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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枷锁

作者:澜语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手中捧着一盏早已冷透的茶,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皮影戏。


    “殿、殿下……”驸马终于发现了她,咧着嘴笑,踉跄着扑过来,“怎、怎么还没安歇?是在等、等为夫么?”


    浓重的酒臭几乎令人窒息。


    玉阳公主没有躲闪,甚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厌弃,也没有了强压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怒骂和冰冷都让驸马感到莫名的不安。他扑过来的动作僵在半途。


    “玩得可还尽兴?”玉阳公主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


    驸马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随即又得意起来:


    “还、还行!绣春坊新来了个……呃……小娘子,腰肢软得很……”


    “很好。”


    玉阳公主轻轻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打断了他的吹嘘。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既然驸马在外如此快活,本宫这公主府,也就不再留你了。”


    驸马醉眼迷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玉阳公主却不再看他,转向侍立一旁、浑身紧绷的女官,声音清晰冷冽,掷地有声:


    “传本宫令:即刻起,封闭驸马所居东苑,一应用度不得再出公主府库。命长史官连夜起草奏章,本宫要面圣,自请和离。”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满厅的人魂飞魄散,连醉醺醺的驸马也瞬间醒了大半酒!


    “你、你说什么?!”他猛地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离?玉阳!你疯了?!你是公主!你怎么能和离?!父皇绝不会答应!”


    “那是本宫的事。”玉阳公主的目光终于落回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至于你,滚回你的东苑,等着接旨即可。”


    “你敢!”驸马酒劲上头,羞怒交加,竟想上前拉扯。


    唰的一声,两名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暗处的带刀女卫瞬间现身,冰冷的刀锋出鞘半寸,寒光凛冽,杀气弥漫,瞬间镇住了他。


    玉阳公主连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那惊恐的表情,转身,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备车,入宫。”


    这一夜,公主府的动静瞒不住人。


    消息像插了翅膀,在天亮前就飞遍了京中某些权贵的床头。


    皇帝深夜被惊动,在御书房召见了衣衫整齐、面色平静的玉阳公主。


    无人知道父女二人谈了什么。


    只知公主出来时,天色已微熹,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而御书房内,传来皇帝一声沉重疲惫的叹息,以及瓷器碎裂的声响。


    翌日,一道圣旨震惊朝野内外。


    旨意言简意赅,直斥驸马德行有亏,屡教不改,秽乱宫闱,指的自然是驸马在公主清修之地山脚下行苟且之事,有辱天家体统。


    念其旧勋,保留爵位但只是一个无实权的虚爵,责令其即日搬离公主府,闭门思过。玉阳公主深明大义,然不堪其扰,特准和离,另赐别府居住。


    旨意一下,举世哗然。


    谁都没想到,一向以冷静克制、甚至有些冷漠面目示人的玉阳公主,竟会做出如此石破天惊之事!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同意了!


    那驸马府上顿时鸡飞狗跳,哭闹撒泼者有之,四处求情者有之,但圣旨已下,无可转圜。


    崔鸢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窗前临帖。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污渍。


    她怔了许久,才缓缓放下笔。


    她没想到心中那点微弱的期待,竟真的成了燎原之火,焚尽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枷锁。


    她想起回廊下公主那句“今日之言,本宫……记住了”。


    原来,她真的记住了。


    而且,如此迅疾,如此决绝。


    几日后,崔鸢宁收到一份来自玉阳新府邸的帖子,邀她过府一叙。


    新府邸并不张扬,但处处透着雅致和宁静,再无往日公主府那令人压抑的气息。


    玉阳公主屏退了左右的婢女。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但眉宇间那股沉郁的倦怠和空洞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清冷与松弛。


    她看着崔鸢宁,目光依旧锐利,却少了些冰刺。


    “本宫如今,算是彻底落了下乘了。”


    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却又奇异地有种解脱感,“成了这京城最大的谈资。”


    崔鸢宁摇头,真心实意地道:“殿下是挣脱了下乘,跃入了青云。”


    玉阳公主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似有暖意拂过冰面。


    “那日你说,尊严是自己挣的。”她望向窗外明朗的天空,“本宫只是……不想再窒息了。”


    她转回目光,落在崔鸢宁身上:“崔鸢宁,你很好。比许多只知道嚼舌根、看笑话或假意同情的人,都要强得多。”


    “本宫欠你一句谢。”


    崔鸢宁连忙起身:“臣女不敢当!是殿下自己决断如山。”


    “坐。”玉阳公主抬手虚按了按,“若非你那日字字句句皆戳在要害,本宫或许还会在那金玉泥沼里,再忍上几年,甚至一辈子。”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撕破脸皮,确实痛。但痛过之后,方知天地广阔。”


    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只有茶香袅袅。


    许久,玉阳公主忽然道:“日后若遇难事,可来寻本宫。”


    这不是客套,是一个承诺。


    崔鸢宁心中一动,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离开公主别府时,崔鸢宁觉得连外面的阳光都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偶尔还能听到关于公主和离之事的零星议论,有惊讶,有不解,甚至也有非议。


    但崔鸢宁心中却一片澄明。


    她亲眼见证了一轮明月,如何奋力挣出了乌云的囚笼。


    玉阳公主骄傲又矜贵,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子限制自己的后半生。


    那些议论声,或惋惜天家颜面扫地,或鄙夷妇人竟敢休夫,或揣测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如同夏日的蚊蚋,嗡嗡不绝,却再也无法触及那轮明月分毫。


    马车平稳地驶回崔府。


    崔鸢宁刚踏入自己的小院,贴身侍女便急匆匆迎上来,低声道:


    “小姐,夫人方才来了,脸色很不好看,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崔鸢宁心中明白,母亲虽然对她好,但总归是古板守旧的。


    无非是担忧她与“失德”和离的公主交往过密,会带累自家名声,更怕她这待字闺中的女儿学了“坏榜样”。


    果然,崔夫人端坐厅中,满面愁容。


    见崔鸢宁进来便急切道:“听说你今日去了那位新置的别府?”


    “是。玉阳公主相邀,女儿不敢推辞。”崔鸢宁垂眸应答。


    崔母焦急道:“你可知如今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她玉阳公主是金枝玉叶,捅破了天也有陛下兜着!可我们崔家是什么门第?恐怕经不起这般牵连,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这和离的公主走得这般近,旁人会如何看你?将来你的婚事还要不要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砸下。


    崔鸢宁却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母亲:


    “母亲,女儿只是应约前往,叙话饮茶,并未行差踏错半分。公主是陛下亲女,即便和离,天家威严仍在,女儿与她交往,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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