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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源头

作者:澜语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崔鸢宁问,声音里带上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医者仁心,早已刻入骨子里。


    云芷摇摇头:


    “奴婢不清楚具体。只听洒扫的小丫鬟嘀咕过一句,说那书童脸色不好看有两三日了。沈公子自己似乎也懂些岐黄之术,开了方子自己抓药煎呢,并未惊动府里请大夫。”


    自己开方?


    崔鸢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那书生年纪轻轻,即便读过几本医书,又能精通到何处?


    况且,这京中近日气候反常,早晚寒凉,午间燥热,引发的风寒症状多有变化,并非寻常方子所能应对。那咳嗽声……她听着便觉得不简单。


    她沉吟片刻,对云芷道:


    “你去一趟,就以我的名义,就说我听闻他书童身体不适,既在府中客居,崔家理当照拂。请那位沈公子允许,让我去为那书童诊一诊脉。”


    “小姐!”


    云芷急了,


    “您自个儿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夫人和二少爷千叮万嘱让您务必静养!再说了,南厢房那边……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外客,您亲自过去,怕是不太方便……”


    “无妨,”


    崔鸢宁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只是去看看,费不了多少神。医者眼中无男女,只有病患。去吧。”


    云芷深知小姐的脾气,一旦关乎医术病患,便格外执拗,只得应了声“是”,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云芷离去后,崔鸢宁并未静坐等待。


    她起身行至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初绽的花,心下却无半分闲适。


    那压抑的咳嗽声犹在耳畔回响,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黏连与沉浊,绝非普通风寒。


    京畿之地的时疫往往起于微末,若真是疠气,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的情形已经很是糟糕,再容不得旁的情况出现。


    崔家满门清贵,若府中竟成了疫病源头,那便是滔天大祸。


    她转身从多宝格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檀木盒,打开来,里面是几层素净的棉布口罩,又以苍术、艾草等物制成的香囊数枚。


    这是她依古法自行配制的防瘴避瘟之物。


    她取出一枚口罩戴上,又系好一枚香囊在腰间,清苦的药香微微弥漫开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定。


    不过片刻,云芷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微妙,身后并未跟着那位沈公子。


    “小姐,”云芷福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忐忑,“沈公子他……他亲自来了,就在院门外。”


    崔鸢宁微怔。


    她本欲亲自前往探视,以示郑重,未料对方竟主动前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虽在病中,仪容却不愿失礼:“请沈公子进来吧。”


    云芷引着一人步入小厅。


    来人正是暂居南厢的沈公子。


    他穿着一袭半旧的月白直裰,身形清瘦挺拔,面容虽有几分掩不住的倦色,却依旧难掩其眉宇间的清贵之气。


    他步履从容,然而细看之下,眼底深处藏着难以化开的凝重。


    他立于厅中,对着崔鸢宁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疏离:


    “在下沈燕,多谢崔小姐关怀。只是小童之疾,乃寻常伤风,不敢劳动小姐玉体。”


    崔鸢宁还了一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的面容。


    他肤色白皙,此刻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潮红,呼吸声虽极力压制,仍能听出些许急促。


    她心中疑窦更深,语气却依旧平和:


    “沈公子客气。医者父母心,听闻贵伴身体不适,鸢宁既为医者,略尽绵力亦是本分。况且,近日京中时气不佳,风寒之症亦多有变幻,谨慎些总是好的。”


    沈燕眸光微动,似在权衡。


    他抬眼看向崔鸢宁,见她虽面带病容,弱质纤纤,但一双明眸清澈坚定,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医者的专注。


    他沉默一瞬,终是侧身让开一步,语气缓和了些许:


    “既如此……有劳崔小姐。只是小童病体沉疴,恐过了病气给小姐,实在心中难安。”


    “无妨,我自有防备。”崔鸢宁示意了一下脸上的口罩,“请公子带路。”


    南厢房位置略偏,陈设简单却洁净。


    一踏入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病气便扑面而来,虽开着窗,仍觉滞闷。


    榻上躺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双颊赤红,呼吸急促,正陷于昏睡之中,时不时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胸肺间如同扯着破风箱。


    崔鸢宁心中一沉。


    这症状,绝非寻常!


    她快步上前,在榻边坐下,三指轻轻搭上少年滚烫的腕间。


    脉象浮数紊乱,且沉取有力,竟有瘟邪内陷之兆。她脸色渐渐凝重,又仔细查看了少年的舌苔、眼睑。


    “他这般情形已有几日了?”


    崔鸢宁收回手,声音低沉。


    “已是第三日。”


    沈燕立于一旁,目光紧锁着榻上的书童,


    “起初只是微咳,我以为是寻常风寒,便自行开了清解宣肺的方子。谁知昨日骤然加重,高热不退……”


    崔鸢宁轻轻扫过榻上人的面容,心下隐约觉得沈燕并没有说实话,恐怕这情况不只有三日,她收敛下心绪随后道:


    “公子开的方子,可否借我一观?”


    沈燕略一迟疑,从袖中取出一张药笺递过。


    崔鸢宁接过一看,方子是典型的治疗风寒郁表之症,用药倒也平和对症,若真是普通风寒,即便不能立时痊愈,也不该恶化至此。


    “方子无大错。”


    崔鸢宁放下药笺,目光如炬,看向沈燕,


    “但贵伴所患,绝非普通风寒。脉象沉数,舌绛苔黄,高热神昏,咳声窒涩……这像是……疠气。”


    最后两个字,她压得极低。


    云芷吓得掩住了口,连连后退两步,眼中满是惊恐。


    近来盛京多疫病,就是因为疠气。


    这……


    沈燕身形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与难以置信,但旋即被他强行压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疠气?小姐是否……诊错了?京畿重地,何来疠气?”


    “疫疠之起,从不择地。”


    崔鸢宁站起身,目光扫过窗外,


    “公子可知,京中近日类似症候已非独例?只是大多被当作重症风寒处置了。”


    她转回头,紧紧盯着沈燕,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鸢宁冒昧问一句,公子与贵伴入京前,可是从南边来?”


    沈燕瞳孔微缩。


    就在他迟疑的刹那,榻上的书童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溅落在素色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青墨!”沈燕失声惊呼,扑到榻前。


    崔鸢宁微蹙眉,吩咐道


    “云芷,取我的金针和紫雪丹来!”


    沈燕被她推开,踉跄一步,看着崔鸢宁毫不犹豫地上前施救,那双纤细的手沉稳地扶起昏迷的书童,拍抚其背心,动作十分迅捷。


    他僵立在原地,望着那滩刺目的鲜血,听着书童痛苦的呻吟,再看向眼前这位沉着冷静、不顾自身安危的崔家小姐。


    一个被他死死压制的、可怕的念头涌现。


    他本是南晋的皇子。


    过来盛京只是为了那件事情罢了。


    离晋时,父皇忧心忡忡叮嘱道:


    “南境郡县奏报,有疑似时疫之症,你此去盛京,一路务必小心……”


    难道……难道青墨染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水土不服或寻常风寒?


    自己竟在无意中,将灾祸带入了这崔府,带到了这盛京的脚下?


    而此刻,崔鸢宁已接过云芷递来的金针,明晃晃的针尖对准了书童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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