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山跌跌撞撞回到江府时,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像极了他此刻飘摇的心绪。
管家提着灯迎上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开!”
他踉跄着穿过回廊,石板上映着斑驳的月光。
正厅里漆黑一片,连盏守夜的灯都没留。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愈发闷痛从前无论多晚,崔鸢宁总会留一盏灯。
更是会一口一个“云山哥哥”。
“来人!都死绝了吗?”
暴怒的吼声惊飞檐下栖雀。
小厮们慌慌张张提着灯笼赶来,为首的管事战战兢兢道:
“二少爷,老爷吩咐……说今日有宫宴……”
“宴?”江云山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凄厉,“好一个宫宴!”
都只记得宫宴却无人记得他的生辰。
更是让他想起方才在醉香楼中受到的轻视,一时之间心下很是不爽利。
他猛地踹翻廊下的花几,瓷盆碎裂的声音惊得众人噤若寒蝉。
碎瓷片里躺着株蔫头耷脑的君子兰,这是去年崔鸢宁亲手栽的,说是能静心养性。
“少爷……”老管家壮着胆子劝道,“老奴这就去备醒酒汤……”
“不必。”江云山盯着那株残败的兰花,声音忽然低下来,“都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却听他又道:“把库房钥匙拿来。”
管家迟疑道:“这……”
“怎么?如今我连自家库房都进不得了?”
半刻钟后,江云山独自站在积灰的库房里。
月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照亮角落里一口樟木箱子。
箱盖上还贴着褪色的红纸,依稀能辨出芳辰二字。
他蹲下身,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箱锁咔嗒一声弹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件鸦青色斗篷,内衬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
他记得那年初雪,崔鸢宁捧着这件斗篷等在书院外,鼻尖冻得通红。
而他只是皱眉说了句多事,任由斗篷滑落在雪地里。
一件件翻过去,每件衣物都整整齐齐叠着,底下压着厚厚一叠花笺。最上面那张墨迹已经晕开,像是被水浸过:
“云山哥哥,今日跟着绣娘学了新针法……”
江云山回想到这一幕时,心口微微有些刺痛。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江蕴珠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赶了过来,她一看到江云山便大声吆喝道:
“云山哥哥,快帮我去找个大夫过来,我的脸又有些痒了。”
“我要你去给我寻太医院最好的大夫。”
江云山缓缓合上箱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在他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衬得那双醉眼愈发阴郁。
“你的脸?江府养着十二个府医,偏要来搅我的清净?”
江蕴珠被他眼底的寒意慑住,下意识退了半步。
二哥江云山对她一向是百依百顺,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可今日怎么感觉不一样了。
江蕴珠咬了咬嘴唇,眼中迅速蓄起一层水雾:“云山哥哥,你凶我……”
她惯常知道怎样最能惹人怜惜,往常只要露出这般情态,江云山便会立即软下态度。
可今日,她只看到对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滚出去。”江云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整个库房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江蕴珠愣住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
身后的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你……你喝醉了!”江蕴珠终于回过神来,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要告诉父亲去!”
“去啊。”江云山忽然站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要将江蕴珠整个笼罩,“你若是不去别怪我看不起你。”
江蕴珠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有些措手不及。
脑中思索片刻忽而想起了今日是江云山的生辰,当即补救道:“云山哥哥别恼,我特意给你备了生辰礼呢!”
江蕴珠强撑笑脸,从袖中掏出一个粗布荷包。
那荷包针脚歪斜,绣着的青竹活像被雷劈过的枯枝。
江云山盯着荷包上斑驳的污渍,忽然想起崔鸢宁给崔家长兄做的那件衣裳,显得精致无比。
而江蕴珠给他的这个怕是送给乞丐都不会有人要。
“这就是你的心意?”他猛地伸手夺过荷包,指尖用力到发白,“连敷衍都这般不用心。”
江蕴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眼眶立刻红了:
“我、我熬了好几夜才......”
“够了!”江云山厉声打断,一把将荷包掷在地上,“滚出去!”
荷包落地,沾染了一地的灰尘。
江蕴珠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眼泪簌簌落下:“云山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怎么?”江云山冷笑,“觉得委屈?”
他一步步逼近,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绪,“那你可知道,崔鸢宁为了给我绣一个荷包,手指被扎了多少次?”
江蕴珠脸色一白,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崔鸢宁。
“她......她不过是个外人......”
“外人?”江云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就算她是外人,她也比你们对我真心!”
他猛地指向那口樟木箱,“这些,都是她留下的!而你们呢?连我的生辰都记不住!”
江蕴珠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我这就去告诉长兄......”
“去啊!”
江云山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你除了告状,你还能做什么!”
“你弄疼我了!”江蕴珠挣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江云山却恍若未闻,眼中尽是疯狂:“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身边没有真心待我的人,是不是?”
江蕴珠一看他这阵势就知他醉的不轻。
可她终归是个弱女子,力气自然不能够与之相比。
“二少爷!”管家终于看不下去,壮着胆子上前劝阻,“小姐身子弱,您这样会伤着她的......”
江云山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
江蕴珠立刻躲到管家身后,捂着手腕抽泣。
库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江蕴珠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江云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她带走。”
管家如蒙大赦,连忙拉着江蕴珠退下。
临走前,江蕴珠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你等着!长兄不会放过你的!”
江云山没有理会她的威胁,而是继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片刻后,老管家去而复返,在门外欲言又止。
江云山淡淡的扫视了他一眼,随后道:
“说。”
老管家连忙开口道:大小姐去找大少爷了,您看......”
老管家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江云山抬眸望去,只见回廊下灯笼乱晃,隐约可见江蕴珠拽着江云川的衣袖往这边来。
“大哥你看看二哥他......”
江蕴珠抽抽搭搭地指着自己泛红的手腕,“我不过是想给他送个荷包......”
江云川一袭月白锦袍立在灯下,眉间蹙起深深的沟壑。
他这些时日一味的处理家中的事情,早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听到江蕴珠在耳边絮絮叨叨,更是没了什么耐心。
他皱着眉头听她将话说完,随后冷声道:
“不过就是一点小伤而已,你何必如此揪着不放!”
听到长兄也这么说江蕴珠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错愕,要知道长兄可比二哥对她要好得多,不管她做什么都依着她甚至为了她去求崔鸢宁。
可现在怎么连长兄的态度都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