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府的门房见了玉簪和拜帖,便知是崔鸢宁派过来的人,所以并未有人为难青杏,只让稍候。
不多时,一位衣着体面、神色精干的嬷嬷亲自出来,仔细查验了玉簪,又打量了青杏几眼,方才颔首:
“公主殿下今日正好得闲,请崔小姐申时过府一叙。”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青杏匆匆回府,将消息悄悄回禀了崔鸢宁。
崔鸢宁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微光,随即沉静下来。
虽说昭阳公主对她有所好感。
可她要做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未及午时,崔母便沉着脸来了她的院子,屏退左右,她虽有些怒意,可话语中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宁宁,你昨日才与我争执,今日便私下往公主府递帖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可还有这个家!”
崔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她原本并不想与宁宁如此说话,可宁宁一向太有主见了,她开口道:
“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想左了,稍加约束便会回头,没想到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崔鸢宁起身,恭敬却坚定地行了一礼:
“母亲息怒。女儿并非执迷不悟,而是深思熟虑。递帖拜会,正大光明,并非私下苟且。女儿敬您爱家,才不愿欺瞒。但女儿之心志,亦不敢因畏惧人言而更改。”
“好一个正大光明!你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说的?说你被公主的离经叛道所惑,说我们崔家教养无方,纵女妄为!”
崔母痛心疾首,她虽知崔家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崔鸢宁的缘故,可有时候女儿太过于厉害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她并不想宁宁承受的太多,简简单单的就好。
“母亲,流言若止于智者。公主之事,陛下已有圣断,是非曲直,岂是市井流言所能颠倒?父亲清正,行事端方,又岂会因女儿循理而行便受牵连?若真如此,那这朝廷纲纪又何在?”
崔鸢宁逻辑清晰,寸步不让,“女儿所为,并非攀附,而是见贤思齐。公主殿下于困境中奋起,救助更多无助女子,此乃义举。女儿钦佩,愿尽绵薄之力,何错之有?”
崔母看着女儿那双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此刻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火焰的眸子,一时竟有些语塞。
她发现,女儿不是那个可以轻易用“规矩”和“为你好”来说服的小女童了。
那种“被触动了的茫然”再次浮现,夹杂着无力与一丝极细微的、不愿承认的动摇。
“你……你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
崔母最终颓然坐下,淡淡道:
“我管不了你了。但你记住,若因此惹出祸事,莫要后悔,但崔家也会尽其所能的替你兜底。”
这话说得沉重,带着切割般的痛楚,亦是一种妥协。
崔鸢宁挺直脊背:“女儿明白。谢母亲成全。”
她知道,母亲这是真正的成全,更是是无奈的放手和划界。
申时,崔鸢宁仅带着青杏,乘着一顶素净小轿,准时到了昭阳公主府。
昭阳红公主新换了别院,并无想象中的奢华颓靡,反而显得开阔疏朗,甚至有些冷清。
引路的侍女沉默寡言,行动间却干脆利落。
昭阳公主并未在正殿见她,而是在一处临水的小轩。
她今日只着一件简单的湖蓝色常服,未施粉黛,神色间确有崔鸢宁所说的那种“卸下重负”后的清冽与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沧桑。
“崔小姐请坐。”
公主声音平和,抬手示意,“你递来的帖子,我看了。写得很好。”
她目光落在崔鸢宁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好奇,之前二人就相谈甚欢,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闺阁小姐,似乎与那些一味好奇她私事或欲借此攀附的人不同。
“公主殿下谬赞。”崔鸢宁依礼坐下,不卑不亢,“臣女冒昧来访,是想亲口对殿下说,殿下创建收容所,救助孤弱女子,实乃善举,臣女深感敬佩。”
公主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善举?如今满京城视此举如洪水猛兽者众,赞其为善者,寥寥无几。崔小姐不怕惹祸上身?”
“臣女只论是非,不论利害。”崔鸢宁迎上她的目光,“女子生存于世,本就艰难。若因惧怕人言,便对同道之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岂非更令人心寒?殿下走出了许多人不敢走的一步,如同……”她顿了顿,想起那晚的念头,“如同乌云之上,另见苍穹。至少让如臣女一般的人知道,路并非只有一条。”
公主静静地听着,眼神渐渐柔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好一个只论是非,不论利害。崔小姐比许多须眉男儿更有胆识。”
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收容所初建,百废待兴,银钱、人手、药材皆是短缺,更遑论外界无处不在的指摘与阻挠。你所敬佩的,或许只是一个狼狈不堪的烂摊子。”
“正因其艰难,才更需有人同行。”崔鸢宁的声音坚定起来,“臣女虽力薄,愿尽所能。或可帮忙整理文书、筹措些微物资,甚至……只是去陪那些无依的女子说说话。”她从袖中取出昨夜所写的那些纸张,恭敬呈上,“此乃臣女一些粗浅想法,关于女子互助立身之道,请殿下斧正。”
公主接过,细细翻阅。
轩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流水潺潺。
良久,她抬起头,眼中已有不同之色:“崔小姐,你很好。这些想法,绝非一时冲动之言。”
她将纸张小心收好,“收容所确实需要更多像你这般有心、且有见识的人。你若真有心,三日后可再来,我带你去看看那里真实的光景。”
离开公主府时,夕阳正好,为崔鸢宁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青杏担忧地看着她:“小姐,夫人那边……”
崔鸢宁回首望了一眼公主府那并不巍峨却自有一股气度的门庭,轻声道:“无妨。回府吧。”
崔鸢宁回到崔府,心中已做好了面对母亲更沉重脸色甚至斥责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府内气氛虽有些微妙的沉寂,却并无山雨欲来之势。
她先回房更衣,稍作整理后,便主动去往母亲院中请安。
崔母正坐在窗下做着针线,见她进来,手中动作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发作,只淡淡道:
“回来了?公主殿下……可好相处?”
这话问得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午间的沉怒截然不同。
崔鸢宁心下微讶,依言答了:“回母亲,公主殿下待人平和,并未因女儿年轻识浅而轻慢。”
不管是昭阳公主还是玉阳公主,二人皆是十分心善之辈,并为有其他的什么心思或者想法,相处起来也并不困难。
“嗯。”崔母应了一声,视线落回手中的绣活上,沉默了片刻,才似叹息般道:“你父亲……方才来过了。”
崔鸢宁眸光微动,静待下文。
“他说,”
崔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释然,
“崔家的女儿,向来不缺风骨。从前是,如今……你也是。既然你心意已决,并非孩童嬉闹,而是经过思量,欲行正道,家中……便不会拖你后腿。”
“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去做就好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