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灼烧着食道,却也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
姜晚晚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褪去绝望,沉淀为一种冰冷的锐利。
“春桃,”她声音嘶哑却清晰,“拿纸笔来。”
“主子,您要做什么?太医说了要静养……”春桃担忧地看着她。
“静养不是等死。”姜晚晚目光如炬,“那个泼皮,是破局的关键。他背后的人,绝不可能让他活着开口太久。皇上虽下令严审,但天牢……未必就铁板一块。”
她忍着腹中隐隐的抽痛,提笔蘸墨,字迹因虚弱而略显颤抖,却力透纸背。
写罢,她将纸折好,递给春桃:
“想办法,务必在今日之内,将此信送到高总管手中,只能给他!告诉他,这是臣妾……为腹中皇嗣,为皇上清誉,所能尽的微薄之力。”
春桃看着纸上条理分明、直指要害的几点,眼中燃起希望:“主子放心!奴婢拼死也会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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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如铅。赵胤看着高德全呈上的密信,脸色阴沉得可怕。
信上所述,与他派心腹暗卫初步查证的结果不谋而合!尤其是“草垛已清空”、“灰鼠皮袄”这两点铁证,更是将栓子的谎言彻底钉死!
“砰!”赵胤一拳砸在御案上,龙目之中杀机暴涨。“好!好一个毒妇!竟敢如此算计朕的皇嗣,辱及朕躬!”
他看向高德全,声音冰冷刺骨:“栓子,开口了吗?”
高德全连忙跪下:“回皇上,那泼皮骨头硬,起初只一味喊冤,说是真心倾慕宁嫔娘娘才……才口不择言。但用了刑,尤其是得知宁嫔娘娘列出的这几条铁证后,精神便有些崩溃了。他……他吐露了一个名字……”
“谁?!”赵胤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高德全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恐惧:
“他……他说是……贵妃娘娘宫里的管事太监,福安!是福安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还给了他一张宫内简图和侍卫换防的大致时辰。”
“教他如何混进西华门附近,如何避开巡逻,如何掐准时间在永寿宫门前闹事……连那些污言秽语,都是福安一句一句教的!福安还说,只要他照做,事成之后保他全家富贵,若不成……他全家也别想活!”
“福安?贵妃!”赵胤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贵妃王氏,家世显赫,骄纵跋扈是出了名的,但如此恶毒大胆,竟敢策划这等诛心之局,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尤其是那句“生不出蛋”,简直是刻意往他心窝最痛处捅刀子!
“福安人呢?!”赵胤厉声问道。
“奴才已派人去贵妃的长春宫拿人,但……”高德全声音艰涩。
“去的人回禀,福安……已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只留下一封认罪书,说是自己因曾被宁嫔娘娘责罚过怀恨在心,才铤而走险构陷,与贵妃娘娘……绝无干系!”
“自尽?认罪书?”赵胤怒极反笑,“好一个死无对证!好一个忠心护主!王氏,你当朕是傻子吗?!”
死一个太监就想把贵妃摘干净?这拙劣的弃车保帅,反而更坐实了贵妃就是幕后主使!
福安一个太监,没有主子的授意,哪来的胆子、哪来的资源去策划如此精密的构陷?那大笔银钱从何而来?宫内地图和侍卫轮值细节,岂是一个管事太监能轻易弄到手的?
“传旨!”赵胤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帝王之怒。
“贵妃王氏,御下不严,纵容恶奴构陷皇嗣,辱及君父,其行可鄙,其心当诛!即刻褫夺贵妃封号,降为嫔,禁足长春宫,非诏不得出!”
“宫中一应事务,暂由贤妃、淑妃协理皇后处置!长春宫所有宫人,一体拿下,交由慎刑司严审!务必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藏在里面!”
“另,”他眼中寒光一闪。
“查抄福安住所及贵妃王氏所有库房、私产!给朕一寸一寸地搜!特别是近期大笔不明银钱往来,以及与宫外联络的证据!还有,给朕查清楚,那张宫内地图,侍卫轮值时辰,到底是从哪个环节泄露出去的!涉事者,无论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嗻!”高德全领旨,额头冷汗涔涔。皇上这是动了真怒,要连根拔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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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如雷霆般降下,震动了整个后宫。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妃王氏,转眼间成了王嫔,被剥去华服珠翠,幽禁在骤然冷清的长春宫正殿。
宫人们被如狼似虎的慎刑司太监拖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昔日煊赫的长春宫,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消息传到永寿宫时,姜晚晚正由张济诊脉。
“主子!成了!皇上圣明!”秋葵几乎是冲进来报喜,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贵妃……不,王嫔被褫夺封号,降位禁足了!她的心腹福安自尽了,但皇上根本不信,下令彻查长春宫所有人,还要抄检库房!”
