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宁话音微顿,指尖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在江蕴珠颈侧的暗纹上。
“只是什么?”
江蕴珠急急地追问,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
崔鸢宁收回手,拿起一旁洁净的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根指尖,仿佛刚刚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她抬眸,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江蕴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只是解毒的过程,会比死更难受。”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刻意恐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毒素深入骨髓脏腑,非猛药重灸不能逼出。方才的针法,只是暂阻其攻心,接下来汤药灌服,药浴蒸煮,刮骨疗毒……每一样,都如同将你置于炼狱滚一遭。且……”
她微微倾身,烛光在她眼底投下深邃的阴影。
“且你需得绝对清醒,药力方能直达病灶。我会用参片和金针吊住你的精神,你想昏过去,亦是不能。”
江蕴珠的脸色本就灰败,此刻更是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那无法想象的痛苦。
她看着崔鸢宁,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你……你是故意的……”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你就是要折磨我……”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
崔鸢宁直起身,神情淡漠,
“选择权在你。是咬着牙熬过去,博一个生机,还是就此躺在这里,等着那毒一点点蚕食掉你最后的气息,浑身溃烂,在极度痛苦中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张床上都随你?”
救或不救她,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再说了救她对于自己来说恐怕也没什么好处。
她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剐开江蕴珠最后一点侥幸。
“我……我……”
江蕴珠涕泪交流,恐惧几乎将她淹没,她看着崔鸢宁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猛地闭上眼,尖声道:
“我活!我熬!我要活!”
那声音嘶哑破碎。
她才不要死,才不要变成一摊烂泥。
崔鸢宁眼中仍旧平静无波,吩咐道:
“青杏。”
“奴婢在!”候在一旁的青杏立刻应声。
“去煎药。按我先前给你的第二张方子,三碗水熬成一碗,加三钱蝎尾粉,煮沸即离火,速速端来。”
“是!”
青杏不敢怠慢,快步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摇曳,和江蕴珠压抑不住的、因恐惧和虚弱而起的啜泣声。
崔鸢宁不再看她,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
夜风裹挟着凉意涌入,稍稍冲淡了室内浓重的血腥与药味。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透过这浓稠的黑暗,不知要看什么。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面颊,却吹不散她眼底的深沉。她听见身后江蕴珠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微弱而绝望,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兽,全然收起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那副模样。
良久,她轻轻合上窗,转身回到床前。
江蕴珠已经哭得脱力,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双因恐惧而睁得极大的眼睛。
那眼中盛着将死之人对生的渴望,也盛着对未知痛苦的极致恐惧。
“既然选择了活路,就收起你的眼泪,哭是最没有用的。”
崔鸢宁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话一说完江蕴珠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布包,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
烛光下,针尖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江蕴珠的身体又是一颤,明显是有些害怕。
“现在,我要在你几处大穴下针,先护住你的心脉,以免你待会儿受不住药力,直接心脉断裂而亡。”
崔鸢宁捻起一根金针,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
“过程会有些酸胀,忍着。”
不等江蕴珠回应,那金针已精准地刺入她颈侧的穴位。
江蕴珠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酸麻胀痛的感觉瞬间从那一点蔓延开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紧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
崔鸢宁下针又快又稳,指尖没有一丝迟疑,仿佛她手下不是活生生的人体,而只是一块需要修补的布料。
很快,江蕴珠的胸前、手臂、甚至头顶都刺入了数枚金针。
她感觉自己连颤抖都变得困难,只有意识被那针法吊着,异常清晰,清晰地感受着每一丝不适和恐惧。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杏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浓重苦涩的药味瞬间霸占了整个房间,那味道古怪至极,还夹杂着一丝腥气。
“姑娘,药好了。”
青杏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那药的味道也让她难以忍受。
崔鸢宁接过药碗。
那药汁浓黑如墨,表面还浮着一层诡异的油光,热气蒸腾间,几乎能看到细微的药渣在滚动。
她用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那粘稠的药汁挂在勺上,缓慢滴落。
“蝎尾粉的毒性会在热力下激发,与其它药材相互冲克,又相互依存,强行冲刷你体内的沉疴。”
崔鸢宁一边解释,一边在床沿坐下,
“它会像无数烧红的细针,钻入你的四肢百骸,刮擦你的骨髓……青杏,扶她起来。”
青杏连忙上前,费力地将浑身僵硬的江蕴珠半扶起来。
江蕴珠惊恐地看着那碗越来越近的、几乎冒着毒气的药汁,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不……等等……”
她本能地想向后缩,却被金针限制,动弹不得。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阴险毒辣的药物。
心下害怕是崔鸢宁故意公报私仇弄出来折腾她的东西。
满脸写满了抗拒。
崔鸢宁眼下正是忙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跟着她一起耗了,当即一手捏住她的下颌,稍一用力,迫使她张开了嘴。
那碗滚烫、苦涩、药性霸道的药汁,就这样被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粗暴地灌入了江蕴珠的喉咙。
“咳!咳咳咳!”
江蕴珠被呛得猛烈咳嗽,大部分药汁被灌了下去,小部分沿着嘴角溢出,留下深褐色的污迹。
那药一入喉,就像一道火线,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腹,让人感到十分难受。
然而,几个呼吸之后,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从她腹部炸开!
那真的像是无数烧红的针,从内脏深处往外刺,同时又像有无数只毒蝎在她的血管里爬行、啃噬!
痛楚瞬间席卷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关节,甚至每一根头发丝!
“啊——!”
江蕴珠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弹起,又被金针和青杏死死按住。
她浑身剧烈地痉挛,眼球不受控制地上翻,口水混合着药汁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只有那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痛苦是真实的。
她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可偏偏意识被金针吊得无比清醒,甚至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深陷于无休止的剧痛中,每一次落针都像要将她彻底撕裂,骨头仿佛正被一寸寸碾碎,连骨髓也正被一丝丝抽离。
这真的比死还要难受千百倍!
在她扭曲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崔鸢宁依旧平静地站在床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她在地狱里沉沦,记录着她的每一分挣扎,仿佛在评估药效。
烛光将崔鸢宁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一个冷酷的神祇。
江蕴珠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崔鸢宁或许是她这辈子永远都不能招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