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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虞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因为德妃派了身边的掌事女官素滢过来,老夫人江氏强撑起精神在厅堂里同素滢说话。


    正院的下人忙碌起来,总算不像前几日那般死


    气沉沉。


    来正院的路上,阮卿就从莲心嘴里得知,来的这位女官是素滢。


    按照大启后宫的规制,像德妃这样的正一品宫妃身边共有四位一等女官,除了素滢这位管着长春宫一应事务的掌事女官,还有掌管膳食的琼丹,负责寝事的翠怡,以及为德妃管理库房的绿漪。


    这几人就是德妃身边最重要的心腹,此外还有长春宫的管事太监曾福禄,小厨房的管事太监康兆海,也都颇受德妃倚重。


    前世德妃总是让阮卿和谢锦婳一起入宫陪她说话,也经常会留阮卿在长春宫小住几日,所以阮卿对于长春宫的人和事都颇为熟悉。


    知道来的是素滢,阮卿对于德妃的打算就猜出个大概来。


    因为素滢处事圆滑,做事稳妥周到,是德妃身边最得用之人。德妃派素滢过来,无非是为向她示好,试探她的态度,再进一步决定是否要拉拢她。


    若真是如她所想,不如就顺势接受德妃的示好,这样德妃若是有什么算计,她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她却也不能接受得太轻易了。


    阮卿在进正院之前就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是以一进正院厅堂,她就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神色。


    她腰身挺直的走进去,站在江氏面前,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谨慎和谦卑,一双粲然明眸直视江氏,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淡的笑。


    “老夫人安好。”她冷漠讥诮的说出请安的话语,膝盖却纹丝未动,分明没有行礼的意思。


    江氏面色铁青,若不是有女官在此,她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开口怒喝阮卿。


    一旁的素滢适时开口缓和气氛:“想必这位就是阮姑娘?果然是姿容出众,气质脱俗,比天上的仙娥也不差呢!”


    从阮卿进来开始,她就在暗暗观察,想起德妃娘娘的叮嘱,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态度甚至显出了些许卑微。


    “阮姑娘,今日其实是德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的,娘娘得知您受了委屈,想替定国公府向姑娘赔礼。只是娘娘不得出宫,这才吩咐奴婢过来。”


    说着,素滢矮身屈膝,朝她深深行了一礼。


    素滢是德妃身边的一等女官,代表着德妃的颜面,她这样的一礼,除了宫里比德妃还要尊贵的那几位主子,就连那些公府侯府的诰命夫人都未必受得起,更何况阮卿如今只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平民女子。


    即便她的父亲洗清冤情官复原职,她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之女,素滢这样的举动,可以称得上是抬举她了。


    江氏便是如此想的,她心里来气,不知女儿为何要放低身段,派自己宫里的掌事女官来向这阮氏低头。


    左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就算有幸被太子看上眼,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江氏沉下脸色刚要开口,却见素滢朝她微微摇头,她只得忍下不满,冷冷的瞪着阮卿。


    素滢屈膝行礼好一会儿,连膝盖都有些酸麻了,阮卿却未发一言,只是站在原地受着她的礼,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见她不为所动,素滢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娘娘说了,若阮姑娘心中仍是有怨,便叫奴婢跪在姑娘面前替国公府赔罪,一直跪到姑娘满意为止。”


    素滢说完,膝盖一弯便要跪在地上。


    等她膝盖结结实实的碰到地面,阮卿才状若无奈的开口:“罢了,娘娘如此诚心实意,我也不愿揪着不放。等案子重审了结,大公子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自然不会再怨恨国公府。”


    素滢脸上一喜,“多谢阮姑娘宽宏大量。”


    阮卿神色淡淡说道:“姑姑别跪了,地上凉,若没别的事,我这便要离开国公府了。”


    素滢起身,朝外面吩咐:“来人,把娘娘送给阮姑娘的迁居贺礼抬进来。”


    很快便有小太监抬着几个箱子进来,一打开里面都是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珠宝。


    阮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似乎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姑姑还是拿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缺。”她声音淡漠,依旧没什么好态度。


    但她越是冷淡,把厌恶和别扭写在脸上,素滢反倒更放心了。


    这代表阮卿是一个城府不深,藏不住心思的人。


    素滢为难说道:“姑娘就收下吧,这只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若是奴婢原样拿回去,娘娘会重罚奴婢的。”


    阮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有不忍心。


    素滢没漏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这位阮姑娘只是看着冷漠,实则还是个容易心软的。


    看来娘娘的筹谋并非不可为。


    阮卿眼中浮现一点无奈,“那我便收下,回头让人捐给明光寺,用这些东西换钱粮救济百姓。”


    素滢连连点头,夸她貌美心善,菩萨心肠。


    “还有一事,再过五日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今年事多,娘娘本来不打算办生辰宴了。可是想起还未见过阮姑娘,亲自向您赔礼,娘娘心中不安,正好借由这次生辰宴请您入宫,娘娘说要当面给您赔个不是。”


    只怕赔不是为假,试探祁衍对她的态度才是真。


    阮卿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这次不去,总还有下一次,德妃打定了主意要拉拢利用她,那她就顺势而为,找到时机再行反击。


    于是在素滢竭力的劝说下,阮卿态度松动:“可是我不懂宫中的规矩,怕出了什么错,给娘娘惹麻烦。”


    素滢说道:“生辰宴设在长春宫,请的只有宫里几位娘娘公主,还有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以及其他勋爵府中的姑娘,只当是热闹一场,没什么紧要的规矩。”


    “而且姑娘是德妃娘娘请来的贵客,谁敢挑您的规矩?您就答应吧,不然奴婢回去少不了要被娘娘埋怨的。”


    阮卿沉吟再三才松口:“好吧,到了那日还请姑姑多多提点。”


    素滢自然无有不答应的。


    *


    阮卿从正院离开,素滢殷勤的一路送她到大门口,看着她坐上马车去往新居。这才又回到寿安堂,耐心劝说江老夫人一通,而后就回到皇宫。


    长春宫西偏殿里,德妃谢令瑶正在翻看账册,听库房的掌事女官绿漪禀报这个月库房的进出账目。


    她一身端庄典雅的黛紫色宫裝,发髻盘起,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动作轻微晃动,衬得她那秀雅婉约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活泼灵动。


    素滢走进西偏殿,德妃让绿漪先退下,并且屏退在殿内伺候的宫人。


    人都退下去后,德妃才问道:“事情办妥了?”


    素滢抬起头,看了一眼德妃总是带笑的脸,才细细回禀。


    “一开始,阮姑娘十分冷漠,直到奴婢在她面前跪下,她才愿意松口,说只要大公子接受惩罚,就不再怨恨国公府。”


    德妃轻轻点头,“正该如此,她若是对你态度和善,本宫怎么能放心的利用她?”


    若真是那样,这阮氏要么就是擅长隐忍,城府极深,要么就是眼皮子浅,不堪大用。


    前者不好拿捏,后者指望不上,反而可能累及自身,都不是一个好的利用人选。


    但依素滢所言,这阮氏心中有所坚持,又不过分刻板,尚有几分识时务。若是日后了解到她的软处,以后便可以慢慢拿捏,将她变成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素滢又道:“那些金银珠宝阮姑娘收了,不过她说要捐给明光寺用来救济百姓。”


    德妃越来越确定阮卿就是她想要的那种人,她心里满意,脸上笑意加深。


    “生辰宴的事,你可与她说了?”


    素滢点头:“奴婢劝了许久,她才答应的。”


    德妃眸光幽亮,“嗯,答应了就好。”


    她本也没把这事想得那么容易,若是阮卿这次不应,她自然有别的办法让阮卿进宫来。


    “你做得好,本宫那对儿碧玉耳环就赏了你吧,另外再多发你两个月俸禄。”


    素滢笑着谢恩:“奴婢谢娘娘赏赐。”


    *


    马车到了北明巷,阮卿下车站在新宅


    院门口,才听管家刘福说起:“左边那座宅院也被太子殿下买了。”


    “如今两个宅院中间已然打通,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可以到另一边,等阮大人和阮公子回来,正可以住在那边,与姑娘有个照应。”


    阮卿嘴角微抽,恐怕不只是为这个理由吧,那日岳公子如此挑衅,祁衍怎么会任由他们以后成为邻居?


    再说若是为了方便照应,不更应该让她与父兄住在同一个院子?如今这么分开住,倒像是为了方便某个总爱夜闯她闺房的坏人。


    不过,她也不是不愿意让他来。


    算起来祁衍都有好几日没露面了,想是正被陛下拘在太极殿批奏折吧。


    那日郑公公派小胜子来给她送东宫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小胜子提起这事,阮卿心里诧异。


    因为前世祁衍和成德帝之间闹得十分僵,父亲虽关心儿子,但常常用错方式,儿子不理解父亲,只能一味地与父亲作对。


    后来祁衍纳她入东宫,引起成德帝不满,没多久祁衍又为她请封太子妃,成德帝一怒之下赐她一杯毒酒,结果却被祁衍打翻在地。从那以后,他们父子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住,见了面也是冷言相对。


    阮卿并不怨恨成德帝苛待她,因为她确实做下了许多伤害祁衍的事,甚至也离间过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


    那次成德帝赐她毒酒,本意是为了试探她对祁衍有无真心,准备毒酒的是御前另一位得成德帝信重的周太监,但其实周太监早已暗中听命于德妃,是以德妃一早就告诉她,毒酒是假的。


    阮卿本以为德妃是想让她喝下毒酒,证明她对祁衍的真心,没想到德妃却说她让周太监把毒酒换成真的了。她让阮卿抵死不喝,事后再想办法引起祁衍对成德帝的怨恨。


    自那以后,有了阮卿的枕边风,祁衍和成德帝之间只剩冰冷怨怼,在外人面前也不加掩饰。


    再后来不久,因为德妃暗中做了手脚,成德帝身体每况愈下,只熬了不到一年就驾崩。朝野内外都在怀疑是祁衍为了早日即位,对他的父皇痛下杀手,因此更有了不少说他弑君杀父的传闻。


    正因为见过那对父子前世是如何针锋相对的,阮卿才感到纳罕,没想到祁衍有一日竟会乖乖的听他父皇差遣,毫无抗拒的在太极殿批阅奏折。


    虽然一个在偏殿,一个在正殿,但这在前世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情形。


    而且五日过去,他们竟然没有一言不合负气冷战,就更是稀奇了。


    阮卿心中不免感慨万分,她站在正院廊下,看碧薇指使着下人往屋里搬箱子。


    十二这才问出从国公府到这里一路上的不解:“姑娘是真的原谅谢家了?”


    “当然不是。”阮卿十分干脆的摇头。


    于是十二更加疑惑:“那您为什么要去德妃的生辰宴,姑娘不怕她害您吗?”


    阮卿思索片刻,脸上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应该不会。”


    如果德妃真能那么简单的出手害她,倒是免了她的麻烦呢。


    阮卿也不知该与十二如何解释,德妃这个人一向只爱借刀杀人,她自己手上可是不曾沾染半点血腥。


    想要抓她的错处怕是很难,因为她行事一向谨慎不留把柄,除非能先撕开她善良直爽与世无争的假面,再逼得她自乱阵脚狗急跳墙。


    阮卿一时想得太过投入,眉心微微蹙起。


    等她过神来,见十二一脸不放心的看着她,为了不让十二担心,她只好说:“其实我去德妃的生辰宴,也是为了殿下,说不定可以在宫里见到他呢!”


    “好几日未见,也不知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她幽怨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十二果然露出了悟的表情。


    “这有什么难的,姑娘等着就是。”说完十二用轻功纵身一跃,飞出老远,几息之间就不见踪影。


    阮卿轻轻一笑,让十二把她要进宫的消息告知祁衍也好。


    其实她是真的有点想念他了。


    第42章


    “你说她要去德妃的生辰宴?”


    太极殿偏殿,祁衍扔开手里的奏折,抬手按揉眉心,十分的不耐烦。


    老皇帝绝对是故意的,也不知是堆积了多久的奏折,竟是些无聊的请安折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日成箱的往偏殿搬,生怕累不死他。


    可是谁让他答应了,总不能中途反悔。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事关阮卿的父兄,祁衍十分确信,若是他敢反悔,老皇帝一定会任性的下一道圣旨把阮家父子再送回溟州。


    没错,他父皇一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前世对待阮卿也是如此,处处挑剔她,苛待她,甚至还要用毒酒逼死她,只因为怀疑阮卿接近他另有目的。


    虽然最后证明老皇帝没有看走眼,可是祁衍想起来还是堵心。


    若是他父皇这一世依旧不喜阮卿,应该怎么办?


    毕竟阮卿这一世接近他是为了向谢家复仇,在他父皇眼里看来可能还是别有用心,需要多加防备。


    祁衍以手扶额,只觉自己的头痛症都快犯了。


    见太子殿下面色沉郁,十二连忙说:“殿下,阮姑娘说她答应去德妃的生辰宴,主要还是因为她想在宫里见到您。”


    听十二说完,祁衍萎靡的神色顿时振作起来,反复把十二后半句话咂摸了好几遍,眉头上扬,眼含得意。


    她们女子果真是得到了就不知珍惜,得不到的才百般惦记。


    这才因为公务冷落了她几日,她就想他想得受不了了!


    祁衍紧绷嘴角,才能压下嘴边的笑意,他好似不在意的抱怨道:“真是麻烦,她也忒粘人了,孤总不能在这偏殿里给她腾出个地方,让她每时每刻都看到孤吧!”


    说着,祁衍还真的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景,眼角眉梢的开心愈发压抑不住。


    不过若真是那般,老皇帝还不将那女人当作祸水给千刀万剐了?


    祁衍晃晃发晕的脑袋,清醒过来,这才认真思索起德妃这个人。


    前世他知道阮卿与德妃走得很近,但一开始他并没有怀疑过德妃。因为当年他母妃生产前的那个月,天灾人祸不断,宫里宫外谣言四起,逼得老皇帝不得不离宫去祭天。


    江皇后性子柔弱无主见,宁贵妃仗着协理六宫之权,嚣张跋扈,借用怪力乱神之说,指他母妃腹中的孩子是妖孽,请来道士作法,害得他母妃受惊难产。


    宁贵妃甚至还借道士之口说母妃这一胎若生下来会使王朝灭绝,江山倾覆,要将母妃与未出世的妹妹一起杀死,才能保大启平安盛世。


    事发突然,宁贵妃带人围了元宸宫,宫人都被制服绑住手脚,只有祁衍仗着孩童身形灵巧,从他用来作弄宫人故意挖的墙洞里跑出去求救。


    那一夜天降暴雨满地湿滑,七岁的祁衍在宫中甬路上不停奔跑,摔倒了立刻就爬起来,不敢耽误分毫。


    他想要救下他的母妃,为此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先去建章宫敲门,江太后以头风犯了为由,不肯见他。后来是瑞凤宫,江皇后也躲着不见他。


    他执拗的把整个后宫每座宫殿的门几乎都敲了一遍,可是满宫妃嫔都躲起来,无人回应。暴雨倾盆,浇得他凉透心扉。


    直到他筋疲力竭不抱希望的敲响长春宫的门,德妃一瘸一拐的被宫女搀扶着出来见他。


    祁衍最后依旧没能救回他的母妃和妹妹,可是他会记得,那一夜是德妃给他开了门,陪着他去阻止宁贵妃。


    因为当年那件事,祁衍不愿意用恶意来揣测德妃。


    可是在他死前的最后那段时日里,偶尔摆脱剧毒影响,头脑清醒时,从桩桩件件事情里抽丝剥茧,忽然得出一个最无法接受却最说得通的结论。


    如果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德妃呢?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阮卿要杀他,是因为想与谢容缜长相厮守,如果他死了,阮卿可以择一宗室子继承皇位。等她成


    为太后,随时可以让谢容缜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所以那一日他因为嫉妒在朝堂上发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对谢容缜施以杖刑,将他剥去官服打得皮开肉绽,再无一丝从容风度。


    最后他踩着谢容缜血肉模糊的后背,印了满脚的血,就这样踏入阮卿的凤仪宫。


    看到她唇角破碎的笑容,眼底的怀疑不安,祁衍肆意癫狂的笑起来。


    他报复般的告诉阮卿,他是如何站在一旁欣赏谢阁老受刑时的表情。


    那日之后,他派暗卫跟着阮卿,心想若是抓到她去与谢容缜私会。那他就先杀谢容缜,再给阮卿一把刀,让她一刀捅死他。


    因为他不想在活着的时候被她恨着,更受不了她当着自己的面思念另一个男人。


    可是暗卫回禀的结果却是,阮卿时常去见德太妃。


    德太妃是谢容缜的亲姑姑,若阮卿只是从她那里关心谢容缜的消息,也属正常。


    当时祁衍并未多想,因为德妃表现得太过与世无争。从小他就知道他的母妃被很多妃嫔嫉恨,他几乎从所有妃嫔眼里都看到过对他母妃的嫉妒和恶意,唯独德妃眼里没有那些,她永远是开朗直爽的,


    所以就算三皇兄有些小心思,祁衍也并未有多放在心上,因为德妃甚至在他登基后主动提出要赶三皇兄去封地,想起德妃当年也算帮过他,祁衍决定再让三皇兄在燕京多留两年。


    只怪在那个暴雨之夜,德妃曾经如天神一般对当时那个恐惧绝望弱小的他打开门伸出手,这才让祁衍固执地对她保留一份信任。


    等他从过往所有的事情里找寻到蛛丝马迹,一切已经晚了,他毒入膏肓,每日只有片刻的清醒,即便开始怀疑德妃,也无从去找证据。


    而在谢容缜遭受杖刑不久后,阮卿就端来了那碗要他命的莲子粥,祁衍更加无暇他顾,只来得及派人把兵符和玉玺交托给卫辑。


    回忆起前世,祁衍不得不承认他选择那时去死带有赌气的意味。


    至少也该等张院判寻回解药,解了他的毒,他再弄清楚德妃究竟背后使了多少手段,报复完所有图谋害他,甚至害他母妃和妹妹的人之后再去死。


    可是只要一想到是阮卿想要他死,他就心灰意冷到什么都顾不得了。


    陷入回忆的太子殿下双眉紧皱,眼神中爱恨交织,面色极其凝重。


    十二唬了一跳,也不知太子是怎么了,方才还满眼痴笑,转瞬就变成这副风雨欲来的可怖模样。


    “殿下,您不去看看阮姑娘吗?”十二小心的开口提议。


    祁衍骤然从回忆里挣脱,神色骇人的看向她。


    他心口钝钝的痛,情绪许久才平复下来。


    “不去,你就跟她说孤有事要忙。”祁衍的声音里竟然显出了几分脆弱。


    只要不去见她,就不会把上辈子的不甘心和怨恨嫉妒宣泄给这一世的她。


    而且,若是她随口说一句想他,他就要巴巴的赶去见她,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容易得到。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她就不会珍惜了。


    祁衍打发走云十二,抬手朝偏殿的房梁上勾了勾手指,云阙身形利落的落下来。


    “除了派女官去定国公府,长春宫近日可还有其他异动?”


