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兴家:带着全家改换门庭》 第 1 章 洗三 庆元八十四年,十里村。 日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 村尾一座小院中,正热热闹闹地举行着洗三仪式。 屋内,一盆温热的清水摆在炕头,水中漂浮着几枚铜钱、一把小葱。 稳婆双手稳稳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口中念念有词:“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产妇余氏面容疲惫,但却难掩笑意,身旁的婆婆满脸慈爱,时不时往盆里添些草药水。 院子里,乡邻聚在一处,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顾远山有些无奈,在赤身裸体被众人围观后,终于得到了解脱,被余氏抱回了床榻上。 哎! 他叹了一口气,忧愁地望着屋顶。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三天了。 谁能体会他刚恢复意识就被人生出来的滋味。 余氏难产,差点就一尸两命,要不是顾远山拼了命往外挤,今日就办不了洗三宴了。 顾远山抬了抬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一看就是八斤大胖小子。 难怪会难产。 顾远山看着看着,就有些犯困了。 小孩就是容易犯困。 他眨巴着眼睛,刚准备睡下。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瘦脸妇人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姑婆,你不是想看我弟弟吗?我带你来。” 女童小声朝妇人说道,生怕吵醒了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顾远山挣扎着睁开眼,见来人是自己二姐顾夏至,又放心闭上了眼睛。 妇人盯着顾远山,啧啧感叹:“你弟弟长得真好,白白胖胖,可真招人稀罕。” 顾夏至忙不迭点头,“当然,我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孩!” 妇人嘴角轻勾,话锋一转,压低嗓音对顾夏至道:“你爹娘好不容易生了弟弟,往后你们姐妹俩日子就难过喽!” 顾夏至疑惑地歪了歪头,“姑婆,为什么生了弟弟日子就难过?” 妇人继续道:“你爹娘好不容易生了个金疙瘩,肯定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啥东西都紧着弟弟,你们姐妹俩只怕是没有饱饭吃。” 这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挑唆之意。 顾远山本就没睡着,听到这里,猛地睁开双眼,直溜溜地瞪着她。 这妇人什么意思? 想害我? 顾远山脑中警铃直响,小手不自觉攥紧背角。 “哎呀,金疙瘩醒了,我就先走了。” 妇人有些心虚地避开顾远山的视线,站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顾夏至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着顾远山。 “对了,夏至,你可要小心,把被子挪开点,婴儿很容易窒息的,我娘家有个小孩就是被子捂死了,那模样可惨了,你可要当心啊。” 说完,妇人轻笑一声,将门轻轻合了上去。 看着情绪明显不对的二姐,顾远山只能使劲眨巴着大眼睛,试图卖萌唤起岌岌可危的姐弟之情。 顾夏至伸出手,朝顾远山脸上摸去。 “你才出生三天,爹娘就没关心过我,也许姑婆说的是真的,有了你,爹娘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顾远山毛骨悚然,连连摇头。 可惜小孩身子骨软,怎么也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眼见顾夏至伸手朝被角抓去,顾远山再也顾不得许多,扯开嗓子,大声嚎哭起来。 快来人啊,护驾护驾! 阿爹阿娘,快来救我,管管你们的宝贝闺女! 才活三天,我还不想死啊! 顾夏至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哭嚎声吓到,拿起被角就朝婴儿头上捂去。 “嘘!别哭!你会吵到他们的!” 顾远山使劲蹬着被子,有些呼吸困难。 顾夏至一脸紧张地死死捂着被角,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止顾远山的哭嚎。 在顾远山感受到窒息之时,一阵天籁传来。 “怎么啦?娘的小山子怎么哭了?” 门被余氏一把打开。 顾夏至听到声音,手上一抖,直接将被子拿了下来,装作乖巧地站在一旁。 顾远山骤然得到新鲜的空气,顿时继续嚎哭起来。 “夏至?你怎么在这里?小山子怎么哭了?” 余氏快步走过来,心疼地将顾远山抱了起来。 “脸上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屋里太热了?” 顾远山想摇头,想告诉她夏至要谋害亲弟。 但他只是一个婴儿,说不了话。 一旁的顾夏至惨白着一张小脸,强颜欢笑道:“娘,兴许是弟弟不喜欢我,我来看他,他突然就哭起来了。” 余氏并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抱着顾远山来回走着。 “好了好了,夏至你快出去帮你姐干活吧,娘来哄小山子就成。” 顾夏至一脸失落地看着余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见顾夏至走远了,顾远山也渐渐停住了哭声。 骤然松下心神,一阵疲惫袭来,顾远山再也忍不住,在余氏的怀抱中昏睡了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远山也一天天长大。 他不确定自家二姐有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只能尽量避免与顾夏至独处。 只要余氏交代顾夏至照顾他,顾远山就哭嚎。 久而久之,顾家人也明白了顾远山与顾夏至天生不对付。 五年后。 五岁的顾远山挎着小篮子走在田埂上捡稻穗。 哎!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小山子,别捡了,快来喝口水!” 余氏背着一捆稻穗走到树荫下,朝顾远山招了招手。 顾远山擦了擦额间的汗,提起篮子就往那边走。 如今正是丰收季节,全家老小,除了不能动弹的,全都要下地干活。 余氏本不想让顾远山来,天气燥热她舍不得这个金疙瘩下田。 但顾远山怎么能心安理得躺在家里,闹着要跟来。 无奈,顾三水,也就是顾远山他爹给他编了个小竹篮,让他挎着来田地玩。 顾远山一屁股蹲坐在地,粗喘着气,看向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心里有些绝望。 才捡些稻穗就累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顾远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发愁。 自己虽然长得胖乎乎的,但实在是中看不中用,种田是万万干不来的,只能另寻出路。 士农工商,在这封建王朝,读书才是跨越阶级的唯一出路。 作为高材生的顾远山对此很有信心,可惜顾家对读书很是反对,顾远山人微言轻,只能徐徐图之。 话说回来,顾家一家子长的都还行,清秀俊朗,只除了顾远山。 顾远山那脸长的白白嫩嫩,就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余氏和顾三水都十分喜爱他这白胖模样,但顾远山却十分无奈。 如今虽说才五岁,看着憨态可掬,可长大以后怎么是好? 前世顾远山就长得又壮又高,出门经常会收到注目礼。父母本就早逝,靠着赔偿金没有挨饿受冷。 因长得高壮,性格孤僻,鲜少能交到朋友,顾远山只好将全部精力沉浸在学习上。凭借着不错的天赋和努力,他顺利考上了985院校。 毕业后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正准备回家犒劳一下自己。 谁曾想回家路上遇到高空抛物,被花瓶砸破了脑袋。 一觉醒来,就在余氏肚子里。 第 2 章 可怜的余氏 一出来,差点难产。 洗三那天还差点被亲姐闷死。 哎! 想到自己爸妈的赔偿金还没花完,人就没了。 心就一阵一阵的抽疼。 “小山子,你累了就先回家去,这里用不着你这个小孩儿。” 余氏递了水过来,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她不懂自己儿子为什么那么实诚,像小叔多好,偷偷懒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顾远山接过水,头晕眼花地看着烈日下的田埂。 算了,还是回家躺躺,晚点再出来。 “娘,我喝了水就回去,晚点再来。” 余氏连连摆手,“不用,小山子你就好好歇着,回家和你哥哥姐姐们玩。” 话落,余氏从草垛上拿起一顶大草帽一下就盖到了顾远山头上。 帽子将顾远山衬得越发矮小,像个小矮人一般。 顾远山提起小竹篮就往家里走。 哥哥姐姐肯定都在干活,哪有在家玩。 哎! 谁叫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在顾家能站直腰杆,扬眉吐气的宝贝金疙瘩。 说起余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嫁进顾家两年才生了一朵花,接着又是一朵花,时隔七年,才终于盼来一个宝贝儿子。 还差点难产而死。 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并不算难堪,可嫁进来十年才得一个儿子让她和顾三水在村里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最要紧的是顾家大伯娘刚嫁进来就生了双生子,小婶一年后也生了双生子。 这让生了两个女儿就再没动静的余氏更是卑微极了。 顾远山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小山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 顾三水将顾远山一把抱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太阳那么毒,可不能到处跑,瞧这脑门上都是汗。” 这个儿子怎么说呢?比一般男娃安静,尤其喜欢独处发呆,像个小大人。 不过长得实在是有福气,或许福娃娃都是这样安静好带? 顾三水笑眯眯将儿子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 顾远山有些害羞,红着脸说:“阿爹,我已经长大了,把我放下来吧。” 顾远山明白,自己不但是余氏在顾家站稳脚跟的依仗,也是顾三水在村子里能抬起头的底气。 在这里,没有男丁就是没有香火,去祠堂上香都会被人嘲笑。 余氏连生两个女娃,肚子就再没动静,顾三水觉得自己早就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等了六年,顾三水是凭借着心底仅有的一丝良知,还有家里老娘的宽慰,才没休了余氏,再娶。 还好在小闺女夏至七岁那年,余氏肚子终于有了动静,且一举得男,顾三水和余氏的婚姻才能继续维持下来。 “阿爹送你回家再去田里,省得你一个小娃娃走老半天。” 顾三水抱着顾远山,大步往家里走。 顾远山有些羞涩地将头埋进顾三水怀里,不再说话。 顾三水身上全是汗臭味,却让他很安心。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顾三水刚踏入门那刻,顾远山挣扎着下地,小跑着穿过院子,走进堂屋。 顾云生坐在主桌上,看到福娃娃回来了,摸了摸他泛着红晕的脸蛋,确定没有中暑,才放下心来。 外面太阳那么大,小孙孙就爱去田地上乱逛。 顾云生慈爱地看着顾远山,“小山子回来了就吃了饭去午睡吧。” 要说这家里余氏是第一宠爱顾远山,顾三水第二,那么顾云生就是第三宠爱。 顾云生最是稀罕小孙子白白胖胖这小模样,经常抱着都不撒手,连平日里严肃的黢黑面容也因为顾远山而渐渐有了些笑容。 “小山子回来了?快来吃饭吧,吃了饭就早些去午睡,你爷爷等一下还得去地里干活。” 李氏端着小盘炒鸡蛋就走了进来。 顾云生将顾远山一把抱起,走了过去。 “小山子,陪爷爷吃些饭。” 顾远山乖乖点头,看着桌上的炒鸡蛋和肉粥,咽了咽口水。 顾家不算贫穷,但也不算富裕。 鸡蛋三五天就能吃上一回,但肉也是不多见的。 顾云生吃了饭就扛着锄头出门,李氏收拾好碗筷就催促着顾远山回房睡觉去。 李氏今年已经五十了,皮肤被岁月与农活磋磨得粗糙暗沉,像是被烈日烤干的黄土地。眼睛不大却透着股泼辣劲儿,目光很是犀利。 顾远山有些害怕李氏,在家里只有李氏会凶他,不过她是一视同仁,对所有孙子孙女都严厉。 李氏对顾远山却还是不错的,除了大伯家那对双生子,李氏最疼爱的就是小孙子。 说曹操曹操到,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背着满满一箩筐猪草回来了。 两兄弟长得很像,高高瘦瘦,俊朗清爽。但性子却南辕北辙,一圆滑机灵,一憨厚老实。 顾远秋放下箩筐就兴冲冲跑了过来,一把将蹲坐在堂屋门口的顾远山抱了起来。 “小山子,哥哥回来了,你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看着他期待的眸子,顾远山笑眯眯点了点头。 “想了,我今天好想远秋哥,也好想远冬哥。” 站在远处摆放箩筐的顾远冬耳尖泛红,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挠了挠脑袋,朝两人走了过去。 “给你们吃。” 顾远山看着顾远冬手上一串水灵灵的野葡萄有些惊喜。 “远冬哥,这是哪里来的野葡萄?” “对啊,弟弟,你什么时候摘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远秋瞪圆了双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野葡萄。 顾远冬嘿嘿一笑,“我在山上发现的,就偷偷摘了一串藏箩筐里了。” 李氏笑眯眯走了过来,“好了,你们仨不嫌外面太阳大啊?快进屋来。” “奶,你看见没有,弟弟摘了野葡萄回来,我去洗了给你吃。” 顾远秋兴奋地接过野葡萄,朝水缸跑去。 “好好好,快进来,别晒太阳了。”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决定还是跟着顾远秋走去。 他一定会偷吃。 …… 片刻后。 “我一个,弟弟一个,小山子一个,奶奶一个,爷爷……” 顾远秋恋恋不舍地分着野葡萄,顾远山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看着小葡萄。 刚才他们俩确实偷偷吃了两颗。 酸酸甜甜的,很适合这炎热天气。 李氏拿着蒲扇笑眯眯地给三个孙子扇着风, 顾远冬摸了摸后脑勺,看着专心致志分葡萄的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山上还有好多,我想着不能耽误了割猪草,摘了一串就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 顾远秋瞪了他一眼,随即就直接将葡萄折成四份,给就近的顾远山递了过去。 “小山子,你拿着。” 接着,他转过头去,看着憨厚老实的顾远冬,“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山上啊。” 顾远山弱弱举起手。 “我也想去。” 第 3 章 顾夏至 “不行!” 三人异口同声。 李氏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三头身小人,“小山子,你才五岁,不能上山。” 顾远秋闻言,点了点头,“对啊,小山子,你腿太短了,会拖后腿,等上山就天黑了。” 顾远冬呵呵笑着摸了摸顾远山毛茸茸的头,“小山子乖乖在家陪奶奶,等我和我哥摘回来给你吃。” 顾远山泄气,只好作罢。 傍晚时分。 天边被晚霞染成了橙红色。 顾远山本想继续去田地帮忙,可李氏怎么也不许他去,怕晒坏了他。 顾远山只好迈着小短腿在家帮着李氏张罗着今天的晚饭。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秋收,吃食上万万不能敷衍了事。 顾远山刚端着满满一碟子小葱炒鸡蛋放到饭桌上,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就背着一小箩筐野葡萄回来了。 “奶奶,小山子,我们回来了!”顾远秋大声喊道。 “回来就赶紧洗洗手,准备吃饭了,你爹他们快回来了。” 李氏笑眯眯地端着一大锅白米饭从灶房走了出来。 这锅米饭可了不得,只有农忙时才会如此奢侈。 平日里大多数吃的是浓稠的白粥加一些窝窝头、红薯,甚至还是家境比较殷实的顾家才会如此,村里大多数人只是煮些米汤配些红薯果腹。 “知道了奶奶!” 顾远秋抱起箩筐就朝水缸走去。 “小山子快来,你不是喜欢吃野葡萄吗?这回保准让你吃个够!” 顾远秋笑嘻嘻地朝身后的顾远山说道。 顾远山探头一看。 好家伙,满满一箩筐。 顾远冬也走了过来,撸起袖子就从水缸里舀水出来。 “我们洗干净,等阿爹他们回来就可以吃了。” 顾远秋捻起一颗就塞进了顾远山嘴里。 “小山子,好不好吃?甜不甜?” 顾远山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好甜。 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太能干了! 顾远山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爹娘和爷爷,大伯,小叔他们也刚好回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些暴晒后的潮红,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却不错。 “哟,摘了那么多野葡萄呐?” 顾远山小叔——顾四水跑了过来,有些惊喜地看着满满一木桶的果子。 “哪呢哪呢?” 顾四水媳妇王氏连忙小跑着也跟了过来。 李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都是他们几个捣腾回来的,说留给你们吃,解解暑。” “那感情好。”顾四水朝三人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们三可太贴心了,知道心疼小叔。” 说完他就从木桶里拿了两串起来,顺手递给身旁的王氏。 顾远山抿唇直笑。 这顾小叔和王氏是家里出了名的偷奸耍滑,最是嘴馋。 余氏皱着眉,三两步跑了过来,“小山子,你上山了?有没有受伤啊?” 顾远山刚想迎上前去,余氏就阻止了他。 “娘身上脏,你别过来。” 顾远山只好乖乖站在原地,望着余氏,“我没上山,是远秋远冬哥去山上摘的,我在家很好,阿娘你辛不辛苦?小山子好想你……也好想阿爹,爷爷。” 顾远山余光瞥见远处的顾三水和顾云生连忙多加了两句。 余氏顿时像喝了藿香正气一般,全身舒畅,黢黑的脸甚至泛起红晕。 “阿娘不辛苦。” 自家宝贝儿子心疼自己,这让余氏很是受用,甚至觉得一天的劳累都值得了。 顾三水和顾云生爷俩也笑眯眯地放好东西,朝顾远山走了过来。 顾云生捻起葡萄放进嘴里,慢悠悠说道:“这野葡萄倒是许久没吃过了,还是一样的甜。” 顾远山大伯,也就是顾远秋和顾远冬的亲爹顾大水,看着顾远山笑着说道:“小山子可真招人稀罕,那么点大就知道心疼爹娘了。” 正在洗葡萄的顾远秋一听,抬起头来,看着顾大水大声喊道:“阿爹,我和远冬弟弟也很想你!” 李氏好笑地看着顾远秋,“那么大个人了,真是不害臊。” 大家顿时笑作一团。 “好了好了,赶紧洗手吃饭,干一天活不累吗?”顾云生故意板着脸提醒道。 顾春雨回来就默默去洗了手,进屋里帮忙摆放桌椅板凳了。 顾春雨今年十三岁,已经算大姑娘了,平日里沉默寡言很是腼腆,但却十分勤快。 听到爷爷的话,她涨红了脸,有些紧张地揪住衣角,“阿爷,夏至还没回来。” “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李氏顿时恼怒道,“她不乐意去地里干活,我让她洗完衣服去山上帮忙拾些柴火回来,她就生气了,半天没见人影!” “好了,气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拧巴得很,再说了柴火一向不是远诚两兄弟去拾的吗?你怎么又喊她?”爷爷皱着眉,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氏。 “如今是农忙怎么一样?我在家忙活,她洗完衣服去帮忙拾些柴火怎么了?她也不看看自己姐姐辛辛苦苦下地帮忙,才五岁的弟弟也知道去帮忙捡稻穗,她整日就知道耍小心思!” 李氏气恼大声吼着,还时不时看向一旁的余氏。 余氏瑟缩着站在顾三水身旁,并不敢吭声。 实在也是没必要,夏至这闺女主意大得很,自己和顾三水都管不住,也不想管。她和家里人都不亲近,只有些听顾云生和顾春雨的话罢了。 顾云生皱了皱眉,转身就进了屋。 顾大水见状,噤若寒蝉,傻憨憨地站在水缸旁。 蹲在水缸旁的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也屏住呼吸,不敢继续清洗果子。 顾小叔和王氏刚往嘴里塞了一嘴的葡萄,如今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顾远山虽然不喜欢顾夏至,但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家里人的心情。这些日子本就是农忙,还是舒舒服服吃饱饭要紧。 当年的事,他心里一直有芥蒂,但顾夏至就干过那一次。等顾远山会说话,也不能和家里人说,只能远离她。 事发过后,顾夏至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做过的事心存愧疚,试图接近讨好顾远山,但都被他躲开了。为此那些日子顾夏至天天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就给余氏吃。 顾远山大了些,她得了什么吃的也会带回来给顾远山。 当然这些都是顾远山大姐顾春雨说的,那些零嘴都是顾夏至交给顾春雨给顾远山,所以顾远山虽然不亲近这个二姐,但也没想着要以牙还牙。 他连鸡都没杀过,更何况要主动去害人。何况顾夏至总归是他二姐,他要是无缘无故将人给害了,让余氏和顾三水在村里如何立足? 顾远山迈着小碎步跑到余氏跟前,伸手拉住了她粗糙的手,“阿奶,兴许二姐是去帮他们拾柴火了,远诚哥和远江哥也还没回来呢,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李氏冷哼一声,牵起顾远山的小胖手,转身进了屋。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吃饭,难道让一大家子等三个泼猴不成?”李氏尖利的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神色各异地走了进去。 第 4 章 野兔 饭后,顾夏至和顾远诚顾远江三人还没回来,顾小叔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两兄弟可是他家的小崽子,出了事就不好了。 顾小叔站起身来,看着李氏小声问道:“娘,我去山上寻他们仨吧?” 李氏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尖声说道:“你儿子你不关心,等什么?等天黑吗?” 顾小叔应了声,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三弟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吧。”顾三水连忙跟了上去。 虽然闺女和自己不亲近,可好歹是自己的娃。 顾三水不明白,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比男娃还调皮。小闺女打小就喜欢上山下河,净是跟着男娃玩。若不是还听她大姐的话,早就成野娃子了。 想到这里,顾三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越过了顾小叔,几乎小跑着往外走。 刚打开门,就看到三个狼狈的小崽子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二伯?那么晚了你去哪?” 顾远诚快步走了过来,刚好看见顾四水从顾三水身后探出身,他惊喜喊道:“爹,快来帮我们,我们快累死了。” “对啊对啊,爹快过来,夏至她太重了,我快扶不住了。”顾远江背着满满一筐柴禾,另一只手还吃力扶着顾夏至。 一旁的顾夏至抬起手就朝他头上拍去,“顾远江你不想吃肉了?敢说我重!” 顾远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向顾四水。 “咋了这是?”顾四水摸不着头脑地看着顾家三个泼猴。 顾三水看着顾夏至灰头土脸的模样,眉头皱得紧紧的,视线落在顾夏至的脚上,忍不住大步上前。 “夏至,你脚怎么弄的?扭伤了?” 顾夏至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爹,你先别管我的脚,我们先进去吧。” 顾远江连连点头,看向顾三水,“对对,二伯,我们先进去再说。” 顾三水和顾四水对视一眼。 相看两茫然。 顾远诚见自家亲爹堵在院子门口,忍不住走上前,“爹,快让开,让夏至先进来。” “嘿!你这兔崽子怎么说话的?翻了天了!”顾四水忍不住笑骂道,但动作也不含糊,侧身退回了院子。 顾三水也只好上前,扶着闺女往院子走。 “爹?二姐?你们回来了?”顾远山本来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见去而复返的两人,连忙凑了过来。 李氏坐在堂屋前,一眼就看见了顾夏至背上的柴禾,有些挂不住脸,轻哼一声。 “还知道回来,赶紧去吃饭!” 顾远山只好小跑了过去,伏在顾夏至身旁,悄声说道:“阿奶给你们留了好些吃的。” 顾夏至抿了抿唇,没有理会两人,只是一瘸一拐地将背上的柴禾往地上一放,然后从中扒拉出一个用藤蔓简单捆扎的小窝。 顾远山歪了歪头,不知里面有什么,忍不住靠了过去。 顾夏至见状,拿起小窝就凑到顾远山面前,“给你看,是我抓到的。”语气满是得意。 顾远山一看,好家伙! 几只小兔子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耳朵都耷拉着。 “我的老天爷啊!”顾四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顾远诚背篓里的大肥兔子。 “远诚你捡到兔子了?” 此话一出,院子内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王氏更是小跑着凑了上去,拍了拍顾远诚的脑袋。 “不愧是老娘的好儿子,本事真大,还能逮到兔子。” “这兔子可不好抓,没做陷阱我也抓不住。”顾大水摸了摸脑袋,憨憨笑道。 余氏冷哼一声,压下心里的羡慕,“不就是一只兔子吗?有什么了不起。” 王氏笑弯了腰,“二嫂,你该不会是嫉妒我家远诚吧?” 顾远山默默地张大了嘴巴,看着顾夏至手里的一窝兔子,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 顾夏至冷哼一声,看向一旁的顾远江。 顾远江哆嗦了下,连忙跑过去扯了扯得意的顾远诚,“哥。” 正接受着大家彩虹屁的顾远诚瞬间回神,看着角落里阴恻恻的顾夏至,后背一凉。 他连忙摆手摇头,“这兔子不是我抓的,是夏至姐抓的,她还把兔子窝都掏了,我和远江就是在旁边帮忙堵着而已。” 顾远江连连附和:“对啊,夏至姐可厉害了,要不是追兔子扭伤了脚,我们早就回来了。” 王氏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原地,还不等余氏发挥,她就快步朝顾夏至走了过去。 “哎呀,夏至可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能逮兔子了,婶子可太佩服你了。” 这话倒是让余氏即将脱口而出的挖苦咽了回去,她努了努嘴,只好走回屋。 顾夏至倒是对王氏的话很是受用,她倒是最爱听这些直白的夸赞。 王氏看着她手里的一窝小兔子咽了咽口水,“夏至,咱今晚就把兔子宰了吃吗?” 李氏远远地看着王氏,“吃吃吃!刚刚没吃饱吗!” 王氏讪讪低下了头。 顾夏至看着手里的兔子说道:“那只大兔子死了就做来吃,小兔子还能长长,现在吃也没什么肉。” 顾远山蹲坐在旁,连连点头。 顾春雨刚洗了碗,从灶房走了过来,“夏至,你脚怎么样?疼不疼?” 顾夏至摇了摇头,拉住顾春雨的手腻歪。 “姐我不疼,这小兔子送你养了怎么样?” 顾春雨有些欣喜地接过那窝兔子,“没问题,我一定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低头一看,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想来一定也很好吃。 顾远诚和顾远江还站在院子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抓兔子的场景,恨不得是自己亲手抓到的。 顾远秋止不住地请教顾远江和顾远诚他们抓兔子的技巧,顾远冬也默默竖起耳朵听着。 四个小崽子时不时就发出惊叹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对顾夏至的崇拜。 顾夏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四个,很是受用。 顾三水兄弟三人则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顾云生坐在李氏身旁,乐呵呵地抽着旱烟。 这时,余氏从屋内朝顾夏至径直走了过来,蹲下身,还不等顾夏至反应过来,余氏就撸起她的裤腿,往上抹了一大坨药膏。 “你这丫头,为了抓野兔连自己的脚都不顾了是吧!” 说完,将手中的药膏丢到顾春雨手里,“春雨,一天给她抹三次,很快就好了。” “欸!我知道了。”顾春雨连忙应声,拿着药膏就朝耳尖冒红的顾夏至挤眉弄眼。 顾远山好笑地看着自家两个姐姐。 眼见顾远诚和顾远江将这事讲了三四遍还不罢休,李氏不满地提醒:“好了,还不快去吃饭,肚子不饿就别吃了,倒去喂猪!” 两兄弟吐了吐舌头,连忙应声。 顾春雨扶着顾夏至站起身来,往灶房走。 第 5 章 大爷爷 灶房也是有饭桌的,不过家里人多,一般是在堂屋吃饭,只一些晚回来的会在灶房饭桌吃。 顾大水顾三水两兄弟热火朝天连夜给兔子搭小窝。 顾四水和王氏则将死的那只兔子给处理了。 两夫妻虽然经常偷懒,但对于吃食上却很是积极。 按他们俩的想法就是: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顾云生惬意地抽着烟,眯着眼乐呵呵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人,朝坐在旁边的李氏感慨道:“明天就可以把田里的活忙完了,刚好把这兔子做来犒劳一下大家伙。你可得记得叫上大哥,咱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好的。” 李氏笑着点头:“那肯定得叫,大哥平日里对咱可好,不少田地都是他们家的,这吃饭可不能落下他们。” “你晓得就成,明日中午我带大水三水两兄弟去县衙交税,家里的事你看着来。” 李氏扬了扬唇,面容看着都没那么刻薄了。 顾远山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家爷奶。 顾云生连忙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山子乖乖在家,明天阿爷去县城给你带好吃的。” 闻言,顾远山抿了抿唇,乖乖点头,“谢谢阿爷。” 李氏在一旁没好气道:“你可不能只顾着他,远秋远冬他们也辛苦了。” 顾云生笑呵呵道:“知道知道,个个都有份。” 这时,顾四水哼着小曲儿从灶房出来,朝李氏走来,“娘,这肉是明天就做吧?” 李氏点了点头,“你爹说明天把地里的活忙完,请你大伯一家过来,好好吃一顿。” 顾四水喜出望外,“那我一会儿去把肉给腌制好,保准明天炖得香喷喷的。” 李氏笑骂道:“你就知道吃,不过说起来这香料可得仔细着些,咱家那点好香料要留着慢慢用。” 王氏走过来,兴致勃勃地说:“我觉得这肉一半红烧,一半炖汤最好!” 顾大水将兔子窝搭建好,拍了拍手,走过来,摸了摸后脑勺,傻笑着说:“这肉怎么做都好吃。” 这憨样看得李氏直摇头。 顾三水将蹲坐在小矮凳上的顾远山一把抱了起来,“我再去河里捞几条鱼,明天一并做了。” 顾云生忍不住开口:“明天你和你哥同我一起去县衙送粮税,至于捞鱼这事就交给四水吧。” 顾四水一听,连忙应和,“爹,我明天带远诚他们哥几个去河里,保准你们回来有鱼吃。” 王氏眼睛一亮:“那我明天和二嫂去林子里找些野蘑菇加在汤里一定很香!” 一旁的余氏点了点头,“明天我和他三婶带着春雨和夏至去找。” 顾远山连忙举起手,“那我呢?我做什么?” 个个都有安排,就自己没有。 顾远山有些着急。 李氏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啊,就好好待在家陪阿奶吧。” 顾云生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甜滋滋的。 村里人都说树大分枝,自家三个儿子都成家了,孙孙也都大了,虽然平日里有些摩擦,但总的来说还是和和美美的,这不得不让他有些得意。 顾云生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来。 “行了,天快黑了,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吧。” 顾远山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辰,其实不算晚,换作是前世如今才是晚上七八点。 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不过想到明天大爷爷一家也会来家里,顾远山有些兴奋。 十里村分为顾、王两大姓氏,其余姓氏倒是很少。 顾云生是顾氏宗族的嫡支。 嫡支如今就剩下顾云生和他哥顾海生。 顾海生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考了个童生回来,虽然此后几十年没能考个秀才,但他在村里倒是很受人敬仰。 顾海生只育了一子,儿子顾一木与顾三水同龄,如今也是一个童生,膝下只有一子。 父子俩在村里开了一个私塾,给孩子启蒙。 他们家单脉单传,两人也不是种田那块料,便将田地都交给顾云生打理,只收些粮食便罢了。 顾云生,也就是顾远山的爷爷,51岁,与50岁的李氏育有四子一女。 大儿子顾大水,36岁,与小李氏育有一对双生子,就是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14岁。 小李氏是李氏娘家侄女,生了娃没两日就大出血死了,是以李氏十分疼惜兄弟两人。 二儿子顾二水,与顾大水是双生子,但在小时因受了风寒,不治而亡。 三儿子顾三水,34岁,与余氏育有两女一子,就是顾春雨、顾夏至和顾远山。 顾春雨今年13岁,顾夏至12岁,顾远山5岁。 四儿子顾四水,32岁,与王氏育有两子,顾远诚和顾远江,11岁。 小女儿顾小水,30岁,嫁给县城杂货铺老板,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周言10岁,小女儿周沐6岁。 顾远山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认清楚。 不得不说,顾云生和他哥比起来,真是子嗣丰裕。 顾远山看着这一大家子都有些头皮发麻,暗暗发誓长大后生一两个便够了,多了也养不起。 …… 天刚蒙蒙亮,家里就忙活起来。 顾三水三兄弟跟着顾云生去地里收尾,李氏则带着余氏王氏在家帮忙张罗晚上的饭菜。 顾春雨和顾夏至一大早就忙着去洗衣服,顾远秋顾远冬兄弟俩背了箩筐去割野草回来喂猪,当然也没忘记刚抓的那窝兔子。 今日倒是不必上山拾柴禾,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就被李氏派去私塾请大爷爷顾海生。 顾远山也领了活儿,跟在两兄弟后面去请人。 今天灶房站了三个女人,实在是容不下顾远山。他又闲不住,硬要帮忙,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 李氏嫌他在家碍手碍脚,只好打发他跟着顾远诚兄弟俩出去。 顾远诚和顾远江一左一右牵着顾远山,三人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顾远诚皱着眉头,磨蹭着脚步,“远江,我不想去大爷爷家,每次去,都要被他训一顿……要不你们俩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顾远江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不行!难道我就想去了吗?我也会被训的!” 顾远山弱弱举起手,“那个……要不让我去?你们俩在这里等我?我很喜欢去大爷爷家。” “不行!” 兄弟两人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异口同声道。 顾远山才五岁,两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让他自己去大爷爷家。 要是这样做了,大爷爷一定会向爷爷告状。不说奶奶会不会骂他们,余氏一定将兄弟两人生吞了。 在余氏看来,只要交代几人做的事,如果都被推到自家宝贝儿子身上,一定是别人欺负儿子了。 顾远山只好摸了摸鼻子,将想法作废。 第 6 章 天赋 顾远山没说谎,他是真的很喜欢大爷爷。 顾海生是村里唯二的读书人,另一个是他儿子。他既然能考上童生,连带着儿子也考上了童生,定是有些天赋的。 村里不像那些大氏族,这里师资力量很是薄弱,而顾海生一个老童生教出来另一个童生,这是很了不起的事。顾远山觉得自家大爷爷就是缺了些运道,否则怎么也是一个秀才。 顾远山刚知道大爷爷家的事,恨不得投胎成他的孙子,这样就不用费尽心思争取读书资格了。 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村里,不想当一辈子泥腿子就要想办法出人头地。 不说顾远山喜欢读书,就是让他去干活他也是干不来的,满身肥肉都是软绵绵的,完全吃不了苦。 先前他也打探过余氏和顾三水的口风,想读书参加科举,可他们俩每次都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渐渐地,顾远山也不再试探,毕竟自己还小,就算说些什么,大人也是当作儿戏,没有说服力。 要说为什么顾云生反对儿孙去念书,当然是有原因的。 大爷爷那辈其实家境很是不错,但为了供他读书,掏空了家底,眼见就要到了卖田的地步,顾云生他爹才断了顾海生的念想,让他不要继续去参加院试了,自此才算终结了这个无底洞。 顾海生家还好,一脉单传,供一个儿子读书也算是正正好。 顾云生家不同,孩子多,若是读书,谁去读这是一个问题,一个还好,若是都去读,家里是万万供不起的。 顾云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便没有动心思将家里的孙子送去读书。 …… 不知不觉间,三人到了。 看着坐落在竹林中的私塾,顾远诚咽了咽口水,踌躇不前。 顾远江也站定身子,不再前行。 哎! 顾远山重重叹了口气,迈开小短腿走上台阶,伸手敲了敲门,“大爷爷,小山子来看你了。”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海生身着一身长衫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瞧见了顾远山,严肃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 “是小山子来了!”说着,一把将顾远山拉进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远诚和顾远江跟在后面,有些拘谨地喊了声“大爷爷”。 顾海生这才松开顾远山,看向两人,笑着点头:“几日不见,又长高了,快进来吧。” 说着就牵着顾远山的小手往里走。 顾远山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大爷爷,阿爷让我们来跟您说一声,晚上家里做了好吃的,让我们请您和伯伯过去吃饭。” 顾海生听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我记得了。” 顾远诚站在院子里,结结巴巴道:“大爷爷,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今天还得去河里捞鱼。” 一旁的顾远江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逃离这里。 顾海生揉了揉顾远山的头,“你们先等等。”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兜。 他径直走到顾远山面前,将布兜递了过去,“小山子,大爷爷特意给你留的糖,你带回去分了吃吧。” 要说顾海生最喜欢谁,那肯定是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顾远山了。 顾海生喜欢读书人,也乐意教人念书。 虽然顾云生不让家里孩子读书,但他空闲时就乐意抓着自家弟弟家里的一窝小子读书。 按他的意思是:就算不科举,识字也是好的。 只是可惜小一辈个个都是榆木疙瘩,连带着自家10岁的孙子也没什么天赋,倒是顾远山得了他的青眼。 不到膝盖大点就喜欢安安静静蹲在私塾外面听,不吵也不闹,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他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稚童眼中看到了对读书的渴望。 顾海生没有赶过人,也没告诉自己弟弟,生怕顾远山回家就再也不来。 顾云生只能表示:大哥你想多了,我最喜欢这个福娃娃,怎么舍得打他。 想了许多,顾海生也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顾云生不愿意孙子读书,自己也不好多管,管多了伤情分。 顾远山接过一兜子糖,连忙脆生答谢:“谢谢大爷爷。”话落,又转过头去看着两兄弟,“远诚哥远江哥快过来吃糖。” 此话一出,远处的顾远诚,顾远江顾不得害怕,连忙跑了过来,喜滋滋地看着一兜子的糖。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拿了两块糖,小声说了句“谢谢大爷爷”。 顾海生摆了摆手,“既然你们今天忙就先回去吧,晚点我就过去。” 两人人齐齐点头,拉着顾远山就往外走。 …… 日上三杆。 三人刚到院子没多久,便瞧见顾四水风风火火地迈进家门,手里还拿着几个箩筐。 这箩筐是他特意去借的,专门抓鱼用。 只要罩住鱼,它就出不来了! 这可是他的秘密武器。 顾四水见儿子回来了,连忙招了招手,“走喽,跟爹一起去抓鱼!” 顾远诚和顾远江一听,兴奋得眼睛泛光,脑袋点得像捣蒜。 割完猪草回来的顾远秋也拉着顾远冬凑了过来,“三叔,我们也去。” 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几人,没有作声。 王氏挎着篮子朝余氏努了努嘴,“咱们也上山去吧。” 余氏应了声,转身回去拿篮子。 一旁的顾夏至却是一脸不高兴,“三叔,我也要去抓鱼。” 顾春雨一愣,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顾夏至却没搭理,自顾自说着:“我不喜欢去采蘑菇,我喜欢去抓鱼。” 李氏很是不高兴,板着脸。 顾四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即将发飙的老娘,没有作声。 顾远山一看,连忙站了出来,“阿奶,二姐昨天好厉害抓了一窝兔子回来,说不定抓鱼也很厉害。” 李氏脸色稍缓,但还是不乐意,“姑娘家家的,跟着老爷们去抓鱼成什么样子?” 余氏刚挎着篮子走出来,瞪了眼顾夏至,接着笑着朝李氏走去。 “娘,夏至今年才12岁,还是半大丫头呢,就让她去凑凑热闹吧。” 见此,李氏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毕竟余氏最是能干,李氏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就算先前没有生出儿子,李氏也一直能容忍,如今还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孙子,李氏对她更是没话说了。 见她默认,余氏连忙朝顾夏至走去,“去了好好听你三叔的话,别惹事!” 顾夏至撅了撅嘴,“知道啦!” 余氏想了想,低声问道:“昨天不是扭到脚了吗?好了没?” 听到这话,顾夏至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弧度,嗫嚅着道:“擦了药就不疼了。” 第 7 章 大鱼 余氏这才放心,抬起头正准备走,就看到一旁艳羡的大闺女。 哎! 儿女都是债! 余氏朝顾春雨说道:“春雨也一起去吧!” 顾春雨受宠若惊,抬起头来,“娘……” “再说就别去了。”余氏皱着眉说道。 顾夏至连忙牵起顾春雨的手,“姐,咱快去准备准备,一定要多抓些鱼回来。” 顾春雨看了看余氏,又看了看顾夏至,接着低下头,低声道:“谢谢娘。” 余氏摇了摇头,看着两姐妹高高兴兴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甜,转头一看渴望的小儿子,干脆道:“小山子也一起去!” 顾远山一听,喜出望外,“谢谢阿娘,谢谢阿奶。” 刚准备说些什么的李氏见状,只好闭上了嘴,只是有些不满地看着余氏。 余氏缩了缩脖子,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都忘记这个家是婆婆作主了。 李氏闭了闭眼,看着兴奋的小孙子,也不想泼冷水做坏人,只是叮嘱道:“小山子你去就去,但你不能下水,听到没?” “我记住了!”顾远山重重点头,试图让家里的女人放心。 见状,李氏才松下心来,朝院子里的顾四水叮嘱道:“四水你是大人,好好给我看着他们知道不?要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回来少不得你好看!” 顾四水打了个寒颤,连连保证:“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一个不少给你带回来。” 见此,李氏才放他们走。 王氏虽有些不满,但婆婆都没说什么,她更不好说了。只好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 余氏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虽然不喜这个喜欢偷奸耍滑的弟媳,但余氏也不想得罪她,只好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 “他三婶,这糖给你吃吧,我特意给你带的。” 不出余氏所料,王氏看见糖就像猫看到老鼠一般,眼冒金光。 王氏嘴里说着“太客气了”,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将那一把糖全部抓了过去。 余氏有些心疼,但谁叫自己一头兴起就把两个闺女支去玩了呢? 这糖不多,是自己儿子给的,就这么一小把。 余氏本来是想留着给儿子慢慢吃的,如今好了,都没了。 …… 日头暖烘烘地照着大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头的小河出发。 顾四水走在最前头,拿着破箩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顾远诚、顾远江、顾夏至和顾远秋你追我赶,打打闹闹,时不时还回头催促着:“你们走快点,别慢吞吞的。” 顾远冬则走在几人后面,拿着抓鱼工具。 顾春雨笑眯眯地牵着顾远山的手,走在最后。 顾远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抬头瞧了瞧自家大姐,开口道:“大姐,你和他们去玩吧,我在后面慢慢走就行。” 顾远山有些担心顾春雨为了照顾自己,才不合群。 顾春雨摇了摇头,笑眯眯地看着白白胖胖的弟弟,“大姐不喜欢吵吵闹闹,就喜欢带你。要是你累了就告诉大姐,大姐背你。” 她一向就比较恬静,也乐意带自己的弟弟。何况弟弟很是爱干净,和村里那些挂着两串鼻涕的小娃一点也不一样。 …… 到了河边,顾四水熟练摆弄着破箩筐,挽起裤腿就朝几人招呼道:“小的们,跟我下河!” 顾远诚顾远江最配合,连忙应声,跟在顾四水身后。 小河并不深,只到顾四水肚脐眼位置。 就连最矮的顾远诚,水也是将将没过胸口。 顾四水并不担心,村里长大的娃大多数都是会水性的,自己娃自己清楚。 今天来河里抓鱼的人可不少,大人小孩都来了。 估计是农忙陆陆续续结束了,都想来打打牙祭。 顾四水有些着急,生怕鱼都被抓了。 眼见儿子下了水,就拿起箩筐往河里走。 顾远山见大家都忙着下河,他只能无奈退远了些。 他不爱抓鱼,也抓不住,只是来凑凑热闹。 顾春雨抱着他就往树荫下走,“小山子,你坐这里看,别晒着了。” 看着贴心的大姐,顾远山乖乖点头。 见顾远山那么乖,顾春雨摸了摸他的头,就起身朝河边走去。 她已经13岁,是大姑娘了,不能下河去。不过,她可以站在岸上帮忙看着家里的东西。 太阳渐渐毒辣,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河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还是一无所获。 顾四水原本昂扬的斗志渐渐消散,他把手里的箩筐丢到一旁,有些泄气。 “奇了怪了,往日这河里鱼不少,今儿怎么都没影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昨晚夸下的海口。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起初还拿着箩筐认真抓鱼,这会儿也没了耐心,索性将箩筐丢上了岸,和村里其他小伙伴玩水去了。 顾远秋抹了把脸,也有些泄气,他艳羡地看着玩水的两兄弟,心里也想跟着去玩。 可他已经14了,在村子里是可以成亲的年纪。在家里可以随意打闹,在外面可不同,今天是来干正事的,万万不能玩物丧志。 想着想着,顾远秋重新振作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河里,试图抓到一条鱼打破僵局。 顾远冬则独自在一处,紧握着鱼叉,双眼死死盯着水面,双脚稳稳扎在水里,身体微微前倾,倒是十分认真。 他时不时将鱼叉掷出,毫无意外每次都落空。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副认真模样,不见一丝气馁。 就连岸上的顾春雨都有些懒怠地蹲坐在地上,扒拉着小草。 顾远山意兴阑珊,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水花。紧接着,顾夏至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她双手高高举着,赫然抱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 那鱼可真大,足有小臂长,在阳光下鳞片闪着银光,它拼了命地扭着身子,想挣脱顾夏至的钳制。 顾夏至可不是吃素的,她死死地掐着鱼身,朝岸上的顾春雨大喊一声:“大姐,接着!”说完,猛地将鱼朝岸上扔去。 顾春雨原本正发着呆,听到喊声,瞬间回过神来。她眼疾手快,迅速抄起一旁的箩筐,朝着飞来的鱼迎了上去。 “哐当”一声,箩筐稳稳罩住大鱼。 那鱼在筐里扑腾了几下,渐渐没了动静。 第 8 章 狗屎运 看着这一幕的顾远山提起的心瞬间放了回去,他立马站起身,朝顾春雨跑去。 这一幕太过突然,顾四水和顾远秋都没回过神来。 当然,顾远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拿着鱼叉叉鱼。 过了好一会儿,顾四水回过神,才扒拉着水,朝顾夏至走去。 “夏至,你这小丫头可太厉害了!怎么抓到的?快教教小叔。” 顾远秋也一脸兴奋围了过去,“夏至妹妹,你太厉害了,竟然徒手抓鱼!” 顾夏至嘴角止不住上扬,得意地看着他们,“一般般,是我运气好。” 顾远山巴拉着箩筐,踮起脚往里看。 乖乖!真是好大一条鱼! 自家两个姐姐太牛了! 这样想,顾远山就朝稳稳抓着箩筐的顾春雨夸赞道:“大姐,你和二姐太厉害了!” 顾春雨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是夏至厉害,我什么也没干。” 河里的顾夏至闻言撅了撅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顾春雨,“大姐,你也很厉害,要不是你配合我,这鱼早就又跳回水里了。” 顾四水连忙赞同,“对对对,不止夏至厉害,春雨反应也很快,刚才我都没反应过来,春雨就接住了。” 顾远山重重点头,表示赞同。 一时之间,顾春雨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煞是可爱。 顾远秋眼巴巴地看着顾夏至,“夏至妹妹,你教教我,怎么抓的?” 顾夏至一脸轻松地看着他,“我钻水里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顾远秋和顾四水皆是一愣。 就算能潜水,但那鱼可是滑不溜秋的,怎么就抓住了? 顾四水探头看了看自家侄女儿的手掌,白皙纤细,看不出来有什么秘密武器。 定是走了狗屎运了! 顾四水觉得自己运气同顾夏至那般好,也能抓到鱼。 看到了希望,顾四水重振旗鼓,拿着箩筐就悄咪守在顾夏至方才抓到鱼的地方,一动不动。 顾夏至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但顾四水是长辈,她也不能为了小事就吵嚷起来,不然回家肯定得挨骂。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另一处走去。 顾远秋则安静跟在顾夏至身后,准备好好观察她怎么抓的鱼。 顾远冬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叉鱼,好似玩得不亦乐乎。 岸上的顾远山来了兴致,也不愿去树荫下坐着干等,就守在岸上,看顾夏至抓鱼。 顾春雨拿起一顶草帽就扣了上去,“太阳那么大小心中暑了。” 顾远山乖乖戴好帽子,没有挪动脚步。 如今已经入秋了,其实就是天气有些燥热而已,只要不是暴晒就不会中暑的。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全场MVP——顾夏至,打心底里佩服。 顾夏至简直了,啥都能干。 出去玩从来没有空过手回家,什么鸟蛋,河虾,野鸡,小鱼……都拿过回家。 顾远山觉得顾春雨反应那么快,就是跟着顾夏至出去抓东西练出来的。 就是顾春雨渐渐长大了,余氏拘着她,让她在家帮忙干活,她才很少出去。 至于顾夏至,余氏可管不了她。 顾家也不兴打小孩儿,最多就是骂几句。 这对顾夏至来说,不痛不痒。 没了顾春雨的帮忙,她就怂恿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跑腿打杂,关键是两兄弟也乐意。 顾远诚和顾远江:废话,跟着夏至姐姐出去能打打牙祭,比呆在家被爹娘抢吃的幸福多了。 也许是开了例子,接下来抓鱼更是顺利了。 顾夏至一条条鱼,接二连三地抛上来。 顾春雨都有些忙不过来,顾远山只好迈着小短腿帮忙。 别说,还有点兴奋。 顾远秋盯了好半会儿,感觉自己没问题了,也跑去另一处抓鱼。 盯了许久,他也终于成功开张了。 虽然那鱼只有巴掌大小,但也值得他高兴了。 顾远冬锲而不舍,终于用鱼叉叉到了一条拇指大的小鱼。 也不知道他怎么叉的,整条小鱼都被穿肠破肚了,吃是不能吃了,肉都不够塞牙缝。 但他还是很高兴,憨笑着举起小鱼就上了岸。 顾四水那叫一个急,侄子侄女太能干了,自己一条鱼都没开张! 他有些气急败坏,朝不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大儿子大声吼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快回来!” 那边正在玩闹的顾远诚顾远江齐齐一抖,搂起衣裳就走了回来。 顾远诚没心没肺,看不见自家爹火气正冒,搂起衣角就炫耀道:“爹,你瞧我们俩都抓了什么!” 顾远江在一旁嘿嘿直笑:“我们抓了好些田螺,拿回去让奶给炒了吃,一定很香!” 顾四水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 他本想将俩儿子换回来臭骂一顿,没想到他们竟不是空手而归。若是无缘无故挨骂,俩兄弟一定回家告状。 想到这里,顾四水只能紧闭嘴巴,默默拿起箩筐盯着水面。 嘿! 老子就不信了! 一个大男人还比不过一群小崽子! 关键是顾远诚和顾远江看不懂脸色,还一个劲儿地夸赞顾夏至,当然也没忘记渐入佳境的顾远秋。 这可把岸上的顾远山看得忍俊不禁。 三叔定是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顾春雨抬手擦了擦汗,看着半箩筐的鱼,有些欣喜。 她转身就拿了一块手帕出来,走向顾远山,“小山子累不累?快来擦擦汗。” 这手帕可是她生辰那日,小姑从县城带回来的,她可宝贝了。自己都舍不得用,专门给顾远山用。 顾远山摇摇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大姐,“大姐,我不累。” 待顾春雨给他擦完汗,顾远山就估算了下时间。 大概下午三点多了,该回去了。 鱼也抓够了。 他扯着嗓子就朝河里几人大声喊:“鱼已经抓半筐了,咱回去吧!” 顾夏至从水里钻出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很兴奋,她招呼着身后的顾远诚、顾远江兄弟就往岸上走。 顾远秋也满意地喊了声儿:“远冬,回家了!” 顾远冬如梦初醒,收起鱼叉,跟在几人后面。 顾四水垂头丧气,正准备收起箩筐,却突然感觉到筐里有东西在动。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瞪得滚圆,兴奋瞬间取代了失落,整个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有鱼!” 第 9 章 老鳖 他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接着,迅速提起箩筐,就往岸上走。 “我抓到鱼了!” 顾四水三两步跑了上去,向几个小崽子展示自己的成果。 结果掀开一看,顾远诚率先发出一阵大笑。 顾四水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框里只有一只灰不溜秋的老乌龟,哪有什么鱼。 顾远诚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乌龟喊道:“爹,你这是抓了个‘老将军’回来啊” 顾远秋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乌龟,皱了皱眉,小声说道:“这老乌龟个头不小,怕是有些年份了。” 乌龟不能吃,年纪大的乌龟更是吃不得。乌龟是长寿之物,村里人都不让抓乌龟的,就怕作了孽。 顾夏至凑过来,伸手想去摸,被顾四水一把拍开,“小心它咬人!” 被拍了手的顾夏至撅了撅嘴,刚想呛声就被身后的顾春雨拉住。 无奈,她只好作罢。 顾远山好奇地踮起脚,往里看。 这哪是乌龟啊? 这分明是一只大鳖! 大补之物啊! 生怕他们要将老鳖放回去,顾远山连忙喊道:“这不是乌龟,这是鳖!” “大爷爷说用老鳖熬汤可滋补了!” 顾四水一听,顿时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顾远山就问:“真的?小山子你没框我?” 