祁衍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但他却不想让阮卿受到伤害。
然而郑公公手快,已经打开了锦盒。
见太子神情紧张,郑公公鼻子一动,忽然凑近香囊闻了闻,惊喜说道:“殿下,这是阮姑娘亲手给您绣的?瞧这老虎多生动啊,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还有里头用的香料和药材,都是安神助眠的。”
“阮姑娘是担心您像上次一样头痛发作吧?多温柔的姑娘啊!”郑公公真心夸赞道。
祁衍微微一怔,声音里浮现一丝不明显的颤抖:“真的?是用来安神的?”
郑公公笑着说:“肯定不会错,因为您时常头痛,老奴几乎都要住在太医院了,张院判给您开的那张方子里,就有这味药,味道是一样的。”
为了向祁衍证明他说的是对的,郑公公还小心的拆开香囊,捡出里面的香料和药材,一样一样的向祁衍说明有什么功效。
祁衍听到最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郑公公把香囊重新装好,说道:“不过按规矩,还是要让太医院那边先查过,毕竟这是宫外的东西,别给阮姑娘惹来什么麻烦。”
祁衍难得好说话的点点头。
郑公公吩咐一个小太监拿着锦盒去太医院,不多时小太监回来了,说香囊没问题,是安神助眠的。
不等小太监把锦盒交给郑公公,祁衍就迫不及待上前抢在手里,他拿出香囊,往自己身上比划。
颜色与他身上的衣裳竟然还挺配的,说不定阮卿平日里都在观察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特地做了一个颜色相配的香囊送给他。
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郑公公在一旁脸都要笑开花了,“殿下,您戴上试试?”
祁衍把香囊挂在腰间,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郑公公连连夸好看,还向他建议:“下次殿下去见阮姑娘,不如戴上这香囊,让她知晓您重视她的心意。”
祁衍听完却敛起笑容,伸手把香囊摘下来,握在手里。
让她知道?那她岂不是更得意了?
难道她以为随便给他绣一只香囊,就能哄得他如前世那般不要自尊的围着她转了?
呵,绝无可能!
*
因为谢容暄一夜未归,国公府大清早便闹开了。
定国公谢晖派人出去打探,才知道谢容暄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了,外头还有禁军看守,不容任何人进去探视。
江老夫人呼天抢地哭着,央求定国公上折子给谢容暄求情。
“暄哥儿不会做那样的事,这其中定是有人陷害他,不让人探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冤死我的孙儿吗?”
谢晖到底比妻子沉得住气,招来谢容暄身边的亲近小厮盘问,小厮果然说出实情:“大公子最近时常抱怨缺钱,那位宁三公子就说有个赚钱的生意要带着他一起干,大公子答应了,最近还故意撇下我,单独去见宁三公子。”
听小厮这么一说,谢晖就知道要糟,谢容暄定是掺和进去这案子里了。
他胆小愚蠢,未必就敢杀人,所以应该不是主谋,可能不会判得那么重。
谢晖冷静的劝妻子:“夫人,勿要再闹,昨夜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禁军去抓人,陛下想来也对此案十分重视,此时为那不孝的东西求情,你不怕牵连谢氏全族?”
江老夫人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抓着定国公的手不依不饶,偏要他去把谢容暄从大理寺狱救出来。
谢晖正为难,只听门口仆人禀报,说世子爷来了。
他忙让仆人快请进来。
谢容缜步伐轻缓,脸色一派从容,向谢晖和江氏问安。
谢晖尚未开口,江氏已经着急的问:“缜哥儿,你可有办法救你堂兄出来?”
她了解这个孙儿的本事,满怀希冀的看向他,可谢容缜却连迟疑都未有,摇了摇头。
江氏顿时心里生怒的问:“你是真的没有办法,还是不愿意救?”
谢容缜坦然说道:“是不愿意救,也不应该救。”
听了他的话,江氏差点急晕过去,语气带着责备:“可他是你堂兄,你大伯去得早,暄哥儿很小就没了父亲,否则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若是他父亲尚在,这世子之位岂会轮得到你……”
“够了!”见江氏越说越过分,谢晖沉声打断她。
他知道妻子因为长子早逝,一直偏心大房,对待孙辈也不能一碗水端平,可是适才那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他们谢氏只出了谢容缜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孙,就算长子尚在,也托不住整个家族。
但只要有谢容缜在,谢氏就不会倒。
妻子是昏了头了,才说出那番话,寒孙子的心。
谢容缜面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被江氏的话影响,他不带情绪的开口:“祖母说错了,大哥有今日,不是因为大伯不幸早逝,而是因为你和大伯母对他的纵容和溺爱。”
江氏一震,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谢容缜又看向谢晖说道:“祖父明知祖母溺爱孙子的做法不对,却不加规劝,也是一错。”
谢晖叹了声气,垂下头来。
谢容缜接着又开口:“至于我,更是大错特错。”
谢晖震惊的唤了他一声:“缜哥儿!”
“我早该在他做出两年前那件事时,就上奏向陛下禀明实情,更不该在知道祖父祖母疏通关系让无辜之人替他顶罪之后,还纵容沉默不揭发此事。”
说完,他躬身向谢晖和江氏行礼,而后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
谢晖意识到他要去做什么,想要阻拦,可这时江氏却受不住刺激晕过去了,他只能先去照看妻子。
谢容缜从正院离开,不让顾舟跟着,他一个人来到照影轩。
此时他心中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他在想母亲说得是对的。
他的报应果真来了。
第37章
谢容缜站在照影轩门口,从未觉得双脚如此沉重,驻足许久,直到一旁洒扫的仆人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往里迈步。
堂屋里,阮卿和碧薇主仆二人正在忙碌,就连十二也没闲着,帮着碧薇把旁边库房的东西一样样抬出来重新清点。
碧薇忙着给十二搬出来的东西归类,并登记造册。
阮卿在翻看一本旧的名册,那是她来到国公府后,二夫人沈氏和谢容缜额外送过来的银钱,布料,以及一些摆件器具。
她一边认真翻看一边与地上的东西核对,并嘱咐碧薇:“仔细些,别漏下什么,定国公府的东西咱们一样也不带。”
谢容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停顿片刻,才又神色如常的往里走。
十二搬东西进来时,第一个看到他,但她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绕过谢容缜,把一箱瓷器摆件放在地上。
碧薇听到十二不善的声音,抬头看到谢容缜,面色一僵,敷衍着行了个礼。
“世子爷怎么来了?”
阮卿翻看名册的手微微一顿,面无波澜的抬头向谢容缜投去目光。
她并未起身,神色自若的问道:“谢大人找我有事?”
她这般态度,就是连敷衍他都不愿意了。
谢容缜目光定定看向她,像是没想好要如何开口,阮卿自顾自核对名册,也不追问他。
等到碧薇把那箱瓷器摆放好,十二又去库房搬箱子时,谢容缜终于开口问道:“昨夜太子率领禁军去城西抓人时,你可也在?”
阮卿脸上笑意淡淡的说道:“在的,谢大人可是得知大公子被抓一事,怪罪我没有向太子殿下求情,所以特地来质问我的?”
“并非如此。”谢容缜摇头说道:“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我只想知道,在表妹心中是如何想我的?”
他说完目光紧紧的盯着阮卿,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表妹?”阮卿放下名册,嘴里说出这个称呼,眼底只有冷然的讽刺。
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了!
谢容缜进来之前,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阮卿只是因为秦氏和谢容暄的刁难和欺辱,才如此恨大房乃至整个国公府的人,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可是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她定是早已知道两年前她父兄被陷害替谢容暄顶罪的事了。
也许就是在一个多月前,她大病一场那次,因为从那之后,她就一反常态的不再谨小慎微,也不再用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爱慕眼神看向他。
所以她后来接近太子,也全都是为借太子的势来向谢家复仇。
谢容暄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没有方才那般难受了。或许是他意识到,阮卿对太子利用的成分要多一些,并不一定是真的心悦太子。
他心头又升起一丝希冀,开口主动提起当年的事。
“你父亲当年获罪,是因为谢容暄把行宫塌陷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阮卿沉默着没有回答,但她嘴角扯出的一丝冷笑已然是答案了。
谢容缜皱眉说道:“阮卿,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不在燕京,否则我会阻止他,也不会放任祖父祖母去走刑部的关系保下他。”
听到这里,阮卿突然嘲讽的笑出声:“谢大人是说,此事从头至尾你毫不知情?”