姜晚晚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丝。皇帝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迅速和激烈。
“知道了。”她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抚摸着安静了许多的腹部。
“孩子,害我们的人,暂时……受到惩罚了。”
张济收回诊脉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恭喜娘娘!胎气虽仍弱,但已比昨日平稳许多,脉象中的惊悸之象也有所缓和!娘娘心结稍解,于龙胎大有裨益!只要继续安心静养,按时服药,定能化险为夷!”
几日后,慎刑司的初步结果呈到了御前。虽然长春宫的宫人大多咬死不知情,但在严刑拷问和抄检出的铁证面前,贵妃的罪责已难以洗脱。
在福安床下暗格搜出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锭,经查,与王嫔父亲、兵部侍郎王崇近期一笔说不清去向的“炭敬”银两印记相符。
同时,栓子家人在其老家地窖中,也搜出了同样印记的金锭。
侍卫副统领赵勇的一个远房表亲,在赌场欠下巨债,被福安派人设计引诱,利用其醉酒后套出了部分西华门附近侍卫轮值的细节。赵勇及其表亲已被拿下。
数名长春宫低等宫女熬刑不过,招认曾多次听贵妃在私下咒骂宁嫔是“下贱胚子”、“走了狗屎运”,更咬牙切齿地说过“凭她也配生下祥瑞双胎?本宫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享!”之类的话。
铁证如山!
赵胤看着供词和物证,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王家,手伸得太长了!
竟敢动用军饷来构陷他的皇嗣!还有那侍卫处的纰漏……这后宫,这前朝,是该好好清洗了!
“传旨,”赵胤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王氏,心肠歹毒,构陷皇嗣,秽乱宫闱,其罪当诛!念其曾侍奉多年,且父兄尚在朝为官,赐……白绫。王氏一族,男丁夺职流放三千里,永不录用;女眷没入掖庭为奴。兵部侍郎王崇,贪墨军资,结交内侍,着革职查办,家产抄没!”
“另,侍卫副统领赵勇,渎职懈怠,着革职,杖一百,流放岭南。其表亲,杖毙。”
“嗻!”高德全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真火,王家算是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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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白绫,终结了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妃王氏的性命。
王家的倒台,如同在后宫投下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
人人自危,尤其是曾与贵妃走得近或暗中推波助澜的妃嫔,更是噤若寒蝉。
永寿宫内,姜晚晚得知王氏最终的下场,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更深的寒意和警惕。
贵妃倒了,是咎由自取,但这场风暴中,皇后沈氏始终片叶不沾身,甚至最后还“公允”地协理了处置事宜。
皇帝的疑心,会因此彻底消散吗?那幕后,是否真的只有贵妃一人?
“主子,林小主来了!”春桃欣喜地通报。皇帝的口谕生效了,林秀儿是唯一被允许进入永寿宫探视的人。
林秀儿快步进来,看到姜晚晚虽然依旧憔悴,但精神尚好,才大大松了口气,扑到床边,眼泪就下来了:
“晚晚!你可吓死我了!听到那些混账话的时候,我差点冲出去撕了那泼皮的嘴!幸好……幸好你没事!皇上英明,处置了那个毒妇!”
姜晚晚握住她的手,感受到真切的暖意:“秀儿,我没事了。只是……”她看向殿外森严的守卫,“这永寿宫,暂时还是出不去的牢笼。”
林秀儿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
“外面都传疯了!都说你是福星,有天神庇佑!连那么恶毒的构陷都能化解,还让那不可一世的贵妃……呸,王氏得了报应!晚晚,你现在可是真正的‘祥瑞之母’了!皇上……皇上心里定是明白的。”
姜晚晚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祥瑞?不过是皇帝需要的一个象征,一把暂时保护她的伞罢了。
真正的危机,来自那个端坐凤位、永远挂着贤德微笑的皇后。她看向林秀儿:“秀儿,你帮我留意着……皇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林秀儿会意,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皇后娘娘……这几日倒是如常,协理宫务,安抚人心,还特意下令后宫不许再议论此事,违者重罚。看着……是极公正的。”
皇后借皇帝的手除掉了最大的对手贵妃,又维持了自己贤德公允的形象,还让她姜晚晚依旧处于被半软禁、被怀疑的状态……一石三鸟,手段何其高明!
皇后沈氏,在凤仪宫中听着心腹汇报永寿宫和王家的结局。
她捻着佛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王氏这个蠢货,终究是把自己作死了,倒省了她不少手脚。
姜晚晚……确实是个麻烦,命硬,运气也好得邪门。
不过,不急。双胎生产,本就是鬼门关。
祥瑞的光环越盛,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皇帝心中的那根刺,只要还在,就总有可用之时。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幽深地望向永寿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