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夫捧着药丸战战兢兢退下后,江蕴珠盯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突然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狠狠砸向镜面。
“哗啦”一声,铜镜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姣好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支离破碎。
“小姐!”惊枝惊呼一声,慌忙上前要收拾。
“滚出去!”江蕴珠厉声呵斥,待屋内只剩她一人时,才颓然跌坐在绣墩上。
她不禁想到白日崔家二老对她极为冷淡的态度,当初他们对她有求必应,如今却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眼中只有崔鸢宁一人。
她到底哪一点比不过崔鸢宁了?!
到底什么地方不如一个丑八怪?
一瞬间莫名烦躁的情绪将她裹挟。
江蕴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意,她定要所有看不起的人都后悔不已!
……
崔府内,花影扶疏。
小厮端着几盆正值盛期的牡丹上前来,那碗口大的花朵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每一株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是崔鸢宁特意命人从洛阳带回的雪塔牡丹,一株便抵得上千金之数,寻常人家恐怕一生都难以遇到。
不过为了让父母安心,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才几两银子而已。
庭院中,两株百年紫藤盘绕着假山蜿蜒而上,淡紫色的花穗如流苏垂落。微风拂过时,暗香浮动,花影婆娑。
整个院落布局精巧,一草一木皆见心思。
“小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管家躬身问道,现在崔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先经过小姐的首肯,久而久之他也知道这些事情该问谁了。
崔鸢宁目光流转,轻轻摇头,过犹不及,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再改恐怕会显得繁琐。
这时崔父崔母已踏入院中,望着眼前景致,不由惊叹连连。
“宁宁当真是了不得。”崔母握着女儿的手,眼眶微红。
谁能想到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不仅品貌出众,连布置庭院的能力都这般出色。
想到方才江蕴珠的所作所为,二老心中更觉感慨。
还好她们的亲生女儿是宁宁。
崔母忽然掩唇轻咳,崔鸢宁立即上前搀扶。
指尖不着痕迹地搭在母亲腕间,脉象虚浮得让她心头一紧。
这些时日她精心调养,除了缓解了些痛感,始终没有太大的改变。
“宁宁别担心,这都是些老毛病了。”崔母看到她紧锁着的眉头,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小厮捧着白瓷花盆过来请示:“小姐,这牡丹该摆在何处?”
那盆雪塔牡丹,皎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珠光,花瓣纤细,香味清雅独特,还算是不错。
崔鸢宁淡淡开口道:“就放在母亲寝室内吧,花香安神,最是相宜。”
“都听你的。”崔母笑着应道,却没注意到崔鸢宁转身时眼底闪过的一丝忧色——龙血菩提至今没有消息,母亲的病,怕是拖不得了。
“母亲,我送你回房休息休息。”
崔鸢宁扶着崔母回到寝房,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崔母亲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这些时日她在家中养病,就连绣坊都很少过去。
雪塔牡丹的清香在室内氤氲,崔母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望着母亲日渐消瘦的面容,心中酸涩难言。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并不想母亲每日都在病痛中度过。
可现在想要改变这个现状,也并不容易。
就在崔鸢宁正在沉思之时,
门外传来丫鬟轻声的禀报,“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父亲唤她?
崔鸢宁面上浮现出一丝疑惑,随后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生怕弄出点动静来将崔母惊醒了。
待她到了书房,便听得一声:
“宁宁来了啊。”
崔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转了回来。
书房内,崔父正在整理案上的文书,见她进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脱离了屠户的身份后,崔鸢宁也发现父亲身上的气质更沉稳些。
崔鸢宁进门后就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她淡淡开口道:“父亲寻我是有何事?”
崔父看着眼前的崔鸢宁,心中百感交集,被人抱错这么多年,她回来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还在尽心尽力为着家中着想。
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什么。
崔父沉吟片刻,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搁下,目光落在崔鸢宁身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
“宁宁。”他最终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前朝崔家将军的事?”
崔鸢宁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父亲,眼中略微有些讶异。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略有耳闻,崔将军骁勇善战,却在王朝倾覆之时,满门殉国。”
更有传言说崔将军通敌叛国,才畏罪自杀的。
她虽不是当事人,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崔将军会背叛自己的国家,毕竟他的忠义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说很大的可能是被人冤枉了。
只是崔将军举家都已销声匿迹了,恐怕再无翻案之时。
不过父亲为什么会提及到这一点?
崔父目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镇纸:
“是啊......满门殉国。”
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递给崔鸢宁:
“你看看这个。”
竹简入手微沉,崔鸢宁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崔氏一族的族谱,而在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一个名字,崔临渊。
她的指尖蓦地一颤。
“这是......”
“你的祖父。”崔父声音低沉,“当年崔家并未全灭,你祖父带着年幼的我逃了出来,隐姓埋名至今。”
崔鸢宁瞳孔微缩。
她早知崔家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与前朝将门有如此深的渊源。
“那母亲知道吗?”她轻声问。
崔父摇头:“她只知我们出身商贾,其余一概不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但现在,有些事情不得不告诉你了。”
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匣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嵌着一枚血色玉佩。
“这是崔家祖传的血玉令,唯有嫡系血脉才能继承。”崔父将木匣推向她,“我原想将这令牌交给你的兄长,可后来我却发现,似乎你更适合挑起大任。”
墨衡吃苦肯干,却没有宁宁的聪明机灵。
所以他想了很久才决定让宁宁接手。
崔鸢宁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抬眸直视父亲:“父亲今日告诉我这些,可是有什么打算?”
窗外风声渐起,紫藤花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曳,崔父的声音混在风里,显得格外沉重:
“崔家满门忠烈,从未行过卑劣之事,只是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个隐姓埋名的下场,眼下我也没了什么打算,更没有想过让你去替崔家平冤昭雪。”
他长叹一声,眼中浮现出几分疲惫,“只盼你能知晓自己的身世来历,日后行事...也好有个分寸。”
其他的他也不怕,就怕宁宁越来越厉害,有机会到了圣人的面前,要是那时再被发现了身份的话,很有可能会重新招惹事端。
他们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过,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崔父全然不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现在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他口中虽是这么说的,可崔鸢宁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不甘,毕竟罪臣之后的这个名头背在身上确实不好受,恐怕父亲的心中也久久不能释怀。
她眉头微拧,随后开口问道:“父亲,崔家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被谁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