谢容缜的心被她怀疑的目光刺痛,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垂眸叹息:“我知道后,是想替你父亲翻案的,可是时机不对,我本想着再等几年……”
等他在内阁站稳脚跟,谢氏根基稳固,不会因为一个谢容暄而动摇,甚至影响到三殿下。
“等?”阮卿冷笑道:“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谢大人认为让两个无辜之人替你们谢家的儿孙受苦受难,背负污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还是说在谢大人心里,寒门出身的人就活该成为你们这些世家大族脚下的蝼蚁。我父亲的清白名声,我哥哥断送的科考前途,我祖母因此重病离世,在你嘴里便是如此不值一提,轻描淡写的再等几年。”
“你怎就如此笃定,这几年之中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呢?若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你又当如何?整个国公府的人可会对他们有半分愧疚?”
阮卿目光中的愤怒和恨意如有实质,好似一把尖锐的利刃刺向谢容缜的心脏,他支撑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从始至终,他只是把谢氏摆在最先去考虑,虽然溟州那里他也派人去打点过,却不能保证阮家父子在日夜劳役的时候能不出任何意外。
毕竟前不久,他才给阮卿看过溟州来的信,她的父亲摔伤了,幸而伤得不重,可若下一次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呢?
阮卿那一声声愤恨的质问,击溃了谢容缜最后的从容。
他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缓了半响,他才只能无力地开口说道:“我会即刻进宫,将一切如实禀明圣上,并提起重审此案。”
若是将她的父兄接回来,她会不会就不像这样恨他了?
谢容缜眸光垂落,逃避阮卿冰冷刺骨的仇恨目光。
在他说出要重审此案时,阮卿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激动。
因为她知道谢容暄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不日将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那位大理寺卿裴奉是主审,昨夜她已经从十二嘴里打探过,裴大人行事严谨,一丝不苟,会将嫌犯的过往查得清楚彻底,不漏掉任何细微之处。
这次没有人再敢包庇谢容暄,当年旧案的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在阮卿看来,谢容缜这样做,无非是想断尾求生舍弃谢容暄好让谢氏和三皇子不受影响罢了。
阮卿缓缓平复心绪,重新拿起名册翻看,全然把谢容缜当做不存在一般。
谢容缜从在门口听到那句话时,就察觉阮卿要离开国公府的意图。
若是由着她离开,只怕从此以后,他再难见她一面了。
谢容缜斟酌开口:“你恨谢家是人之常情,但你父亲的案子就算重审也需要一些时日,他们从溟州回来也需要地方安置,你从前的家已然被查抄,此案未了结之前,你何不与他们先暂住国公府。”
“我向你保证,国公府绝不会有人怠慢你们,若你厌恶这里,也可以去我的另一处宅子先住下。”
阮卿神色淡漠的摇头道:“我已知晓我母亲和二夫人并无什么远房亲戚关系,谢大人无须操心我去哪里。想必我的父亲和哥哥也不想踏进贵府半步,他们已苦了两年多,总不能回来还叫他们住进加害者的家里,那样心里该多膈应。”
“再说我也攒下一些钱,加上太子殿下送来的,在燕京城租个二进的宅院绰绰有余。”
她只提起自己攒下的钱和太子给她的钱,看来是想彻底与国公府划清界限。
谢容缜心中钝痛,却对此毫无办法。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汹涌的悔恨情绪,该进宫面圣了,不然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等阮卿与家人团聚冷静一些后,他再去寻她,表明他的心意,他可以用后半生来向她弥补亏欠。
谢容缜沉默转身向外走,抬脚跨出门槛时,他听到阮卿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谢大人,让顾舟过来一趟,将这些我不要的东西带走。”
不要的?指的是东西还是人?
谢容缜眼底露出一抹自嘲,声音艰涩开口:“好。”
等人离开,碧薇看了阮卿一眼,不甘心的问:“姑娘,就算卖了也比还给他们好啊!再说那些摆件什么的不要也就罢了,您怎么连二夫人和谢世子送来的银票都要还回去啊。唉,真是亏了。”
阮卿摇头轻笑道:“我就是想干干净净的离开!”国公府的一切她都嫌脏,再说还了这些,她除了仇恨就与国公府的人再没有什么牵扯了。
十二方才一直在门外听着,这时才进来,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姑娘,您就是要金山银山,太子殿下也拿得出来。”
姓谢的那几张银票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听她提起祁衍,阮卿微微一怔,不自觉叹了口气。
昨夜算是不欢而散,可她这次偏偏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这还怎么哄?
十二看到阮卿脸上落寞的神情,露出一抹深思。
*
东宫西南角的狼园里,祁衍坐在台阶上,修长的腿随意伸着,手指勾着一只香囊不停的画圈,另一只手撑着头,后背靠在廊柱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黑狼王看向霸占他领地半日都不走的人,不满的呜呜两声。
这里原本是一座偏僻的偏殿,后来祁衍十三岁那年被成德帝接回皇宫,他把黑狼王也带回来了。一开始狼是散养的,吓坏不少东宫的宫人,有一次还跑出去吓晕了谨昭仪。
宫里一片怨声载道,成德帝不得不管,又不舍得过多的训斥儿子,只能命少府将东宫的这座偏殿修建成一个狼园,专门用来安置黑狼王。
从那以后,祁衍每每心烦意乱之时都愿意一个人躲在这里。
亲近的人都知晓他有这个习惯,找不到人就会来狼园,卫辑便是如此。
他刚去面圣,来找祁衍是为了替陛下传个话。
“陛下已命裴大人主审女子失踪一案,还安排都察院的王大人和刑部的邱大人共同审理。”
祁衍没什么耐烦的打断:“这些孤都知道,你还说来干什么?”
卫辑好脾性的一笑:“还没说完,陛下还让殿下监
审此案。”
祁衍微微挑眉,他父皇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借这个案子向他甩了个直钩,试探他对朝政的态度。
他若是答应了,下一步就不能拒绝入朝听政,以后别管什么事都要推给他去做。
经历过上一世,祁衍如今对朝政也不是那般抵触,只不过他习惯了与成德帝对着干。
以往一向是成德帝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去做什么。
可是这案子……
祁衍眉头紧皱,手里的香囊都被他甩出重影了。
如果他去监审,裴奉不用说了,刑部和都察院那两个人应该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也罢,看在这香囊的份上,他就再帮她一次。
若是父皇真要以此逼他入朝听政……那他就去!
祁衍深吸一口气,不停安慰自己,去了也好,说不定看到他对朝政的热衷,那些人会按捺不住早点对他出手,那样他就可以将他们揪出来再狠狠捏死。
他脸色变来变去,卫辑还以为这次陛下的希望又要落空了,却没想到祁衍手上的动作一停,紧紧把香囊攥在手里,声音凝重道:“你去回话,就说孤答应了。”
卫辑惊讶扬眉,猜到太子必然是因为阮姑娘才答应的。
怪不得方才在太极殿,陛下笃定的说太子这次一定不会再反驳他的意思。
果然知子莫若父啊!
就是不知道阮姑娘对太子的影响如此之深,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等卫辑细想,这些时日都在定国公府跟随保护阮卿的云十二回来了。
十二从屋顶一个跟头翻下来,跪在祁衍面前。
“殿下,阮姑娘要搬出国公府了。”
祁衍听完心情愉悦,就连想起未来要每日被朝政烦扰都不那么郁闷了。
但他只是矜持的点头,冷淡说道:“这些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十二抽了抽嘴角,又说道:“可是阮姑娘没有钱,国公府那位谢世子给她钱她不要,谢世子还说要安排阮姑娘去他外面的宅子住,但姑娘也拒绝了。”
这么说他们今日又见面了?
祁衍心里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谢容缜那厮如今对于阮卿而言,可能连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都不如,没听阮卿都拒绝他了吗?
这般想着,他又心里好受不少。
祁衍心情一好,昨夜因为回忆起前世心里生出的那点小疙瘩,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倨傲的抬起下巴,“这么说孤若不帮她,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十二咬牙,点了点头。
祁衍哼笑一声:“就知道她一刻也离不得孤。”
他正要吩咐十二去找郑旭拿钱,一旁的卫辑忽然开口:“殿下,直接给钱未免会伤了阮姑娘的自尊和颜面,不如您去买个宅院借给她住?”
