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察觉了何枝表情不对，维恩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阿枝你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吗？”
这句话其实也可以换一个问法——
绪方一直是瞒着你的吗？
那为什么要瞒？
明明维恩口中的绪方是在中级学院时帮何枝休学，处理霸凌事件的人，应该算何枝恩人。为什么绪方在何枝失忆后要瞒着这些。
……是为了她好，怕她又想起过往的阴影记忆吗？
何枝很想这样轻率地落下想法，但是她很难这样轻率地信任绪方——
绪方是个很神秘的人。
何枝只能从他姓祝这件事上推测他的身份。
事实上，绪方从未主动告诉过她自己的姓。
和绪方同班，偶尔会来和绪方笑着搭话的同学都不知道绪方姓祝，这件事是何枝自己误打误撞知道的，当然也有绪方没有刻意瞒她的原因。
而就算是维恩，母亲是王后的妹妹，维恩还和祝炎有婚约，他这样的身份都不清楚绪方的事。只能模糊告诉何枝，绪方应该是祝家嫡系一脉的，身份可能不是很低。
而且维恩提醒何枝，不要相信祝炎的话。祝家是星城所有家族中最特殊的一个——他们因为特殊的家族历史，格外看重血脉联结，血脉亲人于他们有如手足，如同半身，就算祝炎和绪方可能并非同宗，祝炎都不太可能背叛绪方。
可能也正是因为祝家血脉团结，关于祝绪方的情报才被一直藏着不被透出来。何枝闻言思索。
“绪方的身份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黑发少女摘下脸上的眼镜。她没有近视，这个平光镜也是绪方送的。何枝把眼镜装回书包里，起身离开。
“还是说……绪方的身份有什么是需要【现在】隐瞒的。”
“比如……”
…… 何枝在尾音落下前就离开了天台。
她也并不信任维恩。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凡是过去认识她的人，她都不能完全信任。
说不定那里面就会有维恩这样，曾经被她招惹过，恨上了她，在她失忆后装作刚认识她缠上来做朋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
……也可能有绪方那样，完全不知道是她的什么人，也不知道是要对她做什么的人。
排除来去，何枝能确定在失忆前和自己没有接触的人就两个。
祝炎与芬恩。
祝炎中学时和芬恩一样是家庭教师教学，没有到中级学院读书…… 不过这样说来也会很奇怪。
权贵子弟基本不会到中级学院读书，他们都有着自己质量更高、水平更优秀的家庭教师。
维恩这样三年级转去星城中级学院的人是特例，维恩是从外城转来的，需要先在中级学院拿到毕业证之后，再通过维尔斯专门针对中级学院的特招考试入学维尔斯。
也就是说，如果绪方的身份真那样深不可测，他出现在中级学院就很奇怪了。
同时，维恩口中那个霸凌何枝的、身份尊贵的权贵之子出现在中级学院也不合理。
何枝心里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学妹？”
图书馆。前台。
在何枝平时坐班的沉木桌前坐着个灰白发的年长青年，青年撑着头，衬衫领口的一角被他下颚压着，他懒散地把面前的牌子转了一面，变成【接待暂停】，而后再抬眼望向何枝。
在这个二代们要么西装革履要么穿的潮酷精致的学校里，何枝对面这个身份也很不俗的二代天天都是衬衫套一个灰色连帽衫，灰白的头发梳也不梳一下就松松扎在脑后，推着个半框眼镜，总是一脸惫懒又嫌麻烦的表情。
“我可不是什么瓜都好奇的啊。你这瓜明显刺挠嘴。”
“……学长前几天都没来图书馆吧，也是我帮忙坐班的吧？”
“就这点人情我很难帮你做事啊。” 灰发青年收回了手，一只手撑头，一只手转悠着笔。
何枝左右看了两下，没人。才拨开桌上那个【营业暂停】的牌子俯身凑近。
“祝家和洛克莱斯家的情报都是我给你的……” 黑发少女凑近时，说话吐出的气息湿湿的。
陈以师透过少女伪饰的黑框眼镜，看到其后那双微微睁大，认真盯来的黑色眼睛也湿湿的，连着睫毛，都黑得湿沉沉的。
陈以师在何枝说话时盯着她的睫毛看了会儿，神情百无聊赖，等何枝说完话他才笑了下，脸上没什么笑意，他随手把何枝脸上的眼镜勾下，而后揣兜起身，“换个地方说话。”
何枝顿了下。
还是跟上了陈以师的脚步。