顾四水虽然觉得自家小侄儿神神叨叨的,但此时他也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好选择相信这个五岁娃娃的话。 顾远山连连点头,“不信咱们拿回去给大爷爷瞧瞧,大爷爷见多识广,一定认得。” 村里人很少见过鳖,经常会将它与乌龟混为一谈。 顾远山只好将位高权重的大爷爷搬出来,试图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毕竟他也好久没吃这一口了,有些想念。 想着想着,顾远山就咽了下口水,恨不得抱起鳖就跑回去找余氏。 顾四水一听,满意地抱起箩筐往家跑,“我先回去问问,远秋远冬,你们两个看好他们。” 顾远秋悄悄翻了个白眼,无奈应声:“知道了——” 他合理怀疑自家三叔是怕要做苦力才跑那么快。 …… 几人好不容易抬着半筐鱼回去,远远就听到顾四水得意的笑声。 顾远秋和顾远冬抬着沉甸甸的鱼筐,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顾远诚和顾远江跟在一旁,虚扶着筐,叽叽喳喳,很是兴奋。 顾夏至拿着小箩筐跟在后面,里面放的都是顾远诚两兄弟摸的田螺。 顾远山努力迈着小短腿跟上几人。 只恨三叔跑得太快,自己追不上,否则定要亲自送老鳖进锅。 许久未吃这一口了,想得很。 顾春雨则拿着其余东西,缀在顾远山身旁,时不时还要拉一把重心不稳的顾远山,真是操碎了心。 也不知弟弟急什么,腿那么短还跑那么急,就像背后有鬼撵他一样。 几人一进院子,就瞧见顾四水站在堂屋门口,眼睛都笑眯缝了,那箩筐被他宝贝似的放在脚边。 “回来了?”顾云生抬头看了几人,又低下头去。 “阿爷,你们回来了?”顾远山“蹭蹭”小跑着扑进顾云生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孩童当久了,这五年来顾远山倒是没有前世那么孤僻了,还很是爱撒娇。 顾云生一把搂过小孙子,面色柔和,“刚回来没一会儿。” 顾四水不满地看着忽视自己的几人,清了下嗓子,提高音量道:“我问爹了,我抓的就是老鳖,这玩意可稀少。” 言下之意便是:一鳖抵半筐鱼。 顾夏至不爽,压低嗓子哼了下,倒是没有说些什么。 小叔好面子,自己还是让他威风一把吧,反正这种机会不会多。 她很相信,在顾家出风头,还是自己最在行! 顾远诚则吃惊极了,“阿爷,我爹说的是真的吗?” 顾云生搂着顾远山,缓缓点头,“确实是一只鳖,煲汤很是香甜滋补,晚上就炖了吃,你大爷爷最是爱这一口。”说完,他悠悠看向远处,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露出怀念的眼神。 这时,李氏从灶房走了出来惊呼道:“哟,你们可算回来了,让我看看你们今天都抓了多少鱼?” 李氏并不认为他们能抓到什么鱼,那小河天天有人去抓,也没见抓到过多少,只不过是农忙结束,让他们出去玩一番罢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往顾远秋兄弟俩走去,嘴里还不停抱怨:“你小叔也真是的,让两个小娃娃抬箩筐,他倒是会躲懒。” 刚走近就看见半箩筐挤挤挨挨的鱼,她顿时尖叫出声:“我的天老爷哦!你们这是捅了鱼窝不成?” 余氏和王氏也走了出来,余氏没说什么,只是四下寻找顾远山的身影。 见顾远山依偎在他爷爷怀里,她也放下心来。 只要儿子平平安安的,其他都不重要。 王氏则挪不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半筐鱼,“乖乖,这怕是吃不完吧!” 顾四水不满王氏忽略自己,忍不住出声:“我还抓了一只老鳖呢!” 王氏依言快步跑了过来,待看到筐里的老鳖,大失所望。 有什么好的!浑身没二两肉! 还是鱼好,肉多香甜! 她几步又跑回去守着半筐鱼,“你们可真厉害,才多久就逮了那么多鱼。” 顾远诚连忙大声夸赞,“基本都是夏至姐一个人抓到的!她可厉害了!” 顾远江也附和着:“对,还有远秋哥也抓了不少!” 王氏不满,看向两兄弟,“那你们俩呢?抓了什么?” 顾远诚叉着腰,自豪道:“我们俩捞了好些田螺回来,给阿爷下酒!” 顾远江连连点头,“阿奶炒的田螺最好吃了,我们看见就都捞回来了。” 听到这里,顾云生有些意外,看向讨喜的两个孙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任谁听到孙子记挂自己都会高兴,顾云生也不例外。他站起身就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色泽诱人的糖葫芦。 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红艳艳的山楂,颗颗圆润,散发着酸甜的香气。 顾云生拿起一串就递到最近的顾远山跟前,“小山子,拿着吃吧!” 说完,顾云生抬起头,看着院子里眼巴巴的几人,笑着招了招手,“人人都有份,快过来。” 顾远诚跑得最快,落后一步的顾夏至瞪了他一眼,他才放慢脚步,讪笑着让顾夏至先去。 顾远山看着有些好笑。 顾远诚顾远江两兄弟,怎么见到顾夏至瞪人,倒像是老鼠碰到猫一般胆怯。 顾远秋踌躇不前,有些犹豫,怎么也不好意思过去。 自己已经大了,这糖葫芦是小孩儿吃的,他不能抢弟弟的糖吃。 顾云生朝他和站在鱼筐旁发呆的远冬喊道:“远秋远冬快过来,这可是你们奶奶特意嘱托让我带的。” 听到爷爷发话,顾远秋才兴奋地拉着顾远冬跑上前去。 顾春雨也没有过去,虽然有些馋,但她怕没有自己的份就不过去,一直装作没看到,摆弄着箩筐。 第 10 章 日子有盼头 顾夏至拿起一串,回头见自家大姐这般扭捏,只好抿了抿唇,再拿了一串,朝顾云生说道:“阿爷,我给我姐拿过去。” 顾云生闻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正埋头干活的大孙女,心里一琢磨,有些无奈,只好对顾夏至点头同意:“拿去吧!” 自家大孙女总是有些害怕自己,见到自己就哆哆嗦嗦的模样,顾云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得太吓人了。 但他对这大孙女也是喜爱的,女孩子胆怯些也没事,总归娘家那么多兄弟给她撑腰,也不用担心。 王氏见那布包还有几串,迫不及待走上前,扯了下对着老鳖傻笑的顾四水。 顾四水抬起头就见到满院子的糖葫芦,顿时急眼了,“爹,我的呢?” 顾云生闭了闭眼,仿佛不想见到这个三十二岁还要讨糖吃的小儿子。 李氏撇了撇嘴,“没听到你爹说人人有份吗?个个都有!” 虽然看不惯老爷子乱花钱,但既然都买了,就高高兴兴吃。 李氏率先拿了两串,朝余氏走去,“呐,吃吧!” 余氏受宠若惊地看着李氏,弯了腰,哑着嗓子道谢:“谢谢娘。” 李氏皱了皱眉,看着只拿了一串的余氏,不满道:“两串都拿着,给你男人留一个。” “欸,谢谢娘!”这一声倒是大声了许多。 顾四水笑眯眯拿了两串,转身就向王氏递过去,“快吃。” 王氏接过,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嗯!真甜! 公爹可真大方! 这玩意儿都是县城小孩儿吃的,自己小时候也只远远看着别人吃。如今嫁到顾家来倒是整日都有些零嘴吃!王氏觉得自己是嫁到福窝窝了。 剩下一串,顾云生便给了远秋拿着,让他给他爹。 顾远山嘴里塞不下一整颗山楂,只能慢慢舔着。 他抬起头,看着乐呵呵的顾云生,问道:“阿爷,你们不是交税粮回来了吗?怎么不见我爹和大伯?”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顾云生摸了摸他的头,“我让他们俩去你大爷爷家送粮去了,很快就回来。” 今年收成不错,给他们买些糖甜甜嘴也不错。 这样日子才有盼头。 他不止买了糖葫芦,还买了好些麦芽糖、芝麻糖、桂花糖,一起买还能砍价。老婆子不喜欢吃甜的,还买了些绿豆糕和桃酥。 都让李氏收起来,留着慢慢吃,这一屋子人,可不能一天就给造没了。 李氏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老头子买那么多零嘴,但好不容易他高兴,买了就买了吧,说出来还惹了他不快。 这时,顾三水和顾大水推着板车回来了。 顾大水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娘,饭做好了吗?大伯说过一会儿就来。” 顾三水也在一旁附和:“今天忙活一天,可饿坏我们了。” 其实顾云生在县城买了肉包给他们两个垫垫肚子,但顾三水舍不得吃,想留着回家给自己儿子尝尝,所以现在他早就饥肠辘辘。 李氏皱着眉板着脸,喊道:“快好了,你们几个把鱼给我弄好就行。”说着,她转身朝灶房走去。 余氏抿了抿唇,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 见状,王氏着急忙慌也跟了上去。 自家婆婆性子泼辣,可不能触了她霉头,否则不知得挨多久的骂。 顾云生看得直摇头,自家老婆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使怎么骂都没动过手,也不知他们怎么那么怕。 他站起身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孙子:“远诚、远江,还有你们几个人,把鱼从筐里捡出来,先放水缸养着,没气儿的都挑出来。” 这天儿热,鱼放不住,只能尽量放井水里养着。 顾远诚几人一听,立刻围了上去,挽起袖子就抬着箩筐往水缸走。 顾云生皱了皱眉,看着傻愣着站在院子里的三个儿子,有些无奈,“大水,你们仨就赶紧将桌椅板凳摆好,别傻愣愣的。” 真是生了三个大番薯! 眼里一点活儿也没有! 说完,顾云生也没闲着,牵着顾远山就朝顾远诚几人走去。 见那么多的鱼,他有些意外,孙孙这辈倒是能干,个顶个机灵。 他满意点了点头,朝几人说道:“你们几个,捡些个头大的,明天给你们外婆家送去。” 灶房里的余氏王氏一听,心里止不住欣喜。 他们娘家条件没有顾家好,这鱼可是稀罕物。 顾远诚捧着鱼脆生应道:“知道了爷爷!” 他也不管送给谁,反正自己肯定能吃个饱。 顾远山看着热热闹闹的几人,也有些跃跃欲试。 但顾云生并没有任由他过去帮忙。 小孙子才五岁,太小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那些田螺没有立马就炒,都拿盆养着,要把沙子吐干净才能吃。 顾云生想着,明天也得给县城的小闺女送些去,否则她知道了,指不定得闹。还有自家大哥也得拿几条鱼回去,放也放不久,还不如早点送人。 …… 昏黄的夕阳渐渐洒在地上。 顾家小院也渐渐弥漫着飘香的气味。 顾大水和顾三水早就摆好了桌椅。 家里女人少,又都是自家人吃饭,就没有分男女桌。两张桌子拼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多好。 顾云生看了看天色,太阳都下山了,估摸着大哥也快来了。 果然,想谁,谁就到。 “云生,我来了。”外面传来浑厚的男声。 农家小院一般很少关门,随进随出。不一会儿,顾海生就提着一坛小酒走了进来。 顾云生迎了上去,见只有顾海生一人,有些意外,“大哥,你家一木他们怎么没来?” 顾海生哈哈一笑,扶着特意留着的胡须说道:“不凑巧,今天他们回娘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说完,顾海生就搂着自家弟弟朝堂屋走,“走走,陪老哥喝一杯。” 顾海生媳妇死得早,家里人口简单,没事就喜欢找自己弟弟喝一杯。 顾远山看到大爷爷,连忙从矮凳上站起来,喊了声大爷爷。 顾海生也很给面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小山子一起来。” 顾远山乖乖坐在两人旁边,听着他们聊天。 不一会儿,李氏带着两个儿媳,和大孙女春雨上菜。 夏至是不可能干这活的,只让姐妹俩干的活她都不乐意,闹得久了,李氏也就随她了。 没办法,死猪不怕开水烫,顾夏至脸皮比院子的墙还厚。 第 11 章 新知县 今天晚饭很丰盛,顾远山看着都要流口水。 一大锅浓稠飘着香味的老鳖汤,上面还飘着几颗红枣枸杞,看着十分有食欲。 接着上了一道红烧兔子,色泽诱人,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又上了一条清蒸鲈鱼,这条鱼差不多有10斤重,足足摆满了一大盘,是特意挑出来个头最大的。 最后上了一盘炒蘑菇和凉拌野菜,这些都是余氏和王氏上山找的。 加上一大锅白米饭,看得直让人流口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十里村依山傍水,是难得的好地方。 村里人虽有吃不饱饭的,但从来也没听说过饿死过人。只要勤快些,总能填饱肚子。 别看一家十几口人,五菜一汤觉得少,但在十里村也算是独有一份,何况分量大,足够家里人吃。 顾海生有些惊喜地看着桌上的菜,感慨道:“这老鳖汤倒是许久没喝过了,亏得你能寻来。” 顾云生笑了笑,心里也很满意,“这是四水那小子在河里捞的,还有那鱼和兔子也是他们几个小的抓回来的。” 顾海生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顾云生的肩膀,“老弟,你这日子过得真是不赖,都能自给自足了。” “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哪能天天吃。”顾云生虽然也觉得日子过得好,但嘴上还是客气道。 两张桌子拼起来的饭桌终究是远了点,李氏将菜都分了两份,上首的那些分量明显比后面的多得多。 大哥是读书人,吃饭斯文得很,不像家里的半大小子,简直像饿死鬼投胎。 所以,李氏将远诚远江还有远秋远冬这几个吃相难看的安排在后面,当然还有春雨、夏至、余氏和王氏。 村里人待客的时候,女人终究是要离客人远些的。 虽然顾海生不会介意,但李氏不能不多想。 …… 顾云生见人齐了,菜也上齐了。 用筷子夹了一块蘑菇,对着大家说道:“吃吧。” 大家仿佛就等着这一声,大人还是小孩,立即举起筷子朝那盘红烧兔子夹去。 这兔子,可是鲜少能吃到,馋得很。 顾远山看着眼前的红烧兔肉,先喝了一口汤。李氏放了些黄芪党参,很是鲜美。 一低头,一抬头,顾远山的大海碗又多了几块鱼肉。 不用想,肯定是余氏夹的。 顾远山吃饭不像他们,快准狠,他属于那种慢节奏,一口吃完,再吃一口,细嚼慢咽,吃饭的时候,菜被夹完,还未吃完一口饭。 这点经常被余氏吐槽,担忧儿子长大了找不到吃,磨磨唧唧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顾远山也没办法,带着前世记忆投胎,已经养成习惯,而且他也并不想改,这是好习惯。只是也无法说通家里人,大家伙没什么好吃的,可不得抢着吃吗。 好在家里人吃饭也让着他,特别是余氏,自己都顾不上吃,就给顾远山夹菜。当然顾云生作为一家之主,也照顾小孙子,让他夹完菜,才许其他孙子孙女吃。 这一点让顾四水两口子特别不满,他们坚信速度就是真理,顾远山慢就没得吃才对。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家里最大的就是顾云生,就连李氏也偏向最小的孙子。 两座大山压下来,谁敢不听。 何况顾远山长得讨喜,性子谦和有礼,乖巧懂事,家里人都很喜欢他,就连老学究大爷爷也偏向他。 一顿风卷残云,杯盘狼藉,桌上的菜及大锅里的饭和汤都被顾家人吃光光。 一家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叹了一口气。 顾远诚打了个饱嗝,美美地想着:这日子过得,比之神仙也不差什么了。 他还贪心地许愿:要是天天能敞开肚皮吃,他一定不会再瞒着爹娘偷偷吃糖。 余氏和王氏收拾碗筷,春雨打下手,李氏便不用忙了。她已经50岁,虽然腿脚还利索,但在村里算老人,顾云生有意让她歇着。 顾三水几兄弟就帮忙收拾桌椅板凳,顾云生和顾海生两兄弟就转去了主桌坐着聊天。 李氏牵着顾远山坐在两人身旁,听着。 顾海生喝口茶,润润口才问道:“云生,今年收成还行?我看大水三水两兄弟送了好些粮过来,生怕你留得少,饿着他们。” 顾云生眯起眼来,高兴道:“今年大丰收,就给你送多了些,大哥不用担心,家里的粮都留出来的。” “那就好。”顾海生继续喝茶,这茶水口感虽然粗糙,但在村里也不常见。 顾海生家里也有些茶叶,但也不舍得经常泡来喝。顾云生不爱喝茶,想必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想到这里顾海生心里一暖,嘴上不忘关心道:“今天你们进城交税粮可还顺利?官府的人还为难你们吗?” 此话一出,顾云生顿时嘴角咧到耳根,笑着道:“县衙今年换了新知县,这知县不像从前那个搜刮民脂民膏,很是清廉节俭,去交税粮还把我们特意多带的粮给退回来了。” 往年的税粮总是要多带些,就怕官府的人找茬。 如今换了个廉洁的知县,别提他心里多高兴了。 衣食父母体恤百姓,日子就好过。 顾海生点了点头,同样高兴,“确实是听说换了个知县,原先我还担心他比上一个做得过分,没想到却是意外好说话。可惜我就是一个老童生,否则定要去拜会一下。” 顾远山静静听着,心底里也高兴,一个好的父母官比什么都重要。 在这小地方,知县就是土皇帝。 先前的知县,贪心得很,什么都要搜刮一遍,不过县里怨言也不多,主要是他只贪点小财也不害命。 顾远山听说隔壁县城的知县是个鱼肉百姓的狠角色,不止贪钱,还强抢民女,害了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如今朝廷政策十分开明,皇帝轻徭薄赋,百姓日子都过得不错,但那么大个国家,也架不住底下生了蛀虫。 说到朝廷政策,就不得不说顾远山刚来的时候,见到家里那些红薯土豆,还想着自己穿到明清之后。 这让决定参加科举的他担心了许久,明清科举制度虽然完善,但出了八股文的限制,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很是限制,对他一个思想禁锢的现代人来说非常不利。 后来经过他一番了解,才弄清楚如今只是相当于宋朝后期,但这里的宋朝和历史完全不一样。 在宋光宗之前,这个朝代发生的事与前世了解到的一模一样,但宋光宗却变了样,本应该患有精神疾病的他只在位5年就退位让贤,没想到在这里,他却推出一系列政策,力挽狂澜,将宋朝延续了下来。 顾远山合理怀疑这个宋光宗和他是老乡,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否则顾远山怎么样也得去膜拜大佬。 第 12 章 一代代人的托举 顾云生喝了口茶,咂摸了下嘴,有些苦,也不知自家大哥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大哥,你家远丰来年二月是不是就要参加童试了?有没有把握?” 顾海生一听,叹了口气,“哪有什么把握,他天赋一般,只能算勤奋些,如今才十岁,我就是让他去试试,让他心里有个数。” 顾云生听了心下直摇头,他实在不懂,大哥分家时资产比自个儿多了一倍不止,还是十里八乡的童生,按理来说早就攒下许多产业。 可为了考那没有希望的科举,将钱都砸了进去。 顾云生觉得自己大哥读书读傻了,若是自己有那么多银钱,拿去多买些田地,做个小地主不好吗? 顾海生则不同,此时他心里很是复杂。 怕爷孙父子三人,出三个童生,但更怕孙子考不上。 不过,他觉得若是孙子一直这样勤奋,还是有些机会的。 当初为了不耽误孙子,他只给启蒙,就将他送去县城孙秀才那继续读书。 孙秀才是他同窗,对孙子倒是很上心。 孙子从县城回来人倒是更加勤勉了些,但天赋实在有限,童生试估摸着是悬,更别提考秀才。 顾海生觉得儿子只能考上童生是自己耽误了,如今孙子虽然没有儿子有天赋,但好在勤奋。 勤能补拙,说不定就考上了,若运气好些,秀才也不是不能想。 他相信,只要一辈一辈托举,儿孙迟早会考上秀才。 到时翻阅族谱,他们定会知道是从自己这一辈开始供他们读书科举,自己便是那先见之明的老祖宗喽。顾海生美滋滋地幻想着,连这粗茶都喝出了不一样的风味来。 一旁的顾远山有些羡慕,他朝思暮想,都想读书。 可惜连最疼惜自己的爹娘都不允,更别说不喜科举的阿爷。 余氏看了看儿子那直勾勾的眼神,低下头沉思。 儿子虽然经常将读书挂在嘴边,但余氏总觉得他就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他确实是很想读书。 想到这里,余氏拉了拉一旁顾三水的袖子。 顾三水本来还在喝着茶水,回头看了看余氏,她却什么也没说,顾三水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低头喝茶。 这茶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这一点就要花上几百文,他有些心疼,想着喝多些,喝回本。 顾四水蹲坐在另一侧嗑瓜子,看着自家童生大伯,撇了撇嘴。 按他说啊,堂侄才十岁,送去县城也是浪费钱,这钱还不如留着吃吃喝喝。 且就算费劲心思考上童生有什么用,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不说科举费用和束修,就说那笔墨纸砚吧,最便宜都得好几两银子。 这得多久才能挣回来啊! 况且,就算堂侄考上童生,也是延续大伯家的私塾而已,村里的私塾一年也就两三个学生,挣不了几个钱, 若是走了狗屎运,堂侄有生之年考上秀才,除了免些粮税,还有什么用?也没见哪个秀才富了的。 举人?那是万万不敢想的,在这里,顾四水就没见过活的举人。 王氏坐在顾四水后面,也默默嗑瓜子,两夫妻性子一模一样,心里对大伯的做法都是不赞同。 顾大水则乐呵呵地坐在顾四水旁剥花生,听阿爹和大伯聊天。 等晚上就拿回屋给儿子吃,他们定会很高兴。 至于他惦记的两兄弟,早就跟着夏至跑没影了。一伙人刚吃饱就吆喝着去村里玩,只顾远山不喜动才坐在大人堆里。 …… 一家子聊聊天,大概晚上9点,外面天早就黑了,村民早就睡了。 农家人起得早,睡得也早 。像顾家这么晚还在聊天的,很少见。 大家觉得晚,便散了。 顾云生怕顾海生回去出了意外,便让顾大水和顾三水两兄弟送他回去,还给他拿了几条鱼。 外面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很是静谧,顾远山刚洗完脚就跟在顾云生身后,回主屋睡觉。 主屋很大,摆了一张大床,还在窗台下摆了一张小床。 一开始顾远山是住在余氏房里,余氏那屋用布料帘子隔开两个地方,春雨夏至睡一边,余氏顾三水就带着顾远山睡一边。 顾远山不是真的孩童,半夜老是不小心听到墙角,等到能说话了,就吵着嚷着要搬出去。 顾家院子就这么大,哪有空余的地方,只好在主屋摆了一张小床,让他睡。 李氏拿着油灯进来,见顾远山已经盖好被子,才放心,回到自己床上睡觉。 顾家院子有六间青砖大屋子,是分家时顾云生他爹给盖好的,算是村里比较大的,可还是不够住。 儿孙太多,屋子却少,幸好盖的大,把一间屋子隔开也是够住的。 只儿孙渐渐长大了,眼看着就要娶妻生子,若没有屋子,哪家闺女肯嫁进来? 得另外想法子,看看是在外面多盖,还是将屋子周围的地买下,加盖。 顾云生和李氏当然是住主屋,主屋旁边就是堂屋,待客用。 顾大水是老鳏夫,带着两大儿子住一屋,都是男娃,也没用什么帘子隔开。 按理说他才36岁,也不算老,顾家也算殷实人家,许多老姑娘俏寡妇都想嫁进来,顾云生也劝他再娶一个。 可他就是一根筋,怎么也不乐意。小李氏与他一同长大,两人是自己看对眼才告诉家里人,万万没想到才成亲不到两年,小李氏就香消玉殒。 顾大水人虽然憨,但自己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动。李氏心里愧疚,劝了两年,见儿子实在不愿意再娶,就作罢,反正也有了香火,不怕。 顾四水夫妻俩带着儿子,住在顾大水隔壁,顾三水带着媳妇和俩闺女住在另一边。 还空了一间屋子,平日里就放些杂物、粮食,这屋子被顾四水两口子盯了许久,就想拿来给俩儿子住。 李氏怎么可能同意,她大孙子都要娶亲了,还没有着落,怎么也轮不到最小那个。 余氏坐在一旁,看着春雨和夏至睡了,才起身回到自己床上,拿了些针线活做着,等顾三水回来。 等不了多久,顾三水就回来了。 余氏先给他打了水洗了脚,才上床睡觉。 想到大伯家的远丰即将童试,她便有些着急,试探性问:“当家的,你说,我们要不要送小山子去读书?” 第 13 章 不是读书的料 顾远山长得白白胖胖,可倒是娇贵得很,吃得又多,余氏估摸着他就不是种田那块料,像大伯那样就挺好,读些书,找份活计也轻松,再不济还能托县城里的小姑子留意着,比留在家种田好多了。 而且,从顾远山会说话开始,就经常有意无意表达想要读书的念头。 今晚听到大伯家的远丰要去考童试,顾远山分明就很是羡慕,却从来不会闹着要去读书。余氏不想让他羡慕别人,也不想他委屈自己。 就一个儿子,自己不疼还有谁来疼。 顾三水也想到这个问题,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儿子想读书,他也心疼,想送儿子去读书,可自家老爹对科举很是反感。 顾远山更小的时候,顾三水就私底下找顾云生谈过,可老爷子怎么也不松口,硬说会搅了家里的安宁。 顾三水知道,儿子经常偷偷溜去大伯家私塾偷听,可见不是一时兴起。读书是一件苦事,顾远山才五岁,他也有些心疼。 大伯说读书宜早不宜迟,那是针对科举,他只觉得让儿子认些字以后的路好走些。虽然他看好儿子,可他也不认为儿子能像大伯一样考个童生回来,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呆呆傻傻的,看起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像地主老爷。 他犹豫地看着余氏说道:“小山子会不会太小,要不要再等些日子,我去偷偷问一下大伯?” 等他偷偷问过儿子,若是他实在喜欢,他就自掏腰包,冒着被老爹打的风险,都得送儿子去读书。 他可就一个儿子,怎么样都得紧着他先。 余氏不知道顾三水的打算,想了一下,儿子确实是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既然你心里有数就行。” 虽然大伯家的远丰会说话就开始认字了,可他是准备考科举的,自然不同。 余氏只想儿子认些字,找份好的活计就行了,科举那是万万不敢想的。 …… 第二天。 顾远山擦了擦眼角,转头看向阿爷阿奶的床,早就没人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应该不早了。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袜子,下了床。 走出卧室,穿过堂屋,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看来是去干活了。 农村的日子平淡又辛苦,一年下来,也没几天是清闲的。 “小山子,你醒了?”灶房传来大姐的声音。今天是她做饭,家里人都出去了,只做一些简单的吃食就行。 余氏和顾三水回娘家了,本想带顾远山一起,可看他睡得沉就没叫。 余氏娘家在山里,路不好走,很少带小孩回去。 王氏和顾四水带着顾远诚、顾远江两兄弟回娘家,大包小包提了好些东西。 王氏娘家条件不好,总是要靠她接济,为此李氏对她很是不满。 余氏家在寨子上,但却是打猎为生,肉是不缺的,和顾家算是差不多的条件,两人的婚事也是李氏特意去寻的。 王氏不同,她家五姐妹,一个哥哥,好吃懒做,全靠妹妹们接济,李氏很是看不上这样的人家,奈何顾四水自己看上眼了,闹着就要娶王氏。 就为了这事,当年闹得很是难看。也幸好,这些年经过李氏的调教,王氏有了顾忌,再没做出要把顾家的东西都搬回娘家的行为。 李氏带着远秋、远冬两兄弟回了娘家,她腿脚还算利索,李家就在隔壁村,也不算远,大家也放心。 顾大大水和顾云生爷俩则拿着鱼,捞了些田螺去了县城,送给小姑。 县城离村子不算远,因距离十里,才称十里村。 如今家里就剩下春雨、夏至和顾远山三姐弟。 春雨为人踏实勤奋,李氏很是放心。 再说顾夏至去了哪?她去放风筝了,这风筝是昨天顾云生买的,李氏特意嘱咐,是给她抓了兔子和鱼的奖励。 一大早拿着风筝,她很是兴奋,拉着春雨就要去放,顾春雨怕顾远山醒来找不到人,就在家等着,让她先去。 “大姐,我要洗脸漱口。”顾远山走进灶房,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眼前脸色红润的顾春雨。 “我早就给你热好水了,快过来。”顾春雨知道自己弟弟爱干净,要用盐水漱口,家里就他最讲究。 把水给他倒好,顾春雨才转身从锅里端出一碗鸡蛋粥,“今天就我和你二姐陪你在家,你先漱口再吃饭。” 家里一日两餐,早饭和晚饭。 农忙时,中午会加一餐。 不过顾远山和阿爷阿奶不一样,一小两老,吃得不多,中午要煮些红薯给他们顶着肚子。 阿娘说了,姐妹两人,能不能有个好娘家,可就指着弟弟。 弟弟好,嫁到婆家,才有底气。 顾春雨耳濡目染,对弟弟很好。顾远山都怕她成了王氏那样的伏弟魔,所以一般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可惜效果不大。 顾远山将口中的盐水吐出,又用杨柳枝擦拭了牙齿,才洗脸。 这么简陋的条件,还是他死缠烂打才得来的。 真是委屈了他的牙。 前世他年纪小,不知道珍惜牙齿,导致烂了好几个牙,如今重养一遍,肯定得好好爱惜。 顾三水只觉得自家儿子难伺候,竟然要用盐水漱口。他要不是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独苗苗,早就一巴掌挥过去。 哎! 生了个败家儿子,有苦说不出。 顾远山接过鸡蛋粥,蹲坐在灶房矮凳上,小口小口喝起来。 春雨也不催促,只在一旁收拾着,等他吃饱。 吃饱喝足的顾远山刚想拿着碗筷去洗,就被春雨阻止,“我来就行,小山子你乖乖坐着就行,等你吃饱了,我带你去找你二姐放风筝。” 顾远山叹气,只好走了出去。 春雨是典型的古代农村姑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顾远山有些怕她嫁出去受欺负,但也无法改变她的思想。 其实在顾家她算是不错的了,顾家女娃少,并不十分苛待,孙子吃什么,孙女也吃什么。 只她实在性子恬静,不知为自己打算,就像大伯一样,干活任劳任怨。 顾远山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搬来一张矮凳子,就坐下发呆。 村里打井的人家不多,顾家院子就有一口。 有了井,家里人就不用去村里的大水井排队打水。 在顾家后院,还用篱笆围了一块地,专门种些菜,养猪,喂鸡,一头牛,如今还多了一窝小兔子。 这样,就算是下雨也不会臭。 这么一大家子,在村里已经算是很豪华了。 这时,春雨收拾好灶房,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走吧,小山子,咱们去找你二姐。” 第 14 章 昭明王朝 顾远山只好乖乖点头,任由大姐牵着走出去。 看了看太阳,应该是早上10点左右。 今天的天气倒是很舒服,微风徐徐,阳光洒在脸上也没怎么刺眼。 穿过村道,走出村口,一片农田。 一只粉色的蝴蝶风筝高高地在天上飞着。 顾夏至远远地在山坡上放着风筝,见春雨来了,连忙招了招手,“大姐,快过来。” 她身后还跟了一大串小孩儿,男娃女娃都有,个个都羡慕地看着她手里的风筝线,巴不得她给自己拿着。 风筝可是稀罕物,在村里更是难得见上一回,一群半大小孩儿都很是艳羡顾夏至的风筝。 顾春雨也很兴奋,她没玩过这个,眼里满是新奇。 可是,她低头看了看腿边的弟弟,有些犹豫。 弟弟不能没有人照顾,她是大姐,理应照顾好弟弟妹妹。 顾远山一眼看出了她的跃跃欲试,善解人意道:“大姐,你过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他不喜欢玩这些,从来不会参与这种追逐活动,与顾夏至倒是恰好相反。 顾春雨想着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即使过去一会儿也不碍事,便将顾远山抱到树荫下,给他戴好帽子,交代几句,才起身朝顾夏至跑去。 顾远山蹲坐在草地上,扒拉着地上的草。 抬头看向远处,一块田连着一块田,无边无际的田。 十里村,隶属于荆湖省,德安府,云梦县。 顾远山也摸不准此地是在何处,方言倒是和普通话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官话竟是正正的普通话。 顾远山琢磨着定是那位穿越大佬的功劳,这也方便他,读书科举是要讲官话的,这普通话,自己可不就是信手拈来嘛? 历史上的金国早就被灭,元朝也没有出现,如今依然是大宋的天下,但再也不是当年被灭的南宋,而是改成了昭明王朝。 寓意期望朝代政治清明,前途光明。 为了缅怀力挽狂澜的昭明帝,也就是被穿了的宋光宗,朝廷沿用了他的年号,如今正是庆元八十九年。 顾远山感叹一声,昭明帝力挽狂澜,大刀阔斧改革,在位十年,为这个王朝做了许多举措,可惜还是早早就仙逝。若是他能活久一点,想必昭明王朝会更加繁荣。 顾远山惋惜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地里忙着的村民。 这地方水稻一年一熟,秋收后,人们都会种些其他粮食到地里,总之一年到头,那块田就没空闲过。 顾家田地多,若不是有一头老黄牛帮忙,家里田地还收不起来。这些地大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在顾海生那一代差点就被变卖了。幸好太爷爷当机立断,分了家,否则,这田地说不准都保不住。 顾远山有些无奈,在这里待了五年,他也知道村民的辛苦。 百姓日夜劳作,换来的连温饱都做不到。 顾家若不是有些家底撑着,也过不下去。几十亩地种下也只够温饱,交税,卖不了几个钱。 村里人口多,很多人家都分了家,像顾家这样挤挤挨挨十几口人住一起的倒是少见。 主要是兄弟没多大的嫌隙,当然也有老两口的原因。 父母在,不分家。 何况如今虽说轻徭薄赋,但每年还是要服役的,只要不分户,服役的时候就只需要一户出一人。 虽说兄弟三人轮流来,可顾远山也实在心疼,每次轮到顾三水去服役,一个月回来,人又黑又瘦,就像去了黑矿山挖煤一般,很是辛苦。 不想服役就得出银子,或是家里有考上秀才的子孙。交钱是交不出来的,就算是顾家这样有些家底的人家,9两银子也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 大爷爷家就是每年都交钱,他家开了私塾有些收入,不怕。可顾家其实只是依靠祖上流传下来的家底,说实在,如今也只地地道道的种田,外加闲暇时打些小工,一年到头也挣不来20两,如此自然是不舍得花9两银子买一个月清闲。 顾远山当然也不想以后去服役,他连跟着去捡稻穗都累得很,更别说去服役开荒。 所以,科举之路,势在必行。 大爷爷家堂哥顾远丰来年就要去参加童试,到时候乘机去求了爹娘和阿爷,若是不允,自己就丢下老脸,撒泼打滚,应当也能行。 顾远山不确定地想着,心里倒是也不是没有把握。 爹娘将自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定舍不得自己希望落空,至于阿爷……也好办,他不喜欢儿孙读书也是怕付出没有回报,只要向他证明自己就可行。 总的来说,去大爷爷那儿读书不难,难的是踏上科举之路。 不过如今才五岁,想这些还早的很,只要自己能去私塾读书,定会以实力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自己可以考科举。 想着想着,顾远山也渐渐放下心来,继续欣赏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 现在入了秋,天气渐渐凉下来。 顾远山坐着坐着,看到顾夏至几人不放风筝了,跑去河边摸田螺。 这条小河从村头贯穿到村尾,农家娃娃最喜欢下河玩,其中当属顾夏至独得头筹。 不是说她经常下水,而是说她每次下水必不会空着手上来。 顾远山摸了摸头,心里直犯嘀咕,二姐简直就是天选之人,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话贯彻到底。 他慢慢踱步靠了过去,蹲下身子默默看着嬉笑打闹的半大孩童,低下头看着河里的倒影。 顾远山叹了口气,矮胖墩一个。 白白嫩嫩,说的好听是年画娃娃,人人稀罕。 可他实在害怕,前世身子就有些发胖,为了控制体重,经常不敢大吃大喝,如今才五岁就初见端倪,这容不得他不多想。 顾家人大大小小的,身材都匀称,样貌端正,虽然常年种地有些黢黑,但却是村里少有的模样好的,可他怕自己灵魂重量比遗传因素高,要是又长得高高壮壮,看着都不像读书人。 顾远山拍了拍脑袋,想读书都想傻了,连长相都期盼像读书人。 想到这里,他有些哭笑不得。 “小山子,你在干什么?”忽然,背后一声清脆的喊叫声传来。 第 15 章 风筝 顾远山转过头,看到顾春雨拿着风筝,正满头大汗地看着自己。 一旁的娃娃早就散了,顾夏至拿个破瓦罐兜着一兜子田螺,抿了抿唇,看着他,一副别扭模样。 顾远山有些好笑,二姐像小大人一般,心思明明敏感,却硬要装作一副不在意模样。 虽说有些芥蒂,但顾远山也知晓她本性并不坏。 顾春雨拿着风筝就朝顾远山跑来,将他拉了回来。河边危险,可不能靠那么近。 顾春雨已经13岁,知晓一个家里男娃的重要性。要是出了事,不说她和妹妹,就说阿娘定是活不下去了。 “大姐,我没事。”顾远山看着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顾春雨,有些尴尬。 在家里他们一向将自己看得紧,万万不会让他靠那么近河边。 “差不多中午了,咱就回家吧,你该睡觉了。”顾春雨放下心,一手拉着顾远山,一手拿着风筝往顾夏至那边走。 弟弟实在娇贵,从小就嚷着要午睡。农家人从来都不午睡的,事都忙不完,中午歇息片刻就好,不过弟弟性子好,长得好,家里人也都愿意宠着他,当然自己也不例外,就连一向别扭的二妹妹也很是喜欢弟弟,只是她从来不说。 顾春雨想到这里,将顾远山的手放到顾夏至手上,“夏至,你牵着小山子,咱们回去吧。”说完,她生怕两人拒绝,连忙将那兜子田螺夺了过去,快步朝前跑着。 剩下的顾夏至和顾远山一脸僵硬地看着彼此的手。 顾远山本有些不自在,但见顾夏至比自己还僵硬便也渐渐松下心神,牵着她微凉的手摇了摇,“二姐,咱回家吧。” “好……好的。”顾夏至一脸僵硬,目不斜视就牵着手中温热的小手,直直往前走,就像牵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一般,看得不远处的顾春雨忍俊不禁。 …… 三人回到家,小脸晒得红扑扑。 家里人还没有回来,顾春雨就拉着顾远山走进灶房,从锅里拿出一根红薯,笑着递给顾远山,“还热的,吃吧。” 顾远山早上喝了的鸡蛋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接过红薯,笑着说:“谢谢,大姐。” 顾春雨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锅里还有,吃了还想吃就让我拿给你。” 弟弟还小,都不够灶台高,她是万万不能让他自己去拿的,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顾夏至还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摆弄她的风筝,时不时就要怪笑一声,惹得灶房里的姐弟两人时不时看她。 就在这时,顾四水和王氏空着手回来了。 王氏气呼呼的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顾夏至手里的风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夏至,这风筝哪来的?”这语气都泛着不怀好意的酸味。 顾夏至撇了撇嘴,没有搭理她,只一味低头整理着风筝。 三婶最爱找茬,她才不理。 王氏见她不接话,脸上挂不住,本就在娘家受了气,如今更是忍不了,三两步跨过来,推了夏至一把,直将她推了个趔趄。 “三婶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吗!” 王氏看着她那个样子就来气,只是小丫头而已,整日拽什么!那风筝连自己都没有,小丫头片子又怎么能有!定是婆婆叮嘱公爹给买的! 虽然婆婆整日嫌弃顾夏至,但心里指不定多偏心她! 明明她那么不听话,为什么还能得到家里人的偏爱! 王氏越想越气恼,伸手就要抢了那花枝招展的风筝。 顾夏至一看,眼疾手快将风筝藏在身后。 也不知三婶吃错什么药,竟然敢来抢我的东西! 眼见王氏还是不依不饶,伸手往自己身后探去,顾夏至恼了。 她不是吃亏的性子,正想推回去,就被一旁拉架的顾四水拦住,“好了好了,夏至你别和你婶子一般见识,她今天受了气,心情不好,小叔给你赔个不是。” 顾夏至咽了咽这口气,还是没能咽下去,在这个家,李氏都没推过她,凭什么就让王氏给推了! 可恨顾四水护得实在紧,她没办法碰到王氏。僵持了下,顾夏至只好放弃当场报仇这种想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算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 “别挡道!” 说着,她拿着风筝就挤了出去,准备回屋。 王氏一看气炸了,顿时甩开顾四水的钳制,朝顾夏至跑去,将她拦下,叉腰道:“小崽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这风筝该不会是见不得光,偷来的吧?” 说完,她就将顾夏至手中的风筝抢了去,一把撕了。 这风筝如此碍眼,就不该存在! 王氏虽说有些怕婆婆回来算账,但也不至于为了个破风筝将她给吃了。 …… 灶房里的春雨和顾远山一听,不得了,吵起来了,赶紧出来。 正正好就见王氏和夏至厮打起来,顾四水一直拉偏架,顾远山都见顾夏至挨了王氏好几个爪子了。 他顿时着急冲上去,被春雨抢了先。 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姑娘,为了保护妹妹,硬是挠了顾四水和王氏好几下,甚至还一边说着:“别打了,三叔三婶你们别打夏至了,这风筝是阿奶给买的,不是偷来的。” 顾远山见这疯狂模样,咽了下口水,没想到大姐温温吞吞,关键时刻竟是个白切黑。 顾远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算了,这副小身板,凑上去都不够人塞牙缝。 就在这样一副混乱的场景中,院子外挤挤挨挨站了好些吃瓜群众。 顾远山回过神来,立马跑过去求救,“叔叔伯伯,求你们快些叫我三叔三婶停手吧,我大姐二姐都被挠出血了。”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脚下憨厚老实的白胖子,又看了看完全占上风的两姐妹,抖了抖。 这娃娃真会睁眼说瞎话,分明是王氏快被姐妹俩给吃了。 顾四水虽说有些拉偏架,但也不敢动手打侄女,他们顾家人从不打娃娃的,所以他只能尽力地护着自家疯了的婆娘。 王氏快气疯了,自己是挠了几下顾夏至的脸,可那小丫头也太心狠了,那一嘴尖牙直往自己腰上背上扑,她觉得肉都快被咬掉了。 而且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侄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手劲儿忒大,净是往自己腰上掐,时不时还对着顾夏至咬过的地方掐,可见是个黑心肝的。 她心里苦,想停手,可她是停了,两姐妹不停,依然又咬又掐,她不能白白受了痛,只能一直使劲挥舞着爪子乱挠。 就在僵持不下时,顾云生带着顾大水从县城回来了。 远远见着院子门口围了许多人,他怕出了什么事,连忙挤了进去,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扭打在一起的四人,顿时恼怒大吼:“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第 16 章 有苦说不出 本就在被挨打的顾四水一听老爹的话,顿时抖了抖,连忙放开手撤了出来。 这下子,完了。 他乖乖站好,心里直打鼓。 见状,王氏和顾夏至也齐齐停了手,顾春雨抓住机会,趁机又掐了一把。 王氏心里泪流满面,可院子那么多人,她那么大个人了,也要脸,硬是憋着没哭。 此时她心里满是对公爹的感谢。 定是老天爷听到自己的祈求,让公爹回来救了自己。 顾夏至站着没动,一脸的桀骜不驯,明显就是气急了。 顾春雨则抱着她,眼中的泪水哗啦啦往下淌,看着甚是可怜。 刚才顾春雨偷偷掐王氏和顾四水的小动作被顾远山尽收眼底,他呆愣着站在一旁,心里对顾春雨的印象天翻地覆。 自家大姐温温柔柔的,怎么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下手那么黑? 顾云生见他们住了手,才看向身后的顾大水,示意他关门。 可惜顾大水榆木脑袋,挠着头就看向顾云生,“爹,怎么了?” 顾云生闭了闭眼,看向院子里的村民,“各位不好意思,见丑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家有事要处理。” 顾大水这才明白过来,看向院子里的村民,忙不迭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过去,作势就要赶人。 院子里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意犹未尽,显然不想走。 顾大水见众人不动,直接伸手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爷,半推半就地将人往门外送:“大伯,你慢走!” 众人有些惊愕地看着被推的踉跄的大爷,再看看五大三粗的顾大水,有些心虚,连忙三三两两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张望。 这顾家简直太有出息了,平日里装得多么和谐,如今倒是闹了个大的。 众人心中的八卦之魂燃起,恨不得钻到哪里躲着继续看。但顾家不好惹,还是算了,有那样一场热闹看了也不错。 如今这些人被赶也不生气,只不由加快了脚步,朝村子里跑去。想着得和村里远些地方的人家说说,顾家热闹难得看上一回。 待最后一个村民踏出院子,顾大水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顾云生见状,才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几人。 顾四水一脸心虚,心里直打鼓,乖乖低着头等着老爹发飙。老爹最是爱面子,绝对不允许家里人打架,更别说闹到人前。 王氏也很是心虚,默不作声站在顾四水身后,尽力将自己的身形藏起来。 顾夏至则拿着一个被扯烂的风筝,顶着满脸的血痕,愤愤不平地看着王氏。 顾春雨低声抽泣着,时不时望向阿爷,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惹得人心生怜悯。 王氏看得是怒从胆边生,但在顾云生的注视下,她也不敢做什么动作。方才下手最狠的就是顾春雨这小蹄子,如今竟还装可怜! 简直是岂有此理! 顾远山左右看看,最后还是选择朝满目怒容的阿爷走去,瘪着嘴,要哭不哭道:“阿爷,你终于回来了,大姐二姐都要被打死了,我好怕。” 顾云生心里一软,叹了口气,伸手将小孙子抱了起来,“吓坏了吧?没事没事,别怕。” 顾远山将头埋到顾云生怀里,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五岁小孩,并没有怕,只是装模作样,倒是三叔三婶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春雨和夏至好歹是他亲姐,平时对他也很好,刚才打架他没帮上忙,现在补救也不晚。 顾云生抱着顾远山就往堂屋走。 顾夏至朝王氏冷哼一声,拉着顾春雨跟了上去, 顾四水则看了看王氏,两人心虚地跟在两姐妹后头。 顾大水看了看几人,没有跟进去,反而守在门边不动了。 他不屑地看向门外一些不愿意离开的村民,拍了拍胸脯,站定。 哼!今天只要有我顾大水在这,你们就休想听墙角。 趴在阿爷怀里的顾远山远远看到大伯神叨叨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自家大伯怎么越来越傻了,不会遗传吧? 他打了个寒颤,吓得直摇头。 …… 顾云生抱着顾远山进了屋,将他放到矮凳,才转身坐在主桌椅子,神色冷峻,一看就是生气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几人,声音低沉:“说吧,到底为啥打架?” 顾四水赶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试图和稀泥:“爹,都是误会,小孩子家不懂事,闹着玩闹过头了,没啥大事。” 王氏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抢着道:“爹,四水说的对,夏至那丫头目无尊长,我就说了她两句,她就跟我顶嘴,还对我动手,这哪还有给晚辈样子!”说着,还假惺惺抹了抹眼角,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事实上她确实很委屈,别看顾夏至脸上几条血痕吓人,她觉得自己背上腰上肯定都流血了。她有苦说不出,姐妹俩专门逮着她见不得人的地方下手,她也不好将伤口给众人看。 王氏的话顾云生是有些信的,自家孙女什么性子他知道,脾气一向也不好,因为口角打起来也不出他的意料。但无论是谁,都不能把家丑外扬!他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下首的顾夏至一听三叔三婶的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双眼圆睁,大声反驳:“你胡说!明明是你先撕了我的风筝!” 顾四水和王氏一听,脸上齐齐闪过心虚。 顾云生见事情有转变,也不愿意孙女背了锅,连忙点了一向稳重的大孙女问道:“春雨,你来告诉阿爷,到底怎么回事?” 顾春雨身形一抖,有些紧张地走上前,颤抖着嗓音道:“阿爷,你别听三叔三婶乱说,今天三婶回来就推了二妹,二妹也没有理会想回屋,结果三婶不依不挠把二妹的风筝给扯坏了,二妹可喜欢这风筝了,拿着玩了老半天,她实在是气不过,才伸手推了三婶一把,谁知……” 这风筝是阿爷买的,顾夏至也确实喜欢得紧,顾春雨觉得自己没有撒谎。 一旁的顾远山忍不住咂舌,大姐看起来就是一个无害的小白兔,没想到几句话避重就轻,将顾夏至塑造得如此无辜,还扯上了阿爷的大旗。 谁人不知这风筝是阿爷给买的,这话一听就是王氏没事找事,如今还倒打一耙。 当然事实也和顾春雨描述得差不多,只是弱化了顾夏至先动的手,强调了王氏的无理取闹。 第 17 章 赔礼道歉 顾云生心下有了判断,便看向一旁乖乖坐着的小孙子,轻声问道:“小山子,你大姐说的是真的吗?” 顾远山心神一凛,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一字一顿回道:“阿爷,我没看到他们怎么打起来的,但是我知道二姐很喜欢这个风筝,带我们去玩了半天,回来也不撒手。而且我看到三婶先推了二姐,二姐都没有还嘴,转身就走了,谁知……就打起来了。” 顾远山说完,就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顾四水和王氏,见两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了三叔三婶,人心都是偏的,谁让你们今天招惹了她们。 顾云生听完,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顾四水和王氏,冷哼一声,问道:“你们俩还有什么要补充?” 王氏一脸不服气,虽然她有错在先,可真的是顾夏至先动的手,不尊重长辈啊!她刚想辩驳,就被一旁的顾四水拉住。 顾四水心里苦,被侄女掐了好几把,现在手臂上还火辣辣的疼,可如今怎么说他们也不占理,还不如息事宁人,反正老爹也不可能将他赶出去,要是拖到其他人回来了,指不定更惨。 想着想着,他神色也松了下来,朝顾云生赔笑认错:爹,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置气。您也知道小莲她……今天她在娘家受了不少委屈,心里憋闷得慌,这才没控制住。您放心,那个风筝我们一定赔,肯定给夏至赔个更好看的。” 说完,他还偷偷瞥了一眼王氏,示意她跟着服个软。 小莲也就是王氏,她撇了撇嘴,满脸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这件事确实是她一时没控制住才找茬,只好低下头,可怜巴巴道:“爹,我知道错了,今天实在是猪油蒙了心,才犯下大错……” 话没说完,就想起在娘家的委屈,顿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哭起来,浑身就火辣辣地疼,她心里直骂人。 两个兔崽子下手可真狠!自己不过是挠了几条血痕,她们对自己是下了死手啊。 越想,王氏心里就越发委屈,泪水是止不住地流,看得一旁的顾四水心里一抽一抽的也跟着疼起来。 顾云生不满地看着她那副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冷哼一声道:“哼,受委屈?受委屈就能回家拿我孙女撒气?在外头跟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回了家就威风得很,对着自家侄女动手,可真有本事!” 他越说越气,双手不自觉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不说自家老婆子不喜这个儿媳妇,自己也不喜得很。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日日对娘家掏心掏肺,带着王家来打秋风! 要是王家是个好的他也没那么生气,农家过得都不容易,家里揭不开锅求到他头上他也会拉拔一二。可王家那是什么人?一家子奸懒谗猾,还记仇不记恩! 可气归气,顾云生心里也清楚,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休妻。且不说休妻在村里会惹人非议,破坏顾家名声,就看小儿子维护王氏那股架势,也知道他不可能舍得让王氏离开。 再说了,王氏好歹为顾家生了一对双生子,还长得很是聪明活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顾云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但下不为例,若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孩子,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他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 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县城,没歇多久又担心家里,连忙赶回来,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他心里虽然很生气,但也庆幸自己回来得早些,否则顾家还不知得闹出多少笑话来。 顾四水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赶忙点头应是。 顾远山安静坐在一旁,听到阿爷的话,也暗暗点头。 那么大一家子住一个院子不可能没有磕磕绊绊,家和万事兴,想要家和就要做个糊涂翁。 但显然顾夏至没有理解阿爷的心思,她努努嘴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顾春雨拦住,她微微摇头,阻止顾夏至继续说下去。 这事她们也有错,何况王氏并没有占便宜,她们又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如趁早翻篇。 顾夏至抿了抿唇,想到王氏被自己咬了好几次,没占到便宜,心里也没那么气了,但想到赔偿,还是努力争取了一把:“阿爷,我不要他赔我风筝,我要他赔钱。” 反正风筝已经玩过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给钱来得实在。 顾远山悄悄竖起大拇指,心里佩服。 虽然顾家没那么拘束孩子,但也不会给钱给孩子。 顾远山算受宠的,手里也只有几十文压岁钱。 夏至和春雨更惨,余氏会变着法将她们手里的钱哄骗出来。当然余氏也哄骗过他的,只是他拿得牢牢的,余氏没办法才随他去。 顾远山也理解,大人都不喜欢小孩手里有钱,一是怕丢了,二是怕乱花钱。 顾云生心里无奈,看向被抓花脸的孙女,问道:“怎么?夏至你不喜欢那个风筝吗?” 顾夏至刚想开口就被身旁的顾春雨拉住,顾春雨轻抿着唇,笑着道:“阿爷,夏至是觉得风筝只那一个有意义,既然坏了便坏了,就算换了一个新的,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顾夏至不解,但也没有反驳,她知道姐姐比自己聪明,不会害自己。 顾云生哪能看不出姐妹俩的小心思,不过他也愿意纵容。 他看向顾四水问道:“四水,你有没有意见?” 顾四水哪敢说有意见,只能连连摇头,“爹,我没意见,那风筝多少钱买的?我好赔给夏至。” 顾云生见儿子上道,满意点点头,又看向小孙女满脸的血痕,虽然伤口不深,到底是被抓破了相,还是得好好补偿她才是。 他看向一脸赔笑的小儿子,开口道:“风筝是你娘特意让我买回来给夏至的,足足花了5文钱,既然小丫头那么喜欢,你就赔个10文吧。” 他喜欢夏至这丫头,胆子大还有本事,心思也直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像老婆子,所以对她格外宽容。 虽然老婆子嘴里不说,天天给她找茬,但心里也是疼爱的,否则就不会任由夏至长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了。 第 18 章 王家 顾四水心里发苦,但也只能应下:“爹,我知道了,我带小莲回去拿钱。” 老爹都发话了,不同意就是不给面子。反正自己也是有些私房钱的,不怕。 顾云生也知道他们有私房钱才这样惩罚。 家里大钱都是他和李氏管着,农闲时三兄弟出去打零工挣的钱都是让他们自个儿拿着的。想着个个都成家了,手里没钱算个什么样子,他便没有要求几人上交。 王氏想说些什么,但被顾四水拦住,拉着她就走了出去。 她心里气得很,明明自己没占到便宜,竟然还要赔钱出去! 果然就因为她是外人,永远也比不上自家人亲! 虽然心里吐槽得紧,但她也不敢反驳公爹,而且这事尽快了了才好,否则拖到李氏回来,定要再闹上一回儿,她是怕了春雨那张嘴了。 …… 王氏气鼓鼓地回了房,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对顾四水说:“当家的,快给我瞅瞅后背,哎呦,疼死我了。” 顾四水赶忙上前,小心帮王氏脱下外衣。 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王氏的后背青青紫紫,满是两姐妹咬的、掐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渗出血丝。 “这两丫头,下手也太狠了!”顾四水忍不住嘟喃道,有些心疼地扶着王氏趴在床上,接着转身拿出药粉撒上去。 王氏一边疼得直抽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还当她们是软柿子好拿捏,没想到那么厉害。” 一个泼辣难缠,一个白的说成黑的,还有那个小的,王氏觉得也不是省油的灯! 顾四水一边上药,一边感叹:“以后别再惹她们了,不然还得是你吃亏。” 自己婆娘自己知道,没什么坏心肠,就是看不惯别人好,心肠是小了点,但谁让这是他自己求娶回来的呢?当然要护着。 想当年自己失足跌下山坡晕了过去,要不是被王氏发现,死命拽了下山,恐怕自己早被山里的大虫给吃了。 王氏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姐妹俩的对手,她本就欺软怕硬,如今知道厉害,也不敢再去招惹。 她虽然不说,但其实就是心里嫉妒顾家对顾夏至的纵容。明明同样是丫头片子,为什么她就过得比男娃还好! 想着想着,她就看向一直细心给她上药的顾四水:“当家的,你有没有被她俩给伤了?” 那两个小丫头下手可黑,当家的一直护着她,难免被波及到。她知道当家的对她好,将她从王家那个火坑救出来。她也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得来什么东西都想回娘家炫耀,又都会生气,这简直陷入了死循环。还好当家的一直体贴自己,安慰自己。 这是王氏为数不多觉得可以炫耀的事儿。 顾四水听到王氏对自己的关心,心里甜滋滋的,撸起袖子给她看,“我没事,就被掐了几下,我皮糙肉厚,不要紧。” 王氏探出头看了看,确实有些青,但也不碍事,这才放下心躺好。 …… 顾四水见王氏已经睡着了,才从陶罐里拿出10文钱走了出去。 往日他都是找的春雨,如今怎么也不敢了,直接找了夏至。 顾夏至看着他,冷哼一声。 顾四水有些尴尬,将10枚铜板递了过去,“夏至,这是你三婶赔你的钱,拿着吧。”想了想,他继续道:“你别介意,你三婶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在外面受了气才找你麻烦。” 顾夏至轻哼一声,接过钱,脸色缓和了些,“知道了,三叔你快回去吧。” 顾四水知道她这是翻篇的意思,脸上有些臊得慌,转身落荒而逃。 他忙的很,还得出门去找两个离家出走的儿子。 依着记忆里两兄弟经常躲藏的地方,顾四水一路走过去,心里满是愁绪。 这次回娘家本是好事,拿些鱼回去,想必王氏也能开心些。