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连滚带爬地冲出蕴珠阁,深夜的江府寂静无声,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回荡。
她几乎是撞开了主院的门,带着哭腔惊醒了守夜的婆子。
“不好了!夫人!小姐、小姐她不好了!”
丫鬟扑到江夫人门前,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扭曲。
江夫人本就因白日之事心烦意乱,浅眠中惊醒,听到门外喧嚣,不悦地蹙眉。
待听清是女儿院里的丫鬟,又闻其声凄惶,当即就披衣服起身。
“深夜喧哗,成何体统!”
江夫人打开门,虽强作镇定,但脸上已带了惊疑,
“蕴珠怎么了?不是说只是着了凉吗?”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丫鬟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
“小姐烧得厉害,说明话,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还说明才那些话……奴婢瞧着,瞧着实在不像普通风寒啊!”
她不敢直言“时疫”二字,但惊恐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江夫人脸色骤变,也顾不得仪态,匆匆便往蕴珠阁赶去。
一路上,心乱如麻,白日里疫病坊前的景象、女儿回来后苍白的脸色、以及她那闪烁其词的抱怨……
种种片段交织在一起,让她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
一踏入蕴珠阁内室,那股病气混杂着汗味的热浪便让江夫人呼吸一窒。
待看到床上女儿那副人事不省、高热惊厥的模样,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珠儿!我的珠儿!”
江夫人扑到床边,触手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肉跳。
她听到女儿破碎的呓语,
“时疫……不是我……娘……救我……”,字字句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时疫!真的是时疫!
江氏听闻这两个字眼时,握着江蕴珠的手迅速抽了回去。
脸上染上了一丝沉重,这“时疫”二字可能会影响到家族的声誉、旁人的指摘、甚至是被隔离封锁的恐惧……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瞬间做出了决定。
“闭嘴!”她厉声喝止了仍在哭泣的丫鬟,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不准哭!不准再提时疫两个字!听到没有?!”
丫鬟被她的神色吓住,噤若寒蝉。
“小姐只是染了极重的风寒,邪风入体,才胡言乱语。”
江夫人一字一句,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去,拿着我的对牌,立刻从角门悄悄出去,请仁心堂的刘大夫来!记住,只说小姐急症,风寒高热,别说其他的!若敢走漏半点风声,我扒了你的皮!”
仁心堂的刘大夫,是江家惯用的大夫,口风紧,懂得审时度势。
丫鬟慌忙应声,连滚带爬地去了。
江夫人看着床上痛苦呻吟的女儿,眼中闪过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狠厉。
她绝不能让人知道蕴珠可能染了时疫!
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崔鸢宁刚刚在疫病坊立了威,若此刻传出江家嫡女染疫,岂不是坐实了冲突报应?
江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说不定整个江府都要被牵连!
她亲自拧了冷帕子覆在江蕴珠额上,又喂了些水,但江蕴珠牙关紧咬,水大多顺着嘴角流下。
她的呓语渐渐低微,但身体却开始无意识地抽搐。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刘大夫终于被丫鬟悄悄引了进来,神色凝重。他一看江蕴珠的症状,心中便是一咯噔。
搭脉片刻,又查看了瞳孔、舌苔,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夫人……”刘大夫收回手,压低了声音,面带难色,
“小姐这症候……来势凶猛,寒热交攻,邪毒内蕴,观其脉象及表征,恐、恐非寻常伤寒啊……”
他话说得含蓄,但眼神里的恐惧和回避已然明了。
江夫人心沉到谷底,却强自镇定:
“刘大夫,你是我江家信得过的老人了。蕴珠她就是今日外出受了风邪,又受了些惊吓,才病得如此沉重。你只需按最重的风寒来治,用最好的药,务必尽快让她退热清醒!”
她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威胁。
刘大夫额上渗出细汗,他行医多年,岂能看不出这极似时疫的凶险?
但江家势大,他不敢得罪,更不敢轻易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一旦坐实,后患无穷。
“是,是……老夫明白。”刘大夫擦了擦汗,“小姐症候极重,老夫先开一剂猛药,尽力退热。只是……若是夜间再有反复,或出现……出现其他症状,务必、务必再唤老夫。”
他话说得留有余地,心中却暗自叫苦,这分明是时疫的症候,凶险万分,寻常伤寒方子怕是效力有限。
药很快煎好灌下,然而江蕴珠的高热并未如人所愿般退去,反而开始干咳,胸脯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困难。
江夫人紧紧握着女儿滚烫的手,看着她在生死线上挣扎,再听着那刺耳的咳嗽声,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可她明白。
不能承认!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狠色,对心腹嬷嬷低声吩咐:
“封锁蕴珠阁!从现在起,只许你带两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进出,就说小姐需要绝对静养!所有饮食用药,你亲自经手!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若有敢多嘴多舌、探听消息的,直接发卖出去!”
嬷嬷深知事关重大,凝重应下。
无论如何,必须瞒住!
她的女儿,绝不能和那种肮脏的病扯上关系!
江家的声誉,绝不能有损!
至于救治……刘大夫既然不敢治,那她就另寻名医,重金悬赏,总有人能治好她的女儿!只要瞒得住……
心腹嬷嬷姓赵,是江夫人的陪嫁,手段利落,心肠也硬。
她很快调来了两个哑仆,皆是家生子,父母兄弟的性命都捏在江夫人手里,绝对可靠。
阁门悄然落锁,对外只宣称小姐病情加重,需避风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连平日里伺候的二等丫鬟也被寻了由头拘在各自屋里,不得随意走动。
院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偶尔传来的、江夫人的安抚:
“珠儿,别怕,娘在……娘一定会救你……”
刘大夫开的药似乎泥牛入海,江蕴珠的高热持续不退,脸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潮红。
并且开始呕吐,呕出的尽是些清水粘液。
江夫人亲自端着痰盂,用细软的白绸帕子一遍遍擦拭女儿的嘴角,那帕子上很快沾染了不洁的污渍,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夫人,这样下去不行啊!”
赵嬷嬷看着江蕴珠渐渐涣散的眼神,声音里带了哭腔,
“小姐这……这分明是……”
“是什么?”
江夫人猛地抬头,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赵嬷嬷,
“我说了,是风寒!重症风寒!”
赵嬷嬷被她眼中的狠厉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是,是老奴失言。只是……刘大夫的药不见效,是否……是否再请他来?”
“请他有何用?他敢下猛药吗?”
江夫人冷笑,声音却因焦虑而沙哑,
“去!拿我的名帖,不,去拿老爷的名帖!去请回春堂的孙老先生!就说……就说小姐急症,疑难杂症,愿以重金相聘,请他务必前来!要快!”
回春堂的孙老先生医术高明,但也以脾气古怪、不畏权贵著称。
江夫人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她只求有人能救女儿的命,同时,内心深处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或许不是那该死的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