黑发少女往前倾快步小跑两步跟上，等差不多跟到灰白发青年身后一两步的距离后才慢下来，跟在陈以师身后。
她和陈以师气质有些相像。
两个人都是一身书卷文弱气，都有种随意冷淡的气质，穿衣风格也接近。是以两个人都抱着书往外走时路边不少人都向他们偷偷投来目光。
而灰白发青年走在前面目光一分不偏。
何枝跟在他身后，也只是注视着青年灰色连帽衫的背影，默默在这片干净的灰色上回忆起这个人的情报。
陈以师。四大家族之一，情报官世家陈家的次子。
是她的学长，也是她的联络人。
**
维尔斯学院的开支，并不是勤工俭学就能覆盖的。
学院设置的所谓【勤工俭学】的岗位，实际上也是给权贵子弟们镀金的清贵岗位。
像何枝所做的图书馆管理员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这个学院里基本没什么真的贫困的学生。
这种勤工俭学的岗位说是对贫困学生开放，但是实际上都是封闭的，被一些有这个履历需要的权贵预定了。因此何枝入校后就向这个岗位提交了简历，简历完全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回复。
在何枝提交简历后不久，就有人通过她简历上的联系方式加上了她，表示完全可以包养她，每个月都能给何枝一笔何枝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让何枝完全不用考虑勤工俭学的问题。
何枝当时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
安安静静的劣质电流音里，只能听到少女平静的，清浅的呼吸声。
何枝过了会儿才开口。
“签合同吗？算自愿赠予吗？月结含税……”
“滋——”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突然挂断了。
何枝：……
何枝拿着手机看了会儿。
诈骗！完全是诈骗！
浪费感情！
何枝之后是通过一个学长的渠道申请上图书馆的勤工助学岗的。
何枝不认识这个学长，但是这个学长却说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是在何枝在中级学院时，即将毕业的时候，学长作为维尔斯学院招生负责人到他们学校做过招生演讲，那个时候的何枝还拿走过他的一份宣传册。何枝没有了毕业前的所有记忆，不记得这个学长也很正常。不过何枝翻之前的行李时确实有翻到陈以师所说的招生宣传册，还翻到了一些维尔斯学院招生用的周边书签。
不过就算如此，陈以师也没有理由帮她。
陈家算不上豪奢，低调得有时候会让人们忘记陈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陈家并不如洛夫莱斯家一样掌握帝国经济命脉，也不是祝家那种可以左右政治的权贵家族，和王室也没有关系。陈家的后背都会正常在外读书，正常升学，之后再通过帝国正常的公务员考试途径入仕。
不过这并不是说陈家和何枝距离不远。陈家是情报世家，祖上历代都是知名外交官，或是在暗处纵横捭阖，影响国家间命运的间谍卧底，有传言说帝国有一个暗处的情报间谍机构，而这个机构就由陈家掌控……
总之陈以师虽然平易近人，看着和何枝好像差不多，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何枝想不出为什么这个人会用那样浅淡的，同校学长的身份来帮他。
后面陈以师才解释了，“你读书时，你们班的班主任……”
“她是我一个退休脱离家族的姑姑。”
“她对你的事一直心怀愧疚，所以……”
所以拜托他来照顾她。
何枝当时还抱着一叠书，最上面的是她被人扔到垃圾桶里的勤工助学岗申请简历。
何枝听懂了陈以师的未竟之言，她怔怔的，比起说被人关心愧疚的触动，胸腔里只有一片茫然。何枝失忆了，实在想不起当年的阴影，也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无助。
也不能说，现在遇到了谁对曾经的她心怀愧疚，她就要“谢谢，其实我没怪过你”。
因此何枝只是停了下，犹疑道，“了解了，所以简历给你吗……？”
