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逸发完一通火走了之后,姜如意这才缓缓走到廊下,把浑身狼狈,双颊高高肿起还挂着血丝儿的秋桃叫到了跟前。
其余丫鬟识趣退避三舍,只留墨玉守在侧旁伺候。
“小姑娘,”姜如意见状叹息一声,将亲手绣制的小帕递过去,“擦擦吧。让你受委屈了。”
声音温柔体贴,没有半分主母架子,更像是一位慈爱的姐姐。
但这样的话语落入秋桃耳中,却宛若刀割般刺痛羞辱。
她死死攥紧拳头,下意识瞪大双眼又迅速地低下头掩饰眼里的不甘与狠毒。
“多谢夫人体恤,奴婢命贱,该打该骂。”
姜如意见此并未揭破,而是意味深长地盯住她良久,道:“人在屋檐下,总要学会忍耐。不管遇到什么难堪,维护住自己该有的体面才是最重要的是。”
说罢,姜如意转身吩咐墨玉:“去库房取瓶金疮药来给秋桃姑娘,对了,也给那小子送一瓶,再拿块热毛巾送去西跨院,让陆柏年洗洗手脚,再把药交给张嬷嬷,说这是我赏赐新人的,让他们照顾一下伤口。”
墨玉领命而去。
沈诏安自从上次火烧祠堂之后,就一直在养伤,直到如今才大好。
这日,午后阳光透窗而入,将床帐映成金灿灿颜色。
苏云柔端坐床沿,一边剥橘喂食,一边状似无意地和他闲谈。
“诏安啊,你娘最近是不是很少来看你?”她语调温软含笑,却藏刀于绵袖之间。
“谁要她看了!有云姨看我就好啦!”
苏云柔一笑:“听说她新收了个野种小厮,据说与你年龄相仿呢。啧啧,也不知道是哪家逃荒来的贱民野崽儿。”
少年闻言立马竖起眉毛,不悦嘀咕一句:“凭什么让我娘收?家里缺奴才吗?”
苏云柔轻飘飘叹息一声,把剥好的橘瓣递过去,同时佯装忧虑提醒:
“谁知道呢,不过听海棠讲,那贱种日日跑腿伺候你娘,都快把我们家诏安晾成外人啦。”
这一句话成功击中了少年的逆鳞。
他猛地拍掉橘瓣跳下床榻,大喊大叫嚷嚷不停:
“什么?还有这种事?”
翌日上午。
沈诏安就叫了两个狐朋狗友以及两个凶神恶煞老嬷嬷,浩浩荡荡杀去了东跨院。
彼时陆柏年正在粪坑旁挑担浇菜园。
一桶桶污秽物熏得鼻酸欲裂,即使戴草帽蒙鼻依旧汗流浃背狼狈异常。
但少年始终沉默寡言,从未抱怨或者偷懒,比那些油滑偷奸耍滑成年汉还要利索稳重许多倍。
“小野种装什么硬汉?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叫花子罢了!”
就在这时,一队华服少年簇拥而至,为首者正是靖安侯府的小厮,沈诏安。
如今身体略好,被苏云柔蛊惑之后憋足火气,要找所谓的新来的野种出气泄愤,好彰显自己主子的威严尊贵!
王氏扯高嗓门喝令众人停步,高调宣布:
“少主驾临,各位快快跪迎!”
众仆役纷纷跪倒磕头唯恐招惹祸端,可唯独陆柏年依旧稳稳站定,两腿岿然不动,仅仅淡淡扫了一眼来者,无悲无喜,不卑不亢,就那么冷冷注视对方,好似根本没将这些权贵放在眼里一样!
这种姿态瞬间激怒了沈诏安,他厉喝一声:
“大胆贱种!见到少主为何不起跪?是不是欠教训?”
王氏立即挥鞭作势欲扑,却被少年伸臂拦住。“且慢!”
他说,“我要亲自收拾这个没规矩的新狗崽儿!”
说罢冲跟班努努嘴,那俩胖小厮立马凶神恶煞扑过去,其中一个猛地伸腿绊倒陆柏年,使劲往后一推,将整桶臭烘烘猪粪泼溅出来,当场淋得陆柏年浑身上下污秽狼藉,引发周围爆发出阵阵幸灾乐祸的大笑!
有人捏鼻呛咳,有人大呼恶心,还有胆大的拍手叫好。
而躺倒泥浆中的陆柏年轻轻喘息两口,并没有挣扎爬起,也没有央求饶恕,仅仅抬眸直视那耀武扬威、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小世子。
这种平静反抗,比任何哭嚎挣扎更令人抓狂,更具羞辱性!
果然下一秒,沈诏安心底积蓄多日的不满彻底爆发。
他抽出腰间金鞭,在阳光照射下一闪寒芒,然后居高临下逼近一步,一字一句吐出口中:
“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现在,本少爷命令你........”
他指向自己雪白锃亮的新靴,
“爬过来,把我的鞋舔干净!否则就剁掉你的狗爪,看你以后还怎么撒野!!”
现场鸦雀无声。
陆柏年依旧纹丝不动,仅仅用一种冰凉彻骨,宛若孤狼般锐利锋芒盯着沈诏安,没有屈服,更没有畏惧。
他的背脊挺直,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会向权势低头认输!
金鞭破空,带着凌厉的风声,沈诏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小畜生!你是不认得本少主吗?还是以为我娘护着你,你就能在这靖安侯府横着走了?”他声音尖厉,手中的金鞭指向陆柏年。
这金鞭,据说是沈老夫人特意寻来的,名曰“训奴鞭”,专为教训不听话的下人所制,鞭身沉重,上面还缀着细小的倒刺,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
沈诏安自得了这鞭子,便视若珍宝,时常拿出来把玩,也曾用在几个犯错的小厮丫鬟身上,每每见血,方才罢休。
陆柏年依旧纹丝不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
周围的下人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生怕这小世子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他们平日里见惯了这位小祖宗的嚣张跋扈,此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看热闹的心思固然有,但更多的是恐惧。
“不说话?好,很好!”。
“你以为装哑巴就能躲过去?我告诉你,今天,本少主非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靖安侯府的规矩!”
他猛地抬脚,狠狠踩在陆柏年那只撑地的手上。
陆柏年瘦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也因剧痛而变得惨白。
他终于忍不住,死死咬住了下唇,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