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米饭下肚,宋文砚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瞬间亮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而充满探究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方夏。
这手艺、这水平、这怎么都不像他记忆中那个只会做简单饭食的妻子。
难道是离家这一年,学习了厨艺,所以厨艺有所精进?
“明天我去镇上,接些抄书的活计,这样日子也能好多一点。”宋文砚夹起最后一筷子野菜说道。
方夏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她一边给念儿擦嘴,一边用极其自然的语气,继续抛出她自己的想法:“眼瞅着天要凉了,入冬前,咱们得想办法多囤些粮食和柴火,心里才踏实。”
“还有,院里那几分空地荒着可惜,趁这几天,赶紧种上一茬快熟的萝卜和青菜,冬天也能多点嚼裹。”
接着,她的目光投向眼睛亮晶晶的虎子和安静的盼儿,语气里带上了为人母的期盼:“虎子和盼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开蒙了,不求别的,能认几个字,学学《千字文》、《三字经》里的道理就好。”
她没说让谁教,但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宋文砚。
这一连串的安排——从迫在眉睫的过冬储备,到因地制宜的种植计划,再到子女的教育规划——务实、清晰、且富有远见,完全超出了一个终农妇的思维范畴。
宋文砚静静的听着,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深邃的目光落在方夏沉静而认真的侧脸上。
眼前的妻子,与他记忆中那个遇事容易慌乱、需要他拿主意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宋文砚缓缓开口:“小夏。”他唤了她的名字:“我走的这一年。”他顿了顿:“反而让你沉稳了许多。”
方夏的手僵了一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能够吧。
看来只能使出她的杀手锏了。
紧接着她的声音也跟着染上了鼻音和哽咽,开始了她的“表演”:“夫君…”她甚至用上了原主可能都不会轻易出口的称呼:“你不在家的日子,任谁都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不等宋文砚反应,立刻抛出一个更具冲击力的“炸弹”:“头几天…婆婆…婆婆她就要把盼儿、念儿,卖去…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似乎难以启齿那“妓院”二字,只用颤抖的手指了一下两个懵懂的女儿,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要不是…要不是发现的早,又有里正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咱们的女儿…只怕早就…”她说到最后情绪仿佛彻底崩溃,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手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这一招“悲情控诉”+“重磅炸弹”,效果很是显著。
宋文砚原本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听到“卖女儿”三个字时,骤然剧变。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离家的这一年,她们竟过得如此艰难?!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母亲平日里的刻薄算计,完全相信这种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所有的疑虑、探究,在这一刻,被这滔天的愧疚和愤怒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哪里还顾得上去思索妻子为何“沉稳”了?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化为冰冷的寒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她怎敢…”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怒火。
方夏透过泪眼,看到他这副反应,心中稍定,知道自己的“杀手锏”奏效了。
她继续抽噎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要孩子们好好的,就好。”
就在这时,最好的“助攻”来了。
虎子早已放下了筷子,小脸上充满了对母亲的心疼和对过往委屈的愤懑。
他立刻跑到方夏身边,用小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道:“爹,娘说的是真的,奶奶可坏了。她不仅要把妹妹卖掉,还老是打我们。骂娘是扫把星,大伯娘和三婶也老欺负娘。她们还…”
虎子小嘴叭叭地,将记忆中宋徐氏以及宋家其他人的苛待,如同倒豆子一般,详尽而愤慨地复述了一遍。
孩子的视角简单直接,言语或许稚嫩,但却比任何成年人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
宋文砚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儿子每一句稚嫩却清晰的指控,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口上。他离家的这一年,他所信赖的“家”,竟然如此对待他的妻儿。
而他,却远在异地,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甚至未能提供丝毫庇护。
虎子的话,为方夏的“表演”提供了最有力、最无可辩驳的注脚。
宋文砚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甸甸的痛色和自责。
“虎子,爹知道了。”
最后目光沉重地落在方夏身上:“对不起…小夏…是我对不住你们…”
“我竟不知…你们受了这许多苦。”
方夏感受到他语气里真切的愧疚,她适时地止住了眼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都过去了…如今你回来了,就好了…”
方夏赶紧收住自己的演技,她还要把明天的果酱发糕做出来呢。
宋文砚一直都在帮忙,最后是方夏想要把柠檬拿出来,才道:“你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我也快结束了。”
宋文砚闻言,抬起深邃的眼眸看了她片刻。
他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支银的素钗:“这是送你的,刚才孩子们都在,现下都睡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赠礼,让方夏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那支银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惊讶,有女人收到礼物时本能的些微欣喜,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若是不穿来,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真正的方夏的。』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那支钗,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挺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