十二听完嘴角又是一抽,卫统领实在是想多了。
阮姑娘把太子先前送去的那些金银可是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有一箱金子是留给她的月俸,剩下的阮姑娘都吩咐碧薇分装好,去送给昨夜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还说如若她们不愿意留在燕京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以后可以用这笔钱离开燕京去别处重新开始。
当然阮姑娘还是留下了租宅子要用的银子的。
不过卫统领这话倒也正中十二下怀,她看得出来阮姑娘从昨夜回去后就情绪低落,所以她才故意说得夸张些,让太子殿下以为阮姑娘要没地方住了,可不就得出手帮忙了嘛!
十二立刻附和卫辑的话:“殿下,卫统领说的极对,阮姑娘坚持说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租宅子,您直接给钱,她肯定不会要。”
或许是跟在阮姑娘身边久了,十二觉得自己说起谎来越来越顺溜,都不怎么心虚了。
靠双手挣钱?
祁衍忽然想起阮卿那双纤细的仿佛随便碰一下就能折断的小手。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他才决定冷她几日,她就能把自己作得那么惨。
祁衍面色凝重的起身就走,卫辑诧异地问:“殿下,您去哪?”
只听太子殿下低沉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无奈。
“买宅子去!”他咬牙切齿的说。
第38章
买宅子这种事哪用太子殿下亲自前去,郑公公一听闻此事,就风风火火的出宫去了牙行,不过半日的功夫,一座三进的大院落就买好了,连宅子里的管事小厮婆子婢女等都给配齐了。
宅子就位于官绅富户聚集的北明巷里,祁衍好奇的去看,走到门口就目光嫌弃道:“这么小?”
郑公公笑眯眯的说:“不小了,殿下,阮姑娘家里如今才三个人。这宅子正房厢房再算上倒座房和后罩房,足足有四十来个房间呢。”
“就算她的父兄回来,他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下人,到时难免显得空旷,那夜里不就有些吓人了嘛。再说,阮姑娘说不定很快就要嫁人了呢!”
祁衍虽然未搭理他的眼神暗示,但却扬了扬眉,步履轻快的走进去。
郑公公忍不住偷笑,连忙跟上,给太子殿下引路。
祁衍仔细逛了一遍宅院,又提出诸多要求,郑公公命宅院的管事刘福一一记下来,照着太子的吩咐重新添置。
刘福本来就是这宅院的管家,前主人败光了家产,把宅院和他们这些下人一起托给牙行卖出去。
下午牙人带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买主来看宅子,刘福一看就知道这位买主是宫里的贵人,他谨慎周到的伺候着,所以买主买下宅子后,把别的那些下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他。
刘福听买主的意思,以后这宅子的主人是一位姑娘,他按照买主吩咐去重新挑选几个机灵能干又不多嘴的下人,而后就在宅子里等着买主晚上带人过来。
却没想到来的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一位通身透着贵气的英俊少年郎,刘福压下心头的疑惑,跟在那位买主身后,只听他称那位少年郎为殿下。
他也不是个傻的,看这少年郎的年岁,定是宫里的皇子无疑。
他不敢作声,只是伺候的更加用心,却没想到那位白胖的公公直接在他面前亮明了少年郎的身份。
“太子殿下有事吩咐你,跟着过来。”
刘福脑子里翁的一声,竟然是太子殿下,那不是比皇子还要尊贵?
可是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北明巷里置办宅子?这宅子虽算得上大方雅致,但只有三进,也配不上殿下的身份啊!
刘福战战兢兢的过去,也不敢抬头,就跪下行叩拜大礼:“小人叩见太子殿下。”
祁衍不耐的蹙眉,郑公公见状赶紧把刘福拉起来,低声对他说了句话,刘福这才收起惶恐的神色,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他紧张的等了半响,才听到太子殿下开口问他:“你骗人的本事怎么样?”
刘福面露惊恐:“殿下,小人不敢,请您明鉴,小人没骗过人啊!”
趁太子没烦躁发怒之前,郑公公连忙与他解释:“殿下不是在责问你,明日有位姑娘来这里租宅子,你就对她说这宅子是你外地主人的,想找人帮着看管打理,不收她的租金,懂吗?”
刘福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两遍,终于福至心灵。
怪不得太子殿下跑到这里来买宅子,原来是要用这宅子讨好一位姑娘啊!
那得是一位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这般尊贵的人物如此费心思的追求。
定是一位天仙吧!
可既然是为讨好姑娘,为何要如此迂回?太子殿下怎么不亲自将这宅子送给她?
刘福想不明白,但也不敢追问,只连声保证道:“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妥。”
等太子殿下转身又进正房主屋查看,他才悄悄的问了郑公公。
郑公公心里无奈,还能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又犯别扭了呗,明明想对阮姑娘好,又不愿意让阮姑娘知道。
就拿那日阮姑娘送他的香囊来说,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稀罕的紧,
时常看着就笑起来。
可在别人面前,他就装作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个普通的物件,顺手拿着玩玩而已。
郑公公是看着祁衍长大的,最了解他的心思,越是面对他在意的人,他的脾性越古怪,总之他说什么都反着听就是了。
不过这些郑公公可不会跟刘福说,他板起脸说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懂吗?”
刘福吓得脸色一白,赶忙应道:“懂了,懂了。”
*
太极殿外,谢容缜已经在此跪了三个时辰,直至落日西斜,夜色将至,殿内方走出一位面容宽和的公公。
出来的是御前总管徐有庆,只见这位徐公公脸上带着善意的笑,说出的话似有愧疚。
“哎呦,小谢阁老您怎么还跪着呢!陛下一到冬日身子就困乏,这不就眯了一觉。不想起身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也怪老奴不知变通,该请您去偏殿坐着等才是,方才陛下醒来得知您跪在外头,还把老奴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这样的场面话谢容缜自然不会信以为真,他态度一丝不苟的说道:“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理当如此。”
徐公公脸上适当的露出一抹疑惑:“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是因为府上大公子的案子?事情是他所为,与您有什么相干?”
谢容缜知道徐公公这是明知故问,因为请罪的折子他一早就递上去了。
可是徐公公如此,定是陛下授意,要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太极殿门口承认,是谢家先欺公罔法,纵容子孙为非作歹,若是最后判得重了些,可不能说是陛下在刻意打压世家。
谢容缜早料到成德帝的反应,因而面色毫无异样,他神色从容,声音沉稳的说出两年多前行宫塌陷一案的实情,就连说到定国公谢晖和江氏为包庇谢容暄不惜收买刑部官员错判无辜时也依旧面不改色。
徐公公听完面露惊讶,心里倒是佩服起来。
因为时不时有官员候在这里求见陛下,方才谢容缜说话的时候,有几位站得近的大人正竖着耳朵听得仔细呢。
可是顶着那么多人投来的打量目光,这位小谢阁老不光在此跪了三个时辰,还说出方才那番大义灭亲的话。
如此城府和心性,陛下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徐公公心里感叹,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就请小谢阁老先在此等候,老奴进去向陛下回禀您方才说的话。”
少顷,徐公公又一次出来面带笑容的请谢容缜进去。
谢容缜悬着的心这才松了松。
翌日清晨,阮卿用过早饭,开始盘算自己手头还剩下的银钱。她准备先去一趟牙行,让牙人带她看看南水巷那里的宅子。
南水巷那里一般住的都是些平民和小商户,想必租金不会很贵,租个一年半载的她也承担得起。
碧薇这时捧着一兜新炒的栗子回来,满脸喜色难以掩饰。
“姑娘,您猜怎么着,国公府出大事了!”
阮卿顿时想起昨日谢容缜的话,难道他真是进宫去请罪了?
碧薇把一兜热烫烫的栗子放下,招呼十二过来一起剥栗子吃,三人吃起栗子,听碧薇说她一早打探来的消息。
“昨日谢世子进宫,入夜才回来,他径直去正院见国公爷和老夫人了。正院门窗紧闭,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老夫人骂人和摔东西的声音,听说谢世子真的进宫去向陛下禀明当年之事了,还连累得国公爷被贬官,江老夫人被收回诰命。”
十二一脸佩服,不由问道:“可是他们既然是关起门来说的,你怎会知晓,难不成你也练过武?”
