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此刻正被纱布细细包裹着,但依稀可见指节处的青紫。
姜如意伸出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和那道被鞭梢扫过,留下的浅浅红痕。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声音沙哑干涩,却清晰地传入姜如意耳中。
姜如意的手微微一顿。
她以为他睡熟了。
陆柏年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
他定定地看着姜如意,眼神复杂。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执拗。
他不懂。
从他父亲走了,那位父亲口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的不闻不问。自己多次上门吃到的闭门羹和殴打,不停催熟着陆柏年。
自己从边境一路漂泊过来,命悬一线之际,这个突然出现的侯府夫人,先是将他从人牙子手中买下,又在他被小世子那般欺辱毒打之后,不仅为他出头,还请来大夫,用珍贵的药材为他疗伤。
这份好,太过沉重,也太过突兀,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恐惧。
世间,真的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吗?
这感觉,陌生而又令人渴望。
姜如意看着他眼中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戒备和探寻,心中微微一叹。
这孩子,果然心思极重。
她收回手,淡淡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你是我买回来的人,自然就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我能动,旁人,不行。”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好好养伤,旁的不用多想。等你伤好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她没有解释太多,也没有说什么温情脉脉的话。对于陆柏年这样的人,过度的温情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她要的,是他的忠心,是日后能为她披荆斩棘的利刃。
哪怕没办法为自己所用,这种人才也绝对不能站在自己,亦或者霍无伤的对立面。不然于国于家,都是一场大灾难。
陆柏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小小的陆柏年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是,夫人。”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如意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离去。
墨玉在外间守着,见姜如意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小姐,都安排好了。”
姜如意点点头,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去把秋桃叫来。”
墨玉一愣:“小姐,您叫她?”
秋桃是苏云柔安插进来的眼线,小姐这个时候叫她,是何用意?
姜如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沈逸不是嫌她碍眼,打骂了她一顿吗?我这个做主母的,总得安抚一二,免得寒了下人的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今日起,就让她升做一等大丫鬟,在我身边伺候笔墨吧。”
墨玉何等聪慧,闻言立刻明白了姜如意的用意。
秋桃是苏云柔的人,小姐故意将她放在身边,一来可以就近监视,二来,也可以通过她,传递一些“想让”苏云柔知道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今日小姐为了陆柏年之事,与小世子起了冲突,还打了小世子这件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到沈老夫人和苏云柔耳中。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墨玉躬身应道。
姜如意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眸光幽深。
沈诏安,沈老夫人,苏云柔,还有那个虚伪的沈逸。
前世的债,她会一笔一笔,慢慢地跟他们清算。
而陆柏年,将会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自己很期待这把利剑刺向侯府的那天。
深夜。
姜如意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前世今生,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让她心绪不宁。
索性披了件外衫,起身推开窗。
“小姐,您怎么醒了?”守在外间的墨玉立刻警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姜如意淡淡道:“有些闷,出去走走。”
墨玉取来一件更厚实的锦裘披风为她系上。
“夜深露重,小姐仔细着凉。奴婢陪您。”
两人一前一后,在寂静的庭院散步。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泛着清冷的光。
东跨院的方向,隐隐传来些许异样的声响,极轻,却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咦?”墨玉也察觉到了。
“这么晚了,那边怎么还有动静?”
姜如意循声望去。
那声音,像是某种利器破空,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
她心中一动,带着墨玉悄然靠近。
月洞门后,东跨院那片小小的空地上,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月下腾挪。
是陆柏年。
他赤着上身,伤势显然还未痊愈,背上和手臂上新生的嫩肉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粉色,与未脱落的血痂交错,更添几分狰狞。
但他仿佛不知疼痛一般,手中握着一柄劈柴用的短斧。
那短斧在他手中,却不像是在劈柴,反倒舞出几分刀法的影子。
斧刃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道寒厉的弧线,每一次劈砍,格挡,回旋,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和不屈。他的动作尚显稚嫩,甚至有些章法散乱,但那股子专注与狠厉,却让人无法忽视。
更让姜如意惊讶的是,他并非胡乱挥舞。
“他在练武?”墨玉压低了声音,满是不可思议。
这孩子,伤成那样,不好好养着,竟然半夜起来折腾这个?
姜如意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陆柏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尘土里。
每一次发力,似乎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让他微微蹙眉,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小姐,要不要……”
姜如意抬手,示意墨玉不必多言。
她看出来了这孩子,不仅有一身傲骨,在武学上,怕是还有着常人难及的天赋。
良久,陆柏年似乎力竭,一个踉跄,手中的短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水,然后弯腰,默默捡起短斧,又开始新一轮的练习,只是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姜如意眸光微闪,没有上前打扰。
她带着墨玉,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这孩子看着可不一般。”墨玉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