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
崔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语重心长,
“娘知道你好强,心善,见不得他人受苦。可救人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啊。你若是累垮了,病倒了,让娘……让咱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好?”
母亲的声音哽咽了:
“你父亲虽不说,心里也急得很,方才还来看过你,只是朝中有事又被叫去了。你大哥那边也派人送了信回来,叮嘱你一定要好好休养。宁儿,你不仅仅是大夫,你还是我们的女儿,妹妹啊。”
二哥崔崔墨川也在床边蹲下身来,平视着她,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认真道:
“小妹,你想做什么,二哥从来都是支持你的。但这般不计后果地折腾自己,不行。以后医馆里的事,不许再亲力亲为到这种地步,多请几个可靠的帮手。若是银钱不够,或是遇到难处,尽管跟二哥说,不许再硬扛,听到没有?”
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听着二哥虽然责备却满是关怀的话语,崔鸢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连日来的压力、独自支撑的疲惫、试药带来的身体不适、救治病人时的如履薄冰……种种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泛起一层水雾,轻轻反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
“娘,二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崔夫人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疼,将她搂在怀里:
“傻孩子,跟娘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墨川也放柔了声音:
“好了,醒了就好。大夫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一会儿乖乖喝了。医馆那边你别操心,二哥帮你看着,出不了乱子。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知道吗?”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声,只见小小年纪的崔墨白一手端着汤药,一手端着蜜饯走了过来,奶声奶气道:“阿姐,喝药药……”
那药碗几乎有他半个脸大,褐色的药汁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蒸腾起苦涩的热气。
小家伙走得极稳,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碗,生怕洒出一滴。
他身后跟着两个屏息凝神的丫鬟,伸着手虚虚护着,却不敢真的上前帮忙——这是小少爷坚持要亲自为姐姐做的事。
这认真又可爱的模样,瞬间冲淡了房内凝重的气氛。
崔夫人连忙起身,接过那碗药,摸了摸幼子的头:“我们白哥儿真能干。”
崔墨川一把将小弟抱起来,笑着用胡茬蹭他的小脸:
“哎哟,我们家的男子汉都会照顾姐姐了!”
崔墨白被蹭得咯咯直笑,却还不忘自己的使命,扭着头看崔鸢宁,催促道:
“阿姐,快喝,药药凉了苦!”
崔鸢宁心中那点酸涩顿时被这股暖流冲得无影无踪。
她靠着软枕坐起身,从母亲手中接过温热的药碗。那药汁浓黑,气味苦涩扑鼻,但她却毫不犹豫地仰头,一口气尽数饮下。
药味确实极苦,从舌根直冲而上,让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几乎是同时,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立刻将一颗晶莹的蜜饯果子精准地塞进了她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化开,巧妙地中和了那令人皱眉的苦涩。
“吃甜甜,就不苦了。”
崔墨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仿佛在传授什么了不得的秘诀。
崔鸢宁看着他,心底软成一片。她伸手将小弟揽到床边,轻轻捏了捏他软糯的脸蛋:
“谢谢白哥儿,阿姐现在一点都不苦了。”
得了夸奖的崔墨白立刻害羞地把脸埋进了姐姐的衣袖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喝了药,又说了会儿话,崔夫人见女儿脸上倦色复又浮现,便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柔声道:
“再睡会儿吧,万事有爹娘和兄长们在。”
说罢,便带着一步三回头、小声说着“阿姐乖乖睡觉”的崔墨白,并一众丫鬟婆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棂窗,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更衬得屋内一片宁和。
崔鸢宁闭上眼睛,却并未立刻入睡。
家人的担忧和关怀仍萦绕在心间,沉甸甸的,她想起父亲沉默却深切的注视,想起大哥远在边关仍不忘送来的家书,想起二哥表面责备实则心疼的维护,想起母亲强忍的泪水,想起小弟那碗端得稳稳的汤药和甜甜的蜜饯……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独自扛起济世堂的招牌,可以为了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殚精竭虑,甚至可以不顾自身试药尝毒。
可她忘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始终站着这样一群深爱着她、将她视若珍宝的家人。
一种混合着愧疚与幸福的复杂情绪包裹着她。
或许,娘和二哥说得对,救人固然重要,但她也需珍重自身。
若她倒下了,那些依赖她的病人又当如何?深爱她的家人又该何等伤心?
思绪渐渐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窗外有极轻微的、压抑着的咳嗽声。
那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刻意隐忍的痛苦,若非四周寂静,几乎难以察觉。
崔鸢宁的睫毛颤了颤,医者的本能让她从昏沉的睡意中挣扎出一丝清醒。
是哪个下人不舒服吗?
听这咳嗽声,似是肺气不畅,带有痰音,咳得又这般隐忍,怕是病了有些时日,却不敢声张。
她想起身去看看,但身子沉重得不听使唤,安神药的效力彻底泛上来,将她重新拖回了深深的睡梦之中。
那咳嗽声,渐渐远去,再不可闻。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来时,已是日影西斜,暮色四合。
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息香气息。
她动了动,发现浑身的酸软无力感减轻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却清明了许多。
守在床边的丫鬟云芷听到动静,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挂起半边纱帐,惊喜道:
“小姐醒了?感觉可好些了?灶上一直温着粳米粥和小菜,夫人吩咐了,您醒了就用一些。”
崔鸢宁就着云芷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问道:
“我睡着时,似乎听到窗外有人咳嗽?可是院里谁病了?”
云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支吾道:“
没、没有吧……许是小姐听错了?或是外头路过的人……”
她这情状,如何瞒得过崔鸢宁。
崔鸢宁微微蹙眉,看着云芷:“嗯?”
只是轻轻一声,云芷便知瞒不住了。
她深知小姐看着温和,实则心思缜密,最是明察秋毫。她低下头,小声道:
“是……是南厢房那位……沈公子带来的那个小书童,好像是叫……青墨。似乎是染了风寒,怕惊扰小姐休养,一直忍着不敢咳出声,方才在院子角落熬药时,怕是没忍住……”
“夫人吩咐了这几日不管任何事都不能打扰到小姐,所以奴婢便没有说……”
南厢房那位沈公子……
崔鸢宁想起来了。
数日前,一位姓沈的年轻书生持着父亲一位故友的荐书前来借住,说是赴京赶考,暂寻个清净地备考。
父亲便将他安置在了较为僻静的南厢房。
他身边似乎确实跟着一个年纪很小、沉默寡言的书童。
崔鸢宁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可知病了多久了?可请过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