碧薇被这话逗笑了,前仰后合笑了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这是送了一根新簪子给莲心,才费劲巴拉的从她嘴里套出这些来。”
她笑完又有点不甘心的说:“陛下罚得也太轻了,咱们家大人和公子的罪就这么白受了?”
阮卿却微微摇头道:“不会白受的。陛下对定国公和江氏轻轻放下,那就代表他会重判谢容暄,两罪并罚,谢容暄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昨日谢容缜走后,阮卿就想过成德帝会如何处置谢家。
谢容缜有经世之才,且多年来兢兢业业,不管暗地里心思如何,他在明面上始终是成德帝最信任倚重的大臣,且行事谨慎毫无疏漏,陛下不会对他多加苛责。
至于定国公被贬官,江氏失去诰命,也都是小惩大诫,因为陛下此时还不想激怒世家,打破朝堂上的平衡。
其实眼下这个结果已经比阮卿想得要好多了,她原本以为谢家除了谢容暄,再不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呢。
如今旧案重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谢家其他人,她也无需急躁,慢慢筹划便是。
想到父亲和兄长不日即将归来,阮卿只觉得纠缠她已久的噩梦终于要消散了,心情格外敞亮起来。
十二这时突然开口:“姑娘,今日高兴,不如咱们出门去看新宅子吧?”
碧薇也欢欢喜喜的附和:“对啊,这大喜的日子,是该庆贺一下。”
阮卿也被她们说得动心,点头说道:“那咱们先去趟牙行。”
碧薇要去找惯用的那位车夫备车,却被十二拦下,“我来替姑娘赶车吧。”
“姑娘,行吗?”十二看向阮卿,有些眼巴巴的问道。
阮卿失笑:“怎么不行?你们去备车吧,我拿上银票。”
三人来到牙行后,碧薇进去带了一个牙人出来,那牙人问阮卿对宅子有什么要求。阮卿一时想不出别的,只说想要清静些,便宜些的,里头家具器皿少一些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重新添置。
牙人一听她想找便宜的,脸上的笑意便敷衍起来,不如一开始热情的说道:“要便宜的,只有南水巷那里的宅子,姑娘可要去看?”
阮卿早在国公府见惯了冷眼,这牙人也只是为了多赚钱,算不上态度恶劣,她并无介意的说:“那就去看看吧。”
倒是碧薇瞪了那牙人一眼,小声的与十二抱怨:“瞧不起谁呢!若不是姑娘好心把太子殿下送的钱都分给了那些受害的女子,咱们也不至于租最便宜的宅子了。”
十二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放心吧,姑娘住的宅子差不了。”
碧薇还以为十二是在安慰她,因此没有多想。
牙人带她们去南水巷,坐在马车上给十二指路,许是十二车赶得稳当,牙人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里头阮卿在与碧薇说话,十二偶尔应和一声。
没人发现马车没有拐进南水巷,而是拐进了另一边的北明巷。
等牙人醒来,睁眼看见眼前格外气派的高门大户,怨怪的说:“怎么把车赶到这里来了!”
十二只说自己不识路,他又睡着了,这才找错了地方。
牙人一脸悻悻说道:“算了算了,那快出去吧,这儿的宅子可不是你们租得起的!”
十二还未说话,碧薇倒忍不住先与他杠上了,问道:“租不起就不能看了吗?我们可是付了钱的,不管租与不租,你都该带我们看宅子。”
牙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见碧薇态度强硬,也不敢得罪,就应承道:“好好好,带你们看,正好有人托我帮他赁出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就在旁边,你们随我来看吧。”
见碧薇瞪大双眼,气鼓鼓的,阮卿也未阻止,就答应与牙人一起去看看。
十二拴好马车跟在后头,一时想不出找个什么借口把那牙人支走。
她抬头望天,忽然听到一声鸟叫,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在右边那座大院的墙头见到云十一正在朝她比手势。
十二磨牙,云十一竟敢骂她笨,他死定了!
不过眼下有要紧事,先不跟他计较,十二赶紧也向十一比划两下,十一会意,身形飞快的从墙头翻下去。
祁衍在主屋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虽是已安排刘福把这宅子租给阮卿,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来瞧一眼。
他想的是等阮卿欢天喜地的签下租赁宅子的书契,他再突然出来吓她个措手不及。
到那时她必定感激,说出一箩筐的好话来哄他高兴。
祁衍越想越得意,嘴角虎牙若隐若现。
偏生十一这时跑进来,张嘴就是一声晦气的不好了。
“不好了,阮姑娘跟牙人去旁边的宅
子了。”
“你说什么?”祁衍笑容瞬间收敛,不悦的看向他。
十一挠头说道:“谁知那牙人在这里也有一座宅院要租出去,就带着阮姑娘去看,赶巧就是左边那一户。”
祁衍怒不可遏的问:“刘福人呢?”
十一干笑道:“刘管家人都已经站在门口,可偏偏阮姑娘跟牙人走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等您吩咐呢!”
眼见太子殿下面色越来越沉,看他的眼神完全像是在说,孤身边怎么有你这样蠢的东西。
“明白了,属下这就让他去追。”十一顶着太子殿下锐利的目光,再不敢多留,撒腿就跑出去。
等人走了,祁衍坐不住,起身从屋里出去,一直走到与左边那户人家相邻的院墙边上。
正听到那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祁衍忍不住将耳朵贴在墙上细听。
另一边,牙人带阮卿她们进了宅院,院子一共有三进,前院的倒座房供小厮和管家居住,还有一间书房,是男主人用来读书会客的。
走进垂花门,正房和两旁的厢房都极宽敞,住一大家子人绰绰有余。
阮卿原来的家里又小又挤,显得憋闷,后来她住进国公府,又觉得太大,出门要走很远的路才到门口。
眼前这宅子倒是大小正好,可是这燕京城寸土寸金,北明巷里都是豪绅富户的居所,就更贵了,她显然是租不起的。
她正想着心事,正房里突然走出一位年轻公子,想是这里的主人家,听到声音才出来的。
牙人与公子招呼,口称其为岳公子,又指阮卿说道:“这位阮姑娘想来看宅子,我便带她来了,不知岳公子也在。”
岳公子自从正房里出来,眼神就没从阮卿身上移开过。
面前的女子身姿袅娜,清丽绝俗,是他从未见过的倾城之色,绝非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岳公子一不小心就看痴了,都顾不上回答牙人的问题。
“阮姑娘有礼,姑娘对这宅子可还满意?不如让在下再带你仔细瞧瞧?”
阮卿能分辨出来,这位岳公子眼神中并无恶意,只有纯然的欣赏,所以她只是委婉拒绝:“不必麻烦了,实不相瞒,我是租不起公子这宅子的。”
她拉着碧薇,转身便想走,谁料岳公子却突然伸出手挡在她面前:“姑娘不忙走,价钱还可以商量,哎呦疼……”
只见十二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岳公子的手臂将他拧到一旁。
“误会误会,在下并无歹意,只是想说这宅子还可以便宜,我给姑娘降三成租金如何?”
阮卿对十二摇头,十二这才把人放开。
“公子大方爽快,但我……”阮卿还未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道忠厚的男子声音。
“姑娘,您不如随我去看右边这座宅院,绝对比他的便宜。”刘福站在垂花门外,见里头几双眼睛都瞧着他,难免有些讪讪的。
阮卿往右边那宅院看了一眼,依稀可见那后院花园里的楼阁假山,比她看的这座宅子还要大得多,还是算了吧。
岳公子不满的看向刘福:“你这人好生无礼,怎好随意进别人的家门,姑娘别听他的,我给你便宜一半租金,你看合适吗?”
一半啊,阮卿微微有些心动,竟似认真考虑起来。
刘福见状心里急了,想着事情办不成没法与太子殿下交代,他顾不上思考的说道:“姑娘,我这宅子不收您的租金,主人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想找个稳妥的人帮着看管宅子,您就随我去瞧瞧吧。”
岳公子一张脸都气青了:“你别是个骗子吧,哪有不收钱的,姑娘别信他!”
他怕阮卿真的跟那人走了,急的也不管不顾说道:“若要这么说,我这宅子也可以不收姑娘的租金。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可许了人家,在下可否有幸去拜会姑娘的父母,向姑娘……提亲!”
一句提亲,让阮卿十分惊讶,不知怎么回答。
可就在这时右边那堵院墙上却发出咣的一声震颤,只见几块松散的瓦片和砖头忽然砸了下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院墙的另一边,祁衍收起自己的右脚,满脸阴沉,恼怒的盯着墙面,像是要用眼神把这院墙穿透一般。
提亲?凭他也配!
