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二字,江蕴珠浑身一颤。
江家谁都好,唯独老爷常年在外为官,最重礼数规矩,若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恐怕根本不会原谅她。
待江蕴珠魂不守舍地离开后,江云山忽然道:
“大哥,你说……宁宁会原谅我们吗?”
江云疏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前,望着崔府方向的灯火。
曾几何时,那个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姑娘,如今竟成了需要他们费尽心思才能见上一面的人。
“不知道。”最终他轻声道,“或许回吧。”
第二日崔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崔鸢宁一袭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却衬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她站在厅中接受众人祝贺,举止端庄得体,与在江家时判若两人。
来往的宾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皆是忍不住感叹,一个人只要想改变,速度快的简直令人咋舌。
虽说崔鸢宁的面上仍旧覆盖着面纱,可给人的整体气质与当初判若两人。
江家兄妹到来时,厅内有一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崔鸢宁与江家的纠葛,此刻都等着看戏。
在前厅迎客的崔墨横眉心一拧,当时他早就吩咐过了,江家的人一律不能入内,他一时间还没有搞清楚是谁将人给放了进来,马上就要将人给赶出去。
免得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捣乱。
崔鸢宁抬眼望去,目光在江云疏脸上停留一瞬,又平静地移开。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让江云疏心头一刺。
“宁宁……”江云山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崔家大哥崔墨横不动声色地挡住。
“江二公子,”崔墨横笑容温和却疏离,“今日是小妹的好日子,还请自重。”
江云山脸色一白,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惊呼。
转头看去,江蕴珠不知何时走到了崔鸢宁面前,手中茶盏倾洒,弄脏了崔鸢宁的裙摆。
“哎呀,真是不小心。”江蕴珠嘴上说着抱歉,眼中却带着挑衅,“妹妹不会怪我吧?”
厅内顿时哗然。崔墨横脸色骤变,正要发作,却见崔鸢宁轻轻抬手制止。
“无妨。”她低头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江小姐的不小心,我早就习惯了。”
今日往来的宾客众多,她并不想与之发生什么冲突,所以语气格外的疏离。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江家兄弟一时间怔愣住了。
他们这才惊觉,原来崔鸢宁一直都知道江蕴珠的所作所为,只是从前选择隐忍罢了。
江云疏再也忍不住,上前深深一揖:“宁宁,从前是我们不对……”
“现在我们过来是诚心想要与你致歉的。”
“江大公子言重了。”崔鸢宁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声音轻柔却坚定,“今日宴请宾客,还请你莫要喧宾夺主。”
这话说得客气,却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江云疏怔在原地,突然意识到,那个会甜甜喊他“云疏哥哥”的小姑娘,真的已经不在了。
礼乐声起,宴会正式开始。
崔鸢宁在众人见证下加钗换服,每一步都优雅从容。
江家兄妹被挤到角落,只能眼睁睁看着崔鸢宁游刃有余的穿梭在人群中,明媚张扬而又耀眼。
仪式结束后,崔鸢宁独自来到后院透气。
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冷。
“宁宁……”
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形微顿,但没有回头。
江云山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这是……给你的。”
崔鸢宁终于转身,目光落在那锦盒上——那是江家库房里装她旧物的樟木箱缩小版。
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必了。”她轻声道,“那些东西,既然当初没能留住,现在也不必再留。”
江云山的手微微发抖:“我知道我们伤透了你的心,但是……”
“二公子误会了。”崔鸢宁打断他,眼神平静如水,“我没有恨,只是放下了。”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已经装不下江家了。”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令人心痛。江云山踉跄后退,锦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花笺散落一地。
月光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清晰可见,每一页都记录着江家兄弟的喜好、习惯,甚至生病的日子。
崔鸢宁看着那些曾经的心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弯腰拾起一张花笺,轻轻抚平折痕,然后撕成了两半。
“你看,”她松开手,任由纸片随风飘远。
江云山呆立当场。
他没想到崔鸢宁居然这么决绝,更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明明自己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
心头更是浮现出一股无名的恼怒。
他的的面色由白转青,眼中燃起一簇阴郁的火。
他明明已经说尽了好话,为何崔鸢宁还是紧抓着不放,不给他半分赎罪的机会。
江云山猛地攥紧拳头,忽而冷笑道:“崔鸢宁,你如今倒是清高了?当初是谁日日追在我身后,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说完这话后立马就后悔了。
可他天生好面子,只冷着眼看着她。
夜风突然凝滞,树影剧烈摇晃。
崔鸢宁听后却没有丝毫恼怒,她面上浮起一抹浅笑:“江二公子说得对。”
随后轻轻抚过鬓角碎发,“所以我现在,学会做个人了。”
“至于你,现在如何给我摇尾乞怜我都不会有任何想法。”
江云山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阴鸷更甚。
他上前一步,正要再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二弟。”
江云疏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
他缓步走来,目光却始终落在崔鸢宁身上。
“宁宁,”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恳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鸢宁抬眸看他,眼中无波无澜。
她淡淡道:“就在这里说把。”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江云疏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喉头微动:
“宁宁,我……”
“江大公子有话直说便是。”崔鸢宁打断他,语气平静,“今日宾客众多,我不便久留。”
江云疏苦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当年崔鸢宁亲手雕刻送给他的生辰礼。
“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他声音微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是我错了。”
崔鸢宁的目光在玉佩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江大公子言重了。”她淡淡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不,我必须说清楚。”江云疏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悔意,“当年我明知蕴珠对你百般刁难,却因顾忌家族颜面未曾制止,甚至……甚至在她诬陷你偷窃时,选择了沉默。”
他声音愈发低沉:“我欠你一句道歉,也欠你一个解释。”
崔鸢宁静静听着,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冷。
良久,她轻声道:“江大公子,你可知道,当年我最难过的,不是江蕴珠的诬陷,也不是下人们的冷眼。”
她抬眸直视江云疏,眼中似有冷光闪烁:
“而是当我被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饥寒交迫时,曾透过门缝看见你的衣角你就站在门外,却最终转身离开。”
江云疏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崔鸢宁淡声道:“所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