    云阙摇头:“毫无异常,就连三皇子前几日被陛下斥责,德妃也没什么反应。”


    祁衍淡淡颔首,如今老皇帝精神矍铄,长春宫那位又一贯沉得住气,除非有什么办法能逼着她提早动手。


    第43章


    到了德妃生辰宴这一日,阮卿由着碧薇为她精心打扮,碧薇给她梳完头,在首饰盒子里翻来找去,想找到配称的头饰和耳坠,好与她这身青蓝色襦裙搭配。


    阮卿往梳妆镜里瞧了一眼,只捡了一支木兰花白玉簪出来,插在发髻上。


    碧薇惊讶的问:“姑娘,您打扮得这么素,能行吗?”


    阮卿眼含笑意,抬手轻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今日我无论穿什么都是最显眼的,那些人的目光定是全都落在我身上。”


    德妃这场生辰宴,在场的除了娘娘公主,就是名门贵女,她一个六品小官之女能坐在席上,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谢令瑶想把她推上戏台唱一出大戏,可又怎知看戏的最后不会变成唱戏的?


    碧薇听不懂阮卿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姑娘这说法也挺有道理,她点头附和:“姑娘这般容貌,确实穿戴什么都不打紧。”


    阮卿摇头失笑,带着碧薇和十二走到大门口,刘管家早已吩咐小厮套好马车,等在门外。


    这北明巷虽然住着不少官绅富户,但距离皇宫可比国公府要远得多。马车往皇宫而行的一路上,碧薇叽叽喳喳问十二皇宫里的一些事情,十二平时只在东宫,对宫里的其他事也不甚了解,还真被问住了。


    “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人多些,还总要跪来跪去。”十二敷衍的回答,碧薇却不罢休,追问她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宫里一共有多少位娘娘。


    阮卿只好为十二解围,拉碧薇到自己身边,“别紧张,咱们以后说不定要时常进宫呢。”


    听了这话碧薇脸上先是茫然,后又想起什么,暗暗偷笑。


    十二性子耿直,没经大脑的开口:“就是,姑娘以后是要住在宫里的,你急什么!”


    碧薇吃惊,哎呀一声,“你怎么给说出来了,回头姑娘该害羞了。”


    阮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容易被人误解,以为她迫不及待想嫁给祁衍呢,连日后要入宫都想好了。


    主仆三人笑闹一阵,马车就到了宫门口,那日素滢曾说会派人来宫门处接她去长春宫,阮卿以为一下马车就会看到德妃宫里的人,谁知出现在宫门口的却是小胜子。


    “给阮姑娘请安。”小胜子一看到阮卿就满脸堆笑,小跑几步过来扶她下车,“姑娘仔细脚下。”


    阮卿诧异的问:“你怎会在此?”


    小胜子回答:“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在这等姑娘,送姑娘去长春宫。”


    阮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心里盘算着,小胜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宫门口接她,德妃那里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祁衍把对她的重视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这只会让德妃想拉拢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入了宫门,小胜子招呼一声,只见几个太监抬着步辇过来。


    小胜子要扶她去乘步辇,阮卿秀眉微蹙,“这不合规矩吧?”


    在宫中只有皇帝,太后,皇子公主以及贵嫔以上的后妃才能乘坐步辇,其余勋贵家眷入宫之后只能步行,只有受到恩赏的几位诰命夫人才可以乘步辇。


    阮卿前世随谢家女眷入宫时,就连江氏也没有用步辇的资格,更别提其余人,她们每次只能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走到长春宫,赶上酷暑天热时,还要出一身的汗,脸上的妆都会弄花。


    小胜子笑着说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怎会不合规矩?姑娘快坐吧,他们都等半天了。”


    阮卿不好辜负了祁衍的好意,只得坐上去,小胜子跟在步辇边上,叮嘱抬步辇的太监,“都稳着些,若是晃得姑娘难受,仔细你们的皮!”


    碧薇跟在旁边,眼神激动,悄悄拉着十二,小声说道:“殿下对姑娘可真体贴,我在国公府的时候听二房的锦婳姑娘抱怨过好几次,说入宫要走好远的路,有两次穿的鞋子不合适把脚都给磨破了。”


    谁料她刚说完没一会儿,就看到前方几人熟悉的背影,其中正有她刚刚提到的谢锦婳。


    阮卿定睛一瞧,还真是巧,那几人正是定国公府的


    三位姑娘,还有一位是安远侯府的千金崔明雪,至于最中间走着的那位,是她前世的老熟人,镇国公府的江婉沁。


    前方几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有人乘坐步辇进宫,还以为是哪位王妃或者公爵夫人,她们不敢失礼的盯着步辇上的人看,只低下头退到路旁避让,等步辇上的贵人先行。


    只有谢锦婳脸上浮现异样,方才她抬头只瞧了个大概,如今回想起来怎么越来越觉得那步辇上的人像是阮卿呢?


    不,一定是她看错了,阮卿那样低微的身份,怎么配在宫里乘坐步辇?就算她攀上太子的高枝,也不过一个低贱的妾,宫中规矩严明,太子殿下还能为了她无视宫规不成?


    谢锦婳一面在心里否认,觉得肯定不是阮卿,一面又抓心挠肝的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


    就看一眼,说不定是哪位认识的长辈呢,即便被抓住了也未必会为难她。


    谢锦婳鼓起勇气,趁步辇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飞快抬起头,却在看清上面女子的模样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你……”她抬手指着阮卿,惊愕无比。


    阮卿正好这时也低下头,似笑非笑的与她目光对上。


    谢锦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她顿时怒不可遏:“阮卿,谁给你的胆子在宫里放肆,这步辇岂是你配坐的?”


    她突然高声叫嚷,惹得其他几人也抬起头看向步辇上的阮卿。


    谢锦嬛反应最小,只是皱了皱眉,谢锦姝露出不忿的神情,冷冷的瞪着阮卿,崔明雪看到小胜子脸色一变,目光好奇又忌惮的打量着阮卿。


    至于江婉沁,表面上她的反应可以说是微小到不可查,但是阮卿最先看向她,所以没有漏过她眼中那一抹被及时掩饰掉的阴狠。


    果然,江婉沁如前世一般,很在乎她自己尊贵的身份,若是被她瞧不起的人压了一头,她必要恨上那个人,甚至想要除之后快。


    她是江老夫人的侄孙女,逢年过节也常常来定国公府,又与谢锦婳走得近,所以也在二房见过阮卿。


    江婉沁是知道阮卿来历的,因此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就算在国公府遇到了,也不会多给她一个眼神。


    可是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不见,那个畏畏缩缩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如今竟然乘着步辇在她面前居高临下。


    江婉沁方才不知情之下还秉持教养对着步辇上的阮卿行了福礼,回想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竭力忍耐,才能不露出愤恨的表情。


    可是谢锦婳却不懂得掩藏情绪,指着阮卿大呼小叫,“你还不下来,触犯了宫规,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阮卿目光沉静的看她一眼,丝毫没有要让步辇停下的意思。


    谢锦婳气得冲昏了头脑,追着步辇走,偏要阮卿下来接受宫规处置。


    小胜子这时才不紧不慢的拿出令牌,阴阳怪气的开口:“谢姑娘看清楚,这是太子殿下的令牌,殿下让阮姑娘乘步辇,还要你的允许不成?谢姑娘还真把这皇宫当你自己的家了?”


    谢锦婳心里一梗,险些气晕过去,被其他几人扶住,江婉沁小声劝她几句,她这才冷静些,只是依旧一脸愤然的看向前方乘着步辇离她越来越远的阮卿。


    走出很远之后,碧薇舒爽的呼出一口气,叹道:“姑娘,您瞧见她们那些人的嘴脸了吗?真是痛快!”


    阮卿微微一笑,“瞧见了,你小心看路,别摔了。”


    碧薇满脸开心,更加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长春宫到了,小胜子扶着阮卿走下步辇,正遇上在门口等着迎接贵客的素滢。


    素滢上前行礼:“给阮姑娘请安,奴婢本是派人去接您的,谁知遇上了胜公公,才知太子殿下已有安排。”


    小胜子态度不冷不热的与素滢寒暄几句,向阮卿告退。


    “殿下还有一句话让奴才传给姑娘,殿下说宫里的宴席不好吃,您脾胃弱,最好少碰。”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不给德妃面子了,阮卿听了神色一顿,笑着说:“多谢殿下关心。”


    素滢就在一旁听着,脸色却丝毫未变,直到小胜子走远,她才苦笑一声,“太子殿下性情便是如此,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宴,几位殿下都送了贺礼过来,可是太子殿下却……”


    阮卿顺着她的话问道:“太子殿下未曾给德妃娘娘送贺礼?”


    素滢摇头叹气:“唉,太子殿下对娘娘只能说是漠不关心,但这已然要比对其他嫔妃的态度好许多了,亏得娘娘当年还帮过殿下呢!”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忌讳之事,忽然以手掩唇:“是奴婢多言了,姑娘快随奴婢去见娘娘吧!”


    阮卿面带沉吟,轻轻蹙起眉头,仿佛还在想素滢抱怨太子的那些话。


    素滢见她听进去了,嘴角微微一扬。


    阮卿心里早知她们的谋划,德妃既然要利用她,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与祁衍之间毫无嫌隙,以后像这样借由别人的嘴,在她面前不经意的诋毁祁衍这种事,怕是会时常发生。


    她也不需给出什么反应,装出将信将疑的样子也就是了。


    昨日她才得到消息,父兄最迟明日就可以到达京城,家人团聚,她没了后顾之忧,有的是耐心与德妃虚与委蛇。


    阮卿跟着素滢来到长春宫的正殿,里头传来妇人的说笑声,她抬头匆匆看了一眼,只见正方主位上坐的是德妃谢令瑶,她左边的席位上是恭妃,右边坐的是谨昭仪,再往下是滟修仪和两位贵嫔,其余还有几位低位妃嫔。


    除了妃嫔们,在场还有两位公主,一位是谨昭仪所出的三公主祁舒晗,另一位是成德帝的养女,四公主祁静玥。


    今日宴席的安排本是高位妃嫔独用一案,两位公主共用一案,其他低位妃嫔两人共用一案,再剩下那些勋贵之女也是两人共用一案。


    为了区分身份,高位妃嫔与公主用的都是宽一些的长案,分列在主位的德妃两侧,正好相对。


    可是三公主却去陪着谨昭仪坐,独剩下四公主一个人孤孤单单,不知所措僵坐在席位上。


    偏偏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四公主脸上的窘迫,德妃在与恭妃和谨昭仪闲话家常,滟修仪与两位贵嫔偶尔开口,谈些衣裳首饰脂粉等不出错的话题。


    剩下的低位妃嫔只有沉默陪坐的份,三公主祁舒晗轻蔑的往四公主脸上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恶意的讽笑。


    阮卿将一切全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的皱眉。


    素滢领着她来到德妃谢令瑶面前,“娘娘,这位就是您心心念念想见的阮姑娘。”


    阮卿淡定的向德妃施了一礼,谢令瑶笑容满面,言语爽利的说道:“好孩子,快抬起头让本宫仔细瞧瞧,早就听家里人说起过你,只是一直不得见,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算起来她这一世进宫可比上辈子还早两个月,上辈子她陪着谢锦婳来长春宫,德妃可没这么热情。可等她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德妃的态度就变得亲切许多,应该是听闻她与祁衍一起在荷花池里捞玉佩的事了。


    阮卿掩住眸中冷意,微微抬起头,只听谢令瑶夸张地惊呼一声:“哎呀这孩子生得可真好,长春宫里这些人可都叫你给比下去了。”


    殿内的妃嫔们听了这话倒是还好,只有以美貌闻名的滟修仪往阮卿脸上瞧了一眼,但也不带什么恶意,只有好奇。


    唯有一人脸色难看,那便是三公主祁舒晗。


    成德帝共有四位公主,长女和次女都已出嫁,祁舒晗已有双十年华却尚未择定驸马,她一向自诩美貌高贵,谨昭仪给她挑的那些驸马人选,她嫌东嫌西,干脆一直拖到如今还未成婚。


    德妃夸赞阮卿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祁舒晗听了万分难受,忍不住开口刺道:“我当是谁,这位阮姑娘可是出名,说起来我前些日子还看到一本关于阮姑娘和太子殿下的话本子呢。”


    德妃好似不知情,好奇的问:“哦,话本子上都写了什么啊?”


    祁舒晗嫌恶撇嘴:“简直不堪入目,全是些粗鄙恶俗的东西,说出来


    都怕脏了娘娘的耳朵。”


    德妃脸色微微一变,语带斥责:“三公主说话未免过分了些。”


    谨昭仪见德妃面上生怒,不由瞪了三公主一眼,“晗儿,你说什么呢,快向娘娘与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祁舒晗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德妃娘娘,是我说错话,扰了您的生辰宴。”


    她只向德妃道歉,绝口不提阮卿,德妃不悦的皱起眉,似是还要为阮卿出头。


    阮卿早就看透了,德妃方才故意那样说,就是想激怒祁舒晗,好让个性骄横的三公主找她的麻烦,最后她再出来充好人,让阮卿欠下她一个人情。


    这种伎俩,德妃前世就已经对她用过多次了。


    既然她这么想让自己欠她的人情,那么不如这次就欠个大的。


    于是阮卿不等德妃开口就抢先一步跪下,不堪受辱的说道:“娘娘,民女身份虽然低微,但也不能任由三公主诋毁羞辱,什么话本子?民女可从来不曾听说过,再者三公主方才辱骂民女时,也带上了太子殿下,是对储君的不敬之罪。”


    “娘娘协理六宫,正该对三公主小惩大诫,否则此事若是传出去,以后宫中人人都要效仿三公主随意议论储君,若是被陛下得知,娘娘岂不是要落下一个管理后宫不严的罪责。”


    德妃本来是想让三公主与阮卿说些软话,此事就算过去,既不得罪谨昭仪和三公主,又让阮卿欠下她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可是她却没想到,阮卿竟然打着让三公主受罚的主意,只用三言两语,先把太子扯进来,再提起陛下,若是今日她不罚三公主,陛下那里定然无法交代。


    两边总要得罪一个,德妃不得不选择得罪谨昭仪和三公主。


    “既如此,就罚三公主禁足一月,抄三十遍佛经,以儆效尤。”


    阮卿低头拜下:“娘娘处事公允,令人叹服。”


    三公主眼神怨毒的看向阮卿,她身边的嬷嬷要上前拉她回宫禁足,被她用力甩开。直到谨昭仪暗暗瞪了她一眼,她才不再闹,向德妃告退,带着嬷嬷离开长春宫。


    谨昭仪脸色不好看,勉强向德妃说了几句恭贺之词,也告辞离开。


    于是谢锦婳江婉沁等人进来之时,殿内气氛十分凝重,就连德妃这样开朗直爽的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许多。


    德妃笑着把阮卿拉起来,“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去坐下吧。”


    说完又对着方才进来的几位勋贵之女说道:“无须多礼,都入座吧。”


    德妃对素滢点了点头,素滢去吩咐膳房太监把席面摆上来。


    阮卿走到最末的席位,正要坐下,与她共用一案的谢锦婳这时却抬头朝她冷笑,同时端起茶盏把茶水倒在她的软垫上。


    她这是在为方才宫道上受的屈辱报复阮卿。


    阮卿浑不在意的弯了弯嘴角,正要让身后伺候的宫人给她重新换一张软垫。


    谢锦婳如此做,简直毫无世家贵女的教养和风度,比她平时瞧不起的那些市井泼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在场这么多人,周围的人都已经看到谢锦婳的举动,难保过两日不会传的沸沸扬扬。


    就在阮卿要开口吩咐宫人时,又有人走进正殿,她转头望去,紧张的屏住呼吸。


    因为来的人是成德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徐公公。


    前世她每次与这位徐公公相见,多半是成德帝对她不满,传她去太极殿听训,因此阮卿心里难免对这位徐公公产生了阴影。


    徐公公满面堆笑过来与德妃请安,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德妃命人赏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徐公公笑眯眯的接了,这才转过身往阮卿的位置看去。


    “哪一位是阮姑娘?”


    阮卿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站出来,“民女阮氏,敢问公公有何吩咐?”


    徐公公暗暗打量她,笑容不变,“陛下吩咐,请阮姑娘随老奴去一趟太极殿。”


    成德帝要见她?


    阮卿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丝毫不显,恭顺的回道:“民女谨遵陛下吩咐。”


    徐公公满意一笑,与德妃告辞,带着阮卿离开长春宫。


    *


    太极殿正殿,成德帝招手唤来一个暗卫,听暗卫回禀长春宫发生的事。


    暗卫将阮卿跪在德妃面前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成德帝眉毛一挑:“她真是这么说的?”


    暗卫点头,成德帝眼里露出几分满意,嘴上却说:“阮氏心思不纯,朕甚为不喜,不过亏她还知道维护衍儿,也算有些用处。”


    暗卫沉默不语,成德帝方才的话像是说给了空气,他不悦开口:“徐有庆这老东西越发喜欢偷懒,朕要他去传个人,竟如此慢!”


    话音方落,徐公公从殿外快步走进来回禀:“陛下,阮姑娘已候在殿外,您看?”


    成德帝皱眉道:“宣她进来!”


    徐公公刚要转身开嗓,成德帝叫住他,叮嘱道:“你轻声些,别叫太子知道了。”


    “是,老奴晓得。”徐公公捂住嘴,走到门口细声细气的开口唤阮卿进来。


    阮卿迈步进入殿内,步伐沉稳,姿态端庄,但心中却忐忑难安。


    她这样紧张不安,不仅是因为即将面对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还因为他是祁衍的父亲,而祁衍是她曾经深深辜负过的人。


    见到成德帝,她很难不心虚愧疚。


    阮卿端正地向成德帝行了跪礼,“民女阮卿,恭请陛下圣安。”


    *


    十二和碧薇原本等在长春宫正殿外,见徐公公过来把阮卿带走,碧薇急得不行,抓着十二央求道:“你有没有办法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姑娘就这么被带走了,我担心她有事!”