阮卿还留在那做什么?不会真被那酸书生说得动心了吧。
说来这姓岳的酸书生虽看不到长相,但说话也是文绉绉的,怕不是正合了阮卿心意呢!
她不就喜欢那种斯文的,假模假样的男人吗!
祁衍越想越是恼火,偏这时候,岳公子惊吓平复过后又与阮卿说起方才要提亲的话题。
“阮姑娘,在下尚未娶妻,年方弱冠,家中父母俱在……”
祁衍忍无可忍,脑中一片混乱,从身上随便摸出一样东西,就循声扔过去。
岳公子正侃侃而谈,并未注意有一金闪闪的东西从天而降,准头极佳的砸中他的鼻梁。
他惨叫一声,捂住鼻梁,眼冒金星的跌坐在地,鼻血汹涌的流出来。
岳公子看到血滴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惊叫着晕过去了。
牙人惊恐的蹲下摇晃岳公子,阮卿一眼瞥见地上那块闪着金光的东宫令牌,眼眸微微眯起。
十二还以为她没发现,急忙用身体挡住。
阮卿装作不知,给岳公子留下看诊的银子,便说自己今日累了,要先回去。
她转身时果然留意到十二蹲下去捡那块令牌。
阮卿心头无奈,不知祁衍又是抽的哪门子风?
那日对她如此冷漠,如今又跑来关心她有没有地方住,他究竟是想怎样!
阮卿觉得不能就这么惯着他,这次她偏不去哄,看他怎么收场。
刘福还站在门口等着,见阮卿真要走,他哪能就这么看着,忙不迭的夸赞起右边的宅子来,可是任他把嘴皮说破,阮卿也毫不动心。
十二在一旁劝说:“姑娘,不如去看看吧,有我在不怕他是骗子。”
阮卿眼含笑意,却拒绝道:“不了,我一向不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对啊!”碧薇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说道:“而且方才你没听见那动静?岳公子还莫名其妙的出事了,隔壁的院子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别是夜里闹鬼的凶宅吧!”
因为离得远,碧薇也没看到岳公子是被令牌砸的,还以为他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呢。
这话十二可不敢接,她心里一筹莫展,今日若是阮姑娘就这么走了,回头殿下还不知要怎么罚她和十一呢。
阮卿一路没有犹豫的向马车走去,路过右边宅院门口时,大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蛮横的推开。
她漫不经心一眼望过去,只见祁衍双手垂落身侧,紧攥成拳,极其艰难的开口:“阮卿,你过来。”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紧迫的盯着她。
阮卿收回目光,抬脚继续往前走。
这时祁衍终于抛弃了最后一丝矜持和自傲,脚步如风的朝她走来,很快来到她面前,伸出铁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无力的威胁:“再不理孤,孤就抱你了!”
*
第39章
哪怕是在求和,都要用这般强硬的口吻,可真是为难他了!
阮卿知道能这样出来拦住她对于祁衍来说就已经是一种退让了,可是她还不想这么轻易的走下他铺好的台阶。
于是她轻轻挣扎,为难的开口:“殿下做什么呢?这是在外面,拉拉扯扯的,回头该说不清了。”
祁衍心头火起,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声音冷硬的问:“说不清怎么了?难道阮姑娘看上那个酸腐书生了,还真惦记他去提亲呢?”
阮卿秀眉微蹙,也不反驳他的话,反问道:“殿下不是躲着我不想看见我吗?怎么还管我惦不惦记别人提亲,您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她这话刺得祁衍心里酸涩不已,盛怒的双眸盯着她许久,然而却只憋出一句:“阮卿,你放肆!”
眼看两人竟是要当街吵起来,十一十二心里都十
分着急,恨他们的太子殿下没长嘴。
也不对,他长了,但却还不如是个哑巴呢!
刘管家瞠目结舌,心说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与太子殿下这么说话。
只看殿下那张气到有些扭曲的俊脸,真的不会治她的罪吗?
碧薇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也是摸不着头脑,尤其是看到她家姑娘还敢出言顶撞太子,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正用目光对峙谁也不肯相让的两人并不知道周围人是如何提心吊胆。
阮卿神色淡然,似乎对祁衍的滔天怒意全无所惧。
而祁衍即便看上去目光骇人,像是随时能把阮卿脖子拧断一般的凶蛮残暴,可他心里却越来越没底气。
因为那日阮卿兴冲冲的送他香囊,他却朝她发脾气,最后还冷漠的扔下她就走。
他知道自己不该受困于前世的记忆,眼前的阮卿已经与前世不一样了,她不会再为别的男人苦心算计着要他死。
可是那种锥心刺骨的记忆每每被触动,他都忍不住想要向她宣泄。
他想问她,为何前世不肯爱他,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好。
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如谢容缜?
这种不甘心的疑问时常盘旋在他心头,他生怕哪一日就克制不住非要逼着没有前世记忆的阮卿给他一个答案。
祁衍其实也只是不确定,即便阮卿这一世一次又一次的向他靠近,他依旧觉得她的心像是罩了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抓不稳。
所以就算知道她与谢容缜已经没有可能,祁衍还是本能的忌惮着,那些像谢容缜一样可能会夺走阮卿的目光,让她随时会丢弃他的男人。
想到那大言不惭要向阮卿提亲的岳公子,祁衍心里又是一梗。
偏偏他想什么来什么,只见左边的宅子里,岳公子被牙人搀扶,正一脸苍白虚弱的走出来。
看到阮卿还没走,他眼神顿时一亮,可是再看到阮卿竟然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轻浮的揽住腰,他顿时来气,指着祁衍大骂。
“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放开阮姑娘!”
围观的几人都默契的看向岳公子,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祁衍原本正有些下不来台,被岳公子这一搅扰,他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声音带着狠厉:“你骂谁是登徒子?”
岳公子被他凶神恶煞的目光吓了一跳,但出于一种不想被自己爱慕的姑娘轻视的想法,他壮了壮胆子,强撑着说道:“骂的就是你!你快把你那脏手拿开,不然我可就报官抓你了!”
报官要抓当朝太子?碧薇等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阮卿心里哭笑不得,觉得今日也闹够了,别真激怒了祁衍这厮,他向来是不管不顾的,最后怕是收不了场。
正当她要开口向岳公子解释时,祁衍却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抱着我家娘子,关你什么事?”
一声我家娘子,如同在岳公子头上敲了一锤,他身体一晃,急切的开口向阮卿求证:“阮姑娘,他说的是真的?”
阮卿还未回答,已经感觉腰上那只手臂在故意勒紧,威胁一般。
对待祁衍这厮还是要注意些分寸,她此时若是对岳公子否认两人的关系,恐怕就要将祁衍彻底惹毛了。
于是阮卿向岳公子点了点头,没说旁的话,但岳公子已然全都明白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祁衍对阮卿的反应有几分满意,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被他刻意压下,不过愉悦的心情还是从他柔和下来的眼眸中泄露出来。
岳公子看向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心里怅然若失。
他落寞的转身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
“阮姑娘,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岳公子转过身,虽是这么问,却只停顿一下就继续往下说道:“恕在下直言,姑娘这位郎君既不温柔,又蛮横无理,实在配不上姑娘,若姑娘有朝一日后悔了,在下,在下愿意……”
“公子慎言!”阮卿察觉身边的男人**,再一看祁衍额上青筋都冒出来,显然是气大发了,再不阻止这岳公子今日没准就要身首异处。
她开口的同时向十二使了个眼色,十二几步蹿到岳公子面前,往他后颈上一敲,岳公子顿时人事不省。
旁边的牙人面色惊恐,还以为要被杀人灭口,十二却突然扔给他一锭金子。
“把他带进去,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否则……”
牙人被十二冷冰冰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搀扶着岳公子进去,紧闭大门,像是怕他们反悔一般。
祁衍不满的瞪向十二,她如今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暗卫吗?
十二心虚的低下头。
阮卿怕祁衍还要去找岳公子算账,软下声音安抚:“殿下消消气吧,方才是我错了。”
祁衍轻轻嗤了一声,刚想问她错在哪了,可阮卿却又开口:“我不该不理殿下,也不该对殿下冷言冷语,但谁让殿下那日先对我发脾气的,您就没听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您都不想见我,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到您面前讨嫌吗?”
