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护膝上的暗纹,指腹触及内衬时,果然感受到了一层细密的药粉。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竟与那日马车中少女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殿下可要试试?”赵寒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烬眸光微动,却将护膝仔细收好缓声道:“不急。”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赵寒偷眼望去,只见上面写着“落霞斋”三字。
“把这匾额送去崔府。”裴烬搁下笔,“就说孤见崔家院中朝霞如映雪,甚是雅致。”
赵寒心中暗惊。
落霞斋分明是殿下在别院的私密书房,如今竟要将这名字赠予崔家小姐?
这其中的意味,怕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崔府这边,崔鸢宁正在药圃中采摘草药。
青禾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东宫又派人来了!这次是送匾额的!”
崔鸢宁将手中的药剪放到一旁。
随后她匆匆赶到前院,只见几个侍卫正抬着一块紫檀木匾额,上面“落霞斋”三个字龙飞凤舞,落款处赫然盖着太子私印。
崔父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长叹一声:“宁宁,为父看殿下这是……”
“女儿明白。”
崔鸢宁打断父亲的话,她当然明白这块匾额意味着什么。
恐怕传出去后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太子这是在向全京城宣告他对崔家小姐的特殊青睐。
这份荣宠来的太过于突然,让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崔鸢宁本想拒绝这份好意,可鬼使神差之下却让崔父将东西给收了下来。
崔鸢宁站在新挂上的“落霞斋”匾额下,紫檀木的沉郁香气与药圃飘来的清苦气息交织,让人觉得格外的馥郁。
她仰头望着那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霞”字的金漆边缘跳跃,心头也莫名的跟着一跳,一个想法也慢慢的浮现在心间。
若是裴烬的身份普通些。
或许就会好得多。
她并不喜欢太复杂的人或者事。
而裴烬的身份就决定了他的周围会充满了漩涡。
“小姐,这匾额挂在这里,老爷说往后您的药圃小院就改叫这名儿了。”
青杏捧着茶盏站在廊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崔鸢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日马车中太子苍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她轻声道:
“去帮我把我的披风取来。”
“小姐要出门?”
“去济世堂。”她顿了顿,“昨日新到的川贝应当到了。”
崔鸢宁带着青杏来到济世堂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孩子嚎啕大哭,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抬着块门板,上面躺着个面色惨白的老者。
“就是她!就是崔家小姐开的药害死了我爹!”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指着刚下马车的崔鸢宁大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青杏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挡在崔鸢宁身前:
“小姐小心!”
崔鸢宁却镇定自若,她轻轻拨开青杏,缓步上前:
“这位大哥,令尊是何时服用的药?”
“昨日酉时!就是吃了你们济世堂的清心散,半夜就吐血身亡了!”
汉子咬牙切齿,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砸在地上,
“大家评评理!济世堂的药吃死人了!”
药粉散落一地,崔鸢宁蹲下身,指尖沾了些许药粉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
“这不是济世堂的药。”
她站起身,声音清亮,“济世堂的清心散用的是川黄连,气味微苦带甘。这药里却掺了大量苦参,气味刺鼻。”
那汉子脸色一变:“你、你胡说!就是从你们这里抓的药!”
崔鸢宁不慌不忙,转向围观的百姓:“诸位若不信,可随我进药堂一看。济世堂每副药都有特殊印记,这药包上却干干净净。”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崔小姐好大的威风,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姚蕊摇着团扇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仆妇。她今日特意穿了件艳丽的玫红色褙子,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姚小姐此话何意?”崔鸢宁眸光一冷。
姚蕊用团扇掩着唇笑道:“我不过是路过看个热闹。只是...”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听说崔小姐与太子殿下走得近,莫不是仗着这层关系,连人命官司都不放在眼里了?”
上回她就让崔鸢宁落了面子,如今心下更是不爽利。
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公孙留良似是与她的关系还不错,闺中密友听闻后皆是各种嘲笑,让她抬不起头来。
这话一出,围观百姓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崔鸢宁忽然笑了:“姚小姐来得真巧。”她转向那闹事的汉子,“你说令尊是酉时服的药?”
“没错!”
“可这药包里掺的苦参,遇热会泛红。”
崔鸢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药粉上。
不过片刻,药粉竟渐渐变成了淡红色。
“济世堂的药柜都用冰镇着,药材温度极低。若是酉时取的药,此刻测试绝不会变色。”她目光如炬,“这药分明是今晨才配的!”
那汉子顿时慌了神,眼神不自觉地往姚蕊那边飘。
崔鸢宁乘胜追击:“再者,苦参过量确实会致人死亡,但死者会面色发黑,而非这般惨白。”
她突然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大家请看,这老者嘴角有血迹,但指甲发青,分明是窒息而亡!”
人群一片哗然。
姚蕊脸色骤变,手中摇晃团扇的动作一顿。
崔鸢宁走到那哭嚎的妇人面前,温和地问:“这孩子几岁了?”
妇人一愣,结结巴巴道:“五、五岁...”
崔鸢宁突然伸手在那“孩子”脸上抹了一把,竟擦下一层青紫色的颜料:“五岁的孩子会有这么明显的喉结?”
“孩子”猛地跳起来就要跑,被眼疾手快的青杏一把抓住。
事情急转直下,那几个闹事的汉子见势不妙,纷纷想要溜走。这时一队官兵赶来,为首的捕快大喝一声:
“都别动!有人报官说这里有人讹诈!”
姚蕊转身就要离开,崔鸢宁却拦在她面前:“姚小姐何必急着走?”
“你、你什么意思?”姚蕊强作镇定,但声音已经发颤。
崔鸢宁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刚才有人趁乱塞给我的,上面刻着姚家的标记。”
她似笑非笑,“姚小姐下次要栽赃,记得管好下人的东西。”
原来崔鸢宁早就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姚家仆从鬼鬼祟祟,故意设下这个局引蛇出洞。
姚蕊面如死灰,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仓皇逃离。
事后查明,那老者确实是被人害死,但凶手另有其人。
姚蕊因指使他人诬陷,被姚家连夜送出京城避风头。
傍晚时分,崔鸢宁正在落霞斋整理药材,青杏匆匆跑来:
“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裴烬一袭月白常服站在院中,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看了眼门上的匾额,眸光温和道:
“看来崔小姐很喜欢孤的礼物。”
崔鸢宁福了福身:“今日多谢殿下相助。”
那些官兵来得如此及时,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裴烬走近几步,药香萦绕间,他低声道:“无事。”
崔鸢宁耳尖微红,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
“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莲丹,听说崔小姐近日在研究新方子。”
玉盒触手生凉,崔鸢宁打开一看,果然是品相极佳的雪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