    “你别急,殿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呢!”十二总不能告诉碧薇,太子殿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派暗卫在长春宫盯梢,何况今日阮姑娘进宫,殿下一定不放心,暗卫只会派得更多。


    太极殿偏殿,祁衍听暗卫来报,得知阮卿被徐公公带去见成德帝了,差点掀翻刚从正殿送来的一堆奏折。


    他盯着那堆小山一般高的奏折,暗自磨牙。


    老皇帝真是好算计啊,一边往偏殿送奏折绊住他,一边叫人悄悄把阮卿带到正殿。


    他父皇又想做什么?难不成要用帝王之威逼迫阮卿离开他?


    第44章


    太极殿正殿,成德帝见阮卿神色恭谨,沉稳端庄,丝毫不露怯,且言行举动十分得体,心里不由满意几分。


    皇帝叫起,并随意说道:“朕对你父亲还有些印象,当年虽是刑部的官员错判,但下旨将你父亲和兄长发配溟州的却是朕,你心里可曾有怨?”


    阮卿微微摇头,大方回话道:“陛下日理万机,岂能事事亲力亲为,再者说当年行宫塌陷致使无数工匠和宫人受伤,陛下不知情之下判民女的父兄流放,是对黎民百姓负责。”


    “民女从不曾怨恨陛下,只恨那挪用银款以次充好的罪魁祸首谢容暄,和贪赃枉法包庇他的刑部主审官员。”


    成德帝听得心里越发舒坦,想不到阮氏出身不高,却比那些高门显贵家的女儿更识大体。


    不过想起她接近祁衍别有用心,皇帝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就略微沉下脸色问道:“朕听闻你与太子关系匪浅?京中还有不少关于你和太子的传言,可是真的?”


    阮卿稍稍抬眸,看到成德帝板起脸,目光威严的看向她,她思量片刻,才回道:“民女与太子殿下是在公主府的赏花宴初次遇见,殿下从几个纨绔恶徒手中救下民女,民女十分感激,而且民女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


    一句一见倾心,让成德帝脸上刻意板起的严肃维持不住,愣了一瞬,一旁的徐公公也惊讶的看向阮卿,嘴巴张的大到仿佛能吞下一只鸡蛋。


    这女子竟然如此坦诚,且没有半分矜持和害羞的说她对太子一见倾心了。


    成德帝回过神来,佯装怒道:“放肆,朕的太子岂是你能肖想的?”


    阮卿垂眸低首,“陛下说得是,所以民女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方才陛下问了,民女不敢欺瞒陛下,这才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语气恳切真挚,成德帝找不出话语反驳,而且他还能真的


    治这女子的罪吗?


    先不说太子那边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就说人家只是在心里爱慕太子,这又算不上什么罪过。


    况且身为父亲,有女子惦记他的儿子,成德帝心里得意还来不及呢!


    “咳咳,朕暂且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成德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既然说心悦太子,那朕问问你,你觉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倒要听听这阮氏是如何评价太子的,若她只是一味的奉承吹捧,便是太子再如何跟他闹,也不能让这女子入东宫后院。


    阮卿前世也被成德帝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她畏惧天威,且对祁衍也不甚关注了解,只捡着好听的夸赞,成德帝听完大怒,要将她逐出宫,于是父子俩又闹了一场,冷战数日不曾搭理彼此。


    可见那些未曾用心的好话都不是成德帝想要的答案,阮卿想了想才沉稳的开口:“太子殿下的性情有些极端,处事不够冷静,极易被情绪左右,甚至常常任性妄为,可他却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从不仗势欺人,殿下心怀仁善,难能可贵。”


    成德帝听了阮卿前面那些话,还以为她是要另辟蹊径,以贬低太子来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是以他本来是要呵止阮卿,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的。


    可谁知道,她又转变语气,说出了后面那些话。


    赤子之心,这简直与成德帝想到一处去了,他之所以如此偏爱祁衍,不仅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最爱的女人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更因为这个儿子心性率真善良,不仅不懂得勾心斗角,甚至是有些许天真的。


    这样的性情在皇家是注定要吃亏的,且祁衍还是太子,未来有一日他登上皇位,若还是如此,恐怕会被那些精明的大臣和野心勃勃的世家算计。


    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担忧,成德帝才会不放心这个儿子,事事都要过问,导致本就因为母妃惨死对他怨恨颇深的儿子,与他更加渐行渐远。


    成德帝叹道:“你在朕面前说出这些话,也不怕朕治你一个妄议储君的罪名。”


    阮卿笑了笑,“陛下是明君,是以民女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德帝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她这句赞美。


    他细细打量阮卿,觉得此女样貌清丽柔美,与衍儿倒是十分相配,可是她心思太深,就怕衍儿以后降不住她,反受她拿捏。


    若她真是待衍儿诚心倒还好,可若她对衍儿只是利用,且别有图谋,那就不能留她在衍儿身边。


    成德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对阮卿多加试探,摸清她的秉性。


    至少要看清楚,她对祁衍是否动了真心,只凭她随口一句一见倾心,成德帝并不完全相信。


    于是皇帝微微一笑,闲话一般说起:“太子已是弱冠之年,朕有意为他择选一位太子妃,今日你在德妃的生辰宴上可见到那位安远侯家的千金?朕觉得崔氏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堪为太子妃。”


    阮卿对此毫无惊讶,因为前世成德帝为祁衍选定的太子妃也是崔明雪。安远侯崔靖手握兵权,不是一般的显贵世家可比,成德帝想让祁衍娶崔明雪,是为了给儿子未来坐稳皇位多加一份保障。


    这份爱子之心,没什么可质疑的,但若是祁衍不愿,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


    前世这桩婚事一直拖到祁衍登基,然而在登基后不久,祁衍就压下朝臣的反对之声,册立她为皇后。崔家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愿把女儿嫁进皇宫,被她这个出身低微的罪臣之女压上一头,于是婚事便不了了之。


    阮卿虽然知道这婚事必不能成,但她料想成德帝提起此事,就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思及此,阮卿微微有些失态的抬起头,脸上难掩震惊失落,甚至没有避开成德帝的目光,举止堪称冒犯。


    成德帝见她脸色剧变,激动之下更是连上下尊卑都顾不上,这才信了她对太子确有几分真心。


    他正要再开口多刺激阮氏几句,正殿的门却突然被人重重的推开。


    只见祁衍挥开太监阻拦的手,大步流星的走进殿内,脸上的神色焦灼急迫,走到阮卿身边,将她浑身上下左右打量一遍,确认她身上没少一块皮肉,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朝上首的帝王躬身一揖。


    “陛下,我还有那么多皇兄尚未娶妻,您若实在无事,可以多关心他们,想必他们乐意之至。至于我的婚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成德帝看向儿子冷硬的面庞,如同心窝上被扎了一刀那样难受。


    从七岁那年开始,祁衍再没叫过他一声父皇,也不再口称儿臣,那个对着他肆意撒娇耍赖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的祁衍面对一个不相熟之人,恐怕都要比他这个父皇亲厚些。


    成德帝忍受不了儿子的冷言冷语,就也寒起脸色,“放肆,你的婚事只能由朕做主,只要朕不点头,你想娶谁都没用!”


    祁衍冷笑道:“那我就谁都不娶!”


    “你敢!”成德帝气昏了头,随手就要拿起手边的笔洗往他头上扔,徐公公哎呦一声,赶紧拦住,“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回头砸破了殿下的头,心疼的还不是您。”


    成德帝嗤笑一声:“这等逆子,就该多砸他两下!”


    祁衍毫不在意,甚至往前靠近两步,站在那等他把笔洗砸过来。


    成德帝一时找不到台阶下,举着笔洗迟迟不动手,显得有些滑稽。


    祁衍冷冷开口:“陛下若无吩咐,我告退了。”


    说完他冷漠转身,走到阮卿身边,抓住她的手便往殿外走。


    成德帝在他身后怒喝一声:“这个逆子!”而后把笔洗摔在地上砸个粉碎。


    阮卿被祁衍强拉着走出太极殿,方才事发突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此时才意识到,她这样和祁衍一起离开,极为不妥。


    前世就是因为她受德妃利用从中挑拨,加深了父子俩之间的隔阂,若重来一世还不能有所改变,她这重生又有何意义?


    祁衍此刻面色冷凝,心中却恼恨无比。


    来之前他分明在心里反复劝说过自己,面对他父皇时要冷静,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合就负气离开。可是站在殿外听到他父皇要选崔明雪做太子妃,祁衍顿时气冲脑门,什么都顾不上的闯进去。


    前世因为这桩婚事,他与父皇三番五次争吵,关系冷至冰点。


    后来只要他父皇提起崔氏,祁衍就没耐心往下听。更别说太子妃成婚之类的字眼,简直成了笼罩在他心头盘旋不去的阴影,听了就会让他下意识的暴怒抗拒。


    像方才那样的对峙争执,前世时有发生。


    祁衍出来后心里不免有一丝后悔,可他知道父皇对他的婚事极其固执,即便留在那里也是毫无意义。


    何况阮卿还在,祁衍实在怕她多想,这才拉着她出来。


    想到两人已经多日未见,祁衍脸色略有缓和,牵着阮卿的手,声音放轻的提醒道:“小心台阶。”


    阮卿心里多番思虑,还是认为不能让祁衍这么赌气带她离开。否则成德帝多半会对她产生不满,她要嫁给祁衍只怕比前世还难。


    因为前世她自觉不爱祁衍,并不奢求明媒正娶,可是如今却不一样,她想堂堂正正的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


    此事虽艰难,却并非没有一丝可能。成德帝年少时受世家掣肘,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处处受人控制,因此对那些世家大族多有厌恶。后来他最爱的女子更是被出身武将世家,跋扈强硬的宁贵妃害得一尸两命。


    如今他想选崔明雪做太子妃,不过是想让崔氏支持太子,可是曾经在与世家相争时吃尽苦头的他,难道真会让最心爱的儿子蹈其覆辙吗?


    再回想方才成德帝问她的几个问题,阮卿觉得成德帝那番要为太子选妃的话,更像是为了试探她。


    她正发愁该找个什么理由把祁衍劝回去,忽然听到祁衍提醒她小心台阶。


    阮卿明眸微微眯起,低头看向太极殿门前密集的台阶。


    她跟在祁衍身后,趁他不注意,脚下故意做出个踩空的动作。


    “啊,殿下!”阮卿惊呼一声,紧紧拽住祁衍的衣袖,秀眉蹙起,发出忍受不了疼痛的声音:“嘶,殿下  ,我的脚崴了!”


    祁衍身形顿住,回过头来,正要蹲下查看她的脚踝,阮卿顺势坐在台阶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脚,不肯让他掀起裙摆看。


    “你听话,让孤看看你的脚。”祁衍的声音又急又无奈。


    阮卿眼圈泛红,双眸含泪道:“不行,那样太失礼了,殿下找个太医帮我看吧。大庭广众的若是被人看到您掀了我的裙子,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当初追到别院去找他的时候,怎么半句不提名声呢?


    如今倒是想起在意了,别是又变着法的作他呢吧?


    祁衍咬牙切齿的说:“谁敢乱看乱传,孤把他的眼睛挖了,耳朵割掉。”


    虽然话说的凶,但阮卿知道他不是滥杀暴虐之人,所以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坐在台阶上用手压住裙摆,轻轻吸气,似乎疼得不行,还硬是憋出几滴眼泪。


    祁衍拿她毫无办法,只好蹲在她面前,“那你上来,孤背你去东宫,再给你请太医。”


    阮卿迟迟不肯爬上他的背,幽幽说道:“东宫啊,那有多远呢,我都疼的快要晕过去了,殿下就忍心这么看着?”


    祁衍忍无可忍,转身就想过来抱她,正在这时,徐公公终于从殿内追出来,看到两人还没走,他满脸欣喜。


    “殿下,阮姑娘这是怎么了?”徐公公看阮卿坐在台阶上,奇怪的问。


    尚未等祁衍开口,阮卿就先回答徐公公:“是我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动路。”


    徐公公是个人精,一看阮卿的神情就知道崴脚不过是个托词,这姑娘可真聪明,还知道拖住太子殿下,好让他追出来。


    “姑娘的脚伤得重不重?不如殿下先带姑娘去偏殿安置,老奴这便派人去请个太医过来。”


    祁衍一句不必刚要说出口,阮卿可怜巴巴的伸手揪住他的衣摆晃了晃。


    他只得妥协道:“罢了,去偏殿吧。”


    徐公公心里一喜,感激的看向阮卿,等太子将阮卿抱去偏殿,他连忙步态轻盈的回到正殿,向成德帝回禀这件事。


    成德帝捂着心口,嘴里酸酸的说道:“谁稀罕他回来,又不是为了朕。”


    徐公公笑着劝说:“好歹人是回来了,陛下是了解太子的,从小到大,他要是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是这阮姑娘只是假装崴了脚,再装装可怜,殿下立刻就心软了,这说明他能听阮姑娘的劝,您以前不就是怕他脾性执拗,不肯听劝,哪一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吗?”


    成德帝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朕更担心了,那阮氏对他影响如此之深,若是个心思奸恶之人可如何是好?”


    徐公公微微一愣,半响才缓缓摇头,“奴才觉得,阮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不是那样的人,朕还得再多观察一段时日。”


    徐公公陪着笑脸,“就是啊,陛下,您这么想就对了!若要多观察阮姑娘的为人,您就更不能这么跟太子僵着了,不然哪有机会呢?”


    成德帝沉吟片刻,摸着下巴说道:“你说的有理,他们在偏殿?朕去瞧瞧。”


    偏殿里,小太监带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进来,太医正要为阮卿诊治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是成德帝带着徐公公过来了。


    祁衍以为成德帝要来找阮卿的麻烦,下意识要挡在阮卿前头,可是阮卿却伸出小手,用力把他往前推了一下,他毫无防备往前走了好几步,正好成德帝走进来,他这样子倒像是要上前迎接一般。


    “你又想做什么?”祁衍回头气恼的瞪她一眼。


    阮卿瘪了瘪嘴,委屈的低下头,祁衍深吸口气,怕了她一般,放弃想要转身背对成德帝的想法。


    成德帝看到儿子往前几步,似乎是要迎接他,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他向祁衍走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了,他眼神怔怔的看着儿子那张与淑妃肖似的脸,心里感慨万分。


    祁衍也很久没有与他父皇离得这样近了,这才发觉成德帝满头的黑发早已不再,许是近些年操劳国事,再加上思念他母妃。老皇帝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爬上了许多皱纹,就连一向挺直的腰背都显出几分佝偻。


    他的父皇已经不年轻了,若是按照前世来算,再有三年他父皇就……


    祁衍心中酸涩,暂时不再去想那些。


    不会像前世一样的,他早就叮嘱张院判每隔三日就来给成德帝请脉,如果老皇帝倔强不肯,那就让张院判使苦肉计跪在殿外。


    念着张院判一把年纪,成德帝还是妥协了,只是他不知道,张院判是受太子的嘱托来给他诊脉的。


    父子相对,谁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徐公公打破沉默,问正在里头给阮卿看脚伤的太医,“阮姑娘的脚可有大碍?”


    老太医看着阮卿丝毫没有肿起的脚,再加上用手按了几个位置,她都没什么疼的反应,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娘的脚,静养几日,应是无碍。”老太医见阮卿频频给他使眼色,只好语焉不详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提着药箱子退出来,又被太子殿下揪住问道:“真的不严重?她明明都疼哭了。”


    老太医嘴角微抽,再三向太子保证伤得确实不重,太子这才放过他。


    他抹了一把汗,想着终于能告退了,谁想到成德帝怕儿子立刻带着阮卿要走,也没话找话的问他:“要几日才能好?不需要抹一些药油药膏之类的缓解伤情吗?”


    老太医被问住了,只好从药箱子里拿出一小瓶治跌打肿痛的药油交给徐公公,随即立刻告退,再也不敢多留。


    免得一不小心露馅,就要被陛下治罪。


    太医一走,成德帝和祁衍父子俩又安静下来,阮卿从榻上起身,撩起帘子走出来,不太习惯的一瘸一拐走路。


    祁衍伸手扶住她,觉得麻烦,便要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


    眼看两人像是要走,成德帝脸色发沉,徐公公也想不出主意,只能看向阮卿。


    于是就在祁衍俯身要抱她的时候,阮卿忽然捂着胃部不适的蹙起眉头,祁衍果然立刻发现,动作一顿,直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阮卿抬头看到成德帝向她投来不善的目光,凑到祁衍耳畔轻声说道:“殿下,我还未曾用午膳呢!”


    这也不算是欺骗,因为德妃宫里的席面她还没吃上一口,就被成德帝召见了。


    徐公公耳尖,虽只听到午膳这两个字,但他立刻有了主意,夸张的哎呦一声,“陛下,老奴才想起来,您今日午膳没有胃口用得不多,不如再叫御膳房传一次膳。”


    虽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在这皇宫里,陛下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成德帝一愣,他午膳用得不多吗?


    今日御膳房呈上来的煎饺很合他的胃口,是以他忍不住吃了两大盘,方才批奏折时还觉得有些撑呢!


    但若是为了能跟儿子多待一时半刻,那他再吃一盘倒是也无妨。


    皇帝赞同的点头,“那就传膳吧。”


    徐公公又体贴的说道:“阮姑娘来面圣,想必也没用午膳,不如您留下陪陛下用膳?”


    阮卿知道徐公公这是想让她劝祁衍留下,于是她面带恳求的扯扯祁衍的袖子,声音极微弱的开口:“殿下,我饿了。”


    祁衍经不住她这般软乎乎的撒娇,别扭的点了点头。


    成德帝见状,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另一边,德妃谢令瑶正等着派去太极殿打探的宫人回话。


    过了一会儿素滢


    走过来,与她附耳说道:“娘娘,太极殿那边传膳了,陛下正与太子和阮卿一起用午膳呢,气氛很是和谐。”


    德妃面色一凝,手里的筷箸险些握不住。


    第45章


    徐公公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膳,没多久御膳房的太监就把一道道御膳送到太极殿。


    正殿里,成德帝坐在上首,徐公公为他布菜,皇帝早就用过午膳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再吃一顿,只做做样子吃一口,眼神时不时落在太子身上。


    祁衍其实真有些饿了,午膳时他惦记着阮卿在长春宫,没吃两口就放下筷箸,本想找个借口让小胜子去长春宫把阮卿带出来,谁知却被成德帝抢先一步。


    他忧心忡忡地过来,先与老皇帝吵了一架,又被阮卿折腾一通,即便再嫌弃御膳房的菜色,此时也不由被勾出几分食欲。可是偏偏老皇帝自以为藏得极好,频频望过来,他心中别扭,不想动筷。


    成德帝见儿子坐在那一脸冷漠,连一顿午膳都不情愿陪他用,心里不是滋味。


    果然勉强把人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儿子依旧不待见他。


    皇帝心里委屈,再往儿子边上一瞧,见那阮氏虽然吃相文雅,但已经用了小半碗碧梗粥,且神色自若正要往碗里夹一个煎饺。


    敢情这个阮氏还真是来他这太极殿蹭饭的,成德帝心里堵得慌,自然不愿意看阮氏一人吃得香甜,他轻咳一声,搁下筷箸,似有话要说。


    阮卿刚把那煎饺夹起,见状只能先放回自己的小碟子里,端正坐好。


    可谁知成德帝却只是盯着她,没了下文。


    就在阮卿不知所措之时,祁衍执起筷箸,在成德帝眼皮底下给她夹了一块白斩鸡,“发什么愣,不是饿了吗?吃你的!”


