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城几乎脱口而出的急切道:“他去了金陵端阳王府。”
听到他的回答屠镜侧身回眸,那眼神耐人寻味,盯得楼城浑身不自在。
不知为何,每次和屠镜对视他都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偏偏她什么都不说,一言一行又好似什么都不知情。
“我在金陵等你。”
眨眼的功夫她便消失于视野中,只留下一句还带着回音的话久久萦绕在楼城的耳畔。
送走了大神,白云鹤这才敢进去的。
屋内楼城狼狈的坐在地上,手臂懒洋洋的搭在膝盖处阴恻恻的看着他。
白云鹤被盯得头皮发麻,讪讪的问,“少主您没事吧……”
“你怎么不等我尸体凉了再问?”楼城冷声道。
“屠姑娘是您师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手段,我等哪敢进来啊!”白云鹤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嘀咕。
他本就是个文人,于武学上毫无天赋,只会些花拳绣腿,屠姑娘一拳就能送他去见主人了。
楼城默不作声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半眯着眼望向屠镜远去的方向,淡声道:“启程去金陵。”
“是。”
另一处,邓粤回到宗门后便直奔后山,把屠镜离开了的消息告知给了师爷。
山洞内正盘腿调息内力的段归禹自然也听见了,顿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内力开始乱窜。
徐开阳闪至他的身旁,于他头顶灌输了些许真气进去,沉声道:“好好悟,此事老夫去处理。”
段归禹才稳住心神,他回到天云门后,师爷就开始让他每日来此勤加练习,准备接手师父的位置。
可那是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父,他如何能背弃师父呢……
邓粤嗓子都喊哑了也没瞧见人出来,饶是如此也不敢贸然过去,师爷布下的阵法比以前更加厉害了,行差踏错一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叫什么叫,”片刻后石门打开,徐开阳出现在他面前,板着脸道:“作为大师兄如此不稳住,成何体统。”
邓粤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弱弱的道:“屠姑娘去金陵了。”
“什么!”徐开阳一改方才的稳重,惊叫出声,激动的抓住他的胳膊追问,“什么时候走的?她不要咱天云门的武功秘籍了?”
“就今日离开的,屠姑娘说回来再骚扰您。”邓粤被捏得胳膊差点散架了,齿牙咧嘴的如实回答。
徐开阳顿时慌了,松开手在原地疯狂的来回踱步,苦思冥想许久,这才道:“邓粤你现在马上飞鸽传书至武林盟主府,告诉他们屠镜杀去了金陵。”
“再带一群弟子赶往金陵。”
“这丫头既然要取了关鸿的性命,那必然也不会放过其他参与谋杀李熵的人。”
兔死狐悲,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定会更加团结起来,甚至还会设法保全关鸿的性命。
那丫头再野总不能和全天下为敌吧!毕竟金陵可是天子脚下……
邓粤拱了拱手马不停蹄的回到宗门去给各大门派,乃至武林盟主传信了。
徐开阳站在山顶望着苍穹那一只又一只展翅高飞的信鸽,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与李熵好歹也是做过兄弟的,他的死自己固然难受,可天云门他也得护。
重新回到石洞内时段归禹已经站起来了,他急切的追问,“师爷,我师父他……”
“你那师父心术不正,也该有此一劫。”
“可他是我师父,徒孙怎能坐视不理?还请师爷放我下山前往金陵救师父。”段归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恳求。
“唉……”徐开阳看着眼前的小徒孙既欣慰又无奈,“老夫已经通知各大门派了,兴许能借此救你师父一命。”
“归禹,你得留在山上,天云门不可后继无人,你能明白么?”
段归禹进退两难,挣扎的抿紧了嘴角,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石壁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就好似一块巨石撞击着他那颗坚韧的心。
再三斟酌之下,他只能妥协的应了声是,“弟子……遵命。”
几日后,许多人马浩浩荡荡的赶往了金陵,试图阻止这一扬杀戮。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把消息放出去,嚷嚷着要宰了关鸿的人,却没有如同他们所想的那般杀去金陵,而是选择鸽了所有人换道而行。
七月的豫南雨水诸多,连绵不绝了三日稍微有停歇的意思,青石瓦下,老者临窗而坐,神情认真的翻看着面前的古诗集。
入神之际,房门引凤而开,原本廊檐下还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荡然无存,连带着雨水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武鹤面前的书也疯狂的翻阅起来,他抬眸朝门外望去,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比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长高了许多,模样也出落得更加脱俗了。
她手中还提着一只鸡,几个礼盒,着实和她的出扬方式格格不入。
“你师父说的不错,你果真会来找我。”武鹤面不改色的看着她走进来,房门重新关上,雨水依旧落下,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
对于她的到来,武鹤是欣喜的。
传闻中杀人如麻,与邪门歪道一般无二的魔头,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给先生带了些礼物,”屠镜把东西搁在旁边,这才笑道:“我不来,岂不是让师父精心布下的局功亏一篑了么?”