没想到去到了才知道,王家实在是过分了。 鱼是二话不说收下,丈母娘嘴里倒是还嫌弃给少了。要知道,李氏知道王家不好应付,特意给挑了个头最大的鱼,就为了让儿子孙子过去好点。谁知他们竟连顿饭都不招待,顾远诚顾远江年纪小,受不住饿,直嚷着要回家,王氏脸上过不去,悄悄去问了丈母娘。丈母娘却嚷着家里没米了,一家子都没饭吃。 顾四水当然不信,大舅哥那肥胖的身子怎么看也不像没饭吃的模样。见他们不想招待,顾四水便打算带着两兄弟回家,结果顾远诚上茅房却撞见王家孙子躲茅厕偷吃。两兄弟气不过,夺过王家小子的吃食就丢进了茅坑,接着便嚷着要回家。 王氏想理论,两兄弟不等,只身就跑。王家还揪着几人不放,扬言要赔钱。顾四水好不容易带着王氏脱了身,才追着两兄弟回来。 四人一路吵吵,两兄弟恼了怎么也不愿意一起回家。索性让两人自己静静,夫妻俩先回家拿些吃的去哄,结果就…… 哎! 顾四水觉得自己命运多舛,遇到如此多的磨难。 …… 顾远山呆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看着手里的3文钱有些出了神。 这钱是方才夏至给的,说是见者有份,他不要都不行。二姐对他是真的没话说,只是自己心里别扭。每次面对她都有些尴尬,想必顾夏至也是这样想的。 顾远山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以后会对她们好的。 “小山子,娘回来了。”一阵沙哑的嗓音传来。 顾远山抬头,冷不丁就瞧见顾三水和余氏那被箩筐压弯的身影,心头一热,站起身就朝两人跑去。 “阿爹,阿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顾三水和余氏将背上的箩筐卸下,才朝顾远山走去。 余氏看了看自己满是汗渍的手,连忙小跑着去水缸前打水洗手,接着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将顾远山抱了起来。 “小山子今天在家乖不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怀里的小儿。 看着看着,余氏忍不住担忧,感觉半天没见,儿子好似瘦了些。刚好从娘家带了些山货回来,最适合补身体,晚上就捡些出来做了给儿子吃。 第 19 章 一碗香菇米粉 顾三水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目光急切地落在顾远山身上,见他没什么事儿才去洗手。 顾远山乖乖摇头,“阿娘我在家很好,就是二姐出事了,她被三婶抓花了脸。” 所以你们快去瞧瞧她吧! 顾三水一听,急忙甩干手上的水珠走过来,“小山子,她们打架了?有没有伤到你?” 余氏也一脸紧张,看着看着就要伸手去掀儿子衣服。 顾远山连忙握住她的手,有些无奈,“阿爹阿娘,我没事,大姐没让我靠过去,咱们去看看二姐吧?” 余氏和顾三水对视一眼,抱着顾远山就往屋里走。 顾远山简单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并没有提赔了钱的事儿。 若说了,夏至的钱估计保不住。 余氏静静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屋,走到夏至跟前,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抓痕。 夏至本来上完药,有些累准备躺躺,结果阿娘回来二话不说就观察自己的脸。 她屏住气,有些紧张。 余氏见伤痕不深,心里松了口气,神色也恢复了平静,只是看着眼前的闺女,叮嘱道:“你这丫头和你三婶闹什么,抓花了脸以后可怎么办!小姑娘家家的,要注意些,你已经12岁了,过两年就要开始说亲了,以后再也不要和别人打架了。” 没有人会喜欢惹是生非的妻子,也不会喜欢泼辣和长辈打架的儿媳妇。 余氏心里有些气女儿桀骜不驯,但也奈何不了她。顾家不许打小孩儿,她对这个女儿简直就是束手无策。 顾夏至有些难过,低下头,应了声:“我知道了。” 顾远山有些无奈,但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顾三水看了眼,见没什么大事就退了出去。 小姑娘打架不是好事,伤口不深更是不用在意。想着院子里的山货还没放好,便朝那俩箩筐走去。 余氏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女儿,没再说什么,抱着顾远山转身就走了出去。 还没到顾远山回过神来,她就把箩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一边拿一边给顾远山交代:“小山子,你舅舅可疼你了,特意给你留了一条鹿腿,这可是好东西,还有这些山货,都是给你补身子的。你呀,可得好好吃,把身子养得壮壮实实的。”说着,她把鹿腿和一些珍贵的山货单独放在一旁。 剩下的那些她又重新放回箩筐,顾三水一把提起,快步朝灶房走去。 等李氏回来再由她放进柜子里锁着。 农家粮食都是稀缺的,不怕别人偷也怕家里孩子糟蹋,所以都是由李氏管着。 顾夏至倚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余氏关心顾远山,心里一阵失落。原本还盼着余氏能安慰几句,可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奢望了。她咬了咬唇,眼眶微红,默默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回了屋。 顾远山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叹气。 他是既得利益者,没办法劝说余氏去爱顾夏至,也劝不了顾夏至看开些,只能做好自己。 太阳逐渐西斜。 顾远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今天发生太多事,他都忘记午睡了。 余氏一见他这模样,一脸关心:“小山子,你今天中午没睡吗?有没有吃午食?” 顾远山抿着唇,笑了笑,看向余氏道:“阿娘,我忘记了,中午大姐给我吃了个红薯,我还不饿。”其实有些饿了,红薯不顶饱,早就消化没了。 但这是家里给他的福利,其他人连红薯都没得吃,他也不敢嚷着还要吃。 余氏听了,将他一把抱起,“才吃一个红薯哪能饱了,阿娘煮个香菇米粉给你吃。” 说完,不等顾远山拒绝,余氏就去灶房翻找起来。 这香菇是从娘家带来的,还带了一大卷米粉,不用请求李氏也能去做。 余氏拿了一把香菇干,又拿了一些米粉,想了想,又多拿了些。 将香菇泡发后切小块,和着粉一起煮,接着又去后院摘了些青菜放进去。 很快余氏做好香菇粉,端到顾远山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小山子,快吃,趁热吃。” 儿子头发有些泛黄,小身板也没见长高,余氏有些心疼。 其实村里娃子头发大多数都有些枯黄,顾远山算比较健康的小孩儿。但在余氏眼里自家儿子总是瘦,缺少营养,没吃饱的。 一碗普通的香菇米粉,上面还铺了几条青菜,看着特别诱人。 顾远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对着余氏说:“阿娘,你也吃。” 余氏笑着摇摇头,“小山子吃,阿娘不喜欢吃,阿娘不饿。”儿子真孝顺,比家里其他娃孝顺。 余氏心里美滋滋的,走了老半天山路的脚也不觉得疼了。 顾远山知道余氏不会吃,无奈夹起米粉,吹了几口气,吸溜入嘴里。 嗯!真香! 埋头苦吃。 余氏见儿子安安稳稳吃了起来,扭头看了看紧闭的屋子,叹了口气,起身返回灶房。 不多时就又端着一小碗米粉出来,这一碗明显小得多,汤多粉少。她端着就进了屋,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小闺女,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小碗米粉放到床边桌子,开口道:“我给小山子煮粉放多了,他吃不完,给你了,记得起来吃。” 说完,也不管床上的人有没有听到,转身就走了出去。 顾夏至默默听着余氏走出去关门的声音,才一跃而起,看着冒着热气的香菇粉,嘴角止不住向上扬。 余氏刚走出去,就看见儿子昂着吃得满嘴流油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阿娘,我吃饱了。” 她老脸一红,掩饰性轻咳了下,走过去一看,碗都空了。满意点点头,拿过顾远山的碗筷洗,笑着说:“小山子吃饱了就回屋去睡吧,晚点起来就能吃晚饭了。” 顾远山摸了摸愈发圆润的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明明每日吃食也是七八分饱,但自己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胖乎乎的。希望长大能瘦下来,起码身材匀称。 顾远山躺在小床上,默默祈祷着。 第 20 章 偏心的李氏 一觉醒来,外面昏昏暗暗的,隐约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顾远山赶紧起床穿好鞋子。 蹬蹬地跑到院子,就看见李氏站在院子中央,双手叉腰,对着墙角的一堆杂物骂骂咧咧。 “竟敢抓花侄女的脸,老娘这是迎了个祖宗回来啊!”“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才想惹事!整日吃饱了撑的,回回出门都受气,还日日盼着回去!”“再敢打老娘的孙女,老娘定要休了你这个扶不起的烂泥!”不外乎就是这些指桑骂槐的话,其中还夹杂着不堪的话语。 见顾远山出来,李氏的声音戛然而止,但脸上还是看得出她气还没消。 顾远山走上前,抓住李氏的手,安慰道:“阿奶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惹我们心疼。” 李氏理了理头发,将顾远山抱起就回了屋,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小瓶药膏,递了过去。 “小山子,把这个拿过去给你二姐用,祛疤的。”说完,她停顿了下,继续道,“这药很贵,叫她悠着些用,连续涂个五六天就差不多了,到时候给我拿回来。” 要不是姑娘家脸蛋宝贝,她还舍不得拿药出来,这么一小瓶药可贵,得要1两银子。 顾远山有些意外,接过药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奶。” 李氏和村里许多婆婆一样,但又不一样。 在外人看来,她是最不好惹的妇人,撒泼打滚,样样精通。 但顾远山觉得李氏算是十里村最好的婆婆。 三婶不安分,是个扶哥魔,好吃懒做,李氏没有挑唆夫妻感情,只是好好压着她,让她一次次看清自己娘家的真面目。 余氏生了两个闺女再没动静,顾三水有怨言,顾云生也有些不满,李氏反而安慰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和外人吵架也是为了争取家里的权益,更何况在家,她虽然偏心顾远秋、顾远冬,但也基本做到一视同仁。甚至做到了赏罚分明,像顾夏至抓了兔子和鱼,她就给买了风筝犒劳,王氏和孙女打架,她虽骂着,话里话外也是提醒王氏娘家不靠谱。 村里的事,能帮手就去帮,别人求上门,帮不了,直接拒绝,绝不拖泥带水。 对几个孙子孙女态度也差不多,只是难免有些重男轻女,但也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家务活都是分配好,人人有份。 对不服管教的顾夏至,也是嘴上骂几句,从来不会动手。 对顾远山,虽说比不上远秋、远冬,但也十分宠爱,走到哪抱到哪。 顾云生给买的糕点,大多数也是进了孙子们的肚子,自己是舍不得吃。 顾远山虽有些怕她的大嗓门,但不得不说李氏刀子嘴,豆腐心,是难得的好婆婆。 李氏牵着顾远山走到堂屋,就见顾云生坐在主桌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她皱了皱眉,说道:“老头子,你怎么能在屋里抽这玩意儿,熏着小山子怎么办?” 顾云生抬头看了看白白嫩嫩的小孙子,只好摸了摸鼻子,站起身,走出去,蹲在屋檐下继续抽。 顾远山看了看李氏,便拿着手里的祛疤膏走了出去,跑进余氏房里。 掀开帘子,顾夏至已经睡着了,春雨正坐在床边绣着花儿,见顾远山进来,连忙站起身迎上去,小声问道:“小山子,你怎么过来了?” 顾远山拿出祛疤膏递了过去,同样压低声音:“阿奶让拿来给二姐用的,可以祛疤。” 顾春雨有些·高兴,抿唇笑着接过,“等夏至醒了我就给她涂涂,等好了再送回去。” 阿奶的东西不好得,用了就赶紧给还回去,不然她会生气。 顾远山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等一下记得喊二姐起来吃饭。” “我晓得。”春雨笑着摸了摸顾远山的头。 …… 顾远山从屋里出来,就回了堂屋,看着翘首以盼,坐在椅子上的李氏,笑了笑,“阿奶,二姐睡着了,我把药给大姐了。” 李氏点点头,招了招手,“小山子快过来,阿奶给你好吃的。” 顾远山跑过去,接过一手的硬糖,“阿奶?” 李氏笑眯眯看着他,“乖孙拿着吃,不用给他们分。”这糖是娘家给的,除了远秋、远冬,就只有顾远山有份。 顾远山撕开一个放进嘴里含着。甜滋滋的,是桂花糖。这糖稀罕,有些贵,他也很少吃得到。剩下的都放进口袋,出去给阿爹阿娘,大姐二姐吃,甜甜嘴。 余氏从外面走进来,给李氏倒了杯热水,笑着说:“娘,明天我们去将地给翻一翻,种些秋萝卜和白菜,冬天好放着吃。” 入冬后许多蔬菜就活不成,还青黄不接,萝卜耐储存,白菜耐寒,是冬季常见的蔬菜。 李氏接过水,点了点头:“你们看着办吧。” 家里农活全是儿子儿媳在管,顾云生和李氏并不过多参与。农忙时也去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余氏见婆婆没意见,笑着说:娘,还有几个月过年,要不要再养些鸡鸭,留着过年吃?”开年的时候,家里养了20只鸡鸭,如今就剩下几只还在下蛋的老母鸡了,其他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刚好是秋收时节,养些鸡鸭,去田里找些稻穗、秸秆回来给它们吃,正合适。 而且农忙结束,家里都清闲下来,男人要去县里找活干,孩子在家,养些鸡、鸭也不错。到过年时,鸡鸭正好长到合适的大小,肉质鲜嫩,杀来吃最好。 李氏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昨天挺热,今天却凉爽下来。 看看天,这几天应当不会下雨。 点了点头说:“等种完萝卜白菜,就去村里看看哪里有小鸡苗。”村里有的话,可以拿些粮食去换,若是没有,还得花钱去县城买。 余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开始飘着饭香。 孩子们也都齐齐蹲守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 躲在屋里的王氏也终于出来帮忙。 一直忙碌了老半天的余氏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妯娌偷懒。今天大家奔波一天,都累了,李氏并没有出来,晚饭是余氏和春雨做的。顾夏至要帮忙,被余氏赶了出去,直言脸上有伤,不好见油污。 王氏有些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跟在余氏后面收拾起来。 想了老半天她也想通了,顾四水带着俩儿子回来,就去地里忙活,儿子对自己爱搭不理,眼睛红红的,看着就是哭了许久。 王氏心里也难受,在家两兄弟就是活宝,长那么大很少哭过,每次回娘家必定会不愉快,王氏觉得短时间内自己也不想回去了,没得连带着丈夫儿子受欺负。 如今她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才破天荒抢着干活。 第 21 章 种秋萝卜 晚饭吃的都是余氏带回来的山货,李氏也带了腊肉回来,都炒了吃,饭是红薯拌米饭。 就算是这样,也香甜得很。 十几人一扫而空。 夜晚,大家伙早早洗了脚就进屋,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众人也都累了。 没多久,顾家小院呼噜声此起彼伏。 顾远山今天午睡得晚,现在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屋内响着阿爷富有节奏的鼾声。 哎! 顾远山无声叹息,心里有些无奈。 农家院子就是这样,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屋子。 想必用不了多久家里就要准备另外起房子,毕竟堂哥都14了,没有屋子说亲都不好说。 顾远山暗暗决定:到时候起房子,自己撒泼打滚也要讨来一个屋子! 杂七杂八想了些,他就又有些犯困了,将被角掖好,闭眼睡觉。 现在早晚都有些凉,正是换季的时候,最容易感冒。顾远山不想生病,古代医疗条件不好,说不定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 还记得小时候感冒,怎么喝药都不见好,阿奶去村里王婆子家拿了些符纸回来,烧了给他灌下去,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哭着拒绝还被阿奶认为病得难受,掐着他的鼻子,死命将符水灌了下去。 虽然最后病是好了,但也留下了阴影,发誓再也不生病。 ……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顾远山赶紧起床穿好衣裳。 穿过堂屋跑到院子,静悄悄的,人又没了? 想了想,才想起来昨天阿娘说今天要去地里种秋萝卜,他们一定是一大早就去了。 顾远山打水洗了脸,又拿来一张矮凳站上去,从锅里端出一碗红薯粥来。还是温的,他小心端到小桌上,吸溜吸溜几口,喝了个饱。 接着将碗筷简单洗洗,又跑回小床,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盒子。这是顾三水做的,专门放顾远山的宝贝。 打开一看,花生、糖果一大堆。 中间还有一个绣花小荷包,是春雨绣的,家里女人都会做些针线活,若说最精巧的便是顾春雨。她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绣花技巧,绣的煞是好看,就是布料粗糙了些,否则定可以拿去换钱。 顾远山也建议余氏去县城拿些好点的布料回来给顾春雨锈些帕子,说不定能卖钱。余氏不相信也不愿意冒险,一口否决了这个建议。 顾远山一把打开,里面有34文,是顾远山的小金库,他从兜里掏了掏,才掏出夏至给的3文,放了进去,就有37文了。 这些都是自己的压岁钱和阿爷时不时给的零花钱,全在里面。 从里面拿出几块糖,放一颗进嘴。 味道一般,没有昨天李氏给的好吃,只是甜甜嘴,若是前世顾远山当然是不屑一顾,但在这里,这些糖就是顾远山为数不多的珍藏了。贫瘠的村子,糖是稀罕物,谁都喜欢。 这些都是他平时攒下的零嘴,其他人的都是当场就吃了,只他会收起来。他年纪小,收到的零嘴也比其他人多了些,这才攒下许多。 家里人应该都在地里,顾远山沿着乡村小道,一路走过去,遇到村里人,腼腆地喊声叔叔婶婶。 村里人也笑着回应,问一句去哪儿。还不等顾远山回复,他们就走人了。 顾家的田地就在村口,很近,走个10来分钟就到。 果然一家老小在翻土,准备种萝卜。家里的黄牛被顾大水牵着犁地,其他人则修整土块。 这一大片田地都是顾家的,50亩上等良田,加上大爷爷家的70亩,一起有120亩地,是村里大户。以前也有中等田和下等田,都被卖了,良田不舍得,才留下来。 顾家虽有十几口人,也忙不过来,农忙时还要给些粮食叫人帮忙。村里大把没地没粮的人,给些粮食他们很愿意来帮忙。 今天种萝卜、白菜也种不了许多,只种个几亩地,其他地都让给族里人种,只要收成的时候给些地里种的菜就行,不必给钱。 要说为什么不把地租出去,当然是顾云生觉得是地主做派,到他那一辈顾家已经没落,他从小就与田地打交道,让他租出去他会心疼,怕别人糟蹋了地。 而且120亩地也不多,其中还有一大半是顾海生家的,租也不好租,还不如就这样。 “阿爷,阿奶,阿娘,阿爹,我来了。”顾远山走到田里,看着一大家子翻土。在家里待着也无聊,不如来田里玩。 余氏应了声,笑着说:“太阳大了你怎么还来?帽子也不戴?吃饭了没?”儿子就是粘人,爹娘只是出来一会儿,他就要出来寻人,从小就懂事,会走路就喜欢跟着人到处走,也不去玩。余氏觉得自己的儿子就是天上的小仙童,专门下来报恩的。 顾远山乖乖点头,“我吃了一碗红薯粥才出来的。” 顾三水收起锄头,将自己头上的草帽摘下,递给顾远山,“小山子,戴好帽子,别晒坏了。”儿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太阳一晒皮肤就泛红,万万晒不得。 顾远山将帽子接过,戴好,顾三水才转身继续修整土块。 看着在烈日下挥舞着锄头,被晒得黢黑的老父亲,顾远山有些心疼,他摸了摸兜里的糖,悄悄走到顾春雨和顾夏至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递过去几块糖。 顾春雨有些意外,不肯收。这是弟弟的糖,自己怎么好拿,何况,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弟弟也给过一次了,连续两天吃糖,她觉得有些奢侈。 顾远山不理,直接将糖塞进顾春雨的衣兜,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转身朝顾三水快步走去。 顾春雨无奈,也不敢喊他,只是看了看兜里的糖,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向上翘。她偷偷抬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快速将几块糖塞到夏至手里,示意她快些吃,免得被发现了。 顾夏至同样做贼心虚,抬起头左右看看,见几兄弟在远处玩耍,并没有瞧见,才赶紧塞进嘴里。 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否则定要吵着闹着要吃。闹大了被阿爹阿娘看到,还会怪她们哄骗弟弟糖吃。 第 22 章 大爷爷的私塾 顾远山走到顾三水身旁,不敢站在他视野盲区,阿爹手里的锄头不认人,一不小心就得破脑袋。 刚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将帽子拿了下来,开口道:“阿爹你戴好帽子吧,我再回家重新拿。”自己怎么能让干活的人晒太阳?不如回去拿帽子。 一旁的顾云生看了看,叮嘱道:“小山子你回去就别出来晒太阳了,好好歇着,我们很快也回去了。” 李氏也赞同地点点头,“你就回家给我看家就行了,地里用不着你。”孙子才这么点大,天天就黏着大人跑,也不爱玩泥巴,一点也不像村里的崽子。不过倒是长得好,也乖巧听话。 余氏站定,看了看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你回去吧,乖乖待在家里,我们很快就回去陪你。” 她心里有些无奈,儿子呆呆的,从小就不会偷懒,长大了岂不是像大伯一样实心眼?她心里不愿意,只想儿子像三叔,偷懒有人养,干活少少,吃饭多多。 顾远山无奈,只好又独自走回去。 走着走着,他就拐路去了大爷爷家。 前两天是休沐日,私塾没开门,今天应当是开了的,正好去听课,反正回家也是发呆。 顾远山自从能独自出门,最爱的地方就是去大爷爷家的私塾偷偷听课。他如今还小,没办法说服家里人送他去读书,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日日就守在私塾听课,偷偷学习,大爷爷看见了也不会赶人。 顾海生家离顾家并不远,很快便走到。 顾远山悄悄趴到窗口,往里看。 顾海生正拿着戒尺,板着脸站在上面,三个十来岁的男娃端坐在下首,战战兢兢。 大爷爷的私塾有三个学生,一个是隔壁村地主小孙子周文轩,瘦瘦弱弱的,穿得倒是不错。 一个是村里屠夫家小儿子王虎,长得很壮硕。这种壮硕和顾远山不同,顾远山肉是软的,人家那是实打实的肌肉。 还有一个是村长家小孙子李明,模样看起来倒是有些憨厚老实。 只有这些有家底的人才会让子孙来念书,不盼着考科举中状元,起码认些字以后也好谋生。 村里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是不可能送家里娃娃念书的,比如顾家,虽然有些家底,但子孙太多,也供不起。 顾远山觉得要是自己是阿爷的独苗孙,他也会送自己来念书。 可惜了,偏不是! …… 顾海生目光在三个学生脸上一一扫过,“前两天教你们的《三字经》,可还记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做声。 顾海生只好点名,“周文轩,你来。” 周文轩站起来,刚念了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习相远……”,便卡了壳,小脸涨得通红,怎么也想不起来下一句。 王虎见状,忍不住偷笑,结果顾海生瞬间看向他,“王虎,你笑什么?你来背!” 王虎幸灾乐祸的笑容僵在脸上,苦着脸站起身,挠了挠头,憋了半天,只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便再也说不下去,惹得周文轩也回敬他一个白眼。 李明倒是镇定些,一直背了大半,才开始结结巴巴。 顾海生眉头紧皱,重重叹了口气,举起戒尺在桌上敲了敲,“你们三个,回去待了俩日就把之前学的内容都忘光了,《三字经》给老夫一人罚抄5遍,明天交。” 三人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满是心虚。虽然不想抄写,但也不敢惹发火的夫子,若是被家里知道,还得挨一顿打。 顾海生见他们不吭声,继续说道:“今天不把《三字经》背了,不许回家。”说罢,不再管几人,转身走出去。 窗边的顾远山愣了下,没想到今天学的还是《三字经》,这本书很容易记,朗朗上口,不说顾远山早就滚瓜烂熟,课堂上三人前几日明明也很熟悉,没想才两天没来就忘了个干净。 顾海生的私塾只是启蒙,平日里就教些《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还会教些算学、天文地理、时节……都是简单的内容。 里面的学生也没几个是想走科举路的,只是想认些字,好找份工。想科举的人家都将孩子送去县城,找秀才老爷教,反正路也不远。 顾海生私塾有三个班,小班、中班、大班,只读3年。但今年小班并没有招到学生,大班也没多少人,来年开春又会招新学生。 这三个小崽子是中班的学生,已经待两年,学得实在不怎么样,比没天赋的顾远丰还差。要天赋没天赋,更别说用心了,个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顾海生无奈,村里有资质的孩子不多,家里送孩子来认字的更是少。他不敢奢望秀才出自他家,只要是村里出的,他都会很高兴。可惜村里有条件读书的就这么几个,个个都偷懒不思进取。 如今这一代孩子,读书比较像样的竟是自己孙子,可惜没什么天赋。 …… 顾远山踮着脚,看着里面跨着脸背书的三人,和恨铁不成钢的大爷爷,心里顿时有了个主意。 如果获得老童生大爷爷的认可,想必自己争取读书的可能性都多了些,就算到时候表示想要科举,想必他也会力排众议。 顾远山越想越觉得可行,他一直在外面等到快中午,顾海生要出门散步,才装模做样坐在地上默背着《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人遗子,金满籯。我教子,唯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顾海生满目震惊,站在角落,看着侄孙儿流畅的默背声,止不住的欣喜。他没有贸然打扰,怕打搅了顾远山,一直等到顾远山背完了,才准备走过去,谁知顾远山并没有停歇,而是继续背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暨居衡步,都耿满弘。匡国文寇,广禄阙东。欧殳沃利,蔚越夔隆。” 顾海生这下子不止是欣喜了,而是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顾远山只是偷偷听些课而已,自己从来没有教过他,难不成……顾家出了个神童? 第 23 章 惊现神童 顾海生越想越激动,按捺不住,上前打断流利背书的侄孙,“小山子,你……你怎么会背《三字经》和《百家姓》?” 这两本书虽说是孩童启蒙读物,但一个五岁孩子,也没有正经上过学,竟背得如此顺畅?顾海生心里一片激荡。 顾远山眼底露出一丝了然,睁开眸子,看向大爷爷,“大爷爷,你说这本书叫《三字经》吗?我不知道,只是先前在这里经常听,就记住了。” 顾海生瞪大了眸子,眼中满是狂喜。他一把搂住顾远山,将他抱回了书房。接着一阵翻箱倒柜,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看向站在书房中间的小儿,轻咳一声,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小山子,你先看看这本书,看看会不会。” 他拿的当然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书,都是上课讲过内容。若是顾远山都能背出来,他不收束脩也要将人留在私塾! 顾远山无辜地看向他,说道:“大爷爷,我不认识字。” 这里都是繁体字,他虽然认识一些,但有些也不认识,而且这里授课其实是言传身教,并没有黑板,所以按理说,他没看过顾海生教学生写字。 没读过书,自然不认识字。 顾海生拍了拍头,懊恼地看着他,“小山子,大爷爷念给你听,你要多少遍才能记住呢?” 顾远山咽了咽口水,探头看向桌上的几本书,基本都是平日里教过启蒙读物的,他连忙点头,“大爷爷,你念个一两遍就行。” 不是他夸下海口,是那些书都是前世就学过的,来到这里,他日日偷听顾海生讲课,也悄悄暗地里背过,不说十成的把握,七八成也是有的。 顾海生一脸兴奋,拿起桌上的《千字文》就念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顾远山一听,提着的心落下地来,照着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顾海生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连着又念了几首唐诗。 顾远山依然背出来。 顾海生确定了,顾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小神童! 先前见顾远山天天来私塾玩,顾海生本以为他只是喜欢读书而已,没想到坐在外面听,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厉害,只听了几遍就会背了! 虽说这些都是简单的书籍,朗朗上口,容易背诵。可是顾海生见多了孩子不会背的,就算会背了回去玩几天又忘光光,顾远山不认识字,光靠记忆力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一定是有天资的! 他看着乖巧的侄孙儿,眼中满是光芒。 不为自己,为顾家祖坟好不容易冒起的青烟,他一定说服弟弟送顾远山读书!说不定……说不定家里就出了个秀才,甚至……举人也不是不能想。 越想顾海生就越激动,恨不得立马教他认字,读书,送去科举! 神童啊!这可是5岁的神童! 顾海生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孩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就将顾远山抱了起来,哆嗦着轻声问道:“小山子,你喜欢读书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大爷爷让你来私塾读书,你愿不愿意?” 自己虽然只是一个童生,但教孩童认字绰绰有余,只要自己教过,知晓他的水平,等他启蒙了就送去县城跟着更好的夫子学。 顾远山腼腆一笑,毫不避讳地直视顾海生:“大爷爷,我喜欢读书,我想考科举!” 顾海生一听,心里顿时像炸开了一样,满面红光,仿佛已经看见官府的人来报喜,家里出秀才公了。到时候,他就是秀才公的夫子,一定会带动村里更多人来读书,说不定,“十里村”都会改名变成“秀才村”。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让顾远山回家,自己在书房来回踱步,思量着什么时候去找自己弟弟商量此事。 至于弟弟不同意这种可能,他没有考虑。他是顾云生亲大哥,就算压也要压着他同意顾远山来念书。再不肯,自己也不是不能将顾远山迁来自己这一脉,顾三水不愿意就将顾三水一脉也迁来! 自己可是顾家的嫡脉,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顾海生这边想得畅快,顾远山一路回去脚步也轻快了些。 看大爷爷那架势,就知晓读书这事稳了,甚至连考科举都不必费尽心机了。 远在地里的顾云生不知道自己最疼的小孙子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此时正勤勤恳恳种着萝卜。 …… 顾远山溜达着刚回到家,顾家一行人也从地里回来了。 还没坐下,隔壁的赵婆子匆匆跑过来,急促道:“大水他娘,你家小闺女回来了。” 李氏顿了顿,上前几步,急切地问:“什么?你说小水回来了?”不年不节的,她回来了做什么?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赵婆子肯定地说:“是你家小水,我没看错,赶着牛车回来的。” 她坐在村口大榕树下和村里婆子聊八卦,远远就看见有人驾着牛车从村口进来,再仔细看,驾车的不就是顾家姑爷嘛。 赵婆子是个热心肠的,等确定真的是李氏小闺女回来,立即跑到顾家报信。 李氏谢过赵婆子,对着大儿子说:“你去看看,是不是小水回来了?” 李氏说完,顾大水就快步走了出去,刚出门,就见到一辆牛车晃晃悠悠朝这边驶来。 赶车的赫然就是周姑爷,他看见顾大水,连忙招招手,喊道:“大哥,我带小水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院子里的几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走了出去。 牛车上的周姑爷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间的二老,只好拉住牛,停车,跳了下来,憨笑着说道:“阿爹阿娘,我带小水回来看你们了。” 不看不觉得,顾家人丁兴旺,乌泱泱的一群人挤挤挨挨站在门口,看着就让他艳羡。 牛车停了,里面的顾小水拉开帘子,一眼就看到自家老爹老娘站在外面,赶紧下车:“阿爹阿娘,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站着?”看这架势,该不会要出门忙吧? 第 24 章 顾小水 李氏看着顾小水和周姑爷,满脸笑意,“没事,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看看。对了,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头子昨天才去看过闺女,怎么今天就来了?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李氏不安地猜测着,上下打量着两人,面色如常,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县城离村里不远,但闺女很少回来,出嫁女不好经常回娘,会被说闲话。 李氏最疼爱小闺女,看着看着眼睛都泛起泪花来。 自家闺女嫁去了县城,说是嫁得好,但姑爷腿脚不太方便,左脚有些跛,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确实是不好在城里找媳妇儿,这门亲事才轮到自家闺女。 李氏是不赞同闺女嫁过去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的大闺女嫁给跛脚的算什么?但闺女一听嫁过去就是老板娘、女掌柜,执意嫁。小闺女从小就有主意,李氏拦不住。 好在成了亲,立马生了个大胖小子,外孙身子健健康康,李氏才放心。 顾小水走上前,拉着李氏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撒娇道:“难道不许我挂念爹娘,回来看看你们吗?” 婆母这些日子忙着在家找绣娘,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她心里烦闷,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爹娘,这才拉着丈夫回来。 顾小水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圈半大小子,满意点点头,看着就精神。 这时候,从牛车钻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跳下车,赶紧跑到周姑爷身边。 周言一袭长衫,看着就是城里人,他左右看了看,才向顾家人问好:“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二舅娘,三舅舅,三舅娘,表哥表姐,表弟,你们好。”弯了弯腰,语气温和。 礼多人不怪,他是读书人,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 李氏上前拉着少年,慈爱点点头,“小言也来了,半年没见,又长高了。”小孩长的就是快,半年不见就长高了不少,看着就欢喜。 顾云生站在一旁,虽心里也高兴,但并没有出声。他不像李氏许久没见到闺女孙儿,昨天才从闺女家回来。 余氏看着一身长衫的周言,打心眼里羡慕。 不愧是城里人,教养好,对我们这些泥腿子也没有不耐烦。 顾大水挠着头,左右看了看,这才问道:“小水,怎么没见小沐?她没回来吗?” 周沐是顾小水闺女,只比顾远山大一岁,长得精灵古怪,很讨喜。 周姑爷笑着说:“大哥,小沐在家跟着她祖母学刺绣呢,这次就没回来。” 周家是外来户,周姑爷只有一个老母亲,年轻时是绣庄的绣娘。如今老了,就想把自己的技艺传下来,可惜孙女没什么天赋,这才在家选绣娘当弟子。 李氏点了点头,好奇问道:“小沐那丫头才6岁,就开始学刺绣了?会不会太早了?” 顾小水笑着道:“娘,哪里早了,小言4岁就送去学堂念书了,小沐已经6岁了,现在开始学正好。好了好了,爹娘你们站着不累,我们可是累了,咱快进屋吧。”说完,就靠在李氏怀里,眨巴着眼睛。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和周言就往院子走。闺女嫁出去那么多年了,和自己也不生分,她心里高兴。 顾云生背着手,也乐呵呵跟着进去。 顾三水对着周姑爷说:“妹夫,我们进屋去,我帮你拉牛车。”虽说家里有牛,但没有牛车,一个车厢得要10两银子,村里人舍不得也不会安装。 村里载人的牛车最多是自己在上面安个木板,露天载人,还能运些粮食柴禾。 周姑爷把缰绳递过去,笑着道:“谢谢二哥。” 顾家排名是按族谱来的,顾二水没到周岁就夭折,并不会计入族谱,只当没这个人,所以顾三水就是二哥了。 周姑爷左右看了看,顾小水已经搀扶着李氏进了院子,剩下一堆半大小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抖了抖,这才看到站在地上的矮冬瓜,他一下子将顾远山抱了起来,憨笑着说:“小山子,姑父抱你。”还是小娃娃好,半大小子看得他心慌慌。 顾远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看到是周姑父,腼腆地喊了句:“姑父,你来了。” 人都站在这老半天了,当然是来了。除了这个,顾远山也不知要说什么。 周姑爷也一脸拘谨,僵硬地抱着顾远山,被一群人簇拥着慢慢走了进去。 余氏见周姑爷抱着自己儿子,心里很高兴。姑爷是在县城开店的老爷,儿子与他亲近,前途就有保障了。 顾春雨看了会儿,就赶紧去灶房烧水煮茶。 顾三水和顾大水把车厢卸了,把牛赶到牛棚,又找了一些牛草喂食。家里的牛被族里人借去犁地,晚上才会还回来。 顾小水挽着李氏,笑着说道:“阿娘,我还带了些布料回来,让你和爹做一身冬衣。”说完,看向周姑爷。 周姑爷这才将顾远山放下地,和周言从车厢里,把带来的布料抱出来,足足有5匹。 一匹布够做3、4件棉衣的面子,若是做单衣能做4、5件,这么多布,把一家子的衣裳都算进去了。 李氏欣喜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布,笑着道:“小水,你浪费这钱做什么,我和你爹哪用得了那么好的布啊。”这布五颜六色的,看着就不便宜。 要知道,染色的布和素色的布价格是不一样的,少说要有一百文的差价。 素色的布当然就是白色、米黄、浅褐色这些。 染色的布料也不是随便就能穿,在这里,没有官职的普通人称为庶人,也就是白身,就是只能穿白衣。 不过昭明王朝没有那么严格,只是不能穿色彩过于鲜艳的衣裳,如明黄色,正红色等。 像眼前的暗红色、青绿色、皂青色……都是难得百姓可以穿的颜色,而且耐脏,适合干活的时候穿。 可见顾小水是用了心的。 顾小水笑着说:“这我们店里刚进的棉布,我看着颜色难得鲜艳,质量也好,比平日里穿的麻布好多了,就拿了几匹回来。价格也不贵,才500文一匹,我们放店里卖800文,都好卖得很。我们拿回来你们就做来穿,顺便给我们拉拉生意也好。” 爹娘有什么好东西都记挂着自己,她自然是知道的。家里隔三岔五送些东西来,她拿几块布而已,也不怕婆家有意见。 李氏摸着手里的布料,看向女婿,见他一脸宽和,神情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既然这样,我和你爹就不客气了。”说着,她转过头看向余氏,“余氏,你把这布抱进我屋里放着。” 这布料可不能放在堂屋,人来人往,被顺走就不好了。 余氏笑着点头,招呼了王氏一起将布抱了进去。 第 25 章 进城 周姑爷看着脚下白白胖胖的顾远山,有些欢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山子,姑父这有糖果,你要不要吃啊?” 顾远山听着这逗小孩的话,嘴角抽了抽,还是表现出一副腼腆的模样,“谢谢姑父,我爱吃糖,甜。” 周姑爷笑了笑,继续从车厢提着大包小包出来。顾小水连忙招呼着他,直接提去李氏屋里,免得丢了。 她从里面拿了一包松子糖出来,放到客厅,抓了一把塞给顾远山,“小山子,拿着吃。” “谢谢小姑。”顾远山伸出手,只抓了几个就抓不下了,他撕开一个,塞进嘴里,软糯的糖包裹着酥脆的松子,满嘴松子的香甜,好吃得快要哭了。 顾小水一看,连忙将糖塞到他衣兜里,直塞得满满当当才罢休,她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笑着问道:“好吃吗?” 顾远山连连点头,含着糖,口齿不清:“小姑,好甜,我喜欢吃。” 顾小水一看,忍不住乐道:“你慢慢吃,还有很多。”她抬起头招呼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几个小子,笑着招招手,“你们几个快过来。” 顾远诚高兴应了声,连忙跑过去抓了一把,顾远江和顾夏至也是。 顾小水看其他人没动弹,便一人给抓了一把,塞到顾远秋、顾远冬手里。 顾春雨拿着茶壶,泡好了茶,倒进杯子,捧到小姑跟前,怯生生道:“小姑,喝茶。”走向周姑爷和表弟,同样斟了一杯茶。 顾小水喝了一口,咂吧了下嘴巴,苦苦的,喝不出来好坏。在外这么多年,喝过许多茶,但她觉得和家里喝的也没什么两样。 她看向腼腆的大侄女,笑了笑,从桌上抓了一把糖,递过去,“春雨,你也吃。”顾春雨长得好,勤快又腼腆,她倒是挺喜欢。 顾春雨抿着唇,浅浅笑了笑,“谢谢小姑。” 她很喜欢小姑,小姑喜欢什么就努力去争取,像妹妹一样。而且她一回来就会带许多东西,还会给她送生辰礼。家里爹娘都不记得自己生辰,只阿奶会提醒一句,煮碗面,卧鸡蛋吃。 顾小水看着眼前逐渐长开的大侄女儿,越看越喜欢。 当年自己还没嫁人的时候,远秋、远冬还小,阿娘带着不离手。春雨还没学会走路,余氏就生了夏至,夏至爱哭闹,余氏一人忙不过来,还要跟着下地干活,春雨大多是自己在带。小姑娘从小就听话、文静,自己与她感情自然更深些。 她拉住顾春雨的小手,轻轻摸了摸,有些粗糙,“我没记错的话,春雨今年13岁了,过两年就要说亲了吧?” 余氏一脸惊喜,连连点头,“对对,难为小姑还记得春雨的大事。”她没想到,一向闷葫芦的大闺女会被发达的小姑子注意。 李氏看了看一向乖巧的大孙女,笑着说:“这两年就要留意周边的好人家了,春雨模样长得好,人又乖巧文静,定会找个好人家。” 顾春雨听了,脸颊顿时染成了嫣红色,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顾远山看了看自己大姐,一袭素色襦裙,身形纤薄,低垂眉眼,露出的脖颈莹润白皙,双颊泛着淡淡的粉意,风轻轻一吹,鬓边碎发飘动,弱柳扶风,确实好看,出在村里有些难得了。可以说顾春雨是顾家长得最好的了,可惜就是性子太静了些,容易被忽视。 顾小水笑着道:“阿爹阿娘不急着在村里物色人家,我回去留意看看周边有没有好人家。”若是侄女儿也嫁进城里,对家里,对自己都好。 至于说顾春雨配不配得上,当然配得上! 不说家里是良农,就说自己亲大伯家有两个童生,自己也在县城当掌柜,侄女儿长得又好,不怕没人喜欢。 何况顾家婚嫁其实非常受欢迎,单单说儿媳双双生了两对双生子,就惹了别人的艳羡了。她在县城和旁人说起娘家的事,她们都非常羡慕。 谁家不重视子嗣呢?一次生两个大儿子,任你是多高贵的身份都喜欢。 听到顾小水的话,余氏还没表示什么,李氏就笑着说:“春雨的事就麻烦你了,和姑爷好好商量就行,阿娘信你。” 余氏连忙跟上,“谢谢小妹愿意帮衬。”说着,她又看向羞红了脸的闺女,说道,“春雨,还不快谢谢你小姑和姑父。”只要闺女嫁去城里,自己日后也能像婆婆一样风光。 顾春雨一听,连忙道谢:“谢谢小姑,谢谢姑父。” 周姑父看着乖巧的顾春雨,笑着点点头:“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他性子怯懦,若不是娶了个好媳妇家里的店铺也不能开那么大,而且妻子大伯家有两个童生老爷,对于妻子的娘家他倒是很尊重。 几人继续说说笑笑。 李氏看了看天色,觉得不早了,便看向两个儿媳妇,吩咐道:“余氏、王氏,去做饭吧,把那鹿腿拿出来做了,给小言和姑爷好好补补。” 余氏脸上笑意一僵,有些不情愿。 那鹿腿可是大哥进山好不容易打猎得来,舍不得卖,给割了一条腿送给小山子补身体的。 她本想着给顾远山多吃几顿,这下子,李氏一句话就要全做给顾小水一家吃,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娘,那鹿腿可大了,一顿也吃不完,还是做一半好了。” 虽然方才顾小水才答应给春雨相看人家,但这是没影儿的事,远没有眼下的鹿肉重要。 李氏想了想,点点头:“按你说的做。” 王氏不管那么多,只听到有鹿肉吃,心里美得直冒泡。跟在余氏身后,走进灶房。 余氏一边从角落拿出用布包好的鹿腿,一边忍不住抱怨:“这鹿腿,咱一家人省着吃,都能吃好几顿,这下可好,少了一半。” 王氏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赶紧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小水是咱娘的闺女,难得回来一趟,娘肯定想好好招待。”反正自己怎么都能吃得到,两边不得罪就好。 余氏白了她一眼,“哼,就你会说好听的,等会儿做饭的时候,你得多干点活儿。”说着,余氏拿起刀,开始处理鹿腿。 …… 顾小水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人,凑到李氏跟前,低声说道:“娘,我有个好消息,先前爹托我留意的事有着落了。” 李氏看了看默不作声喝茶的顾云生,不知道他跟闺女交代了什么事。 顾小水一看,就知道顾云生交代的事李氏并不知晓,但也不碍事,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继续说道:“我们店里有个伙计要回老家去,他的位置空出来,可以安排家里小子去顶了这个活计。” 第 26 章 周言 “当真?”李氏惊喜地看着顾小水。 先前她就着急家里小子前途,才十来岁,总不能日日跟着下地干活吧?何况自己城里有人,想来找份活计也简单。 谁知不好找,闺女店里的伙计都是花了钱进去的,街里街坊的,不好赶人走,其他店更是不用说了,谁愿意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没想到这么好的活计竟然有人辞了,李氏高兴地看向家里的孙子。 这事只适合远秋、远冬二人,但谁去倒是个说法。 顾云生也高兴地看向女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道:“你心里有人选了?” 顾小水点点头,看向顾远秋,“我比较中意远秋,他活泼点,适合在店里招呼客人。” 远冬比较憨,话少,不太合适。 顾四水一听,有些愤愤不平,恨不得两个儿子立马长到14岁。 顾三水喝着茶水,事不关己。这事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5岁的儿子。 李氏笑眯眯看向顾远秋,“远秋,你想跟着小姑去县城吗?” 这话就是说说,村里人谁不想去城里挣钱发财。 顾远秋兴奋得脸都红了,看了看小姑和小姑父,二人肯定的目光让他更加高兴,他快步走上前,认真道:“我想去县城干活!”干了活回来也要像小姑一样,孝敬爷爷奶奶和爹! 顾大水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担忧地看着顾小水,“小妹,远秋去了县城住哪里?吃什么啊?”城里的东西可贵,没得挣的钱都搭进去。 顾小水笑了笑,“大哥,远秋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当然是住我家,我家房子多,够住,等他攒了银钱,自己出去买房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李氏和顾云生更高兴了。 周姑爷看着顾远秋,说道:“你没什么经验,一个月姑父只能给你开500文,若是你以后识字,会算账,可以给你开700文,进来了比较辛苦,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你能接受吗?” 顾四水暗暗腹议:那么大个馅饼砸下来,鬼才会不同意。 要知道,他们去城里做苦工,给人搬重物,一天才20文,还不包吃住。在店里多轻松啊,竟然有500文。 这下子,他不止想儿子快快长大,还想自己变年轻。 顾远秋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个头,“谢谢小姑、小姑父记挂我,我愿意跟你们去城里干活!” 周姑爷本就不善言辞,见到这一幕直接愣住了。 “这孩子,干什么呢?头不疼啊?”顾小水笑骂着站起身去扶。 “小姑,姑父,我不疼。”顾远秋“嘿嘿”傻笑着,摸了摸磕红的头。这份活计不容易,难得小姑想着他,他没什么本事,只能好好给她们磕个头。 坐在顾三水旁边的顾夏至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她也想挣钱,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种田。她想着想着,看向身旁的的大姐。若是大姐嫁去城里,自己岂不是可以借机去城里找个活计了? 她也不想想,自己只比顾春雨小一岁,顾春雨成亲,她也快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像在家里这般自由? 顾远诚和顾远江年纪小些,不懂这些,只一个劲儿缠着周言表哥问些城里的新鲜事,时不时打闹两下。 顾小水拍了拍顾远秋的肩膀,叮嘱道:“好好准备,过两天就过来县城,小姑看好你!”虽说自己大伯是童生,但早就分家了。只有娘家发展起来,她在县城才站得稳。 一家人聊聊笑笑,话题又引到坐在周姑爷旁边的周言身上。 闺女回娘家,不外乎聊的都是家长里短,有孩子就聊孩子。 李氏关切地看向周言,问道:“小言在课堂学得怎么样?大哥家的远丰开春就要参加童试了,他要不要去?”两人都是在孙秀才的私塾上学,年龄又相仿,李氏不免提起此事。 周家是商人,虽说“士农工商”,但在昭明王朝,商品经济发展很好,朝廷并不禁止商人子弟参加科举。 周言一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外祖母,我比不上远丰哥,他学问扎实。”顾远丰很受夫子看重,虽说资质一般,但实在勤奋。天不亮就起床看书,一直学到半夜才熄灯歇息。 当然他没亲眼瞧见过,都是同窗说与他听的,他家在县城,下学就回家,并不住在私塾。 顾小水也笑着说:“小言整日爱玩得很,哪里敢妄想去参加童试。”虽然她和丈夫送儿子去读书就是想让他参加科举,但儿子实在是个榆木脑袋,背个书磕磕绊绊,念得她都记住了,儿子都没记住。 周言一听,不乐意了,“娘,虽然我比不过远丰哥勤奋,但也不差啊,前些日子夫子还夸我了。” 李氏笑眯眯问道:“夸啥了?说给外祖高兴高兴。” 周言不好意思笑了笑,“夫子说我字写得不错。” 顾小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意思说,让你背书背不出来,夫子是找不到夸的,只能夸你的字了。” 李氏不赞同道:“孩子还小,玩心重很正常,我看他机灵很,说不定能考个童生回来。” 一旁的周姑爷听到这话,高兴得很。 自己是商人,虽说有些银钱,但却很不受尊重。当初娶了顾小水就是图她大伯是童生,希望自己家也能出个读书人。 顾远诚戳了戳周言,好奇问道:“言表弟,你难道不怕夫子吗?”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大爷爷就是夫子,他看着就腿软。 周言一听,打了个激灵,重重点头,“我也怕夫子,书没背出来得挨手板,夫子有一条长长的戒尺,打人可疼了。” 听到这话,顾远诚满意了。果然,世界上所有人都怕夫子,若是有人不怕,定是没挨过打!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李氏看了看天色,太阳都下来了,对着顾三水说道:“三水,去看看她们做好饭没有?” 顾三水应了声,刚站起身,余氏就从外面走进来,“爹,娘,饭快好了,咱摆桌吃饭吧。”顾家平日里用大桌挤挤坐下就吃,来了个客人就不成了,挤在一团不好看,都是特意摆了两张桌子。 余氏虽不满小姑回来把鹿腿割了大半,但也想好好巴结她,毕竟小姑嫁进县城,当了女掌柜,是十里八乡嫁得最好的了。眼下又想着把自己闺女也弄进去,她觉得是得好好讨好她,到时候还能把小儿子也一起弄进去,成为城里人。 李氏看了看余氏,点点头,招呼屋里的几人,“大水,四水,你们俩快些摆桌,别饿着小言了。” 周言一听,不乐意了,“外祖,我不饿。” 李氏好笑道:“好好好,是你爹娘饿了。” 几人笑着站起身,干活。 第 27 章 水煮鹿肉 顾大水和顾四水从杂物房搬来一张桌子,和堂屋里的大桌拼在一起。 顾三水就带着远秋几个搬了几张凳子进来。 春雨和夏至跟在余氏后面去灶房端菜。 第一道菜就是水煮鹿肉,把洗好的肉块放进大锅,加些姜片、葱段、米酒去腥,再用花椒、桂皮、八角、香叶、草果等香料做成香料包,放进大锅中,加几块糖,和盐,小火慢煮,煮到肉能轻易从骨头上剔下,汤汁浓郁。这道菜是今天的重头戏。 第二道菜是腊肉炒菌菇,还有韭菜炒鸡蛋、红烧鲈鱼、萝卜炖排骨,加上一大锅白米饭。 这排骨还是方才余氏叫春雨去隔壁赵婆子家专门换来煲汤的。 李氏看着张罗了满满一桌菜的余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儿媳果然能干,也不吝啬。 顾小水也高兴,这一大桌肉菜在县城也少见,说明家里重视自己,也让她在夫家更有面子。 周姑爷看着香气扑鼻的鹿肉,问道:“这是鹿肉?看着倒是香。”鹿肉不常见,就算是自己也很少见。 顾云生点点头,说道:“这鹿肉是昨天三水媳妇儿回娘家拿来的,你们算是有口福了。” 顾小水看向余氏,笑着道谢:“谢谢二嫂了,这鹿肉看着就怪好吃的。” “都是肉,哪能不好吃啊。”余氏笑着,心里却心疼得紧,特别是刚才春雨告诉自己,小姑给远秋找了个活计,她心里的不平衡达到了顶峰。 鹿肉自己出了,好处别人得了,想想就气人。 见菜上齐了,顾云生抱着小孙子就坐在主位,李氏见状,招呼着小水、周言和周姑爷坐在自己身旁,其余人也纷纷坐下。 顾云生看了看满满当当一大桌的人,率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周言碗里,“小言,吃。” “谢谢外祖父!”周言笑着道谢。 顾云生又夹了一筷子肉,才开口道:“大家都吃。” 一桌人才敢动筷。 一阵风卷残云,周言擦了擦嘴巴,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氏,“外祖母,家里饭菜太好吃了,我都吃撑了。” 李氏笑着看了看他,“吃多多好,吃多点才能长高长胖。” 要是个个长得都像自己小孙子一样白白胖胖多好,想着想着,她看向还在慢条斯理喝汤的顾远山,笑着问道:“小山子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吃一碗?” 这话也是问问,锅里都空了,想再吃一碗也没有了。 顾远山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李氏,“阿奶,我吃饱了。” 李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周言的脑袋,“小言吃饱了就跟远诚、远江表哥去玩吧。”村里孩子玩的东西多,周言每次来都会跟兄弟俩出去疯跑。 周言兴奋地站起身,朝两兄弟走去,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没过一会儿就笑着跑没影了。 周姑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他没控制住,吃得也有些多了。顾家的饭菜确实好吃,比外面的酒楼也不差什么了。 酒足饭饱,余氏不得空闲时候,带着春雨忙着又收拾桌子。 夏至要帮忙,被余氏赶了出去,脸上的伤才刚刚结痂,看着怪可怜的。 王氏看着花了脸的夏至,有些不好意思,抢着干活,虽然她背上也有伤,但总归小姑娘家的脸蛋更要紧。 顾云生和顾大水几兄弟拉着周姑爷坐在堂屋说说话。 李氏则拉着顾小水就进了屋,娘俩说说体己话,顾远山仗着年纪小,跟了进去。 看着堆满了桌子的大包小包,李氏心里高兴女儿记挂自己,但也担心,怕姑爷有意见,哪有出嫁的闺女使劲往家里扒拉东西的。 要是顾远山知道李氏的想法,他一定也会赞同。小姑嫁得好,但也不能每次回来都拿那么多东西,都要变成扶哥魔了。 顾小水没看出来,只走上前,将包袱打开,翻出一大堆衣裳来,“阿娘,这是周言周沐的衣裳,你看看谁能穿就送他了。”家里小孩养得娇气,穿旧了衣裳就不想要,不像她们大人,旧了还能留着干脏活的时候穿。 李氏走上前,摸了摸手里的料子,是极好的棉布衣裳,“这么好的衣裳,一个补丁都没有就不要了?”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好的衣裳竟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家生活还成,但一年也就做两身新衣裳,这还是闺女时不时拿些店里积压的布回来,才能实现。换作村里一些人,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全身上下都是补丁,特别是冬天,家里只有一件棉衣的,只能轮流穿着出门。 顾小水点点头,“小沐娇气,不乐意穿旧衣裳,小言不合身的衣裳她也不要,我想着拿给谁不是拿,就都收拾拿回来了。”家里孩子穿的好,婆母和他爹又宠爱,把小女儿宠得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这些衣裳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收拾拿回娘家。 她也不怕丢脸,自己将周家铺子撑起来,婆母和丈夫性子都有些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顾小水拿着衣裳就往顾远山身上比划着,“这衣裳对小山子来说大是大了点,但是改改也能穿。” 李氏点点头,一件件翻出来看,都是极好的衣裳,“适合远诚、远江的身形的倒是少,小沐的衣裳家里哪有女娃适合。”虽然家里没有人合适,也不会说送出去,家里又不是富裕了,哪能做出这样的豪气举动。 若说送给媳妇娘家那边的小丫头也行,问题是周沐就是这一辈里最小的丫头了,这样还不如都留家里。 顾小水不管,只一味拿出衣裳在顾远山身上比划着,“小了就把布给拆了,做些什么都行。” 女娃的衣裳颜色好看,拆开做枕巾、手帕、荷包都不错,甚至缝起来做大些的衣裳、被子也可以,都是自家人,也不怕缝制起来五颜六色的丑。 顾远山乖乖当个衣服架子,没有出声打搅两人说话。 李氏看了看手里的衣裳,摸了摸顾远山的鼻子,“倒是便宜了小山子,衣裳往小好改,改大串色就不好看了。” 顾远山一脸惊恐地看着李氏手上那条粉嫩的裙子,连连摆手,“阿奶,我是男娃,不穿女娃的衣裳。” 