    阮卿神色为难的往成德帝那边瞄了一眼,皇帝脸色难看的要命,且望眼欲穿的盯着她面前的碗碟,阮卿立刻会意,伸手轻轻一扯祁衍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也给陛下夹一块。


    祁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成德帝,见御案旁边除了徐公公,还有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哪里需要他去布菜了?


    再说让他大动干戈的起身去给他父皇夹一块白斩鸡,那也是病得不轻了!


    祁衍不理她,阮卿便有些着急,下意识用上了前世的招数,伸出手指往他腰上挠了一下,挠完她才反应过来,这动作太亲密了,甚至都有些暧昧,而且成德帝还在上面瞧着他们呢!


    她连忙要把手收回来,祁衍却反应更快抓住她的手,惩罚似的捏住她方才使坏的手指。


    方才阮卿挠他那一下,令祁衍有些心神恍惚,脑中闪过前世的一些画面。


    其实一开始,他父皇也不是非要置阮卿于死地的,他们三人也曾像今日这样一起用膳。那时阮卿总说她害怕父皇,所以每次不是拉扯他的袖子,就是伸手戳他的腰,不过都是为了催促他早些带她离开。


    祁衍每次为了阮卿提前离席,不经意回头时都会看到成德帝失望心痛的眼神,可他心里堵着气,也不愿意深想,依旧脚步不停地离开。


    他们父子间的隔阂日渐加深,连带着让成德帝对阮卿也愈发厌恶,甚至生出了杀心。


    思及此,祁衍松开阮卿的手指,转过头迎上成德帝有些不满的目光。他心中好笑,低头往自己案上一瞧,见那碗瑶柱冬瓜汤色泽清亮,清香解腻,他从旁边小几上拿起汤匙,盛了一碗汤,端起来起身朝成德帝走过去。


    成德帝见儿子端着汤走向自己,瞪大双眼,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方才阮氏和儿子在底下的小动作他都看见了,他对阮氏极为不喜,还未嫁进东宫就做出这种勾引的举动,成何体统!


    偏偏衍儿吃她那套,握着她的手就不松开了,成德帝心生怒气,沉着目光看向祁衍,可祁衍明明看到他生气了,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皇帝的心像被刺扎了一下,他正要开口斥责阮氏,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拿起汤匙盛了碗汤。


    当时皇帝心里酸溜溜的想,这汤也是给阮氏盛的吧?


    他是一国储君,怎能对女子如此殷勤备至,真是太不像话了!


    可就在皇帝已经在心里盘算要给阮氏安个什么罪名,好让她永远进不了皇宫时,祁衍竟然端着那碗汤朝他走来。


    “陛下若实在吃不下,喝碗汤吧,陛下岁数也不小了,别吃太多油腻,这汤清淡适合您。”


    徐公公和边上的两个小太监听到太子这话,嘴角不禁一抽。


    整个大启朝,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岁数不小了的,恐怕也只有太子一个。


    而且皇帝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满眼动容,喜滋滋的接过太子那碗汤,尝了一口夸赞道:“果然清淡好喝,赏!”


    小太监立时就赶去御膳房给那位做汤的厨子送赏了。


    成德帝一口接一口的喝汤,直到见了碗底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这时再看那神色温柔的阮氏,已经多了几分顺眼。


    他的儿子他最了解,若非阮氏提醒,祁衍定不会想到要给他盛汤。


    原来方才是他误会了阮氏,成德帝心里不自在,倒像是欠了阮卿的人情一般。


    他清清嗓子说道:“传朕旨意,太子孝心可嘉,将朕新得的那张錾金宝弓送去东宫。阮氏含章秀出,温婉有礼,赏黄金百两。”


    成德帝要赏祁衍,阮卿毫不意外,因为即便在前世两人父子关系紧张时,皇帝也是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东宫送的,不过她却没想到,成德帝连带着也赏了她。


    阮卿起身谢恩,悬着的一颗心松懈下来。


    有了这无比和谐的一顿饭,他们父子二人应不会如前世一般闹得那般僵了。


    *


    长春宫这边,德妃刚得知成德帝留太子和阮卿在太极殿用午膳,且听太极殿外伺候的小太监说,里头气氛融洽,还听到陛下下旨赏赐了太子和阮卿。


    谢令瑶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想起生辰宴还未结束,她才又笑盈盈的举杯回应恭妃的敬酒。


    除了德妃主仆,并无人知晓,阮卿被成德帝留在太极殿用膳。


    殿内最末的几个席位,谢锦婳身边的空位正是属于阮卿的。


    她旁边坐的是江婉沁,谢锦婳见德妃和恭妃等人正说话,没人注意,与江婉沁小声说道:“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在御前失仪,被陛下问罪了吧?”


    江婉沁瞥见谢锦婳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的想法同她一样。


    阮卿定是触怒了天威,或许这会儿已经在受罚。


    不然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总不至于是被陛下看上了吧,谁都知道陛下心中只有已逝的淑妃娘娘,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江婉沁掩去眼神中的刻薄和轻蔑,神色如常的说道:“不会吧,我瞧那位阮姑娘是个知礼的。”


    谢锦婳冷笑:“知礼?真若是懂些礼数,她会乘着步辇在宫中招摇过市?”


    江婉沁朝她摇头,“妹妹可别这么说,是太子殿下安排阮姑娘乘坐步辇的,有殿下金口玉言,她也不算违背规矩。”


    另一边的谢锦姝听见也忍不住讽刺道:“是啊,她仗着攀上了太子,根本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我瞧见婉沁姐姐方才还向她行礼了,如今想起来心中可是觉得恶心?”


    江婉沁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轻叹一声,“锦姝妹妹不必替我不平,若她真有造化进了东宫,以后你我再见到她可都是要行礼的。”


    说完她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崔明雪脸上掠过,只见崔明雪听到这话面带怒意,冷冷开口:“她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以后你们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江婉沁含笑应道:“是是是,我昨儿个还听说,陛下与安远侯私下相商,要选崔姐姐做太子妃呢!到时候东宫后院进什么人自然是姐姐说了算。”


    崔明雪面色一红,“都是些没影的事,妹妹别说了。”


    她一脸含羞带怯,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对太子妃之位已是势在必得。


    江婉沁心情说不上好,在燕京城这些名门贵女之中,崔明雪与她本来是旗鼓相当,可若是崔明雪将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她可就要彻底矮一头了。


    不过也没关系,太子性情暴戾,那阮氏看着也十分不安生。且那阮氏还未入东宫,太子就已经如此宠着她,只怕崔明雪日后就算成为太子妃,日子也不会好过。


    江婉沁想起德妃前些日子对她的示好,怕是有意让她嫁给三皇子。


    若是崔明雪成了太子妃,她可就不能考虑三皇子了,要尽快委婉回绝德妃才是。


    其实她本来也无意嫁入皇家,在她心里一向是更属意她那位谢家表哥的,谢容缜年纪轻轻就已入阁,来日必能执掌内阁成为大启朝的首辅。


    做首辅夫人,可比做一个注定要被太子妃压一头的皇子妃体面多了。


    几人心思各异,却都在等着从太极殿传来阮卿触怒龙颜的消息。


    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徐公公笑眯眯的又来到长春宫。


    “给娘娘请安,老奴过来是要替阮姑娘告个罪,姑娘的脚不小心受了伤,陛下恩准姑娘先行出宫回府,就不过来娘娘这边了。”


    德妃早已从太极殿那边打探到了消息,面上却露出惊讶神色,有些遗憾道:“唉,本宫与那孩子十分投缘,还想着多留她一会儿呢,如此只能下次再见了。”


    徐公公笑着就要告退,哪想到谢锦婳突然站起来,眼含兴奋地问,“敢问公公,阮卿可是触怒了龙颜,被陛下责罚了?”


    谢锦婳远在末席,并未把徐公公说的话都听清楚,只听到受伤和出宫这两个字眼,她就联想阮卿定是被陛下打了板子,还给逐出宫去了。


    她一时难忍快意,这才顾不上规矩追问徐公公。


    徐公公脚步一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吧?德妃娘娘是姑娘的亲姑母,难免纵着姑娘一些,可这是在宫里,姑娘还是应该注意分寸,不然若是落下一个失仪之罪,岂不是带累了娘娘。”


    谢锦婳浑身一震,吓得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话。


    德妃轻声斥责:“锦婳,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还不坐下。”


    谢锦婳僵硬的跪坐下来,徐公公这时才喜笑颜开的说道:“想是因为阮姑娘曾住在定国公府,谢四姑娘才如此关心她,老奴就告诉姑娘吧,陛下赞阮姑娘含章秀出,温婉有礼,特地下旨褒奖,还赏赐阮姑娘黄金百两呢!”


    “什么?”谢锦婳惊愕不已,她身边的江婉沁也暗自攥紧手心,谢家另外两位姑娘脸色都不好看,崔明雪更是失态的打翻手边的酒杯,弄湿了裙摆。


    徐公公笑着又高声重复一遍,这才甩了甩拂尘离开长春宫。


    *


    回到太极殿之后,徐公公将长春宫众人的反应详细禀报给成德帝。


    成德帝皱眉思量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不悦,“谢氏就是这样教养孩子的,前有谢容暄作恶多端,后有谢家姑娘刻薄无礼,谢晖这老匹夫沽名钓誉,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公公含笑说道,“小谢阁老还是个好的。”


    成德帝冷哼一声,“若非朕还要用谢容缜,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谢家。行宫塌陷那个案子,确实是有些委屈阮修齐了。”


    徐公公猜不出皇帝的心思,不敢随意附和,只听成德帝又道:“阮修齐那个儿子,听说有状元之才,他这时候从溟州回来,倒是正赶得上今年的春闱,朕倒要看看他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


    “陛下这也太心急了,阮公子中举后在溟州耽误了两年,总要再准备三年才能有些把握吧。”徐公公这么说也是怕皇帝期望过高,若最后阮卿的兄长没有一举中第,反落埋怨。


    成德帝不满的瞪他,“若是再等三年他才能考中,能有什么大才?”


    徐公公只好陪笑,“陛下说的是。”


    听皇帝话中之意,似乎有意提携阮家,想来是对阮姑娘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难道……


    徐公公正揣摩皇帝的心意,成德帝突然叹了声气,“依你方才在长春宫所见,那崔氏竟然半点沉不住气,还打翻了酒杯,好歹也是世家贵女,竟不如阮氏一个小户之女沉稳端庄,倒是朕看走眼了。”


    “太子妃的人选,还需要再斟酌。”成德帝一锤定音道。


    徐公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给皇帝出主意,“陛下,如此可见外头那些赞誉未必为实,不如寻个机会让这些姑娘都进宫来,您再仔细考察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成德帝一愣,半响才笑着指他,“你个老东西倒是精明,那你说说寻个什么由头让她们进宫?”


    徐公公想了想,对皇帝说道,“今日三公主在长春宫不是因为言语不敬被罚了吗?且陛下常常说四公主性子懦弱寡言,怕她将来嫁人后被夫婿家里欺负。不如您就安排一位大学士给两位公主讲经授课,教她们些修养道理,再安排一位教习嬷嬷教导她们礼仪规矩。”


    “两位公主进学,总是需要伴读的啊!”


    徐公公一句话说到成德帝心坎上,皇帝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


    “就依你所言!”成德帝笑完又面带忧虑,“不过那阮氏出身有些低,就给她父亲擢升两级,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吧。”


    徐公公笑着应了一声。


    他心里感叹,阮姑娘这一顿午膳可是太值了。从今以后,阮家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


    阮卿出宫时依旧是乘的步辇,不过这次她乘的是太子殿下那十二人抬的步辇,宽敞奢华,一路上十分引人注目。


    到了宫门口,祁衍旁若无人的要抱她下来,阮卿自觉今日已经够出格了,在他伸手过来之前,先行走下步辇。


    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崴脚,步伐轻盈,像一尾游鱼一样从祁衍伸开的双臂里溜出去。


    走出几步她才发觉不对劲,心虚的站在那不敢回头。


    “阮卿,你又骗孤!”身后传来祁衍暴怒的声音。


    阮卿闭上眼,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消了太子殿下心头这口恶气。


    “殿下,我其实……”她酝酿好情绪,转身刚开了个头,祁衍却听都不愿听,怒气冲冲的绕过她,直接上了她那驾马车。


    见此,阮卿反倒松了口气。


    祁衍选择上她的马车,而不是转身就走,说明他还是给她机会解释的。


    阮卿站在马车旁忐忑一会儿,才扶着碧薇的手上车。


    马车里,祁衍岔开一双修长的腿,双手环胸,眯起一双凛然凤眸盯着她,凉凉开口:“阮姑娘想好用什么说辞来敷衍孤了?”


    他越是这般咄咄逼人,就越代表他没真的动怒。


    阮卿垂下眸子,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这样也是不急,就等马车到了北明巷她再哄他。


    祁衍虎着一张脸等了半响,却没等来阮卿的丝毫反应,她沉默的坐在一旁,并且还刻意坐的离车门很近仿佛想远离他。


    她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她先欺骗,竟然还敢给他脸色瞧,真是反了她了!


    祁衍不是不知道,阮卿装作崴脚,只是想逼他回太极殿,与成德帝缓和关系。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不喜欢阮卿骗他,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扎心的回忆。


    可阮卿骗都已经骗了,他又不能真的将她如何,不过是装作愤怒,让这女人花些心思来哄哄他,她竟然都不肯!


    祁衍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干脆往前伸开腿,大马金刀的坐着,将阮卿挤在小小的角落里,挪动一下都困难。


    阮卿这驾新马车本就不大,平时她和碧薇十二一起坐,不觉得挤,可是祁衍身形高大,一双腿又极长,这么一伸开直接横在她面前堵住她下车的路,简直让她哭笑不得。


    等会儿马车到了宅子门口,她还是先哄哄这厮吧,不然连车都别想下去。


    马车里气氛僵了一路,待车停下,阮卿刚要开口,


    外头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可是卿卿回来了?”


    阮卿心神恍惚,如在梦中,这声音好像是她的兄长阮子钰的。


    可是父亲不是在信中说,明日才会到燕京吗?


    “卿卿,怎么不下车?哥哥回来了!”


    直到阮子钰又唤了她一声,阮卿才确定这声音是她兄长无疑。听到那句哥哥回来了,她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思念情绪,再也顾不上其他,慌忙撩开车帘想要钻出马车。因为祁衍的脚挡住了路,她着急之下只能一脚踩在他的靴子上,留下一只小巧的鞋印。


    阮卿像一只小鸟一般飞奔下车,见到马车前不远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双眸泛酸含泪。


    “哥哥!”


    阮子钰俊秀的脸笑得温柔,朝阮卿张开怀抱。


    阮卿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往他怀里扑,“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般哇的一声哭出来,把眼泪鼻涕全蹭在阮子钰身上。


    阮子钰无奈的轻轻拍她后背,“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呢?”


    听到他打趣,阮卿眼泪流的更凶了,抽泣着问,“父亲呢?”


    阮子钰:“在里头呢,父亲那人你还不知,这一路上离燕京越近,他越怕见你,如今指不定躲在屋里偷偷哭呢!”


    “那咱们进去吧!”阮卿急切的拉着阮子钰往家里走,把马车上黑着脸等她来哄的太子殿下忘得干干净净。


    阮卿和阮子钰一进去,碧薇朝马车上干笑两声,也赶紧追着自家姑娘走了。


    十二倒是还立在马车旁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要不然您再等等?阮姑娘也是许久未见家人了……”


    里头太子一言不发,十二渐渐也说不下去了,站在那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木桩。


    马车上,祁衍以手托腮,黑沉沉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靴子上的脚印。


    那一声声哥哥听得他真是……火大极了!


    好不容易踢走一个假表哥,又回来个亲哥哥,那无情的女人转头就将他抛在脑后,甚至还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从前阮卿的父亲兄长不在她身边,祁衍都没有信心能排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如今她的家人回来了,他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孤要回宫!”祁衍负气说道。


    十二让阮家的车夫先进去,她来赶车把太子送回宫,可是就在她握住缰绳时,祁衍又改了主意。


    “停下!”


    十二不知太子想做什么,只能先跳下车辕在一旁等待,祁衍坐在马车里,纠结许久,终是挫败的问出一句:“这宅子哪面墙离她的闺房最近?”


    第46章


    北明巷的阮府是两座宅院合并而成的,阮卿住在东边的院子,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住西边的院子,中间有一月亮门用于两边院子的人互相走动。


    阮府才三个主人,用不着那么多下人,阮卿从定国公府搬出来之后,做主把西边院子的后罩房改成一间祠堂,用于供奉阮家祖先还有祖母和母亲的牌位。


    阮修齐如今正跪在祠堂中,老泪纵横。


    他穿一身浆洗发白的粗布衫,瘦的背脊突出,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想必在溟州这两年受了很多苦。


    阮卿和阮子钰一起来到祠堂,只是看见阮修齐的背影,阮卿才止住的泪意又泛滥起来。


    “父亲!”阮卿泪眼朦胧的喊出声。


    阮修齐听到女儿声音,身形一颤,连忙从地上起身,近乡情怯一般缓缓转过来。


    看清楚女儿如今的模样,阮修齐的眼圈登时便红了,“父亲的囡囡都长得这么高了!”


    两年多前他被流放溟州时,女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越来越像他的妻子。


    “父亲,您可算回来了!”阮卿又唤了一声,这才快步走到阮修齐面前跪下。


    阮修齐急忙扶女儿起来,阮卿握住他的手不松开,关切道:“父亲怎么瘦了这么多?在溟州很苦是不是?”


    “没有,溟州这两年虽然辛劳,但父亲却把身体养的结实多了,一身的力气。若是囡囡还小,父亲抱着你定不会像从前被你母亲抱怨那样,走几步路就喘个没完了!”


