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朝对面的吴修递了个眼色,“吴修,你说是不是?”
吴修认真点点头,“其余的我不清楚,但有次夫子让他抄写《论语》,他竟雇了个杂役替他抄。最后字迹不一样,被夫子发现了,罚他在圣人画像下跪了两个时辰。”
“他如此听话,也不算不服管教吧?”圆脸少年摸了摸下巴。
“你这样想可就错了!”周明扬声道,“罗大少爷为了应付这个罚跪,竟偷偷把垫膝盖的棉垫换成了狗皮褥子,这两个时辰跪下来,他不痛不痒,还冲我们挤眉弄眼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笑出了声。
“若是如此,最多也是投机取巧,倒也不至于说他不服管教吧?”圆脸少年再次发话。
毕竟,若是传出不服管教的名头,影响可大了。
这罗安不过是顽皮了些,又未曾欺负过他人,何至于背上这样重的骂名。
“这样想你可就错了!”周明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酸意道,“我方才说的不过是开胃小菜!罗少爷最是仗着家里有钱欺负同窗。”
他顿了顿,朝身后的顾远山瞥了一眼,回过头来,继续道,“前阵子我们学堂有个新来的学子,罗安见人家衣裳朴素,吃饭时坐在他对面。你们猜他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摇摇头。
周明眯着眼,压低嗓音道:“罗大少爷当即把碗筷一摔,让人家滚远点,别污了他的眼!”
见大家面露诧异之色,周明继续道,“还有回上书法课,他嫌旁边的同窗墨磨得慢,抬手就把人家的砚台扫到地上,说这种破石头也配在他面前用!”
“嚯,这么霸道?”
钟氏学堂另一名学子惊道,“我们学堂前几年也有个安大少爷,仗着父亲是县丞,平日里颐指气使,可顶多是霸道了些,还没到赶人吃饭、摔人砚台的地步。这罗安,可比安大少爷难伺候多了!”
“谁说不是呢?”
周明撇撇嘴,“也就咱们孙夫子硬气,不管罗家派人来说了多少回情,该罚的照样罚。上次他把同窗的砚台摔了,夫子硬是逼着他赔了个新的,还让他在全班面前认错,把他那点嚣张气焰灭得死死的。”
林砚听着,忍不住有些惊讶,“我只远远见过他几次,平日里见着挺正常的,没想到他在你们班竟是这副模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方用了三年的砚台,边角都磨圆了,却是家里给攒了半个月的钱给他买的。
若是自己的砚台被人这般糟蹋,他怕是要心疼好几天了。
面对林砚的问话,周明并没有回答,只递给他一个莫名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可明说“的意味。
一旁的吴修挠挠头,憨憨笑道:“周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与你们在一间课室,对于罗安的言行竟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
“兴许是你日日看书,不关注这些小事吧?”周明笑呵呵道。
此话一出,吴修顿时脸颊红红地低下头去。
他不是勤奋的人,怎么可能看书没注意他们的动静。
吴修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只以为自己在打瞌睡,才没注意到课室几位同窗之间发生的事。
而孙书川此时正紧紧皱着眉头,望着周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不过话说回来,”魏清然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听说他最近收敛了些,连夫子都曾夸他懂事了不少。”
“装模作样罢了!”
周明哼了一声,“指不定又是他老子逼的。”
听着周明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顾远山实在是无法将其与自己多认识的罗安连接起来。
虽然罗安整日穿锦缎衣裳,走路时下巴抬得老高,但见到相熟的人就会特别热情,像只哈巴狗一样跑过来。
当然,顾远山并不是说他是狗的意思,只是想说他很是热情,真诚。
想着想着,顾远山突然顿住。
不过……这与罗安齐名的县丞家的纨绔安少爷是谁?
顾远山只觉得很是熟悉,心里犯了嘀咕,便悄悄拽了拽祁云照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那安大少爷……又是谁?”
祁云照正啃着块剩下的芙蓉糕,津津有味地听着几人的聊天,闻言含糊道:“就是前几年钟氏学堂的刺头呗。他爹是县里的县丞,家里有权有势,在学堂里与咱们学堂的罗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并称为咱们云梦县的四大纨绔。”
他往嘴里塞了口糕,接着说,“听说他上课敢跟夫子顶嘴,还把先生的戒尺给撅了,后来被他爹绑回家揍了一顿,才算安分些。”
“那他怎么不在学堂了?”顾远山追问。
“去年就走了。”
祁云照抹了把嘴,“说是年纪快到二十了,家里开始给他相看亲事,嫌他在学堂里惹是生非,丢了县丞府的脸面,便把他领回去学管账、打理田产了。”
顾远山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安少爷兴许就是自己两年前在大街上遇到的那少年郎了。
不过……祁云照说云梦县有四大纨绔?
罗安和安少爷便占了其中两个。
竟还有两人嘛?
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之人了。
就在顾远山胡思乱想之际,祁云照凑近了些。
“不过说起来,”
祁云照声音压得更低,“那安大少爷走之前,倒是给钟秀才赔了礼,还学人家负荆请罪来着。不过,我听说,这也是被他爹逼的。”
他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依我看啊,这些有钱有势的,没几个是真心改的。远山,你性子软,话又不多,离这些纨绔远些,莫要被欺负了!”
顾远山没接话,只是望着前面蜿蜒的山路。
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眼中的罗安竟是这些人口中的纨绔模样。
忽然想起孙秀才说过的话:“读书先读心,心不正,读再多书也成不了气候。”
可罗安,和这安少爷,当真……是心不正的朽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