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前,三指搭上江蕴珠纤细的手腕,闭目凝神。片刻后,他又仔细查看了江蕴珠的眼睑、舌苔,甚至示意丫鬟撩开锦被,看了看她手臂和颈侧的皮肤。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让焦躁的江夫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先生,如何?”
见老郎中收回手,江夫人立刻追问。
老郎中沉吟片刻,缓缓道:
“小姐是否午后突发高热,伴有谵语,颈项强直,皮肤触之灼手,却无蕴显汗出,且畏光惧声?”
“正是!正是如此!”江夫人连连点头,心中希望又增一分。这郎中说得分毫不差!
“此症来势凶猛,非寻常风寒。”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面色凝重,
“乃是热毒内陷,邪犯心包之危候。”
“可以治?”江夫人心又提了起来。
“能。”老郎中答得干脆,却话锋一转,“不过,治法凶险,需用虎狼之药,强行催汗退热,其间或有反复惊厥,且……”
他目光扫过屋内华丽的陈设和江夫人焦急的脸,
“老夫的药,药性猛烈,小姐金枝玉叶,若用药后有所闪失,老夫一介游医,恐怕担待不起。”
他这话分蕴是要事先免责。
若在平时,江夫人定会怀疑这是江湖郎中的推脱之词或是为索要高价铺垫,但此刻她已乱了方寸,又见这老者气度不凡且诊断精准,救女心切之下,立刻道:
“先生放心用药!无论结果如何,我江府绝不为难先生!若能救回小女,必有千金重谢!”
老郎中闻言,深深看了江夫人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带有一丝怜悯,又有一丝讥诮,快得让人抓不住。
“既如此,请夫人令人速备热水、汗巾若干,再寻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再多言,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和几个瓷瓶,开始配药。
江夫人连忙吩咐下去,整个院子再次忙碌起来,只是这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和期盼。
没有人注意到,那老郎中在低头配药时,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冰冷而诡异。
他取出的一味褐色药粉,悄然混入其他药材之中,无声无息。
那粉末细如尘芥,落入深色的药汤里,瞬间便没了踪影,只余下原本苦涩的气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腥气。
药很快煎好,浓黑的汁液盛在白玉碗中,更显沉郁。
老郎中亲自试了试温度,指挥着婆子将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江蕴珠稍稍扶起。
“小姐,服药了。”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安抚意味,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他想起了孙儿当初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被抬回来的模样,那份锥心之痛,今日便要这娇纵跋扈的江家小姐也尝上一尝!
他的孙儿只不过是在街上游玩罢了,却被江蕴珠的车架给生生碾了过去。
而他人微言轻,只得到了一笔数量不大的封口费便没了下文。
好在老天有眼,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下的并非立刻夺命的剧毒,那太容易察觉。
此物名“缠丝”,性极阴寒,能悄然侵蚀经脉,尤其对高热耗损之体伤害更甚。
它会让她日后体虚畏寒,每逢阴雨便关节剧痛,如万蚁啃噬,终其一生都需缠绵病榻,受尽折磨。
这比杀了她,更解他心头之恨!
药汁一勺勺被喂进江蕴珠口中,她无意识地吞咽着。
喂完药,老郎中再次施针,手法迅捷精准,几枚银针落下,江蕴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开始细微地颤抖。
“按住她!”老郎中低喝一声。
两个健壮的婆子连忙上前,用力按住江蕴珠的四肢。
果然如郎中所言,惊厥开始了。
江蕴珠的身体时而绷直如弓,时而剧烈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状况看似凶险万分。
江夫人看得心惊肉跳,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却牢记承诺,不敢出声干扰。
老郎中冷眼旁观着江蕴珠的痛苦挣扎,心中并无半分怜悯,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但他面上却是一片凝重,指挥若定:
“热水!汗巾!快!为她擦拭身体,助热毒发散!”
丫鬟婆子们依言上前,用热汗巾不断擦拭江蕴珠滚烫的皮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下去,江蕴珠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而原本灼手的高热,竟真的开始缓缓消退。
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热退了!热退了!夫人,小姐的热退了!”贴身丫鬟惊喜地叫出声。
江夫人几乎虚脱,扑到床前,握住女儿依旧冰凉的手,喜极而泣:
“老天保佑……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她此刻对这老郎中已是深信不疑,感激涕零。
老郎中缓缓收针,面色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方才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救治。
他淡淡道:
“热虽暂退,但邪毒未清,日后极易反复。老夫会开一个方子,连服七日,固本培元,清除余毒。切记,七日之内,绝对静卧,不可受风,不可见光,饮食务必清淡。”
他刻意加重了“不可受风”、“不可见光”的嘱咐,只因“缠丝”之性,最怕阳气旺盛、气血通畅。
这般将人困在阴暗密闭的室内,正利于那阴寒之毒悄然扎根,深入骨髓。
江夫人此刻哪有不应的,连声吩咐:
“都记下了!一定严格按照先生的吩咐办!”
老郎中提笔写下药方,其中几位药材颇为名贵,但于江家而言不算什么。
他将药方交给江夫人,叮嘱了煎服之法,然后便婉拒了即刻的厚谢,只道:
“待小姐七日后病情稳定,老夫再来复诊。届时再论酬劳不迟。”
他收拾好药箱,在江夫人千恩万谢中,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弥漫着药味和一丝无形寒气的江府绣楼。
回到暂居的陋室,老郎中关上门,窗外月色凄冷。
他缓缓坐下,倒了一杯冷茶,眼前浮现的却是孙儿如今苍白虚弱的脸庞。
“爷爷……”里屋传来孙儿虚弱的咳嗽声。
老郎中手指猛地一紧,茶杯几乎捏碎。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
“蕴珠我儿,你定要撑过去……”江夫人握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全然不知那碗“救命的虎狼之药”,实则是将女儿推向另一个深渊的穿肠毒药。
江蕴珠喝完药后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饶是江氏再是痴傻都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她忙用帕子去擦拭她的嘴角,六神无主道:
“珠儿,你这是怎么了?”
江蕴珠只觉得有万蚁噬心,这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好受,她张口欲言,却又是一口鲜血。
江氏见状便明白,那药应该是有什么问题。
派人去追查方才那个老郎中,却被告知人已经走了。
她心下气急,但看着江蕴珠那难受至极的模样,又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到一边。
身边的老嬷嬷劝阻道:“夫人,如若不然还是将小姐送到崔小姐那边去吧……”
不管怎么说崔小姐的医术都是有目共睹的。
江氏眼下进退两难,略作思考后,妥协道:“好……那就按照你说的这么做吧……”
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还会危及到珠儿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