    一番话惹得三人都回忆起阮卿母亲还在世的时光,不免触景伤情。


    眼见阮修齐情绪低落,阮卿连忙换了个话题,笑着说:“父亲瞧着确实精神多了,父亲和哥哥赶得急,想是一路上风餐露宿,我让刘管家备一桌席面给你们接风。”


    阮修齐这才想起来问这宅院的事,阮卿不欲让他担忧,是以没提这宅院是太子殿下借给她住的,只说是她从定国公府搬出来,原来的阮府被查封已久,住不了人,就先在这北明巷租了个宅院。


    听阮卿提起定国公府,阮修齐面色微变,问道:“这两年多定国公府可有为难你?”


    阮卿摇头,阮修齐见女儿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就知道女儿如今过得的确不错,心里的担忧淡下几分。


    当年他和儿子都被发配溟州,顾不上年幼的女儿和老迈的母亲,后来听说母亲去世,阮修齐心里更急,担心留下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燕京城活不下去。


    可他在燕京无人可以托付,正一筹莫展之时,谢容缜往溟州给他送了封信,说是已经接阮卿到国公府暂住,还安慰他让他稍作忍耐,等到时机成熟会替他翻案。


    阮修齐知道自己被发配一事与他的上官谢容暄脱不了干系,他自然不信任定国公府,可是谢氏树大根深他无力抗衡,总不能让他那养得娇花一般的女儿跟他一起在溟州吃苦。再说谢容缜此人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有此承诺,应不至于苛待阮卿,所以无奈之下,他才答应了谢容缜,让女儿先寄住在定国公府。


    一晃两年多,他以为今生都与女儿无缘再见,却没想到突然柳暗花明,沉冤得雪。


    阮卿左手挽着父亲右手挽着哥哥,三人一起来到东院的花厅,刘管家早在阮卿的父兄回来时,就先吩咐小厮去醉仙楼订了一桌席面,如今醉仙楼的伙计已经把席面送过来了。


    三人吃完一顿团圆饭,坐在花厅里说话,碧薇站在阮卿身旁,一脸欲言又止,想提醒她家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却又不忍心破坏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的气氛,急的她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阮卿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关切的问阮修齐:“父亲明日可是要先去刑部?”


    阮修齐点了点头,“只是需要在几个文书上签字画押,此案就算了结。”


    谢容暄之前在三司会审时,已经对行宫塌陷一案供认不讳,按照大启朝律例,他很快就会被流放溟州。而且再加上之前的女子失踪一案两罪并罚,他还要先被杖刑一百,再行流放,以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恐怕会挨不住死在流放途中。


    阮卿原本以为案子了结还要再等一段时日,谁知如今竟只是走个流程,想必是祁衍在其中做了什么才会如此顺利。


    等等,祁衍……


    阮卿面色猛然一变,终于回想起来她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从皇宫回来的一路上,祁衍都在跟她赌气,她本来想着回到阮府再哄他,谁知父亲和兄长提前赶回来,她就没能顾得上。


    如今已然过了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他总不至于还在马车上等着她吧?


    这样想着,阮卿顿时坐不住,一脸急切地起身,阮修齐和阮子钰都不解的看向她。


    她强装镇定的说道:“父亲,女儿想起有根簪子落在马车上了,想去看看。”


    阮修齐性情中正耿直,对女儿的话丝毫没有怀疑,点了点头,“可要父亲陪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父亲歇着吧。”阮卿魂不守舍的往外走,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此刻有多焦急。


    阮子钰瞧见妹妹这副神情,目光微微一闪,在她出去之后,跟阮修齐说一声,就去追阮卿了。


    阮卿一从花厅出来就急慌慌往大门口走,她提起裙摆步伐飞快,碧薇都险些要追不上她。


    等来到大门口,往外一瞧,哪还有马车的影子,碧薇这时候才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姑娘,奴婢方才问刘管家了,说是小厮已经把马车赶回后院了。”


    阮卿嗔怒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与我说!那太子殿下可还在车上?”


    碧薇委屈开口,“您也没给奴婢机


    会说呀,至于殿下在不在车上,刘管家没提,只说小厮是直接把车赶回后院的。”


    阮卿在原地跺脚,又提着裙摆往后院赶去,终于看到马车好好的在那,小厮正要卸车把马牵去马厩,阮卿连忙拦下他。


    虽然知道以祁衍的脾性,多半已经不在车上了,但阮卿还是紧张的上前掀开车帘。


    车厢里果然是空的,阮卿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她这次怕是把祁衍得罪狠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


    她一双秀眉忧虑的蹙起,转过身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阮子钰。


    阮子钰朝她淡淡勾唇一笑,阮卿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阮卿真的被他吓了一跳,尤其是方才她担心祁衍生气,情绪都表现在脸上,阮子钰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尘。


    他们兄妹只差了两岁,小时候母亲还在时,两人但凡争抢一样东西,阮卿从来赢不了阮子钰,因为她哥哥从小就满腹心眼,不好对付。


    只是后来母亲去世,阮子钰好似一夕之间就长大了,再也不与她争抢任何东西,反而得了什么好的还要带回来哄她高兴。


    论起谋算人心的能力,阮子钰并不比谢容缜差。


    阮卿收起担忧神色,怨怪的说:“谁让哥哥不出声躲在我身后,我可不以为是见了鬼呢!”


    “哦,是哥哥错了。”阮子钰十分轻易就开口道歉,并且往她身后的马车上看了一眼,“你不是落下一根簪子吗?哥哥上去给你找?”


    阮卿当即拒绝,“不用,天这么黑,还是明日再找吧!”


    阮子钰:“那你等着,哥哥去提一盏灯笼来帮你找。”


    阮卿心里着急,她哥哥果真不好骗,这是已经看出她反应奇怪,才非要以找簪子为借口检查马车的。


    好在祁衍已经不在马车上,她可以说点和他无关的实话搪塞过去。


    “其实,不是簪子,是一箱金子。”阮卿满脸无奈的说:“果真瞒不过哥哥,我今日进了趟宫,去了德妃娘娘的生辰宴,而后又被陛下叫过去问了几句话,许是我答得还不错,加之陛下认为父亲当年受了委屈,就赏给我一百两黄金。”


    阮卿从马车前让开,吩咐小厮去车上把装黄金的箱子搬下来,亲自在阮子钰面前打开。


    “今日回府时我一听到哥哥的声音,就没顾上别的。这箱金子毕竟是御赐之物,想着若是不慎弄丢不好交代,我这才急着出来看。”


    阮子钰的关注点倒不在金子上,他微微皱眉问道:“你去了德妃的生辰宴?她有没有为难你?”


    阮卿摇了摇头,“德妃娘娘表面上对我毫无芥蒂,只是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阮子钰对于国公府相关的人和事都很防备,当初行宫塌陷一案也是他最先发现端倪,只可惜后来他被判与阮修齐一起流放溟州,得知妹妹在定国公府,他投鼠忌器,只能先行忍耐。


    父亲相信谢容缜所言,觉得他会善待阮卿。可是阮修齐不信,他觉得谢容缜收留阮卿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手段温柔的要挟。


    将阮卿留在国公府作为人质,以保他们父子有所顾忌,不敢申冤翻案。


    阮子钰不止一次想对父亲说出这种猜测,又怕父亲因此忧虑过重而生病,再加上阮卿那两年写的信上也多是夸赞谢容缜,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来她对谢容缜动了心思,且日渐深陷。


    他对谢容缜了解不深,却知道这种出身世家大族,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的男子绝对不可托付,若任由妹妹一头栽进去,她迟早会伤透心,甚至是丢掉性命。


    回来的路上,阮子钰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只是没找到机会问阮卿,如今她对谢容缜可还有情。


    是以方才在花厅,见阮卿神色有异,阮子钰才会悄悄追出来。


    谁知他这妹妹像没头苍蝇似的,先是跑到门口,又回到后院,急匆匆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物件一般。


    “既然是来找御赐的金子,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和父亲?”阮子钰问道。


    阮卿镇定回答:“原是想着父亲今日定是累了,我进宫这么大的事与他说了,他夜里该睡不着的,就想明日再告诉你们。”


    阮子钰点点头,看神情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先回去吧,父亲等这么久该着急了。”


    阮卿吩咐小厮把金子搬去库房,碧薇拿着钥匙跟去,兄妹二人慢慢往回走。


    两人的相貌都随了母亲,阮卿的五官精致柔美,阮子钰则是英挺俊秀,他们如今的脸有六七分相似,小时候就更相像,所以总有人怀疑他们是龙凤胎。


    回去的路上,阮子钰频频往妹妹的脸上看去,阮卿越长大眉眼越像他们的母亲,勾出了他心里深藏的记忆。


    想起母亲弥留之际曾抓住他的手叮嘱,让他以后一定要护好妹妹,别让任何人欺负妹妹,阮子钰遂不再犹豫开口问道,


    “你去德妃的生辰宴可是为了谢容缜?你对他可是生出了情意?”


    阮卿愣了愣,随即便想到,以她哥哥的敏锐,定是从以前她写的那些信上察觉到这一点的。


    可是哥哥不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她对谢容缜哪有什么情意,只有漠然罢了。


    若是在她刚刚重生那段时日,或许还有恨意,可是如今她已经救回父兄,就连恨意都淡去了。


    当然,谢家那些害过她的人,她依旧不会放过。若是有一日谢容缜想害祁衍,她也绝不容许。


    阮卿朝自家兄长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洒脱,“哥哥,对那个人,我早就放下了,还望哥哥以后莫要提他。”


    见阮卿提起谢容缜时眼中只有冷淡漠然,阮子钰终于松了口气。


    兄妹俩回到花厅,又陪阮修齐坐了片刻,见父亲神情疲惫,阮卿让刘管家派个小厮去伺候父亲沐浴就寝,阮子钰也跟着离开。


    等父亲和哥哥都回房了,阮卿才与碧薇手挽手回到她的闺房。


    今日又是进宫,又是替父兄接风,阮卿真的有些累,进门的时候身子打晃,两脚发软,眼睛更是困得都睁不开。


    可她一边慢慢往内室的软榻挪动脚步,一边还在叮嘱外头的碧薇,“父亲不喜熏香的味道,西院正房里摆两盆花草便是。”


    碧薇应一声刚要出去,阮卿又说:“哥哥夜里不能喝茶,否则睡不着,让小厮记得把他房里的茶换掉。”


    “奴婢知道。”


    碧薇刚走出两步,却又被阮卿叫住,只听她问,“回来之后怎么不见十二?”


    “想是回宫了吧。”碧薇也想不起十二有没有跟着回来,不过十二一身武功,也不会出什么事。


    她急着去西院向小厮传话,见阮卿再没有吩咐,赶紧离开了。


    阮卿半眯起眼眸,抬手按揉胀痛的额头,坐下后累极的往软榻上一躺。


    却感觉今日这软榻怎么硬邦邦的,她躺得格外不舒服,不满的嘟囔一声。


    她闭起双眸,完全不知道她躺的哪是什么软榻,而是男人温热坚硬的胸膛。


    祁衍已经在房里等了她好几个时辰,一直等到困倦,躺在满是她身上余香的软榻上睡着,听到她和婢女说话的声音,才醒过来。


    听她一会儿关心父亲,一会儿关心哥哥,就连十二都关心到了,可是却一句也不曾提起他。


    祁衍心里委屈的直冒酸水。


    眼看那小女人困意朦胧的往软榻这边走来,祁衍不动声色,只想等她走近时再突然暴起吓她一跳。


    可是阮卿走到软榻跟前时竟然转过身去,一坐下就往后躺,祁衍反应不及,被她柔软的身子压了个满怀。


    “嗯,垫子该换一张了。”阮卿呢喃着,身体感到不适的扭来扭去。


    祁衍怒气森森的瞪着她,她却毫无所觉,身子越扭越是往下,从他的胸膛,腹部,一直到……


    “嘶……”祁衍只觉一股火气蹭的窜上来,他伸手捞起不断往下的阮卿,惩罚似的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听到她吃痛的哼哼声,终于有了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意。


    阮卿一开始抱怨软榻上的


    垫子不舒服,躺了一会儿才刚觉得适应,她想舒舒坦坦扭动几下再翻个身,却没想到软榻突然活了,先是发出声音,后来竟然还长出手来掐她。


    她顿时从迷糊状态清醒过来,挣扎着要爬起,可是腰上却箍着一只手臂,紧紧的缠住她不放,她只能更使劲的挣扎。


    “你再动孤就不忍了!”祁衍额上青筋直冒,浑身都快被那股汹涌的燥热吞噬,只能粗声粗气的威胁阮卿。


    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阮卿下意识停止挣扎,瞌睡也跑得干净,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是躺在祁衍身上的。


    她俏脸微红,双眸泛起涟漪,轻轻推他的手,“殿下,你先放开我。”


    祁衍声音不稳的开口,“那你不许再胡乱蹭。”


    阮卿小声回答:“我知道了。”


    祁衍不悦的哼了一声,终于放开她,阮卿立时从他身上起来,走到离软榻好几步远的地方,伸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


    等脸上的热气散了,她才回过头,瞪起一双美眸,“殿下怎么躲在我房里吓唬人?”


    很好,她让他等了这么久,如今还有胆子先发制人的来质问他。


    祁衍怒极反笑,“孤在你房里你很不满?”


    他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惹毛了,阮卿不敢点头回应,正想再说两句好听的给他顺顺毛,谁想到祁衍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那不如孤去见见你的父兄?”


    阮卿倒抽一口凉气,他要这样子去见她父兄?


    那怕不是要把她父亲吓出个好歹来!


    “殿下,他们已经睡了,改日再见吧!”阮卿情急之下只能伸出双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祁衍感受到她身体轻颤的贴上他的背,她身上温软的触感让他胸中那口恶气消了一半。


    但想让他完全消气,除非她诚心道歉,并且承诺再也不把他忘在脑后。


    他扬起下巴,正要借机向她提出要求,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卿卿,你睡了吗?”


    听到阮子钰的声音,阮卿吓得立刻放开祁衍,并且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往内室里面推。


    她记得方才碧薇出去没有关门,所以阮子钰只要往里走几步就能抓到她房里大半夜竟然藏了一个男子。


    阮卿是了解他哥哥的,即便知道祁衍的身份,阮子钰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她哥哥对权贵一向敬而远之,恐怕还会阻止她再去见祁衍。


    绝对不能被她哥哥发现!


    祁衍见她急得满头是汗,虽然满脸不情愿,却没有反抗,被她推进内室最里面靠近床的柜子前。


    那柜子有一人多高,正好藏得下他,阮卿打开柜子的门把他往里面推。


    祁衍冷笑,低声说道:“阮卿,你休想!”


    他是见不得人吗?


    就算真是此时还不适合见她兄长,但凭什么让他像做贼一样躲进柜子里!


    “卿卿,哥哥进来给你送点从溟州带回来的新奇物件。”


    门外的阮子钰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就要往里走进来。


    阮卿心都跟着他的声音狠狠颤了一下,为了说服祁衍,她不管不顾的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小声开口:“殿下,求你了!”


    祁衍没料到她这样的举动,目光幽深晦暗的盯着她的唇,终于还是妥协的转过身去,钻进柜子里。


    阮卿干脆利落的关门,转身迎出去,心虚之下甜甜的唤了一声:“哥哥,我没睡呢。”


    祁衍躲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听到这一声又甜又软的哥哥,心里不爽至极。


    虽然阮卿脸色明显不对,但阮子钰却没多想,只以为她是要睡了,又被叫起来,心里不高兴。


    而且小时候每次他把妹妹惹得不开心,她都喜欢这样甜甜的唤他一声,再去找母亲和父亲告状,阮子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你若困了就先睡吧,我把东西给你放在这。”阮子钰此时有些后悔。


    方才他一时兴起从包袱里翻出些溟州带来的手链和头饰等物,觉得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说不定可以让阮卿开心一下,所以他就拿过来了,倒是忘记她今日进宫要应付德妃,还要面圣,只怕疲惫至极。


    阮卿从小就很喜欢这些漂亮又亮闪闪的东西,此时却没心思多看,只想着快些把阮子钰送出去,不然祁衍在里面等不及说不定要拆了她的柜子。


    结果她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阮子钰转身正要出门时,内室的柜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第47章


    这一瞬间,阮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很希望她哥哥没有听到。


    但阮子钰显然不是个聋子,他听到了,不仅听到,还目光敏锐的朝内室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里面似乎有声响……”


    阮卿努力克制着心虚,表情如常说道:“好像是有声响,方才我正收拾衣衫,哥哥就来了,许是我把衣衫放进柜子的时候没注意碰歪了里面的箱笼吧。”


    阮子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之时不经意看到阮卿泛起红晕的一双耳朵,眉梢微挑。


    “我送哥哥出去吧。”阮卿生怕再耽搁下去,祁衍又在里面闹出什么声响,赶忙挽住阮子钰的手臂带着他往外走。


    等外头的脚步声渐远,祁衍抬手按了一下自己方才不小心碰到柜顶的头,头上传来一丝钝痛。他心里火气直冒,本来想一脚踹开这让他毫无尊严,憋闷不已的破柜子,可是抬脚的时候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受的苦怎么能不叫那可恶的罪魁祸首也尝尝呢?


    另一边,阮卿一路把阮子钰送出自己的院子,浅浅一笑道:“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但阮子钰还是从她嘴角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不自然。


    想起方才从她内室里传出的异响,和她略微有些牵强的解释,阮子钰脑中瞬间闪过一种可能。


    他这妹妹难道是偷偷往屋里藏了个人不成?


    其实阮子钰午后在宅子里等阮卿回来的时候,就与刘管家闲谈过,虽然刘管家谨慎嘴严,可他还是套出了一些话。


    这北明巷中的宅子租金昂贵,当初阮府被抄家,值钱的东西早就充了公,阮卿与祖母流落在外过得十分拮据,后来她又在定国公府寄人篱下,按理来说怎么都不该出手阔绰的租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且这宅院还是两家合并而成,租金理当也要翻个倍才是,可偏偏刘管家说出的租金十分便宜,怕是租这宅院十分之一都不够,阮子钰追问缘由,刘管家又用别的话题岔过去,其中显然是有蹊跷。


    或许这宅院根本就不是租来的,阮子钰不是想管着妹妹,只是怕她被什么坏人给哄骗了。


    不过看阮卿这煞费苦心隐瞒的架势,就算他开口问,妹妹恐怕也不会与他说实话。


    既然如此,他还是去问一个知道内情又藏不住话的人吧。


    阮子钰心里打定主意,表面却不动声色道,“夜深了,妹妹也去睡吧。”


    说完这句,他再不停留,朝通往西院那条路走去。


    见他走远,阮卿才稍稍松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阮子钰不会去而复返,她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回到屋里。


    “殿下?”阮卿微微气喘的走进内室,没看到祁衍的身影,她开口唤了一声,


    却没听到回应,不由心里纳闷。


    难道祁衍已经走了?


