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红墙碧瓦间种着几株海棠,如今花已谢,只余枝影横斜。
秋千架就在花树之下,绸缎编的软绳随着风轻轻晃动,发出咯吱轻响。郑黛在秋千上慢慢荡着,裙裾翻飞,面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的欢悦神情。
宫女候在一旁,并不去打扰皇后的兴致。
赵长昭本是路过内苑,远远瞧见这一幕,脚步便顿了。
他站在回廊下,神色一时说不清是冷淡还是烦闷。
郑黛尚未察觉,只觉风拂面颊,秋千一上一下,竟是入宫后未有的轻快自在,轻轻笑了出来。
这笑声却像钩子,瞬间将赵长昭的脸色拉得阴沉。
“你在做什么?”他声音冷冷地落下,吓得宫人们连忙跪倒。
郑黛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了脚步,从秋千上下来,行了一礼。
赵长昭走近两步,目光冷淡地扫了眼秋千架,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你是赵国的皇后,举止该有皇后之仪,以后不许再荡秋千了。”
郑黛怔了一瞬,低眉应道:“臣妾知错。”
直到赵长昭走过,郑黛才忐忑地把头抬起,她皱了眉,觉得莫名其妙,既然立了这秋千架,为何又不许人坐?
宫女上前扶住她,郑黛自知不能多思多言,赵长昭的喜怒无常让她很是不安,一直到午时同胡玉烟进香祭拜时才敛起情绪。
春日微风自窗棂穿过,吹动案上的灯火微微摇晃。她说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想来佛堂拜一拜,胡玉烟主持内宫,也来相陪。
郑黛端坐在高位,听着特意从京郊赶来的高僧诵经,胡玉烟则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高僧献上一枚佛牌,让郑黛供在宫里,可免受邪祟侵扰,郑黛笑着应允。
她燃了三炷香插在案头,恭敬地拜了拜。
四周烟雾缭绕,散着热气。忽而佛龛下侧传来一声轻响,郑黛定睛一看,却是一扇小暗门此时微微敞开了。
“这我倒从没见过,可是供奉的暗舍?”她心生好奇。
胡玉烟注意到了,随口应道:“应是僧人收纳香资之处吧。”
郑黛觉得有趣,命人将小暗门彻底打开,里面竟有一只锦盒。这锦盒乌木嵌银,雕有飞鹤祥云之纹,像是有些年头了。
“这盒子……怎的藏在这等地方?”郑黛起了疑,轻轻拨开盒盖。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幅卷轴与一封书信。那卷轴系以红绳,纸角微翘,似是多年未曾展过,书信被封好,信封上并无字迹。
郑黛还想一探究竟,胡玉烟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想将锦盒夺过来,“皇后娘娘,那……那是旧物,脏污不堪,还是莫看了。”
郑黛望着她眼底的慌乱,眼神忽而变了。
胡玉烟低垂眼睫,整个人都绷得死紧。
郑黛看她失态,心中泛起波澜,僵着手指将盒盖缓缓合上,声音也沉了几分,带着顺从道:“我不懂这些,此物便交给胡尚宫处置吧。”
她将锦盒递给胡玉烟,看着她的指节一点点变白,才又偏头望向窗边那一缕沉沉香烟。
她以为胡玉烟会说些什么,对方却僵着身子,一言不发。郑黛心里钝钝的,不再深究,唤来随侍的紫环,在侍女的搀扶下先一步离开。
胡玉烟捧着锦盒,脸上重新挂好让人挑不出的笑意,她朝郑黛欠欠身,目送着她远去。
郑黛行至御道时日头已斜。恰在此时,前方一队仪仗缓缓而来,白绫软车、雕纹华盖,车上帘幕半卷,露出女子侧影。
“娘娘。”紫环低声提醒,紧接着附耳道:“是新进的贤妃,今日才封的。”
“贤妃?”郑黛一愣,脚步一滞,眉眼间掠过一丝讶异。
她目光落向那乘车女子身上,却见那女子正是越国使臣送来结亲的贵女。知赵长昭终究将越国女封妃留下,她霎时间竟松了口气。
胡玉烟一路失魂落魄,回了住处后,她将锦盒置在案几上,盒子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物件,不过一幅画卷和一封书信。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只是看着却没有拆开的勇气。
窗外的风吹动帘子,烛火轻轻晃了晃,她终于伸出手,缓慢地打开那幅画卷。
这幅画显然被人刻意撕碎过,后又小心翼翼地装裱起来的,如今在锦盒里躺了这么些年才重见天日,画面上处处皆是斑驳裂痕。
看着画卷,胡玉烟轻笑出声。
这是当年还在王府时,赵长曙亲手所绘。画中她坐在秋千架上,赵长曙与赵长昭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正轻轻推着她荡起。后来赵长曙入宫为帝,这幅画便留在了王府,最终归了赵长昭。
