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心中虽万般不愿向崔鸢宁低头,但眼见女儿气息奄奄、呕血不止,那点可怜的骄傲早已被恐惧碾得粉碎。她颤抖着声音嘶吼:
“快!备车!去西市!快啊!”
婆子丫鬟们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用锦被裹住不断痉挛、嘴角溢血的江蕴珠,小心翼翼地抬上马车。
江氏一路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青灰之色,心如同被油煎火燎。
马车在西市前尚未停稳,江氏便跌跌撞撞地冲了下去,跑到医馆前,一脸急切道:
“崔鸢宁!救救我的珠儿!求求你救救她!”
门房被这阵势吓住,连忙通报。
不多时,崔鸢宁带着侍女缓步而出。
她衣着素净,神色平静,看到眼前这场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崔小姐!崔姑娘!以前是我们不对!是我们有眼无珠!”
江氏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扑上来就想抓崔鸢宁的衣袖,被崔鸢宁身侧的侍女轻轻挡开。
崔鸢宁这几日为了疫病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几日都未曾合眼了,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她眼下正在救治一个年迈的老者,那老者的情况相比于江蕴珠更加的危急,于是轻轻扫视了一眼后吩咐道:
“先将人给抬进去。”
江氏见她似乎不准备马上救治江蕴珠,当即道:
“崔小姐,现在事态紧急,以前是我们的不对,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青杏闻言心下有些不悦道:
“什么见死不救,我们小姐正忙着呢,不管什么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不是么?”
可江氏已听不进去任何话,
“我不管,你必须先救我的珠儿!”
周围一些前来照顾病人的家属,听到江氏的这番言语,都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你的珠儿就要比旁人高贵些么?老丈的命就不是命?”
“就是!崔大夫仁心仁术,自然会先救更危急的!在这里吵嚷什么!”
“看这穿戴也是富贵人家,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江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何曾受过这等平民百姓的指摘。
若是平日,早已厉声呵斥,可此刻,她看着女儿气息愈发微弱,再听着这些刺耳却占理的话,那点仗势欺人的底气瞬间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难堪。
就在这时江云山也跟着过来了。
他虽对江蕴珠的印象变得有些不好了,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所以自从听到江蕴珠感染了疫病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可看到崔鸢宁将母亲还有妹妹拒之门外的时候,他脸色一沉道:
“崔姑娘!即便家母与舍妹往日有不是之处,如今人命关天,你身为医者,岂能因私怨而见死不救?先将人拦在门外,是何道理!”
“再说了,当初江家对你也有养育之恩,”
现在这个时候了,他还想要拿所谓的养育之恩来威胁她。
江云山的话音未落,周围原本稍歇的议论声又起,只是这次带了些疑惑,目光在江云山、江氏和崔鸢宁之间来回逡巡。
江氏见儿子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刚想哭诉,却被周围的目光刺得开不了口,只哽咽着拽住儿子的衣袖。
崔鸢宁尚未开口,她身旁的青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虽保持着礼节,语气却带着愤懑:
“江公子!请您慎言!我家小姐何时因私怨拒诊?您可知里面正在救治的那位老丈,高热厥脱,已是命悬一线,片刻都延误不得!小姐方才已吩咐先将江小姐抬入静室,并行针用药稳住情况,何来见死不救之说?难道只因江小姐是您的妹妹,就比那垂死的老人更金贵,理应插队先治吗?”
青杏一番话又快又急,却条理分明,将方才的情形和崔鸢宁的安排说得清清楚楚。
周围众人闻言,看向江云山的目光顿时也带上了不满和鄙夷。
“原来是一家人,都这般不讲理……”
“就是,崔大夫明明已经安排了救治,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富贵人家就能不把咱们穷人的命当命吗……”
江云山被青杏一番抢白,又听得周围议论,俊脸瞬间涨红。
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关心则乱,又先入为主地以为崔鸢宁是因旧怨怠慢,此刻被当众点破,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判断,言语冒失,误会了崔鸢宁。
他看向崔鸢宁,只见她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眼底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些,并未因他的指责而有丝毫动怒,只淡淡对青杏道:
“多言无益,去做事。”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江云山,声音清冷却不容置疑:
“江公子,令妹之症我已初步判断,乃中混合奇毒,非寻常疫病。现已行针暂稳情况,但需一味罕见药材碧血灵芝配制解药。我手头没有,需立刻派人去城中各大药铺寻觅,或去城西永济坊顾老先生处求取。此事关乎性命,延误不得。”
她语速不快,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江云山闻言,心中一震。
混合奇毒?并非疫病?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和危急。
再看母亲六神无主、妹妹昏迷不醒的模样,以及崔鸢宁虽然疲惫却沉稳专注的神情,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方才那番话,不仅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是在耽误宝贵的救治时间!
他对着崔鸢宁深深一揖,语气诚恳而急切道:
“是在下鲁莽,误会了崔姑娘!请姑娘海涵!寻药之事,我立刻亲自去办!城中药铺和顾老先生处,我分头派人去寻访求取!”
他转身立刻吩咐随从速去各大药房,自己则准备亲自前往据说性情古怪的顾老先生处。
江氏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又看看沉稳安排一切的崔鸢宁,再回想自己方才的失态和儿子的误会,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她默默地退到女儿床边,紧紧握着女儿依旧冰凉的手,心中五味陈。
崔鸢宁安排好,又匆匆转身进了内室。
青杏也跟着进去了,她十分不解道:“小姐,你为什么要救江家小姐?”
往日在江府的时江蕴珠就多次欺辱自家小姐,而且明里暗里各种使绊子,要是她的话绝对不会去救的。
崔鸢宁手中捣药的玉杵未停,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她此刻不能死。”
青杏一愣,更是疑惑:“为何?她那样对您……”
崔鸢宁抬眸,目光穿过忙碌的医馆,似乎落在极远的地方。她放下玉杵,取过帕子细细擦拭指尖沾染的药渍。
“其一,她若此刻死在我的医馆门前,或因我见死不救而亡,江家,尤其是那位最要脸面的江老夫人,会如何反应?”
崔鸢宁声音低沉,
“她们不会记得是自己求上门来,也不会记得我正救治更危急的病人,她们只会认定我挟私报复,害了江家嫡女的性命。届时,泼天的污名和麻烦便会接踵而至。我如今诸事缠身,疫病未清,实在分不出心神与她们纠缠这些无谓的恩怨。”
她顿了顿,拿起一旁墨迹未干的药方轻轻吹了吹。
“其二,也是最要紧的一点。”
“她这毒,中的蹊跷。症状酷似时疫,却更为凶险诡谲,绝非寻常人能得,更非意外沾染。下毒之人,手段阴狠且隐秘,若非我恰巧翻阅过几本孤本医经,也险些被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