    不,应该不会,可能是他等得无聊在柜子里睡着了,方才她回来时,祁衍不就在她的软榻上睡了嘛。


    阮卿摇头失笑,走到柜子前,脸上盈满笑意才拉开门。


    可就在她打开门时,里面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趁她毫无防备时一把将她拉进柜子里,并且迅雷不及掩耳的关上门。


    *


    碧薇去西院传话回来,走在路上直打哈欠,眼前的月亮门都出重影了,她迷迷糊糊走过去,却撞上了一堵人墙,吓得直往后退,又不小心撞上路边的一棵树,后脑勺抽抽的疼。


    “唉,谁呀!”碧薇揉着后脑勺不耐烦抬起头,阮子钰正瞧着她一脸似笑非笑。


    碧薇心里突地一跳:“公子?”


    阮子钰声音柔和的问:“撞疼了吗?”


    碧薇连连摇头,想起她家姑娘的提醒,姑娘说公子心眼比海还深,让她遇上能躲则躲。


    她正想找个借口赶紧溜走,阮子钰却忽然叹了声气,“卿卿是觉得我不会同意她与那样显贵的人在一起才百般隐瞒的,是吗?”


    碧薇神色惊慌,公子这是已经知道姑娘和太子殿下的事了?


    阮子钰看到她脸上慌乱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又继续叹气,“我并非是刻板不讲道理的人,人家帮了我们,才让我和父亲回到燕京,若是妹妹能与他成就这桩姻缘,也是一件好事。”


    他这么一说,碧薇下意识以为是姑娘那边改主意又不想瞒着公子了,点头说道:“多亏姑娘福大命大,公主府赏花宴那日遇到太子殿下,不然公子和大人还陷在溟州回不来,姑娘也要成天在国公府受委屈!”


    “太子殿下?”阮子钰紧皱眉头,俊秀的脸微微一沉,“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碧薇见他骤然变了脸色,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套话了,可此时再想编些瞎话敷衍已经晚了,只能乖乖说出实情。


    听到碧薇说阮卿借助太子的势力对付定国公府,百般谋划让他和父亲能够洗脱罪名回到燕京,阮子钰只觉得心疼,他辜负了母亲的嘱托,没能保护好妹妹,反倒让妹妹为了救出他和父亲日夜忧心,哪还有半点作为兄长的担当。


    他兀自沉默许久,才声音干涩的问,“太子殿下对卿卿,可是真心的?”


    碧薇脑子里瞬间回想起太子殿下每次看向她家姑娘的眼神,那么专注,里面的爱意和珍视几乎要满溢出来,虽然殿下时常冷言冷语的噎人,可爱一个人的眼神总是做不得假吧。


    “是真心的!”碧薇斩钉截铁的说道。


    阮子钰将信将疑,“可你方才提到太子时常深夜出入卿卿的闺房?”


    碧薇想打自己的嘴,谁叫她这么实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倒。


    她正暗自后悔,只见阮子钰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就往东院走。


    “公子,您不回西院吗?”碧薇追在后头问。


    阮子钰没好气的说:“不回,给你家姑娘守门去!”


    *


    四面漆黑幽暗,仅有的从外面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都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祁衍将她按在壁上,阮卿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她压抑着紧张情绪,声音轻颤问道:“殿下拉我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与孤感同身受!”祁衍冷冷一笑,黑眸幽亮,声音中带着一丝很明显的恶劣捉弄。


    “让孤躲在你这破柜子里,亏你想得出来。阮卿,今日一桩桩一件件,孤要跟你算清楚,你想好怎么受罚了吗?”


    阮卿当然没想好,为了平息男人的不满,她开始温言软语的说好话。


    “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方才那般情形,我也是没办法,若是让我哥哥发现你在这里,他会误会的!你也不想在我哥哥心里留下一个夜探女子闺房的印象吧?”


    祁衍倒还真是无从反驳她这番话,想着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只能作罢。


    他不悦的哼了一声,“还有先前,你将孤忘在马车里,又怎么说?”


    “那是因为突然听到哥哥的声音,我一时恍惚,就忘了要与殿下先说一声,不过我一想起来就回去找你了,谁知你会在我房里等。”


    阮卿实在不适应柜子里的黑暗和憋闷,讨好一般抓住祁衍的衣袖轻轻摇晃,“殿下,咱们还是出去说吧,里面怪黑的,我胸口闷得慌。”


    听她说胸口闷,祁衍几乎要心软松口放她出去了。可是想起阮卿方才那声又软又甜的哥哥,还有她在与他解释时,也是三句话不离哥哥,分外让人堵心。


    他心里涌起嫉妒和不甘,凭什么她那么亲密的唤着别人哥哥?若只是阮子钰倒还罢了,可就连那个该死的谢容缜,她也叫了两年多的表哥。


    轮到他却只有一声冷冰冰的殿下,这怎能让他不介怀?


    若算年纪,他也比她大几岁,难道不配听她唤一声哥哥吗?


    祁衍从她手里扯回衣袖,抱臂拦在门口,不肯答应她要出去的要求。


    阮卿闷热的不行,只能再次央求,“殿下,求求你了!”


    她这般软软的撒娇,若是以往祁衍早就败下阵来,可今日他执着于那声哥哥,心肠格外坚硬。


    “不许叫殿下,孤要听你叫声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阮卿懵了一瞬,心里飞快思索,先是试着叫了声:“阿衍?”


    前世她听长公主和韩驸马这么叫过祁衍,想必这是亲近之人对他的称呼?


    可祁衍一听却脸色难看道:“也不许这么叫,孤比你大!”


    阮卿心领神会,终于意识到这厮在计较什么了,不禁轻声笑起来。


    “我知道了。”她微微往前挪了一步,踮脚凑近男人耳畔唤了一声:“哥哥!”


    祁衍心头一颤,耳朵有些发麻,嘴角不自觉勾起。


    阮卿偏过头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眼里笑意灿烂的又唤了一声:“衍哥哥!”


    这一声比刚才叫的还要甜,而且是独属于他的,祁衍心里都跟着甜滋滋的,人像是要飘起来,滚烫的热度爬上脸庞。


    就在这时,阮卿趁他不备,伸手推开了柜子的门,外头的光照进来,祁衍涨红的脸色无处遁形。


    阮卿笑吟吟开口:“衍哥哥,你脸红什么?”


    第48章


    昏黄的光下,女子星眸灿然,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明显的揶揄。


    她是故意的!


    祁衍一脸气急败坏,“阮卿,孤还没原谅你呢!”


    “可我都叫了那么多声哥哥,殿下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呢?”阮卿佯装嗔怒,伸出小手在男人胸膛上轻轻一点。


    “殿下,要打要罚,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这柜子里又挤又闷,您不难受吗?”


    祁衍只觉得被她碰到的地方都带着麻痒,身体里火气乱窜无处发泄。他忍不住后退一步,一只脚迈出柜子,阮卿逮住这个机会,身形灵巧的从空隙里钻出去,回头笑盈盈看他一眼,似有得意。


    她这副促狭的模样让祁衍心潮涌动,恨不能抓住她狠狠收拾一番。


    可他终究咬牙忍耐住,待面色平静,脸上和身上的热度消散大半他才跨出柜子,一言不发的坐在榻上。


    阮卿面带笑容凑过去,挨在他身旁坐下,柔声开口:“殿下是觉得我今日在宫里骗了您,才气恼至今吗?”


    祁衍轻哼一声,心道这女人终于是要向他道歉了,来的可真迟啊!


    他从午后一直等到夜半三更,甚至还做贼一般被她藏进柜子才换来她的道歉,想想就觉得郁闷无比。


    祁衍并没有打断,想听听阮卿会用什么瞎话来敷衍他。


    可阮卿却神色认真,眼眸真挚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殿下当时并不想就那般离开,您其实是想回去见陛下的,只是心中纠结,所以我装作崴脚只是来帮殿下作出决定。”


    祁衍心中微微一动,却嗤笑一声:“说得像你很了解孤似


    的。”


    当然是了解的,前世祁衍每次与成德帝闹了不和,回来便一个人躲到东宫的狼园。


    因为阮卿害怕黑狼王,祁衍把黑狼王送到雾苍山的别院养着,所以狼园里空荡荡的,连个陪着他的人都没有。


    阮卿想起前世,眼中浮现一丝黯然,祁衍转过头正好看到她失落的神情,后悔的皱了皱眉。


    她盼着他与老皇帝修复父子关系,是关心他,方才那样说,是有些伤她的心了。


    祁衍心中自嘲,他还能求什么呢?


    至少如今的阮卿哪怕骗他也是在为他着想,好过前世百倍。


    “孤与陛下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今日不怪你,但下次别再自作主张了。”祁衍沉默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软话。


    见他一脸为难之色,阮卿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越发坚定,她还是要做点什么,修复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否则以祁衍的性子,不知还要别扭多久。


    阮卿再也不想看他像前世那样难受,更不想别人利用成德帝和祁衍之间的隔阂从中获利。


    夜色渐浓,两人静坐在榻上,虽然谁都不曾开口,却有一丝暧昧缱绻的气息萦绕在侧。


    直至外头三更的梆子声敲响,祁衍终于有了起身要走的意思。


    可他才迈开脚步,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阮卿方才回来时特地锁上门,此时轻声向外问道:“是谁?”


    “殿下,姑娘,阮公子朝这边来了,此时已然快进院子了。”


    这声音是云十二的,她原来一直在屋顶藏着,只是先前那次打了个瞌睡,才让阮子钰把太子殿下堵在里头。


    后来她吸取教训,在阮子钰身后悄悄跟着,结果在月亮门那里听到他从碧薇嘴里套话,当时就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阮子钰套完话就往阮卿这边赶,她这才抢在阮子钰之前来提醒,免得太子殿下又被堵在屋里。


    阮卿听完不免着急,“他定是去找碧薇套话了,之前我就觉得他神色不对,原是看出来咱们做贼心虚了。”


    祁衍不悦的清了清嗓子,“说谁是贼,你注意些言辞!”


    阮卿可不想这个时候惹火他,赶忙哄道:“是是是,我才是贼,殿下宽宏大量,别与小女子计较,您就先回去吧。”


    祁衍哼笑一声,这才满意的往门口走。


    可十二却说:“殿下别走正门,从后窗翻出去吧,阮公子进院子了。”


    祁衍:“……”


    很好,又是要他藏进柜子,又是要他翻窗,合着今日他真是来做贼的。


    祁衍满面恼怒,阮卿只能上前说好话给他顺气,同时毫不迟疑把他往后窗那边推。


    看到面前敞开的窗,祁衍薄唇紧抿,一脸冷然,最后终于闭了闭眼,心中甚为羞耻的翻了出去。


    今日的债,他迟早要从这个只会花言巧语骗他的女人身上讨回来!


    祁衍不甘心的回头,却见阮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无情的关上窗,带着屋内暖香的风拂在他脸上,但他心里凉飕飕的。


    他转过身,负气大步离开。


    阮卿此时哪有心思关心祁衍的情绪,她一开门,迎来自家兄长意味深长的目光。


    “太子殿下走了?”阮子钰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开门见山的问。


    既然如此,阮卿也没必要再装糊涂,她点了点头,算是在阮子钰面前承认了她和祁衍的关系。


    来问阮卿之前,阮子钰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若是妹妹没有对太子陷得太深,他便与她分析利弊,好好劝说她放下。


    可是当他看到阮卿执着坚定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这妹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回头了。


    阮子钰神色复杂的问,“如果这个人辜负你,即便搭上我和父亲的性命,只怕也不能为你撑腰,你已经决定了,不改悔吗?”


    阮卿看着他,认真的摇摇头。


    “他不会的。”


    哥哥不知道,她和祁衍之间,一直都是她辜负了祁衍。


    见她如此笃定,阮子钰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他想保护妹妹,却也不想看到妹妹不开心,既然她认定了太子,他不会阻拦她,而是要努力强大自身,有朝一日为她增添助力,成为她的倚仗。


    “我打算参加今年的春试。”阮子钰笑了笑,面色不再凝重。


    阮卿微微一愣,“可是春试在即,哥哥不用温书准备吗?”


    阮子钰神情一派轻松,“瞧不起哥哥是不是?”


    阮卿摇头,她知道自家兄长天资聪颖,若不是父亲想压一压他的风头,他也不会拖到十五岁才参加乡试,后来又随父亲一起被关押流放,硬生生错过了次年的会试。


    “你放心,哥哥在溟州也没有荒废学业,每日都有读书的。”阮子钰抬手轻轻敲她额头。


    阮卿揉揉额头,“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只是哥哥这么着急参加春试,可是为了我?”


    阮子钰摇头不肯承认,“才不是,你都有了归属,哥哥还长你两岁岂能落后,待我飞黄腾达,好给你娶个嫂子回来!”


    阮卿倒是真盼着那一日,笑道:“好啊,那就祝哥哥会试高中,早日娶到嫂子!”


    “对了,我和太子的事,哥哥先别告诉父亲,我怕他为此忧虑,反而容易生病。”


    阮子钰也是这么想的,“你平时也注意些,可不能让太子总是偷偷摸摸来咱们家里,成什么样子!”


    阮卿表面答应,心里却想,祁衍那厮随性惯了,她可管不了。


    兄妹二人又说笑几句,眼见天色真的不早了,阮子钰才回了西院。


    翌日,阮修齐从刑部回来,带着阮子钰和阮卿回到从前的阮府,刑部的封条已经揭下,但这座小小的二进宅院已经破败不堪,恐怕要好好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街坊邻居发现他们回来,有些过来祝贺,也有为阮修齐仕途惋惜的。


    “阮兄不知何时才能官复原职?刑部就没个说法吗?”


    “私吞银子的明明是那谢容暄,既然案子已经查清,阮兄早晚能回工部任职的。”


    “那可说不好啊,谢氏乃是世家大族,朝中还有个阁老坐镇,若有心针对,说不定阮兄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不过好歹你们父子回到燕京,子钰也能参加科举,已经算是幸运了!”


    阮修齐神色平和的谢过邻居的关心,锁上院子大门,与儿女一同回到如今的阮府。


    父亲虽未说什么,但阮卿和阮子钰都知道他心里定是难受的。


    兄妹二人坐在花厅,阮子钰眉头拧紧,罕见的严肃。


    阮卿想起那日面圣时成德帝的态度,却说道:“其实也不必过于着急,说不定过几日就有旨意下来。”


    阮子钰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摇头说道:“你可千万别为父亲的事去求太子殿下,没的让他看轻了你。”


    阮卿无奈一笑,“哥哥想到哪去了?”


    为了不加深阮子钰的误解,她没再多说,只说要去看看父亲,好好开解一番。


    两日后,陛下的旨意果然到来,而且来的还是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擢升阮修齐为正五品都水清吏司郎中的圣旨。


    阮修齐原本是正六品的工部主事,如今一下子升了两级,让他喜出望外。


    他忙不迭要双手接圣旨,只听来传旨的太监说:“阮大人,还有一道圣旨呢!”


    太监开始宣读另一道圣旨,阮家三人听完脸上都是一愣。


    因为这是一道让阮卿入宫为三公主和四公主做伴读的圣旨。


    “阮姑娘接旨吧!”太监堆起笑脸和蔼的说道。


    来之前徐公公叮嘱过他,对待这位阮姑娘一定要客气,千万不能怠慢得罪。


    所以眼见三人久久回不了神,太监才出声提醒。


    阮卿叩首说了一句:“臣女领旨谢恩。”


    她上前端庄恭敬的接过圣旨,又悄悄扯了一下阮修齐的袖摆提醒,阮修齐这才接了那道升官的圣旨。


    直到送走宫中来宣旨的太监,他脸上依旧木楞着不敢相信。


    “陛下怎会让卿卿入宫给公主做伴读?”


    不怪阮修齐震惊,从前那些皇子公主的伴读大多是从世家大族之中选择,其次就是三品以上朝廷重臣的子女也有可能入选。


    但阮修齐只是一个微末


    小官,即便如今官升两级,也才是个五品郎中,他怎么敢想自己的女儿能去做公主的伴读。


    他一时只觉得一块大馅饼从天而降,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担惊受怕。


    “这可怎生是好,卿卿从未进过宫,万一不小心惹怒了宫中的贵人,为父拼掉性命不要也难救你啊!”


    阮卿见他如此忧虑,这才把前几日已经进宫面过圣的事告知他。


    “父亲放心,陛下很是宽容和蔼,我进宫之后定会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


    阮修齐听完才打消了几分忧虑,至少不再紧张的双手发抖。


    阮卿又耐心安抚好一会儿,他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


    定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今日是谢锦婳十六岁生辰,府上特地为她办了生辰宴。


    二房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京中几位名门贵女都受邀来此。


    其中最尊贵的要属镇国公府的江婉沁和安远侯府的崔明雪,围在两人身边说笑打趣的贵女们隐隐都以她们为首,言语间全是夸赞和奉承。


    谢锦婳心里不太高兴,若换做从前,她比起这两人也不差,可是近日定国公府频频出事,谢家遭人耻笑,连累的她生辰宴都不能大办。


    说到底都怪那个阮卿,上次在宫里如果不是被阮卿激怒,她也不会冲动之下丢尽脸面。


    谢锦婳想起那日阮卿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的得意模样,气得一把扯坏手腕上的珊瑚手串,引得所有贵女都纳闷的看向她。


    四房的谢锦姝见状,笑嘻嘻的劝说:“四姐姐还为那日宫里的事生气呢?要我说你就不该跟那阮氏较真,她是什么身份?如今回了她那个破落的家里,以后再想往咱们跟前凑都没机会,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她虚情假意的开解一番,而后顺嘴把那日谢锦婳在宫中丢人的情形讲给在场所有贵女听。


    谢锦婳虽然早知道她没安好心,还是不免气红了眼睛。


    江婉沁过来温柔的安慰她几句,又面色含怒的斥责谢锦姝,她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众人在凉亭坐了一会儿,谢锦婳的婢女过来说席面备好了,请众人去花厅用膳,谢锦婳总算扬起笑容带着众人一起往花厅走。


    然而才走了两步,小厮就慌慌张张跑进院子,气喘吁吁的说道:“四姑娘,六姑娘,还有江姑娘和崔姑娘,宫里来人了,叫各位姑娘去接旨呢!”


    谢锦婳一脸懵怔,没理解小厮的话。


    若说叫她和谢锦姝去接旨也就罢了,这里毕竟是谢家,可是怎么还有江婉沁和崔明雪的事呢?