再后来这幅画被高皇后撕毁,想不到竟然又被人细细裱好了,可惜裱得再好也有裂痕。
画卷下,那封未拆的书信静静躺着,带着某种未竟之言等待着她揭开。
胡玉烟颤着指尖,将信封撕开,抽出其中一纸薄笺。
只见开头写道:“吾妻玉烟,夜雨初歇,灯下书此一纸。”
她眼神微颤,下意识望向落款处,赫然写着“景元五年”四字,正是赵长曙殒命的那一年。
她轻轻闭了闭眼,心头缓缓泛起一种久违而细微的刺痛。
那一年,她终究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又一字一字看去,“忆昔初见,桃花映水,卿一笑而我心折。你我夫妻携手不过二载,于我却如千年。曾共执灯夜行,曾共听雪煮茶,曾以书传情,亦曾以眼送别。”
胡玉烟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然而那笑意却苦得很,那些旧事她竟已快要记不清了。
她抿唇,一字一句读下去:“而今误入帝王家,身陷金枷玉锁,为权臣所制,徒作傀儡,步步筹谋,昼夜惊心。又负卿情,令卿深陷宫闱之祸,身受冤屈。念及此,五内俱焚。误卿至此,实为夫之不肖。”
“朕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君。此生已误,唯愿卿余生平安喜乐,莫再忆我。若得善缘,另择良人,朕虽死亦含笑。”
字字沉沉,句句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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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读到此处,心口已是一片麻木。这些字像是从地底深处伸出的手,将她拖回那个雪夜孤灯前、等不到人影的自己。
她含着笑带着泪看着信纸,又颤着手将信翻转过去,见背面潦草写着一行字,她废了些神才辨认。
“今生已矣,来世之约终成空许。若哪日大雪覆山河,卿闻风声似人语,那便是我了。”
眼前风雪仿佛重现,胡玉烟本是想笑,却不知何时泪已滑落面颊,她没能同赵长曙走完这一生,他化成飞灰,只剩这只字片语、这一纸旧画。
骗子……她心底默念,鼻尖发酸。
这个人将深情写在信上,为什么不交给她?又为什么要在多年后,令她机缘之下寻得?让她独自读完,独自落泪,伤心至此?
疼意来得没有预兆,胡玉烟抬手按向心口,却越按越疼,像是有人用手狠狠揪住她的心脏往下扯。
膝骨发软,脊背隐隐发麻,肋骨像撞上过硬石似地隐痛。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好过,再好的药材用在她身上也无济于事。
胡玉烟微微弓身,被迫向痛意屈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藏起来的旧伤被剥开,泪水一滴一滴全落在信纸上,落得字迹晕开,再看不清。
她捧着那封信许久,眼神空茫地望着那幅被重新装裱的画卷。画中春光正好,男子推着秋千,女子回眸含笑,赵长昭尚未长成,举目却是天真欢喜。
那明明是她曾想留住的光景。
额角冷汗簌簌滑落,胡玉烟起身,将信与画一同放入铜炉中。火焰舔过纸页,一切统统化作飞灰,消散在檀香缭绕中。
她不要了,不想再割着一块又一块的心苟延残喘,她要活不下去了……
郑黛正同往常一样沿着回廊散步,可不多时,她忽然注意到前方有两名内侍正缓缓抬着什么。那东西被白布严严实实盖住,布角垂落,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郑黛立刻僵在原地,偏偏那两名内侍见了皇后还对她躬身行礼。
下一刻,一截惨白瘦削的手臂从白布下滑落出来。
郑黛心口狠狠一跳,意识到那个方向是皇帝的寝宫。
她立刻想到白日宫人说的,赵长昭改了主意封了越国贵女为贤妃,今日宣的贤妃侍寝。
郑黛的脊背迅速发凉,宛如冰水从颅后一路浇入骨髓。她升起一种预感,好像不久就要轮到自己被白布盖上的那一天。
她猛地转身逃跑,身后似有恶鬼在撵,很快便将随侍的宫女远远甩开。
她跑得气喘如丝才停下,紧接着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跑出皇宫。
她一手扶住宫墙,抬头时正看阿娘就在不远处的廊下。
“娘——”她带着哭腔扑进郑夫人怀里。
郑夫人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向后退了半步,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出声安慰,郑黛却晃着头,什么都不肯说。
宫女们却没有丝毫慌张的意思,依旧慢步跟在后面,静静看着这位新皇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