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宁放下汤匙,抬眸望向长兄黝黑的侧脸,轻声道:
“母亲,女儿觉得兄长此举不错。”
“他是崔家长子,所以更该为家族分忧,镖局虽非清贵之地,但胜在酬金丰厚,况且兄长武艺超群,寻常匪类伤不得他。”
崔鸢宁这么一说,反对之声就慢慢的小了许多。
毕竟家里的秀坊,还有这间宅院都是宁宁从中帮衬着,他们才跟着有一个改变的机会,否则现在应该还是住在那破旧的巷子中,所以崔鸢宁说的话在崔家二老的心目中来说份量更重。
静默了片刻后的崔父终于开口道:“衡儿,你真决定了?”
他满是沟壑的面上带着些犹豫之色,但也不似先前那么抗拒。
崔墨衡起身行礼:“嗯,儿子准备三日后启程。”
他声音坚定,倒叫崔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晚膳后,崔鸢宁端着药膳去往父母院落。
穿过回廊时,忽见假山后闪过一道黑影,她停下脚步,只见崔墨衡从月洞门传来,他换了身靛蓝常服,发梢还带着水汽,似是刚沐浴过。
崔鸢宁福了福身,唤了声,“长兄。”
崔墨衡笑着道:“这么晚了宁宁怎么不去休息?”
崔鸢宁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刚刚做了些药膳,想着给父亲还有母亲送些过去。”
看到宁宁如此有心,崔墨衡只觉得自惭形秽,他长这么大了,却还不如刚刚回来的幼妹懂事。
他从崔鸢宁的手中接过了食盒,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二人并肩而行,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行至拐角处,崔墨衡忽然低声道:
“谢谢你。”
崔鸢宁略有些不解:“兄长何出此言?”
“镖局的事,我原以为宁宁会像母亲她们那般并不赞同。”
听闻是这个原因,崔鸢宁轻笑,“兄长你也小瞧我了。”
她伸手拂开垂落的紫藤花枝,“崔家儿女,本就不该困于方寸之间。”
镖师未尝不是个好的营生,虽说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但对于长兄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历练,所以崔鸢宁并不反对他做这些,相反还十分支持。
崔墨衡眸光微动,心中一暖,又听的崔鸢宁道:
“不过兄长要当心,江南多雨,记得带上蓑衣,听说近来漕帮与盐帮争斗不休,途经扬州时也要万分小心才是。”
崔墨衡略有些讶异,“宁宁怎知我要走扬州?”
他并没有告诉家中人,他具体要去什么地方,
“我猜的,兄长前日不是说要捎扬州胭脂给我吗?”
崔鸢宁淡淡一笑,家中人不管说了什么,她都记得十分清楚,更是将其放在了心上。
崔墨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宁宁说的是,不过等我回来的时候必定给你带更多的稀罕物件儿。”
“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想让兄长平平安安的回来。”
听到这话时,崔墨衡眼眶一热,他将头转向另一边,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好,宁宁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这次去不单单是为了当一个普通的镖师,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提早告诉宁宁的话恐怕只会给她徒增烦忧。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崔墨衡将她送回院门后才离去。
崔鸢宁一回到房中,春杏就迎了上来,帮她脱下了外衫,抖了抖又才挂到一旁,
“小姐,您可要沐浴?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温水。”
“不必。”
她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现在屋中所有的物件儿都是焕然一新,就连她面前的铜镜都是专门找人打造的,约莫花费了数千百两黄金。
“春杏,”她忽然开口道:“明日去库房取两匹云锦,要靛青色的。”
春杏正整理床帐的手顿了顿:“小姐要做新衣裳么?”
“给兄长裁两件贴身护甲。”崔鸢宁拔下发间玉簪,鸦羽般的长发倾泻而下,“记得交代绣娘要用银线在夹层绣平安纹,针脚最好是细密些。”
春杏会意地点头,正要退下时忽听院外传来窸窣响动。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窗纸上分明映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崔鸢宁眉头微蹙道:“谁?”
人影明显僵住了。
片刻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是我...”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张稚气未脱的脸,赫然就是崔墨白。
崔墨白抱着个小小的包袱和一个枕头,有些羞涩道:
“阿姐,我今晚上想和你睡……”
他在学堂的时候有着神童的称号,夫子都经常夸赞他说他有大才之风,可现在他却可怜巴巴的跑了过来,想要和长姐一起睡。
崔鸢宁望着幼弟泛红的耳尖,不由失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黏人。”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手接过崔墨白怀里的枕头,示意春杏去准备热牛乳。
春杏抿嘴笑着退下,临走时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崔墨白赤着脚爬上床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
“阿姐,这是今日夫子讲的《盐铁论》,我有几处不明白......”
往日阿姐就说过要是她有什么不懂的话,就直接问她就好。
现在崔墨白也发现了,阿姐似乎比他学院里的夫子懂的要多得多,所以他时常过来问阿姐,每次都会受益匪浅。
烛火微微跳动,映着崔鸢宁垂眸讲解的侧脸。
她指尖点在简牍上,声音轻缓如风。
待讲完最后一处疑难,崔鸢宁忽然发觉幼弟已靠在她肩头昏昏欲睡。
她正要吹熄烛火,却听崔墨白含糊问道:“阿姐,大哥真的要去走镖吗?”
崔鸢宁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嗯。”
“可我听巷尾的王大郎说,走镖会遇到山匪......”孩童的声音里带着不安的颤音。
崔鸢宁知道崔墨白与长兄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她更多些,所以长兄离开想来他一时半会儿也习惯不了,还是要多花些时间。
“不用害怕,长兄武功高强,就算是遇到了山匪也会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崔墨白抬手揉了揉略有些困倦的双眼,随后将放在一旁的包裹递给了崔鸢宁,
“阿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给长兄好不好?”
她伸手接过包袱,感受到里面应该还是装了许多东西,不过她并没有打开看,而是应了一声好,然后就将其放到了一旁。
孩童的呼吸渐匀崔鸢宁却久久未能入睡。
她轻手轻脚起身,从多宝阁暗格取出一卷舆图。
羊皮纸上用朱砂标注出了许多的线路,唯独在扬州处画着个醒目的红圈。
这一路上她都已经打点好了,想来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第二日天色微亮时,崔墨衡就已经起了身,他原本想趁着夜色早些离开,这样走的时候也要轻松一些。
可他刚推开大门,就看见了妹妹还有二弟幼弟,就连并不支持他的父亲母亲也都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崔墨衡喉头一哽,握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崔母上前替他整了整衣领,眼眶微红:“衡儿,路上要当心。”
崔父沉默地递过一个包袱,里面装着晒干的药草和几锭银子。
崔墨衡刚要推辞,却见父亲别过脸去:“拿着,穷家富路。”
“大哥!”崔墨白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将一个小木匣塞进他怀里,“这是我攒的松子糖,路上吃!”
几人依依惜别,送走了崔墨衡后,却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