    “你没说错?”她板起脸来问小厮。


    小厮:“没错,那宣旨太监说了,本是还要去镇国公府和安远侯府的,打探到两位姑娘在这里,就说要一起宣读圣旨。”


    几人听完都愣了,江婉沁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谢锦婳走在前头。


    “既然是圣旨那可耽误不得,咱们快去吧。”


    几人来到前厅,跪成一排等太监宣旨。


    听到她们入选为公主伴读的消息,谢锦婳和谢锦姝都是一脸喜色,江婉沁脸上也浮现淡淡笑意,崔明雪最是矜持,但也掩不住眼里的开心。


    接完旨江婉沁塞给太监一只荷包,向他打探:“公公可知此次入选为公主伴读的还有何人?”


    太监接了荷包也不隐瞒,如实说道:“除了四位姑娘,还有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何盼晴,以及工部都水司郎中阮大人的千金阮卿。”


    阮卿?


    听到这个名字,江婉沁面色微微一变,但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


    另外三人可没有她这么平静,谢锦婳方才还笑容满面,如今再也笑不出来,目眦欲裂的瞪着宣旨的太监,倒把太监吓了一跳。


    谢锦姝也沉下脸色,方才她还跟谢锦婳说,以阮卿的身份,以后想往她们身边凑都难,可是转眼间阮卿就要跟她们一样进宫给公主做伴读了。


    几人之中最难堪的还是崔明雪,自从父亲那日告诉她圣上有意让她做太子妃,她早就开始以太子妃自居。


    德妃生辰宴那日,她亲眼见到太子派人接阮卿进宫,还特许阮卿乘坐步辇,获得那本该属于她的体面和尊荣。


    崔明雪满心不甘,更在得知圣上下旨褒奖阮卿之后打翻了酒杯,当众丢脸。


    回到安远侯府,她去找母亲哭诉,母亲却骂她不识大体。


    “那阮氏只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做不得太子妃,太子要宠就让他宠。等你将来做了太子妃,阮氏还不是要在你手下讨日子过!”


    崔明雪当时被骂醒了,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她未来是太子妃,阮氏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侍妾,每日都要向她磕头请安,再得太子的宠又如何?


    谁知她刚想通两日,今日又得知阮卿和她一样,都是公主伴读。


    那岂不是说明在圣上心里,她们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甚至阮卿也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若是以往她会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可那日亲眼所见太子对阮卿的特殊,她不敢笃定阮卿就成不了太子妃。


    陛下偏爱太子无人不知,万一是太子去求陛下要册立阮卿为太子妃,说不定陛下真会答应。


    几人送走宣旨太监,除了江婉沁要好一些,其他三人都魂不守舍。


    回到二房的院子,等在花厅的贵女们都已得到消息,表面上说着恭喜,其实心里都在暗暗等着看几人的笑话。


    江婉沁和崔明雪仗着出身高贵,一向高傲看不起人,谢锦婳更是因为兄长做了阁老,眼睛长在头顶。那谢锦姝的父亲是庶出,本来一直做小伏低,谁知前两年她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她就也跟着虚荣起来。


    如今这几个自以为尊贵的人都要跟她们看不起的阮卿一样成为公主伴读,往后在宫里日日吃睡都在一起,对她们来说可是莫大的羞辱!


    这些贵女的暗里嘲讽几人怎会察觉不到,但她们只能强撑起笑容,生辰宴一结束,就都匆匆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谢锦婳回到房里,愤怒的尖叫一声,把今日收到的所有贺礼砸了个干净。


    *


    五日后,阮卿和碧薇一起收拾了两个箱笼,只带一些随身衣裳和必要之物,够半个月之用即可。


    陛下允许伴读们每逢初一十五回到家中休息一日,她们到了宫中,每日早间陪两位公主在朝华殿进学,下午则是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规矩。


    晚间她们住在两位公主的宫里,由公主给她们安排寝居之所。


    这就要说到此次的伴读一共有六人,两位公主各选择三人带回自己宫里。


    此后各自宫里的伴读都由两位公主约束照管,若是伴读犯了错,公主也要跟着受罚。同样的,公主若是懒于进学,行为失礼,伴读也别想置身事外。


    阮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还是小胜子来接阮卿。


    碧薇本来发愁不能陪阮卿一起进宫,见到小胜子她才算是放心多了,被阮卿催促着坐上马车离开。


    阮卿看到太监抬着步辇过来,脸上已经毫无惊讶。


    这次她没推脱,由着小胜子扶她坐上步辇。


    “姑娘,太子殿下说,让奴才最近先跟着您,怕您在宫里不适应,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跟奴才提。”


    阮卿心里一暖,难为祁衍那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为了她考虑得这么周全。


    “我是要先去见两位公主?”阮卿问道。


    小胜子:“是,咱们先去朝华殿,见过林大学士,两位公主都在那,等公主各自选好伴读,您就能跟着公主回宫了。”


    阮卿蹙起眉头,若是四公主祁静玥选她,她自然开心。可若是那刁蛮骄横的三公主祁舒晗,恐怕少不了要为难她  。


    她心里想着一旦被祁舒晗选了该如何应对,脸上不由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小胜子见她神情紧绷,一路上妙语连珠逗她开心。


    说话间,已经来到朝华殿。


    阮卿从步辇下来,里面走出一位年长的女官,应是特地来迎她的。


    “姑娘进去吧,奴才就等在外头。”小胜子笑着说道。


    阮卿随女官进去,来到朝华殿正殿,她略略看了一眼,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在。只是三公主坐在殿内对宫人颐指气使,四公主却小可怜一样站在门口,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不发一言。


    除此之外,江婉沁谢锦婳等人也都来了,伴读之中,只差那位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何盼晴还没来。


    说起这位何三姑娘,阮卿不由想起卫辑。


    前世卫辑对何三姑娘一见钟情,但因为何三姑娘胆小,惧怕太子的暴戾名声,卫辑有好长一段时日躲着祁衍,还请求祁衍别总去公主府找他,耽误他的亲事。


    后来卫辑与祁衍置气,远走边关,他和何三姑娘的婚事也没了下文。


    如今何三姑娘就在宫里,卫辑也每日去东宫当值,两人未必没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


    她刚想到这里,身后就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脚步声,阮卿回过头,看到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目光与她碰了一下就赶紧躲开,好像被她吓到似的。


    阮卿看一眼何盼晴,又看一眼鹌鹑一般躲在门口的四公主祁静玥,想着她二人说不定会很投缘。


    伴读们来齐之后,那位林大学士也到了。


    两位公主带着伴读们给林大学士见礼,林大学士一身儒雅气质,温和开口,“以后叫我林夫子便是。”


    今日不是正式进学,互相见礼之后,林夫子就离开了。


    林夫子一走,就轮到两位公主挑选伴读,三公主祁舒晗过去坐在林夫子的位置上,目光落在阮卿脸上,眼底的厌恶和愤恨毫不遮掩。


    她早就想好,要选阮卿做她的伴读,等人落在她宫里,她就可以随意整治,出了那口恶气。


    此时此刻,谢锦婳等人都看到三公主对阮卿明晃晃的恶意,不由开始幸灾乐祸。


    阮卿垂眸敛目,神色依旧从容。


    三公主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抢在前头。


    “我,我,要选,阮姑娘!”


    四公主祁静玥往前挪动一个脚尖,低下头,双手紧攥成拳,似乎只是说出这句话就用光了她所有的胆气。


    三公主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本公主还未开口,怎么轮得到你来选!”


    四公主浑身颤抖,很想后退。


    可是想起太子哥哥昨日对她的嘱咐,或者应该说是恐吓。


    她内心又坚定两分,硬着头皮开口:“父,父皇说,让我先选!”


    “我选,阮姑娘!”


    第49章


    四公主祁静玥性情怯懦,常年沉默寡言,且还有些结巴,即便是面对成德帝也憋不出几个字,谁能想到她为了一个阮卿会站出来跟三公主争抢。


    要知道三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跋扈,小时候更是养在江太后膝下,在一众皇子公主之中,颇有脸面。


    虽然江太后如今出宫礼佛,但余威尚在,所以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三公主。


    三公主受人追捧惯了,平时想要什么自然有人巴巴的送上来,宫里那些生母位份不高的皇子公主也都让着她,更养成了她眼高于顶的性子。


    此刻她双眸瞪大,看着四公主祁静玥,满目震惊和愤怒。


    在她心里,祁静玥不过是镇南王之女,运气好才被父皇收为养女,哪比得上她这金尊玉贵的真公主。


    以往祁静玥就如面人一般,任她搓圆捏扁,可今日这又呆又蠢的小结巴竟然敢站出来跟她抢人,还搬出父皇的话来压她,谁给她的胆子!


    三公主难以容忍,指着四公主刻薄的骂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公主争?”


    四公主听了这话头垂得越发低了,可迈出的脚却没有缩回去。


    她这副不肯退让的模样可把三公主气坏了,她从林夫子的桌案上摸到一把戒尺,正准备拿起来,身边的嬷嬷连忙阻拦,凑到三公主耳边小声劝说,


    “殿下使不得,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此时不宜与四公主对上,陛下身边的章女官还在外头候着,若是闹大了,她必会把今日的事告知陛下,到时殿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嬷嬷曾是在江太后身边伺候的,太后出宫礼佛之前把她给了三公主,因此除了生母谨昭仪,也就她的话三公主还能听进去一些。


    嬷嬷瞧着三公主面露迟疑,又继续开口:“殿下看那阮氏不顺眼,以后整治她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三公主勉强压下怒气,松开戒尺,先瞪了一眼四公主,后又阴恻恻的往阮卿身上扫一眼。


    嬷嬷说得有理,反正阮氏有好长一段时日都会在宫里,她还愁找不到机会报仇吗?


    选不了阮卿,三公主对选伴读这件事也没了兴致,不过她知道这几人之中江婉沁和崔明雪在京中贵女之中最是出挑,所以先点了这两人。


    至于最后一个人选……


    三公主先往何盼晴身上打量一眼,瞧见她那畏缩软弱的样子就想起四公主来,顿时满脸不喜的摆了摆手。


    她又看向谢氏姐妹,谢锦婳容貌出挑,瞧着就是个傲气的。谢锦姝样貌比她稍逊一筹,在她看过去时,还乖顺的福了福身,显得很有眼色。


    三公主一向自傲,自然觉得乖巧伶俐的谢锦姝更顺眼些,所以她点了谢锦姝。


    眼见三公主选了谢锦姝,谢锦婳面色难看起来。


    这意味着她要去做四公主祁静玥的伴读,谁都知道这位四公主根本就不是陛下的亲女儿,在宫里地位尴尬,又性子绵软,就连得脸面的宫人都比她的处境强一些。


    若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偏偏四公主第一个就选了阮卿,那她岂不是之后都要跟阮卿同吃同住,想想她心里就呕得慌。


    三公主选完人也无意再留在这里,朝那三人招了招手,“你们随本公主回锦霞宫。”


    眼看三公主带着人离开,谢锦婳面上露出一丝急切,追到殿外无助的抓住江婉沁的手,“婉沁姐姐,我怎么办?”


    江婉沁安抚地看向她,朝三公主施了一礼,“殿下,我有些话要与锦婳妹妹说。”


    三公主面露不耐,但念着她是江氏之女,倒也没说什么,带着另外两人先走,只留下一个宫女为江婉沁带路。


    江婉沁回头看向殿内,见没人注意,她将谢锦婳拉到一旁安慰道:“锦婳妹妹,我瞧四公主脾性温和,定不会为难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谢锦婳嘟起嘴不乐意道:“可我讨厌那个阮卿,一想到要和她同吃同住,就觉得心里膈应。”


    江婉沁微微一笑,“妹妹何不忍耐一时?你是常常进宫的,对宫里的一切自是熟悉,阮氏初来乍到,难免有什么疏漏之处,你不如多多提点她,以后一个宫里相处,也能缓和些关系。”


    谢锦婳起先还不满的蹙眉,听到后面却是眼神一亮,眉头舒展。


    江婉沁的话给她提了个醒,虽然和阮卿同住一宫令她作呕,可是她也可以就近盯着阮卿。


    若是阮卿出了什么错,自然受到责罚甚至是被逐出宫去,到时就算四公主包庇她,那不还有一个恨她入骨的三公主吗?


    谢锦婳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阮卿好好相处的。”


    说到好好相处时,她加重了语气。


    江婉沁含笑抚了抚她的手背,知道谢锦婳这是把她的话听进


    去了。


    安抚好谢锦婳,江婉沁就跟着三公主留下的宫女离开了。


    谢锦婳想起自己的计划,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殿内。


    阮卿方才自然瞧见谢锦婳追着三公主她们出去了,还以为她会向三公主求情,让三公主开口留下她做伴读。


    却没想到谢锦婳又回来了,且脸上带着明显的隐忍之色。


    阮卿在定国公府住了那么久,对谢家三位姑娘了解颇深,这谢锦婳最是冲动沉不住气,且傲气凌人,从不对人低头。


    她这般忍耐实在反常,想必是谁给她出了主意。


    阮卿稍微一想,觉得那个人只可能是江婉沁。


    她心底有了防范,倒也并不担心。


    此时四公主祁静玥终于敢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往殿内看了一眼。


    她先看到站在门口面色发沉的谢锦婳,紧张的提了口气,赶紧挪开目光,又与何盼晴对上眼神,一瞬间,两人目光都慌乱的躲闪开来。


    阮卿在一旁瞧着,心中觉得甚是有趣,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恰逢此时,四公主望向她,见她脸上正带着善意的笑,紧张有所缓解。


    四公主悄悄往阮卿那边挪了一步,见她仿若没有觉察,笑容也未变,四公主又大着胆子挪了两步,就这么慢慢的挪,终于来到阮卿面前。


    “阮,阮姑娘,我,你能,不能,帮我,跟她……”四公主声音低的几乎让人无法听见,一句话磕磕绊绊许久说不明白。


    阮卿却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低声问,“殿下是想让我帮你说,让她们跟你回宫?”


    四公主用力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阮卿看到她的神情,心里一软。


    四公主祁静玥很小就失去父母,被成德帝接入宫中,可是成德帝忙于朝政,顾不上她,只能安排一位老嬷嬷来照顾她。


    那老嬷嬷为人严厉,对祁静玥一个幼小孤女来说,极为可怕,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懦弱胆怯的性子。再加上她天生有些结巴,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都嘲笑厌恶她,宫人也在背地里奚落她,渐渐的她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今日祁静玥能开口与三公主争抢她,阮卿十分意外。


    前世她带着目的留在祁衍身边,与四公主不算亲近,但四公主却因着祁衍的关系对她极好,还教她刻木雕,好让她送给祁衍。


    阮卿确实跟着她学会了雕刻木人,可她总觉得这般耗费心思的东西应该送给真正爱的人。


    她当时对谢容缜执念太深,从未想过雕一个木人送给祁衍,如今想来依旧觉得遗憾。


    后来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她饱受折磨,祁静玥曾经偷偷去看她,给她送吃食,送御寒的衣物,却再也不肯开口对她说一个字。


    阮卿记得自己身死的前两日,祁静玥最后一次去看她,把一个双人木雕摆在她面前。


    祁静玥把她和祁衍牵手对望样子雕刻下来,一直藏着,本打算等阮卿的生辰到了送给她的。


    阮卿至今都记得祁静玥哑着嗓子痛苦地向她发问:“皇嫂,你为什么不爱皇兄,他不好吗?”


    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结巴,可是祁静玥在冷宫哭得眼睛红肿,依旧没能等来阮卿的答案。


    阮卿回想起祁静玥那句声音嘶哑的质问,心间抽痛,眼底泛酸,只能低首垂眸隐藏心绪。


    待情绪平复,她才抬眸一笑道:“殿下无需为难,我来跟她们说就是。”


    祁静玥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阮卿。


    阮卿转身对谢锦婳和何盼晴说道:“殿下让我们同她一起去熙和宫。”


    谢锦婳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先行走出去,何盼晴则声若蚊蝇的回了声:“是”


    阮卿温柔的将祁静玥往前推了推,“殿下先请,我会跟着您的,别怕。”


    祁静玥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步,同时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这位阮姑娘是如何知道她住在熙和宫的?难不成是太子哥哥告诉她的?


    太子哥哥连这种琐事都与阮姑娘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阮姑娘呀!


    不仅如此,昨日夜里太子哥哥还亲自去她宫里找她,让她今日一定要抢在三公主之前选阮姑娘做伴读,不然就把她宫里所有的木雕都搬走,再也不还给她。


    祁静玥吓得不轻,那可是她花费好几年时间才雕刻出的成果。


    因此她今日才什么都不顾的去跟三公主抢人。


    如今人给太子哥哥抢到了,她的木雕总算得以保住。


    离开朝华殿,三人很快跟着四公主来到熙和宫,宫里的管事嬷嬷姓邱,是在那位照顾四公主的老嬷嬷去世后被成德帝派过来接替她的。


    邱嬷嬷细心稳妥,处事柔和,祁静玥很喜欢她,至少在邱嬷嬷到来之后,她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做木雕了。


    回到熙和宫后,祁静玥明显轻松许多,由着邱嬷嬷安排阮卿等人的住处。


    邱嬷嬷带阮卿她们来到熙和宫的偏殿,安排她们每人一个房间,倒是不用挤在一处增添尴尬。


    “三位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奴婢,德妃娘娘念着姑娘们离家辛苦,特地从内务府挑选了几个细心周到的宫女伺候姑娘们的起居,想是就快到了。”


    邱嬷嬷说完便退下,谢锦婳冷冷看了阮卿一眼,径自回屋去了,何盼晴不知所措的看向阮卿,见阮卿朝她和善的点点头,她才回以腼腆一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阮卿转身回房,却在琢磨着邱嬷嬷方才的话。


    德妃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宫女伺候,想必背后的目的不简单。


    等看到内务府派过来的宫女,阮卿收拾衣物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微冷。


    内务府,或者说德妃派给她的宫女名叫桃枝。


    看着桃枝那张天真讨喜的脸,阮卿心里冷然一片。


    前世桃枝是德妃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此人精通药理,心思阴狠,阮卿的身子之所以日渐衰弱,不仅是因为失去亲人忧思过甚,更是拜这桃枝每日的补药所赐。


    说是补药,其实也有避子汤的作用,前世她铁了心不想要祁衍的孩子,桃枝为她出谋划策,研制出滋补药汤,甚至瞒过太医诊脉。


    后来有一次,她喝剩下的药汤被祁衍发现,虽然当时祁衍只是问了一句,得知是滋补美容之用,就不再多问,阮卿心里还是忐忑不已。


    从那之后,她就不敢再每日喝那补汤,只在祁衍留宿时趁他熟睡偷偷喝一碗,后来祁衍不知怎的许久没有踏足后宫,阮卿也就顺理成章的不再喝那补汤。可是她喝了那掺毒的补汤足有两年,身子到底是衰败了。


    如今德妃派桃枝来她身边,是想对她用前世一样的手段,可惜她早已不是前世的她!