这话一出,顾小水瞬间笑出了声,“小山子长大了,都怕丑了。”她小时候哪管男娃女娃,有衣服就穿。 第 28 章 收徒 “阿奶只是说给你把小言的衣裳改了,哪能给你穿小沐的衣裳。”李氏拿着手上的裙子哭笑不得。虽说村里人不论这个,改一下,能穿就行,但姑爷家有钱,是讲究人家,自己万万不能将人家闺女的衣裳套男娃身上。 顾远山这才拍了拍胸脯,放下心,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迫穿裙子了。 顾小水笑着将衣裳分开整理出来,适合顾远诚、顾远江的放一起,改小给顾远山的放一边,小沐的衣裳放一边。 接着又拿出一袋手帕,“这手帕给春雨的,她不是喜欢吗?” 手帕是婆母在家无聊绣的,放着也浪费,店里也一直摆着卖,但不好买。有钱人家小姐不爱在杂货铺买帕子,人家都是去绣房买。 婆母自从被绣房辞退就整日在家绣帕子,放在店里卖不出去更是伤神,她想着家里的春雨喜欢,便讨巧拿了一小包回来。 李氏看着手帕,惊呼道:“她哪能用的过来那么多啊?”那么多手帕,出去买得多少钱啊,起码得几文钱一张吧。村里人哪有那么娇气,随便拿个汗巾擦擦不就好了。 顾小水凑过去,低声说道:“婆婆喜欢绣着玩,她手伤后被辞退就在家天天绣,但手抖得厉害,没以前绣的好看了,放店里也卖不上价,我就都拿回来了。” 李氏看着手里的帕子,看不出来哪里绣得不好,她看着倒是都很精巧。听到顾小水的话,连忙问了句:“你婆母摔了不是有些日子了吗?怎么还没好吗?手伤要不要紧?” 顾小水摇摇头,放下手里的帕子,说道:“婆婆摔得不严重,早就好了,就是手抖得更厉害了,最近这些日子天天在家选绣娘,要将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但是啊……” 说着,她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才继续低声道:“婆婆从绣房离开的时候和里面的人闹得不愉快,如今放出话要收徒也没有人上门,她为了这事天天在家哭呢。” 婆母遇到事就知道哭,也不怕眼睛出了问题,要她说有钱在身怕什么,手艺能不能传下来哪有那么重要。 但她是做儿媳的,不能这样说,只能尽力劝着。 劝不听,如今还变本加厉,开始出门哄骗小姑娘回家学刺绣,日日被人找上门,她是有些累了,才想着回家来散散心。 顾小水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自己老娘说道:“这手帕料子虽然一般,但也是极好的,你们留着自己用也行,让春雨、夏至卖给村里的小姐妹也行。”她记得之前拿婆母的手帕送了一块给春雨,那丫头倒是很宝贝,想必十来岁的小丫头都会喜欢。 “你也别太操心,你婆婆的事急不得,劝劝就行,劝不动就算了。”李氏摇摇头,看着手里精巧的手帕,又有些担心卖不出去,“这手帕这么好看,价格怕是很贵,春雨要是卖不出去咋办?”总不能砸手里了。 顾小水笑着说:“娘,我不是说了吗,送她们的,卖出去钱就自己拿着,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反正这几个钱家里也不在意。 这些帕子就是普通的棉布,不贵重,若是丝绸的料子她也不会提那么多回来。 以前婆母手脚还利索刺绣好的话也能卖上价,如今老了,手抖得不成样子,先前摔了一跤,手痛得更是严重了。 拿些帕子回来,婆母高兴有人喜欢自己绣的帕子,家里人也高兴,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顾远山看着她们手上的帕子,想到什么,“蹭蹭”跑回小床,将自己的百宝箱拉出来,拿出里面的荷包就跑了回去。 举着手里的绣花荷包,问道:“小姑,你看看这个荷包绣得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总归要试试,若是成了,顾春雨就不必苦哈哈种地,嫁人,磋磨一世了。 学了刺绣,最次也能绣些物件拿去卖,学得好的话成为绣娘,进绣房打工也不错,若是手艺再好些,只接大户人家的绣活儿更好。 事少,钱多,稳定,还不累人。 姑娘家能挣钱,就算嫁了人,也不会被看轻。 顾小水一听,低下头,拿过来,仔细瞧了瞧,摇摇头说道:“这布料太粗糙了,不过绣的小花倒是像模像样。”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问道:“小山子是想要换个新荷包吗?等晚上让你娘拿块好布给你做一个怎么样?” 顾小水一时没想明白,只以为顾远山是想要换个更好的荷包。 顾远山摇摇头,认真道:“这荷包是大姐绣的,我觉得她绣的花很好看。” 所以,你快点把它带去给你婆婆瞧瞧! 顾远山有些心急,但也不能直说,他是一个5岁小孩儿,不能表现得过分成熟。否则,怕是又要被李氏灌符水了。 李氏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以为小孙子不喜欢余氏做的荷包,想要自己大姐亲手做。 点头附和道:“阿奶也觉得你大姐针线活做得好,晚点拿块布让你大姐给你做个新的荷包。” 顾小水却回过味来,一脸惊喜地看着手里简陋的荷包,“小山子,这荷包能不能借小姑两天,没准到时候你帮了你大姐的大忙呢!” 李氏看着高兴的闺女也后知后觉回过神,急忙道:“小水,你该不会是要拿回去给你婆婆瞧吧?我觉得不成,这荷包太粗糙了,哪能入了她的眼。”没得惹了老人家嫌弃。 顾小水不赞同,看着手里的荷包,“娘,这荷包粗糙是没有好布,我觉得要是换一块好点的布,和婆婆绣的也不差什么了。” 当然这是她夸张的说法,花儿绣的是好,但婆婆绣工了得,绣的东西更是惟妙惟俏,要不是手抖了,也不至于卖不上价。 既然婆婆想找徒弟,侄女儿绣工又不错,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她没什么眼力见儿也知道荷包上的花儿绣得好,毕竟自己绣的花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一朵花。顾春雨和自己一样,没学过绣活,做些简单的针线活都能绣出这样的花来,想必也是有天赋的。 婆母如今找徒弟找得着急上火,自己拿回去就算不成,也不会惹她生气,她还会感谢自己记挂她。 李氏也有些意动,她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懂城里的绣娘怎么选徒弟,不过大孙女的针线活确实好,缝衣裳都比她们缝得好看。 “那你拿回去问问,不成就不成,千万不要惹婆婆生气。”女儿性子要强,她怕女儿硬要把春雨塞过去得罪婆婆。 顾小水点点头,“我晓得,你就别担心了,这事儿等过两天有结果,我就回来告诉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不成惹孩子难过。” 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事一件,若是不成就当没发生过。 第 29 章 存款又多了 李氏点头,看向乖巧的小孙子,叮嘱道:“小山子,你小姑拿了你的荷包这事不要说出去,知道吗?”至于她们谈的话倒是没有叮嘱,她觉得小孩儿听不懂,也记不住。 顾远山点点头,“我知道了!” 顾小水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道:“小山子这回可是帮了大忙,要是这事成了,小姑就给你带烧鸡吃好不好?” 县城酒楼的烧鸡最好吃,轻轻一撕,鸡肉和骨头就能分离,肉质软烂又有嚼劲,肥而不腻。 顾远山听了,嘴角不自主分泌着唾液,连连点头:“谢谢小姑!” 顾小水将手里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这事八成能做成。 不说两家关系,单论一个没学过绣活儿的姑娘,能做成这样,真的是了不得。 翻了翻,打开里面的东西,“小山子,里面的钱你先拿出来放着,荷包过两天还你。” 顾远山笑眯眯伸出手,“小姑,我知道了!” 顾小水数了数,还不少钱,她递了过去,掐了掐顾远山的腮帮子,“小山子真厉害,攒了那么多钱。” “不多不多,才37文。”顾远山宝贝地拿着铜板,放回盒子里。 一旁的李氏听了,吓一跳。 小孙子自己拿着钱她是知道的,余氏为了将他们手里的钱收回去,可是使了好大的劲儿,但她没想到小孙子竟没乱花,好好地收着,还攒了不少。 顾小水好笑地看着小侄儿一枚一枚铜板放回木盒子,里面还散落着一些花生、糖果。她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小山子,小姑给你凑个整数怎么样?”说着,从兜里拿出个荷包,摸出3文钱,放进木盒子里。 小时候她天天都要将自己的小金库翻出来看一遍,那时候哪有那么多钱,数来数去也就几文钱。 李氏见了连忙要阻止,“你傻啊,3文就不是钱吗?”说着就要问顾远山要回来。 顾小水拦住她,说道:“3文钱也不多,我本来也想着给家里孩子一人2文钱,如今就是小山子多了1文,算谢谢他,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兜里有钱,不在乎这几文。 言罢,她从荷包拿出一小锭银子,放进李氏手里,“这5两银子是我孝敬你和爹的,收着买些好吃的,你也别和我来推脱这一套,我有钱,你拿着就行,要是再推脱我就不回来了。” “姑爷知道吗?”李氏拿着手里的银锭子,有些担心。 顾小水拍了拍她的手,“就是你的好姑爷让我拿的,你安心拿着买肉吃。” 虽然她觉得不用告诉丈夫,但每次阿娘都问,问多了她也知道和丈夫商量,丈夫性子弱,又听自己的,自然从来不反对,每次还建议拿多些,只是她怕拿多了吓着阿爹阿娘。 李氏看着手里的银子,叹了口气,看向蹲在地上眨巴着眼睛的顾远山,说道:“小山子,还不快谢谢你小姑。” 女儿记挂她和老头子,她心里很高兴,但是女儿花钱大手大脚,每次回来都给银子,她都怕闺女把人周家的家财败光了。 还是姑爷体贴人,若是旁的人家,指定不高兴了。 反正,要是自己儿媳妇从家里拿那么多钱回娘家,她得骂几天几夜。 顾远山连忙扬起头,道谢:“谢谢小姑!” 他有些高兴,收入又增加了3文,一共就有40文了。 之后,母女俩又聊了许久的天,顾远山也蹭了不少吃的。 李氏往窗外看了看,大概下午5点左右,天色不早了,闺女还要赶路,如今回去正好。 虽说如今坊市逐渐瓦解,宵禁有所放松,城门在二更天左右关闭,也就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但天黑路滑,顾小水三人走夜路也危险,还是趁着天亮的时候就回去。 “时候不早了,小水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该回去了。”说着李氏有些不舍地看着闺女,她年纪大,也不好经常出去走动,见闺女的次数是见一次就少一次。 顾小水见自家老娘眼眶微红的模样,伸手抱了抱她,“阿娘,你这是做什么,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李氏听了才好受些,接着,她便走了出去。 看向坐在堂屋里的几人,吩咐道:“大水,你去屋里扛两包糙米出来,三水、四水,你们去后院抓两只鸡给小水带回去,余氏、王氏你俩去柜子里拿些晒干的菌菇和腊肉出来,夏至,你出去找一下远诚、远江他们,小言要回去了。” 糙米就是脱了壳的米,要是富裕点的人家,还得把糙米碾磨加工,去除内保护皮层和胚,才是精米。精米虽然没有糙米有营养,但口感却更好,细腻易消化。 顾家吃的自然都是糙米,平日里还得混些红薯,早上就煮稀粥。 别看这样寒酸,这日子在村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好吃食了。村里穷苦些的人,煮的稀粥连米粒都没两颗。 余氏一听,没有拿自己剩下的鹿肉,心里高兴,连忙就去找了个大箩筐去拿菌菇。 菌菇不值钱,家里也多,给小姑子做人情正好。 王氏耷拉着嘴角,十分不高兴。婆婆给的东西越多,她心里就越难受。个个媳妇儿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只有自己每次都是空手,还得饿着肚子回来! 李氏满意地看着动起来的几人,转过身看着顾小水,叮嘱道:“回去路上小心,别摔着碰着了。”她抬手将顾小水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继续道,“那些菌菇是你二嫂从娘家带回来的,很好吃,你带回去尝尝。” 顾小水看着这场景,也有些伤怀,嫁出去的女儿,回家来就是客人了。 她看着头发泛白的阿爹阿娘,说道:“我知道了,阿娘阿爹,你们在家也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差人去城里找我。” 顾云生站在两人身旁,没说什么。虽然心里也不舍,但他一向不擅长这种离别的场景,只点点头,沉默着走到后院将牛给牵出来,安车厢。 见周言几人回来,李氏吩咐几个儿子把东西用箩筐装好,抬上车。 一切准备妥当,顾小水和周言上了牛车,周姑爷也坐在了车辕,顾大水帮忙牵着牛往外走。 李氏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小水,姑爷,路上小心,照顾好小言。”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顾小水从车厢探出头,挥了挥帕子,“阿娘,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顾大水也大声说:“爹娘,你们放心,我送小妹他们出村子再回来。” 顾云生叹了口气,看着眼巴巴的老妻,说了句:“回吧,又不是看不到了。” 李氏这才抹了把眼泪,跟在顾云生身后进了屋。 第 30 章 大爷爷来了 两人坐在屋里平缓了许久,才抱着那些布匹、衣裳、糖果、糕点出来。 顾小水带回来的东西,一般都会拿一些出来分给三房,剩下的自己收着。 首先就是几匹布料,要分给余氏、王氏。至于顾大水,他没有媳妇,父子三人的衣裳一直都是李氏做的,李氏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交代余氏帮忙。 为啥不给王氏,实在是她针线活太差,做了根本就看不过眼,顾四水摊上这样一个媳妇儿,都是他自己选的,李氏不想干预。 余氏做的针线活也算工整,况且她还有两个闺女帮忙,春雨就不必说了,针线活做得比李氏和余氏还好,夏至虽然跳脱,但也是会做的,起码比王氏做的好。 李氏看了看两眼泛光的两个儿媳,说道:“小水拿了5匹布回来孝敬我和老头子,我们就匀3匹出来,你们一房一匹布,怎么分配你们自己看着办。” 余氏笑眯眯应下:“知道了,谢谢爹娘!” 每次小姑子回来都有好东西,她做梦都想把自己女儿嫁进城,到时候她就可以和李氏一样威风了。 王氏也很高兴,跟着笑道:“谢谢爹娘!” 脸上笑着,她心里却不由泛起嘀咕: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太可惜,进城享福的好事白白便宜了二嫂! 想着想着,她灵机一动:也不知道现在再生一个闺女行不行? 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了不了,要是再来两个崽崽,自己还要从嘴里抠些吃食给他们,不合算! 李氏看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王氏,心里就一阵来气。看着蠢精蠢精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打鬼主意。 她摇摇头,看向低眉顺眼的余氏,“你们自己来挑喜欢的吧。” 余氏毫不犹豫快步走上前,挑了自己早就看中的那匹暗红色布料。 红色喜庆,过年穿正好,小山子穿起来一定像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而且暗红色还耐脏,最合适在家里穿了。 她笑眯眯地抱着布,暗自琢磨着是给儿子做2身衣服还是做3身,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做2身好了,儿子还小,个头窜得快,做多了也浪费。 至于俩闺女,就一人一件上衣吧,不然小的那个指定得闹。 王氏手慢一步,见红布被拿走,跺跺脚,只能拿了一匹青绿色的布。 二嫂真可恶!她也想要红布! 红布吉祥,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正好想要做一身红色的衣裳,去去霉运,结果没了! 李氏见俩儿媳选好了,就又提了三袋衣裳出来,“这是小言的旧衣裳,远秋和远冬是不合身了,就给捡些远江、远诚适合的,其他的都给小山子改小点穿。小沐是女娃,谁都穿不了,你们就平分吧,拿着改些什么就改什么。” 余氏看着给顾远山的那袋明显大多了,喜得直咧嘴,“谢谢娘,小山子会记住小姑好的!”儿子生得晚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捡衣裳都能捡多些。 家里远秋、远东几兄弟的衣裳是轮不到给顾远山的,衣裳小了就拆,破了就补,自己都不够用,更别说给隔房的侄子。 春雨和夏至的衣裳太旧太破,余氏舍不得捡给儿子穿。幸好城里有个有钱的小姑子,时不时接济,顾远山的衣裳一大半都是捡的周言的,另一半就是顾小水带回来的布料。 余氏偏心,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顾远山。 顾远山听了自己阿娘的话,连忙点头:“对,我长大了会报答小姑的!” 他是真心的,自己许多衣裳都是来自于小姑的倾情赞助。小姑对家里确实没话说,又是给钱、给布、给吃的,最后还要帮忙找工作,连带着自己也受益。 王氏虽然有些嫉妒,但她昨天才惹了婆婆生气,眼下正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辩驳。 李氏看着一脸正经许诺的小孙子,心里也高兴,给两房又分了些糖、酥饼、糕点,才让她们抱着东西回屋。 至于顾大水的那份,她自己抱过去就行。 虽然大房两兄弟东西少点,但远秋马上就要去城里干活了,这是这些布不能比的。 李氏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她也知道,要想家里和睦,就要一碗水端平。 远秋得了好工作,大房分的东西就给少些,也不怕另外两房闹起来。 ……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暗了下来。 李氏掀开灶台的木锅盖,火苗映得她满脸暖烘烘。锅里的红薯在沸水里咕噜咕噜翻滚,裂开的薯皮渗出蜜色的糖汁,香甜的气味弥漫了整个灶房。 她用木勺搅了搅,转头冲看火的顾春雨说:“春雨,把陶盆拿来,这红薯可以吃了。” 顾春雨乖乖应了声儿,站起身就端着盆过来。 今天晚饭吃得早,李氏怕家里孩子饿,就煮了些红薯,给他们垫肚子。 就在这时,顾海生来了。 “云生?在家吗?”他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脚步不停往堂屋走。 今天本打算放了学就来的,谁知私塾里那三个小崽子硬是背不出来,拖了老半天,实在没耐心,才勉强让他们过关回去。 刚把人赶走,就马不停蹄来弟弟家看小神童了。 “大哥?您怎么这么晚来了?”李氏看着喜气洋洋的顾海生有些纳闷。 听到这话,顾海生顿住脚步,问道:“云生去哪了?我找他有事。” 李氏朝屋里努努嘴,“今天有些累了,他早早就进屋歇着了。” 今天种萝卜的苦力都是家里男人,老头子年纪大了,比不得三个儿子,恢复快,吃了饭就有些犯困,她给赶进屋躺着了。 顾海生听了,皱了皱眉,不知道要不要去把弟弟叫起来。 屋里的顾云生早就醒了,他听了声音,赶紧披上外套走出来,“大哥?您怎么来了?” 顾海生一看,瞬间来了精神,快步走了过去,左右看看,问道:“小山子呢?怎么没见他?” 顾云生有些不解,本以为大哥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谁知还有闲心问小娃娃,便开口道:“他在屋里不知捣鼓什么。” 小孙子经常自己一个人待着絮絮叨叨,也不知在念叨什么,见多了他们就随他去了。 顾海生一听,连忙拉住顾云生的手往里走,“我找你有事,咱们找到小山子再说。”小神童的事儿可耽误不得。 他脚步飞快,把身后的顾云生拉得个踉跄。 李氏好奇看了眼,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转身回了灶房。 灶房的顾春雨听了,也有些好奇,探出头来看了看。 大爷爷这么晚过来做什么?还那样着急要找弟弟? 第 31 章 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顾云生也不知自己大哥这是怎么了,也不敢挣扎,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进屋。 顾海生一眼就看见顾远山坐在小床上,对着窗外背书,他心里激动,喊道:“小山子,快过来。” 顾远山吓了一激灵,回过头,看到笑得像狼外婆的大爷爷,抖了抖,翻身下了床,跑过去。 “大爷爷,你来了?” 顾远山本以为今天没戏,天都黑了,没想到顾海生会连夜过来。 顾海生一看,心里乐得很,伸手摸了摸神童的头发,放缓了声音,“大爷爷带你和你爷爷说会儿话,好不好?” 顾远山一听,来了精神,连忙点头。 读书机会来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 顾云生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你和小山子打什么哑谜呢?你有事找我就行,拉着小山子做什么?”那么小一个娃娃,能和他们聊什么? 顾海生一听,左右看了看,回去将屋子门和窗都关上,才一脸严肃地看着顾云生,“云生,你知道吗?咱们顾家出神童了!” 单刀直入。 顾海生秉持着不浪费时间,直接说了出来。 顾云生皱着眉,觉得大哥想考秀才想疯了,大半夜哪里来的神童?难不成谁家生了小娃娃? 顾海生一看就知道他不信,抓着他的手臂,大力摇了摇,“大哥说的是真的,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顾云生敷衍点头,“谁家出了神童了?我明天去贺喜。”也没听说哪家媳妇儿怀孕要生了啊?难不成是顾老三家媳妇儿?可不是说才怀了三、四个月吗? 顾海生将顾远山小心拉了过来,放到顾云生身前,一脸兴奋地说道:“小山子就是神童!” 顾远山努力板着脸,装成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样应该像神童吧?他不确定地想着。 顾云生看了看狂热的老大哥,低头又看了看皱着眉、一脸憨厚老实的小孙子,嘴角抽了抽,说道:“大哥,你说小山子是神童?” 像吗? 虽然他喜欢小孙子白白胖胖的模样,但神童不可能是这样……的吧? 顾海生没看出来他的质疑,拍了拍胸脯,一脸坚毅,说道:“咱们顾家好不容易出现个神童,咱不能耽误了他,身为神童,不认字怎么能行?所以咱们要送小山子去读书,去科举,这是咱们顾家的机会,也是十里村的机会啊!” 顾远山站着不动,板着脸,严肃点点头。 对,就是我,我就是顾家的神童,是十里村的文曲星! 阿爷,快送我去读书! 顾云生一瞧,乐了,“是小山子想念书,找你来当说客了?” 顾海生见他不信,轻轻推了顾远山一下,“小山子,你把今天背给我听的内容都背一遍给你阿爷听。” 顾远山点点头,张嘴就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一连背了《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几首唐诗,才停了嘴。 嘴巴有些干,他想喝水了。 顾海生再次见到这一幕还是很震惊,直勾勾地看着顾远山,眼神中夹杂着兴奋和势在必得。 侄孙儿肯定是神童! 起码和自己私塾里那三个大番薯比起来,记忆力是秒杀的存在。 虽然科举不止是考背书,但没有记忆力是万万不行的,参加科举起码要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才能做题。例如院试,侧重的就是经义理解、文辞表达、政策分析,要是不熟悉,根本连下笔的机会都没有。 他坚信侄孙儿起码能考个秀才回来! 顾远山被自己大爷爷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有些心虚。 自己装神童是为了获得科举的资格,其实心里也没底。 虽然前世自己记忆力和思维能力都不错,但没参加过古代的科举,也害怕这里天才太多,自己卷不过别人,辜负大爷爷的期望。 顾云生懵了,小孙子不是经常念叨这些个什么吗?这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 顾海生一看就知道他不明白,直接说:“小山子背的都是我私塾里教的孩童启蒙书籍,虽然简单但很多人也背不下来,关键是,小山子不识字,只听了几次就能一字不差背下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云生低下头,愣愣地看着一脸乖巧老实的小孙子,问道:“意味着什么?” 面上平淡,内心恍然大悟。 原来小孙子不是自言自语念叨,而是在背书啊,难怪平日里听着总是觉得有些听不懂。 顾海生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艰难说道:“你知道我当初启蒙,背这些背了多久才记住吗?整整三年!” 就算自己的孙子头悬梁锥刺股,也背了将近一年! 而顾远山不识字就全会了,都快和传说中的过目不忘一样了。 不,是过耳不忘! 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顾云生瞧了瞧只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孙子,心里也止不住震惊。 这竟然是神童? 他当然不会怀疑顾海生骗自己,他只是不相信,神童竟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他仔细琢磨,顾远山平时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和家里孩子都差不多,只是更喜欢独处?长得更白胖讨喜一些? 想着想着,他有些担忧,自己竟然不识货,把神童耽误子在家跟着种田? 顾海生连忙趁热打铁,“云生,小山子天赋极好,咱们不能耽误了他,神童不识字算什么神童,咱们得送他去念书!” 这里的念书当然不是说自己的私塾,他当然愿意教神童,但他也知道,自己学识有限,教他认些字还勉强,等他启蒙了就要找更好的夫子才行,这他做不了主,必须要弟弟同意。 虽然如果不同意,他还有后招,但一开始他也不愿意把这事儿闹大。 顾云生听了顾海生的话,转头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顾远山,刚想答应,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说完,在屋里开始踱步。 顾远山看了看一脸纠结的阿爷,又看了看身后的大爷爷,不禁有些着急。 大爷爷,你给力些啊!我能不能读书就在此一举了! 第 32 章 过继 顾海生看着顾远山一脸渴望的神情,顿时也焦急起来,打断顾云生,说道:“还想什么,神童可是大事!你想想,我这样都考了童生,小山子那么有天赋,起码得考个举人老爷回来,到时候就可以考虑去衙门当个小官了!” 虽然也要运作一番,但云梦县举人不多,一个年轻有为的举人还是很吃香的! 他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考虑,之前不送孙子去念书是怕砸钱没回报,但这个明显不一样,起码都能考上个秀才! 顾远山听了大爷爷夸下海口,有些心虚。 他只有把握死磕秀才,至于举人还是没什么信心。主要也是因为消息闭塞,自己对于应试的一切都不清楚,难免有些没底。 虽然心里发虚,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仍是一脸严肃模样,生怕露了怯,功亏一篑。 顾云生叹了口气,看着眼圈红红、有些紧张的小孙子,说道:“我若是送小山子去念书,远冬年纪大,远秋找了好差事,就算大水不怪我,那四水呢?他本就是不吃亏的性子,远诚、远江才11岁,也是读书的年纪,他定会闹着一起,到时候……家里哪里能负担得起三个娃娃的开支?” 难道他不知道念书好吗?若是家里有钱,他全都送去念书,可现实就是有心无力。他不想打破家里的安稳日子,如今却碰上个有天赋的孙子,他也着急上火。 顾海生恨铁不成钢,提高音量:“他要是闹,就让他儿子一起来私塾,我不收你家小子束脩,也要教小山子!” 他老早就试探过了,远诚、远江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喜欢念书,指定坚持不了几天。他愿意让他们跟着来玩两天,让他们知难而退。 况且启蒙也花不了多少钱,家里都有书,不用他们买,直接教会识字了,让他们自己抄就行了。 唯有顾远山的天赋,才是科举的希望! 要是此举成功,他们顾家可就在科举路上跨了一大步了! 顾云生叹气,说是这样说,但自己哪能占便宜,就算大哥没意见,一木和远丰也会有意见。 再说了,就算在顾海生私塾不用交束脩,笔墨纸砚却贵得很。 最劣质的毛笔24文一支;最便宜的松烟墨7文一锭,一锭就只能用几个月;纸张才是重头戏,一张土纸就要1文钱,一张纸都不够写几个字;最便宜的陶砚就得50文一方。 就算全都用最便宜的,一人一年至少要用500文。 别看不多,但种田的百姓哪来的银钱,家里还要忙着给远秋、远冬寻摸亲事,盖房子,这些都是要钱的! 何况这些只是笔墨纸砚的花费而已,启蒙以后要去县城跟更好的夫子学经史,要给高额束脩,要给拜师礼,还要买书籍。 城里的束修不像村里,顾海生的私塾一年就收一两银子,城里的会更贵,据说顾远丰所在的私塾,一年的束修就要7两银子,这还不算,还要买许多科举专用的书籍。 这些书才是大头,随便一本就要花费几两银子! 大了报名去考试,还得买好点的笔墨拿着应试,路费、食宿、考试报名费……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要钱? 从启蒙到第一次应试,起码要花60两白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顾云生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因为当年顾海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读上去的,他自然清楚,就是清楚才不愿意供家里娃去念书。 “大哥,你让我好好想想,过两日再回复你,行吗?”顾云生叹了口气,试探性说道。 没办法,供也只能供一个,就为这一个名额,家里肯定要大闹一场。 顾云生愁得很,若是小孙子没天赋他还能心安理得,糊涂过,但他明显有天赋,自己也不能害了他的前程。 顾海生心里一阵恼火,这不行那不行,还要考虑什么!再考虑黄花菜都凉了! 不能耽误了顾远山! 既然顾云生不同意,干脆自己来当顾远山的爷爷好了! 说做就做,顾海生将顾远山抱了起来,看着自己愁眉苦脸的弟弟,说道:“你也别纠结了,你孙子多,我孙子少,干脆把小山子过继到我这一脉,我供他读书!” 顾云生一听,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海生,“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说我,就说三水,小山子可是他日日盼来的独苗苗,你能做这事吗?” 顾海生摆摆手,一脸不在意地说道:“你儿子多,我儿子少,干脆把三水一家都过继给我就行了。”反正他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儿子和一个神童孙子。 顾云生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大哥怎么就翻脸了?过继?过继是能这样儿戏的吗? 顾海生趁着顾云生愣住,赶紧问怀里的小娃娃:“小山子,你愿意来大爷爷家吗?当大爷爷的孙子好不好,大爷爷会送你去读书,送你去参加科举。” 顾远山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己爷爷一脸紧张的模样,赶紧拒绝,“大爷爷,我只愿意当阿爷的孙子,大爷爷对我好我知道,但我只当大爷爷是大爷爷,就算阿爷不许我去念书,我也不会怪阿爷的。”说着,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顾云生。 攻心计也不知道好不好使,顾远山眨巴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爷爷。 阿爷,送我去念书吧!求您了! 等我考上秀才就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 虽然知道科举会花许多钱,但顾远山也没办法,不走仕途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若是……若是二十了还考不过就算了,自己也认命,另寻他路。 顾远山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看着他这样子,顾云生心里难受。 看样子小孙子是真的喜欢念书,但……家里却也不得不考虑。 顾海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干脆抱着顾远山就走了出去。 只要把顾家几个小崽子搞定,顾云生就不会阻挠了。 他刚走出去,就看见李氏坐在堂屋做针线活,他连忙开口:“弟媳,帮我把大水,三水,四水他们全都叫来,我有事要说。” 李氏抬起头,看着沉着脸的大哥,连忙起身,“知道了,大哥你坐着先。” 她走了出去,心里止不住担心。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哥竟如此着急。 第 33 章 砸锅卖铁 不到一会儿,一大家子,全都站在堂屋。 除了早早就睡下的几个孩子,大人都到齐了。 顾大水看了看一脸沉默的大伯,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抱着小山子,还这样一副严肃模样。 顾三水看着自己儿子在大伯手里,有些担心,怕儿子触了大伯霉头。 余氏也很担心,想去把顾远山抱回去,又不敢。 大伯是读书人,比顾云生还要有威严,家里人都有些胆怯。 顾远山看出两人的担忧,朝他们抿嘴笑笑,以示安抚。 瞧我好好的,没事,别担心。 顾四水和王氏站在另一边,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咋了。 李氏看了看身旁皱着一张老脸的老头子,又看了看明显有些生气的大哥,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顾海生见人都到齐了,点点头,开口:“我准备让小山子来私塾念书,你们有没有意见。” 这话就相当于平地一声惊雷,直将被蒙在鼓里的几人惊地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来回看着顾远山、顾海生、顾云生三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突然? 顾云生下意识看向自己大哥,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直白,想吓死人不成? 累了一天的腰,终于要断了。他忍不住扶了扶自己酸胀的老腰,有些无奈。 顾大水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说:“大伯,你想让小山子去念书就让他去呗,难得你有看上眼的孩子。”他知道,大伯聪明才能考上童生,既然他有这个想法,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顾云生扶额,低下头,不想看自己的憨憨儿子。 顾海生听了,朝顾大水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平日里还觉得大侄子有些憨傻,没想到比弟弟还明事理。 顾三水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顾海生还有他怀里抱着的顾远山,刚想开口就被顾四水打断。 顾四水站出来,看着顾海生,虽然有些怂,但也努力镇定住,问道:“大伯,怎么突然要叫小山子去念书?他才5岁,会不会太小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束修谁出,看样子也不是顾三水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懵,要是老爹出,自己家不就吃亏了吗?他可不想学老爹,托举哥哥考童生,自己什么也没有,分的家财也少一大半! 要么一起读,要么一起种田! 王氏站在他后面,没吭声儿,但心里想的和顾四水一样,只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读书是烧钱的事,还是烧的大钱,说不准家里的田地都得变卖了!到时自己好处没得到,坏处却一堆! 尽管心里各种反对,王氏却也不敢出声反驳。只因顾海生在的时候,女眷都很少说话,生怕唐突了村里的童生老爷。 顾海生没回复,只是看向顾三水两口子,毕竟这两人是小神童的父母,最该看看他们的意见。 要是和自己统一战线就算了,要是也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自己说什么都要把侄孙儿接家里去! “三水,你来说,你怎么想的?” 顾三水一听,连忙站出来,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低着头说道:“大伯,我早些日子就想过送小山子去念书了,只是想着等他大些,等开春您那里招新生,再送去。” 儿子念书一定是有好处的,本来他只是有些意动,但今天顾小水回来,给远秋找的活计,说500文一个月,要是识字,懂算学,就有700文一个月,可见读书是不亏的。 只要送儿子去念三年书,就能换来那么多回报,他觉得值! 顾海生满意点头,转过头去,看向余氏,放缓声音,问道:“三水媳妇儿,你觉得送小山子来私塾念书好不好?要是你们爹不给出束脩,你们怎么办?” 余氏受宠若惊,唯唯诺诺道:“念书是好事,小山子从小就聪明,他一定会好好学的。”想了想,她继续道,“要是小山子实在喜欢念书,我和当家的砸锅卖铁,去借钱,也要供他去啊,不能耽误了孩子。” 看样子大伯是看中了小山子啊! 余氏心里止不住有些高兴,儿子从小主意就大,说了想念书,就一直在游说自己,自己也动了心思,正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说,没想到童生大伯就说了。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儿子的功劳。 而且她心里也清楚,没分家,这束修必定不会让他们自己掏腰包,所以她才说得可怜了些。 顾海生听了余氏的话,觉得她英雄所见略同,顾远山是神童,确实是聪明。他朝皱着脸的顾云生看去,轻哼一声,仿佛在说:你瞧瞧,你不想送小山子去念书,人家父母却十分想送。 顾云生有些错愕地看着顾三水和余氏,没想到他俩看着沉默寡言,老实本分,主意却这么大,竟早就动了心思,而且,他们都不知道顾远山的资质,就这样支持? 顾海生并没有问李氏,这事只要顾四水没意见,顾远山父母没意见,顾云生就没意见,顾云生没意见了,李氏自然也不会闹。 顾海生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四水,你问我为什么要送小山子去读书?我告诉你,我不止要送他念书,我还要送他去参加科举。” 平静的语气带来的又是一道惊雷。 这下子把有心理准备的几人又吓了一跳。 余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儿子,心里高兴,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没想到儿子那么大志气,自己只想着让他念些书,他自己却想要考科举。她也不管能不能考上,只觉得提出来就考上了。 顾四水这下子站不住了,赶紧问道:“大伯,爹,你们这是怎么了?小山子哪里是考科举的料?别去浪费钱了。” 照他说,顾远山看着就有些憨,不是读书的料,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还妄想科举。 关键是,没分家,他要念书,指定得爹娘出钱,这些钱可都是他们几兄弟的,给一个小屁孩儿花了可不行! 他说了许久,见老爹不吭声,只是一味看着顾远山,他更慌了。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时,王氏戳了戳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顾四水茅塞顿开,快步走到顾云生身前,蹲下,哭诉道:“爹,就算要送小山子去念书,你也不能偏心,别忘了你还有远诚、远江两个孙子呢!” 虽然他知道两个儿子不喜欢念书,但是他们家说什么都不能吃亏! 王氏有些发愣,她没想到顾四水会这样说。 两个儿子压根就不喜欢念书,一看到顾海生来跑得比谁都快。她摸肚子只是想说浪费钱会吃不饱,饿肚子而已。 顾云生听了顾四水的话,叹了口气。 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先听你们大伯说。”这一刻,他已经有些期待他们知道顾远山是神童的样子了。 果然,只要把问题抛出去,自己就没那么纠结了。 第 34 章 画大饼 顾四水紧张抿唇,看向一脸高深莫测的顾海生,壮壮胆,问道:“大伯,你为什么突然要送小山子去念书?还要……还要科举。” 顾海生微微一笑,说道:“因为小山子,他是神童,记忆超群!”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神童,神童就是考秀才,举人,甚至状元的存在!” 神童? 状元? 众人看向窝在顾海生怀里,老实巴交的小胖墩,有些沉默。 就连最疼顾远山的余氏,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臊得慌。 顾远山也更心虚了,大爷爷嘴上没把门,连状元都敢妄想,他实在惶恐。 “只要他考上了秀才,咱家田地就不需要交税,甚至连你们家一年一次的服役都免了!若是举人更了不得,去谋个官职当当,你们就是老太君,太老爷,老爷,夫人!”顾海生一脸憧憬,仿佛已经见到那一天。 顾远山忍不住挠了挠手心,有些佩服大爷爷画大饼的能力。 他本人才想到秀才,大爷爷就说到举人了。 “他?神童?大伯你……你认错了吧!”顾四水一脸错愕,本想说他疯了,想了想,不敢,改了口说道。 王氏也连连点头附和,顾家怎么可能出神童,人家戏文里的神童都是大官之子,都在京城! 虽然她不知道京城在哪里,但她知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在京城,想必神童也是在京城,绝不可能生在这个小村子里。 况且顾远山看着就是白白胖胖的娃娃,哪里聪明了?还不爱动,看着都没有自己两个儿子机灵。 顾三水看了看自己儿子,也想说大伯疯了,他一个庄稼汉,泥腿子,哪里能生个神童出来。 顾大水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远山,惊叹道:“小山子竟是神童,乖乖,难怪我总觉得他长得和村里娃娃不一样,原来这就是神童的模样啊!” 顾远山脸上像火烧一样,恨不得把头埋起来,特别是面对大伯那毫不掩饰的赞赏时,格外心虚。 李氏也瞪大了眼睛,扯了扯顾云生。 小山子是神童?真的假的? 顾云生转过身,朝她微微点头。 真的!比珍珠还真! 顾海生满意看着几人的错愕,将顾远山放了下来,温声道:“小山子,你再背几首唐诗就成,免得伤了嗓子。”反正这屋子里只有自己慧眼识英雄,小山子背再多书,对他们来说也是对牛弹琴。 顾远山点点头,流利背了几首唐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齐齐看向顾海生。 毕竟这里就他是读书人。 顾海生说道:“小山子背的是我在私塾教过的诗词,他只听了几遍就记住了,当然还有其他的,我没让他背,不信你们问问云生。” 顾三水点点头,恍恍惚惚地看向顾云生,问道:“爹,大伯说的是真的吗?”小山子真的是神童? 面对几人冒光的眼睛,顾云生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快感,忍不住板着脸,缓缓点头,“不错,小山子确实非同寻常,是科举的好苗子。” 原谅他,他也不知道孙子是不是好苗子,只是被架起来,说不知道会显得无知。 顾四水大张嘴巴,一脸质疑。 神童怎么能是顾远山! 顾远山怎么会是神童! 他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顾海生看着惊呆的几人,轻咳了声,说道:“我不管你们乐意还是不乐意,小山子一定要去念书,我这里启蒙可以不收束脩,但启蒙后得送去县城,那里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若是你们不愿意,我自然也能供他,只是,他就迁到我这一脉来了。”往后的荣光,自然也是记在我这一脉里。 顾四水和王氏面面相觑,觉得大伯确实疯了,都想明目张胆抢人了。 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别说余氏,就算是李氏也不会让孙子迁出去。 看来是一定要送顾远山去念书了。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捞些什么好处?顾四水看着顾远山,忍不住沉思起来。 看着一意孤行的顾海生,余氏心里慌张,想开口却不敢,忍不住捅了捅身旁的顾三水,让他说话。 他们自己的儿子当然要自己养,怎么能给别人! 顾三水只好求救地看向老爹,“爹,小山子可是我盼了十年才盼来的香火,你不能把他送出去啊。” 顾云生连忙安抚,“你大伯就是吓吓你们而已,爹怎么会把你儿子送出去给别人。” 说完,他看向自家任性的大哥,无奈说道:“大哥,你别急,小山子既然有天赋,自然是要去念书的。”只是怎么安排,确实是有些难度,得好好想想。 果不其然,顾四水站出来,说道:“大伯,这不公平,要念书,自然要大家都能念,没道理顾远山可以,我家远诚、远江就不能!” 快点问我要什么补偿! 顾四水眼巴巴地看着顾海生,咧嘴笑起来。 顾海生点点头,不给他提什么要求,直接说道:“四水,你觉得不公平,我可以让你家一个小子也来念书,这样就公平了,当然大水你觉得不公平也可以提。”既然要解决顾远山念书的事情,他就一并给处理了,免得日后再闹起来。 反正赶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 而且那两只小羊明显不乐意念书。 顾四水一愣,这才想起来,顾三水一个儿子,自己可是有两个。 让谁去,这是一个好问题。 王氏觉得悬,两个儿子指定不愿意去,还不如一开始就要些赔偿好了。 顾大水笑着看向顾海生,说道:“大伯,我家远秋、远冬都要娶媳妇了,就不去念书了,小山子有天赋就念,大伯也可以出钱。” 这些年他出去打零工挣得钱都自己拿着,阿娘还时不时贴补他,他觉得自己特别有钱,供侄子念书绰绰有余。 要是知道科举要花那么多银子,他指定收回今天这句话。 顾远山有些感动,没想到大伯对自己那么好。 顾大水在家里就像一个老黄牛,任劳任怨,对谁都笑眯眯、乐呵呵的。 余氏嗫嚅着嘴,看向顾云生,鼓起勇气说道:“爹,小山子是我和三水的崽,我们愿意自己供他去念书,不用你们出钱也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只是说说,以退为进。 顾家还没分家,干什么都是一起的,读书当然也得从家里掏钱。 第 35 章 宜早不宜迟 顾云生叹了口气,朝她点点头,转而看向顾远山,招了招手,“小山子,过来爷爷这边。” 顾远山眼眸亮起来,小跑着过去,站在阿爷面前,乖巧地喊了声儿,“阿爷。” 顾云生看着眼前乖巧的小孙子,说道:“小山子,若是家里供你去念书,你有把握能考上童生,考上秀才吗?”至于举人,他实在不敢想,也不敢问。 顾远山一听,连忙正色道:“阿爷,我会努力的,一定考个秀才回来,让您和阿奶享清福!” 当然一个小秀才还不至于能享福,只是这样说说。 顾四水心里急啊,想出声,被顾云生瞪了一眼,瞬间老实了。 顾云生继续道:“阿爷想跟你说,家里钱少,只够你念到23岁,若是你那时候还没有考取功名,阿爷就不供你了。” 23岁,如今孙子才5岁,整整18年,要是连个童生也考不上,就不能再读了。 自己大哥虽然启蒙晚了几年,但也是在二十出头考上的童生,只是秀才怎么也考不上了,他最多给小孙子三次机会,要是考不上秀才,就算了,自己不能像老爹一样,贴钱进去。 顾远山不知道阿爷心里想的,只是乖乖点头,“我听阿爷的,家里不容易,我会认真的!” 阿爷给出的岁数比自己预估的还多了三年,顾远山心里庆幸。 见他没有撒泼打滚,欣然接受,顾云生满意点点头,看向顾四水,说道:“你也别跳脚,你家小子也一起去,能不能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束脩家里出。” 去念几年,有没有天赋都知道了,这启蒙的三年家里也供得起,对两兄弟的未来也好。 他选择相信大哥的话,赌一把家里没有三个神童! 顾海生听了,终于满意了,笑着说道:“既然准备好了,过两天就来我这里,准备好笔墨纸砚,束脩我作主就少你们一半,一人给我500文就成。” 他心里高兴,终于解决了顾远山的读书问题,正准备告辞,被顾四水拦住。 顾四水一脸惊讶,问道:“大伯,不是明年开春才开学吗?怎么过两天就要去?” 他想着还有四个多月,慢慢把念书名额换成其他补偿就好了,没想到那么快。 顾海生好笑地看着他,“小山子是神童,当然不能以正常的启蒙时间来耽误了他,这事宜早不宜迟,况且我相信他可以的。” 顾远山也不负众望,大声说道:“大爷爷,我过两天一定去私塾,我最喜欢念书了,一定早早就过去!” “好好好,大爷爷在家里等你过来!”顾海生笑了,越看越觉得满意,想着回家就找找,看看有什么能送侄孙儿的物件。 顾家几人送走顾海生,相顾无言。 “好了,天色不早了,今天也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都散了吧。”顾云生摆摆手,起身回了屋。 顾远山讨巧,连忙跑上去虚扶着阿爷,走了进去。 …… 翌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顾远山就听到一声哀嚎,连忙惊醒,起身下床走了出去。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一脸菜色地看着顾四水,“爹,你可真是我们的好爹,我才不要去念书,大爷爷可凶了,我都看见村长家孙子背书背不出来,被他打手心了。” 顾远山心下了然,看来两兄弟知道了。 顾四水赔笑道:“爹也没办法,小山子要去念书,你们是他哥哥,也不能落后了,该一起去,也许你们去试试就知道念书的好处了。” 顾远诚一脸无所谓,“我不去,要去就让远江去。” 顾远江一脸伤心,“哥,我也不想去。” 顾远山看了看走过去,就见到阿爷蹲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 顾远山抿唇看着活宝似的两兄弟,有些忍俊不禁,憋住笑意才喊了声:“阿爷。” 顾云生回过头,看着顾远山,一脸惊讶,问道:“小山子,你今天那么早就醒了?” 小孙子年纪小,家里人都纵容让他睡多点,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早起来。 顾远山不好意思说是被吵醒的,只好说:“很快就要去念书了,我不能再睡懒觉了,阿爷,以后卯时就叫我,我要起床背书。” 日出而耕,日落而读,鸡鸣而起,夜深方息。 这句话就是农家读书童的作息,顾远山怕自己睡晚,耽误了学习。 既然决定好要开始念书了,就要认真对待,卯时起,亥时歇息,大概就是早上五点起,晚上九点歇息。 主要他还在长身体,不敢太劳累,而且晚上视线不好,灯油也贵,顾远山怕熬坏了眼睛,自己定下的学习时间。 顾云生一脸满意,点点头,“小山子懂事,知道读书就要勤奋,阿爷看好你。”虽然他一直反对家里人去念书,但是既然有天赋,决定送去了他也不会扫兴,只能尽力支持。 况且,他看小孙子是有成算的娃娃。 顾远诚看见与阿爷说话的顾远山,连忙跑过来,“小山子,你要去念书吗?” 顾远山点点头,“对,我们后天就要去大爷爷私塾念书。” 顾远诚垮着脸,看向阿爷,“阿爷,我不想念书,也不喜欢念书,我能不能不去,就让小山子和远江去得了?” 顾云生还没说什么,顾远江听到不乐意,也跑过来,要哭不哭地看着阿爷,“阿爷,我也不想去念书,我害怕,我不想去,能不能让阿爹去,我不要去。” 顾四水一听,炸毛,快步走来,揪住顾远江的耳朵就骂,“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爹我都是为了谁啊,你还不愿意去!” 虽然他也不看好儿子,但不去家里就吃亏了,他吃什么也不吃亏。 顾远诚和顾远江听到他的话,连忙看着阿爷,希望阿爷发话不让他们去。 顾四水也竖起耳朵,想让老爹拒绝让他们去,自己就可以趁机要赔偿。 顾云生当然也不想他们去,一去就要多花许多钱,但是他不能直接说,要是说了指不定小儿子狮子大开口。 “远诚、远江,你们和小山子一起去,好好念书,小山子卯时说要起来念书,你们也是一样的。”说完,他看向顾四水,继续道,“四水,你是他们的爹,你负责叫他们起来。” 这下子,顾四水也不乐意了,他一般辰时才起,也就是早上七点左右,卯时起的话就早了两个钟。 “爹,让他们自己起就行了,我……我起不来。” 第 36 章 顺水人情 顾云生知道,小儿子最懒,平日里不叫都不会醒,家里就他和老婆子起得早,还有余氏三水两口子,大水会晚一点。 “你自己的儿子,自己争取来的机会,自己搞定,不要浪费了我的银子,等晚点就和三水他们一起去县城给儿子买笔墨纸砚,家里每人只给500文,花多了自己贴钱。” 后天就要去念书,笔墨纸砚还没买,小山子子是认真念书的,可不能耽误了。这事宜早不宜迟,还是今天让他爹娘带着去买回来比较安心。 课本他不打算让他们买,浪费钱,大哥家有好些手抄本,到时候等他们学会认字写字了,自己抄回来还给大哥就行。 顾云生知道,大哥对于科举这事是认真的,小孙子对读书也是认真的。 他怕看见小孙子那失落的模样,也怕顾海生来真的,把小山子迁到他那脉。 顾四水也不知道500文够不够,只下意识还要多点,刚想开口哭诉就被远诚推了一把。 “爹,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顾远诚就跑了出去。 顾远江见状,也扮了个鬼脸,跑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哥等等我,我也不去。” 两兄弟不是装的,真的害怕去念书,特别是去大爷爷家私塾念,他们宁愿上山捡柴禾。 两人从小就在村子玩,和村长家的李明还有屠户家的儿子王虎同龄,都很熟悉。 王虎经常吐槽顾海生,说打手心很痛,关键是连一向老实的李明都没反驳。 两兄弟一开始将信将疑,只以为他们胡说,大爷爷来家里都笑眯眯的,还给他们买糖吃,怎么会打人。谁知道自己稍大了些,大爷爷来顾家抓着两人问东问西,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要教他们在地上写字,写不出来就挨了手心板子。 那板子打得两人双手红彤彤,打了还不算,大爷爷不放过他们,硬要他们学会写字才放他们走。 从此他们就十分害怕大爷爷,也从来不会想着要去私塾念书,只觉得在村里玩很快乐,为什么要去私塾被打手心。 顾四水欲哭无泪看着跑没影的两个小崽子,不知如何是好。 顾云生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兄弟俩不爱念书,但他以为会等去了私塾待几天才会嚷着不读了,没想到那么快。 其实他也知道念书是有好处的,不说科举,就单说大孙子找的活计,识字就多两百文钱,他也心动,所以才开口让远诚、远江两人一起去私塾。读两年书就能认字、会算账,以后出去干活就更好了。 而且有大哥的帮衬,其实启蒙的三年也花不了几个钱。 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两兄弟如果也愿意,读三年,家里也供得起。 如今两兄弟直接跑了,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省了钱,还是生气孙子没出息。 心里矛盾得很。 顾远山看着阿爷,知道他的纠结,开口道:“阿爷,兴许远诚哥和远江哥是觉得太突然了,才没决定好,要不等我去私塾学了字,回家来教他们,等他们准备好了,开春再送去?大爷爷应该也不会生气。” 他是真心建议的,本来以为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可昨晚阿爷直接就让三个人一起去念书,顾远山不知道是因为大伯的主动退出还是阿爷想通了。 而且他真的不建议两兄弟跟他一起去念书,他是成年人的思维,自控力比小孩好多了,两兄弟未必能跟上进度。 他猜测,大爷爷或许会对自己进行特训,远诚、远江跟着自己一起读就是浪费时间,放去中班也不现实,还不如等明年跟着新来的学生一起,起码有伴也不会很枯燥。 当然,这一切的推测也只是基于阿爷真的想送两兄弟去念书。 听了顾远山的话,顾云生沉思起来,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顾四水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儿子没有那个心思,还不如早点把读书的机会换成银钱好。 他看着自己老爹,搓了搓手心,试探性说道:“爹,要不不送远诚、远江两个去念书了,你就给两兄弟补偿10两……不,5两银子,怎么样?” 本想狮子大开口,但想了想,万一小山子真的是神童,以后真的考个大官回来,自己闹太难看他一定不让自己占便宜,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顾云生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不想送你儿子去念书吗?” 顾四水嘿嘿一笑,“我觉得家里就小山子有天赋,我家两个小崽子不是念书的料,还不如把钱给我拿着,等他们大了娶媳妇用。” 话是这样说,但他觉得儿子没有天赋,侄子也是没有的,无奈家里老爹和大伯都铁了心,他也只能退一步。 至于说把钱留着给两兄弟娶媳妇也是假的,又没分家,娶媳妇当然是老爹拿钱,那5两银子给他和王氏,出去胡吃海喝多好。 县城里的肉包子才2文钱一个,五两银子可以吃好多个。 顾四水想着拿到钱就和王氏去城里逛逛,买些头绳、绢花,再给两个臭小子一人带两个肉包子好了。 他没想过老爹会拒绝,毕竟他也看出来了,老爹不想送家里小子去念书,要不是顾远山有天赋,又有大伯的撑腰,老爹不会同意的,两个儿子那份也是自己抢来的,他想不出老爹会因为什么拒绝。 顾云生嘴角抽了抽,伸腿就踹了想入非非的顾四水一脚,“你这混账玩意儿,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想着让你家两个崽子跟着去念书识字吗?还想换钱!没有!要读就去读,不读就滚犊子!” 说完,他又踹了顾四水一脚,起身回了屋。 真是气死他了,他下了决心,昨晚就想了半宿,琢磨着念三年书也好,起码能找的活计比大孙子还好。 以后家里几个孙子认字,出去也被人高看一眼,前途也不用担心,一个拉拔一个,都出去了,家里就交给二孙子打理,也算补偿了。 谁知自己想的好好的,孙子他亲爹不上心,真是白搭! 第 37 章 别扭的顾夏至 顾四水摸着被踹了两脚的屁股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老爹生气了。 他看了看眼前白白胖胖的神童侄子,问道:“小山子,你说你阿爷为啥突然生气了?” 自己给他解决了家里读书难题还要生气,真是越老越难伺候的老头子! 顾远山抿唇有些无奈,看着好奇的三叔,说道:“阿爷想送远诚哥、远江哥去念书吧。” 三叔怎么有时精明,有时笨的? 顾四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信。 昨天晚上老头子还一脸不情愿,早上就变卦要送远诚、远江去念书了? 分明要是昨晚自己不提,老头子压根不会想让兄弟俩去念书,自己好心提了个建议,他还踹人!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顾远山目送顾四水回了屋,才朝灶房走去。 这个时辰,阿娘应该在忙着做饭了。 家里的饭本来是余氏和王氏轮流做,但王氏不仅懒,还爱偷吃,李氏是万万不敢让她自己一个人做饭。 如今就变成了余氏做饭,王氏干其他活儿。 余氏对此并没有不满,在灶房干活好,可以给儿女偷摸拿些东西吃,只要不像王氏那样过分,李氏是不会管的。 王氏就伤心了,失去了混吃混喝的做饭权利,她只能去山上捡柴禾,挖野菜,扫地……这种杂活。 虽然简单,但不能偷懒,还琐碎,费时费力。 …… 灶房里,余氏早早就起床忙碌一家子的早饭,看见顾远山,连忙招了招手,高兴道:“小山子,今天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早饭要等一会儿才有得吃。” 顾远山走过去,拉着余氏的袖子,说道:“阿娘,阿爹呢?阿爷说晚点就让阿爹带我去县里买笔墨纸砚。” 