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宁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忽然发现每处关键处都夹着朱笔批注,字迹清峻有力,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她不由得问道:
“这是殿下批的?”
裴烬点头:“昨夜看了些。崔将军当年教导孤时,常说为君者当明察秋毫。可惜那时孤年少,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如今明了,可已是物是人非。”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责。
崔鸢宁心头微动,却只是低头继续翻阅文书。
一连数日,二人皆是这般相处。
直到这日黄昏,崔鸢宁在一本旧账册中发现了端倪。
“殿下请看这里。她指着账目上一处墨迹,“这笔军饷数目不对,而且墨色比前后页更新。”
裴烬凑近查看,衣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两人同时一怔,崔鸢宁急忙缩回手。
“确实有问题。”裴烬神色如常,耳尖却微微泛红,“看来有人事后篡改了账目。”
这些证据加上先前赵砚的人症,已经足够证明崔家的清白。
裴烬则是派宫女将其中有用的文书全都送到了御书房中。
宫女去了没多久又见她一路小跑了回来,圆圆的小脸上带着着喜色,格外的招人喜欢,她笑着道:“回禀太子殿下,崔女郎,陛下说明日此事就会有一个结果,让二位再等一等。”
她语气轻快又补充道:“崔女郎您放心,陛下说了,崔家满门忠烈,绝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她们这些小一点的宫女虽说没有见到过崔将军,可从一些传闻中也能得知崔将军是个体贴爱民的好将军,自然也希望好人有好报。
眼看着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崔鸢宁心头也微微一松,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多谢姑娘帮忙传话。”
宫女连忙摆手,“崔女郎不必客气。”
说到底她在其中又没有帮到什么忙,自然不能够平白无故的承了旁人的谢。
不过心下却对崔女郎多了几分好感,她们这些在活在深宫中的女子,少有得到旁人尊重的时候。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已经到了午时,该用膳了。”
裴烬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书,抬眼望向窗外,果然已是日头高悬。他微微颔首道:“传膳吧。”
小太监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有宫人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精致的瓷盘在案几上依次排开,香气顿时盈满室内。
崔鸢宁正欲告退,却听裴烬道:“崔姑娘留下一起用膳吧。”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宫女们闻言,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太子殿下平日用膳从不留人,今日倒是破例了。
崔鸢宁略一迟疑,还是行礼道:“多谢殿下。”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三尺见方的案几。
裴烬亲自为她盛了碗莲子羹。
“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方子,加了雪梨,能润肺。”他将青瓷碗推到了她的面前。
一旁的宫女看到这一幕是更是快要惊到了下巴,殿下居然会亲自为人盛汤,要知道殿下金尊玉贵,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这么多年来更是不近女色,未曾和别的女郎坐在一张桌上用过膳食。
这么看来崔女郎虽然其貌不扬,可在殿下的心中应当是很不一样。
崔鸢宁看着那碗汤时眼神微微一愣,她这几日恰好染了风寒,说话时不时的咳嗽,只是平日里太忙,她也没有给自己开个药方,眼前这碗雪梨汤正好对症下药。
不管如何,她心中还是有几分暖意的,起码有人关注到了这些细节。
她轻声道:“多谢殿下。”
裴烬摇摇头,随后便拿起了摆放在一旁的玉筷,他用饭时动作优雅,但现在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却让他做的格外的赏心悦目。
世家贵族的子弟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后面的时间两人之间便没有过多的交谈。
等到天色稍微暗些的时候崔鸢宁这才回到了崔家。
“宁宁,事情怎么样了?”
崔鸢宁刚回到家中便见父亲迎了上来,满脸都写着担忧和焦急,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先告诉宁宁这些事情的,要是宁宁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估计他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崔鸢宁缓声道:“父亲不必心急,此事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祖父和崔家都能够一洗刷冤屈,从今以后不必再遭受谁的冷眼。”
听到这里,崔父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哽咽:
“好,好......宁宁,多亏了你......”
如若不是宁宁,恐怕崔家是根本不可能享受到这些荣华富贵,更不要说重新正名,恐怕倒头来都是一场奢望。
这么看来崔家的两个儿郎都还不如一个女郎有魄力。
崔鸢宁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温声道:“我本就是崔家的一份子,说这些做什么?父亲还是先去歇息吧,圣旨应该是明日下来,我们还要接旨。”
崔父瞧见崔鸢宁脸上的疲惫,随后连连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去。
崔鸢宁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
晚风拂过她的鬓发,带来一丝凉意。
她忽然想起今日裴烬递来的那碗雪梨汤,还有他耳尖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小姐。”丫鬟青杏捧着一件披风走来,“夜里风大,您当心着凉。”
崔鸢宁任由她为自己系上披风,忽然问道:“青杏,你觉得沈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青杏现在还不知那沈公子就是当朝的太子,所以她才问的这么直白。
青杏一愣,随即笑道:“奴婢倒是没有见过沈公子几次,不过奴婢觉得沈公子为人彬彬有礼,很是不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怎么想起他了?”
崔鸢宁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道:“没什么。”
翌日清晨,宫中传来圣旨。
崔家冤案得以昭雪,当年构陷崔家的几名朝臣以及瑞王皆被革职查办。
皇帝更下旨追封崔将军为忠勇侯,准许崔鸢宁以侯府嫡女的身份重振门楣。
崔鸢宁跪在香案前,听着宣旨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直到那句“钦此”落地,她心中所有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臣女叩谢皇恩。”她伏身行礼,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
父亲和母亲还有二哥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连带着府中下人们也都在抹眼泪。
他们等这一日实在是等的太久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仅恢复了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了盛京里的勋贵人家告,
宣旨太监笑眯眯地扶起崔鸢宁,口中恭敬道:“崔小姐快请起。陛下特意嘱咐,说崔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了,特许您休沐三日再入宫谢恩。”
崔鸢宁顺势站起身来,随后让春杏将事先准备好的递给了宣旨的太监,毕竟这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管怎样都要好生维护着。
崔父崔母看到她为人处事如此游刃有余,心下更是忍不住欣慰,他们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宣旨太监刚离开不久,崔府门前便陆续有车马停驻。
先是礼部派人送来侯府匾额,接着是各府管事递上拜帖,更有不少世家直接送来贺礼。
崔鸢宁站在廊下,看着院中堆积如山的锦盒眉头微蹙。
青杏指着这些礼品一一说道:“小姐,这些都是各家送来的,有国公府,尚书府……”
崔鸢宁却只是轻轻扫视了一眼:“都登记造册,原样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