“唉,总是这样不顾羞耻的追在您身后,我也是会累的啊!”阮卿本来只是想小小的抱怨一句,却没想到祁衍把她这句话当真了,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发狠,抬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以为她真的要跑了。
“阮卿,是你先来撩拨孤的!”祁衍愤怒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恐慌,他沉下声音强调:“你想后悔,孤决不允许。”
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与她牵扯,可她一次次使尽手段动摇他的决心,如今他再次深陷进去,怎么能容忍她的退却。
阮卿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祁衍会有这种反应。
他这算不算是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谁说要后悔了?”阮卿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小声回应道。
“那殿下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就算生我的气了,也不要把我扔下就走,不要躲着我不露面?”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对待他仿佛十足的珍重。
祁衍心中怒气已然消了大半,神色不自然的说道:“孤何时躲着你了?那是因为忙着案子,只是没去看你罢了,何况上一次是你说孤进你的闺房会影响你的名声……”
再这般翻旧账下去,两人说不得要在这街上站到天黑了。
虽然这北明巷里闲散杂人要少很多,可是偶尔也会有人路过,阮卿可不愿意再继续被人围观,笑着打断他:“殿下,这宅子可是您买的?我想进去看看。”
她脸上明艳的笑容晃得人挪不开眼,祁衍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转身往宅院的大门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阮卿没跟上,他又停下,状若不耐的过来牵她的手,“宅子很大,孤是怕你走丢了。”
祁衍心里压抑不住的雀跃,但嘴上却仍是毫不认输。
*
定国公府,正院寿安堂里一早上鸡飞狗跳。
老夫人江氏昨夜得知自己被收回了诰命,怒急攻心之下,晕了醒,醒了晕。
下人被折腾了一晚,个个眼下青黑,萎靡不振。
早上谢容缜来请安,被她摔了个茶杯,声泪俱下的骂他忤逆不孝。
“你舍了你的堂兄,又累得你祖父被贬,当真是为了谢氏?别以为我是个傻子好糊弄,你就是被那姓阮的贱人迷住了心窍,为了讨好她什么你都肯做,我早该想到的,两年前你把她带回来我就应该斩草除根!”
谢容缜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提醒她:“祖母,按大启律例,杀人者理当偿命。”
江氏气得一个倒仰,捂住心口骂道:“不孝的东西,你敢威胁我?”
这时定国公谢晖走进来,眉目冷肃,江氏不由噤声。
谢晖拍着谢容缜的肩膀说道:“你做得对,别与你祖母一般见识,去吧。”
谢容缜躬身施礼,从寿安堂离开便上朝去了。
谢晖今早告了假,并上折子说要闭门自省三个月,他留下来开解妻子,劝她别再与孙子闹了。
“陛下对谢氏已经是
轻轻放下了,如今缜哥儿未受影响,宫里的德妃娘娘和三殿下也都安稳,该知足了。你疼暄哥儿,难道就不在意咱们唯一的女儿了吗?”
江氏神情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是啊,女儿在深宫里,虽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不被帝王爱重,处处赔着小心,如履薄冰。
当初谢令瑶一入宫就被封为一品德妃,不久又诞下三皇子,江氏喜出望外。可是没过几年,皇帝就在一次选秀中对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岑氏一见钟情,从她入宫后,后宫便形同虚设,皇帝更在她有孕后不顾太后反对,册立她为淑妃,从此椒房专宠,再也未踏入其他嫔妃宫里半步。
岑淑妃还在世时,后宫妃嫔们别说是与她相争,就连见一次皇帝的背影都是奢望。
好不容易熬到她死了,皇帝却为此大动干戈,当年宁贵妃自戕,皇后被禁足至今,高位妃嫔们多多少少都受到波及。
幸而谢令瑶在淑妃生产前不久摔了腿,行动不便在宫里休养,这才躲过一劫。后来因祸得福,江皇后被禁足后,她就暂代皇后执掌凤印,日子才算是好过一些。
如今女儿的日子才安稳了几年,可不能再因为暄哥儿这事连累了她。
江氏想起自己未足月便出生的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容易养的花儿一般,却不得不为家族牺牲,入宫为妃。
身为妃嫔却得不到帝王宠爱,虽有皇子但太子名分早定,女儿如今掌着宫权,可是一旦太子成婚,手中的权力不还是要还给未来的太子妃,到时不知要被宫里其他嫔妃怎么嘲笑呢!
每次想起这些,江氏心里就一片愁云惨雾。
谢晖见她冷静下来,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离开之前又忍不住嘱咐道:“你别去寻阮氏的麻烦,她如今可不仅有太子护着,当年的案子上达天听,若是她这节骨眼出了什么事,陛下难免会怀疑谢家。”
江氏咽下不甘心说道:“知道了,妾身都听国公爷的。”
*
阮卿和祁衍牵着手逛完宅子,对正房北侧那间正对后花园的抱厦格外满意,平日坐在那里可以看书赏景,别有一番悠闲意趣。
这宅院果然要比岳公子的宅子大许多,走完一遍阮卿竟觉得有些累了。
她和祁衍坐在正房的厅堂里,刘管家吩咐两个婢女上茶来。
阮卿见这宅子里不仅家具摆设齐全,还干净透亮,东西摆放整齐有序,就连下人都各司其职,全没有半分散乱之处。
可见有人是用了心思的。
就说寝室里那用作隔断的五色珠帘和那一面精致鲜活的花鸟绣屏风,都比她照影轩里的要好得多。
祁衍这人是藏不住心思的,他若是在意你,一定能变着法的让你感受到他的在意。
阮卿恍惚想起前世,那时她求得祁衍答应纳她为妾,国公府用一顶小轿将她送进宫里,她跟着一位威严的女官,从宫门口一路步行到东宫,忍着疲累和饥饿被女官训了两个时辰。
女官把她送到东宫的后罩房就离开了,阮卿看着眼前不大的房间,知道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里。
太子尚未正式成婚,东宫没有正经的女主人,也没有别的侧妃和侍妾,后院十分空旷,一入夜更显得漆黑瘆人。
才来的第一个晚上,碧薇就病了,阮卿身边无人伺候,幸好她随身带了治风寒的药,去小厨房给碧薇煎药,看着碧薇喝下去,她才回到房里。
她独自在房里坐到深夜,祁衍一直没过来,想是不会今日与她圆房。
阮卿心里喜忧参半,却顾不上想别的,因为她实在饿极了。
方才她去过小厨房,里面什么都没有,早知道就从国公府带些干粮进来了。
她捂着咕噜直响的肚子,饿到有些麻木时,房门外却突然传来声响。
阮卿吓了一跳,以为是祁衍来了,可是她等了很久,却没有人进来。
她迟疑着不敢起身,没想到房门这时又响了一声,这次她才听出来,是有人用小石子一类的硬物在砸她的门。
难不成是这东宫里有人故意来作弄她?可是不对呀,祁衍后院里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女子了,总不能是哪个宫女来吓唬她吧?
阮卿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心一横拉开门,这才发现往她门上砸石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祁衍。
她吃惊地忘了请安,祁衍也不出声,就在院子里站着,目光幽深的看向她。
不知过了多久,阮卿肚子里传来一声轰鸣,他才讥讽的笑了一声:“你百般痴缠让孤收留你,如今得偿所愿,却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你还觉得开心吗?”
阮卿难为情的低下头,双手捂着鸣叫不止的肚子,却固执的说:“妾很开心,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妾什么都愿意。”
她的话让祁衍有片刻的恍惚,但却很快清醒,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蠢,别把心思用在孤身上,孤不会对你动心的,绝不会!”
扔下这句话,祁衍暴躁的转身,却在要走到小院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将一个纸包砸到阮卿怀里。
纸包是热腾腾的,从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阮卿弯起眼眸朝祁衍行礼:“多谢殿下。”
却只得到一声冰冷阴森的回应:“呵,这说不定就是你此生最后一顿饭了,女官没告诉你,这后罩房里曾有一个投井死去的宫女。”
祁衍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怕打扰到此间的凶灵。
“每到夜半,她就会从那口井里爬出来,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喏,就是你门前那口井。”
祁衍煞有其事的说道:“因为这里闹鬼,孤连多余的宫人都没安排给你,免得多搭上一条无辜性命。”
阮卿脸上的笑一僵,不由得看向面前不远那口井,竟真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殿下!”见祁衍抬步就走,她慌忙出声要挽留,却已经晚了。
祁衍早就走的不见踪影。
阮卿捧着温热的纸包,却浑身发凉,只能退回房间里,慌乱的关上门。
她手忙脚乱的想锁上门,却发现门栓坏了,于是只能用后背抵住房门。
若不然去碧薇屋里凑合一晚?