余氏蹲下来,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你放心,一大早你爹就寻思着要带你去县里,早早就去地里忙活了。” 昨天的秋萝卜才种了一小半,下午小姑子来了就没去。今天早些过去忙,再去县里也不怕家里人念叨。 最主要是怕王氏和顾四水念叨。 至于为什么她知道顾四水今天不去县里给他儿子买书具,当然是父子三人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吵起来了。 余氏估摸着,今天三叔去不成,才着急忙慌赶着顾三水去地里。 顾远山这才想起来家里的萝卜还没种完,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忙着要去念书的事情,就有些忘记了。 “娘,后院的鸡鸭都喂了,我和妹妹去把衣裳给洗了。”顾春雨提着木桶走了进来,看见顾远山,有些惊喜,“小山子你今天那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想着要去念书了,高兴啊?” 弟弟要念书的事一大早余氏就和她说了。 她也高兴,弟弟念书有出息,自己的依靠就更牢固。 顾远山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个个见了他都说他起得早? 难不成他真的很懒吗? 余氏笑了笑,看着自己儿子窘迫的模样,心里稀罕,笑骂着说道:“你这妮子,取笑你弟弟是不是?他如今可是你大爷爷亲自认定的神童,你们以后要对他更好点,等小山子做了大官,有你们好处!” 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大官,衙门收税的,穿官兵衣裳的,她觉得都是大官,儿子是神童,想必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威风凛凛。 余氏昨晚很兴奋,想着自己要做老夫人了,心里不知道有多美,早上都是笑醒的。 顾春雨也不扫兴,连连点头,“我会对弟弟好的,他是我们的依靠,只有他好,我们才会好。” 顾夏至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没见大姐出来,走了进去,就听到顾春雨的话,心里有些酸。 一大早知道弟弟要去念书了她就不舒服,她也想成为男娃,也想被爹娘捧着,也想去私塾念书。她想不通,为什么女娃生来就不能念书,只能等大些嫁人生娃。 家里小姑是让人艳羡的对象,她也艳羡,但她不是艳羡小姑嫁了有钱人,她艳羡小姑能抛头露脸,能做掌柜,能自己当家作主,家里阿爷阿奶都以她为荣。 她努力成为这样的人,可是,弟弟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大爷爷的肯定,连带着家里的远诚、远江都能打包,去念书。 就因为自己是女娃吗?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念书,但她觉得不公平,为啥她要什么都要争抢一番,弟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能得到余氏的夸赞。 顾远山抬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神色不明的顾夏至,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慌,忍不住喊了声儿:“二姐?” 顾夏至瞬间回过神,吓了一身冷汗,看着担忧自己的顾远山,她有些羞愧。 弟弟对自己这样好,自己却将一切都怪在他身上,分明村里所有人都是这样过的,自己又怎么能要求有什么特别的对待? 或许弟弟没错,自己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吧…… 顾远山忍不住担心,走过去,问道:“二姐,你怎么了?一大早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顾夏至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汗,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否认道:“我没事。”说完就匆匆走了。 顾远山有些担心,顾夏至脸上的抓伤还没好,看着怪可怜的,他转过头看向余氏,说道:“娘,刚才二姐出了一头汗,跑出去了。” “啥?我不是就让她跟着春雨去喂个鸡吗?也能累到?”说着,余氏看向顾春雨,催促道:“春雨,你快过去瞧瞧,要是她累就让她进屋歇着,不用逞强,家里活儿也不缺她一个。” 两姐妹就喂鸡喂鸭,偶尔帮自己洗一下衣裳。这些活儿余氏自己也能干完,只是想着女娃迟早要干这些的,还不如自己带着学好,以后也好嫁人。 顾家的衣裳都是各房洗各房的,只是顾云生李氏和顾大水一家三口的衣裳会分配给余氏和王氏。 衣裳也不算难洗,家里不干活的时候,要好几天才换一套衣裳,顾家就顾远山爱干净,一天就要换一身,还浪费水,天天洗脚,隔三岔五还得洗澡。 摊上这样一个败家子,余氏和顾三水也甘之如饴,只觉得儿子有些难伺候,但心里却也愿意纵容。 如今知道儿子是戏文里的神童,更是觉得他爱干净的怪癖都是神童的特征了。 听了余氏的催促,顾春雨点点头,就小跑着出去。 顾远山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春雨的背影,想了想,朝余氏问道:“娘,晚些时候能不能带着大姐跟我们一起去县城啊?” 他寻思着,顾春雨那件事不能干等,刚好要去县里,直接去问了更好,不然错过了,哭都没地方哭。 第 38 章 一起进城 余氏皱着眉,有些不解,“小山子,怎么突然要带大姐一起去啊?”该不会是大闺女嘴馋,偷偷想跟着去,不敢自己说,借了小山子的口说出来吧? 想了想,她摇摇头,觉得不像。 春雨不是这种人,要是夏至还有可能。 顾远山一看就知道自己娘想多了,他想了想,将顾小水的打算说了出来。 反正小姑也是怕事情没办成,小姑娘知道了难过,他告诉爹娘也没关系,还能主动出击,去周家争取一番。 周家老太太找那么久都没找到的徒弟,没可能就小姑回娘家一下午就找到了。 余氏瞪大了眸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儿子。 竟有这么大的好事? 她觉得既然小姑和婆婆都知道了,这事十有八九能成,说不定今天春雨去问了直接就被留在县里,不用回来了。 只要女儿成了周家老太太的徒弟,不说学了什么手艺,就说待在县里,嫁人的选择也多了许多啊。 想到这里,余氏赶紧应承:“小山子,晚点我就让你爹带你和你大姐一起去。” 顾远山点点头,笑着说道:“谢谢娘!” 说完,他就开始祈祷,希望大姐被周家留下,这样大姐就不会稀里糊涂嫁人了,起码还得留几年,到时候,说不定自己身上有了功名,对她婚嫁也有更多的好处。 大姐温柔贤惠,长得也好,自己也不愿意她在村里蹉跎一生。 …… 一家子吃了饭,就准备动身去县里。 顾四水是没跟着去了,两兄弟也找回来了,就死活不愿意去念书。 顾云生告诉他们顾远山的建议,直言可以考虑考虑,年后再去。 两兄弟毫不犹豫就选了年后再去,所以就不急着买学习用品了。 定下的行程就是顾三水带着顾远山和顾春雨去。 对于顾春雨跟着去这点众人都很疑惑,包括顾春雨自己。 余氏只好说是姑娘家细心,万一落下什么东西没买,她也好提醒,况且春雨已经大了,很快就要谈婚论嫁,跟着去县里转转也好。 毕竟顾小水回来可是说了,给她在城里寻摸亲事,说不准,以后她就嫁进城里了。 对于这个说法,顾四水和王氏只觉得余氏是在炫耀,但他们也没办法闹,家里没有闺女,没什么好闹的。 顾大水只一味叮嘱顾三水,好好照看春雨和小山子,注意安全。 顾春雨和顾夏至面面相觑,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 早上看阿娘也没有这个意思,怎么吃个饭就改了主意? 顾春雨只好低声和夏至说了声:“二妹你在家,我去县里给你买头花。” 她身上是有几文钱的,偷偷藏的,不敢告诉余氏。 顾夏至今天心情不好,春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能说买个头花回来逗她开心。 顾夏至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轻轻“嗯”了声儿。 见状,顾春雨才放下心。 二妹妹心思轴,自己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尽量劝着。 顾云生一脸若有所思,顾春雨的事他知道,老婆子早就和他通了气,只是他想着成不成等小水回来告诉就行了,没想到要去周家问问。 一切准备好,顾三水拿着箩筐将顾远山放进去,背起来,带着顾春雨出发了。 村里有专门跑县里的牛车,1文钱一个人。 顾家舍不得,村里去县里的路好走,也不算远,一般都是走过去,等买了东西,再搭乘回村的牛车。 一行三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城楼。 要是平日里脚程快些,其实一个小时,也就是半个时辰就能到。今天带着顾春雨,顾三水不敢走太快,怕闺女吃不消。 顾远山虽然不用走路,但蹲坐在箩筐里,腿都要没知觉了,路上他要下地走,顾三水死活不让。 顾春雨看着城门,也松了一口气,她没来过县城,只一直听说,没想到城门真的和她想的那样高大。 城门处,兵卒正检查着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就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进城都要查验,没有的是不能进城的。 “小山子,咱到了。”说着,顾三水将顾远山抱出来,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文书,牵着顾远山,背起背篓,朝紧张的顾春雨说道:“春雨,跟紧爹。”话落,就抬步朝城门处走去。 顾春雨连忙应声儿,匆匆跟上。 等到了近前,顾三水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待兵卒仔细看了一遍,挥了挥手,他才点头哈腰带着顾远山和顾春雨走了进去。 顾远山第一次来县城,忍不住左顾右盼着。 “小水的铺子该是在西街?”顾三水杨仰头,望着日头,额角的汗珠滑进眼角,咸得他直眨眼。 他只去过顾小水的铺子一次,有些记不住位置。 想了想,他紧了紧顾远山的手,叮嘱道:“小山子,跟紧爹爹,还有春雨,也跟紧了。” 两人齐齐应声儿,顾三水才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去。 三人走了半刻钟,果然看见了一个很大的铺子,写着“周氏杂货铺”。 顾三水止不住激动,加快脚步,朝铺子走去,在门口站定,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在他纠结的时候,周姑爷走了出来,惊喜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顾三水这才松了口气,在周姑爷的指引下,带着顾远山和顾春雨走进去,“小水呢?我今天带小山子来买些东西,不知道哪里有得卖?” “小水晚点才过来,二哥你要买什么?我带你去。”周姑爷好声好气道,还转身走到柜子前,抓了一把糖出来,递给顾远山,“小山子,吃糖。” “谢谢小姑父!”顾远山接过,道谢。 周姑爷笑了笑,又递了一把糖给顾春雨,“春雨,吃糖。” 顾春雨腼腆笑了笑,同样道谢:“谢谢小姑父!” 接着,周姑爷又给三人倒了一杯茶,才坐下来。 顾三水喝了一口,连忙说道:“我家小山子要去念书了,我寻思带他来城里买些读书用的东西,但不知道要去哪里买?” 握着茶杯,顾三水有些出神。 这茶喝的和家里差不多,他喝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喝这玩意儿。 周姑爷有些诧异,看着一脸乖巧的顾远山,问道:“现在离开学还要好久,怎么那么快就来买了?” 开学要等过了年,开春才招生吧? 第 39 章 文房四宝 顾三水笑了笑,说道:“孩子他大爷爷说让过两天就送过去私塾念书,咱也不懂,他大爷爷是读书人,不会害了娃子。” 家里说的什么神童那一套话,他没有说出来,怕被人笑话。 虽然他觉得儿子样样都好,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生了个神童。 周姑爷了然,笑着说:“既然是大伯嘱咐的准没错,我有个认识的老掌柜,他那里就是书肆,价格公道,什么都有,离这里也不远。但我店里走不开,你看看是等下午小水过来带你们去,还是你们自己过去?” 顾三水连忙说道:“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你告诉我,我能找到。” 身上揣着钱,他心里慌,想着赶紧买好东西才行。 周姑爷这才给指了路,见三人立马就要动身,连忙说道:“买好了东西就来家里坐坐。” 顾三水连忙应承,“诶,我知道了,先走了。” 周姑爷目送三人离开,才回了店里。 …… 顾三水照着周姑爷说的地方,一路走过去。 当看到一个疑似书肆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四个大字,他不认识,只好抓了路人问道:“大哥,你帮我瞧瞧,那个是墨香书肆吗?” 顾远山认识,但是也不能说出来,只任由顾三水自己问路。 那人穿得不错,看了看顾三水,又抬头看了看那个书肆,点头,“那个就是墨香书肆。” “好嘞!谢谢大哥!”顾三水连忙道谢,待那人离开他才牵着顾远山走了过去。 顾三水带着顾远山和顾春雨,小心翼翼跨进书肆门槛,眼睛也不敢乱瞟,生怕被人当不懂行的肥羊宰。 张掌柜从账本上抬起头,目光在他的青布衫上一扫而过,笑意未减分毫,说道:“客人想买什么?快进来看看,我们这里什么都有,附近的学子也常来我这里看书。” 他虽然觉得眼前的汉子不像读书人,但也不妨碍他招呼。 书肆开在小县城其实没有多大的生意,读书人不多,有钱人也不多,他们书肆也只是开着挣个辛苦钱。 顾三水一袭青布棉衫,是出门特意换的好衣裳,虽然只是普通的棉布,不值钱,但也不至于见不得人。 “我家小子要念书了,我想着带他来买些读书用具。”顾三水攥着顾远山的手紧了紧,他咽了咽唾沫,从怀里摸出周姑爷写的纸条,“周氏杂货铺的掌柜说这里的笔墨纸砚好……” “原来是周掌柜推荐来的!”掌柜绕过柜台,袖中露出半截湖蓝缎面,在三人眼前晃得发亮。 顾远山有些惊讶,这掌柜穿的竟是丝绸,这可太讲究了,周家挺有钱,也穿不上绸缎,最多就是穿些绢帛,而且平日里也是穿的棉布衣裳居多。 “我姓张,你们叫我张掌柜就成。”说着,张掌柜将视线落在顾远山身上,点点头,说道,“小公子生得讨喜,既是要启蒙,可得挑趁手的文房四宝。” 说完,他就领着三人往最显眼的展柜上走,“来瞧瞧这杆‘小白云’羊毫,笔锋柔中带刚,最适合童子描红……” “有没有便宜些的?”顾三水有些紧张,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顾云生给了他一两银子,他自己也多拿了一两,怕不够用。这什么“小白云”一看就贵得很,他觉得自己全身掏干净也买不起。 张掌柜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转而带着三人来到书肆最里面,朝他们说道:“这里的笔墨纸砚皆是以实用,价廉为主,虽然不是很名贵,但很适合初学者。” 看三人穿着还行,又是周家铺子介绍来的,他以为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这才往好了的介绍,如今客人要求便宜实用的,他也不恼,尽心尽力介绍。 云梦县的读书人,家底好的都是小部分,大多数都是启蒙三年就算了,要是参加科举,家境一般的还要举族供读。 所以张掌柜早就习惯了这里的消费水平,店里也多是廉价实用的物品多些,那些高昂的笔墨都是放着撑场子,有人来就介绍一番,卖不出去也不亏,还显得书肆格调高,若是卖出去了更好。 在张掌柜的推荐下,顾三水给顾远山买了一只普通羊毫笔、一块松烟墨、一方陶砚,还买了一两银子的黄麻纸。 启蒙要用软笔,羊毫笔适合幼童启蒙,等大些还得买更好一点的。 黄麻纸1文钱一张,张掌柜说买一两银子就能给多200张,顾三水很心动,就买了。 张掌柜也没想到顾三水买的纸张那么多,笑着附赠了一小块竹制笔架和一块石制镇纸。这都不值钱,送就送了,读书是费钱且长久的事儿,送一些小东西,以后也能留住客人。 至于张掌柜推荐的书,顾三水没买,家里阿爹交代了,等去了私塾大伯会给安排,不必急着买书。 乐呵呵走出书肆,三人花了一两银子加100文钱,顾三水身上还有900文,他觉得比预估中少了许多,就高兴拉着两人去街边铺子点了三碗素馄饨。 5文钱一碗,共15文。 要是平日里他绝对舍不得买,只是今天好不容易带着儿子出来,况且儿子就要念书了,自己得给他好好吃一顿,至于春雨也只是连带的。 他想着等一下买些礼品去周家,万一周老太太要把春雨留下,自己也算给她吃了顿好的了。 一碗素馄饨,上面铺着几根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一些香菇丁,加些香油,放一把葱花,鲜香清淡,软滑适口。 顾远山深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就用汤勺舀起一个,吹凉,放进嘴里。 好吃! 这素馄饨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感觉比现代的肉馄饨还好吃! 顾春雨看着顾远山埋头苦吃,自己也试探性吃了一个,接下来就停不下来了。 她只觉得这素馄饨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顾三水三下五除二将一碗馄饨全吃了,连汤都没剩下一滴,还意犹未尽舔下嘴唇,看向顾春雨,说道:“爹去街对面糕点铺子买些桃酥,等一下要去周家看看你们小姑,春雨你好好看着小山子,乖乖坐这里等我回来。” 顾春雨抬起头,有些害怕,但也乖乖点头。 她想着在这里也不会出什么事,况且爹也只是去几步路而已。 顾三水不放心又叮嘱顾远山一遍,待两人点头,他才起身,拜托馄饨铺的那对老夫妻帮忙看着两个孩子。 这对老夫妻他进城都会看见,不可能是拍花子,自己孩子还在吃馄饨,想必也不会出事,顾三水也终于放下心,往街对面的点心铺子走去。 第 40 章 怪人 顾春雨自己吃完了馄饨,左顾右盼着等顾三水,突然想起自己要给顾夏至带头花,朝顾远山问道:“小山子,大姐答应给你二姐买个头花,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去就回。” 卖头绳的摊子很近,就在隔壁两个摊位,顾春雨觉得没问题。 顾远山抬起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摊子,乖巧点头,“大姐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虽然他也看出来顾夏至今天不对劲,但他没想那么多,身上也没带钱。 顾春雨这才站起身,走了过去。 顺利花2文钱买了一朵黄色的头花,还花1文钱买了一个头绳,顾春雨才满意往回走。 结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看着陌生的少年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姑娘,我觉得你比较适合红色的头花,这黄色不适合你。”少年打开折扇,佯装风流倜傥地扇了扇。 顾春雨心里害怕,只想绕过去,不想理会他。 可少年却直接去摊子上拿了好几个头花,想塞给顾春雨,“我觉得你比较适合这些样式。” 顾春雨连连后退,急得快哭了,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登徒子。 没想到阿爹阿娘说的是真的,外面的真的很多登徒子,她想喊救命,但太害怕了,喊不出来。 对面的少年见少女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吓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姑娘,你别哭啊,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你适合这种颜色而已,你别怕,我走就是了。” 说完,少年将手上的一捧头花强硬塞给顾春雨,转头就走了,看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顾春雨愣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又抬头看着小跑着离开,还时不时回头看自己,被街边的东西绊住,差点摔倒的少年,她有些忍俊不禁。 原来不是登徒子,是脑子不好使的可怜人啊。 摊上这样一个儿子,他爹娘一定很可怜,幸好弟弟是神童,不是这样的傻子。 顾春雨有些怜悯地摇摇头,正想把头花还给摊子的大娘。 这时她身后卖头绳的大娘笑着安慰道:“小姑娘你别怕,安家小少爷不是坏人,他就爱在街上闲逛,还爱给人送东西,这头花他给钱了,你就安心拿去吧,不用怕。” 顾春雨擦了擦额角的汗,问道:“安家少爷?他一直……这样吗?”其实她想问安家少爷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胳膊肘往外拐,在街上就给陌生人送东西。 大娘笑着说:“安家少爷是咱云梦县县丞家的小少爷,安少爷爱俏,在街上看到可爱孩童就会送东西,但像给你这么大的姑娘送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可见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顾春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笑,抱着一兜子头花往馄饨铺子走去。 顾远山老早就看到顾春雨那边的情况了,他自己太小,去了也是送人头,正打算去找顾三水,结果那公子哥就自己走了,他这才放下心,乖乖坐在板凳上等顾春雨回来。 “大姐,你怎么了?有没有出事?” 顾春雨摇摇头,“没事儿,遇到怪人了,他给我送了一堆头花,大娘说他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败家子。” 当然,脑子不正常是她自己说的,大娘没说,但她觉得就是大娘不好意思说,也不敢得罪那人,毕竟看着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她不怕,她只是来一趟县城,吃个饭就回去了,况且也是和自己弟弟说,没有人会知道。 顾远山上下打量一番,见顾春雨确实没事,放下心,看向顾春雨怀里的一捧头花,好心建议:“大姐,要不先放箩筐里吧?” 当然不是顾三水的大箩筐,这箩筐是顾春雨背来的小号箩筐。 顾三水的箩筐自己背着走了,里面放着新买的笔墨纸砚,他不放心放在外面。 顾春雨点头,将怀里五颜六色的头花全都放了下来。 这头花都是红色,桃红,粉红,水红色。 看来那安少爷稀罕红色吗? 顾春雨纳闷地想着,不理解一个大男人喜欢这样的颜色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没坐多久,顾三水提着几包糕点回来了。 顾春雨想了想,将刚才遇到的怪事和顾三水说了。 待看到顾春雨箩筐里的头花后,顾三水心有余悸,顾不得许多,拉着顾春雨和顾远山就往周家赶。 县城太危险了,自己只是带闺女出来吃个馄饨,差点就被抓了去,他迫不及待想去个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他心里,那些有钱人都是不讲道理也看不起百姓的,自己家没钱没势,唯一能靠的就是一个童生大伯,但童生放在县城根本就不够看,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就像隔壁县令,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他的大名在云梦县都如雷贯耳。 虽然云梦县从来没有发生过强抢民女的事儿,但顾三水也怕,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至于顾远山和顾春雨安慰的话,他完全不信,只觉得那个少年要回家带人来将闺女掳走。 至于头花他没丢,都是钱来的,拿了就全当他给闺女赔罪了。 受到顾三水的恐惧感染,顾春雨和顾远山也后怕起来,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跟在顾三水身后往周家赶去。 三人一阵气喘吁吁,看到周家的门楣,才齐齐松了口气。 顾远山看着气派的宅子,有些羡慕。 周家果然有钱,竟然有这样一个宅子。 顾三水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开了门,探出头来,“谁啊?” 顾三水连忙问道:“红花,小水在家吗?” 周红花是周家老太太捡回来的丫头,自买自身要给周家当牛做马,周老太太就收了这个义女,平日里在周家就帮忙跑跑腿,帮帮顾小水。 周红花很惊讶,看着顾三水,连忙打开门,“顾二爷来了?快进来,夫人在里面呢。” 虽然周老太说是收养女,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下人,对家里的主子都很恭敬。 顾三水摆摆手,拉着顾远山和顾春雨就走了进去。 顾远山踩在青石板上,左顾右盼。 现在他就是一个5岁孩子,有些好奇,很正常。 他说不出来什么优美的话,只觉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比不上在电视上看的超级豪华宅子,但院子看着也宽敞,五脏俱全,非常不错。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自己也要弄一个这样的宅子。 周红花带着三人直接就去了前院待客的地方。 “夫人,顾二爷来了。” 顾小水站起身,迎了上去,“二哥来了,快进来坐。” 丈夫早些时候就给自己报了信,她正琢磨着三人去买笔墨纸砚要多久呢,人就来了。 第 41 章 周老太太 看着身后跟着的顾春雨,她满意点头。 本来也想去村里接春雨过来,婆婆那事遇到了点问题,没想到她今天会进城来,看来是老天爷都站她们这边了。 顾三水喝了杯茶,朝顾小水问道:“小妹,春雨的事儿能成吗?” 他一个粗人,也不知道什么婉转,只知道余氏交代了这事,让他过来问问,他就问了。 顾春雨捧着茶杯,听到这话,抬起头,一脸错愕。 她有什么事? 难道是昨天小姑说的……爹那么快就要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心里一阵恐慌。 顾小水朝他点点头,“还要带春雨去看看,家里出了点事儿。 昨天下午他们回来,第一时间就拿着荷包去找了婆婆,婆婆很意外,也很高兴,让今天就把春雨接来。 谁知一大早家里来人,知道这件事硬是在婆婆耳边吹风,说自己是为了讨婆婆欢心才编造出来的人,村里不可能有这样天赋的女娃,是自己早就安排好的。 她都气笑了。 关键是婆婆也动摇了,直说还要考虑,那人还要给塞个什么侄女过来。 她好不容易把那人打发出去,正着急上火,丈夫就说顾三水带着顾春雨来了县城, 这可是救星来了。 顾小水顾不得许多,朝顾春雨说道:“春雨,小山子,我带你们去同周老太太问安好不好。” 顾远山一听,有戏,连忙站起身说道:“好,我们听小姑的。” 顾春雨摸不着头脑,但也乖巧没问,直接站起身等着。 顾小水朝顾三水点点头,一手拉着一个就朝后院走去。 …… 这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不算很大,但也不小。 三人穿过一大片花丛,终于来到了周老太太的住处。 鸟语花香,十分恬静。 “婆婆,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是我娘家侄儿,春雨和远山。”顾小水一脸笑意走了进去。 老太太满头银丝,正坐在榻上绣着什么,闻言,抬起头,先看了春雨一眼,接着,看了看顾远山,才开口笑道:“你们有心了,快过来坐。” 她知道顾春雨这个名字,如今看来也是个妥帖的姑娘,只是不知绣活是否真的是没学过就如此,还是专门骗自己的。 哎! 周老太太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 要是专门骗自己,其实她也准备收了,自己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县里找不到好人选,相信儿媳,也好过相信不知底细的人。 周老太年轻时绣活就高超,靠着一手出色的绣活,给丈夫攒下家底,家里开了个铺子。 顺利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却无意中得罪了人,丈夫被打得起不来身,儿子的脚也落下了残疾,她一介妇人,没什么大能耐,只好背井离乡,带着丈夫和儿子来到云梦县落脚。 她重新去了绣房接活儿,家里也重新开了个铺子,本以为日子很快就能好起来,谁知丈夫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她只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铺子,时不时接些绣活儿,将儿子养大。 自己和儿子不懂经营,铺子的生意入不敷出,儿子的脚还有点问题,这婚事就成了难事儿。 媒人介绍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在不知该认命还是该坚持的时候,媒人给介绍了顾小水。 虽然是村子里的姑娘,但脾性什么的都不错,只是心气高,不想嫁村子,把岁数拖得有些大了。但姑娘是好姑娘,而且顾家大伯还是老童生,她很快就意动,差了媒人去顾家。 没想到这桩婚事是她做得最好的决定,顾小水嫁进来很快就把家管理得整整齐齐,还把周家铺子撑了起来。 对于顾小水,她是一万个放心的。 虽然有些小心思,性子好强,但对家里真的没话说。 对儿子从来不会嫌弃,都是鼓励,儿子性子沉闷,也多亏给娶了个开怀的媳妇儿,才日渐看着好了些。 对儿女教育虽然严格,但也是疼爱的,对自己更是妥帖,在外又能干…… 周老太觉得,儿媳就算有私心,她也不会害了家里。 看着一脸腼腆的顾春雨,她也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不然就算自己糊里糊涂收下这个徒弟,心里也会有芥蒂,对小姑娘也不公平。 顾小水不知道周老太心里想的,她笑着拉着顾春雨和顾远山坐了过去,看了看一脸拘谨的顾春雨,说道:“春雨,你不是也喜欢刺绣吗?我家老太太也喜欢,年轻时还是有名的绣娘,你有什么不懂的,今天就问,好好学学。” 顾春雨一脸受宠若惊,她当然知道周家老太是绣娘,但她从来没想过可以请教她。 她绣的不好,怕被嫌弃。 顾远山看着她游移不定的神色,连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 大姐,别怂,快上! 顾春雨看着顾远山,鼓起勇气,看着满脸慈爱的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我很喜欢您的绣活儿,小姑以前送了我一块帕子,我觉得上面的图案绣得很好看,问了小姑,才知道是您绣的。”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道,“我实在很喜欢,就自己拿布照着帕子,绣着玩儿,希望您不要介意。” 周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彩虹屁谁都喜欢,特别是她如今伤了手,最需要人肯定的时候。 她朝顾春雨招了招手,“过来,孩子。” 顾春雨像见到偶像一样,有些激动,脸颊都微微泛起两朵红晕。 “你看着。”周老太太拿着手上的手帕,就开始绣起来。 不到片刻,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出现了。 周老太太不满意,摇摇头,叹了口气。 手使不上劲儿,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绣得不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顾春雨,缓缓说道:“你来试试。” 顾春雨受宠若惊,接过绣线和帕子,腼腆笑了笑,“老太太,我试试,要是毁了你的帕子,你不要生气。” 周老太太点点头,说道:“你放心绣,我不生气。” 顾春雨才拿着帕子绣起来。 顾远山看不懂,只觉得顾春雨身上冒着光,看着一点也不怯弱,反而更有魅力了,一点儿也不像村里来的女娃娃。 第 42章 收下顾春雨 半盏茶过去,一只稍差些的胖小鸟蹲在周老太太绣的小鸟旁边,看着憨态可掬,虽然绣活技术差了点儿,但看着却十分和谐。 周老太太很满意,收起手帕,和蔼问道:“春雨?你是叫春雨吗?我想收你做我的徒弟,跟着我学刺绣,你……愿意吗?” 这帕子她用了一些巧技,只有她自己会,一个村姑是不可能提前学会的,短时间就学得像模像样,她觉得确实是有天赋的。 白捡一个有天赋的姑娘,她心里高兴,对顾小水更满意了几分。 顾春雨一脸惊喜,愣在原地,仿佛被这好消息砸晕了。 顾远山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老太太,我愿意,我愿意跟您学绣活儿!” 她喜欢做些,但她也知道家里不会给她去绣房学的机会,去当学徒是要钱的,余氏不可能同意。所以她从来不问,只是自己悄悄拿着帕子学习,自己尝试着绣,没想到竟会被老太太收做徒弟。 她觉得今天的日子旺她,出门遇到的全是好事儿。 顾小水好笑地看着要哭鼻子的顾春雨,说道:“还叫老太太,该叫师傅了。” 顾春雨连忙改口,“师傅,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周老太太看着哭花了脸的小丫头,有些心疼,“快起来,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呢?” 顾春雨这才破涕为笑。 顾远山知道她为什么哭,本是随风逐流的农村小姑娘,该平淡如水地过完一生,但此时却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可能,可不得好好哭一场吗。 周老太太拉着顾春雨一阵心疼,好一阵关心。 见插不上话,顾小水拉着顾远山就走了,回去找顾三水。 顾远山小步走着,琢磨着顾春雨该留在周家,不跟他们回去了,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也不知道小姑娘习不习惯。 虽然顾春雨是他姐姐,但顾远山自认为自己是个成年人,担心小姑娘寄人篱下,会受欺负。 13岁,在前世还只是一个读初中的小丫头,如今在这里却是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幸好有了更好的选择。 周老太太看着倒是祥和,周姑爷也老实憨厚,家里就小姑强势些,想必也不会让顾春雨受委屈。 想到这里,顾远山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没办法,这是顾春雨最好的出路了。 …… 将周老太太要收下顾春雨的消息告诉顾三水,顾小水才想起来顾远山读书的事儿,看着一脸高兴的二哥,连忙问了一嘴,“二哥,小山子怎么突然就要去念书了?还不等开春就要去?” 昨日回去也没这回事啊? 读书是大事,要是早就决定好了,阿娘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她也想家里小子去念书,认些字,自己也好给他们安排工作,但这事儿她说了不算。 没想到老爹竟然突然开窍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三水这才收敛了笑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大伯说小山子有天赋,不能耽误了,说不要束脩也要将小山子送去念书。” 他是不敢说什么神童的,只好说有天赋。 顾小水看着乖巧的侄儿,也看不出来哪里有天赋,但是大伯是童生,读书人,他说了算。 大伯家的远丰那么勤奋,她觉得都是读书人了,大伯自己却说他没天赋,如今指着一个5岁小娃娃就说有天赋,看来这事儿错不了。 她很高兴,大伯家到底是大伯家,要是她家出了个童生,她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大伯不要束脩也要小山子去念书?哪看来小山子确实是厉害,不过大伯说是这样说,私塾到底是堂哥的,咱不能占便宜,该给还是得给,要是家里钱不够用就找我。”顾小水不放心,叮嘱道。 有天赋定是要走科举的路,顾小水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但供一个孙儿应该也能供得起,不说太爷分下来的资产,单说自己自从成亲回家,每次都会拿几两银子回去,爹娘一定攒下来的。 供一个读书人,也不至于导致家里揭不开锅,最多是日子没如今这样滋润罢了。 顾三水乐呵呵地说道:“爹心里有数,一早就说了,家里出束脩,家里远诚、远江明年开春也送去私塾,大伯作主给少交一半束脩,爹想着到时送多些年礼过去,也不计较这些。” 去念书不止要交束脩,还要给拜师礼,年节也要给送礼。 虽然大伯就是夫子,但也不能少了,到时候还得给多些才行。 顾小水点点头,“这样就好。” 村里私塾束脩不多,一家人也不必推来推去,有来有往,感情才深。 至于远诚、远江要去念书,她也不觉得奇怪,三哥一向不吃亏,不闹是不可能的,反正跟着去启蒙也好,花不了几个钱。 要是家里没钱,她也愿意资助,只要家里不要想不开,没有天赋硬要供着考科举就行。 这样她也吃不消,周家也不好交代。 就像自己儿子,没什么天赋,还爱玩,丈夫想让儿子考个功名回来,她是不抱希望,早就下了通牒,只供到25岁,考不上就回家来继承铺子。 想了想,她抓了一把糖塞给顾远山,“小山子,过两天就要去私塾念书了,你怕不怕?好好念书知道吗?” 顾远山接过糖,抿唇笑道:“小姑,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功念书,考个秀才回来!” 先立个小目标,其他的再说。 顾远山没有好高骛远,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考上举人,甚至进士,只能尽力往秀才努力。 毕竟要是没考上秀才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咋办,不说种田辛苦,就单论去服役,他是阿爹的独子,以后分了家可没有人替自己去,他一定吃不消。 听了顾远山的话,顾三水像喝了糖水一样,心里甜滋滋的。 顾小水也很高兴,又给顾远山抓了一把糖。 眼看着到了中午,顾小水张罗着做了饭,几人坐着就吃了起来。 顾三水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小外甥儿,问道:“小妹,小沐怎么没来吃饭?” 周言应该在学堂念书,但周沐年纪小,又是女娃,应该出来吃饭了才对。 顾小水撇了撇嘴,说道:“她闹脾气,不愿意吃饭,随她去吧。” 闺女脾气大,昨天把她丢家里,回来就生气了。她也不惯着,不吃就不吃,等她知道饿了就会出来。 顾三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老太太都没吭声,他这个外人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周姑爷中午没有回来,铺子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抽不出空。 饭桌上周老太太笑眯眯地一个劲儿地给顾春雨夹菜,看着倒是喜爱得很。 顾三水也放心,专门给顾远山夹菜。 不给儿子夹菜,他怕自己吃太快,不好看。 周家不像顾家,吃饭都斯文得很,他怕自己吃相难看,只能时不时给儿子夹菜,显得斯文些。 第 43 章 被留在周家 周家除了周老太、顾小水夫妻,周言、周沐,就只有一个厨娘,一个小厮,再加一个周红花,再没旁的什么人了。 顾小水不乐意让人伺候,家里人口简单,人少些也好。 周老太太吃了饭又带着顾春雨回了院子,研究绣活儿。 看着倒是疼爱得紧。 顾三水心里也高兴,闺女有了好前程,他也放心。 顾小水小声说道:“我看这架势,春雨今天就住下了,我给她安排个屋子,就在老太太那里,方便学绣活儿,至于远秋,让他明天过来,我带他去铺子,那边后院可以住,他住那边看店就成。” 顾三水有些担心,说道:“春雨衣裳还没收拾呢?要不明天再来?” 顾小水不同意,摇头说道:“这事儿不能这样办,你们不知道,昨晚我本来说动老太太了,结果早上差点被截胡,今天要是你们没来,老太太可能就另外收徒了。” 所以春雨是不能回去的,得留在这里。 顾三水只好叹气,“那我回去让孩子她娘收拾好衣裳,明天让远秋给带来。” 顾小水点头,同意。 想了想,顾三水将今天顾春雨遇到的什么少爷的事提了一嘴。本想让小妹注意一下,不要随便让春雨一个人出去。 谁知顾小水笑着说:“没事,安少爷出了名的花痴,他就是县里的散财童子,不会做什么坏事,你们放心。”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觉得要好好叮嘱顾春雨,再也不许她一个人出门,城里不像村里,都是认识的,小姑娘家家,特别是长得又好看,又是生面孔,还是要注意些。 “她年纪小,生得也好看,今天遇到的是好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小妹,你得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出门。”顾三水苦口婆心,生怕闺女进了城就丢了。 顾小水这才保证会看好她。 看了看天色,下午了,顾三水有些急,说道:“小妹,春雨就拜托你了,我得带小山子回家去了,晚点回村的牛车就没了。” 虽然村里离县城不远,但牛车只走两趟,早上六七点一趟,下午三四点一趟,错过了就没了。 如今虽然只是两点左右,但人等车好过车等人,还是要赶紧过去才行。 顾小水往外看了看,确实不早了,连忙说道:“你赶紧去找春雨说一下,免得小姑娘害怕。” 自己也要去找些东西给二哥带回去。 亲戚就是这样处的,你带些东西过来,我给你带些回去。 没什么人是空手上门,也没有主人家会让上门的客人空手回去。 顾三水点点头,抱起顾远山就跟在顾小水身后,去找顾春雨。 顾春雨小脸红扑扑,看着顾三水,问道:“爹,咱回去吗?” 虽然自己很喜欢在周家跟着周老太太学刺绣,但应该不会那么快就住下,得回家收拾好东西,才过来。 望着闺女的脸,顾三水这才有些为难,说道:“春雨,你就不回去了,在周家住下,爹明天给你送衣裳过来。” 顾春雨有些猝不及防,“爹,我不回去了吗?” 她知道周老太要收下她,也知道以后会住在周家,但没想到今天就要住下。 她以为会过些日子,还想着回家给妹妹送头花,说些话呢。 顾三水点点头,也不会安慰人,只好说道:“你小姑说你这事儿先前有些波折,最好就立刻住下,你别担心,等得空了就回家来,很近的,到时候你就坐村里的牛车回来,小妹知道在哪里,让她带你。” 顾春雨眼眶微微泛红,有些舍不得,但也只能点头,“我知道了爹,你带小山子回去吧,晚点天就要黑了。” 想了想,她看向顾远山,说道:“小山子,我的背篓里那些头花,你给我带回去给夏至,我答应给她买的。” 顾远山没想到顾春雨这个时候还想着家里的顾夏至,只能感叹姐妹俩感情深厚。 “我知道了,大姐你好好在周家,等想我们了就回家来,我会很想你的。” 顾春雨听到顾远山说的话,眼泪再也绷不住,抱着顾远山就默默掉眼泪。 顾远山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顾三水这才觉得有些不舍,但沉默寡言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100个铜板,放进顾春雨兜里,“春雨,爹没什么钱,这钱你拿着,缺什么就买,在周家好好照顾自己,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就找你小姑,她会帮你。” 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叮嘱道,“不过你不许一个人出门,出门就要告诉你小姑,让人陪你出去,知道吗?” 按他说的,最好就不要出去,但这不可能。 城里不像村子那么大,不出门憋在宅子里,得疯掉。 顾春雨摸了摸兜里的铜板,更想哭了。 阿爹还是第一次给她那么多钱,她拿着都觉得有些烫手。 “爹,我住在小姑家,用不着钱,你拿回去。”说着,就要掏口袋。 顾三水佯装生气,“给你就拿着,用不着就不用,但兜里不能没有钱,知道吗?” 虽然有些后悔给多了,但给了就给了,闺女有出息,以后少不了孝敬自己。 顾远山也劝道:“大姐,你拿着吧,万一缺什么不好意思说,你自己有钱也不慌。” 兜里有钱,万事不慌。 顾远山有些羡慕,自己攒了许久才攒了40文,阿爹竟然这么大方,一出手就给了一大把铜板,看着得有100文了吧? 他还觉得自己爹娘重男轻女,没想到也是疼爱闺女的嘛。 听了两人的话,顾春雨这才收起来,陪着父子俩,走到前院。 顾小水一看小姑娘微红的眼眶,就知道她又哭了。 哎! 没办法,第一次离家是这样的。 何况顾春雨本就胆小,才出来就被丢在自己家,害怕也是正常。 顾小水拿着准备好的一些瓜果,零食全都拿了个布袋装着,放在一边。 “二哥,你回去小心点,我会照顾好春雨的。” 顾三水背起背篓,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山子,咱走吧。” 顾远山提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是几朵头花、头绳,家里就一个小姑娘,用不上那么多,他给留了一大半给顾春雨。 至于余氏,她们嫁了人的妇人是不会戴头花的,花枝招展,会被人笑话。 第 44 章 味如嚼蜡 顾小水让周家的小厮帮忙提着布袋,送两人去乘车。 里面还放了两只烧鸡,她特意叫人去买的,先前答应了给顾远山带的烧鸡,她也没忘。 坐在回家的牛车上,顾三水和顾远山没说话,氛围有些沉默。去的时候虽然也没说什么,但就是开心的,如今少了一个人,倒是有些别扭。 两人回到家,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小山子,你乖乖在家,爹去地里帮忙。”顾三水将东西放好,扛着锄头就往田里走。 家里的萝卜、白菜还没种完,得忙个两三天。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下地帮忙。 顾远山揉揉眼睛,回屋睡觉。奔波一天,他身体还小,受不住,早就犯困了。 一觉起来,外面已经有声儿了。 余氏回来做饭,见儿子睡得沉就没叫,自己忙着。 等饭菜好了,她才喊顾夏至去田里叫人回来吃饭。 顾三水已经告诉她们,春雨被留在周家的事儿了,她很高兴,把剩余的鹿肉全给做了。 女儿进了城,不愁没出息,不管是日后做个绣娘,还是找个好人家,前途都差不了。 想着晚点给春雨收拾衣裳时,得放些肉干什么的,现在对闺女好,以后闺女才能想着家里,帮衬儿子。 今晚的菜异常丰盛,不仅有鹿肉,蘑菇,还有两只烧鸡。 顾远山吃着嘴里的烧鸡,总觉得没那么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 家里少了个人,十分不习惯。 余氏无奈,给儿子夹菜他不吃,只想着是中午在周家吃多了,没胃口,见顾四水和王氏一口一块肉,她着急,连忙给顾夏至夹菜。 儿子不吃就给闺女吃,不能让三叔他们占了便宜。 对于顾春雨留在周家这件事,家里人都很高兴,除了顾四水和王氏。 顾四水想不通,侄女只是跟着去了一趟县城,就被周家老太太收作徒弟,免费学绣活,还包吃包住,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轮不到他头上。 如今家里三兄弟,大哥家的远秋明天进城干活,二哥家儿子是小神童,闺女还去了城里,就自己家,一事无成。 他心里急得很,只觉得他们运气好,自己生得晚,好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王氏也很嫉妒,远秋就算了,他一个男娃去城里干活过好日子没问题,但春雨那个丫头片子,啥都不干,就学绣活,在周家吃好喝好,这不是去享福去了吗? 她想把顾春雨换下来,自己去。 但想想都不可能,这么大的好事,顾家怎么会让自己去。 哎! 她叹了口气,化悲愤为食欲,一口一块肉。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不语,只一味吃着烧鸡。 这烧鸡虽说有些冷了,但还是非常好吃,外皮焦香,咸香中带着微甜,肉质细嫩紧实,连骨头都嚼得鲜香。 两兄弟吃得满嘴流油。 顾远山吃着碗里的烧鸡腿,只觉得味如嚼蜡。 大姐去了县里,以后就很少能见了。 昨天想的时候,只觉得这是好事,没想那么多,如今她被留在周家,才觉得不舍。 从小到大,照顾自己最多的就是顾春雨,余氏要干活,没什么空,夏至别扭,自己那时候也害怕她,不让她近身,顾春雨一向温和腼腆,有什么好的都留给自己,去哪里都要背着自己,他自然与她感情深厚。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继续往嘴里扒饭。 一旁坐着的顾远秋听到这叹气声儿,连忙给顾远山夹了一块鹿肉,“小山子,是不是不够吃?大哥给你夹。” 顾远山只好抬起头,笑了笑,免得让他担心。 算了,大姐这是好事,自己也快去念书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争取奔个好前程,成为她们的依靠吧! 顾夏至看着余氏给自己不停夹菜,心里有些别扭的高兴,但大姐不回来了,她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不舍,复杂得很。 羡慕大姐以后不用再当一个泥腿子,小村姑。 不舍大姐走了,就再没人关心自己了。 在顾家,只有大姐和自己说得来话,她走了,自己就又成了没人在乎的小可怜。 虽然阿娘给自己夹菜,但她知道是因为弟弟没胃口,她才给自己夹的,若是弟弟胃口好,阿娘才不会想到自己。 顾云生坐在主位,看着兴盛的一大家子,心里也高兴。 自己没什么本事,家里几个儿女就这样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孙儿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离不开小女儿的帮衬和大哥的照顾。 想了想,他看着顾远秋,开口叮嘱道:“远秋啊,明天你爹送你去县城,在小姑的铺子你好好干,别偷懒,挣了钱好娶媳妇。” 顾远秋听到这话,连忙咽下嘴里的饭,点头道:“阿爷,我知道,会好好干,以后挣了钱孝敬你和阿奶,还有我爹和小姑!” 小姑好不容易才给自己安排了个活儿,他一定会好好干,不会让小姑丢脸的。 而且一个月500文,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住在县城,还包吃包住,这样的话,一年至少能攒下…… 顾远秋算不出来,连忙把手伸出来数了数…… 天哪! 一年能攒下至少5两银子! 他要发财了! 顾远秋抿唇偷笑起来。 坐一旁的顾远冬好奇看了看,不明白自家大哥怎么吃着饭,身子还抖起来了,难道冷吗? 不过他一向话少,也没问,继续吃着饭。 顾大水看着自己儿子,不明白他怎么了,连忙问道:“远秋,你怎么了?是不是冷啊?” 现在才深秋,早晚有些凉,但也不会冷得直发抖啊。 要是生病就麻烦了,明天可是要去县城干活的。 听到这话,顾远秋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自己阿爹和弟弟关心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顾大水点点头,放心下来,继续扒饭。 今晚的饭真好吃! 这几天连着吃了好几天的大肉菜,他都有些罪恶感了。 感觉天天都在过年。 顾四水抬起头,看着耀武扬威的顾大水一家,轻轻哼了声儿,将视线移到坐在自己老爹旁边的顾远山身上,装模做样! 又是一声儿轻哼,这才把视线投向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 一看,怒火就噌噌往上冒。 两个叉烧! 人家都在炫耀贬低自己了,儿子还一个劲儿抢自己的肉吃! 他瘪着嘴,眼疾手快从儿子手上抢了一块烧鸡,塞到自己嘴里。 顾远诚不高兴,但他刚拒绝了阿爹给自己争取来的念书机会,他有些怂,只好另外夹了一块肉。 第 45 章 六礼 要是搁平日,李氏见儿子从孙子手上抢肉吃,她早就开骂了,不过今天心情好,她努了努嘴,终究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转头笑眯眯地给大孙子夹了一块肉。 孙儿一个一个走出去,家里就会越来越好,日子自然也越过越好,这都是她持家有道的证明。 家里大事都是老头子做决定,但儿孙教育什么的,都是自己来管的。 村里人还说她撒泼,教不好孙子,如今家里孙子要去城里干活的干活,去私塾念书的念书,孙女还去了城里学绣活儿。 这下子,看谁还说她教不好孩子! …… 饭后,顾远山找到坐在屋檐下发呆的顾夏至,将顾春雨交代的头花布袋递了过去,“二姐,这是大姐说让我给你带回来的头花。” 顾夏至一愣,这才想起来,接过布袋,看着里面鲜艳的头花,她有些想哭。 拿了一个黄色的头花出来,戴在发髻上,问:“小山子,好看吗?” 顾远山点点头,“好看。” 其实一般,顾夏至也不知道是经常跑出去玩晒黑了还是怎么样,反正不算白皙,人也瘦瘦小小,虽说长得还行,但一白遮三丑,黑了就没那么好看,如今再在头上戴朵大黄花,他觉得有些晃眼睛。 但她看起来快哭了,顾远山也不敢说其他的,只好点头夸赞。 顾夏至不理会顾远山,只抱着几朵头花,出神道:“大姐从小就照顾我,她突然不回来了,我有些舍不得。” 顾远山坐在她旁边,说道:“我也舍不得大姐,阿爹说得空她会回来的。” 她笑了笑:“回来又怎么样,我迟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与其等再过几年大姐嫁出去,还不如就像现在,离开家里去学一门手艺好。” 顾远山点点头,不做声。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顾夏至忽然转过头,看着顾远山。 顾远山一愣,没说话。 “从你出生后,阿爹阿娘就再没正眼瞧过我,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却只能靠自己去挣。”说着说着,顾夏至突然将头埋进膝盖,小声抽泣着。 顾远山有些懵,不知道顾夏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剖析自己了。 要不要安慰? 就在顾远山犹豫的时候,顾夏至突然站起身,背对着顾远山,说道:“小山子,你后天就要去念书了,好好念,不要让爹娘失望,知道吗?”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 顾远山摸了摸后脑勺,低声应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不止是为了爹娘,为了自己,还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成为顾家的靠山。 …… 夜渐渐深了。 顾家院子熄了油灯,各家回各屋。 顾三水洗了脚,钻进被窝。 余氏怎么也睡不着,女儿去县里她激动,儿子后天就要去私塾她也激动,推了推顾三水说:“当家的,小山子就要去念书,咱还要准备什么?” 对于儿子的事,顾三水也很关心,“爹说了,把笔墨纸砚买了,其他的去了私塾,等大伯交代。” 顿了顿想到什么,继续说:“爹还说,要准备拜师礼,要肉干之类的,具体什么我给忘了,明天我再问问爹。” 余氏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咱要不要做几件新衣服给小山子,要念书了,穿太寒酸会被人笑话。” 虽然顾远山有很多衣服,还捡了周言的衣裳,但还没改,暂时穿不上。 余氏想现在就把那匹布给裁了,现在立马起床给儿子做。 可惜就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短短两日也做不出来一件衣裳。要是春雨在就好了,她做衣裳比自己快多了。娘俩一起做,两天肯定能给小山子赶制一件新衣出来。 如今倒是可惜了,只能慢慢做,让儿子穿其他衣裳去学堂。 听了余氏的话,顾三水点点头,赞同道:“肯定要做,咱小山子去私塾念书,不能让同窗瞧不起。” 人靠衣装马靠鞍。 要是穿太差被人说,影响了儿子念书就得不偿失了。 要是顾远山知道,定要说上一句:自己现在去根本就没有同窗,大爷爷摆明了要单独教自己,速成启蒙给送去县里。 而且在自己大爷爷学堂上学,谁敢看不起他,欺负他? 余氏琢磨着做衣裳的事,继续问道:“要做什么款式?要不要做大伯那样的长衫?” 大伯穿的长衫看着就和村里人不一样,看着就有文化,高人一等。 余氏很喜欢,希望儿子也能像大伯一样,考个童生回来,这样自己就是童生他娘了。 顾三水迟疑道:“我见私塾里的孩童穿的是咱这样普通的衣衫,不是大伯那样的。” 余氏点点头,放弃了心里的想法。 衣着还是要合群的,不能太特别,免得儿子被针对。 两夫妻聊完顾远山又聊到顾春雨。 余氏担忧地说:“当家的,你说春雨待在周家习惯吗?会不会被人赶回来?” 余氏希望闺女能像小姑,待在县城,嫁到县城,可心里也是没底。 闺女虽然长得模样好,但性子腼腆又怯懦,村里人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干架都干不过别人。 而且看着柔柔弱弱的,身子骨细,生养方面很难说。 村里人都说,大骨架,大屁股的姑娘好,生娃容易。 自己就是因为长得健康,身量够大,才被李氏选中,嫁进顾家。 如今自己生的两个女儿都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幸好儿子白白胖胖,像自己。 顾三水也焦心,虽然自己重男轻女,但闺女是自家的,长那么大第一次离家,总归有些担心。 “明天远秋就要去县城,你收拾些东西,让他一并带去给春雨吧。” 自己走不开,家里的地还没忙完,远秋要去县城,肯定是大水送去,自己也不好意思陪着去。 连续两天出去,小弟一定会闹脾气。 余氏点点头,想着明天给收拾些什么。 夫妻俩各自琢磨着,分别入睡。 …… 一觉醒来,顾三水又找上了自己老爹,询问拜师事宜。 顾云生白了他一眼,说道:“早就让你娘准备好了,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明天就要去念书了,今天就得把拜师礼和束脩给交了。 拜师礼就是六礼,包括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肉条。 一些比较穷苦的人家会减少些,但干肉条是必须要准备的。 家里有芹菜和干肉条,其他的昨天就让李氏去村里换回来了。 顾云生从屋里将准备好的六礼拿出来,说道:“等会儿吃了早饭,咱俩带小山子去私塾,大哥给减了一半的束脩,我带了500文,六礼我多加了一条肉干,一共三条肉,你可别丢了。” 顾三水连忙接过,一一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保证道:“爹,你放心,丢不了,等吃了饭咱们就去。” 第 46 章 拜师仪式 见到这一幕,顾远山才有了可以去念书的真实感受。 看着头花斑白的,微微佝偻着背的阿爷,顾远山连忙跪下,说道:“阿爷,阿奶,我去学堂念书,你们要好好的,等我考功名,做大官,给你们挣许多钱,买许多地。” 对村里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里的地,顾远山这样说谁听了都高兴。 顾云生有些感动,连忙将顾远山扶起来,说道:“好好,阿爷阿奶等着你孝顺我们。” 李氏也笑着,眼底泛着泪花。 她不知道孙子到底能不能考功名做大官,只觉得此刻的话很悦耳,让她身心舒畅。 孙子就算没考取功名回来,有这样的孝心,她也觉得值了。 余氏忙碌着做饭,听了儿子的话也很高兴。 虽然儿子没对自己说,但她觉得少不了自己的那份。又想到今天就要去私塾拜师,手上动作加快了不少,生怕耽误了时辰。 一阵忙碌后终于把饭菜做好,连忙端进去,让要出门的几人先吃饭。 接着,自己不得空,又去一顿翻箱倒柜,找了件八成新的衣裳给顾远山穿上。 虽然夫子就是自己大伯,但第一天去拜师,总得穿得好看些,图个好兆头。 被余氏一番忙碌,顾三水也有些紧张起来,自己也去找了一身衣裳换上。平日里经常去私塾,也没这样紧张,今日倒是体验了一把忐忑不安的心情。 虽然知道大伯很喜欢小山子,他也担心害怕,怕儿子念不好,怕考不上。 看着在院子里团团转的儿子,顾云生白了他一眼,虽然自己也紧张,但他不说,只装得很淡定,身上穿的也是崭新的衣裳。 李氏摇头,有些想笑,老头子刚才还一脸指点江山,镇定无比,她还觉得他见多了,心里镇定,没想到也是紧张的。 等一切弄好,在顾四水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爷孙三人出发。 …… 顾云生拉着顾远山,顾三水挑着担子跟在后面,脚步匆匆。 很快,就到了顾海生家。 顾海生家在村子中央,八九间青砖瓦,用围墙围了一个大院子,隐隐传来读书声儿。 顾云生走到门口,顿住,整理了下衣裳,才抬手敲门。 “小叔?三水哥?快进来。”