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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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青年当时难得穿了件枯叶色的西装要参加学校新生典礼，听到何枝的话，图书馆办公室里的青年笑了笑。这位大何枝两届的学长笑起来时总有种轻慢随意的感觉，就像是翻一页书，在书页晃过去时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缕如同变幻光影的笑意，等回神看到的还是一张平淡的脸，镜片后略略失焦的灰绿色眼好像没有把谁放进眼里。
“可以。”
陈以师起身过来接过了何枝简历，但是没看，先夹到了自己腋下的一叠文件里，“不管你信与不信，小何同学。我那位姑姑曾说过你是她最骄傲的学生。”
陈以师还要去参加新生典礼，作为优秀往届学生代表讲话。他拉开了办公室门，迈脚离开。
“……可以冒昧一问吗？”
“什么？”青年皮鞋落在门槛外，头动了下，但是何枝只看到他的灰发晃了下，没有回头。
“您姑姑教我的是什么学科？”
“您知道的，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唔……国文。”陈以师这下回过了头来。
这下何枝终于清楚看到了这位学长的笑，并非转瞬即逝的，明确戏谑的笑。
“而我们有的时候也会戏称它为情报学。”
……
总之就是如此。陈以师以中级学院时直系学长的名义帮何枝拿到了图书馆管理员的岗位。两个人也正式认识了。刚开始也不过是何枝偶尔帮这个不靠谱学长代代班的关系。后面何枝也会偷偷学一下这个学长身上的东西。
在有一次何枝偷看陈以师的读书笔记被抓时，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折回的青年看到认真偷瞄自己档案学课本笔记的少女，笑了笑，“怎么？那种东西也值得你偷学？”
“……不如学点好的。”
而何枝谦虚谨慎，不耻下问，“什么算好的？”
不知是因为他那个做何枝班主任的姑姑，还是因为自己好为人师的劲头突然上来了，也是学校里大忙人的陈以师成为了何枝的不记名老师，会给何枝系统性的课本，教她情报知识，为她设置实战课题练习……
而何枝也可以用在维尔斯学院里探查得到的，各个权贵家族子弟的情报，和陈以师兑换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些特殊档案资料的下载权限。
有时候是一些物质上的奖励。
有时候……可能也会让陈以师帮她处理一些难搞的追求者。
总之在之后，陈以师成为了何枝亦师，亦联络人的存在。
何枝知道，陈以师的能量比她，比其他学校里的人想象的还要大。
他几乎可以解答她所有的问题，也几乎能实现她所有的愿望。但只有一点——
何枝需要提供和她愿望/问题对等的情报量。
让陈以师足够感兴趣的情报量。
陈以师带着何枝前往图书馆顶层，他的独立办公室，也是他和何枝平时对接的地方。
何枝此次前来找他也是想问绪方的事。只是问过了维恩，又试探过了祝炎，她觉得绪方比自己想象的神秘多了，她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确定陈以师愿不愿意解答，也不确定她此次需要多少情报，需要做多少任务，才能交换到绪方的信息。
“说起来，好像一直忘记问了。”
“嗯？什么？”陈以师咬着从何枝身上薅来的棒棒糖，翘着糖棍像含烟一样，声音也像是含含糊糊的哼声。
“学长是哪一届的来着？”
“哇啊！你这家伙，居然隔了这么久才想起问我这个。我比你大两届，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是问中级学院的时候——学长也读了星城的中级学院吧。”
“唔，确实。不过我读书的时候……应该你刚进入中级学院时，就是我要毕业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
“这确实。”何枝心里想着，这也是她信任陈以师的另一个原因。陈以师和她失忆前的时间基本是错开的。
似乎看出了何枝的想法，灰发青年摁下门把开门，“不过我那一届，有另一个人也是和你错开的哦。”
“谁？”
“吱——”
雕花红木大门一下被推开，采光极好的办公室在开门的一瞬就向门口倾斜明亮日光，何枝被刺得闭了闭眼，觉得耳边声音也像视野一样模糊。
“祝绪方。”
“他是我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