不行,如今就已经是夜半了,万一她一出去就见到鬼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是以往,阮卿定能发现祁衍话中的漏洞,可是今日她又累又饿,脑子就不太灵光了。
阮卿瑟瑟发抖的背靠着门,打开纸包咬一小口烧鸡,却心不在焉根本尝不出滋味。
门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很像是厉鬼在哭嚎,阮卿心里绷紧的一根弦就这么断了,崩溃的小声呜咽起来。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显得格外柔弱可欺。
外面的风声越吹越响,她的哭声夹在风声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祁衍站在门口,嘴角的恶劣笑意维持不住,缓缓收起。
他忽然用手指弹了一下房门,听到里面那女子吓得牙齿打颤,这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哭?”
阮卿听出他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直到祁衍又问了一遍,她才抹去眼泪,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是饿哭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是被他的话吓到崩溃痛哭的。
祁衍哂笑一声,没再理她。
过了一会儿,阮卿以为祁衍走了,可是回头看一眼,他的影子还倒映在门上。
于是她格外安心的咬了一口烧鸡,就这么看一眼,吃一口,很快她把一整只烧鸡都吃完了。
没想到祁衍竟然还没走,阮卿卸掉头上的钗饰,又净手漱口,坐在床上不安的看向门口的影子。
“殿下不进来吗?”问出口的时候,阮卿心情复杂。
可祁衍却摇头,突然问她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嫁给孤?”
其实这个问题,在缠着祁衍要入东宫时,阮卿就已经听他问过几次了。
她每一次的回答无非是因为仰慕殿下,或是觉得殿下可堪托付。
可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隔着房门,阮卿突然想到一个更可能会打动祁衍的答案。
她声音极轻却含着真切的说道:“因为我很孤独,很害怕被人丢弃,他们却都离开了我。”
年幼时,她的母亲离开了。
长大后,她的父亲兄长和祖母也全都走了。
阮卿半真半假的说道:“因为我觉得殿下这样的人,若是选择承诺了谁,就永远不会丢弃那个人。”
祁衍不屑地低笑一声:“你怎知孤不会。”
阮卿含笑柔声说道:“我原本是不知的,可是方才殿下不是去而复返了吗?”
祁衍半响没有出声,似乎是找不到话语反驳她,也可能是觉得尴尬不想说话。
阮卿盯着他纹丝不动的影子,也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为何不愿娶我呢?”
祁衍冷声回答:“不愿就是不愿,哪来那么多的理由!再说了,你瘦弱的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娶来有什么意思?不如黑狼王能陪孤狩猎,也不如追风麒麟能让孤肆意驰骋。”
阮卿万分无奈,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为祁衍不喜。
她轻笑出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诱惑:“可是殿下,我可以陪着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比如殿下深夜一人无法安眠之时,可以抱着我入睡,我……”
她刚想说自己绝对会安安静静,不吵不闹,门外的影子却猛然一动,脚步声沉重杂乱,祁衍好似落荒而逃了。
从那一夜开始,阮卿对这冰冷空旷的东宫后院,再没有半分惧怕。
第40章
内室传来一阵珠帘碰撞的叮当响声,阮卿飘远的思绪就这样被拉回来。
她抬眸望去,只见祁衍正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拨弄珠帘,似有什么为难的心事。
阮卿摇头失笑,他还能是为什么心烦呢?不就是在想怎么找借口把这宅院送给她住嘛!
前世他就是这般,对人好也要拐弯抹角,别扭极了。
而且她刚入东宫时,祁衍明明是看她不顺眼的,可是那一夜他又是送吃的,又是去而复返站在门外陪她。
原来他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待她很好了。
阮卿轻轻一叹,弯起唇角,起身来到祁衍面前,主动开口问道:“殿下买下这宅子是为了我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祁衍微微一愣,手上拨弄珠帘的动作顿住。
“当然不是!”他习惯的口是心非,同时把珠帘拨动得更加响,“孤是随便买着玩的!”
祁衍说完暗暗皱眉,但又不好收回自己的话,只得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当然阮姑娘若是实在没地方住,孤可以把这宅子借给你住,至于租金……”
“殿下,我可没钱啊!”阮卿故意可怜兮兮的说道。
祁衍轻咳一声:“没钱,就先欠着,等你有钱了再还给孤。”
他越是这般装作正经,阮卿越想去招惹他,她一脸为难的说道:“可是殿下,若我一直都没钱呢?您就不怕我赖账吗?”
哪有人上赶着追着人要还钱的?他又没非要她还!
祁衍语气不耐:“那你想怎样?”
阮卿微微踮起脚挨近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吐气如兰。
“不如我把自己还给殿下好不好?”
祁衍心头一震,目光触及她那双饱含情意勾人深陷的眸子,呼吸都放缓了。
直到他感觉胸前憋闷,才别开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愤然指责道:“不许说这样的话,成何体统!”
阮卿没忍住扑哧一笑,笑完却依旧步步紧逼的问:“难道殿下不想要我吗?”
她在说什么?
祁衍耳朵嗡的一声,一瞬间忘记该如何反应,只能直愣愣地盯着阮卿那张精致秀美的脸,呆立在原地,任由她越来越靠近。
轻柔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她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张脸凑上来,娇艳的唇微微翘起,如花瓣一般饱满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肆意采撷。
祁衍眸色暗下来,喉结微动,拨弄珠帘的手不知不觉收紧,抓住几颗珠子,珠子上传来的微微凉意让他清醒几分。
不能上了她的当,这女人一贯得寸进尺,如今这样不知羞的来撩拨他,定是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阮卿笑着眨眨眼,伸手轻轻抚过祁衍的侧脸,一直向下滑落到他的脖颈,指尖在他喉结处停顿,很轻的刮过他的皮肤,引得祁衍急促的喘了两声,一种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挫败的想,难不成这女人修过什么妖法,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阮卿柔软娇怯的开口:“小女子只是想报答殿下呀!”
呵,孤才不要你的报答!
祁衍很想矜持冷漠的推开她,可是实际上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亦或是根本就不想动。
他甚至不争气的希望她快些有所行动,别这么不上不下的折磨他。
他绷紧的脸,紧抿的嘴唇,都在表现着拒绝,可是那双幽亮的黑眸里却满是直白的渴求。
这让阮卿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她靠他更近,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抬起下巴,樱唇贴近他的唇,仿佛下一瞬就会吻上去。
祁衍闭上眼睛,震颤的睫毛泄露出他的紧张,不知何时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昭示着他此刻正在期待。
阮卿忍笑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在祁衍快要等不及睁开眼睛时,微微偏过头,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他脸上。
祁衍一个怔愣,缓缓睁开眼,而趁他愣神的时候,阮卿快速退开,转身就想跑。
她脸上狡黠的笑意让祁衍知道自己又被她耍弄了。
“阮卿!”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落在她腰间的手顿时收紧,一脸没有被满足的暴躁。
阮卿识时务的说起软话:“殿下,我知错了,求你放下我吧。”
祁衍只用一只手就将她抱起来,恶狠狠的把她按在旁边那一扇花鸟屏风上,他此时只想报复回去,才不理阮卿的求饶。
阮卿感觉到身后的屏风晃动一下,还以为屏风要倒了,惊慌的伸手攀上祁衍的肩膀。
可她这举动却像是投怀送抱,祁衍只微微低下头就含住她的唇,疾风骤雨一般的深深吻着她。
他舌尖猛烈的与她纠缠,野蛮的啃咬她唇瓣。
阮卿从一开始的轻轻抗拒,到渐渐地沉沦其中,浑身软弱无力,攀上他肩膀的双手无意识的滑落。
直到她又碰上了身后的屏风,才霎时惊醒,趁祁衍轻吮她唇瓣的间隙,呢喃开口:“屏风,要倒下去了,呜……”
祁衍根本不给她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单手抱着她后退转过身,另一只手挥开摇晃的珠帘,最后将她按在床上继续肆意亲吻。
恍惚中,阮卿似乎听到珠子落地的滚动声。
但她很快就没心思想别的,因为祁衍的手已经克制不住的落在她外衫的盘扣上。
在他要顺手解开系扣时,阮卿终于下狠心往他唇上咬一口,伸出小手狠命的掐他的手臂。
但祁衍这厮手臂上却硬得无处下手,掐了半天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依旧热烈急切的吻着她。
于是阮卿只好更用力的挣扎掐他,祁衍为了压制住她作怪的手,也更加使劲把她禁锢在身下。
两人纠缠之中,床下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床剧烈的震颤一下。
祁衍这下彻底清醒,撑起身体,目光落在女子微肿的红唇上。
他眼神躲闪,翻过身倒向一旁平复呼吸。
阮卿也转身背对他,扯过床尾的被子,蒙在自己头上,躲在里头不停小声的喘。
半响,她才听到祁衍用带着躁意的声音说道:“回头让刘福给你换一张结实的床。”
阮卿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紧张的声音轻颤:“为什么要换结实的床?”