顾一木身着青衫,看到三人,连忙招呼着进去。 昨天他刚从妻子家回来,就听老爹说小叔家的小山子天资出众,过两天要来私塾,他还觉得不可思议。 小山子他是知道的,看着白白胖胖,憨厚老实,看着也不像读书的料,可爹铁了心要收他进来,他也无奈。 老爹性子顽固又强硬,说风就是雨,自己是阻拦不了的。 算算,也该是今天就要上门来,他倒是要看看,堂侄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天赋,希望不是爹老糊涂了。 顾一木带着三人进了会客厅,自己就出去将老爹找来。 这个时辰,他该是在教他们念书。 顾三水如坐针毡,第一次觉得坐在大伯家那么煎熬。 顾云生又白了他一眼,拿着杯子就倒水喝了起来,只是那手看着倒是有些抖。 顾远山乖乖坐在凳子上,倒是没什么紧张,就是有些激动。 自己终于可以念书了。 也不知道这里的拜师礼是什么样子的? 想东想西间,顾海生进来了。 三人赶紧站起来,看着十分拘谨。 此时的顾海生不再是自己的弟弟,和大伯,而是家里孩子的夫子。 顾海生不管两人,眼里只有顾远山一人,快步走上前,牵着顾远山就坐了下去。 “小山子,你来了学堂,就要好好学,不要辜负了家里交的束脩,也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功名回来。” 顾远山连忙点头,“大爷爷,我会努力,好好珍惜念书的机会!” 顾海生满意点点头,提醒道:“来了学堂,我就是你的夫子,出去才是你的大爷爷,在这里,要是你偷懒不听话,作为夫子不会顾及你是谁,都会挨手板的,知道了没?” 这样说也是怕顾远山浪费了好的天资,自己要严厉些,不能让神童泯灭在自己手里。 顾远山重重点头,“夫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不会偷懒的!” 读书再苦也没有种田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顾远山相信,凭借自己中等偏上的资质,还有成年人的自制力,一定会成功,考个秀才回来! 顾云生和顾三水没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等顾海生说完话,就把束脩交了,又把六礼奉上。 顾海生见那肉干明显多了一条,有些诧异,不过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收下了。 自己给减免了500文束脩,弟弟给自己准备了足足的拜师礼,也不枉费自己对弟弟家好。 顾海生当场就准备了拜师仪式。 他笑着,替顾远山正衣冠,整理衣服,笑着说:“你跟我来。” 顾三水和顾云生面面相觑,只好等在原地。 顾三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些忐忑。 顾云生虽说经历过顾海生拜师启蒙的事,但他也没去过,只听说过罢了。 …… 顾远山跟在顾海生身后,走了出去,穿过小门,走到最里面,上面挂着孔子画像。 顾海生看着顾远山说道:“小山子,跪下,向圣贤叩首,像我这样念:弟子顾海生,愿习圣贤之道。” 每个读书人都要这样向孔圣人立誓启蒙。 一是为了得到孔圣人的庇护,开启灵智;二是要以圣人为榜样,怀着求知的心智钻研学问;三也是告诉自己,努力读书,不堕圣人威名。 顾远山乖乖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念着:“弟子顾远山,愿习圣贤之道。” 愿圣人庇佑,求学之路顺遂。 顾海生满意点点头,“小山子,跟我出来。” 两人又回到了会客厅。 顾一木看着乖巧的堂侄,说道:“小山子,接下来就是向夫子行三揖礼,你跟着我学就行。” 顾远山点点头,看着他。 顾一木双手叠放,左手在上,朝着顾海生鞠躬。 一拜感谢夫子教我念书,二拜感谢夫子教我做人,三拜夫子的教导之恩。 顾远山照着他的模样,对着上首的顾海生拜了三拜,接着,给顾海生敬茶。 第 47 章 捡到宝 顾海生喝过茶,缓缓开口:“为学之道,首在‘敬’字。敬天地君亲师,敬圣贤典籍,敬日用常行。” “次在‘勤’字。‘业精于勤慌于嬉’,晨诵《三字经》,午则习字百个,暮归则省今日所获。” “三在‘思’字。‘学而不思则罔’,读《百家姓》知姓氏源流,背《千字文》当明宇宙万象。” 意思就是教导顾远山要学会恭敬,勤学,思考。 看着肃穆的顾海生,顾远山这才觉得大爷爷有了夫子的感觉。 “小山子,你可记住,学好圣贤书,不要辜负了你爹娘辛苦挣来的束脩钱。”顾海生抚须,看着下首乖巧的侄孙儿。 这段话他对每一个来学堂的学子都会说,并不只是对顾远山。 他希望来求学的学子都能做到这几点,但也知道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是美好的祝愿罢了。 行完拜师礼,便到了朱砂开蒙。 顾海生用朱砂在顾远山额头点了一个“聪明记”,象征开启智慧。 接着,顾海生又拿着《三字经》让顾远山读了开头的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 这是做人的道理,万不能忘。 一切做完后,就到了夫子赠书环节,象征着开始读书之路。 顾海生送了顾远山一本三字经,温和地说:“好好念书,不要忘了初衷。” 顾远山郑重接过书,看着顾海生,说道:“谢谢夫子,我会好好学习,不辜负家里对我的期盼。” 顾海生点点头,如今拜师仪式已经完成,他挥了挥手,让顾一木带着顾远山去熟悉学堂,请顾三水和顾云生坐下。 问道:“你们有什么要问?” 顾云生努力板着脸,摇摇头。 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 顾三水一脸激动,兴奋的脸都红了,方才的场景太庄重了,他都有些不敢呼吸。 特别是看大伯给儿子点那个朱砂时,他觉得儿子就是天上的仙童,高不可攀。 顾三水努力平复着心情,期期艾艾道:“夫……夫子,小山子来学堂还要准备什么吗?我们昨天去买了笔墨纸砚,不知还差些什么?” 他只看到大伯送了一本书,明显不够用。 顾海生一脸了然,说道:“小山子现在只是识字阶段,用不了什么书,启蒙书籍我这里都有,你们不用出去买,等他认全了字,我会告诉你们要买什么书。” 启蒙书就那几本,字数也不算多,他手抄了许多放在家里。顾远山是自家人,送几本也不碍事,算提前投资。 若是太过穷苦的人家,他就会借给他们用,交几文钱,或者以后抄回来给自己。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收,得要字写得好的,不然收些鬼画符不就亏了吗? 手抄不费钱,纸张也要钱。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做不到散尽家财帮助童子。 等顾远山启蒙后,要去县城跟着更好的夫子学经史,到那时要用的书就多了,他一个童生,家里孙子也要用书,肯定是给不了顾远山的。到那时需要什么书,就只能他自己去买,或者借来抄喽。 不过如今顾远山才入学,距离去县里还早,自己就不说出来让弟弟和侄儿忧心。 读书的事情说完了,顾云生和顾三水也不知说什么,总觉得不自在。 顾海生看出他们的不对劲,心里好笑,只好陪着两人又聊了些家常。 …… 另一边的顾远山被顾一木拎出会客厅,来到大院子。 其实这里他已经很熟悉,自己差不多天天都来,早就摸清了。 顾一木也知道,但也要按照惯例介绍一遍。 顾海生家里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三间屋子,后院六间屋子,用一道门隔开。 学生都是在前院读书,后院是顾海生他们住的地方。 顾一木指着前院三间屋子,说道:“学堂三个班,小班今年没有人,你暂时就待在小班,等进度赶上了,就可以调去中班甚至大班。” 正常来说是一年升一个班,但顾远山不一样,老爹早就交代好了,要单独教,能教多少教多少。 顾远山看着顾一木,点点头,“夫子,我知道了。” 嘿! 还挺有眼力见儿。 顾一木好笑地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继续说道:“大班目前就两人,等年尾他们就要离开学堂了,中班三人,过完年就升为大班,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赶上他们的进度?” 说完,顾一木一边带着顾远山往小班教室走,一边说道:“明天来了,你就一个人待在小班,我和你大爷爷轮流教你。” 顾远山觉得私塾生意不好做,一个学堂才5个学生,如今加上自己才6个。 怎么越来越少人念书了呢? 这样想,他也就这样问了。 顾一木叹了口气,“咱整个县已经快十年没考出过秀才了,就算童生也只有寥寥几人,看不到希望,大家不想浪费钱送孩子来念书。”说着,他将顾远山抱起,“老爹说你有天赋,希望你能打破这个僵局。” 童生虽然有,但考出来也没什么用处,最多就是像他们家一样,在村里开私塾,收入明显与回报不成正比。 况且要是家庭贫寒的,连私塾都没能力开起来。 秀才还好些,可以免徭役,免粮税,但不好考,整个云梦县如今就几个老秀才,都是以前考出来的。 他儿子明年就要去试水,但他对自己儿子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儿子除了勤奋,到底是差了些悟性。 想到这里,他看向老爹口中说的神童堂侄儿,跃跃欲试:“小山子,你大爷爷说你天资出众,几乎过耳不忘,堂叔能考考你吗?” 顾云生抿了抿唇,点头,说道:“夫子,你考我吧!” 他要让堂叔心服口服,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麻烦,让大爷爷和堂叔都倾尽全力培养自己。 顾一木来了兴致,看着顾远山手上拿着的三字经,便说道:“你大爷爷说你会背许多启蒙书籍,我也不多问,你就把三字经背一遍吧?” 顾远山点点头,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很顺利的背完了。 顾一木瞪大双眼,满是诧异。 原来老爹说的是真的! 他知道,堂侄经常来私塾窗口下偷听,他不觉得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小屁孩儿能听懂,就从来没理会过。 如今倒是现实教他做人了。 他皱了皱眉,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识字也能将听过的课本全记下吗? 摇摇头,叹口气。 反正他识字也做不到这样。 看来堂侄真的是天资聪颖,自家捡到宝了。 第 48 章 学堂规矩 顾一木双眼泛光,眼神火热地看着顾远山,恨不得立马教他识字。 顾远山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堂叔看起来像要把他生吞了似的,怪瘆人的。 顾一木稍微缓解了下激动的心情,带着顾远山又转了转。 转到了后院那扇拱门前,突然想到什么,朝顾远山说道:“小山子,你中午要是吃午饭,就要自己带饭来学堂,给我们热一下,要是不想带,也可以直接来家里吃。” 学堂中午是有半个时辰休息的,大部分读书的都会带午饭来,家里会帮忙热饭,但谁叫顾远山特殊。 他想着,让顾远山来家里吃饭,显得更亲近。 瞧堂侄儿那架势,指定能打破僵局,成为云梦县十年来头一个秀才。 到时候不说顾家水涨船高,就说自家的学堂,一定会焕发新生。 顾远山连忙摇摇头,说道:“阿娘会给我做饭,带来就成。” 虽说农家都是一日两食,但读书人不一样,动脑多,容易饿,得多吃些。 况且顾远山年纪小,中午本就会做些吃的,家里肯定会给他带饭的。 至于说在大爷爷家蹭饭,就算堂婶儿没意见,阿爷也是不许的。 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了,跑别人家蹭吃蹭喝,惹人嫌。 他还是有分寸的。 顾一木看顾远山坚持,只好遗憾放弃了这个想法。 接着,他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没说,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只好看着白胖憨厚的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远山想了想,问道:“夫子,咱们私塾什么时辰上课?” 他虽然经常来蹭课,但每次来私塾,学生早就上课了。 顾一木笑了笑,说道:“学堂十日一休,节日休息夫子会另行通知。至于上课时间,则是卯时正上课,酉时散学,中午有半个时辰休息、吃饭。” 意思就是上10天给放假一天,节假日另外通知,早上6点过来,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晚上5点左右放学。 顾远山点点头,和他想的差不多,想了想,继续问道:“堂叔,学堂是一整天都在教学生读书吗?” 他只知道中班的情况,不知道大爷爷是怎么兼顾三个班的。 顾一木摇摇头,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正常来说,早上会教一些新知识,下午就是自习,有不懂的可以找夫子,当然具体的还是要看各班的学习情况来安排,不过……”说着,他好笑地看着天资出众的堂侄儿,说道,“小山子,你自然是不同的,你一个人待在一个教室,我和你大爷爷都会倾尽全力教你。” 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顾一木,顾远山只好抿唇笑了下。 “好好学,要是偷懒,被我们发现可是会打手心的哦。”顾一木恶趣味地逗弄着小不点,期待他露出害怕的表情。 顾远山当然是让他失望了,他面无表情,淡定承诺:“我会认真的,夫子你放心吧!” 顾一木撇撇嘴,有些无趣。 以前刚来的学生可好骗,自己稍微一说,他们就要哭不哭的,这堂侄确实是与众不同。 收敛了心神,顾一木继续带着顾远山参观,前院走完了就去后院。 顾海生家里人员简单,妻子早死,就生了一个儿子顾一木。 顾一木娶妻林氏,育有一子顾远丰。 林氏是隔壁县人,儿子顾远丰如今在县里跟着孙秀才读书,明年就要去参加童试。 顾远山算了下,大爷爷家学堂一年就5个学生,也就是说一年能挣5两银子。 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 这大宅子是顾家祖宅,太爷爷分下来的,如今被顾海生改成了私塾,倒是也不错。 顾海生家的田地都交给顾家打理,并没有什么钱财收入,私塾一年也就这么多钱,显然供一个娃娃科举是不够的。 顾远山琢磨着,也许是太爷爷给分的钱财很多,才能支撑起大爷爷家三代人的科举。 他知道太爷爷那辈有钱,给阿爷也分了不少钱,不然阿爷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供自己科举。 要知道,从启蒙到第一次应试,得花起码60两白银,好些天资出众的贫苦人家都是举族之力供读。 自家田地多些,一年的收入大概是20两左右,还没除去各种花销,对于科举这个无底洞来说,还是有些悬的,若是家里没有存银,阿爷是万万不可能松口的。 顾一木带着顾远山转了转,看了看时辰,不早了,就带着他又回到会客厅。 顾云生渐渐忘记了今天的紧张,和顾海生聊得兴起,顾三水时不时搭话。 顾远山进来就给坐在上首的顾海生行了个学生礼,是刚才顾一木教的,说以后见夫子,见同窗都要这样行礼。 启蒙了就是读书人,要懂得读书人的规矩。 顾海生慈爱地看着顾远山,问道:“都熟悉了吗?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顾远山连忙点头,“夫子,我都熟悉了。” “那就好,回去好好准备,明天一早来报到。”顾海生抚着胡须,满意笑了笑。 终于把入学的事情敲定,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体验教导天才的滋味了。 顾云生与大哥告别,带着顾三水和顾远山走了出来。 束脩交了,明天去上学就成。 他脚步松快,带着两人加快步伐,朝家里赶去。 …… 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回到家已经快中午了。 余氏正担心地在院子里转悠,见三人回来,她连忙跑上前,将顾远山拉到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当家的,你们今天去可还顺利?” 顾三水笑了笑,说道:“顺利顺利,大伯说让小山子明天卯时正去学堂报到。” 余氏这才放下心,看着儿子,问道:“小山子,今天去学堂感觉怎么样?” 顾远山连忙扬起笑来,说道:“大爷爷对我很好,还送了我一本书。”说着,将那本《三字经》拿出来,递给余氏。 余氏一脸受宠若惊,将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才接过书。 翻了翻,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她心里高兴。 儿子去念书了,迟早会和大伯一样有出息,甚至可能比大伯还厉害,毕竟他可是大伯亲自断言的神童。 顾远诚和顾远江见了,也连忙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余氏手里的书,嚷着也要看。 王氏正拿着扫帚在扫地,见状,丢下扫帚也跑了过去围观。 顾四水撇了撇嘴,站着没动。 也不知道这破书有什么好看的,烧钱的玩意儿! 第 49 章 败家玩意儿 这时,李氏从屋里出来,看着翻书的余氏,叮嘱道:“你可得小心点,这书很贵,不能弄坏了。”说完,她转向顾远山,说道:“你大爷爷送你的书,要好好保管,我们不认得,会弄坏。” 话语刚落,余氏一脸惶恐,连忙将书合上,还给顾远山,“小山子,你阿奶说得对,这书你好好保管,可不能弄坏了。” 顾远山将书收回来,笑着说:“阿奶,阿娘,我知道的。” 顾三水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念书是不是还得弄个书箱,给小山子放书这些?” 顾云生笑着点头,“对,你现在就去山上寻摸些竹子,做个书箱,明天给小山子拿去学堂。” 顾三水点点头,从院子角落拿了镰刀就往外走,看着倒是急得很。 顾远冬左右看了看,朝走出去的顾三水追去,“二叔,等等我,我去帮你。” 阿爹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弟弟要去念书了,自己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 他嘴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会哄弟弟开心,只能帮着做些什么。 顾四水看着兴师动众的几人,心里不满,没凑过去。 不就是念个书嘛?搞那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朝两儿子使眼色,让他们回来。 顾远诚和顾远江看不懂他的脸色,直往顾远山那凑。 两人虽然不喜欢去念书,但看到书还是觉得很新鲜,连忙围着顾远山追问去学堂都干了些什么。 顾云生四下看了看,见顾大水和顾远秋不在,连忙同李氏问了句:“老婆子,远秋是不是去县里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三个走了没多久,他们俩也启程了。” 顾远秋去县里常住,带的东西有些多,还要加上顾春雨的衣物,那更是大包小包的。 李氏就让父子俩提着东西去村口坐牛车去了。 哎! 她叹了口气,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大孙子顺利不顺利。 顾远山好不容易应付了两兄弟,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顾夏至,连忙向身边笑眯眯的余氏问道:“阿娘,二姐呢?怎么没看见她?” 昨天顾夏至有些不对劲儿,顾春雨也不在家,他只好肩负起弟弟的责任,关心关心别扭的二姐。 听到顾远山的话,余氏脸上笑容一僵,有些不满,“她一大早不知道生个什么气,连饭都不吃,门也不出!老娘真是养了个小祖宗,难伺候得很!” 说完,余氏有些心虚,走过去将地上的扫帚捡起来,就在院子扫起地来。 看着明显不对劲儿的阿娘,顾远山也明白她没说实话,,只好作罢。 顾远诚连忙扯了扯顾远山的袖子,小声说道:“小山子,我知道二婶和夏至怎么了。”说完,就一脸期待地看着顾远山。 快问我,快问我! 面对顾远诚的期待,顾远山也很给面子,凑过去,小声问道:“她们怎么了?” 顾远诚连忙伏在顾远山耳边,压低声音:“夏至姐早上出来,头上带了一朵黄色的花儿,还兴冲冲拿了两个头绳给你娘。” 话落,他抬起头,看了看还在扫地的余氏,继续道,“你娘一看就生气了,把夏至姐头上戴得好好的花儿给拔了,还追问她哪里来的,是不是偷了她的钱……” 顾远山这才知道,原来是头花惹的事儿,他拍了拍头,有些懊悔。 这事儿昨天忘记跟余氏说了。 顾夏至心气高,被冤枉了也不喜欢解释,余氏又生气,两个人不就闹矛盾了嘛。 顾远山连忙朝正在扫地,心不在焉的余氏走去。 扯了扯余氏的袖子,说道:“阿娘,二姐头上的花儿是我带回来的,昨天大姐给二姐买头花,遇到了一个善心的公子,那公子送了我们好多头花、头绳,就带了些回来。” 余氏努了努嘴,有些挂不住脸,强撑着说道:“这丫头也真是的,自己大姐给买的头绳,有什么不好说的,硬要跟我犟。” 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冤枉了闺女,但心里也不痛快。 大闺女哪来的钱去买头花,有钱还不如给自己拿着,净买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真是浪费钱! 但她心里也清楚,大闺女去了县城,自己也不好骂了,只能心里嘀咕着。 这些话她是不敢和儿子说的。 儿子看中家里两个丫头,她要是对闺女不好,儿子一定会生气。 哎! 余氏叹口气,心里直骂闺女不懂事。 自己就说了几句,夏至就生气了。 气性那么大,说都说不得喽。 余氏只觉得自己心里苦,大闺女懂事听话,有出息去了城里,剩下的冤家二闺女,和自己对着干。 幸好儿子贴心,平时关心自己,不然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想着想着,余氏看了看顾远山手里拿着的书本,心里的不痛快也没了。 只要儿子好好念书,考个秀才回来,她就可以享福了。 “好了好了,小山子,你别操心了,你二姐就是脾气大,待会儿就好了。”说着,余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继续问道,“小山子忙了一早上,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阿娘给你拿个红薯。” 说完,也不等顾远山回答,径直朝灶房走去。 看着走远的阿娘,顾远山只好叹口气,想着待会儿去安慰一下顾夏至就好了。 没办法,余氏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无法改变,只能劝着些。 顾远江看不懂自己阿爹的眼色,也看不到顾远山此时的复杂心情,只是一味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顾远山手上的书,好奇问道:“小山子,你明天就要去念书了吗?” 去学堂就能看明白这书写的什么吗? 他有些好奇。 顾远山回过神来,朝他点点头,“对,明天我就要去学堂跟着大爷爷和堂叔念书了,你们也很快了。” 等过完年,两兄弟也要去学堂上小班,他相信自己这半年可以将字都认全,升到中班去,三人大概率不会同班。 顾远山是打算借着神童的名号,早些将字都认全,然后把启蒙书都给学了,尽快去县城接触和科举相关的知识。 顾远江有些犹豫地看着顾远山,“可是,可是,要是我不会,大爷爷会打我手心。” 打得可疼了,他很害怕。 顾远山只好安慰:“没事,只要好好学,大爷爷也不会打人的。” 顾远江想了想,抓住顾远山的胳膊,试探性问道:“小山子,你能不能学完了回来教我们,这样等明年去学堂,我们就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远江怕顾海生打人,才抗拒去学堂。其实对于要不要念书,他没什么概念,只听人说念书是好事。 顾远山忍不住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这个就是未雨绸缪吗?先学了就不会被夫子教育? 和自己扯大皮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啊,等我明天回来,就教你们。” 第 50 章 家里一起学认字 余氏拿着红薯出来,刚好听到顾远江的话,满脸不赞同,“小山子是去念书的,怎么能耽误了他的进度,反正你们两兄弟迟早要去学堂,等去了跟着夫子学不就好了吗?” 耽误儿子的课业可是大事! 要是自己闺女,她早就开骂了。 顾远江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二伯母,我就是问问,要是不行就算了。” 他就是害怕大爷爷,才这样提议。 不过要是因此耽误了堂弟学业,还是算了。 顾远山连忙拉住余氏的手,说道:“不会耽误我的学业,今天大爷爷还说读书要温故而知新,我教他们,就相当于重新学了一遍,对我的学业更有帮助。” 余氏狐疑地看着儿子,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才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教吧。”说完,手上动作也不停,三两下撕下红薯皮,就递给顾远山吃。 顾远山接过剥好的红薯,看了看余氏,顺便提议道:“阿娘,要不我也教你吧,还有阿爹,阿爷、阿奶,大家都一起学。” 认字总归是好的,现在自己去了学堂也主要是以识字为主,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课业,自己教一个也是教,教一家人也是教,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听到顾远山的话,余氏瞬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儿子,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阿娘这么大个人也能学!?” 念书念的是圣贤书,她只见过孩童去念书,男人去念书,像她这样大的女人,怎么能学认字呢? 见状,顾远山连忙握住余氏的手,肯定道:“阿娘当然可以学!” 学无止境,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有学习的权利。 李氏站在不远处,听到顾远山的话,连忙摇摇头,“小山子,阿奶年纪大了,就不学了,你教他们就成。” 一把年纪了,说要学写字,说出去让人笑话。 当然她也怕自己脑子笨,学不来。 反正一辈子都这样过了,不识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顾远山连忙拉住余氏就往李氏身前走,“阿娘和阿奶当然能学,你们放心,不难的。而且,你们想想,咱就交了一份钱,全家都识字,这不是好事吗?况且等以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求学,有什么事,给你们写信,家里没有识字的人怎么办?” 顾四水一听,连忙大声反驳:“我们可以去找大伯看。” 大伯可是童生。 顾远山摇摇头,“万一大伯不在呢?而且万一我有急事,你们自己就能看的话,不是更好吗?” 见几人还在犹豫,顾远山继续说:“你们放心,不难的,就学几个字,到时咱就在地上练字,也不浪费纸,这是十足十的好事啊。” 这说得几人都蠢蠢欲动。 王氏不好意思地凑过来,问道:“小山子,我们不去学堂,真的可以认字吗?” 顾远山肯定点点头,“当然啦,就算学不会也不亏,而且,三婶,要是你识字,出去村子都被人高看一等。” 反正现在自己有空,教一教也没事。要是到了学经史的阶段,自己是怎么也抽不出空来教的。 王氏满脸新奇,笑着说:“那我要学!” 她心里美滋滋,想着学了字,自己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了,说不准还能去城里挣大钱。 她可记得,周姑爷说了,远秋那工作,不识字就500文一个月,要是识字会算数,有700文呢! 识字、会算数值200文,那她识字也值个100文啊。 挣了挣了! 余氏揪了揪衣裳,有些忐忑:“小山子,那娘也学学吧。” 王氏都上进要学,自己是儿子的亲娘,怎么能泼他冷水。 况且,等儿子考了秀才回来,自己身为秀才公的亲娘,怎么能大字不识一个?这样官差来报喜都看不出哪个是儿子的名字。 她决定了,一定要把儿子的名字给学会! 李氏看着两个儿媳要学认字,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怕学不会丢人,又想认些字去村里炫耀,纠结得很。 顾四水倚在门边,看不惯顾远山把家里人哄得团团转。 以前只觉得他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小娃娃,没想到如此奸诈! 只读个书,就把家里人的心思都笼络过去。 顾四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个儿子和媳妇儿一眼。 儿子自己都有机会去念书,硬要跟着在家胡闹。 万一真的认字了,老爹不许他们明年去念书了,自己岂不是亏了! 他暗暗着急,准备走过去,劝劝几人。 顾云生坐在矮凳上,将几人的神情看了一个遍,最终一锤定音,“小山子,你放学回来就教家里人识字,要是学不会就不要耗费心神,能学的就使劲学。” 如今是农闲时,在家学认字也不费事儿。 反正也不亏。 其实他是认得一些字的,小时候顾海生去私塾回来也会教他认字,但那时他总以为去私塾就是要科举。科举实在费钱,所以他就没考虑过送家里孩子去念书。 如今也是知道了认字的好处,就像大孙子,要是自己早些送他去认字,如今他一个月还能多200文钱。 哎! 终究是自己耽误了家里的小子。 顾夏至躲在屋里,扒拉着窗户,侧耳听着院子里的话。 当听到顾远山要教全家都认字,她有些难以言喻的高兴。 她想念书,但她也知道不可能。 不说阿爷阿奶愿不愿意供,就说大爷爷的学堂,根本就没收过女学生,她也从来没听说过有女子考科举。 如今弟弟说要教大家认字,她握了握拳头,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好好学! 识字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想走出去,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村子里,识字是她如今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一家子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 太阳高高挂起,顾远山有些犯困。 “小山子困了?阿娘抱你回屋睡觉。”余氏将顾远山抱起,往屋里走去。 顾远山摇摇头,想醒醒神,更困了。 这时,还有空想,到时去学堂念书,午休怎么办? 琢磨了下,时间紧些,吃了饭立马趴着歇会儿,也够。 余氏将他小心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走了出去。 地里活儿还没忙完,还得过去一趟。 第 51 章 书箱 一觉起来,顾远山发现家里人又不见了。 只看到顾三水在给自己做书箱,顾夏至蹲在一旁看着。 顾远山走过去,喊了声儿:“阿爹,二姐。” 顾三水放下手里逐渐成型的箱子,抬起头,笑了笑,“小山子睡醒了?阿爹很快就把你的书箱给做好了,等会儿你拿去试试。” 竹制的书箱轻便耐用,最适合孩童携带。 这个书箱大概高30厘米,宽20厘米,深15厘米,可以放书籍,笔墨纸砚。 顾三水专门在上面做了个盖子,还在两边做了个提手,既方便儿子提着,又不怕大雨淋湿。 顾远山点点头,问道:“阿爹,阿娘他们去哪里了?” 顾三水笑着说:“你阿爷带着他们下地收尾了,很快就回来。” 家里的萝卜、白菜终于种完了,接下来时不时浇水就成。 快入冬了,家里几兄弟也要去城里找些散活儿干,挣些钱回家。 顾三水琢磨着,今年的徭役也快开始了。 往年都是冬三月开始,今年换了个新县令,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希望不会太晚,太晚的话,天气冷了得遭大罪。 琢磨了下,今年该轮到大哥去,明年就该是自己了。 哎! 顾三水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发愁。 每次去服役,人都要瘦一大圈回来,得休养大半年才能恢复。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书箱,又忍不住笑了下。 儿子就要去念书了,希望他真的像大伯说的,有天赋,给家里考个秀才回来,这样家里就不用再服役了。 顾远山不知阿爹心里所想,从兜里掏出几个糖递给顾夏至,等她接了,就蹲下一起看阿爹给书箱涂猪油。 顾三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罐猪油,去灶房将油脂融化,涂抹在箱子表面,尤其是接缝处,待油脂充分渗入,再重复涂抹两三次,直至形成油膜。 这油膜可了不得,既可以防灰尘,更能防水,防止箱子过早腐烂,大大增加了使用时限。 …… 等书箱做好,家里人也从地里回来了。 余氏提前些回来,简单炒了几个菜,等家里人都齐了,就赶紧开饭。 顾远山特意瞧了瞧,见余氏和顾夏至没什么矛盾了,也就放下心来。 从县里回来的顾大水一个劲儿地给顾远山夹菜,“小山子,明天就要去学堂了,要好好听你大爷爷的话,不用担心家里没钱,好好念书就成。” 家里好不容易有个读书人,一定要好好吃饭,专心念书,才能和大伯一样考童生。 顾远山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大伯,我知道的。” 大伯吃饭的时候一向认真,很少会给人夹菜,给他夹菜这还是头一回儿。 家里的人仿佛是被顾大水启动了机关,个个都给顾远山夹菜,直将他的碗堆得山高。 就连王氏也一脸笑眯眯地给顾远山夹了一筷子鸡蛋。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往日只有她从被人碗里夺食,哪里给人夹过菜。 顾四水看着自己的媳妇儿,撇了撇嘴,愤愤不平地看向众星拱月的顾远山。 小崽子,就读个书,把我媳妇儿魂都勾走了! 顾远山不知道顾四水心里所想,只一个劲儿地道谢,看着小山高的碗,有些甜蜜的烦恼。 看着使劲吃饭的儿子,余氏心里高兴,儿子吃饭一向斯文,家里人吃饱了,他才吃两口饭,她有时都担心儿子以后找不到吃的。 如今儿子就要去念书了,还得了全家人的记挂,等儿子考个童生老爷,甚至是秀才公回来,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想着想着,她看向坐在顾三水旁边的顾夏至,轻轻摇了摇头。 以前两个闺女都是坐自己身边,今天她倒是讨巧,硬要坐当家的身边,依她看,就是不想挨着自己坐。 人人都说闺女是小棉袄,最是贴心,就她觉得家里这个闺女养不熟,翅膀天生硬,脾性还大。 想想她都觉得心酸,中午知道冤枉了闺女,特意去灶房偷偷拿了个红薯回去哄她,这可是儿子的口粮! 自己对她够好了,结果吃饭还是这个德行。 余氏心里苦,只能转过头去,看着自己宝贝儿子。 幸好自己还有个孝顺的儿子,不然得被这闺女给活活气死了。 顾夏至装作不在意,只坐在自己阿爹身边吃饭。 她也想通了,弟弟念书对家里对她来说都是好事,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况且她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弟弟的。 弟弟对自己好,她却经常迁怒,还什么都责怪到弟弟头上。 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戏文里说的天生坏种,也不怪爹娘偏心弟弟,不疼自己。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想哭了。 好想大姐。 要是大姐在,一定会安慰自己。 顾三水刚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低头看着自己闺女头都要埋到碗里了,赶紧也给闺女夹了一口菜,“夏至,快吃。” 虽然他重视儿子,但也是喜欢闺女的,何况今天闺女黏他,他心里也高兴。 儿子、女儿都吃多多,长壮壮,才喜人。 顾云生喝了口汤,看着一大家子和乐融融的场景,笑眯了眼。 子嗣兴旺,家庭和睦,万事兴呐。 这都是他持家有道的功劳。 他时常觉得自己比大哥还成功,虽然大哥考了童生,但子嗣单薄。自己就不一样了,生了一大家子,还个个孝顺,也不敢忤逆自己,村里人不知多羡慕。 如今更好,孙儿个个有出息,小孙子更是不得了,眼看着是比大哥家的远丰有天赋的,说不定未来大哥也要靠自家庇护了。 想着想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心里美滋滋。 待吃饱喝足,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顾家院子很快熄了油灯。 顾远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如今读书的事解决了,那么强身健体的锻炼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古代,科举可是体力活儿。 不说赶考的路途艰难,就说去考试,在号舍里一待就是3天。 而且乡试和会试,一共要考三场,一场就要待上三天两夜,三场下来就是九天六晚,鬼都受不住。 有些体弱的学子,考完下来,丢了半条命都算好的,有些倒霉的,遇到漏雨的号舍,可能连命都得交代进去。 自己看着虽然胖乎些,但就是绣花枕头,满身的肥肉中看不中用。 顾远山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子,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以后熄了灯,就做些体能训练好了,持之以恒,一定会改善。赶考也不怕风一吹就倒,进考场也不怕被抬出来。 伴随着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顾远山终于睡了过去。 第 52 章 第一天上学 天刚蒙蒙亮,余氏就将顾远山从床上挖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衣物递给儿子,催促他赶紧洗漱换衣。 顾远山擦了擦眼角,赶紧起床穿好衣裳,穿好鞋,就往外面走。 李氏坐在堂屋,看到顾远山,连忙叮嘱道:“小山子,赶紧去洗脸吃饭,早些去学堂。” “阿奶,我知道了。”顾远山点点头,脚步不停。 顾云生蹲坐在堂屋外的屋檐下,抽着烟,看到顾远山出来,连忙将烟给灭了,笑呵呵道:“小山子起来了?快些去准备准备,把你的书箱还有午饭都带好。” 顾远山重重点头,“阿爷,我知道了。” 经过两人的一番叮嘱,顾远山彻底清醒过来。 在余氏的催促下,赶紧洗脸吃饭。 早上喝的是肉粥,撒几粒小葱,香甜得很。 顾三水见儿子已经在吃饭了,赶紧把书箱拿出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带齐了,才放下心。 昨晚两口子睡不着,很是担心,怕儿子第一天上学出了什么纰漏。 天刚蒙蒙亮,他就去村里屠户家买了一块肉回来,让余氏煮肉粥,庆贺儿子第一天上学。 余氏探头看了看儿子,见他吃得香,便忙活着一大家子的早饭。 家里人的伙食没有儿子的好,都是红薯粥,再烫个小白菜,完事儿。 其他人还没起来,院子静悄悄,只有顾三水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儿。 待顾远山吃饱,顾三水连忙提着书箱,牵着顾远山就往外走,“小山子,走,爹送你去私塾。” 第一天去,可得早些,万万不能迟到了。 顾远山连忙擦了擦嘴,朝站在堂屋前的几人道别,“阿爷,阿奶,阿娘,我去上学了。” 顾云生点点头,“好,小山子去了学堂跟着你大爷爷好好学。” 李氏也咧着嘴笑道:“天还没亮,跟紧你爹,慢慢走,别摔了。” 余氏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只好叮嘱:“小山子,中午记得吃饭,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你大爷爷。” 顾远山一一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好了,有什么回来再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走。”还不等顾远山再说两句,顾三水就拉着他走了出去。 顾远山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也看不出来大概几点了,反正天还没亮。 顾三水走得很快,顾远山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村里路不好走,顾远山怕摔了,把衣裳弄脏,连忙开口道:“阿爹,慢点,我跟不上了。” 顾三水这才如梦初醒,回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有些不好意思,“阿爹怕耽误了时间,没注意,小山子,要不阿爹背你走吧。” 自己都忘记了,儿子还小,走得不快。 顾远山纳闷,刚才出门阿奶说天色还早,让慢慢来,怎么阿爹这么着急。 只好问道:“阿爹,我们要迟到了吗?” 顾三水抬头看了看天,摇摇头,说:“现在才卯时初,不会迟到。” 顾远山张大嘴巴,看着焦急的阿爹,问道:“阿爹,咱去那么早做什么?” 卯时初就是五点左右,上学的时间是六点,家里去大爷爷的学堂很近,几步路就到了,都不用十分钟,现在是足足早了一个小时。 顾三水板着脸,认真道:“咱第一天去学堂,要早些,给夫子留个好印象。” 甭管夫子是不是孩子他大爷爷,只要是人都喜欢勤快的,儿子早些去才好。 看着阿爹脸上的认真,顾远山只好认命,继续赶路。 阿爹重视自己,才会这样紧张,自己要理解理解。 顾远山努力迈开小短腿跟着阿爹,终于在快喘不过气时,学堂到了。 私塾门前的一盏油灯,正散发着昏黄亮光。 顾三水连忙整理了下衣裳,见没什么不妥,才把儿子拉过来,整理一下衣襟,咽了下唾沫,紧张地说:“小山子,第一天去学堂,要好好听大……夫子的话,夫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念书,知道吗?” 看着明显紧张的阿爹,顾远山点点头,乖巧说道:“阿爹,我知道,你放心吧!” 看儿子这样镇定,顾三水也鼓起勇气,牵着儿子往门边走。 私塾的门半开着,门内摆着一张椅子,依稀看得见坐了个人。 “你们是谁?”少年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清晨的青涩。 他探出头,目光落在顾三水身上。 “我……我送家里小子来学堂念书。”顾三水攥紧了儿子的手,看着少年。 这人是谁?怎么不是大伯? 没看到认识的人,顾三水更紧张了。 少年依着顾三水的目光,将视线投向矮一个头的顾远山,“原来是你?” “陈石哥,我是来念书的。”顾远山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门内的少年。 顾远山来私塾许多次,这个学生是最勤奋的,学习怎么样他不清楚,只知道每次午间休息他都会在院子里帮忙,下了学也会帮忙整理好教室内的桌椅板凳才离开。 少年是私塾大班的学生,隔壁村人,家里糟了变故,没什么钱,又想将书念完,就自告奋勇,来私塾帮忙,以劳动力抵充部分束脩。 顾海生见他实在可怜,就给免了一半束脩,让他来学堂打扫卫生,帮忙看门。 陈石点点头,好奇问道:“学堂卯时正才上课,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夫子昨天跟他说过,顾远山会来上学,让他留意一下,但他没想到这人儿那么早就过来了。 听到这话,顾三水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我怕孩子迟到,就早些送来。要是不能进去,我们就在这里等。” 陈石嘴角微微抽搐,打开门,说道:“学堂不许闲杂人等进来,顾叔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说完,他看向顾远山,说道:“顾远山,你进来吧。”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夫子的侄子,那个小点的经常来私塾玩,是夫子的侄孙。 他又不是榆木疙瘩,怎么会让两人站在门外干等。 不过学堂是不许外人进来的,所以他不让顾三水进来也合乎情理。 顾家人有事找顾海生,都是走的侧门,直通后院,并不会经过前院的私塾。 顾三水期期艾艾地看着顾远山,将手上的书箱和饭盒递了过去,“小山子,你自己进去,好好念书,阿爹就先回去了。” 顾远山接过,点点头,说道:“阿爹,我会好好听夫子的话的,你回去吧。”说完,挥了挥手,转身跟在陈石的身后,进了门。 顾三水站在门前,直到看不到儿子的身影,才往回走。 儿子第一天上学,他心里紧张得很,如今儿子进去了,也不知学得怎么样,会不会记不住,会不会被欺负…… 想着想着,他心里愈发担心,只能甩甩头,想着家里的的事,田地的事,这才消停。 第 53 章 说官话 陈石将顾远山带到后院的灶房,说道:“你带了午饭就先放在架子上,小师娘会给我们热好饭,等中午散学,就可以过来拿。”想了想,他补充道:“要记住自己的饭盒什么样子,放在哪里,免得拿错了。” 虽然他觉得学堂就三五只小猫,饭盒也一目了然,不会拿错,但万一拿错了呢? 眼前的小崽子可是关系户,他得罪不起,还是妥贴些比较好。 顾远山乖乖将饭盒放了上去,抿唇笑道:“谢谢陈石哥,我记住了,不会拿错的。” 小师娘应当就是顾一木的媳妇儿,自己的堂婶儿吧? 那堂叔是叫小夫子? 顾远山连忙甩头,将这想法甩出去。 小夫子怪怪的,自己还是叫夫子吧。 陈石见顾远山这副模样,也不觉得奇怪,带着顾远山走了出来。 村里小孩儿可比眼前的男娃调皮多了,相比起来,他还觉得顾远山显得有些乖巧。 将顾远山带到了最左边的一个屋子,里面摆着几张桌子,说道:“远山弟弟,你自己挑个座位吧,等一会儿夫子会过来。”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乖巧点头,“谢谢陈石哥,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陈石见他乖巧,点点头,走了出去。 没想到这个关系户看着脾气倒是乖巧,不难相处的模样。 陈石微微勾起嘴角,脚步轻快,往大门走去。 今天的书还没背完,可不能耽误了。 往日他提前来私塾,打扫完卫生,就会坐在门口背书,今天倒是耽误了一小会儿。 顾远山见陈石走了,这才走到正中间的一张课桌上,坐了下来。 这屋子就是昨天顾一木带他来过的小班教室,就他一个学生,坐哪里都是坐,还不如坐近一点,免得让大爷爷走。 …… 顾远山坐在空旷的教室里,东张西望,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大爷爷来了会怎么教他,希望神童的名号不要那么早就露馅。 在顾远山新奇又有些紧张的心情中,屋外传来“当——当——当——”三声敲梆子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顾远山条件反射,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 果然,没过一会儿,顾海生一脸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待见到坐姿端正的顾远山,他的笑容放得更大了。 私塾里一般是他教中班,儿子教大班,小班是两个人轮流教。但顾远山不一样,他天资好,注定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不能忽视,得一个人专注来,倾囊相助才行。 昨天晚上儿子大逆不道,竟然想要抢走教顾远山的资格,他以老父亲的名义才将儿子挤走,自己来授课。 顾远山见顾海生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行礼,“夫子,早安。” 顾海生见顾远山如此有礼,更是高兴,抚须颔首,“起来吧。” 闻声,顾远山这才直起身子,坐下,看着顾海生。 顾海生点点头,“远山,来到学堂,就要跟夫子学官话,所有参加科举的学子,都需要学习官话,只有说得一口好官话,才能踏进科举的考场……咱此地的话与官话相差不大,但你也要注意些。” 这里的官话已经很普及,走到镇上,说官话的人许多,村里他也经常说。 但村子里其他人说的可不是正宗的官话,会有些口音,就连顾远山,平日里说的也是地方语言,背书的时候倒是背的自己教的官话。 由此可见,侄孙儿对于语言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 顾远山点点头,心里庆幸。 昭明帝改了官话,倒是方便了他,不然从头学起完全不熟的话,指定得费一番功夫,说不准神童的名号也因此被拆穿。 “接下来,课堂上我都是用官话与你交流。”见顾远山点头,他继续道,“你可知,第一天来学堂,夫子一般都会教些什么?”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若是其他人,夫子一般都是拿出《三字经》教他们读一遍,然后解释一遍,最后再写一遍……不过,你不一样,你会背了,夫子就先给你解释其中意思,等你理解了,再教你写字,你有没有异义?” 若是普通学生,他才不会问他们意见,自己是夫子,是可以主宰他们的课业的存在。 顾远山不一样,他天资出众,要是按照以前的教学内容来讲解,就是耽误了他。 加强教学内容,一步一步试探,知道他接受知识的极限在哪里,就能更好地发掘他的潜能。 顾远山乖巧点头,“夫子,您安排就好,远山会好好学。” 顾海生微微颔首,看着顾远,说道:“把你的《三字经》拿出来。” 见顾远山从书箱拿出书,顾海生才缓缓开口:“何谓‘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便是这本书的核心思想根基,此句源自孟子性善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主张人的天性天生具有善良的根基,如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 顾海生说着性善论,又延伸至荀子的性恶论,将两者进行了一番比对,接着又提及其对教育的影响。 若人性本善,为何需要教育? 答曰:因性相近,习相远。 先天本性相近,但后天环境、教育、行为、习惯,会使人差异显著。从而提及教育的作用,唤醒本善之性,去除后天污染,如“苟不教,性乃迁”。 师长需以身作则,“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以善的言行激发学生本性之善,如“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通过教育回归先天本善,达成“修身”,如《大学》“明明德”,进而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 从基本礼仪入手逐步培养内在德性,如“孝于亲,所当执”“悌于长,宜先知”。 顾远山不由坐直了身子,听着顾海生侃侃而谈。 虽然前世他也基本知道《三字经》的大概含义,但并没有了解如此之多,倒是觉得大爷爷的童生考得确实是没水分,实至名归。 从一句“人之初”延伸的不只是《三字经》一本书,还囊括了“四书五经”的内容。 顾远山暗暗佩服,同时也在心里下定主意: 好好学,争取比大爷爷更上一层楼! 第 54 章 下笔 顾海生说着说着,终于想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 若是平时他一说多,下面的学生就会露出一副听天书的模样,可他看着顾远山一脸的求知欲,仿佛真的能听懂,他不自觉就说了许多,直至说了个痛快。 看着手里讲了一大半的《三字经》,顾海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儿,看着一脸认真的顾远山,开口道:“远山,你来总结一下,这第一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为何?” 顾远山操着一口陌生的官话,缓缓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意为人生下来时,本性是善良的,强调人性先天具有向善的根基,后天的差异源于环境与教育的影响,是儒家‘性善论’的核心表达,也是德行培养的起点。” 虽然官话就是前世的普通话,但他来到这里,从出生到现在,说的都是这里的话,倒是显得有些陌生了。 顾海生连连点头,看着顾远山,越看越喜欢。 果然是天资出众,第一次说官话,就说得像模像样,而且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他竟也能抓住重点,直击核心。 方才说了许多,他觉得顾远山是听懂了,至于记没记住不重要。 贪多嚼不烂,还没识字呢,还是得放慢速度,一步一个脚印来。 “既然你记住了其中含义,便将你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夫子教你如何摆放,如何下笔,如何写字。”顾海生说完,走到自己的桌子上,将自己的纸笔拿出。 顾远山连忙从书箱,拿出前两日买回来的纸张。 依着上首顾海生的模样,将毛笔置于笔架上,拿出陶砚摆在右侧,接着,将那块松烟墨放在砚台右侧。 顾海生往砚台里倒了些水,抬起头,看着顾远山,说道:“远山,你过来,取些水回去,磨墨需要用,日后自己拿个竹筒准备些水。” 顾远山连忙站起身,接过水,“好的,夫子,我记下了。” 将水倒进砚台,抬起手,持着墨顺时针研磨,待出了墨,便放好,将纸张拿出,平铺在桌面正前方,拿出镇纸压平。 将一切准备好,顾远山也终于松了口气。 没想到,张掌柜送的笔架和镇纸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先前他只知道要买笔墨纸砚,倒是不知道还需要笔架这些小东西,还是张掌柜会做生意。 此刻,顾远山决定,日后就只去墨香书肆买东西,除非……有更便宜的书肆出现。 他又不是冤大头,要是有更好的书肆,他也不可能在一处吊死,哪里实惠去哪里,才是王道。 顾海生见顾远山有条不紊,一一照做,心里满意,点点头,说道:“楷书是如今科举所用字体。学堂教的,你日后出去所见到的,用的大多数都是楷书。其中最出众的当属颜真卿的颜体和柳公权的柳体,待你识字,便看看自己适合哪种字体,去书肆买些字帖回来临摹。” 字帖不便宜,但为了写出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除非天资出众之人,不需要花费大功夫临摹字帖,还能创造领悟自己的字体。 不过,写字方面有天赋的人,比念书有天赋的还要稀少。 大多数书法家,都是靠日以继夜的练习,临摹,才能习得一手好字,这也不能成为创造字体的存在。 顾海生不认为顾远山是这样万里挑一的天才。 勤学苦练,才是唯一的出路。 顾远山看着顾海生,点点头。 只要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知道“颜筋柳骨”,两人写的字体更是楷书中的佼佼者。 大爷爷既然开口,说明这字帖在自家是可以承担的费用。 顾远山暗暗嘀咕,不知该买谁的字帖。 楷书出名者众多,钟繇算是楷书鼻祖,推动楷书从隶书脱胎独立,被尊称为“楷书之祖”,风格古朴典雅,带着隶书的余韵。 其二则是王羲之,被誉为“楷书新体集大成者”,虽以行草冠绝,但他的楷书革新了钟繇的旧法,确立了楷书的新范式,笔势流畅,结体妍美潇洒。 接着便是唐代四大家:欧阳询(欧体),颜真卿(颜体),柳公权(柳体)、褚遂良(褚体)。颜体雄浑壮美,笔画粗重饱满,结体宽博开张。柳体刚健挺拔,棱角分明,结体中宫紧密,舒朗开阔。 其实元朝的赵孟頫才是楷书集大成者,笔画圆润流畅,结体端庄秀丽,兼具楷书的规范与行书的洒脱。但因“媚俗”受到部分批评,才没有前人的出众。 不过如今是昭明王朝,元朝没了,自然元朝的赵孟頫不会出现了。 顾远山很好奇,不知道会不会有昭明王朝的赵孟頫出现。若是有,他倒是想要买赵孟頫的字帖,他的字体兼容并蓄,风评不错。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了解这些,实在是因为他大学时曾加入过学校的丹青社,顾名思义,就是练习书法的社团,里面的社长就是学的赵孟頫的字帖,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着,他就记住了。 顾海生看出顾远山的纠结,招了招手,“你过来,先看夫子是如何下笔的。” 顾远山连忙站起身,走到顾海生身旁,站定。 “写字的时候,坐姿很重要,你记住一句话‘头正、身直、臂开、足安,胸口离桌一拳’。”说完,顾海生拿起毛笔,继续道,“注意我的手势,拇指食指捏笔杆,中指钩住笔,无名指向外抵。” 顾远山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顾海生。 顾海生的握笔姿势显然就是五指执笔法,擫、押、钩、格、抵。 看着倒是比社团的人专业多了。 哎! 顾远山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只去过两三次,便觉得枯燥乏味,放弃了。 要是知道有今日,他一定好好学! 顾海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执笔书写,嘴上也没闲着,一边写,一边解释:“起笔时,逆锋入笔,欲右先左,欲下先上,藏锋起笔显稳重。行笔时,中锋运笔,笔杆垂直纸面,线条圆润有力。收笔时,回锋收笔,如横画末端向右下顿笔后向左回带,避免虚尖。” 话落,“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大字跃然纸上。 笔力沉雄,横平竖直端正如松,结构疏朗匀整,墨色浓淡相宜,倒是庄重雅正,令人赏心悦目。 顾远山双眼放光,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大字。 这楷书写得太好了,他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觉得端正,肃穆,让他肃然起敬。 第 55 章 科举考试 顾海生将写好的字拿起,看向顾远山,说道:“下笔的核心,要摆放有序,坐姿端正,笔法讲究‘藏露方圆’,你下去试试。” 顾远山点点头,走回课桌,看着平铺的纸张,深吸一口气,接着,屏气凝神,沾墨下笔。 一通忙活,几个硕大的字团落在纸上,显得挤挤挨挨,很是可怜。 顾远山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笔下的字。 自己的字怎么那么丑! 他看了看毛笔,又看了看几个牛大的字,心里苦。 肯定是毛笔太差了,或者是繁体字太复杂了,才显得字又大又丑。 看出顾远山的挫败,顾海生心里好笑,赶紧安慰:“远山,这是正常的,你第一次下笔,把字都写出来,没缺胳膊少腿已经不错了,待你熟练了,就会越写越小的。” 侄孙有天资,他觉得他是神童,还有些怕教不了他,没想到倒是写字这里栽了个跟头。 想到方才顾远山那副吃惊模样,他就觉得好笑。 侄孙儿太稳重,天资又高,倒是很少见他这般错愕模样。 他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说道:“你回家让你阿爷去县里给你买几本字帖回来描红,这样练字比较快,待你掌握了下笔的大小和力道,就可以独立书写了。”想了想,他将手上自己写的几个大字递给顾远山,“这个就送给你了,可以买些薄纸,照在上面写,也可以自己看着写。” 顾远山无奈叹了口气,乖乖点头,“谢谢夫子,我知道了。” 顾海生抿唇笑了笑,“不用在意,夫子的字写的也一般,练字是需要天赋的,咱们这种没天赋的,勤学苦练,做到字体端正,字迹工整便可参加科举了。” 虽说字写得出尘,院试会加分,但也只是开始的卷子如此,后面的乡试、会试,都是誊录一遍,才会评分。 不过也不能松懈了练字,字要是实在太丑,誉录的官员也看不出来写的什么,况且要是能参加殿试,写太差可能会被圣上一脚踢出紫禁城,甚至剥夺功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不过这些都是顾海生杞人忧天了,字写得不行,连县试都过不去,别说殿试了。 顾远山面上冷静,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他觉得大爷爷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结果却说写的一般般。 太凡尔赛了! 哎! 顾远山悠悠叹了口气。 看来晚上回去要加练一下才行,光背书有什么用,写不出来就闹笑话了。 反正,他没见过哪个读书人的字是他这个样子的。 见顾远山这副挫败模样,顾海生拍了拍他的肩,走上去,“夫子跟你简单介绍一下咱们的科举制度。” 