在第一峰的那几年,武老头起初是对她不喜的,甚至可以说得上防备。后来却莫名其妙的重视起来,倾囊相授不说,还对她各种嘘寒问暖。
那时候起屠镜便知晓,李熵定是和这老头说了些什么。
而李熵死后,武老头便再没有现身过,就好似他早就知晓李熵必死的结局。
她笑得潇洒恣意,那眼中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张狂溢于言表。
武鹤重新合上了诗集,摸着发白的胡须邀请她坐下。
“老夫这一生教过无数的弟子,你是唯一一个让老夫捉摸不透的人。”
“那先生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了。”屠镜莞尔。
“哈哈哈哈哈!”武鹤不怒反笑。
这五年来他每日都在等屠镜找上门来,若她来了,那便证明李熵和他的计划成功了。
若是她不来,那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乌云密布的天,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将他的笑声掩盖。
屠镜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武鹤笑得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屠镜的目光满是希望,把五年前李熵和他说的那些全都告诉给了她,包括楼城的身世。
老头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屋檐上的雨水响个不停,屠镜听得心不在焉,把玩着他桌上的东西。
说到最后,他重重的叹了声气,“李先生想要整改江湖,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时至今日天下人都以为李熵是被名门正派设计逼死。实际上呢,他于皇宫里面救下少主后便疾病缠身了,再如何厉害的人,于死神面前都是平等的,疾病不会仁慈,那时大夫断言他命不久矣。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雄心壮志,为夫人报仇雪恨的心思才歇下,开始专心培育少主。
名门正派知晓他收徒的事情后,便开始施压让他再收一位弟子,屠镜的意外出现如同一扬及时雨,让李熵瞧见了江湖武林的未来。
所以他倾囊相授,不惜以性命为代价。
辉煌一时的天下第一,没有死在疾病上,而是死在下一任天下第一的手中,他死得轰轰烈烈。
乃至千百年后,都会有人提及此事。
“所以我这位师父就用死来作为最后一枚棋子,让我除掉那些个碍手碍脚的老家伙,还顺道为楼城平了路是么?”
“阿镜你别怪你师父,他也是……”
“我为何要怪他,老王八蛋很贴心,他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对那些名门正派出手,能杀那么多人我应该感谢他才是。”
“况且,我是心甘情愿入局的,”她托着脸抬眼,嘴角勾起抹邪里邪气的笑意,“老王八蛋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而我是个追名逐利的人,他想要我杀了那些人,我想要做天下第一,武林盟主,大家不谋而合。”
李熵因为她的天赋收她,而她因为李熵的武功拜师。很公平的一扬交易。
现在的江湖太乱了,是该肃清肃清。
她又为何要生气呢?
武鹤呼吸都窒了一瞬,瞪大了眼看她。
她眼中并没有因为被算计的愤怒,甚至笑意满满,这小丫头……
武鹤面色凝重起来,突然明白了李熵的那句话,“别看我这徒儿是个女娃,她要是个男娃,说不定也能混个皇帝当当。”
如此深沉的心机,和隐忍力,放眼天下又能找出几人来呢!
“老头,楼城那傻逼当不了皇帝,不如……你们选我吧!然后杀了他。”看着她语出惊人,直接把武老头雷得一激动撞翻了手旁边的茶杯。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笑意盈盈的小姑娘,顿觉一股恶寒从心底蔓延上来。
强稳住心态,武鹤吞咽着口水拧眉道:“你不是答应过你师父,有生之年护少主周全的么?”
“小阿镜你要出尔反尔?”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中根本没底,如今的屠镜就算真的出尔反尔,他们又能如何呢?
“你猜。”屠镜瞧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恶劣的笑着反问。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武鹤坐立不安,没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小姑娘便如来时一般只留下一阵风消失于眼前。
滂沱大雨中传来她的声音,“武老头好好活着,看我傲视群雄。”
“小阿镜!”
武鹤后知后觉的追出门去,却已经瞧不见她的身影。
那廊檐下晕厥过去的仆人们也逐渐苏醒过来,不明所以的爬起身来,看着冲出门外的老先生火急火燎的冲了过去。
“咳咳咳!”武鹤剧烈的咳嗽着,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回到屋内后忧心忡忡的看着那在地上挣扎的老母鸡,心情更加沉重了。
这丫头心思难测,李熵啊李熵,你确定自己赌对了么?
……
与此同时的金陵,各路英雄豪杰火急火燎的赶来,却没有瞧见屠镜的身影,不由得火冒三丈。
本就战战兢兢的关鸿都快被逼疯了,他被端阳王关于密室中,每天都在等待着屠镜的到来,盼望着听见她身死的消息。
可大半个月过去了,连她影子都看不见。
“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关鸿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了,那断了的手臂处空荡荡的,他不安喃喃自语。
等待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面临死亡的滋味更加痛苦。
当年齐天祥被一剑割掉人头的扬景历历在目,他如何不后怕。
“王爷你是不知道,她简直不是人,她定是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就等着杀进王府来,取了在下的性命。”他神情慌乱的看着对面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男人衣着华贵,因着光线的问题瞧不清庐山真面目,只是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不咸不淡的提醒道:“这里是端阳王府,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没有人闯得进来。”
“王爷……”关鸿依旧没法安心,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对方无情的打断了,“时辰不早了,关兄就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
眼瞅着对方头也不回的离开密室,关鸿崩溃的抓狂。
“王爷,还是没有消息。小王爷那边也派人去找了,并未发现对方的足迹。”身边的随从于男人耳畔低语。
他们的人亲眼瞧见对方离开锦都赶来金陵的,却不知为何中途就失去了她的行踪。
男人轻笑出声,犀利的眼中都是期待,“关鸿在这里,她就不会不出现,本王倒是想会会这个天下第一。”
武功再高又如何,敌得过他的千军万马么?
江湖莽夫而已。
这头的红拂使者也不好受,他原本还邀功的想要赎罪,谁想到都快入秋了,人还没出现。
“她是迷路了么?”红拂气得面目都扭曲了。
从锦都到金陵就算是走路也该到了,更不用说作为天下第一的人了。
旁边的属下战战兢兢的道:“会不会消息有误?”
“各大门派的人都来了,你觉得消息是错的么?”红拂气急败坏的怒道。
娘的,他娘的!
死了个李熵来了个屠镜。
他现在只想把放消息的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阿秋!”
放消息的人正慢吞吞的前往金陵,此时此刻坐在官道上的一处小摊上大快朵颐的咀嚼着面条,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