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药膏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
她再次涂抹在阿寂手背最后一处未试过的皮肤上。
这一次,药膏触及皮肤,那股清凉之意久久不散,缓缓渗透,原本因试药而略有微红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呈现出一种健康温润的光泽。
崔鸢宁心下一喜,唇畔微微勾起,“就是它!”
阿寂看着她的笑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然而,她唇边的那抹笑意稍纵即逝,放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验证药性有效只是第一步。
若是盛京真的有了疫病,还需要早些防控才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崔鸢宁想到这里,当即就换了身衣衫,去了醉香楼。
燕三看到她时微微有些吃惊,“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崔鸢宁道:
“我怀疑盛京可能起了疫病,方才试的药,或许能应对。但目前迹象不明,我需更多实证。此事绝不能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燕三点点头,“不知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你身手好,入夜后,替我悄悄去几处地方探查一番,尤其是永济坊、安仁坊这些今日曾有病患来的坊区,留意是否还有更多类似发热之人,观察他们的垃圾倾倒处,可有异常药渣或……其他污物。务必小心,不可让人察觉,更不可接触病家之物。”
“明白。”燕三简短应下,眼中没有任何迟疑,只有绝对的执行。
是夜,月黑风高。
燕三一身深色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掠出医馆后院,向着崔鸢宁所指的坊市方向而去。
崔鸢宁独坐灯下,面前铺着纸张,上面写满了药材名和配方。
她等待着燕三带回的消息,心中满是对疫病的忧虑。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耳边传来一整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夜鸟落在瓦檐,又像是风吹动了枯枝。
崔鸢宁当即抬头,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进一丝夜的寒凉。
是燕三。
他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蒙面的黑巾尚未取下,但露出的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无需多问,崔鸢宁的心已直直向下坠去。
“公子。”燕三的声音比平日更显急促,他迅速扯下面巾,气息因急速赶回而略有不稳。
“情况如何?”崔鸢宁站起身,指尖微微发凉。
燕三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
“确如公子所料。永济坊、安仁坊,尤其是西南角的几条陋巷,情况……不妙。我依公子吩咐,未敢近前,只在高处窥探并查看了几处倾倒污物之地。”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余悸:
“至少有三户人家,夜半时分仍有压抑的咳嗽声传出,声音浑浊不堪。”
“其中一户窗外,隐约可见地上有呕吐秽物的痕迹,未完全清理。我还看到……更夫敲过三更后,有一户悄悄抬出一样用草席包裹的长物,形态……似是孩童,直接运往了坊后偏僻处,未有停灵举丧的迹象。”
呕吐、急促的咳嗽、快速的死亡……这些症状与她今日所见那孩童,以及她研读医书所知某些急症疫病的特征,一一吻合。
燕三继续道,语气愈发沉重:
“最蹊跷的是垃圾堆。我远远探查,能看到不少新倒的药渣,但与平日各家药方杂乱不同,这几处的药渣成分闻起来竟大同小异,多是些清热泻火之常见药材,显然都是针对类似症状开的方子。而且……”
他眉头紧锁道:
“我还看到一些焚烧残留的衣物碎屑,以及……大量用于擦拭呕吐秽物的脏污稻草灰。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不仅仅是腐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酸败腥气。”
分散的多户出现相同重症,常用药石无效,死亡快速,且百姓已在自发地、恐惧地处理污染物和遗物。
这不是寻常的病痛,这极可能就是瘟疫爆发的初期征兆。
崔鸢宁缓缓垂下眸子,复又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将刚刚推敲的那张药方拿起。
“燕三,你做得很好。”
她的声音冷静,“我们必须提早立刻行动。”
她将药方递给燕三:
“你立刻去寻刘叔,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连夜敲开所有相熟药铺的门,按此方大量采购这些药材!”
“记住,要分多家、分批购入,切勿引人注目,更不能引起抢购和恐慌。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医馆日常备货,或是接了个需大量用药的富户订单。银钱不是问题,将我这块玉佩押上也可。”
她解下腰间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递过去。
“是!”
燕三接过药方和玉佩,毫不迟疑,转身便要再次投入夜色。
“等等!”
崔鸢宁叫住他,快步从柜子里取出一块用药汁浸过、散发着清苦气味的干净纱布,
“蒙上口鼻再出去。之后所有行动,务必如此。吩咐刘叔他们也要照做。接触任何外来物品后,用烈酒洗手。”
燕三接过纱布,依言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重重点头,旋即又才离开。
第二日天微亮,
前院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崔鸢宁立刻起身,快步而出,示意值夜的小药童去休息,亲自打开了门。
门外是刘叔和燕三。
刘叔额上带着些汗水,面色凝重中透着一丝疲惫,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推着一辆堆满了麻袋的板车。
浓重的各类药材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小姐。”刘叔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按您的方子,跑遍了城南城西所有相熟和半生不熟的药铺,能买到的都在这儿了。有几味药,如金银花、板蓝根,价格已经翻了几番,且存货不多,我们几乎是抢购来的。幸而有燕三兄弟带来的银钱和玉佩,才勉强够支应。”
崔鸢宁目光扫过那车药材,药材价格飞涨,说明已有药铺察觉异常,开始囤积居奇,或是同样遇到了大量购买此类药材的人。这绝非好兆头。
“辛苦了,刘叔。快将药材搬入后院库房,仔细分类存放。”
她侧身让开,
“燕三,情况如何?”
燕三协助伙计将药材搬入院内,才走到崔鸢宁身边,眼中疲惫更深,但语气依旧稳定:
“公子,药材已按吩咐分批购入,虽引起几家药铺掌柜疑问,但均以大户采购为由搪塞过去了。只是……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宵禁的巡夜金吾卫似乎比平日多了不少,巡逻的路线也侧重在了永济坊、安仁坊附近,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崔鸢宁心下一凛。
金吾卫加强巡逻,封锁消息的意图明显,这证实疫情恐怕比燕三探查到的更为严峻,且官府极可能已经知晓,正在暗中处理,或者说正在试图压制。
必须更快!
她立刻对刘叔道:“刘叔,安排信得过的伙计,立刻起火,连夜熬药!先按方子配制出第一批药膏和汤剂。库房里所有现成的清热解毒药材,也先利用起来,制成常用的防疫药包。”
“是,小姐!”刘叔深知事态紧急,立刻转身去安排。
崔鸢宁又看向燕三道:
“你再辛苦一趟,这份药方你想办法,务必在天亮前,送到御史府上。”
“不必言明是谁,献上此方,请御史务必重视,速呈御前或至少告知京兆尹早做防备,绝不可暴露身份和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