说完,抬起头确认顾远山在听了,继续讲,“第一场便是县试,可在咱们云梦县参加,通过后便是府试,需要前往府城,待两者通过了,你便得了童生的功名,这还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得去参加院试,通过后,考取秀才的功名,才算真的踏入科举的行列……” 他只是一个童生,也只能在村里开个学堂给孩童启蒙,秀才没考过也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 哎! 顾海生悠悠叹了口气。 好友孙秀才,与自己是同窗好友,自己因为不忍家中变卖资产,选择了放弃继续考,孙秀才运气好,坚持了许多年,家中家财一扫而空,终于在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年,吊在榜尾考上了秀才。 他也不后悔,自己若是继续科举,定会拖累家里,如今这样也挺好。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顾远山,顾海生笑了笑,继续道:“等你考上了秀才,便可以参加乡试,通过了便是举人老爷,能得到机会去京城参加会试。要是你有造化,通过会试就能参加殿试,由圣上亲自监考,这是无上的光荣……” 一般来说,殿试并不会黜落考生,根据成绩将考生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虽然他觉得顾远山走不了那么远,但也不妨碍他畅想,万一实现了呢? 想着想着,顾海生自己都觉得有些痴心妄想了,连忙摇摇头,“总之,你好好学,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有多远走多远。” “夫子,我会认真的!”顾远山连忙大声回答道。 顾海生点点头,看着顾远山桌上的纸张,想了想,建议道:“咱们农家子念书,家中不丰裕,你回家让你阿爹给你做个沙盘,得空就用沙盘练练字,待你觉得可以了,便上纸写。” 这样,有效控制成本,也不怕浪费钱。 虽说效果没有全用纸张写的好,但没办法,农家子就是如此,若是挥霍浪费,多少钱都不够造。 顾远山点点头,看着桌上的纸。 才写了一下,一文钱就没了。若是他想练好字,光买纸,就得把顾家给掏空。 古人会用沙盘,青石板来练字他是听说过的,倒是没自己试过。 顾远山看着手里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心里又开始懊恼。 前世的纸张不费钱,要是早知道自己有这一天,一定将字练好。 “当当当——”三声短促的敲梆子声传来。 “好了,远山你去吃饭休息吧,午休半个时辰,等再敲钟就继续上课。”顾海生收拾好桌子上的笔墨,朝顾远山叮嘱道。 “好的,谢谢夫子提醒。” 顾远山将桌上的东西放好,待顾海生走了,才出去。 时间过得太快,自己才学了一句话,写了几个字,就午休了。 果然,学习的时间总是格外地快。 …… 学堂总共就六个人,大班两人结伴而行,中班三人也是如此,就顾远山孤零零一个人。 拿了热好的饭盒,谢绝了小师娘林氏的午饭邀请,顾远山觉得自己还是跟在学生群里吃饭比较好。 院子并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看到另外五个学生分为两群,蹲在屋檐下吃饭,顾远山拿着饭盒,往另一侧走。 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打开盒饭。 一个荷包蛋,加青椒炒肉,配上红薯饭,看着色泽诱人,倒是勾得顾远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唤起来。 没想到余氏准备的午饭如此丰盛。 之前在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顾远山合理怀疑,自己阿娘中饱私囊,给自己开小灶了。 待将木盒里的饭菜一扫而光,顾远山打了个饱嗝,站起身,见其他人已经拿着饭盒去清洗了,他也连忙跟上。 第 56 章 紧张的老父亲 “快看,那个小不点就是新来的学生,是夫子的侄孙儿,可受重视了。”中班的王虎凑在周文轩耳边嘀咕着。 不过他低估了自己的大嗓门,这悄悄话说的不止周文轩听到,院子里另外四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经常趴在咱班窗户下听课。”周文轩同样小声回复。 “真可怜,小班就他一个人,夫子的目光全在他身上,好惨!”王虎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回头看身后的顾远山。 这小动作,除了他自己不觉得明显,其他人都尽收眼底。 顾远山抿了抿唇,有些无奈。 这是悄悄话吗? 说得也忒大声了。 王虎看不懂脸色,还扯了扯沉默的李明,问道:“李明,你说对不对?” 李明目不斜视,没有回应,拿着饭盒排在陈石身后,等着洗。 “怎么不理人啊?”王虎一脸纳闷。 周文轩将手搭在王虎的肩上,撇了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明他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 “也是。”王虎自顾自点头。 两人又开始嘀咕着早上的课业。 听到两人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陈石嘴角微微抽搐,将食盒洗干净,让出位置,又拿着灶房的木桶去院子里打水。 学生在学堂洗饭盒,要把水补回来,一般都是大班的人代劳,小班的提不动。 况且他自认为受了学堂的恩惠,要勤快些干活,才对得起夫子对他的好。 顾远山听着自己前面两人将私塾吐槽完又吐槽家里的事儿,无奈摇摇头,心里倒是没什么反感。 周文轩是隔壁村的人,他不熟悉,但是王虎倒是有所耳闻。 心思不坏,但话很多,有些八卦。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因为顾远诚和顾远江经常和他混在一起玩,还要揪着村长孙子李明一起,上山下水,全都干。 他们统一的老大,就是自己二姐,顾夏至。 余氏经常揪着顾夏至念叨,有一半因素就是她整日和村里男娃混一起玩。 看着轮到自己洗饭盒了,顾远山才摇摇头,将心里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来。 洗了碗赶紧眯一会儿,不然下午打瞌睡,耽误了学习就不好了。 …… 将洗好的饭盒放好,顾远山回了教室,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这场景倒是有些像前世高中时,午间没空回寝室,班里学生都是在教室趴着午休。 前世性子孤僻,从小到大都没有知心好友,顾远山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游离在外的人。 如今投胎来了这里,虽有许多不便,但他也感受到了家里人对他的关心和看重。 为了自己,为了给家里人带来更好的生活,自己说什么都要考个功名回来。 这样就算以后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被动接受。 在思索间,敲梆子的声音又传来—— “当当当——” 顾远山条件反射坐直身子,乖乖将笔墨摆放好,等夫子过来。 顾海生慢慢踱步进来,见顾远山还是这般恭谨模样,下意识满意点点头。 以前只觉得侄孙儿呆憨,没想到不仅天资出众,还恭谨有礼,看着都不像个泥腿子。 “远山,咱们接着上午的内容继续讲,争取快些识字、写字。” 顾远山正襟危坐,“都听夫子安排。” 两人一人站在上首讲解,一人坐在下首认真聆听。 太阳渐渐偏西。 顾海生满意地看着下首一脸认真练字的顾远山。 通过一下午的练习,顾远山的字终于可以放进方格里了,只是看着还是有些无力。 但这也很值得惊喜了。 顾远山是他教过的孩童中天赋最好的,教多少字就记住多少字,写的也很认真,不会缺斤少两。 不愧是天才。 普通孩童,一天最多能学20个大字,而且还记不住,写得也歪歪扭扭,顾远山实在是出众。 今天的书都讲了一大截。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果然,天赋好,教起来成就感太好了。 顾海生握着手里的戒尺,笑眯眯地看着顾远山,“好了,远山,今日回去的课业便是将今日学的内容抄两遍,明天交给我。” 《三字经》全文一共1145字,今天他就大概教了一百多字,侄孙儿刚开始练字,就抄两遍好了。 贪多嚼不烂,写不好也废纸。 想了想,顾海生继续说道:“还有,回去好好思考今天所学内容,明天过来我会抽查,要是答不出来,就要打手心。” 今天学的太多,要是侄孙儿答不出来,自己也放他一马,答个七七八八就成。 顾远山不知顾海生心里所想,只乖乖点头,“夫子,我记下了。” “当——当——”敲梆子的声音响起。 “好了,下课了,远山,你快些回去吧。”顾海生招呼完,收好教具,走了出去。 顾远山收拾着桌上自己写的字,有些挫败。 写了一下午,字还是大,而且丑。 哎! 还是要慢慢练。 顾远山收好东西,提着书箱和饭盒,走了出去。 只一眼就看见等在门口徘徊的顾三水。 “阿爹,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顾三水抬起头,兴冲冲走过来,接过顾远山手里的书箱和饭盒,“阿爹看时间差不多,就来学堂接你来了。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学堂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学堂里最小的都有10岁了,就儿子年纪小,不够人家一拳头就打哭。 顾三水今天一整天都担心得很,干活也心神不宁。 这不,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赶紧来学堂接人。 看着他一脸担忧,顾远山心里一暖,抿唇笑道:“阿爹,我今天很好,大爷爷对我很好,学堂里的学生也很好相处,你别担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才来私塾念个书,阿爹就这般紧张。 若是以后去更远的地方,阿爹岂不是要寝食难安了? 顾远山皱着眉,想着该怎么给阿爹阿娘进行脱敏反应,不然以后这般模样,迟早累垮他们自个儿的身子。 听到顾远山的话,顾三水才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那就好,走吧,阿爹背你回家。”说完,顾三水蹲下身来,示意儿子上来。 儿子年纪还小,今天读了一天的书,一定累了。 顾远山连忙摇摇头,走上前,将顾三水扶起来,“阿爹,你快起来,我不累,我觉得念书很有意思,怎么会累。” 他都那么大了,哪好意思让老父亲背自己。 见他这么认真,顾三水也只好作罢,站起身,“小山子,要是你累了一定要说,阿爹能背你。”说完,反手牵着顾远山,就往家走。 儿子念了一天的书,就算不累,肚子肯定也饿了,赶紧回去吃饭才行。 小孩子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万不能饿着了。 第 57 章 备过冬柴禾 顾远山忍不住勾起唇角,轻声说道:“阿爹,我知道了,要是我累了一定和你说,你就放心吧。”想了想,他继续说,“阿爹,以后不用送我了,咱家来学堂很近,我一个人也可以。” 学堂的学生都是自己来的,虽说他年纪小,但家里离学堂真的很近,完全不需要有人接送。 倒是阿爹这般大阵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行!”顾三水想不想就拒绝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怎么办?小山子,阿爹只有你一个儿子,要是你出事了,让阿爹阿娘怎么活儿?” 儿子那样小,天黑路滑,要是一不小心摔了,滚到草丛边都没有人发现,还是自己送比较好。 见顾三水如此固执,顾远山只好退一步,”阿爹,等明年我六岁,家里远诚哥和远江哥一起来学堂,你就不用送了吧?” 他一定要证明自己可靠稳重,才能让阿爹阿娘放下心,日后出门也不怕他们担心害怕。 见儿子这般模样,顾三水只好默默点头应许。 哎! 儿大不由爹。 小山子一向主意就大,自己也不能犟,为了这点小事伤了父子情分就不好了。 小山子以前也自己一个人偷偷溜来私塾玩,怎么知道他要来念书,自己就这般紧张过了头呢? 想来这么短的路也不会出事,他不让送就不送,依他吧。 …… 两人刚走到家,余氏就焦急跑过来,将顾远山扯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才问道:“小山子,你今天在学堂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余氏心里也担心,但她是女人,实在不适合去学堂接送儿子,只能留在家里干等着。 自己就这一个独苗苗,一整天没看到人儿,心里焦心得很。 虽然余氏的话顾三水早就问过一遍了,但顾远山还是认真又回答了一遍。 “我很好,阿娘,没有人欺负我,大爷爷对我很好,学堂的学生也很和善。” 余氏这才放下心,赶紧催促顾远山去洗手吃饭,“小山子,快些去洗手,家里的饭快好了。” 说完,余氏就从顾三水手上将饭盒拿过来,往灶房快步走去。 锅里的鱼还焖着,可不能糊锅了。 顺便将饭盒洗洗,明天好给儿子装饭。 也不知那些饭儿子够不够吃,要不明天多装点? 顾远山不知余氏心里纠结,只往水井旁走去,从缸里舀了一勺水,将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今天练字不小心沾了一些墨汁上去,有些干涸了,也不知能不能洗掉。 顾三水见儿子洗手,笑了笑,将手上的书箱拿回屋。 这书箱可值钱,万万不能放在外面,弄坏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今天一大家子都上山捡柴禾的捡柴禾,劈柴的劈柴,直堆满了一整面墙的柴才罢休。 这些柴都是为冬天准备的,要是等冬天来了再忙就来不及了。 再过几天,要是服役的消息还没传来,他们几兄弟就要先去县里找活儿干,一天挣个20-30文,很不错了。 儿子要念书了,自己得多挣些钱回来,供儿子念书。 “小山子?你回来了?”一阵惊喜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 顾远山闻声而去,就见顾远诚、顾远江和顾夏至,三人背着满满的干柴走了进来。 看着倒是像上山拾柴禾去了。 还不等顾远山回答,两兄弟将背上的柴禾卸下,就迫不及待跑过来,新奇地看着顾远山,也不说话,只一味盯着他,直将顾远山盯得心里发毛。 “你们怎么一直看着我?”顾远山摸了摸脸。 难道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小山子,你去学堂好不好玩,大爷爷都教了你什么啊?”顾远诚一脸好奇地看着顾远山,问道。 “小山子,你今天都学了多少个字啊?什么时候教我们啊?”这是顾远江的话。 顾夏至,默默放下柴,也走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顾远山。 看着三人如饥似渴的眼神,顾远山手上的鸡皮疙瘩直往上冒。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 两兄弟面面相觑,下一秒转过身去,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顾远山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说道:“我今天学了好多字,等一下吃了饭就教你们。” “好欸!” 两兄弟异口同声,转过身围着顾远山就跳起来,“我就知道,小山子君子什么,四匹马追不上!” 顾远江虽然听不懂,但身为自己哥哥的跟屁虫,也连连点头赞同。 顾夏至看着也很高兴的模样,抿嘴直笑。 顾远山嘴角微微抽搐,纠正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管它什么马,说话算数就成!”顾远诚一脸傲娇,叉着腰说道。 这话他还是无意间听到大爷爷说的,觉得有意思,还很有格调,就记下了。 “小山子?你下学了?”顾云生拿着镰刀背着背篓走了进来,李氏紧跟在他身后,再后面便是顾大水、顾远冬,还有顾四水和王氏。 每个人都没空着手,都背了一捆柴。 顾远山连忙跑上去,将阿爷阿奶的镰刀接下,“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李氏咧着嘴,下意识问道:“小山子,你今天在学堂都学了什么?有没有听不懂的地方?要是听不懂就让你大爷爷再讲讲。” 小孙子去念书,要是听不懂不就亏了钱了? 反正夫子是他大爷爷,听不懂就去找夫子再讲讲。 顾远山点点头,认真回道:“阿奶,我在学堂很好,学了好多字,大爷爷将《三字经》都讲了一大半,我还知道怎么写了,等吃了饭,就教你们。” 阿爷阿奶都关心自己,自己得说多些,免得他们担心。 听了顾远山的话,李氏和顾云生果然喜笑颜开,直夸顾远山聪明好学。 顾大水也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着一脸憨厚的小侄儿。 他觉得这个侄儿和家里人都不一样,看着和大伯是一类人,说不定也能考个童生回来,光耀门楣。 为了顾家的大事,他十分愿意送小侄儿去念书。 顾远山听着家里人的吹捧,心里美得直冒泡。只感觉脸上有些发烫,连忙低下头去,免得被发现自己这副窘迫模样。 王氏探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不是说教我们写字吗?什么时候教啊?” 她恨不得立马学会所有字,去县里找份工,挣大钱,回娘家炫耀。 至于为什么不在顾家作威作福,实在是顾家大神太多了,单大伯家就两个童生,这可不是认几个字就能比的。 第 58 章 顾夏至也要去县城 “教什么教?你急什么?要教也要等吃了饭,小山子把课业都写了才教!”李氏对着王氏骂骂咧咧道。心里直晦气。 好好的聊天,这个儿媳妇儿硬要催促着让教写字。 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侄子上学回来累不累,把心思都放明面上,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要说她年纪小这样就算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李氏暗暗摇头,心里也无奈。 她看了王氏十来年,都看不顺眼,奈何小儿子就喜欢这样的! 李氏心里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没继续骂王氏,只是转过头,努力挤出笑容,看着顾远山,安慰道:“小山子,你甭理你三婶,你想什么时候教我们都成,家里不急。” 小孙子才念了一天的学,能学会什么? 自己不能拆了台,免得小孙子自信心受挫。 顾远山不知李氏心中所想,只看着她点点头,这时他才想起来什么事儿忘记了,连忙看向从堂屋走出来的阿爹,说道,“阿爹,大爷爷说等回来,让做一个沙盘给我练字,还有,他说等练熟了字,还得去县里买字帖,描红本。” 听到顾远山嘴里噼里啪啦,这要那也要,顾四水心里就一肚子火。 才念一天书,就要买这么多东西,要是长久念下去,家里不得被他掏空了! 他看了看兴致勃勃的王氏,还有即将要念书的两个好大儿,只能咽下肚子里的话,默默站一旁听着。 要记下他到底买了什么,到时候儿子念书了,也要一人来一套! “沙盘?什么样子的?”顾三水走过来,问道。 儿子要做什么就要做,买什么也得买,不能耽误了学习。 顾远山也不知道沙盘怎么做,正犹豫要不要去私塾问问大爷爷。 “老二,我知道怎么做,待会儿我告诉你。”顾云生乐呵呵道。 当年顾海生念书,家里也做过这玩意儿,他也是会的。 顾三水听了,松了一口气。 要是不知道怎么做,费一番功夫就算了,还要耽误儿子学习。 “小山子,待会儿吃了饭,阿爹就给你做沙盘,至于你说的字帖,阿爹也不懂,等你沐休,阿爹带你去县里买。” 顾远山点点头。 “阿爹,我……我也想去县里。”顾夏至忍不住开口道。 “你去县里做什么?”李氏不满道。 她也不是针对顾夏至,只是呛人呛习惯了。 顾夏至丝毫不怕,梗着脖子道:“我想大姐了,想去看看她。” 她确实想顾春雨了,但也想去县里玩。 她还没有去过县城,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长什么样子。 李氏和余氏都不许她跟着去,这也不是单对她这样。顾家所有孩童都很少能去县里,他们说县里很多拍花子,要是被抓走,就要被打断手脚,很凄惨。 但是她不怕,她就想去看看。 “这……”顾三水很为难,看着顾夏至,“夏至,要不你问问你阿娘,要是她同意,阿爹就带你去。” 他觉得余氏不会同意,上次带春雨去是特殊情况,这次怎么能带夏至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女娃总归比男娃危险。 若不是要给儿子买读书用具,他也不会带儿子去。 顾夏至撇了撇嘴,直言:“阿娘才不会同意,阿爹你就是哄我!”说完,转过身去,就往屋里跑。 顾云生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她想去,就带她一起去,免得她日日吵着去。” 小孙女这副性子,要是起了主意,是想方设法都要去的。要是家里不许去,她还能自己偷偷溜去,这就危险了,还不如家里带着去安全些。 李氏嘟囔着,倒是没出声反对。 小孙女上房揭瓦,老头子还得给搭梯子! 家里的小孙女长成这副性子,起码有老头子的一半功劳。 王氏站在一旁,连忙扯了扯顾四水的袖子,小声道:“咱也好久没去县里了,要不……” 顾四水点点头,站出来,笑着看向顾云生,说道:“老爹,我也想去县里,我都好久没去了。” 当然媳妇儿也要去。 顾云生闭了闭眼,仿佛不想看到他的模样,摆摆手,“去,去,都去,想去就去。” 家里没什么活儿干了,这几天天气又正好,让他们去玩玩也成,反正不用他掏钱就没问题。 一听这话,顾四水咧着嘴就笑起来,走回来,还刻意瞟了一眼王氏。 看吧,我出马,什么都能干成! 换来了王氏竖起的一个大拇指。 当家的真威风,一出马就搞定了! 顾远诚见状,跑过去,拉住顾四水的手臂就晃荡起来,“阿爹,我也要去!” 阿爹阿娘指定去偷吃,他也要跟着去! 以前他俩说去县里有事,结果每次回来身上都一股肉味。 顾远江见顾远诚这样,也跑到顾四水另一边,摇晃着:“阿爹,你不要丢下我和哥哥。” 见这对活宝这副模样,顾四水生无可恋,“放手,放手,再扯就烂了!” 这身衣裳虽然不贵,但也是媳妇儿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可不能毁在两个小崽子手里。 两兄弟充耳不闻。 见到这一幕,不止顾云生乐了,就连李氏、顾三水都乐了。 顾大水乐呵呵地看着几人,朝身旁的顾远冬问道:“远冬,你要不要去县里?阿爹陪你去。” 顾远冬这样老实的人也被自己爹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努了努嘴,直言道:“阿爹,我不想去。” 不像家里的弟弟,他年纪大,经常跟着家里人去县城办事。 对他来说,县城就是消金窝,喝口水都要钱,他好不容易攒下几十文,都要留着娶媳妇儿的,经不起这样造。 顾大水听了顾远冬的话,只好摸了摸鼻子,老实站着。 要是远秋还在家,指定会很捧场。 这时,迟钝的老父亲顾大水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县城的好大儿。 顾远山看着这一大家子,心里也轻松。 虽说一家子有些摩擦,但住在一起还是很热闹。 喜欢挑事的三叔被两儿子搞得没办法,王氏也逃不出阿奶的五指山,就连和余氏不对付的顾夏至,也是被人一哄就开心的小女孩儿。 第 59 章 写的最好的余氏 就在这时,余氏走了出来,扬声道:“爹娘,饭做好了,该吃饭了。” 也不知家里几人都在念叨什么,笑声她在灶房都能听到了。 左顾右盼,发现顾夏至不在这里。 余氏有些疑惑。 刚才分明听到闺女的声音了,怎么不见人? 她还想着让闺女进来帮忙端菜呢。 听到这话,顾云生连忙招呼一大家子洗手吃饭。 顾远山抬头看了看乐呵呵的顾三水,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道:“阿爹,你不去叫二姐吗?” 能跟着去城里,二姐就不会又生闷气,不吃饭了。 顾远山虽说跟顾夏至亲近不起来,但也盼着一家子和和睦睦。 “哦哦,阿爹这就去。”顾三水如梦初醒,连忙往屋里走去。 不到片刻,他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顾夏至。 顾远山这才放心,往灶房走,去帮忙端菜。 这一天天,操不完的心呐。 …… 一大家子吃了饭,顾远山便拿出书本,带着老老小小,往院子走。 该教他们认字了。 正好能再理解一遍今天的教学内容。 余氏和王氏连忙收拾好座椅板凳,洗了碗筷,就匆匆跑过去。 院子里的土都是踩实了的,根本写不了字,几人专门去外面寻摸了些沙子回来,倒在院子里,让大家写。 顾远山顾及几人学习能力,也只是一个字一个字教。 才写了三个字,顾四水就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了。左右看了看,发现媳妇儿一脸认真,儿子也很感兴趣的模样,他只好低头将手下的鬼画符擦掉。 也不知道这什么字,又枯燥又难写! “小山子,三叔不想学了,要不等你学多点字,再教吧?” 还不等顾远山拒绝,顾四水的头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当然是顾云生敲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侄儿念了一天书回来,好心教你,你还不知足!” 顾四水委屈瘪着嘴,不敢吭声,默默向后挪动脚步,试图滥竽充数。 老爹说得轻松,仗着认几个字不用学,自己可是学得艰难! 管他的,浑水摸鱼好了,反正那么多人,不写也没有人注意。 见着顾四水的举动,顾远山叹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学就学,不想学他也勉强不了。他不是夫子,只是觉得家里人上进是好事儿,想着一起进步罢了。若是让他硬逼着,他也没那么大的精力。 接下来他又认真教了几个字。 待几人都了解了意思,他便让几人练字,自己则将凳子搬出来,坐在石墩上,开始做今天的作业。 顾三水也没什么天赋,见儿子开始练字,他便站起身,去寻摸东西,要给儿子做沙盘。 自己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把字练好看也没什么用,记住就行了,还是做沙盘要紧。 顾云生本就识几个字,不用怎么练也都知道。他时不时去指点顾三水做沙盘,回来又费心教着李氏。 李氏磕磕绊绊地一笔一划画着字,想放弃又怕老头子说她。 哎! 造孽啊! 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学写什么字。 顾云生心里也苦,老伴写的字缺胳膊少腿,他教着都要发火了。怕家里孩子知道,也怕老婆子心里不好受,只能死命压着恼怒,一笔一划教。 最后恼了,实在教不了了,只好起身去看顾三水做沙盘。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只写了一会儿,就坐不住,开始逗蚂蚁。 没想到,到头来学得最认真的是余氏、顾夏至、王氏、顾大水和顾远冬。 顾远山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上写满字的纸张拿起来,满意点点头。 比起早上刚开始写的字,现在写的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只除了手臂受力还不是很好,使不上劲儿,容易累手。 放下纸张,顾远山站起身,朝仍蹲在地上写字的几人走去。 顾大水写的字很大,比他的头都要大了,不过倒是认真,没敷衍。 顾远山点点头,转过去,看顾远冬。 写得和顾大水的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俩。 接着,看认真的王氏。 只一眼,顾远山便呆住了。 王氏在地上画小人?字还在跳舞? 关键是王氏觉得自己写得特别好,抬起头,邀功似地看着顾远山,“小山子,你瞧瞧三婶写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她觉得自己写的太有天赋了,飘逸非凡,比侄儿那呆板的字好看多了。 说不准,自己要是生作男娃,还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想着想着,王氏就眯起眼,笑起来。 顾远山嘴角略显僵硬,只能昧着良心,夸赞,“三婶,你写的真好,要是写得再正些就好了。” 算了算了,起码也能看出来是什么字了。 王氏一听,顿时昂起胸脯,沾沾自喜。 至于顾远山说的再写正些,她嗤之以鼻。 一个才上一天学的小娃娃懂什么,她这个字才好看! 瞟了一眼不识货的侄子,王氏准备再接再厉,埋头继续画着字。 顾远山摇摇头,往顾夏至走去。 一板一眼,写的一般,比较抽象,但胜在认真,把之前几人的字秒杀了。 就在顾远山以为顾夏至写得最好时,转头就看到了忐忑不安看着自己的余氏。 “小山子,你看看阿娘写的有没有错?阿娘年纪大了,写得不好,你不要生气。” 顾远山低头一看,又愣住了。 这几个字,就算写在沙子上,也能看出来的秀气认真,甚至比自己今天刚开始写字的时候还要好些。 虽然毛笔不受力,在纸上写和地上写不一样,但刚开始学写字就写得像模像样,已经很了不得了。 没想到,一大家子,竟然是余氏略胜一筹。 见顾远山不说话,余氏更忐忑了,“小山子,是不是阿娘写错了?” 她是照着儿子的字一笔一划写的,就怕写错了,让儿子丢脸。 顾远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笑着道:“阿娘写得很好,比儿子刚开始写的还要好!” 余氏抿唇笑着,黢黑的脸上升起两朵红晕,显得黑红黑红的。对于顾远山的夸赞,她并不相信,只以为儿子哄自己开心。 儿子是神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比得上儿子呢。 不过对此,余氏倒是更加用心,将沙子上的字给擦了,继续写着。 第 60 章 做沙盘练字 顾远山巡逻了一遍,看了看天色,太阳要下山了,回去继续抄书。 这抄书真是个体力活儿。 他怕写坏了字,弄脏了纸,只能在心里演示一遍,再下笔。 一笔一划,才抄了一遍,天就黑了,得赶紧将另一遍给抄了,晚些还要复习今天上课的内容,可不能浪费灯油。 这样一想,顾远山才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事儿没干,把字给抄写了,还要复习今天学的内容。虽说复习不像写字一样费眼睛,但笔记都记在纸上,还是要用眼睛看的,况且还要锻炼身体。 顾远山为了上课记笔记,又怕浪费笔墨和纸张,早就让自己老爹找了个炭,制成一支简易的炭笔,直接在课本上圈圈划划。 为什么不直接写字记笔记,当然是因为他刚开始认字,怕大爷爷知道自己会写,吓到他。 顾远山一边想着,一边埋头奋笔疾书。 天色渐渐暗下来。 望着还有一大半没抄的书,顾远山心里在吐血。 本以为能抄完,没想到抄得那么慢,早知道回来就不聊天,直接抄书了。 天一黑,在地上练字的几人也起了身,李氏看着还在奋笔疾书的小孙子,走进了屋。 不一会儿,就点了一盏油灯走出来,朝顾远山招手,“小山子,快过来这里写,天黑别伤了眼。” 顾远山揉了揉眉心,点点头,收拾好东西,搬过去。 顾云生看着还在做沙盘的儿子,也招呼道:“三水,去小山子那边做,有灯。” “欸!”顾三水提起东西就往顾远山那边走。 一大摞东西,什么木盆、沙子、木棍、碎布…… 这些都是顾云生指挥他找来的。 顾远山抬起头,看了看叮叮当当的阿爹,看不出来怎么做的沙盘,继续低头抄书。 等抄完书再看。 顾家其他人只在院子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屋。 整个院子只剩还在抄书的顾远山,制作沙盘的顾三水,和一旁指挥的顾云生。 …… 不知过了多久,顾远山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终于抄完了,天也完全黑透了。 他收拾好东西,将其小心翼翼放回书箱,这才伸了个懒腰,踱步到顾三水身边。 此时的木盆已经被顾三水修补好,他把干细沙倒入木盆里,直至淹没三分之二的高度才停手。 顾三水用一小块木板将沙子抚平,这样就可以在上面练字了。 顾云生点点头,说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小山子可以拿毛笔在上面练字,不过要注意清洁,不然会让沙子藏在笔中,影响正常练字。” 这些都是他们家以前踩过的坑,顾海生当年就是兴冲冲拿着沙盘就开练,结果第二天去学堂写字,毁了一整张纸。 照他说,可以再买一支劣质的笔,专门放在沙盘中练字。 听了顾云生的话,顾三水抬起头,朝儿子招招手,“小山子,你来试试。” 顾远山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沙盘是用什么小木棍写的,没想到却是同样用的毛笔。 可是毛笔才刚洗干净,应当不会弄脏了吧? 看出了顾远山的犹豫,顾云生只好问道:“小山子,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沙盘丑?这是自家做的,只能这样,你不用担心,除了丑些,和买的没什么不一样的。” 孙子有些娇气,但他也没办法,家里就这个条件,用纸张练字是不可能的,把家底掏空都写不了多久。 顾远山这才知道阿爷误会了,连忙摆摆手,“阿爷,阿爹,我不是嫌弃这个简陋,我是怕把毛笔弄脏了就不好了,今天天色也晚了,要不我明天去私塾问问大爷爷他们有没有不要的笔,我拿回来练吧?” 笔是新买的,用来在沙盘上练字,他实在舍不得。 大爷爷家是开私塾的,想必也会淘汰一些缺毛断裂的毛笔,去借用一下,想必大爷爷也不会计较? 顾三水不知儿子心中想法,只怕因为一支笔耽误了儿子练字,佯装不在意道,“小山子,你放心大胆练,要是坏了,阿爹就再给你买一支。” 虽说他也心疼新笔在沙子上划,但苦了什么都不能苦了孩子,念书是大事,大不了他就自掏腰包去买一支新的回来。 顾云生见两人如临大敌,有些好笑,说道:“在沙子上写字就像在纸上写一样,只是纸上沾的是墨,沙子沾的是沙,又怎么会坏呢?只沙子有些难清洗,你好好洗干净,没问题的。” 反正当年顾海生就是这样练字的,没听说把笔给写坏的,只是一直吐槽难洗罢了。 想了想,顾云生继续道,“待你们过几日去县里,就顺便再买一支笔回来,就不怕两者串着用了。” 听了这话,顾远山也只好从书箱里拿出宝贝的笔,擦了擦,接过沙盘,在昏黄的油灯下,提笔,练字。 写得倒是还好,他想了想,从书箱里拿出今天顾海生送的几张大字,放在一旁,对照着,一笔一划落在沙盘上。 这沙盘确实有点意思,笔画的粗细变化都能看出来,比在地上写的好多了。 顾远山有些惊喜,继续一笔一划地写着。 因为在沙盘上写字,不怕浪费纸张,他一个字反复地练习,照着顾海生写的字,一点一点找出自己控制不好的部分,重复写着,直至将整面写满了,拿过顾三水特意做的小木块将沙子抚平,重新练。 虽说和纸上写的终究是不一样,但是也好了很多,控笔能力都改进了不少。 在顾远山写得不亦乐乎时,余氏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提醒道:“小山子,你练这么久了,该洗脚休息了。” 睡不好,明天去学堂不就耽误了学习? 顾远山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才发觉脖子有些酸,将沙盘摆放好,问道:“阿娘,我练多久了?” 余氏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已经亥时了,以前这个点你早就睡了。” 没念书的时候怕儿子贪玩学不好,念书了才担心儿子太勤奋了,身体受不住。 余氏决定了,明天要给儿子偷偷加餐! 顾远山有些咂舌,竟然已经晚上九点了,这个时间点该是他复习功课结束的时辰了。 他赶紧将东西收拾好,“阿娘,我功课还没看,等我再看看就去睡。” 幸好学的不复杂,他过一遍就差不多,第二天不怕挨手心。 余氏无奈摇摇头,也不敢说让他不要学了,只说道:“我把油灯端进堂屋,你进屋看,等看完了记得熄灯。”说完,余氏将沙盘收起来,端着油灯就走了进去。 村里人休息的早,平日里八九点就已经睡了,今天倒是难得那么晚。 顾远山点点头,提着书箱就跟在余氏身后。 第 61 章 伪装小天才 将书本拿出来,囫囵吞枣看了一遍,熄了灯,便带着书进了屋,躺在床上默默回想着。 若是想不起来了,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一下书里的笔记,然后继续默想。 将知识在脑中过了一遍,顾远山才想起来自己的锻炼还没做,怕身体幅度大将阿爷阿奶吵醒,顾远山只好躺在床上,做了几个仰卧起坐。 这几个仰卧起坐就做得顾远山气喘吁吁,只因他肚子太胖,有些坐不起来。 哎! 顾远山躺倒在小床上,有些无奈。 还是要有独属于自己的屋子,不然做什么都不方便。 不说会不会打扰阿爷阿奶,就怕若是做个俯卧撑,把两位老人吓到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远秋哥和远冬哥什么时候说亲事?应该也快了,到时候家里指定要盖屋子,自己一定要争取一个屋子! 伴随着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顾远山渐渐进入梦乡,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本崭新的《三字经》。 …… 一大早,顾远山又在顾三水和余氏的催促下,吃了饭赶紧提着书箱出门。 今天倒是没那么早,正常的时间出门去学堂。 很快来到学堂门口,陈石依然守在门口,看见顾远山和顾三水,点点头,接着低下头继续看书。 顾三水冲陈石笑了笑,低下头,叮嘱道:“小山子,快些进去吧,好好读书,阿爹晚上再来接你。” 今天他倒是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但还是没忘记嘱咐儿子好好念书。 顾远山和顾三水道别,又和陈石打了一声招呼,才走进学堂。先把饭盒放好,再走进教室。 夫子还没来,顾远山将书箱放在脚边,从中拿出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他往窗外看了看,时间还早,但练字倒是没时间了,只好拿出书,开始翻看昨天学的内容。 一天他就打算练两个小时的字,若是夫子像昨天那样布置抄书的课业,他就将课业写了再用沙盘练,就不另外用纸张练习了。 纸张很贵,他不舍得奢侈使用,抄书就当练过了。 反正用沙盘练还能慢慢思考,写错也不怕,等写得差不多再上纸写,也是有效果的,而且还不错。他觉得经过昨晚的沙盘练习,那几个反反复复练的字也进步了的。 一边看着手里的笔记,一边用着有些生疏的官话大声读出来。 没办法,太久没说,是有些生疏,再过几天就好了。 读了一遍又一遍,顾海生终于来了。 顾远山见夫子进来,连忙站起身,行礼问安。 顾海生点点头,和气道:“昨天教的,可还记得?” 顾远山点点头。 顾海生满意地抚须,“既然这么有信心,夫子便考考你。” 侄孙儿早就会背了,便不让他背书,直接考问其中意义吧。 见顾远山乖乖站起来,顾海生轻声说道:“远山,你听好了,哪一句是说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发生改变,教育的方法,最重要的是要专心致志地去教育孩子?” 顾远山抿了抿唇,说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这句很简单,他完全不需要思考。 顾海生满意点点头,继续问道:“‘仅仅是供养儿女吃穿,而不好好教育,是父亲的过错。只是教育,但不严格要求就是做老师的懒惰了’是哪一句?”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顾海生脸上笑容忍不住扩大。 果然,侄孙儿确实天赋异禀。昨天教的内容如此之多,他都记得住。 不行,自己要换个问法。 顾海生眯了眯眼,继续道:“‘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是为何意?” 顾远山一愣,没想到夫子突然换了个问法,随即便镇定下来,缓缓开口:“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小孩不肯好好学习,是很不应该的。一个人倘若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到老的时候,既不懂做人的道理,又无知识,能有什么用?’” 顾海生接着又抽问了几句,顾远山一一作答。 见此,顾海生确定顾远山都掌握了知识,便让他将昨日布置的课业交上来。 随手翻了翻,虽然不算漂亮,但大小一致,整整齐齐,一看就很用心写的。 抬头看着眼巴巴的顾远山,顾海生笑了笑,夸赞道:“写得很好,一看就是用功了,继续保持,等有了好字帖就琢磨琢磨别人的字怎么写的,写出自己的风骨。” 顾远山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练习。 之后,顾海生开始一天的正式上课。 这次他依然接着昨天的课程教,但明显又加快了进度。 顾远山都觉得有些紧凑,不敢再走神。 一早上过去,顾远山又写了好几张大字。 哎! 几文钱又没了。 原本还想着那天阿爹买的纸张有些多了,没想到这才念两天的书,就用了那么多的纸张。 顾远山虽然有些心疼,但也没办法。既然决定好好读书,就不能吝啬这一点纸。 看来下次去城里不止要买字帖、毛笔,还要买一些纸张回来才行。 不屯多点,顾远山实在不安,生怕哪天练字就没纸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好好消化消化,下午再继续。”顾海生喝了一口水,看着下首的顾远山,说道。 他早上一刻都没停歇,虽然有意无意加快了进度,但很明显,侄孙儿还是能跟上节奏的。 他有些欣喜又担忧。 他之前还是低估了顾远山的天赋,不仅记忆力好,理解能力强,连专注力都非常不错。 他从没遇到过如此有天赋的学生,就算是当年自己在县城念书,学堂里最厉害,最有天赋的学生都比不上顾远山。 不仅天赋好,还很勤奋。 顾海生对他又爱又恨。 天赋好,带领顾家更上一层楼的希望就更大;但是天赋太好了,他怕不用三年,自己的存货就被他榨干了。 算了算了,自己就尽力教好了,其他就不管了。 顾远山不知道顾海生心里所想,要是知道一定大喊冤枉。 他是有一点天赋不错,但也是因为这些前世学过,而且内容很简单,他记得快。若是去城里学进阶版四书五经,大爷爷就知道他现在的天赋是昙花一现的了。 顾远山心里紧迫感很大,怕去了县城露馅,也怕没考上,让家里人失望。 天赋只比一般人好上一点,接下来就只能靠勤奋了。 勤能补拙,他要用烂笔头伪装农家小天才! 第 62 章 家道中落的陈石 顾海生刚走出去,就听到“当当当——”的声响传来。 顾远山放下笔,走出教室,来到灶房,拿起属于自己的饭盒。 寻了个好位置,坐好,打开饭盒。 今天吃的是腊肉炒芹菜,煎鸡蛋,还有一大碗米饭,看着比昨天的分量还多。 顾远山摸了摸虽然有些饿,但还是鼓鼓的肚子,内心泪流满面。 昨天的饭菜他觉得刚刚好,今天太多了,估计自己得吃撑。 阿娘中饱私囊给自己开小灶,难道不怕自己胖成球吗? 顾远山一边吃,一边寻思着,回去要嘱咐阿娘少放些饭才行。 吃不完就要浪费了,这可不是好习惯,况且这满满一盒饭,多宝贵啊,都快够家里煮一锅粥了。 中班和大班的几个学生也在不远的地方吃饭,顾远山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学生的饭菜,蕃薯饭都算好的了,还有一些吃粥的,配上几根青菜就算午饭了。 穿得最好的就是周文轩,身上穿的倒是有些像绢帛,和顾小水家里穿得差不多。连饭菜也比顾远山的好,全是大白米饭,还有几大块红烧肉,甚至还有鸡腿。 看着那色泽诱人的大鸡腿,顾远山有些羡慕。 虽然他也偶尔能吃上鸡腿,但这周文轩也太奢侈了,天天大鱼大肉也不为过了。 再看一旁的王虎和李明,两人穿着差不多,饭菜和顾远山的也差不多。 在十里村,两人家里和顾家都差不多,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屠户,顾家一是靠祖上,二是靠顾海生家里两童生撑着,总之都是不缺肉吃的主儿。 另一个眼生的少年,顾远山不认识,只知道是大班的学生,伙食虽然比不上自己,但吃的也是干饭。 吃粥的便是陈石了,虽说那粥很浓稠,但到底是粥,不顶饱,粥上面也只是铺着几根小青菜,还有一些酱菜。身上穿的衣裳洗得发白,都有好几个补丁了。 看来确实是家里不好过了。 能在村里上学的条件都不会很差,穿打补丁的衣裳是少之又少,只陈石是例外。 据说他以前家里条件也不错,所以才会被送来念书,结果自然是家道中落,又舍不得即将学完的课程,便央求了顾海生让他以工代学费,继续留在学堂。 顾远山也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些都是听大爷爷说的。 当然大爷爷并没有背后嚼舌根的爱好,只是感慨舍不得一个好学生荒废了学业。 顾海生挺喜欢陈石,不仅听话,还很勤奋,据说天赋比顾远丰,也就是顾一木的儿子还要好,只是陈家实在没有能力继续供他读书罢了。 顾远山也为他惋惜,但他也没办法,自己的读书机会都是费尽心思求来的,帮不了这个苦命的少年。 …… 吃过饭后,大家懒洋洋地坐在石板阶上晒太阳。 顾远山今天没有回教室休息,和大家都坐在外面,吹吹风,醒醒神,也挺好。 当听到“当当当——”的声响,几人快速站起身,打打闹闹地走了进去。顾远山也拍拍屁股,独自往教室走。 顾海生依着早上教的内容,继续讲解。 一直讲到顾远山有些头脑发热,他嗓子也哑了才停了嘴,“远山,今天教的有点多,接下来的时间你就自己消化理解一下,有不懂的标记出来,问我也行,问小顾夫子也行。” 顾远山长长舒了口气,点点头,表示知道。 小顾夫子就是顾一木了,顾远山觉得有些好笑,若是顾远丰也考上了童生,留在学堂教书,顾一木岂不是要被称呼为“中顾夫子”了? 越想,顾远山越控制不住想笑,但还是强忍着憋住了,生怕被上首的顾海生发现。 见到正襟危坐,嘴唇紧抿的顾远山,顾海生满意点点头。 侄孙儿终于感到压力了,看来自己这样的教学进度就刚刚合适他,往后就这样教学! 顾海生愉快做好决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得去中班看看那三个小兔崽子,不然他们准得偷懒了。 顾海生脚步匆匆。 顾远山一直目送他离开,才低下头,抿唇笑着。待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笔记,又皱起一张白嫩大脸盘子,吐出一口浊气。 大爷爷今天教的内容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虽然他会背书,但其中一些意义也不太了解,学得有些囫囵吞枣,看来还是要好好记一下。 顾远山有些懊悔,该把沙盘拿来学堂练习的,如今自己想练字都有些舍不得纸张。 想是这样想,顾远山还是乖乖摆好笔墨,看着顾海生早上写的字,在心中演练一番,才屏气凝神,提笔写字。 顾海生每次教完怎么写字,自己的草稿就会送给顾远山,让他照着看着写。等顾远山有了更好的字帖,就不用看他的来写了,只学更好的字体,才能琢磨出自己的写字风格。 顾海生的字终究是普通了些。 顾远山若是知道自己大爷爷这样自怨自艾,一定将头摇成拨浪鼓。 大爷爷的字对于他来说写得已经很出彩了,他也很珍惜,每张都好好收着,叠放在书箱里。 …… 顾远山写一个字,就读一遍。写一句话,就在心里回想其中意思,忘记了就看看笔记。 一笔一划,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虽说还是做不到像顾海生写得那样好看,但也很好了,不算浪费了纸张。 顾远山读读写写,将早上学的都写了一遍,顾海生还是没回来,他看着手里的一叠纸,叹了口气。 哎! 写是不能继续写了,写一遍都算奢侈了,留着晚上回去继续练吧。 顾远山将抄写好的纸张收起,拿出课本,默背着。 背一句,就解释一遍其中意思。 不得不说,顾远山确实记忆力还算不错,几乎背个两三次,就能把大概意思磕磕绊绊记下来。 这里的解释意思不仅是对句解释,上课的时候,顾海生还会由此句引申到其他典籍当中,积累这些对日后的策论很有帮助。 只要夫子教的,顾远山都努力记下了。 第 63 章 霜降吃柿子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等顾海生进来,便看到顾远山这副勤奋模样,满意点点头,“远山,将早上学的内容都背一遍。” 虽说侄孙儿早就会背,但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背出来,等一下才好考问。 顾远山站起身,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顾海生轻抚胡须,笑了笑,“不错,昨天学的你都掌握了,我便考考你今天所学的吧。” 顾远山站直身子,严阵以待。 “解释一下‘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的意思?” 顾远山脱口而出:“读书人、农民、工匠、商人,都是国家不可缺少的栋梁,称为四民。” 他看着上首的顾海生,抿了抿唇,继续道,“读书人学习儒家经典,以科举入仕为目标,承担着治理国家、传承文化等职责;农民则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群体,为国家提供粮食必需品;工匠则是从事手工制造行业的人,为外我们提供各种生产工具;商人则负责商品流通和贸易,促进各地交流。四类人各司其职,共同承担着国家的发展运作,视为国家良才。” 虽说昭明王朝的商人并没有被压榨得很严重,甚至在昭明帝在位时还曾大力发展经济商贸行为,但如今还是一步一步被朝廷剥削着商人的利益,所以商人的地位还是排在最末位的。 就像顾远山的小姑,嫁进商户,虽说有些银钱,但也还是经常被人瞧不起的,周姑父这才努力供儿子念书,就盼着他能考个功名回来,光耀门楣。 顾远山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乖巧立着,等待着顾海生评判。 对于顾远山的回复,顾海生很满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不仅解释了其中意思,还深入剖析士农工商所承载的职责,解释得不错。” 经义解析只需要表面意思就可,但记得住其中缘由,引申到别的经典古籍中,对于日后做的策论自然是有帮助的。 顾海生看着下首白白胖胖的顾远山,越看越满意,但也没有因此放松不考教,而是一鼓作气,连着问了好些句,待顾远山一一作答,才放过他。 “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把今天和昨天学的,抄写一遍,明天交给我。” 温故而知新,今天学的记住了,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连带着昨天学的一起抄了才行。 顾远山点点头,恭送顾海生。 看了看外面,放学的钟声还未敲响,顾远山便坐下,继续背着书。 对于今天的课业,顾远山纠结了一番,决定抄昨日的一遍就好了,今天学的方才都抄写了,再写一遍就浪费纸了,回去拿沙盘练字就好。 琢磨着,回去让阿爹再做一个沙盘,拿来私塾练字,这样才方便,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练字的时候奢侈用纸张练习。 顾远山沉下心,默默背着课本。等听到“当当——”的声音,才站起身,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 中班三人依然勾肩搭背,大班的两人也作伴而行,只顾远山小小的个头,自己一个人走。 他也不觉得孤单,只一心琢磨着回去练字。 一出学堂大门,顾三水早就在门口守着了。 待看见顾远山,连忙走上前,接过顾远山的书箱和饭盒,关切地问:“小山子,今天学得怎么样?” 这倒不是他又紧张了,说这句话就相当于见到村里人,问候一句“吃了吗?”的意思。 顾远山不知他的想法,昂着头,认真答道:“阿爹,大爷爷教得很好,我今天又学会了好多字。” 虽说顾三水昨日也这样问了,但顾远山并没有觉得他啰嗦,仍然认认真真回答。 阿爹这样问也是关心自己,他是知道好歹的人。 想到今天练字的事儿,顾远山继续道:“阿爹,今天可以再给我做一个沙盘吗?我想在学堂里也用沙盘练字,不然练一下午的字,太废纸了。” 昨天他看了,制作沙盘都是家里有的材料,再做一个也不费事儿,还能方便自己练字。 顾三水没多问,只笑着点点头,“好,阿爹今晚给你再做一个。”说完,牵着顾远山就往家里走。 儿子在学堂适应得好,他也就放心了,至于再做一个沙盘,也不是什么大事。 儿子有心学,他就要努力供。 虽说他也妄想着儿子能考个童生,甚至是秀才老爷回来,但是就算以后没考到,他也不会怪儿子。不说科举之难,就说他是自己的独苗苗,乖巧听话,身体健康,他就很满意了。 …… 一高一矮,走进院子,看到空荡荡的,顾远山有些奇怪,只好抬头问道:“阿爹,阿爷、阿奶和阿娘他们呢?” 如今不是农忙,这个点大家该在家准备吃饭了才对。 顾三水将书箱和饭盒放好,笑了笑,说道:“你念书忘记日子了,今天是霜降,你阿爷带着大家伙上山摘柿子去了。” 山上种了一大片柿子林,这是族里的资产。每年霜降,族里就会让各家各户上山去摘柿子,能摘多少摘多少,取其五分之二上交即可。 虽说要差不多上交一半,但也没办法,族里也要经费。每年修葺祠堂都是一大笔费用,还要关照一些孤儿寡母,给他们一口饭吃。这些钱不用各家各户出,都是从族地里产出补给,可以说非常人性化了。 至于为何在霜降这天摘,也是有说法的。人们认为在霜降这日吃柿子,不但可以防寒保暖,还能补筋骨。此外,霜降正是柿子成熟的时节,这时的柿子口感甜美,非常适合食用。 顾海生要上课教学,家里人口也少,很少参加这些族里的活动。顾云生每年就招呼家里大大小小,上山帮忙,回来还要分一份给顾海生家送去。 “小山子,你乖乖在家等着,等爹回来,给你带柿子吃。”顾三水匆匆从院子角落拿了两个箩筐,就往外走。 天色不早了,自己得上山帮忙挑箩筐去。今年摘的柿子有三担,自己不去的话,总不能让自家老爹一大把年纪了还挑担吧? 顾远山送别脚步匆匆的顾三水,回屋拿出沙盘,就蹲坐在院子里练字。待练得差不多,就在纸上写。 如今顾远山的字已经写得规规矩矩,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写得那么大了。 习字练字,这只是科举的第一步。这一步很艰难,短时间是看不出来效果的,只能靠自己日积月累,日复一日地练习。 第 64 章 做柿饼 待顾远山把今天的课业抄写完成,准备继续练字时,天快黑了,顾云生和李氏他们也从外面回来了。 顾大水、顾四水挑着箩筐,里面放着满满黄灿灿的柿子。 王氏和余氏挎着小篮子,跟在两人身边,仔细着筐里的柿子不让它们掉出来。若是掉出来就捡起来放小篮子里,虽说砸烂了,洗洗也还能吃。 顾远冬则提了小半筐柿子,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在一旁帮忙提着箩筐,走在后面。 最后面跟着的则是顾夏至,她手上牵着家里的老黄牛。 看样子是放完牛,一起回来了。 顾云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练字的小孙子,一张黝黑的老脸瞬间绽放出一个笑容,“小山子,快来吃柿子,这柿子可甜了。” 今年收的柿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柿子林今年算大丰收,但他并没有让家里人人使劲摘。 柿子不顶饱,吃个新鲜就好了,其余的就留给族里的孤儿寡母,他们可就指望着这些填饱肚子了。 顾远山将沙盘放好,小跑着过去,左右看了看,问道:“阿爹呢?他不是去找你们了吗?” 李氏擦了擦脸上的汗,好笑地弯下腰,刮了下顾远山的鼻尖,说道:“小山子真是孝顺,阿爹才不见一会儿就着急了。” 余氏也笑得很美,从后面挤上来,想摸摸儿子的头,待看到手上的脏污,又收回手,笑着解释:“你阿爹去你大爷爷家送柿子了,待会儿就回来。” 这是家里的公公吩咐的。如今顾远山正在大伯家上学,可不得让顾三水去献献殷勤嘛。 刷刷脸,对顾远山也好。 余氏只觉得公公深谋远虑,反正她是想不来这些的。 深谋远虑的顾云生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在心里夸自己,只笑眯眯拿起一个拳头大的柿子,去洗干净,将柿子掰开,才递给顾远山,“小山子,快尝尝。” 还是小孙子娇贵,吃什么果子都要洗干净。他们这些个人,在山上直接摘下就往嘴里塞,不需要去洗了才吃。 有这功夫,都要耽误吃柿子了,还可能会被其他人笑话自己一把年纪难伺候。 顾远山接过,抬起头,问道:“阿爷,你们不吃吗?” “阿爷都在山上吃过了,家里就你没吃了。”顾云生笑呵呵道。 家里人在山上都吃了好些柿子,特别是王氏,吃得最多。顾四水怕她撑坏了肚子,最后勒令不让她吃了才罢休。 见几人确实不想吃,顾远山这才放心,捧起硕大一个柿子,埋头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嘴角不可避免沾上了金黄色的柿子肉。 “好不好吃啊?”李氏笑眯眯道。 顾远山点点头,口齿不清道:“好次,好甜。” 几人看着顾远山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笑作一团。 余氏只觉得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稀罕,简直就是画上的小仙童。 这时,顾三水从外面回来了。 “送去了吗?”顾云生关心道。 “大伯收好了。”顾三水笑呵呵道。 听此,顾云生点点头,转过头看向几人,说道:“先吃饭,吃了饭就忙活着把柿子给处理好。” 柿子放不久,家里一般都是做成柿饼保存。 几人点点头,余氏和王氏走进灶房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 这饭菜是方才顾三水回来接顾远山的时候,余氏回来做好的,温在锅里,回来就能吃。 顾远山见几人洗手的洗手,端菜的端菜,他连忙啃着手上的柿子,接着又跑去井边将脏兮兮的小胖手洗干净。 等擦干了手,才回去将自己的书箱和沙盘收回屋里放着。放在院子里,就怕谁不小心碰倒了。 顾远山坚决不让吵架的源头出现在自己念书上。 …… 一家子吃了饭,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李氏今天很是奢侈,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顾远山旁边,一盏放在处理柿子的几人中间。 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早晚温差也大,余氏给顾远山拿了一件外衣披上,才去帮忙处理柿子。 顾远山安安静静地在沙盘上练字,家里几人在院子不远处一边处理柿子,一边窃窃私语。 顾远诚和顾远江坐不住,一阵嘻嘻哈哈,不仅捣乱还有些吵闹。 顾云生怕他们吵到顾远山练字,只好把两人赶了出去。 虽说天色有些黑,但月亮很亮堂,在院子门口玩,几人也能看到两兄弟的身影,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顾夏至瘪瘪嘴,站起身,也不想干活了。 余氏一见,连忙压低声音,“你这死丫头,做什么呢?”说完,想伸手去扯顾夏至。 顾三水连忙拉了拉余氏,摇摇头。 他是看明白了,远诚远江两兄弟不做的事儿,夏至是打死也不做的。 反正他对于这些也不计较,计较也没用,家里老爹可护着这个闺女了,他们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哎! 闺女翅膀太硬了,他也懒得掰了,总归老爹自己心里有数,不至于将自己孙女砸在手里。 如今老爹同意送自己儿子去参加科举,他更是万事都顺着老爹,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触了老爹的霉头。 耽误了闺女事小,耽误了儿子念书,可就是大事了。 顾云生和李氏年纪大了,并不需要怎么帮忙,就在一旁看着,指导几人怎么做。 见顾夏至起身回了屋,顾云生叹了口气,“远诚和远江就比她小一岁,既然两兄弟要去玩,夏至也不用干活,你们几个大人把柿子处理了就好。” 今天顾夏至干的活儿也不少,两兄弟去割猪草,她去放牛,还上山帮忙摘了柿子,也累了,歇歇也好。 余氏抿唇,应了声儿,便继续低头忙活着。 公爹纵容女儿,她是愁得慌。 哪家闺女像自己女儿这般,都要被供起来了。 她既觉得女儿不听自己的,又担心女儿以后嫁不出去,奈何有心管教,家里的公爹也不许。 余氏抬头看了看还在认真练字的儿子,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还是儿子贴心,又孝顺,读书又认真,这辈子自己就只能靠儿子喽。 第 65 章 磨洋工 顾四水挠挠屁股,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对于顾夏至的离开并没有表示什么。 他家两个娃都偷懒去了,二哥家才一个不干活,大哥家更是像老黄牛,全都埋头苦干。这样算来,自己家还得了便宜。 在他眼里,写字比干活更苦,读书写字的顾远山就不算偷懒。 如今他只想学家里几个小孩儿,也偷懒回屋躺着。可惜老爹火眼金睛,总是识破自己的计谋。 