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多谢。”她语气平淡,将空碗示意给婢女。
婢女这才上前,端起托盘,恭敬道:“公子早些安歇,奴婢告退。”
看着房门再次合拢,崔鸢宁迅速走到窗边,将袖中浸满药汁的棉布取出,扔进窗外的花圃深处,心中稍定。
虽不知这汤是否真的只是安神,但她绝不能冒险。
太子裴烬或许不会用这些低劣的手段,但不代表其他的人不会,所以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崔鸢宁看着淡淡的夜色,随后收回目光,她原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却没想到刚躺上床,就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崔鸢宁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
意识仿佛沉在深水之中,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下坠。
混沌的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让她脊背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像羽毛拂过地面,悄然钻入她紧绷的梦境。
崔鸢宁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
她没有立刻睁眼,只是将呼吸维持在被迷药影响后应有的深沉频率,全身的感官却在刹那间提升至极致。
屋内有人!
那气息极淡,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种刻意收敛的存在感,正无声无息地靠近她的床榻。
崔鸢宁的手指在锦被下微微蜷缩,指尖冰凉。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是太子的人?来确认药效?还是……其他势力的窥探?
那身影在床边停驻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她是否真的沉睡。
崔鸢宁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竭力控制着眼皮和呼吸,不敢有丝毫异动。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本能防备的瞬间,那只手动了。
并非朝着她的咽喉或是心口等致命之处,而是探向了……她身侧的薄被。
那人只是帮她将一旁的被褥掖好。
接触的瞬间,指尖带着一丝冰凉的感觉,极其轻柔地掠过她的发梢,那动作里似乎蕴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带着探究,甚至是一丝……缱绻?
但这微妙的错觉转瞬即逝。
崔鸢宁屏住呼吸,全部意志都用来维持沉睡的假象。
片刻后,那手指收回,气息也开始远离。
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如鬼魅,房门方向并未传来任何声响,仿佛那人只是融入了月光,悄然消散。
又等了许久,直到那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崔鸢宁才缓缓睁开眼。
屋内空无一人,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她坐起身,抬手轻轻拂过方才被触碰的发丝,眼底一片冰凉的清明,再无一丝睡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并非她所熟悉的任何熏香。
崔鸢宁掀被下床,悄步走到窗边,再次警惕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花圃深处,那块浸满药汁的棉布早已隐匿不见。
她轻轻关拢窗户,插好销子,回到床榻边,却不再躺下,只是和衣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床柱,目光锐利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纱,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崔鸢宁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清明锐利。
她坐在镜前,神态平静,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无痕的惊梦。
婢女动作轻柔,为她绾好一个流云髻,正欲簪上珠花,门外却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以及侍女们恭敬的问安声。
是裴烬。
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难以亲近的疏冷。
他步入房内,目光便落在崔鸢宁身上,淡淡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殿下。”崔鸢宁起身,依礼福身。
“免了。”
裴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几名侍女便鱼贯而入,将手中捧着的各式早膳一一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
很快,桌上便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诱人的蟹粉酥、熬得糯软的燕窝粥、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氤氲着热气的香茶。
种类繁多,香气扑鼻,远超一个寻常侍妾应有的份例。
“玉公子用些早点吧。”裴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关心。
崔鸢宁垂眸:“谢殿下。”
她走到桌边坐下,执起银箸,动作优雅,却食不知味。
每一口食物送入唇前,她都借着细微的动作,以指尖或袖口的遮掩,极快地用备好的银针探过——这是她醒来后便悄悄藏好的。
虽知未必有用,但求心安。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还好银针并未变色。
裴烬并未动筷,只是端着一杯茶,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沉,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藏品,又像是在评估什么。
室内静默无声,只有碗筷轻微碰撞的声响。
崔鸢宁吃得不多,但每样都略动了动,以示领受。
最后,她端起那盏燕窝粥,小口饮尽,将空碗轻轻放下。
“用完了。多谢。”
她语气平淡,将空碗示意给侍立一旁的婢女。
整个过程,她未曾与裴烬有任何眼神交汇,表现得温顺而疏离。
婢女这才上前,端起托盘,恭敬道:“殿下,玉公子奴婢告退。”
裴烬微一颔首。
看着房门再次合拢,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崔鸢宁正欲寻个借口起身,却见裴烬放下茶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昨夜睡得可好?”
崔鸢宁的心头微微一动。
她抬眼,迎上裴烬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她稳住呼吸,唇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倦意的浅笑:
“托殿下的福,汤药很有效,睡得很沉。”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只是或许睡得太沉,竟有些贪眠,起来反倒觉得有些乏力。”
她将自己细微的异常归结于安神药的药效,合情合理。
裴烬闻言,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他并未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声,语气莫测。
看着不会崔鸢宁略显的警惕的神色,他叹了叹气,随后又道:“玉公子不必如此,孤不会伤害你的。”
若是真的想要做什么,昨夜他也不会将他救出。
崔鸢宁没料到裴烬会如此直白地挑明。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层温顺的假面,只低垂了眼睫,轻声道:
“殿下言重了。能得殿下庇护,是在下的福分,不敢多有疑虑。”
这话说得恭顺,却也滴水不漏,将两人间的距离划得清晰明白。
裴烬看着她低垂的线条优美的脖颈,看似是一种全然臣服的姿态,可他知道,这温顺皮囊下藏着的是何等机警与锋芒。
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
“今日天气尚可,”他语气转淡,仿佛方才那句近乎安抚的话从未出现过,“不如随孤去园中走走。”
崔鸢宁不知他意欲何为,想了想她还是起身应道:“是。”
这院落居所的园景自是精心打理,一步一景,错落有致。
只是两人前后行走其间气氛却沉闷得惊人,一句话未说。
裴烬步履从容,崔鸢宁落后半步跟着,目光低垂,只看着自己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