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周老丈,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常规之法恐怕回天乏术……
崔鸢宁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理性告诉她那未成熟的虎狼之药,用在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风险极大,几乎等同于谋杀。
可另一方面,若是不加以救治的话,恐怕这老丈也熬不过今夜。
她的目光落在周老丈痛苦而绝望的脸上,那是对生的渴望。
几息之间,她已做出决定。
“竹青回来了吗?”她扬声问道。
“来了来了!东家,药正在煎,但还需些时辰!”
竹青端着刚备好的药材跑回来,气喘吁吁。
“不等了。”崔鸢宁的声音冷定,“我另有一剂猛药,或可一试,但风险极大,九死一生。用与否,需他自己或亲眷决断。”
她目光扫向旁边那老仆,“他是你何人?”
老仆泪流满面:“是、是我家老主人……少爷们都在外地,赶不回来……小姐,求您救命,无论如何,试一试吧!总好过……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既然如此。”崔鸢宁不再犹豫。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比之前给江蕴珠所用更小一号的瓷瓶,里面是浓度稍低但药性依旧极为猛烈的同类药汁。
她估算着周老丈的体量和承受能力,极其谨慎地倒出约莫三分之一勺的量,混入少许温水化开。
“扶起他,设法喂下去。”
老仆和竹青协力,艰难地将意识已有些模糊的周老丈扶起。
崔鸢宁亲手将药碗抵到他唇边,一点点灌了进去。
药汁入喉不过片刻,周老丈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抽搐,比之前的咳嗽更加骇人!
他猛地睁大眼睛,眼中血丝遍布,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床沿。
“按住他!”
崔鸢宁命令道,声音依旧冷静,但眼神却锐利,紧紧盯着周老丈的每一丝反应。
竹青和老仆拼尽全力才勉强按住那突然爆发出骇人力量的枯瘦身躯。
与江蕴珠类似,但或许是因为剂量稍轻,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濒死,周老丈并未发出那般凄厉的惨叫,只是浑身剧烈颤抖。
皮肤下的血管狰狞凸起,颜色变得深暗,那咳血的症状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应强行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身性的、可怕的痉挛。
崔鸢宁再次拿出她的炭笔和小本子,就着昏暗的灯光,快速记录,重症濒危,用量减三分之二,反应剧烈,痉挛替代咳喘,瘀滞之象似有松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老丈的抽搐渐渐平复,不是痛苦减轻,而是力气耗尽。
他瘫软下去,呼吸变得极其微弱,面色不再是青紫,反而泛起一种诡异的潮红,体温开始急剧升高。
“发烧了。”
崔鸢宁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准备降温。犀角地黄汤煎好后立即送来,若他能熬过这阵高热,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只剩下周老丈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药罐在火上咕嘟的微响。
崔鸢宁寸步不离,时而凝神诊脉,观察瞳孔,时而用冷毛巾为他擦拭额头、脖颈。
她的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不见丝毫慌乱。
老仆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不断祈祷。
竹青则严格按照崔鸢宁的指示,看顾着煎煮的汤药,并准备好一切可能用到的物品。
终于,犀角地黄汤煎好了。竹青小心翼翼地滤出药汁,晾到温热。
“扶起来,慢慢喂。”
崔鸢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再次协力,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周老丈扶起。
崔鸢宁亲自试了试药温,然后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将汤药喂入老人干裂的口中。
喂药的过程依旧艰难,时有咳呛,但总算大部分喂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老丈那骇人的高热竟真的开始缓缓消退,潮红的脸色逐渐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但原本那死寂的青紫却未曾重现。
最令人惊喜的是,他那一直堵在喉间、令人闻之心悸的痰鸣音,似乎减弱了许多,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顺畅了不少!
“热退了……热退了!”
老仆率先察觉,激动得声音发颤,几乎又要跪下。
崔鸢宁再次搭脉,凝神细察许久,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
脉象依旧虚弱紊乱,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似乎被强行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虽如风中残烛,却仍在顽强跳动。
“险关暂过。”
她收回手,声音低沉,
“接下来十二个时辰至关重要,需有人时刻看护,按时服药,观察变化。我这副药性子太烈,后续调理若跟不上,前功尽弃。”
“老奴来!老奴一定寸步不离!”
老仆连连磕头,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崔鸢宁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她站起身,想吩咐竹青一些注意事项,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鸣不止。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以及方才那场与死神抢人的极度消耗,让她因试药而受损的身体更加虚弱。
“东家?!”
竹青的惊呼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崔鸢宁只觉得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度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的被褥和鼻尖萦绕的淡淡安神香。
不再是医馆里那挥之不去的药苦味。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顶帷幔,这是她在崔家闺房的布置。
“宁宁!你醒了?”
一个充满焦急与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又熟悉。
崔鸢宁微微偏头,看到母亲崔夫人正坐在床边,眼圈泛红,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用手绢轻轻拭着眼角。
母亲身旁,站着她的二哥崔墨川,一向洒脱不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担忧,眉头紧锁。
“娘……二哥……”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涩发痛。
“快别说话,先喝点水。”
崔夫人连忙示意,旁边的丫鬟立刻端来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温水润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崔鸢宁缓了口气,记忆慢慢回笼:
“我……我怎么回来了?周老丈他……”
“你还惦记别人!”崔墨川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大夫说了,你是忧思过度,劳累成疾,加上……加上体内似有药物积损之象!你知不知道你晕倒了一天一夜!”他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后怕的颤抖。
一天一夜?崔鸢宁怔住,她竟睡了这么久?
崔夫人轻轻拍了下儿子的手臂,示意他语气缓和些,然后转向女儿,眼中满是疼惜:
“宁宁,我的儿,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开设医馆济世救人是好事,可哪有你这样拼命的?那日你晕倒,可把我们都吓坏了。是竹青叫人把你送回来的。”
“周老丈暂时无碍了。”
崔墨川接过话头,语气缓和了些,但仍带着责备,
“你那个小丫鬟青杏很能干,按照你之前交代的,帮着那老仆照顾着,又请了坐堂的大夫过去轮流看诊。方才传来消息,人已经醒过一次,能进些流食了。你……你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叹了口气。
天知道当他看到妹妹脸色苍白被抬回来时,心里有多恐慌。
崔鸢宁心下稍安,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脑依旧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