难不成他还想过来和她一起睡吗?
祁衍被她问住了,抬手捂住情潮汹涌的眼眸,许久才找补说道:“因为你睡觉不老实,不结实的床没两日就被你弄坏了。”
虽然是随便找的借口,但祁衍也不算是胡说的。
阮卿确实睡相极差,前世他们圆房之后睡在一起,一晚上这女人能踹他十几脚,若是不紧紧抱住她,他就只能睡在她床边的脚踏上。
亏她当初还有脸多次向他夸口,说她睡觉时安静不闹腾,抱着她睡不会失眠。
祁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罢了,前世的那些,他不应该再去想。
就这样试着放下,与她重新来过,似乎也不是不行。
阮卿丝毫不知祁衍的复杂心绪,她只是有些疑惑,祁衍是怎么知道她睡觉不老实的?
难不成是那次半夜来她房里时注意到的?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来收拾妥当后,才叫人进来。
刘管家一直候在外头,听到动静时,他把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又不敢擅自离开,免得太子殿下和阮姑娘觉得缺了什么,要吩咐他去添置时却找不到人。
听到殿下在里面叫人,他低着头进去,不敢四处乱看。
祁衍淡声吩咐:“把这里收拾一下,弄坏的都重新换过,再抬一张结实的床来。”
刘福心下纳闷,殿下和阮姑娘在房里做什么了?怎么还弄坏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迅速往房里四周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瞪直了双眼。
只见屏风移了位置,珠帘中间空了两串,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就连那张贵重奢侈的床都给弄塌了。
这……殿下总不至于是当着阮姑娘的面耍了一套拳脚功夫吧?
刘管家满腹疑惑的离开了。
等人走后,阮卿嗔怪的看向祁衍:“殿下,弄坏的东西可别要我赔!”
祁衍顿时脸上发热,怎么赔,还像方才那般?
他口干舌燥的咳了两声,问道:“你何时搬过来?”
阮卿估摸着照影轩库房里的东西也清点的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收拾一些细软零碎,想了想说道:“再等个三五日吧。”
正好让刘管家有空把弄坏的东西重新添置。
祁衍点头,想起卫辑今早刚从太极殿得来的好消息,对阮卿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溟州知府派人将你父亲和兄长护送回燕京,不容有失。最多不过半月,他们就会回来。”
如此父亲和兄长路上的安全便可以保证了。
阮卿面色动容,哽咽说道:“多谢殿下。”
祁衍不自在的说:“不必谢孤,是卫辑多事,非要借孤的名头去问,你父亲和兄长本来也要回来的。”
他不过是支使卫辑那厮去向他父皇讨个旨意,谁想到卫辑又给他揽了一桩事回来。
从明日开始,他就要去太极殿,帮他父皇批阅奏折。
老皇帝得寸进尺,这是找到让他不得不听话的办法了。
祁衍眉头皱得老高。
然而阮卿这时却温声开口:“我听闻殿下要监审女子失踪一案了?殿下这般英明神武,定能还那些无辜女子一个公道。”
听了她的话,祁衍眉目舒展,克制的压住翘起的嘴角,满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
五日后,照影轩里,碧薇帮着阮卿最后清点一遍她们要带走的东西,确定没漏下什么,也没多拿国公府的一分一毫。阮卿这才让十二去知会刘管家,带新宅子的下人来帮她搬家。
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的女子失踪案已经尘埃落定,宁世荣被判斩立决,即使安国公府四处打点也无济于事,因为此案的监审是当朝太子,谁敢在太子眼皮底下收受贿赂,对他从轻判决?
要知道太子殿下身后还有陛下,要宁世荣死很大可能也是陛下的意思。
安国公府若是反抗,死的可就不只是这一个孙儿了。
再说宁世荣恶贯满盈,京城有闺女的人家谁不唾弃他,他游街斩首那日,无数百姓叫好,那些受害的人家更是面朝皇宫的方向叩谢太子替他们主持公道。
因为这个案子,太子暴戾的名声都有所转变,坊间如今再提起他,都是说太子虽然脾性残暴,但他只针对恶人,没听说哪个无辜百姓被他随意打杀的事情,那些可怕的传闻定是有人恶意揣测,捕风捉影。
阮卿听碧薇说起这些事,心情无比畅快。
除了宁世荣,那些亡命徒也悉数被判斩首,只剩谢容暄,他未曾杀人,只算是帮凶,且因为要等行宫塌陷一案重审之后再一起判决,所以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狱。
经此一事,定国公府再不敢张扬,定国公谢晖闭门自省,江氏再次“病倒”,几乎没出过寿安堂,也不叫小辈去请安。
大房的院子彻底空了,只有几个仆妇负责打扫。
另外几房也都足不出户,就连四夫人王氏都一改长舌本性,不再出去与京城那些贵眷们聚会议论是非。
阮卿要搬出去的事,国公府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谢容缜又来找过她两次,她都推脱未见。
但有一个人,她却不免要去见一面。
阮卿从照影轩出去,来到二房的院子,给二夫人沈氏请安,顺带向她告别。
沈氏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两人只是闲话家常,至于那些顶罪,假冒亲戚之类的话题,她们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
等阮卿要离开时,沈氏双目泛红,起身朝她屈膝,久久没有直起身。
阮卿面色平淡的受了沈氏这一礼,没再开口,转身走出去。
快要离开二房的院子时,她遇到谢锦婳,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怎么还没走?”谢锦婳看她的眼神依旧骄横。
阮卿无意搭理她,正打算绕过她离开,谢锦婳却突然从婢女手中拿过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四姑娘这是何意?”
阮卿可不会觉得这是谢锦婳对她良心发现了,给她一包银子作为补偿。
果然,谢锦婳刻薄的开口:“这钱你拿着,以后别再来找我哥哥。”
阮卿淡淡一笑,抬手把她那个荷包扔到地上。
“我不稀罕你的钱,更不稀罕你的哥哥!”她的语气冰冷决绝,听得谢锦婳一愣。
等阮卿提着裙摆从荷包上跨过去,走下院门口的台阶时,谢锦婳才反应过来,对婢女怒声骂道:“这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哼,她最好说的是真的,以后别再见我哥哥。”
回到照影轩时,刘管家已经带人往外面的马车上搬箱子。
阮卿看向这间她住了两年半的屋子,心里只有轻松。
从此以后,她将不再是罪臣之女,也不再是寄居国公府的表姑娘,她要回她自己的家,和她真正的亲人在一起。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碧薇,谁知一回头,却看到正院的婢女莲心。
“阮姑娘,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寿安堂,德妃娘娘宫里的女官到了,说是要见您。”
德妃这时候派女官过来,是一早算好的吗?
碧薇和十二听见,都赶过来挡在她身前,十二是怕江老夫人要为难阮卿。至于碧薇,她听阮卿讲起过那个噩梦,知道德妃是个绵里藏针的大坏人,当然不想让阮卿去见她派来的人。
见两人如此维护她,阮卿心里一暖,温柔的推开她们两个。
德妃虽然内心狠毒,但她在外的形象一向是温柔和善。以德妃的心机城府,不至于公然派女官来为难她。
再者说了,她和德妃总要见面的。
此时的躲避没有意义,不如去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我去一趟正院,碧薇,你盯着他们,别落下什么东西。”阮卿留下碧薇,只带着十二去往正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