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要穿这条?”墨玉捧着那袭殷红长裙,神情中带着几分犹疑。
红裙鲜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艳丽如火,裙摆下绣着怒放的红梅,在烛火映照下如烈焰翻腾。姜如意接过它,指尖轻触那熟悉的金线绣纹,眸光一瞬失神。
这条裙子,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成婚那年,霍将军亲自派人从边关送来的贺礼,长途跋涉数千里,仅为她送来这身红衣。
她记得霍将军在信中寥寥数语:“边关不比京城,女儿家也该有红妆配雪刃,愿你嫁得其所。”
她当时只当玩笑,甚至因沈逸不喜浓艳之色,将这裙子锁进了箱底,从未穿过。
如今想来,讽刺至极。
她姜如意为了沈逸,改衣饰、改性子、改喜好,甚至将自己改得面目全非,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碗毒药和一身羞辱。
她缓缓将素衣褪去,换上红裙。
墨玉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回过神:“夫人……您这身……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姜如意望向铜镜。
镜中女子,红裙曳地,眉眼间再无往昔的隐忍与温柔,反而多了一丝杀伐决断的凌厉。
这才是她——傲骨铮铮的姜家女,太师府嫡女,姜如意。
她不是沈逸的附庸,也不该是侯府后宅的牺牲品。
“墨玉。”她忽然唤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去告诉侯爷,”姜如意唇角微扬,“我今晚要同他一起,去赏灯。”
沈逸正在书房,神色不耐地看着手中的书简,桌角压着一封香气幽幽的信笺——是苏云柔今晨亲笔所写。
“今夜元宵,城西柳下,不见不散。”
沈逸眸中浮现一丝迟疑与犹豫。
苏云柔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他心中的白月光,若不是姜如意当年仗着太师府的势强行嫁进来,他此刻正应是与云柔执手赏灯,谈笑风生。
可惜——
“小厮来报,夫人遣人来请,说今夜要同侯爷一同出府赏灯。”门外的叶行低声禀道。
沈逸脸色一僵:“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
“……可能是夫人知道错了,向您赔罪呢。”
叶行思索了片刻,说了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回答。
沈逸沉思片刻,手指摩挲着案上的玉简,终是咬牙道:“你去和苏姑娘说,本侯今晚另有要事,改日再见。”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当沈逸踏入主院那刻,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
姜如意,穿着那袭红裙,立于廊前。
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红唇微抿,裙摆随着晚风微扬,恍若一朵血色罂粟,在冰冷的冬夜肆意绽放。
他一时怔住。
这还是那个一贯素净温顺、不争不闹的姜如意吗?
“侯爷?”姜如意唇角含笑,似嗔非嗔,“怎么站着不动了?”
沈逸这才回神,急忙快步上前:“夫人这般打扮……实在是惊艳。”
“是吗?”姜如意轻笑,“这裙子,是霍将军当年送我的成婚贺礼,我一直未曾穿过。如今想来,实在是怠慢了人家的好意。”
“霍将军?”沈逸微微皱眉。
“他亲笔写了封信,说边关风雪再烈,也该有红衣女子傲立风中。”她语气温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觉得,有道理。”
沈逸不知为何,听着心里就泛起了刺。
她什么时候,开始记得霍无伤的话了?
“咱们走吧。”姜如意轻巧地提起裙摆,率先跨出了门槛,“别误了热闹。”
沈逸想去扶她,手刚伸出,却被她一个转身避了开去,只落了个空。
他尴尬地收回手,脸上却还得维持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压下满腹不快,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灯会盛景。
街市上人潮如织,百灯争辉。
姜如意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宛如一朵风雪中绽放的红梅,引得无数人频频回头。
沈逸走在她身侧,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夺目了?她不是最讨厌人多的场合吗?不是最喜欢待在府中刺绣、照顾沈诏安吗?
“侯爷。”姜如意忽然轻唤。
沈逸回过神来:“嗯?”
“你若累了,可以先回去。”她淡淡道,“我自己想多逛逛。”
沈逸愣住,还未反应过来,姜如意已经拽着墨玉缓步离开,背影疏离又决绝。
他怔怔站在原地,手握成拳,直到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女声。
“侯爷,怎一个人在这?”
那声音柔腻入骨,带着些许惊喜与不敢置信。
沈逸一震,回头便见苏云柔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眼眶微红,仿佛刚哭过。
“我还以为……侯爷不会来了。”
沈逸脸色瞬间变得难堪。
他方才不过是随意找个路边站了片刻,竟就被她撞上了?
“云柔,你怎么……”他下意识想解释。
可苏云柔眼中已经浮起委屈:“你说有要事,可你……却和夫人同行?”
“云柔,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逸最是见不得苏云柔落泪。
“我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我知道,侯爷心里仍记得我。夫人……毕竟是明媒正娶,我怎能与她比?”
沈逸心头一紧,正想安抚她,却听见身后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快看那边!”
“那不是靖安侯府的姜夫人吗?”
“哎哟,穿得真艳,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据说她病了一场,如今倒比以前还精神了!”
沈逸猛地转头,就见姜如意站在人群中央,正与一个路边挑灯的老者谈笑风生。
那一刻,她身上的红裙如烈火般耀眼,甚至盖过了灯火辉煌。
而他,站在角落,竟像个可笑的局外人。
姜如意走远,红裙在人群中如火光般灼目。
另一边,灯楼偏角,一群贵妇簇在一起,目光不时朝她的方向扫去,低声议论。
“你们瞧见了吗?那是靖安侯夫人?”
“哎哟,那身打扮……可不像她一贯的清雅。”
“我倒听说,她近来脾气大变,听说……和府中侍卫不清不楚?”
“真的假的?”
“那哪儿是假的,昨儿还有人说,她贴身衣物都不见了哩……”
“你别说,我家那婆子也说了,说是绣房里有丫头私下议论,说是……”
一声轻咳,打断了她们的絮语。
一名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小丫鬟,正站在她们身后,微微一福:“几位夫人莫要声张,小主子只是好意提醒,别被人听去了。”
那语气是善意劝告。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一对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丫鬟说完就退了出去,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片刻后,墨玉从另一处小巷中走出,快步回到人群外缘,朝姜如意轻轻点头。
姜如意微勾唇角。
——鱼儿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