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再次成为后宫瞩目的焦点。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与恩宠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暗流,正悄然在深宫乃至前朝蔓延、汇聚。
质疑,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毒菌,悄然探头。
源头,自然是那太过不同寻常的“祥瑞”。
“十年无子啊……怎么偏偏就她,一个接一个地怀?”
“可不是吗?双胞胎已是罕见,这刚出月子多久?又怀上了!这……这真是凡人能有的福气?”
“皇上龙体康健,其他娘娘们……淑妃娘娘,还有那些新入宫水灵灵的小主们,怎么就一个动静都没有?”
“张院判不是说了吗?皇上和各位娘娘身体都无恙……”
“无恙?无恙怎会生不出?唯独她姜晚晚能生?这……这难道不蹊跷吗?”
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风,穿梭在朱红宫墙的阴影里,回荡在勋贵府邸的密室中。
起初只是宫人、低位妃嫔的私下嘀咕,渐渐地,一些品级不高、却自诩清流的御史言官,也开始在奏折的字里行间,隐晦地提及“子嗣关乎国本,当雨露均沾,方显天和”之类的话语。
疑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猜忌和恐惧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焦点,逐渐从单纯的羡慕嫉妒,转向了更深层、也更恶毒的猜测——为何独她能生?
太医诊断,皇帝赵胤正值盛年,龙体强健,肾气充足,绝无子嗣之忧。
而宫中高位妃嫔,如淑妃,乃至已废的贤妃、贵妃、温贵人,脉案记录显示身体也并无明显妨碍生育的隐疾。
新入宫的秀女们更是经过严格筛选,身体健康。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肥沃的土地和健康的种子结合,就是颗粒无收?
唯独她姜晚晚这块“地”,却能接连不断、甚至超乎常理地结出“果实”?
逻辑的悖论,催生了最荒诞也最致命的流言。
“莫不是……用了什么邪术?”
“听闻有些旁门左道,能强行夺人气运、甚至……窃取他人子嗣福缘于己身!”
“妖孽……这分明是妖孽啊!否则如何解释?”
“嘘!慎言!不要脑袋了!”
“可……可这事实摆在眼前啊!皇上被她迷了心窍,太后娘娘又刚回宫……”
“妖孽”二字,如同带着毒的冰锥,悄无声息地刺入越来越多人的心中。
尤其在前朝,一些恪守正统、对“祥瑞”之说本就存疑的老臣,以及那些家族中有女儿在宫中却迟迟无出的勋贵,更是对此等流言深信不疑,视姜晚晚为祸乱宫闱、动摇国本的妖邪。
这股暗流,自然也精准地汇入了延禧宫。
延禧宫的主人,淑妃李氏,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妃嫔之一。
她出身书香门第,容貌清秀,性情看似温和沉静,常年礼佛,宫中佛堂的香火几乎从未断过。
她很少参与后宫争斗,仿佛真的已看破红尘,只与青灯古佛为伴。
然而,此刻,在香烟袅袅、寂静无声的佛堂内,淑妃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
她闭着眼,唇瓣微动,似乎正在虔诚诵经。
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捻动佛珠的指尖,过于用力,甚至微微泛白。
而她面前那尊慈悲垂目的观音像,那双玉石雕琢的眼睛,似乎也映不出她心底半分真正的宁静。
一个穿着低调、面容普通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许久。
流言的内容,前朝的动向,皇帝越发偏执的恩宠,永寿宫那“祥瑞再临”的喧嚣……一字不落地传入淑妃耳中。
许久,老嬷嬷退下。
佛堂内只剩下淑妃一人,以及那弥漫的、带着陈旧木料和香火气息的沉郁空气。
淑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平和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冰冷,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哪里还有半分吃斋念佛之人的慈和?
她手中的佛珠捻动速度加快,发出细微却急促的摩擦声。
“祥瑞?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带着无尽的嘲讽:
“一次是侥幸,两次是福气,三次……而且是这般不合常理、碾压众人的三次……那便是妖异!”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那座恩宠无双的永寿宫方向。
“皇帝被‘祥瑞’迷了眼,太后……太后娘娘刚回宫,且似乎也对这位贵妃心存疑虑。”
淑妃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如铁,“十年无子,偏偏她一人能生。太医查不出缘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缘由!”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雕花。
“妖孽……这个词,用得好啊。”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做实什么。疑心,就是最好的刀子。只要种下这颗种子,它自己就会在人们心里长成参天大树。”
尤其是前朝那些古板的老臣和利益受损的勋贵,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可能身负妖异”的女人独占圣宠,诞下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这会动摇他们的根本利益和信奉的正统!
“本宫多年礼佛,与世无争,倒是正好……”
淑妃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有些话,由本宫这样‘不问世事’的人‘无意’中透露出去,才更令人信服,不是吗?”
她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在最合适的时候,用最不经意的方式,给那已然涌动的暗流,轻轻推上一把。
借刀杀人,无声无息。让怀疑的毒雾弥漫开来,让朝野的压力自然汇聚,去冲击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永寿宫。
“姜晚晚……”淑妃轻轻吐出这个名字,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你能靠着‘祥瑞’爬上来,就能被‘妖孽’拉下去。这后宫,从来就不需要真正的‘祥瑞’,只需要……平衡。”
她转身,重新跪倒在蒲团上,合十双手,仿佛再次沉浸于无边的佛法之中。
只有那串被急速捻动、几乎要迸出火星的佛珠,泄露着这尊“泥菩萨”平静外表下,那翻涌的恶毒杀机。
香炉里的香灰悄然断裂,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