    阮卿温和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桃枝。”小宫女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表情十足的憨厚天真。


    “姑娘是在收拾衣物吗?奴婢来帮您吧!”


    阮卿觉得德妃定是会让桃枝先获取她的信任再伺机下手,所以此时桃枝应该不会做什么手脚,她没有拒绝,闲散的坐在一旁喝茶,但眼角余光始终落在桃枝身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桃枝收拾完衣物,又给阮卿铺床,看着倒像是个勤恳能干的。


    阮卿一直不出声,桃枝一边铺床一边有意无意的开口:“王总管本是安排奴婢去伺候那位崔姑娘的,不过奴婢听说崔姑娘私下不太好相与,就主动去求总管,让他把奴婢分派到姑娘这里。”


    德妃娘娘说,这位阮姑娘将来是要进东宫后院的,而陛下有意选崔姑娘为太子妃,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阮姑娘肯定会对崔姑娘十分在意,所以才要她在阮姑娘面前多多提及崔姑娘。


    最好让阮姑娘对崔姑娘产生忌惮,这样她才会更亲近德妃娘娘,把德妃娘娘当做可以信赖的靠山。


    阮卿略微一想,就猜到了桃枝说这番话的用意,她装作在意的问:“崔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桃枝心想这阮姑娘的反应果然如德妃娘娘所料,于是倒豆子一般说道:“崔姑娘是安远侯嫡长女,出身高贵,父亲又握有兵权,人人都说她温婉大度  。可是奴婢却知道一件事,两年前宫宴上有个宫女不慎弄脏了崔姑娘的衣裙,她当时没有发作,可是没过两日那宫女就意外暴毙。”


    “奴婢听说,是崔姑娘暗中吩咐一个小太监把那宫女按进小池塘里淹死的!”


    阮卿用帕子掩唇,一副震惊骇然的神色。


    桃枝叹了声气,“从那以后奴婢只要在宫里见到崔姑娘都躲着走,可是哪里躲得过去呢,听说这崔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姑娘以后若是遇上她,还是小心些别触怒了她,不然……”


    她惊恐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阮卿脸上浮现一丝忧虑,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崔姑娘若是成了太子妃,我岂不是性命不保,那该怎么办呢?”


    桃枝背对着她,脸上露出笑容。


    看来德妃娘娘算无遗漏,这阮姑娘果真害怕了,接下来她要在阮姑娘面前多提几句德妃娘娘在宫中的善举,说不定阮姑娘很快就会去向德妃娘娘求助。


    屋内的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注意屋顶上的一块瓦片被人轻轻放回原位。


    一道身影蹲在屋顶,正是被太子派来保护阮卿的云十二。


    阮卿进宫之后,她就换了暗卫的装束,偷偷随行保护。


    云十二本来没有特别注意这个叫桃枝的宫女,直到她对阮卿说出那番话,十二才觉出不对劲。


    什么叫崔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可从没这么说过!


    这个叫桃枝的宫女言语之中都在用未来太子妃吓唬阮姑娘,最重要的是阮姑娘好像也信了。


    这可不行,她要赶紧去禀报太子殿下。


    *


    祁衍前些日子都在太极殿帮成德帝批阅奏折,今日得知阮卿进宫,他才偷闲回到东宫,心里纠结要不要去瞧瞧她?


    可是她才刚进宫,这么眼巴巴的去了,显得他很着急要见她似的。


    上次她哄他翻窗出去,转瞬就翻脸无情,差点把窗子拍到他脸上,这笔账他还没跟她算呢!


    不行,这么过去未免显得他太上赶着,再等半日吧!


    祁衍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状若矜持的翻看起来,可他那动作飞快刷刷翻书的手,却泄露出一丝焦虑。


    第50章


    郑公公在一旁瞧着心疼的直咂嘴。


    太子殿下如今翻的这本书可是孤本啊!瞧那书页都被翻的皱巴巴,偶尔还会撕开一条裂痕,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为了解救这本孤本,郑公公凑上前笑嘻嘻的说道:“殿下,今日阮姑娘不是进宫了吗?她初来怕是不适应,您不如去瞧瞧她?”


    祁衍翻书的动作一顿,心里刚压下去要去见她的念头重新燃起,可他嘴上却浑不在意的说:“孤不是派小胜子去跟着她了嘛!”


    “孤公事繁忙,抽不出空去见她,她该学着懂事一些,别总是那么依赖孤!”


    郑公公见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颇为认真严肃,于是点头应了声是,默默退到一旁。


    祁衍脸色僵硬片刻,看郑公公的目光带着一丝怨气。


    郑旭这老东西,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再多劝他一句会死吗!


    罢了,也就是半日,难道他还等不得嘛!


    祁衍黑着脸,心不在焉的继续折磨那本孤本。


    正在这时,一身黑衣的云十二从门外蹿了进来,顾不上行礼,面带急色的说道:“殿下,不好了,阮姑娘听说您要迎娶崔明雪做太子妃的事了!”


    祁衍才听到崔明雪的名字,便怒不可遏,手里的书照着十二的脑门飞过去,十二慌忙躲闪,书擦着她的额角过去,最后碰到门框上掉下来,就此散了页。


    郑公公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替这孤本哀悼。


    祁衍声音冷厉的问:“谁传的谣言?”


    十二回答:“是一个名叫桃枝的小宫女。”


    不等祁衍追问,她就将德妃吩咐内务府给伴读们派来宫女伺候起居的事说了,不仅如此,还把桃枝对阮卿说的话也一字不漏的向太子殿下重复一遍。


    祁衍听完皱起眉,面上浮现一抹深思。


    桃枝?


    他依稀记得,前世阮卿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宫女,似乎很得她的信任,在凤仪宫的地位仅次于碧薇。


    德妃通过内务府把桃枝安插到阮卿身边,那么想必前世这个桃枝也是她的人。


    她大费周章的布局,总不会只让这小宫女对阮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个桃枝身上定然还有秘密。


    祁衍此刻已然冷静下来,沉声招来暗卫首领云阙,吩咐道:“派人去查这个桃枝,孤要知道她的来历和目的。”


    “是。”云阙躬身应道。


    只听祁衍又开口:“除了十二,熙和宫增加一名暗卫,留意这个桃枝的动向。”


    “属下即刻派十一去熙和宫守着。”


    等云阙躬身退下,十二才想起自己慌忙过来的目的,小声问道:“殿下不去向阮姑娘解释清楚吗?属下瞧着姑娘像是信了那桃枝的话,神情很是忧虑害怕呢!”


    祁衍不太满意的问:“她就只是害怕吗?有没有愤怒,委屈,吃醋之类的?”


    十二细细回想阮卿当时的反应,着实没看出太子殿下说的那些情绪来。


    她摇摇头,见太子面色黯然,神情不悦,又补充一句:“或许是有的,只是属下眼拙,看不出来。”


    祁衍轻哼一声,脸上依旧不见开心,冷冷的打发她,“你回去盯着,别在孤这里碍眼!”


    十二还有心想说什么,却见郑公公朝她摇了摇头,她只好躬身退下。


    祁衍沉默的靠坐在圈椅上,眸底涌动着复杂情绪。


    他想到阮卿得知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竟然只是担忧畏惧,而不是委屈吃醋,心里不免堵得慌。


    这是否说明阮卿还不爱他,她的那些撩拨和亲近,都只是想利用他救回亲人。


    如今她的亲人救回来了,她会不会觉得再继续应付他很烦?


    如果老皇帝不改变心意依旧选崔明雪做太子妃,她是不是就有了理由彻底离开他?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子,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他丝毫不沾边。


    想起这些,祁衍心里就跟漏了个窟窿似的,冷飕飕空荡荡。


    郑公公看太子一脸消沉,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若是想知道阮姑娘的心思,何不去问问她呢?就这么猜能猜出什么结果来?”


    祁衍无奈的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在这胡思乱想毫无作用,可能是上一世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他至今都在逃避去确定阮卿对他的心思。


    不问是难以启齿,更是恐惧她给的回答不能如他所愿。


    说到底,他已经不信那个女人会爱他,哪怕重来一世,一切已经发生改变,他依旧不敢信。


    “再等等吧,孤还需要一些时间。”祁衍轻声叹道。


    *


    十二回到熙和宫时,阮卿正侧躺在躺椅上闭目小憩,那桃枝被她打发去洗衣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阮卿心里谋算着如何利用桃枝揪出德妃的狐狸尾巴,想的入神,连十二站在她身旁也不曾察觉。


    十二看出她没睡着,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方才桃枝说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您心里不难受吗?”


    阮卿的思绪被打断,蓦地睁开眼,目光里一片清明,摇头说道:“不难受,没影儿的事,何必自寻苦恼。”


    而且她早知道崔明雪成不了太子妃,事实上在她心里,从没想过祁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女子。


    前世她意不在太子妃,甘心为妾,祁衍为她宁可空置太子妃之位。今生若她想要,祁衍的太子妃当然只会是她。


    但这话说出来可就显得她太自以为是了。


    阮卿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觉得殿下不会选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做太


    子妃,我相信殿下。”


    十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疑惑的问:“那您方才听了桃枝的话为何还忧心忡忡的?”


    阮卿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桃枝有些问题,装出害怕的样子看看她有什么目的。”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姑娘是被桃枝的话吓到了呢。


    十二看着阮卿平静的面容,心里为太子殿下着急。


    就算是觉得桃枝有问题,阮姑娘的反应也未免太平淡了些,不都说关心则乱吗?她就一点也不担心殿下会变心吗?


    见阮卿又闭上眼睛,十二摇了摇头,悄无声响的跃上房梁。


    她蹲在房梁上,心里暗自苦恼,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


    太子殿下明显是因为阮姑娘不吃醋而心生不满,别扭着不愿意来见阮姑娘,阮姑娘又不知殿下的心思,一来二去可不是生了嫌隙。


    十二跟在阮卿身边也有好些时日了,闲的时候也和碧薇一起看了些她搜罗来的话本子。


    那话本上的一对有情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误解分开,各自痛苦,殿下和阮姑娘可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错过。


    她瞅瞅躺椅上从容淡定的阮姑娘,决定一会儿天黑了就去跟太子殿下说。


    就说阮姑娘只是表面装作没什么,其实躲在屋里哭了半日,脸色憔悴的都不成样子了。


    无论如何,先把太子殿下诓来再说!


    *


    然而十二入夜后再来东宫向太子禀报,却扑了个空。


    她问了郑公公,才得知太子殿下去了马场,想着熙和宫那边有十一盯着,不会出什么事,她又急忙赶往马场。


    祁衍已经许久没来马场,追风麒麟带着他痛快的在场地里撒欢,骑马跑了几圈,他心里的纠结淡去几分。


    这时云阙面带凝重的向他走来,祁衍轻抚马鬃,而后动作利落的下马,把追风麒麟交给马场的太监。


    “殿下,您交代的事查清楚了。”


    祁衍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带着云阙离开马场来到休息的偏殿,用太监端来的清水净手,随后屏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一边擦拭双手一边抬眼看向云阙,“查到了什么?”


    云阙:“宫女桃枝家里世代行医,但她的祖父曾因用药不慎致人死亡而获罪,死的是当地县令的儿子。桃枝全家都入了狱,就在县令要将他们问斩之时,有一位上官向县令施压,桃枝一家人因此得以免罪,那位上官正是受了德妃的指派。”


    “桃枝一家人回去后,德妃派人接他们入京,将他们一家人安置在南水巷居住,且一直派人接济,后来桃枝长大一些就入了宫,为了报恩她暗中为德妃所差遣,今日刚被德妃派去伺候阮姑娘。”


    祁衍微微皱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如果只是这些,应该不至于让云阙的表情如此防备,就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派去的暗卫在桃枝的房间里找到一张药方,属下见那药方上有几种毒虫毒草十分罕见,已经先行把药方交给张院判查看。张院判说那药方上是一种慢性剧毒,能使人产生幻觉,脾气暴躁,甚至暴虐嗜血,最后浑身经脉胀裂而死。”


    云阙说完,只见太子神情骤然一变,眉目间戾气横生,令人胆寒。


    “药方在哪?”祁衍眼神几乎有些狰狞的看向云阙。


    云阙愣了愣,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太子,那是他特地誊抄下来的,一份给了张院判,另一份带在身上以便太子询问。


    祁衍展开那张药方粗略的扫了一遍,他还记得张院判前世从那香囊里找出一块毒香料,从中分辨出的几种毒虫毒草的名字,这么一看全对上了。


    他心中涌起暴烈的杀意,德妃把桃枝安插在阮卿身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给他下毒。


    那么阮卿是否也被桃枝蒙在鼓里,说不定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枚香囊里被掺了毒香料。


    祁衍此时忽然觉得关于那香囊的记忆无比清晰,在他随身佩戴香囊一段时日后,阮卿有两次试图给他换一枚新的,都被他拒绝了。


    按张院判所说,此毒难配,那些毒虫和毒草都生长在南疆密林里,很难找齐,凑齐一块毒香料已是不易,桃枝手里恐怕也只有这么一块。


    若是阮卿知情,就不会提出要给他换一枚香囊。


    所以,她应是真的不知……


    祁衍心底五味杂陈,如此说来,若不是他最后那段时日肆意疯癫的去刺激阮卿,也许她不一定想要他死。


    他知道自己不该为此开心,毕竟那女人最终还是狠心的毒死了他。


    可是他沉重的心情却因此松缓一些,因为他察觉到,阮卿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他。


    他按捺不住去想,这一世他们之间没有横插着一个谢容缜,那么她会爱他吗?


    云阙见太子殿下拿着那张药方怔怔出神,心中不由着急。


    “殿下,桃枝与德妃牵扯颇深,她携带此剧毒药方入宫,定是德妃授意,只怕不是要谋害陛下便是要害您。德妃虽在您幼时向您施以援手,但人心多变,您不能信她!”


    身为暗卫,只管听令行事,云阙本不该对太子说这些话。但他是淑妃娘娘收养在别院的第一个孤儿,曾看着太子一点点长大,太子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至亲,无论谁要害太子,他必杀之。


    祁衍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你以为孤会放过她?”


    “暗卫可在桃枝房里搜出毒物?”


    云阙摇头,祁衍抬手轻抚他的肩膀,“也就是说只有这药方,她们此时尚未动手,凭这一张药方最多只能抓住一个桃枝,德妃大可以将一切推到桃枝身上,继续隐忍蛰伏,伺机对孤下手。”


    “此事急不来,孤要的是,她彻底翻不了身。”


    看到祁衍眸中的冷意,云阙明白过来,躬身说道:“那属下让暗卫继续盯着她们。”


    云阙离开后,祁衍走出偏殿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夜色正浓,已经到了安寝的时候。


    不知她在熙和宫可睡得着?


    祁衍正想着,一道黑影飞快的闪到他面前,十二酝酿了一路,此时表情急切,声音惊慌:“殿下,阮姑娘她哭了好久,如今人已经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祁衍沉下脸色问道:“是三公主去找她的麻烦了?”


    乍一听阮卿哭了,他只能想到是有人欺负她,宫里这般嚣张跋扈又与她有过节的除了三公主还能有谁?


    十二慌忙摆摆手,“不是,是因为桃枝说的那些话,阮姑娘当时没什么反应,但下午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膳都不曾用,属下听到她哭得很是伤心,方才还晕了。”


    祁衍下意识觉得云十二在骗他,可是十二在暗卫中一向沉稳,她露出这副慌张的神色甚是罕见。


    难道阮卿心里已经开始在乎他,只是不愿意在人前表现,所以才躲起来偷偷难过?


    祁衍难以抑制雀跃的心情,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想起十二说她连晚膳都未用,心里又忍不住窝火  。


    等事情了结,他定要将那些多嘴多舌乱传谣言的人千刀万剐!


    “去熙和宫。”祁衍不耐烦的说道:“她若是因此饿死了,回头变成鬼说不定还要缠上孤。”


    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脚下却是步履如风。


    *


    熙和宫里一片静谧,正殿的四公主早已熟睡,两旁偏殿也黑漆漆的,值守的太监都打起瞌睡,谁也没注意两道身影翻墙而入。


    来到阮卿那间房门口,十二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姑娘没让桃枝守夜,她回内务府了,明日天亮才会过来。”


    祁衍满意的点头,摆手让十二退下,他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向里走去。


    绕过门口的屏风,就看到床上背对他面向里侧的女子。


    祁衍站在原地定睛瞧了片刻,只见床上的女子裹着被子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稳。


    哪里像是哭了的样子?


    祁衍怀疑的向床边靠近,想着十二说她哭晕了,那此刻脸上必然还挂着泪痕吧?


    他站在床边,俯身看向她的脸,可屋里太黑,他只能看到她脸上模糊的轮廓。


    祁衍皱了皱眉,不信邪的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细腻柔滑的触感令他指尖一颤。


    可他颇为失望,因为她脸上没有丝毫哭过的痕迹。


    十二这狗东西与阮卿在一起久了,谎话张嘴就来。


    她果然还是没那么在意他的!


    祁衍越想越气,若是此刻转身就走,他到底心有不甘。见阮卿兀自睡得香甜,他暗自磨了磨牙,想着下午在马场骑马跑了好几圈,身子也有些乏累,不免想在这歇一歇。


    他俯身将阮卿轻轻抱起,移到床里挨着墙壁,而他则向外侧躺下来,身体紧紧挤着她。


    躺了一会儿,祁衍只觉得姿势别扭,于是转过身去,用手扶起阮卿的头,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着,另一只手搭在阮卿腰上,这样环抱住她才算是舒坦一些。


    这样抱着她就仿佛回到了前世,只是东宫里的那张床比这小破架子床宽敞舒适得多。阮卿是有些择床的,后来他登基后命人把东宫的那张床搬到凤仪宫里,她少有的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颜。


    祁衍搂着怀里的人微微发怔,阮卿被他挤得紧挨在冰凉的墙壁上,睡梦之中也一直瑟缩着往后躲,这一躲不免蹭到了祁衍身上,他难耐的深吸口气,越发紧的将她箍在怀里,轻声嗤道:“好好睡,别折磨孤!”


    阮卿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被身后的人勒得太紧,他身上还硌得慌,她难受的挣扎,无意识的羞恼道:“殿下不要,妾真的不行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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