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墨横当即抖开锦袍披在身上,青竹纹样在暮色中泛着暗纹,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他转身时衣袂翻飞,腰间一枚羊脂玉佩与锦袍相得益彰,正是之前崔鸢宁亲手替他挑选的,无一处不透着精致。
江云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崔鸢宁还在江府的时每年他过生辰了,她都会专门给他绣衣袍或者是缝制鞋子,一针一线也是如此细致。
可那时他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多此一举。
几件破烂的衣袍而已,怎会让人感到开心。
但崔家长兄脸上的欣喜不像是作假……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了。
但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江云山心下百转千回,隐隐生出几分落寞之感。
崔鸢宁冷冷的看着江云山,怎么会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于他而言自己或许是他养的一只狗,当初对他摇尾乞怜,可如今对他冷漠了,他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
崔墨横整理着锦袍袖口,指尖抚过青竹暗纹,眼中笑意更浓。
他转向崔鸢宁,声音温润如玉:“宁宁的手艺愈发精湛了,这针脚细密匀称,比之前那件更胜一筹。”
崔鸢宁唇角微扬,伸手为兄长抚平衣领处一丝几乎不可见的褶皱。
“兄长喜欢便好。”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
“我还备了其他几套,都是按你平日喜好选的料子。”
江云山站在几步之外,手中酒杯不知何时已经捏得发紧。
他记得崔鸢宁也曾这样站在他面前,仰着脸问他新衣是否合身。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府中绣娘做的比这好多了”,然后随手将那件衣服丢给了小厮。
“江大人,您脸色不太好啊。”旁边一位小厮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云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妨,只是想起些琐事。”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崔鸢宁。
她今日穿了一袭湖蓝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素净得与在场珠光宝气的贵女们截然不同,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
曾几何时,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一口一个“云山哥哥”如今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崔墨横忽然抬手,袖中滑出一把折扇,扇骨上雕着与锦袍相配的青竹纹,颇为自豪道:
“这也是宁儿选的,说是与我今日这身相配。”
他笑着展开扇面,上面题着一首小诗,落款正是崔鸢宁。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声。
几位世家小姐凑近细看,不时偷瞄崔鸢宁,眼中满是艳羡。
江家与崔家的恩怨众人皆知,此刻崔家兄妹的亲密无间,无疑是在江云山伤口上撒盐。
江云山喉结滚动,就像饮了一杯杯中酒。
辛辣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可满堂宾客,无一人提及。
崔家兄妹的表演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颜面。
“说起来,今日似乎也是江公子的生辰?”
忽然有人说道。
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在江云山和崔家兄妹之间来回游移,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崔鸢宁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江云山,眼神却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吗?我倒忘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甩在江云山脸上。
江云山胸口剧烈起伏,冷声道:“崔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强压怒火,声音却仍带着颤抖,
“从前在江府,你可是提前半月就开始准备。”
“从前?”崔鸢宁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江云山读不懂的情绪,
“江公子记性真好。那您可还记得,去年您收到我绣的腰带时说了什么?”
江云山语塞。
他当然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冷冷丢下一句,“这种粗劣之物也配入我的眼?”
当时崔鸢宁眼中瞬间熄灭的光,他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刺目。
崔墨横适时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宁儿,我腰间的玉佩似乎有些松了。”
崔鸢宁立刻会意,上前为兄长重新系好玉佩。
她纤细手指拂过羊脂白玉,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这一幕与记忆中她为他整理衣冠的画面重叠,江云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崔鸢宁!”他终是忍不住低吼出声,“你何必如此作态?不过是一件衣服,一块玉佩,值得你这般炫耀?”
厅内鸦雀无声。
崔鸢宁缓缓转身,面上笑意尽褪。
“江公子此言差矣。”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过是尽妹妹的本分,何来炫耀之说?倒是您,为何对家兄的衣着如此在意?”
江云山脸色铁青。
他当然不能说,他在意的是她曾经只为他一人费尽心思,如今却将这份心意全给了别人。
“还是说……”
崔鸢宁忽然向前一步,眼中冷然,“江公子终于明白,被人轻视心血是何等滋味了?”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刺江云山心口。
他踉跄后退半步,忽然意识到,崔鸢宁今日种种,分明是精心设计的报复。
崔墨横此时轻咳一声:“宁宁,莫要与他多言。”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无半分责备之意,反而带着纵容。
“兄长教训的是。”崔鸢宁微微颔首,再抬头时已换上得体微笑,“今日是兄长的好日子,不该为无关之人坏了兴致。”
“无关之人”四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江云山残存的理智。
他冲进醉香楼内,猛地抓起案上酒壶,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琼浆洒了一地。
“好一个崔家!好一个崔鸢宁!”他声音嘶哑,“你以为攀上高枝就能踩在我头上?别忘了你当初是如何跪着求我收留的!”
这句话一出,满座哗然。
几位年长的官员已经皱眉起身,显然对江云山的失态极为不满。
崔鸢宁却出奇地平静,甚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江公子醉了。”她轻声道,“来人,送江公子回府歇息。”
两名崔府家丁立刻上前,江云山甩开他们的手,眼中布满血丝。
“我没醉!崔鸢宁,你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公子!”崔墨横突然厉声打断,“请注意言辞。这里是醉香楼,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江云山环顾四周,对上无数或鄙夷或讥讽的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输了这一局。
他狠狠瞪了崔鸢宁最后一眼,甩袖而去。
崔鸢宁望着江云山踉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随后便带着崔家的宾客去了雅间。
她转向宾客,举起酒杯:“方才小插曲扰了各位雅兴,鸢宁在此赔罪。”
众人连忙举杯回应,气氛很快重新热络起来。
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今日这场生辰宴,江云山输得一败涂地,而崔鸢宁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宴会散后,崔鸢宁与崔墨横回到了崔府。
而崔鸢宁则是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天上明月,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崔墨横走到她身后,轻声道:“痛快了?”
崔鸢宁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倒也没什么,我本就不在乎这些。”
“只不过……”
崔墨横温声关切问道:“只不过什么?可是发现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崔鸢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兄长不用为我担心,这没什么的。”
以前的她或许还在乎,可现在的她一点都不在乎了。
更不要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