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轻抚过玉盒上精致的纹路,抬眸时正对上裴烬深邃的目光。
那双凤眼里似有星子沉浮,让她心头微颤。
“殿下厚赐,臣女愧不敢当。”
“孤赠药,崔小姐赠护膝,礼尚往来罢了。”
裴烬唇角微扬,目光扫过她发间微微颤动的银钗,“听闻城南新开了家醉仙楼,不知崔小姐可愿赏光?”
青杏在一旁悄悄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竟亲自邀约?
这要是传出去,不知要碎了多少闺秀的芳心。
崔鸢宁本该婉拒的,可看着眼前人期待的目光,那句推辞在唇边转了几转,终是化作一声轻应:
“但凭殿下安排。”
暮色渐浓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崔府侧门。
崔鸢宁披着淡紫色披风出来,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簪子,素净得像是寻常出门看诊的医女,她的面上仍然覆着一层面纱,恍若神仙妃子。
裴烬亲自撩开车帘,见她这身打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崔小姐倒是谨慎。”
“殿下微服私访,臣女不敢张扬。”
崔鸢宁低头钻进车厢,却在抬眸时愣住了,车内小几上摆着个青瓷花瓶,里头斜插着几枝新摘的梨花,正是她在兰华寺药圃里那棵老梨树的品种。
裴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随意:
“路过时见花开得好,顺手折了几枝。”
崔鸢宁抿唇不语。
从东宫到崔府根本不会经过她的药圃,这“顺手”怕是绕了半个京城。
她假装没看见裴烬袖口沾着的花粉,低头整理裙摆时,唇角却悄悄扬起。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窗外叫卖声不绝于耳。裴烬忽然开口:
“今日之事,姚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姚蕊是个难缠的性子。
裴烬原本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可自从得知她是公孙留良的未婚妻时对她的印象便深了那么几分。
“臣女明白。”崔鸢宁望向窗外闪烁的灯火,“姚小姐性子骄纵,但姚父是个明白人。”
“孤已派人去查那老者的死因。”裴烬指尖轻叩案几,“你近来出门,多带些人手。”
其他的倒也不怕,怕就怕那姚蕊心下一时想不过,想什么报复的法子他一向谨慎,所以并不想此事出任何差池。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崔鸢宁心头一暖。
她正欲道谢,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惯性让她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撞上车壁,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垫在了她额前。
“小心。”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崔鸢宁抬眼时,正看见裴烬近在咫尺的喉结。
她慌忙坐直身子,耳尖烧得通红:“多谢殿下。”
裴烬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微微蜷起手指。车外传来赵寒的请罪声,说是轧到了路上的碎石。
这插曲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不由得又让人想起在山崖下二人共同渡过的那一夜。
醉仙楼雅间临水而设,推开雕花木窗就能看见护城河上的画舫灯火。
跑堂的送上招牌的醉蟹和桃花酿,正要布菜,裴烬却挥手让人都退下了。
“孤记得崔小姐不喜旁人伺候。”
他亲自执壶斟酒,动作行云流水。
崔鸢宁有些诧异:“殿下如何知晓?”
“那日在济世堂见你亲自煎药。”裴烬将酒杯推到她面前,“连药童都被遣开了。”
想来不管做什么都是喜欢亲力亲为的。
他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崔鸢宁捧起酒杯抿了一口,甜润的桃花香在舌尖绽开,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涟漪。
酒过三巡,裴烬让赵寒取出一卷竹简:“听闻崔小姐在寻残卷?”
崔鸢宁眼睛一亮,接过竹简的手都有些发颤。
这医书失传已久,她遍寻不得,没想到会在此刻出现。翻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的批注竟都是裴烬的字迹。
而且他刚刚才送了自己价值珍贵的雪莲丸。
现在又送她医书。
崔鸢宁心下一喜,随后道:
“殿下也通医理?”
“略懂皮毛,或者说久病成医。”裴烬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语气柔和,“这卷是从东宫藏书阁找出来的,你先看着,孤再让人留意其他部分。”
崔鸢宁爱不释手地抚过竹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殿下今日约臣女出来,就是为了赠书么?”
窗外恰好有烟花炸开,璀璨流光映在裴烬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他转着酒杯轻笑:“若孤说是呢?”
这一刻,什么君臣之别,什么闺阁礼数,统统被崔鸢宁抛到了脑后。
她借着酒意大胆追问:“那若是臣女今日拒了邀约呢?”
“那就明日再约。”裴烬倾身向前,袖口扫过案几上的落花,“后日,大后日,总有一日能约到崔小姐。”
他说话时,一枚花瓣恰好落在崔鸢宁手背上。
两人同时低头,又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窗外万千灯火都成了陪衬。
回府的马车上,崔鸢宁抱着竹简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轻轻为她拢了拢披风。
她迷迷糊糊地想,若是让父亲知道她与太子单独出游还喝了酒,怕是要吓得晕过去。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样好像也不错。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规律而沉闷。
崔鸢宁抱着那卷珍贵的医书竹简,漾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暖意。
裴烬的批注工整有力,有些见解甚至令她这个专攻医理的人都感到惊艳。
“崔小姐对医书如此着迷。”
裴烬的声音忽然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带着几分调侃。
崔鸢宁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竹简出神许久,慌忙抬头,正对上裴烬含笑的眼眸。
车厢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昏黄的光线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那双平日里锐利的凤眼都显得温柔了许多。
“殿下说笑了。“”崔鸢宁微微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臣女只是没想到殿下对医理竟有如此造诣。这几处关于寒症用药的见解,连家父都未曾提及。”
裴烬唇角微扬,向她这边倾身过来:“哪几处?让孤看看。”
随着他的靠近,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向竹简上的一行小字。
裴烬的发丝几乎擦过她的脸颊,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
“这里啊...”裴烬的声音低沉悦耳,“这是南疆的一种偏方,当年随军时跟一位老军医学的。”
崔鸢宁惊讶地抬头:“殿下还去过南疆?”
“三年前南疆叛乱,孤奉旨督军。”
裴烬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那里的瘴气毒虫让不少将士染病,那位老军医的土方子救了不少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崔鸢宁却听出了其中的凶险。
三年前...那正是太子地位最不稳的时候,朝中二皇子一党虎视眈眈,南疆之行恐怕不仅是平叛那么简单。
“殿下...”
她刚想说什么,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整个人向前栽去。
电光火石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崔鸢宁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半趴在裴烬怀中,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没事吧?”裴烬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崔鸢宁慌忙撑起身子,却不小心按在了他的腿上,触手是结实紧绷的肌肉。
她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整张脸烧得通红:
“臣女失礼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向稳重,可面对裴烬的时候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