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派去的人很快独自折返,面无人色,声音有些发虚道:
“夫人,孙老先生……孙老先生他不在堂中!药童说,老先生午后便被崔家请去了疫病坊,至今未归!”
“崔家?!”
江夫人如被冰水浇头,浑身一颤,踉跄着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又是崔鸢宁!
那个祸水!
她竟将城中圣手都抢先笼络至疫病坊!
莫非真是天要绝她的珠儿?
望着榻上气若游丝的爱女,一股彻骨的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
但她眼下并无他法,珠儿生的貌美,对她来说还有用处,所以不能就这么死了,可眼下并没有合适的大夫,难道就只能如此了么?
江氏略微思索了片刻,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纠结的神色,片刻后又才吩咐赵嬷嬷道:
“你去派人将崔鸢宁请过来。”
请崔鸢宁?
赵嬷嬷有些为难,谁人不知当初江府与崔家闹得很是不快,现在让她去请崔家小姐,恐怕是难于登天。
再者说,这几日她也不是没有听到一些外面的风声,崔家小姐现在得到了重用,见她一面恐怕都不容易。
赵嬷嬷闻言,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处:
“夫人,这……那崔家小姐如今今非昔比,掌管着疫病坊,多少人求着她。况且,当初咱们府上……那样对她,她心里岂能没怨气?老奴只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就算见着了,她也未必肯来啊。”
江夫人何尝不知这其中艰难。想起昔日自己对崔鸢宁的种种打压、嘲讽,甚至在她与自家……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珠儿,那桩旧事上推波助澜,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去求她,简直比吞了苍蝇还要难受。
可目光触及女儿苍白如纸的小脸,听着那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的呼吸,她心口就像被针狠狠扎刺。
珠儿不能死!她容颜绝世,是江府将来稳固地位、甚至更进一步的最大筹码,怎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江夫人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深吸一口气后努力维持着主母的威仪,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罕见的低声下气:
“去!拿着我的对牌,去府库挑那支赤金嵌红宝的双凤衔珠步摇,还有前年得来的那盒极品老山参,一并带上!就说是……就说是我江氏求她,念在昔日也曾唤我一声母亲的情分上,请她务必拨冗前来,救珠儿一命!告诉她,只要她能治好珠儿,往日恩怨,我江府绝不再提,另有重谢!”
她刻意忽略了是谁对谁有怨,这话语里仍带着几分习惯性的高高在上,但“求”字出口,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赵嬷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已是夫人最大的让步,不敢再多言,连忙应了声“是”,匆匆退下,亲自去挑选礼物并安排得力的、脸皮厚些的管事妈妈前去请人。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和江明珠微弱的呼吸声。
江夫人无力地跌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紧紧握着女儿滚烫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心中如同油煎火燎。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外面的更鼓声敲了一次又一次,江夫人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崔鸢宁会来吗?
她会不会故意拖延?甚至根本不屑一顾?
那个丫头,自从去了疫病坊,心肠似乎变得硬了许多,手段也高明了不少……
想起疫病坊如今井然有序、甚至得了上峰嘉奖的传闻,江夫人心里更是一阵发慌和莫名的嫉恨。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之时,外间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江夫人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起身,期盼地望向门口。
进来的是赵嬷嬷,她独自一人,脸色比去时更加难看,额上沁着汗珠。
江夫人心头猛地一沉。
“夫人……”赵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老奴无能!崔、崔小姐她……她不肯来!”
“什么?!”江夫人眼前一黑,扶住床柱才稳住身形,尖声道,“她说了什么?你难道没把礼物送上?没说是我的意思?”
“说了,都说了!”赵嬷嬷哭丧着脸,“崔小姐她根本没收礼!她、她当时正在疫病坊里给一个浑身脓疮的乞儿诊脉,连头都没抬,只说……”赵嬷嬷似乎难以启齿。
“说什么?!”江夫人厉声催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说……疫病坊患者皆为性命,我分身乏术。江小姐若真病得沉重,可即刻送来疫病坊隔离区,我自会按规矩诊治。若不便送来,便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让药童把我们请出来了……”
“送去疫病坊?隔离区?”江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让我的珠儿去那种脏污之地?和那些贱民待在一起?她这是存心羞辱!存心报复!她到底是怎么敢的!”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瞬间席卷而来。
江氏一把扫落旁边小几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崔鸢宁!你这个毒妇!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失控地嘶吼着,面容扭曲,再不见平日半分雍容华贵。
吼骂之后,却是更深的无力。
崔鸢宁甚至不屑于与她计较往日恩怨,只是公事公办地将珠儿与那些平民乞丐等同视之,这种无视,比直接的报复更让江夫人感到难堪和绝望。
另请高明?城中还有哪个高明能请?孙圣手都被她笼络去了!
难道真的要把珠儿送去那鬼地方?
不!绝不可能!珠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以后还如何许配高门?而且那里瘟疫横行,若是没病反而染上了……
可若不送……珠儿还能撑多久?
江夫人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进退维谷。
她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儿,终于忍不住,伏在床沿边双目无神,目光里里充满了绝望、怨恨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早知今日,当初或许……不该将事做绝?
然而此刻后悔已是无用。
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这华丽的府邸连同其中挣扎的人一同吞噬。
就在江夫人几乎要崩溃之际,一个守在外间的小丫鬟忽然怯生生地探头进来,小声道:
“夫人……门房刚才传来话,说、说外面来了一个游方的郎中,自称能治疑难杂症,听闻府上小姐病重,特来毛遂自荐……”
游方郎中?
江夫人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闪过一丝怀疑。这种江湖骗子,平日里她连大门都不会让进。
可如今……孙圣手请不来,崔鸢宁不肯来,珠儿危在旦夕……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可能腐朽不堪。
“请!快请进来!”江夫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直接请到小姐院里来!快!”
她此刻已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试一试。
不多时,一个身着灰布长袍、背着个旧药箱的老者被引了进来。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进得屋来,并未像寻常人那般先向夫人行礼,而是目光径直落到了榻上的江明珠身上,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先生……”江夫人急切地上前,“快看看小女……”
那老郎中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江夫人,微微拱手,声音平静无波:
“夫人莫急,容老夫先为小姐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