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珠的惨叫声持续不断,撕心裂肺,几乎要掀翻屋顶。
她身体扭曲成一种诡异的弧度,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崔鸢宁早有先见之明用软木塞垫了布让她咬住,恐怕早已舌碎齿裂。
青杏按着她,脸色发白,几乎不敢去看江蕴珠那狰狞痛苦的模样,手下传来的剧烈挣扎让她心惊肉跳。
崔鸢宁却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
她救治江蕴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让她帮自己试药罢了。
如此一个完美的实验体摆在眼前,谁又能够拒绝。
她甚至又靠近了一步,微微俯身,仔细观察着江蕴珠颈侧、手臂上那因剧痛而愈发凸显、甚至隐隐蠕动的暗纹,以及她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窜动的可怖景象。
“按住她,别让她伤到自己。”
崔鸢宁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抽出空来,拿起方才那块软布,擦了擦溅到手上的几滴药汁。
她又捻起一根金针,精准地刺入江蕴珠耳后某处。
江蕴珠的惨叫陡然拔高了一个调,身体猛地一挺,眼白几乎完全翻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那痛楚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姑娘……”
青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她快要按不住了。
“忍着。”
崔鸢宁这话不知是对青杏说,还是对江蕴珠说。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江蕴珠的反应上,甚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就着昏暗的烛光,快速记录了几笔。
药效猛烈,发作用于肺腑,通脉效果显著,痛感远超预期,神志清醒度维持尚可。
她的笔尖流畅,不见丝毫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痉挛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并非痛苦减轻,而是江蕴珠的体力在极度消耗下终于濒临极限。
她的惨叫变成了断续的、沙哑的哀鸣,像破旧的风箱。
崔鸢宁看了看她灰败中透着一丝异常潮红的脸色,伸手搭了搭她的脉象。
指尖下的脉脉博竟然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第一阶段差不多了。”
崔鸢宁自语道,随后拔掉了江蕴珠头顶和颈侧的几根关键金针。
金针一撤,那强行吊住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弦骤然松开,江蕴珠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床榻上,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室内顿时陷入一种死寂,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沉静。
青杏脱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床上不成人形的江蕴珠,捂着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而崔鸢宁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寻常工作,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她的金针,一根根擦拭消毒,放回布包。
她瞥了一眼昏死的江蕴珠,对青杏道:
“用温水给她擦身,动作要轻,她现在的皮肤受不得一点力道。半个时辰后,她会发烧,用第三张方子的药汤擦身降温,若体温过高,再来叫我。”
“是……是,姑娘。”
青杏声音发颤地应下。
崔鸢宁不再多言,拿起她记录的小本子,转身走向外间。
眼下她不仅要时刻注意到江蕴珠的情况,还需要去照顾那些得了时疫的病人,可谓身兼数职了,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她准备去沐浴休息一番的时候,一个清秀的小厮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东家,不好了,有人咳血了。”
小厮名叫竹青,年纪不大,平日里还算稳重,此刻却是面色惶急,额上见汗,显然是跑得急了。
崔鸢宁脚步一顿,面上不见波澜,只将那本记录着江蕴珠试药反应的小册子收入袖中,冷静问道:
“何人咳血?症状持续多久了?咳出的血是鲜红、暗红,还是带有泡沫?”
她一连串的问题清晰而迅速,瞬间让慌乱的竹青找到了主心骨。
竹青喘了口气,急忙回道:
“是、是住在西厢第三间的那位老丈,姓周。约莫半盏茶前开始剧烈咳嗽,然后便咳出了血,血色…似乎是暗红色的,量不算少,溅在了衣襟上。小的不敢耽搁,立刻就来禀报您了。”
“暗红色……”
崔鸢宁眸光微凝。暗红血多来自消化道或提示陈旧性出血,但结合时疫肺炎的症状,也可能是肺部血管严重受损所致,情况确实危急。
“青杏,”她头也未回地吩咐里间,“照看好里面,按我说的做。若有异状,立刻来报。”
“是,姑娘。”青杏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惊魂未定,但勉强镇定了下来。
崔鸢宁不再多言,随手拿起方才擦手的那块软布擦了擦指尖可能沾染的些许药味,便快步随竹青向外走去。
她的步伐迅捷却不见慌乱,裙摆拂过地面,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与这庭院中弥漫的苦涩气息融为一体。
时疫病人被集中安置在宅邸西侧临时划出的隔离院落里。还未走近,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呻吟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浑浊感。
西厢第三间房外围着几个胆战心惊的仆役和病人,皆面带恐惧地望着屋内,窃窃私语,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咳血,在时疫中往往被视为极凶险的征兆,几乎与死亡划上等号。
“都散开些,聚在此处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染病。”
崔鸢宁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如同见了救星,立刻让开一条路。
屋内,一位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伏在床沿,正痛苦地咳嗽着,身躯剧烈颤抖,地上溅落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发绀,呼吸急促而浅薄,显然已是极度缺氧的状态。
一个负责照料的老仆正手足无措地替他拍背,面色焦急。
崔鸢宁上前,示意老仆让开。她先是仔细观察了老者咳出的血迹颜色和状态,随即俯身,仔细倾听他的呼吸音。那声音浑浊不堪,带着明显的湿啰音,仿佛破风箱在艰难运作。
她伸手搭上老者的腕脉,脉象浮数而无力,是正气衰败、邪毒内陷的危象。
“取我的银针来。另外,立刻去煎药,按我昨日重定的那张犀角地黄汤合三七散’的方子,加童便一杯为引,急火煎煮,越快越好!”崔鸢宁语速极快,命令清晰地下达给紧随其后的竹青。
竹青应声,飞奔跑去。
崔鸢宁则从随身的布包中再次取出金针——这些针方才已简单擦拭消毒过。
她凝神静气,出手如电,迅速在老者胸前膻中、背后肺俞等几处大穴刺下,针尾微微颤动,手法精准而沉稳。
这几针下去,老者剧烈的咳嗽似乎稍有缓和,但呼吸依旧急促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鸣声,面色愈发青紫。
“痰壅气道。”
崔鸢宁立刻判断。她毫不犹豫,取出一根三棱针,在老者指尖十宣穴快速点刺放血。
几滴浓稠近乎黑色的血液被挤出,老者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但效果有限。
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时疫之毒猛烈,已然深入营血,耗伤阴液,瘀热互结,损及肺络。
寻常药石恐难立刻起效。
就在这时她脑中忽然闪过方才江蕴珠那痛苦扭曲的模样,那试炼的毒药,虽霸道无匹,痛楚至极,却有着一种奇特的强效通脉、激发潜能的效力,甚至能逼退一些沉疴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