白天他就不想摘柿子了,累得很,装肚子疼,装头晕,都逃不过老爹的法眼,他只好磨洋工,消极怠工了。 王氏洗了十个柿子,他手上一个都还没洗完。 气得监工的李氏对着他的头就敲了一棒子,“四水你做什么呢?赶紧干活,等一下小山子的课业做好了,咱们的柿子还没弄好,就让你自己弄!” 小儿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对他了如指掌。从小到大都偷奸耍滑,如今娶妻生子,两个儿子也都这么大,算是掰不正了,只能将就着过。 有自己管着也还好,不至于让他懒死了。 顾四水不知老娘心中所想,委屈捂着头,瘪瘪嘴,只好加快手上的速度。 才洗了没两个,又开始消极怠工,看得李氏心里冒火。 王氏不管两人,只一门心思埋头洗柿子。 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好吃的,早些洗了还能偷偷吃一些。到时候将柿饼做好了,她也能早一天吃进肚子里。 顾大水和顾远冬则将一些还没那么熟的柿子挑出来,用稻草隔开,免得压坏了。 选了小半筐,两人抬着柿子就往后院的地窖走去。 这些都是留着这两日吃的,放在地窖里,可以放好些天,也够解馋了。 余氏和顾三水将洗好的柿子去了皮,又用竹片将柿子串起来,待顾大水和顾远冬从地窖出来,就拿着柿子挂在屋梁下。 屋梁下通风好,又干燥,太阳也晒不到,最适合风干果脯、肉条什么的了。 做柿饼最重要的就是需要自然风干,等做成了,起码能保存到明年的春季,这也算是冬天的零嘴。 顾远山看了看时辰,练得差不多了,赶紧拿出书来,开始背。 几人听着耳边的官话,瞬间动力满满,加快了手上动作。 顾远山不知道他们想法,只想着天色不早了,赶紧背完书,不能像昨天那样拖到大半夜。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在院子外玩耍的顾远诚和顾远江回来了,手里还抓了好些蚂蚱,这明显就是两人今晚的战绩。 两兄弟找了个小罐子将蚂蚱装好,等着明天喂给鸡吃。 村里老人都说,给小鸡捉虫子吃,能快快下蛋,大家也不知道这对不对,但村里小孩都是这样做的。 想出去玩了,还能说出去给鸡捉虫子,听着就当是去干正事了。 余氏几人的柿饼进程在收尾,顾远山的书也背完了。 他将书箱收好,才朝几人走去,“阿爷,柿子弄好了吗?我课业做完了,可以帮忙。” 他是家里的一份子,得了家里的念书名额,总不能高高在上,五谷不分,享受家人的供养,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对于小孙子的好心帮忙,顾云生只笑着摇摇头,“小山子,你学完了,就快些去洗漱,这里快忙完了,不用你帮忙,你好好念书就行了。”小山子才这么点大,能帮什么忙,不如早些去歇着。 话是这么说,对于顾远山主动提出要帮忙的话,顾云生还是很受用的。 由此可见,小孙子是一个重情之人,就算日后发达了,也不会嫌弃家里人,供他念书准没错。 王氏早就洗完了柿子,只累瘫在椅子上,吃着路上砸坏的柿子,看着顾远山问道:“小山子,咱今天还练字吗?”虽然她这样问,但看出来她是不想练的。 顾四水一听,天塌了,赶紧擦了擦偷吃的嘴,“小山子,今天大家忙了一天了,要不,明天再继续吧?”他已经完全把要学字的事儿给忘了。 顾远山还未说话,李氏就揪住顾远山的衣裳,佯装镇定道:“阿奶年纪大,就不学了,你带他们几个年轻的学就好。” 学写字是最痛苦的一件事,她以自己活了半辈子的老命来发誓! 顾大水和顾远冬两人则默契地提起院子里的箩筐,往远处走,看着也是不想学了的意思。 至于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早就溜回屋了,完全不记得要学写字这回事儿。 顾夏至倒是想学,但她也不想现在眼巴巴走出去,只能默默趴在窗户下看。 顾远山抬起头,看了看眼巴巴的余氏,还有心虚乱瞟的顾三水,笑了笑,说道:“你们忙了一天,今天就不学新字了,好好歇歇,要是想学再找我。”家里人不用科举,就学几个字,也不用逼得如此紧。 换做是他,要是在地里忙了半天回来还要练字,肯定也炸了。 听着顾远山的话,心虚的顾三水才想起来答应了儿子的沙盘还没做,赶紧起身去寻摸材料。 余氏走过去,拉住顾远山,小声儿询问:“小山子,你帮阿娘看看昨天你教的字,阿娘写的对不对?”说完,期期艾艾地望着顾远山,生怕他拒绝。 顾远山有些心疼,连忙拉住余氏的手,笑道:“阿娘对我不用这么客气,我说了教你就会教你。” 余氏这才放心,拉着顾远山就往昨日练字的那些沙堆上走去。 顾远山见认真拿着小木棍写字的余氏,有些感慨。 阿娘若是念书,肯定也很优秀,可惜了,生在了这个时代。 余氏不知儿子心里的想法,写完,便问道:“小山子,快帮阿娘看看,哪里写得不好?” 她昨天写了字,只觉得很有意思,睡之前还在手心偷摸着比划了下,做饭的时候也用柴禾在地上写了下,虽然感觉良好,但她怕自己记错了,有些惶恐担忧。 顾远山没有敷衍,他知道余氏有些自卑,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看过去,待看完了几个大字,才笑着肯定道:“阿娘你写的很好,没什么错,今天我再教你写几个字?” 顾远山话语刚落,余氏就双眼放光,“可,可以吗?” 她刚开始是为了不让儿子丢脸才学,如今倒是有些喜欢了。认了字,出去也不怕找不到地儿,以后儿子出息考上了,也不怕报喜的时候自己看不懂喜报。 识字的好处多多,况且她也不觉得很难。 第 66 章 徭役 “当然可以!”顾远山蹲在余氏身旁,拿着小木棍一笔一划地教着余氏。 这边母子温情,另一边顾三水则坐着,哐啷哐啷做着沙盘。昨天已经做过一次,这一次顾三水明显得心应手了。 家里其他人忙完都进了屋,就剩一家三口在院子里,一盏昏黄的油灯点亮在其中,只照得三人脸上满是温情。 屋里的顾夏至见到这场景,有些气闷,只好关上窗,蒙起被子,想念自家大姐。 大姐离开了,家里就没有人关心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心里是喜欢弟弟的,但看阿爹阿娘这样忽视自己,却对弟弟如此好,她心里就泛酸。 她也想阿爹阿娘这样关心自己。 顾夏至蒙着头,蜷缩在被窝里。 屋外的顾远山完全不知道顾夏至在看他们,他看着余氏写得差不多了,顾三水的沙盘也做好了,就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阿爹阿娘,天色不早了,咱回去歇着吧。” 余氏意犹未尽地看着地上写的字,点点头,招呼着顾三水,“当家的,我去给小山子打水洗脚,你赶紧弄好就回屋。” 顾三水头也不抬,摆弄着手上的沙盘,低低“嗯”了声儿。 顾远山跟在余氏身后,往灶房走,待看到摆在小桌子上的饭盒时,才想起来白天的事,赶紧扯了扯余氏的衣襟,“阿娘,明天不用给我装那么多饭了,我吃不完。” 阿娘本来就经常投喂自己,开始念书更是变本加厉了,直接把他当小猪崽喂。 “你还小,读书又是苦事,得吃多点才能健健康康长大。”余氏不赞同,只从锅里舀热水出来,给儿子洗脸。 家里做了饭,灶上都要放一锅水,放几根柴禾,温着水,取用也方便,不至于晚上要用热水还要重新放火烧水。 顾远山无奈,只好恐吓道:“阿娘,吃太多撑坏了更麻烦,况且我不能吃太胖,科举是要考核样貌身形的,若是我胖得像王虎他爹一样,我都进不去考场。” 王虎他爹是村里的屠户,吃得那叫一个膀大腰圆,威名强得都能拿来吓哭村里的小孩儿。 当然顾远山这话夸大其词了,虽然科举有身形外貌的考核,但也不会说胖了就不许参加考试,只是筛选一些身患残疾,或是长得太过惊世骇俗的人。 顾远山就是拿这些话恐吓余氏,免得她天天投喂自己。 果然,一听吃胖了不许考科举,余氏就担心地皱紧了眉头,“那明天阿娘就给你装少些饭食吧。” 王屠户长得比自己当猎户的大哥还要壮硕,走起路来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看着还有些吓人。 儿子长得白白胖胖,余氏不想儿子长成那样,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投喂导致儿子不能参加科举。 见余氏终于听劝,顾远山满意擦了脸,洗了脚,就溜回了屋。 最近天气渐凉,他的被子也换了厚的棉被。躺在被子上,他艰难地做了几个仰卧起坐,一边做,还一边背着书,待一切准备妥当,才安然入睡。 …… 第二天,顾远山依旧被催促着,拿上新的沙盘,在顾三水的带领下去了学堂。 见着顾远山的沙盘,顾海生自然是欣慰的。 这证明侄孙儿日日勤学苦练,有天资,又勤奋,想不成功都难!比学堂里另外几个学生好多了,特别是中班三个小崽子,简直是又蠢又懒! 顾远山不知顾海生心里所想,只认真听课,认真练字。 学习是枯燥又乏味的,顾远山今天又是读读写写,顾海生也是开足了火力,全力教学。 待下了学,回家又是练字,做课业的时间。顾远山按部就班,吃了饭,继续练字,接着摸黑上床,睡下。 平凡又枯燥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 顾家习惯了顾远山每日都要去学堂念书的事,顾远山在顾海生的尽心尽力培养下,也渐渐得心应手,全身心都沉浸在学习当中。 在顾远山不分昼夜,勤学苦练中,十日一次的休沐日到了。 随着“当当——”的下课梆子声响起,顾远山想到明日可以去县城,收拾书箱的手脚都放快了些许。 家里都商量好了,顾三水和余氏带顾远山和顾夏至,都进城,不仅是要买读书用品,还要去周家瞧瞧,关心关心自己的大闺女。 女儿十三岁,快要嫁人的年纪,可得好好亲香亲香,日后才会想着家里。 顾四水和王氏也去,不过两人是去玩的,还要被迫带上自己两个儿子一起去。 对此,王氏没什么表示,顾四水倒是怨念颇深。 他兜里揣着的几个钱,都是留给媳妇儿花的,没想花在儿子身上。可惜家里的老头子一锤定音,他要是丢下儿子悄悄去,回来指定得挨骂。 顾大水倒是想带儿子去玩,正好遇到县里有庙会,必定很是热闹。可惜顾远冬年纪大了,心疼钱,也不爱玩,怎么也不乐意去,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往上凑,只好留在家。 至于县里的大儿子顾远秋,他也拜托顾三水几人去看望了。 顾远山提着书箱,脚步轻快,刚走出私塾门口,就见一脸愁容的顾三水。 难道是家里出事? 他心里咯噔一跳,连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阿爹,怎么了?” 顾三水看见儿子,硬撑出一个笑来,接过书箱,“没事。”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人。 见阿爹不说,顾远山不语,只一味站定,看着顾三水。 不说我就不走了! 见着儿子这倔样子,顾三水这才悠悠叹了口气,“刚才村里来通知,今年的徭役要开始了。”虽然今年轮到的是顾大水,但这服役不是好事,家里谁去都得瘦一圈回来,可不得愁嘛。 听到徭役,顾远山心里一紧,连忙问道:“今年的徭役有说是要去做什么吗?”修修河道,官路还好,要是去修补城墙,或是去挖矿就辛苦了。 虽然云梦县服役一般就是修河道和修官路,但今年不是新换了一个县令吗? 阿爷说这个县令人好,但万一徭役改了怎么办?顾远山心里担心得紧。 第 67 章 糊锅 “今年一样是修河道,但要去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比去年长了些。”顾三水悠悠叹了口气说道。 往年服役一般就是十来天,很少要去一个月的。 如今天气转凉,去修河道虽然不算辛苦,但服役期间是不许回家的,吃住都得在那边。 吃的虽说有官府补贴,但也是不够的,各家都会带些干粮去,才能填饱肚子。而住的更是简陋的布棚,稍微下点雨,刮点风,棚子都会被掀翻,更别说天气凉了,晚上会受冻。 顾远山微微蹙起眉头,攥紧顾三水的大手,“阿爹,天气凉,得让大伯带厚棉被去,还得多带些吃食。” 人要干苦力,就怕饿着、冻着。 对于县令延长了服役时间,顾远山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就算他抗议也没有人搭理,既来之则安之,只能尽量让去服役的人过得好点。 听了这话,顾三水笑着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这些你阿爷心里都有数,你小子好好念书就行。” 虽说家里还是愁,但这些没必要告诉儿子,免得他这么小一个娃娃,整日跟着唉声叹气。 “阿爹,我会考个秀才回来,让咱家再也不用去服役了。”顾远山直勾勾地望着顾三水,斩钉截铁道。 如今减轻了徭役,一年只需要去一次,而且还有饭食补贴,但还是很累人。顾远山心疼家里人去受罪,害怕自己以后也要去,他实在不是干体力活儿的料子。 定定地看着眼神坚毅的儿子,顾三水突然就笑了,“好,阿爹知道了,阿爹等你考个秀才回来。”说完,就牵着顾远山往家里走。 大哥过两日就要去服役,刚好明天要去县城,给买些干粮,让他带去填饱肚子也好。 …… 两人回到家,就看见顾云生愁眉苦脸地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李氏也皱巴着一张老脸坐在一旁,分明是在忧心即将到来的徭役。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顾远山轻轻喊了声儿。 顾云生这才注意到,抬起头,强撑着笑脸招呼了声儿:“小山子回来了。”说完,又低下头去了,不知在想什么。 顾远山抿了抿唇,也不觉得失落。只是院子里的氛围实在有些压抑,他四处看了看。 只见顾四水正轻手轻脚地在摆弄着角落里的农具,箩筐,看着是在干活,但时不时回头望一下,一看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想着不惹了眼儿。 王氏也小心翼翼地在顾四水身后,拿着扫把轻手轻脚扫着地。 那竹子做的扫把,愣是没在地上扫出声音。 顾远山叹了口气,朝另一边看去。 顾远冬蹲坐在屋檐下,磨着家里的砍柴刀,但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看就心事重重。 他身旁坐着的顾夏至正埋头剥着豆子,连一向闹腾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都不敢说话,只蹲坐在顾夏至身边剥豆子。 这豆子是专门从赵婆子家里换来的,得赶紧剥来炒了,让顾大水过两日带去。 服役吃不饱可要把身子累垮,家里要备些易于保存和携带的粮食,如粟米、豆子、肉干之类的干粮,塞在衣兜里,劳作的时候方便塞嘴里。 见着忙碌的几人,顾远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左右看了看,心里的情绪也被这沉闷的氛围感染。 哎! 还是进屋去找阿娘吧。 顾远山抬脚,朝灶房走去。 见余氏还在灶房做饭,他轻轻喊了声儿:“阿娘,我回来了。” 余氏听了声儿,抬起头,见到顾远山,立马放下手里的锅铲,跑过来,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压低声音关心道:“小山子回来了?去做课业,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公爹和婆婆心情不好,她虽然有心对儿子嘘寒问暖,但也不至于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只好压低声音说话。 说完,她朝跟着顾远山进来的顾三水伸出手,将他手里的饭盒拿过来,“当家的,你进屋给小山子搬他的凳子出来。” 还不等顾三水应声儿,她又顿了顿,低头看着乖巧的儿子,犹豫道,“今天院子里太安静了,小山子,要不你进屋练字吧?” 院子氛围古怪,幸好她在灶房做饭,看不到,不然得一起闹心。 儿子回来,只要天气好,一直都是在院子里练字,但今天家里人都怪怪的,她不想儿子在这种情况下练字。 不说会不会影响心情,就怕写得认真,碍了眼就不好了。 听到余氏的话,顾远山摇摇头,“阿娘,我在院子里写就好了。” 他知道阿娘是担心自己分心,但家里人要去服役,他怎么也不该表现得避之不及,这样会寒了阿爷、阿奶和大伯的心 余氏皱了皱眉,缓缓叹了口气,才叮嘱道:“那你好好练字,其他的不用管。” 顾远山轻轻点了点头,才往外走。 见状,顾三水也提着书箱跟着往外走。 家里实在沉闷,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看儿子去哪他就去哪儿。 本想多叮嘱顾三水几句的余氏,见他走得这样快,只好朝他背影瞪了一眼。 当家的怎么傻愣愣的! 家里气氛不对,她想着让顾三水看好儿子,让儿子心无旁骛练字,没想到他倒是溜得够快。 儿子回来都会和自己说话,就他像个木头,傻愣愣进来,又傻愣愣跟着出去。 余氏摇摇头,心里直骂人。 自己就嫁了个榆木脑袋! 想着想着,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 坏了,锅里的菜! 余氏一拍大腿,赶紧小跑着回到灶台。 一看,果然,糊锅了。 她赶紧拿着锅铲翻了翻,将菜给盛了上来。 幸好只糊了一点儿。 她用筷子将糊了的那点菜给悄悄挑出来,吹了几口气,放进嘴里。 消灭证据。 要是被婆婆知道她在这个时候炒糊了菜,指定被骂得狗血淋头。 村里人都说,有大事的时候糊锅,准得出意外。 如今家里的大事可不就是大哥要去服役的事嘛?她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只想着不能被发现。要是大伯没事,她得了一顿骂还好;万一大伯出了事,她可就是罪魁祸首了。 至于丢掉?那是不可能的。糊了的菜也是菜,是菜就得进肚子里。 第 68 章 别掉队别出头 顾三水从堂屋搬了一张凳子出来,示意顾远山坐着练字。 顾远山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坐下,从书箱里拿出书本和纸笔,一一摆开。 还未下笔,顾大水抱着一大捆猪草从外面进来,看见准备练字的顾远山,扬起笑来,“小山子,你回来了?” 院子里几人仿佛被顾大水的声音唤醒,个个都加快了手脚忙碌起来,只是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大伯。”顾远山抬起头,看着满脸笑意的顾大水,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应当。 家里人为了大伯去服役的事个个愁眉不展,顾远山本以为大伯会更愁,没想到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也对,大伯一向憨厚老实,人也开朗,这副模样倒也正常。 顾大水将猪草放下,朝磨刀的顾远冬喊道:“远冬,过来,把猪草背去后院喂猪。” 说完,他去洗了手,才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好好写,大伯看好你。” 他知道今年的徭役要去一个月,和往年不一样,也知道家里人为了他要去服役的事儿正闹心。 他也有些担心,但见家里人更担心,他就只能开心了。 大伯要去服役了,还关心自己。 顾远山有些感动,握了握拳头,说道:“大伯,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争取早日让家里人不用去服役! 只要一鼓作气考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自己就是秀才,家里就不用去服役了! 当然,这也是有难度的,像顾海生和顾一木,都是在院试碰了壁,只得了童生回来。 顾远山低下头,决定化悲愤为动力,继续练字。 氛围不好咋了?照样能写字! 顾大水不知道顾远山的决心,看着一脸坚毅的小娃娃,只觉得可爱。 家里两个儿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软乎乎的,他整日抱着不撒手。大儿子还好,活泼,像他娘,二儿子就不行了,越大越像自己,就一个闷葫芦。 和二儿子比起来,自己都没那么闷了。 顾大水想着想着,突然就想笑,看着一声不吭抱着猪草往后院走的顾远冬,心里很是欣慰。 两个儿子,能说会道也好,沉默寡言也好,怎么样都好,都是自己的崽。 顾云生看着傻笑着的顾大水,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上的烟给灭了,站起身,朝他走去。 “大水,过两日你要跟着村里人去修河道,这次时间久了点,阿爹就给多些钱,你拿着傍身。要是病了就跟人买药,饿了就跟人换粮,别舍不得用。”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两银子,硬塞到顾大水兜里。 家里每年去服役,顾云生都会给儿子拿些钱傍身,就怕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急需用钱的时候掏不出钱来。 一般家里是给二百文,但如今要去一个月,肯定不一样,可不得多拿些出来。 顾云生足足拿了一两银子,这都够一家老小吃好些天了。 银子比铜板值钱,家里一般用的都是铜板。但去服役不一样,带着铜板叮叮当当,就怕被人偷了,这银子拿着方便。 “爹,这太多了。”顾大水看着明显多给了的银钱,推脱了下。 “给你就拿着。”顾云生不再看他,斩钉截铁道。 见此,顾大水也不再坚持,只憨憨应了声儿,“爹,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你推我扯的活儿,只是从前别人有什么他都收,被家里人教育了才学会意思意思推脱一下。 不远处的顾四水见到那银色的一角银子,眼睛都亮了,一直探头探脑。 哎! 可惜了,这银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使劲甩甩头,将眼里的贪婪压下,继续摆弄着角落里的箩筐。 今年的徭役要去整整一个月,也不怪老爹给那么多钱。换作是他,就算给二两银子也得考虑去不去。 日子长,意外就多。 他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万万不能死在外面了。 呸呸呸! 顾四水赶紧跺了跺脚,又吐了三下口水,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自己真是糊涂了,大哥去服役,自己怎么能想这么不吉利的事儿。 抬头见顾大水和顾云生还在说话,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他才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自己的嘴没把门,以后得注意些。 顾四水虽然奸懒谗猾,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和家里几兄弟感情还是深的。 王氏正探头探脑看顾大水和顾云生说些什么呢,突然见自己丈夫又是跳起来吐口水,又是抽自己嘴巴子,心里有些担心。 当家的该不会担心大哥担心疯了吧? 迈着小碎步走过去,伸出手朝顾四水额头探去。 没发热啊?怎么就疯了? 顾四水抬起头,见媳妇儿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心里满是感动。 媳妇儿果然心里有他,时不时都要关心自己。 再看一问一答的顾大水和顾云生那边,李氏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顾大水,泪眼婆娑,叮嘱道:“大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跑知道吗?” 服役不是开玩笑的,面对突发状况很多,也很多人因此丧命,再也回不来的。 要是遇到恶劣天气,突发暴雨,修河的役夫可能会被水冲走,要是土石滑坡了还会被活埋。虽然冬天这种情况很少,但这次要去一个月,时间太长了,大家心里都没底。 就算不说这些灾害,吃住都不好,还要干那么多活儿,每年都有几个病倒就再也起不来的。 十里村挺富裕,都会给去服役的人带好粮食,回不来的很少,但病倒的人还是有一大片,何况这次要去那么久,顾云生和李氏心里都担心得紧。 听了李氏的叮嘱,顾大水也只是摸摸后脑勺,憨笑着道:“娘,我晓得的,你就别担心了。” 哎! 看着顾大水这副憨笑模样,李氏就放不下心来。 要说小儿子懒,那大儿子就是憨,别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看着实在好欺负。 想了想,她继续道:“你这两天就好好歇着,娘给你收拾些被褥、吃食,到时候就放在板车上,也不怕拿不下。到了那里,你就跟着族里人,他们干啥你干啥,别掉队,也别出头。” 去服役是有官兵带路的,不会特意苛刻服役的老百姓,可以允许村里拉板车放东西,只是不保证会不会被偷而已。 就连带去的被褥、吃食都要藏好,免得被鱼龙混杂的人偷偷摸了去。 不过大家伙一般也不会做独行侠,一般都是一个村子,一个族里一起活动,大大减少了不良事件。 第 69 章 兜里有钱 “欸,我省的,爹、娘你放心,我就跟着柱子哥走。”顾大水信誓旦旦道。 柱子原名顾长柱,是顾氏族长的小儿子,这次服役轮到他去。 今天服役的事儿也是顾长柱特意过来喊了顾大水去开会的。 不说顾家是嫡脉,就论家里条件和两个童生老爷,族里都会有意维持关系,顾氏族长也愿意让儿子特意多多关照顾大水。 “你晓得就好。”李氏低垂着头,嗫嚅着说道。 就在这时,余氏的声音从灶房传来—— “爹、娘,大哥,可以吃饭了。” 听了这话儿,顾云生、顾大水和李氏停了嘴,顾远山也停了笔,将手上的沙盘放下。 方才他本想做课业,但顾大水和顾云生、李氏的话都在耳边,他怕自己不知不觉走神浪费纸张,只好拿着沙盘练字。 “走吧,吃饭。”顾云生背着走,往堂屋走去。 李氏努了努嘴,不知还要说什么,只好低低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顾夏至左右看看,进了灶房帮忙端菜。 她和顾大水都没怎么搭过话,顾大水要去服役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默默祝愿他平安回来了。 身后的顾远诚和顾远江见了,也脚步不停跟在顾夏至身后,一窝蜂往灶房挤,嘴里还不忘喊着:“二伯母,我们来帮你。” 大伯要去服役,看阿爷和阿奶的样子,这次徭役还和以前不一样,得吃饱些才行。 两兄弟不会做饭,只能帮忙端菜了。 顾大水看了看,院子里只剩下乖巧站着的顾远山,只好笑着招呼道:“小山子,走吧,进去吃饭。”说完,便去牵他的小短手。 顾远山乖乖点了点头,任由顾大水牵着自己往堂屋走。 慢了一步的顾三水,收回要牵儿子的手,默默跟了上去。 顾四水和王氏对视一眼,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小跑着进了屋。 吃饭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 简单吃了饭,李氏对着顾大水一直絮絮叨叨,让他注意那个,留意这个。 顾云生也坐着,时不时补充几句。 余氏怕吵到顾远山,默默点了灯儿就让顾远山进屋写字。 自从知道顾远山要练字到半夜,李氏就将点灯的活计交给了余氏。 如今她是掌管油灯的娘。 一夜无梦。 顾远山一大早就醒了,在被窝里挣扎了下,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学堂。 他闭上眼,数了十声,才坐起身来。 不去学堂也不能偷懒! 懒惰是我的仇人! 顾远山催眠自己,默默穿好衣裳,轻手轻脚下了床。 一打开门,被冷了个激灵,他裹紧身上衣裳,拿着书往有亮光的灶房走。 “小山子?今天还起那么早?”余氏看见他,有些意外。 儿子还没念书的时候可懒,每日得睡到日上三竿,如今去了学堂,倒是还勤快了些。 顾远山点点头,在矮凳上坐下,“阿娘,我背书。” 外面天还是蒙蒙亮,虽然能看字,但也伤眼睛。灶房有火光,倒是省了油灯,正好方便他看笔记。 余氏笑了笑,去添了几根柴禾,才起身继续忙碌。 希望亮堂些,让儿子好好看书。 本以为儿子是去学堂才勤快些,等沐休日可不得好好补觉,没想到还是起的那么早。 余氏觉得,自己儿子一定会考个功名回来,让她在村里横着走。 顾远山不知阿娘的心理活动,默默将书背了一遍,读了一遍,意思也解释了一遍,饭也熟了。 …… 匆匆吃了饭,几人就收拾东西去县城,家里就剩下顾云生、李氏、顾大水和顾远冬。 一路跋涉,顾远山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他年纪还是太小了。 “小山子,阿爹背你怎么样?”顾三水指了指自己后背的箩筐,示意道。 顾远山连连摆手,“不用,阿爹。” 现在他是读书人,怎么能还蹲在箩筐里。 “不用什么不用。”余氏一把将顾远山抱起,递给顾三水,“当家的,你背他,我背箩筐。” 儿子就喜欢逞强,还爱面子。 被一把甩到背上的顾远山只好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谢阿爹、阿娘。” 余氏笑眯眯摸了摸顾远山的头。 儿子就喜欢谢人,她说好多次了,也不改,听着听着,她也习惯了。 顾四水看了看顾三水和顾远山,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王氏,笑着低声儿问道:“媳妇儿,要不要我背你?” 一听这话,王氏连忙抬手将顾四水的嘴给捂住,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听到,才嗔怪道:“去去去,当家的,你说什么呢!”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顾四水一看,笑了,凑近说道:“别人听不到。” 王氏推了他一把,加快脚步,往前面两个儿子追去。 当家的不正经,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腻歪。在屋里就算了,在外面也这样,真的是。 她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跺了跺脚,回头一拳朝嬉皮笑脸的顾四水肩膀捶去。 顾四水很是受用,笑眯眯地看着王氏,直将王氏看得又落荒而逃。 哈哈,媳妇儿太好玩儿了。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不知道自己爹娘在打情骂俏,只一路跟在顾夏至身后,东看看,西瞧瞧,拿着一根棍子就朝路上的草砍去。 看到草尖被砍下来,兴奋得不得了,仿佛自己就是武林大侠一般。 “夏至姐,我爹说,今天城里有庙会,人会很多,咱可得跟紧些。”顾远诚挥着手上的棍子,看向顾夏至,叮嘱道。 夏至姐性子独,他怕她不知道。 “对对,我听说庙会可热闹了,还有戏班子唱戏,我们去看都不用花钱。”顾远江一脸憧憬,完全不知道自己老哥的良苦用心。 头上戴着一朵黄色头花的顾夏至抿了抿唇,说道:“到时候人多,你们俩得跟紧我,免得被拍花子拍走了。” 她是第一次去县城,心里满是新奇。 阿爷说了,庙会人很多,也有很多拍花子,会拿糖骗小孩儿,得跟紧人才行。 她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不会被骗走,但也有些担心两个小跟班被骗走。 至于弟弟?她不担心。 阿爹、阿娘将小山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会丢?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攒了十文钱,到时候找大姐一起去逛庙会,给她买头花……嗯,给两个小跟班也买糖葫芦,小山子……也买一串。 上次阿爷买了糖葫芦回来,她觉得酸酸甜甜,可好吃了,想必他们几个也这样想的。 自己兜里有钱,就大发慈悲赏他们吃吧! 第 70 章 买字帖和描红本 顾远山听了几人的话,心里也有些好奇,戳了戳顾三水的背,问道:“阿爹,庙会是什么样子的啊?” 也不知道这里的庙会和前世看到的有什么区别。 顾三水呵呵一笑,解释道:“庙会是在寺庙里举行的祈福活动,咱们可以去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现在还可以求小山子你学业有成、步步高升……” “等祈福后,咱还可以逛逛集市,有吃的,穿的,玩的,里面可多人了,你可得跟紧阿爹、阿娘。”余氏也笑眯眯补充道。 这听着和自己了解的差不多。 顾远山听了直点头,“我会跟紧阿爹和阿娘的。” 这种场景放在影视剧,一般都会出事,不是男女主就是男配、女配。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屁孩儿,顶多算是一个小炮灰,但也不能赌。 他就一条小命,可得苟着些。 …… 一行几人去了城里,就直奔墨香书肆。 得把正事办了,才能去玩儿。 远远瞧见书肆门面,顾三水就站定,低头理了理衣裳,见没什么不妥,才牵着顾远山往里走。 读书人的地儿,总是要慎重些的。 余氏有些胆怯,见顾三水整理衣裳,她也想着整理一下。 这地方瞧着就贵,若不是儿子要去念书,她一辈子也不会走进去,怕被宰,也怕不知道,弄坏了东西要赔。 没想到顾三水走得那样快,余氏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裳,只好牵着顾夏至匆匆跟了上去。 当家的也真是,只管自己,不管别人了。 顾夏至倒是没感觉有什么,满脸好奇,左看看,右瞧瞧,眼里满是新奇。 原来这就是书肆啊? 可真大,真亮堂。 从进城来她就好奇得紧,城里的路全是青石板,和村里完全不一样,难怪人人都想要当城里人。 她也想做个城里人,住在这样大的宅子里。 顾四水和王氏对这书肆也很是新奇,见顾三水和余氏走进去,他们一人牵着一个儿子,就跟了上去。 两人来城里一般都是吃些小摊就回去,再不济就去买布、买肉,从来没有来过这样高档的地方。 没错,他们两人只觉得眼前的书肆高不可攀,是他们这种老百姓不敢进来的地方。 没想到有朝一日倒是借了小山子的光,来了这样的地儿。 两人看得是目不转睛,叹为观止。 顾远诚任由顾四水牵着,看着书肆里摆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毛笔之类的物品,目不暇接,满眼震惊。 这里可真气派,看着得花不少钱吧? 也不知道自己进来熏陶一下会不会突然就开窍,像小山子一样聪明? 顾远江则双眼放光,直勾勾地看着摆了满满一面墙的厚厚书籍。 这么多书!? 大爷爷说一本书得值好多钱,这书肆那么多,岂不是金山银山堆在这里? 也不怕被人抢了吗? 要是张掌柜知道顾远江心里所想,一定会告诉他,县里有官府,没人敢来抢。 而且他们书肆也不是谁都能得罪得起的。 …… 张掌柜依然坐着看账本,见有人进来,赶紧招呼:“几位要买什么?店里都有。”说完,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白白胖胖的顾远山,心里一乐,“哟,原来是你们啊?怎么了?是去学堂念书了?这次要买什么啊?” 来书店的人一般都是熟面孔,张掌柜倒是对顾远山和顾三水印象深刻。毕竟很少能见到这么喜人的胖娃娃,还是周家那边介绍来的。 见张掌柜如此客气,还记得自己,顾三水有些欣喜,微微笑着说道:“张掌柜,我们要买字帖和描红本练字,学堂夫子交代了,得用这些才能练好字。” 出发前顾云生交代了,字帖贵一点,最低都要几百文,好点的都要一两银子,但可以一直用,也算值。描红本就便宜,几十文就有了。 这次顾云生给了他三两银子,要是超了预算,纸张就只能少买些了。 见顾三水开口,余氏、顾四水和王氏几人都老实站在身后,生怕开口就被人瞧不起。 顾远诚、顾远江低头打量着地上铺着的木板,还没从惊叹的氛围中回过神。 顾夏至则抬起头,打量着书肆,眼里满是新奇,不见一丝胆怯。 顾远山倒是淡定自若,比顾三水还要放松。 毕竟这书肆虽然在村里人看来很神圣,但更恢宏的地方他都见过,自然不放在眼里。 张掌柜知道顾三水家里没什么钱,这次也不再客套介绍价贵的产品,直言道:“普通刻本字帖300文,以书法家作品作为蓝本刻制的字帖,需要一两银子,你是要哪个?” 至于名家真迹和精刻字帖,不说他店里有没有,就说这价格就要好几两到数十两银子不等,普通农户肯定是承担不起的。 字帖的作用主要就是为学习者提供书法范本,让学生通过观察,临摹字帖上的字,掌握字体的结构、笔画形态、用笔方法等书法技巧,以此来提高书法水平。 一本好的字帖,可以帮助学习者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 最好的当然是名家真迹,不过就算顾家倾家荡产,可能都买不起,更别说名家字帖都是有市无价的。 顾三水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字帖得往好的选,他犹豫了下,说道:“给我拿一两银子的字帖吧。” 虽说不算最好,但家里就这个条件。 再说,一两银子都算很贵了。 家里的钱还要留着给儿子日后买书籍,不能花那么多在字帖上。 大伯可是说了,日后要买的书要好几两银子一本,他一想就心疼。 哎! 没办法,谁叫自己摊上这样一个爱念书的儿子。 顾远山抬起头,看着笑呵呵的阿爹,有些惊讶, 还以为阿爹会选最便宜的,没想到竟然选了一两银子的。 当然他也不会矫情说不要。 阿爹既然能买,他就敢用。 张掌柜倒是笑了,夸赞道:“你倒是选得好,别看一两银子买的同样是刻本,但这是以名家字帖来刻制的,和名家写的也没什么两样,好好学,字也能练好。” 一般家庭的人大多数买的都是普通名家刻本,那些更有钱的人家会买精装刻本,至于名家真迹,买的人实在是少得很。 至于最普通的刻本字帖,只有实在拿不出来钱的人才会选择。毕竟这字是刻录的,连风骨都没有,拿来临摹自然是比其他的差上许多。 顾三水倒是没想到张掌柜会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他不懂这些,但来的时候顾云生就交代了,要买好点的,他就照做罢了。 第 71 章 大变样的顾春雨 张掌柜走向展柜,从底下拿了一本字帖出来,接着又走到另一处,说道:“普通描红本三十文就行了,看你们要多少?” 描红本就是在在纸张上印着红色的标准字体,字体一般都较大,笔画清晰,便于学习者描写。每一本内容不一样,描红过就不能用了,算是消耗品。 顾三水不知道要买多少,只好看向儿子。 顾远山犹豫了下,说道:“我要《三字经》和《千字文》的描红本就行。” 自己买描红本也只是想通过描红本掌握基本的笔画和字形,然后再过渡到临习字帖。 贪多没必要,少了又怕学不精,先买两本试试水。到时候还可以拿薄一点的纸张附在上面写,之后再在描红本上写,就相当于一本描红本写了两次。 顾远山不禁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自己可太会省钱了。 顾三水笑着摸了摸顾远山的头,朝张掌柜道:“都依他的吧。”自己不懂,儿子心里有数就成。 余氏、顾四水和王氏默不作声,看得是叹为观止。 这一刻他们都觉得顾三水是见过世面的人。 那个张掌柜看着就是富贵人,顾三水竟然敢淡定自若和他说那么多话。 佩服佩服。 顾夏至看着自己阿爹又给顾远山买了一支笔和好大一叠纸张,心里也很想要,但她也知道不可能。 家里本来说好要跟着顾远山学练字,如今过去那么多天,就她和余氏坚持下来了。 但她实在没什么天赋,和阿娘比起来,自己又勤奋又蠢。 她有些怀疑人生。 原来不是争强好胜就能学好的。 弟弟能去读书真的是有天赋,可能就是继承了阿娘的天赋。 可惜自己像阿爹,就算下足了功夫写字,也比不上弟弟,和阿娘比起来自己写的字都好丑。 她有些难过。 …… 一行人从书肆走出来,纷纷松了一口气,仿佛在里面很压抑的模样。 看得顾远山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勾起来,露出笑容。 张掌柜为人和善,怎么家里一个两个都紧张成这副模样。 “二哥,你太牛了!”顾四水朝顾三水竖起一个大拇指。 本以为家里就自己能说会道一点儿,没想到这样的场面,还得是二哥来。 顾三水淡淡笑道:“这没什么,你们第一次来,这样很正常。”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自得。 自己上次比他们还紧张,这次表现的还算不错。 余氏扯了扯顾三水的袖子,“当家的,咱现在去哪呢?” 刚才在书肆里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也觉得当家的厉害,她只能不开口,免得出丑给当家的和小山子丢脸。 如今出来,算是能大声喘气儿了。 “去周家看看春雨和远秋。”顾三水背起箩筐,牵着顾远山,朝周家方向走去。 要去逛庙会,就要把东西放好才能逛,不然被偷了他都找不到人哭。 见状,余氏赶紧牵着顾夏至,跟了上去。 进了城,几人就把几个小的牵得牢牢地,就怕被拍花子抓了。 顾远诚和顾远江见二伯他们要走了,连忙朝正闻着馄饨摊子香气的顾四水和王氏喊道:“阿爹,阿娘,二伯他们走了。” “啥?” 夫妻俩瞬间回过神来,遗憾地看了眼那香气飘飘的馄饨摊子,一人牵着一个,朝顾三水他们追去。 顾四水还不忘大声喊着:“二哥,等等我们。” 二哥也真是的,那么急做什么?吃点东西再去周家也不迟啊。 可惜了那香喷喷的馄饨了。 如今都还没到中午,去了周家也没饭吃,还不如先在这里对付两口。 当然,顾四水这样想主要是因为他馋了。 可惜家里的老爹叮嘱,要一起走,不然他进了城就要和二哥分道扬镳,自己带着媳妇儿去潇洒了,哪能到现在肚子都还空落落的啊。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也想跟着去书肆见识一下世面。 …… 青瓦白墙的周家宅子前。 顾夏至仰头望着朱红色大门上的鎏金门环,有些羡慕。 原来大姐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 顾远诚和顾远江也睁圆了双眸,看着眼前的宅子,心里有些胆怯。 原来小姑家这么有钱? 顾三水、余氏、顾远山还有顾四水和王氏倒是没有那么震惊。 他们都来过了。 顾四水几步走上前,叩响了门。 吱呀声里,梳着双丫髻的周红花探出头,“谁呀?” 待看清几人,连忙打开门,“哎呀,是顾二爷和顾三爷来了,快快进来。” 顾四水笑着招呼着王氏往里走,嘴里还不忘问道:“小水在家吗?还有我家春雨和远秋呢?” 被抢了女儿的顾三水白了他一眼,也牵着顾远山往里走。 三弟说得好像春雨是他闺女一样,真的是。 待余氏和顾夏至走进来,周红花才笑着关了门,引着几人往里走。 “夫人和远冬少爷都在铺子里,春雨小姐在老夫人跟前绣花呢,我这就喊人去铺子喊夫人回来。” 说完,将几人引到会客厅,给端茶倒水,才去后院寻周老太太。 家里来客人,必须要有主子在场。她自认为是下人,没资格待客。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喝茶。 顾小水不在,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话,怕给小妹丢人。 …… 不到一会儿,几人就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 众人抬头,只见顾春雨立在月洞门处,一袭藕荷色的襦裙衬得她温婉娇俏,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浅笑轻轻颤动。 随着她走过来,一阵茉莉花香混着胭脂味朝几人漫过来。 余氏愣住,恍惚想起女儿在家时还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裙,此刻见了,只觉得她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她有些踌躇不前,只感觉女儿不见十来天,就变了模样。 顾三水举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自己大女儿,都忘记自己是要喝茶还是要放茶杯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没想到自己女儿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换了身衣裳竟如此……如此…… 顾三水有些遗憾自己想不出妥当的词来形容,只知道大女儿变了,还是大变样儿了。 顾远山也被顾春雨这副模样惊艳,只呆呆的看着自家判若两人的大姐。 这哪是村姑啊,分明是官家小姐。 才待了十来天就变那么贵气了? 难道是周家宅子风水养人? 可是小姑住那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化啊? “春雨!?”顾四水扯着嗓子喊道,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知道侄女儿进城享福来了,没想到过得比自家想的还好! 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他没见过的。 周家这么有钱吗!? 王氏也惊呆了,塞进嘴里的糕点都忘记嚼了。 这还是那个表面怯懦,内里黑心肝的大侄女儿吗? 瞧着倒是像仙人一样了。 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大侄女儿怯懦的时候就喜欢下黑手,如今变这样好看,岂不是下手更黑了? 一旁的顾远诚和顾远江兄弟俩也被惊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顾春雨,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姐穿的可真好看……吃的肯定也很好。 顾夏至愣愣地看着俏生生的顾春雨,轻声道:“大姐?” 真的是大姐吗? 第 72 章 你侬我侬 见着几人这副模样,顾春雨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朝几人走来,低低喊了声儿:“阿爹,阿娘,三叔,三婶。” 这副羞怯模样,倒是让几人对变了模样的顾春雨有了些许熟悉感。 喊完了人,顾春雨朝顾远山笑了笑,便顾夏至走去,坐在她旁边的空椅上。 待到这时,顾四水才回过神来,“春雨,你怎么……大变样儿了?” 侄女儿是来周家待了十多天,不是好几年吧? 顾四水这话倒是戳中了几人的心思,纷纷朝顾春雨看去。 顾春雨被几人围观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上飘了两朵桃红上来,微微低下头,解释道:“今天县里有庙会,表妹特意给我打扮的,没想到你们会过来。” 她在周家待着很好,周老太太对她很好,就连性格不好的周沐小表妹都很喜欢她,日日给她买胭脂水粉,给她打扮。 刚开始她还不适应,如今倒是习惯了整日穿得像花蝴蝶一样。 今天要去逛庙会,表妹更是卯足了劲儿给她打扮。 顾春雨不安地捏了捏挂在腰间的玉佩,怕顾三水和余氏念叨。 这枚玉佩也是表妹送予她的,说是普通蓝田玉制成的素面小玉佩,才五十文,不值钱,让她戴着。她怕弄坏了,本想收起来,谁知表妹硬要她戴着去逛庙会。 她拗不过表妹,只好乖乖戴着。倒是没想到家里人来了,她匆忙间就跑过来,忘记把衣裳换下来,把家里人吓到了。 特别是二妹,她最拧巴,要是因此和自己生疏就不好了。 “夏至,大姐这样穿是不是很奇怪?要不大姐去换身衣裳吧。”顾春雨期期艾艾地望着顾夏至,询问道。 这些天她虽然习惯了这样穿着,但还是第一次在家里人跟前打扮得这样隆重,心里有些不自在。 面对近在咫尺的小美人,顾夏至下意识摇摇头,“大姐你好好看,就像仙女一样。” 没见到顾春雨时,她以为自己会嫉妒大姐穿金带银,但见到她变得如此之好时,她心里只有开心,还有一点点羡慕。 大姐不再是泥腿子,日后也不用像村里的妇人一样被晒得黢黑,她好开心。 她也想像大姐一样,变成城里的大小姐,但她没有大姐好看,也没有她懂事,更没有刺绣的本事。 她除了玩儿,什么也不会。 顾夏至握了握兜里藏着的铜板,有些说不出带大姐去买头花的话。 这一刻,她觉得大姐再也不是自己的大姐,她是城里的小姐。 自己就是一个小村姑,再也高攀不起她了。 看着有些低落的顾夏至,顾春雨伸出手,朝她头上的那朵黄色的头花摸去,“大姐还没来得及问你喜不喜欢这头花呢。” 那日买了这花儿,就被留在周家,没回去给妹妹戴上,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顾夏至看着眼前的顾春雨,心里有些想哭,吸吸鼻子,“大姐,我很喜欢。” 大姐如今看着高不可攀,但还一直关心自己,自己竟然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 难怪自己天生就得不到别人的爱护。 见着顾夏至这副模样,顾春雨心里有些心疼,将她搂在怀里。 二妹在家一定受了委屈,不然怎么看见自己就要哭鼻子了。 两姐妹你侬我侬,顾三水和余氏也不好插嘴。 姐妹俩打小感情就好,如今十来天没见了,自然要好好说说话,他们也不急。 他们不好意思打搅,顾四水很好意思,站起身,朝顾春雨凑过去,好奇问道:“春雨,你说你这身衣裳是小沐给你的,要不要花钱啊?” 乖乖,这一身穿得实在是贵气。 戏文里的千金大小姐也就这个样子了吧? “三叔,这衣裳是表妹自掏腰包买的,没让我花钱。”说到周沐,顾春雨就觉得好笑。 被留在周家那天,周老太太郑重其事地叮嘱她,家里人都和善,就表妹不能惹,脾气爆。 对于小表妹,她的记忆很少,只记得有些娇气,没想到周老太太如此叮嘱她,把她吓得诚惶诚恐。 没想到,一见面,表妹嫌弃她身上穿得不好,她正害怕呢,就被表妹拉去闺房打扮。 直把她打扮得像花孔雀,才允许她离开。 穿着一身没见过的衣裙,顶着插满珠花的头,她很惶恐,身上就几百文,没有钱赔这些珠钗首饰。 但周家人都让她放宽心,说表妹铁公鸡,家里很少有人能让她主动掏钱,只她除外。 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了。 表妹虽然性子急,但很好哄。生气时,自己只要答应给她随便打扮,就能把她哄开心。 要是顾远山知道,一定会告诉她,她这是被周沐当成娃娃来打扮了。 顾远山虽然是男娃,但对于小女生喜欢玩换装游戏他前世也是有所耳闻的。顾春雨倒是好运,模样生得好,又温婉没脾气,自然是一个任由周沐摆布的娃娃了。 听顾春雨说这衣裳是小外甥女给买的,顾四水心里更酸了。 小沐那丫头很少去顾家,见过几次也是觉得性子强硬又娇气,没想到竟然是散财童子。 早知道自己就哄着她好了。 想了想,顾四水摇摇头。 还是算了。 要是被老爹知道自己骗外甥女的银子花,准得把自己架起来打。 王氏虽然也好奇顾春雨的变化,但实在是被上次顾春雨下黑手的事儿整怕了,完全不敢靠过去,只能竖起耳朵听着。 春雨这丫头运气可真好,不仅被相中留在城里学刺绣,还连那个刁蛮任性的周沐丫头都蛊惑了,真是了不得。 王氏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害怕。 想起请教一下,又怕被拧。 想着想着,王氏只觉得自己之前被挠的后背又隐隐作痛了。 她只好规矩坐好,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余氏努了努嘴,朝顾春雨温声细语问道:“你不是说今天庙会才打扮这样吗?怎么没去?小沐和小言呢?” 女儿这副模样,她实在不敢说话大声,只能努力和声细语地询问。 顾春雨笑了笑,说道:“阿娘,表弟一大早就和同窗去庙会玩了,表妹闹着要去,被她祖母拘在院子里呢,等小姑回来才能带我们去庙会。” 放这么大点的小孩儿和漂亮的顾春雨独自出门是不可能的,顾小水说下午再带两人去逛逛。 周言虽然才十岁,但他本来就在县城读书,认识许多人,况且还有学堂十几岁的少年作伴一起,家里也不算担心。 拍花子抓的一般都是小姑娘和像顾远山这般大的小娃娃,十来岁的男娃一般人家都不会拐了,况且还全是学生,没得惹一身骚。 她想了想,抬起头看向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在学堂学得好吗?” 弟弟好她才能更好。所以对于顾远山念书的事情她很上心。 第 73 章 娇气的周沐 顾远山笑眯眯站起身,朝顾春雨走去,“大姐,我在学堂有好好听大爷爷的话,日日都认真练字,还教了家里人一起识字。” 他和顾夏至不和,但和顾春雨感情是好的。 还不会走路的时候,都是顾春雨背着他出门晃悠,带他出去玩。 顾春雨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小山子真厉害。” “可不是嘛。”余氏听到顾春雨夸赞顾远山的话,连忙附和,“小山子教我学了好多字了,夏至也学了不少呢。” 至于其他人,她没说。 毕竟学得不好,说来干啥。 可惜了大闺女来城里太早,都不能一起学练字。 不过也不可惜。 余氏满意地瞧着顾春雨,心里恨不得马上飞回十里村,向村里妇人宣扬自己女儿在城里享福,变成大小姐了。 顾春雨听了余氏的话,有些惊喜,朝顾夏至看去,“真的吗?” 面对顾春雨一脸的高兴,顾夏至低下头,缓缓点头,“我……我写的不好。” “会识字就很了不起了。”顾春雨伸手轻轻抚拍着顾夏至的手。 二妹就是谦虚,识字很了不起的好不好。 像她,为了学刺绣,周老太太得空也会教她识字,但她如今是只会看,写得歪歪扭扭,只能照着样子绣出来。 几人聊聊天,顾春雨才想起正事,微微蹙起眉头,“对了,阿爹、阿娘,你们进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看着几人一副轻松模样,不像有事,但自己总要关心关心的。 “没什么事,正巧小山子沐休日,要来买字帖,顺便进城看看你。”顾三水言简意赅道。 听了这话,顾春雨放下心,点点头。 没出事就好。 “大姐,我们找你还要去逛庙会。”顾远诚壮壮胆子,提高音量说道。 二伯就说来看大姐,万一不去逛庙会了怎么办?自己还是提醒一下吧。 他跟着进城就是为了去庙会玩儿,长长见识,等回了村也好和小伙伴吹吹牛。 况且大姐自己也说了,她们也是打算去庙会的,自己说一下也没事吧? 顾远诚不确定地瞅着顾春雨,生怕她生气。 要是以前的顾春雨他自然不担心,以前的顾春雨说话细声细气,对家里人都是温温柔柔的,自然不会生气。但如今不一样了,她变成了城里人,要不是那张脸还是一样,顾远诚得怀疑顾春雨被人调包了。 “你们也要去逛庙会?那等小姑回来,咱们一起去吧。”顾春雨轻笑着附和道。 就在几人说说笑笑中,顾小水带着顾远秋回来了。 “二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她本想下午再回来,没想到家里来人通知说顾三水和顾四水过来了,她怕出了什么事,赶紧叫上顾远秋就往家里赶。 如今见他们这副轻松模样,料想也没什么事,便放慢了脚步。 跟在顾小水身后的顾远秋往里瞧了瞧,没看到顾大水和顾远冬,有些失落。 二叔三叔一家都来了,怎么阿爹和弟弟不来看自己。 顾三水站起身,朝顾小水迎了过去,笑着说:“没事,就来买些东西,顺便带他们来逛逛庙会。” “那敢情好,我也准备下午带小沐和春雨去逛逛。”顾小水笑呵呵,招呼着站起来的几人坐下。 看见落后一步的顾远秋,顾三水点点头,“远秋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要是缺什么就跟二叔讲。” 大侄子变白了,人也精神了,看着是过得不错,回家大哥也放心。 顾远秋压下心里的些许低落,朝几人笑道:“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我在这里很好,小姑和姑父对我可好了,天天都有肉吃。” 说着,他朝顾远山走去,一把将他抱起,颠了颠,“哎哟,小山子又重了,还记得大哥吗?在家念书好不好啊?大哥可想你了。” 在家里,除了阿爹和自己弟弟,他最喜欢的就是顾远山了,软软糯糯,又爱干净,还不闹腾。 顾远山看着像哄小孩的顾远秋,笑着说:“远秋哥,我好想你,远冬哥和大伯也好想你。” 看着笑眯眯的顾远秋,他不知道要不要将大伯要去服役的事说出来,犹豫了下,看顾三水和余氏没有要说的打算,便也放弃了开口。 算了。 爹娘会处理这些事,他就不操心了。 “二哥,三哥,你们吃饭了没?”顾小水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的,朝顾三水问道。 要是吃了,就去逛了庙会再回来吃。 要是没吃,就得张罗饭菜,吃了再去逛庙会了。 顾三水刚想说吃了,就被顾四水抢了先,“小妹,我好饿啊,还没吃饭呢。” 快去张罗做饭吧! 顾三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顾四水,拍了拍他的头,朝顾小水说道:“小妹,我们不饿,甭管他。” 谁家上门做客这般不客气? 要是老爹知道,顾四水准又得挨骂了。 顾小水笑了笑,“二哥,你就别打他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三哥的为人,你们等着,我叫红花去买菜去。” 家里做饭容易,有厨娘,又不碍事。 见顾小水走了出去,顾四水开心直咧嘴。 小妹家的饭菜好吃,他刚才没吃到那小摊上的馄饨,一路上都在想周家的饭了。 见着他这般模样,顾三水闭了闭眼,不再看他。 三十好几的人了,比家里几个小娃娃都不如! …… 顾小水吩咐了人,回来跟几人继续聊天。 说说笑笑间,饭菜也做好了。 周老太太没出来,这些日子她手痛得很,吃饭连碗筷都端不稳,得靠别人伺候她吃饭。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几人的食欲,更不想让外人知道她这样窘迫模样。 虽说人老了都会这样,一身病痛。但她最是要面子,家里有外人在场,她不舒坦绝对不会出现。就像顾三水他们刚来的时候,本应该是她出来待客,但怕几人看出她的窘迫,还要问东问西,她将顾春雨喊出去待客。 反正来人是顾春雨的爹娘,顾春雨又是自己的徒弟,算半个周家人,也不算怠慢了。 饭桌上,顾远山终于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小表姐——周沐。 才六岁的女娃,模样倒是长得娇俏可爱。脸蛋圆溜溜,像熟透的苹果,一双眼睛异常灵动。 周沐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晃着缀着银铃铛的绣花鞋,坐在顾小水身旁,皱着眉将碗里的鸡腿推到顾春雨跟前,“表姐,帮我撕,骨头扎嗓子。” 看着实在娇气。 顾春雨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哄道:“好好好,表姐给你撕开。” 小姑娘得逞,就朝顾夏至挑衅地看过去。 哼! 你姐姐现在是我的了。 气得顾夏至将碗里的那块肉戳得稀巴烂。 可恶的小屁孩儿! 没鼻屎大点儿就这么讨人厌! 第 74 章 逛庙会 周沐从小就格外娇气,顾小水一年得回去娘家好几趟,她倒是很少过去。也不是嫌弃顾家人,就是觉得路不好,颠得慌,村里又是泥地,她更是讨厌。 去了顾家都要周姑爷全程抱着,脚绝不沾地。 顾夏至又是顾家的泼猴,整日玩得浑身上下脏兮兮回来,周沐就看不顺眼,让顾夏至去洗干净。 顾夏至是什么人,当然不会言听计从,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比自家弟弟大一岁的小屁孩儿罢了。 从此,两人梁子就结下了。 对于两人的官司,顾小水没发表意见,这都是小孩儿之间的矛盾,大人参与进去就不好收场了。 余氏和顾三水更是不会管,只时不时给安静吃饭的顾远山夹菜。 哪家小孩儿之间没吵吵闹闹的,打架的都不少,像周沐和顾夏至这样的都是小打小闹,不值得调和。 顾三水和王氏完全没发现两个不好惹的女娃娃之间的眉眼官司,一个劲儿地夹菜,吃饭。 周家的饭菜果然好吃,全是肉,把两人吃得是满嘴流油。 顾远诚、顾远江和顾远秋坐在一处,三人都安静扒饭,头都没抬起过。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三人的饭量都顶得上顾三水和顾四水这样成年男子的饭量了。 顾三水和顾四水一路要照顾别人,要背箩筐,做苦力,吃得多很正常。这样十来岁的少年,力气还不算很大,但饭量已经跟上来了。 每次在家里吃饭,李氏就一阵唏嘘,生怕填不饱一家子的小猪崽。 顾远山低头吃着碗里的红烧肉,没吭声儿。 周沐和顾夏至脾气都不好,自己还是不要惹眼,乖乖吃饭好了。 顾春雨刚给周沐撕完鸡腿,转头见着旁边的顾夏至这副气呼呼的模样,笑着给她夹了几块鸡肉,“夏至,怎么了?快吃。” 在周家也不是天天有这样的大鱼大肉吃。周家人饮食清淡,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饭菜,与顾家恰好相反。 至于为什么是夹鸡肉,当然是因为一只鸡只有两个腿,那个腿是周沐的,另一个怎么也轮不到顾夏至。 顾春雨自然不敢夹给妹妹。 …… 一行人吃饱喝足,坐着喝喝茶,聊聊天,待肚子没那么撑了,才起身准备去逛庙会。 顾小水盛情邀请周红花一起去,可惜小丫头很是自觉,直言要留在家里看家。 无奈,几人只好浩浩荡荡朝庙会地方行去。 顾远秋也跟着几人一起去。 周姑爷特意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跟着去玩玩。 好歹是个半大小子,也好保护这一群小娃娃。 庙会上琳琅满目,全是各种各样的摊子。商贩摆着许多商品,不停吆喝着。里面有生活用品、农具、手工艺品、还有许多小吃。 顾四水和王氏一头就往小吃摊子扎去,连顾远诚和顾远江俩儿子都不管了。 分明才在周家把肚子吃撑了,没想到才过去多久,两人又一通胡吃海塞。 也不知道他们肚子怎么装得下那么多吃食。 顾三水无奈,只好叮嘱顾远秋牵着被爹娘抛弃的俩兄弟,跟紧自己。顾四水和王氏他管不住,也不想管。 反正那么大个人了,丢不了。 就算找不到自己,也可以原路返回。 顾三水作为唯一的成年男人,带着余氏和顾小水几人,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前方艰难前行。 这庙会真是热闹,人也忒多了。 顾远山完全看不到有什么,一路上全是屁股。 一个不留神还要被人绊倒。 顾三水怕儿子被人踢到,只好将他抱起。 这一抱,顾远山只觉得咂舌。 好家伙。 人山人海。 全是人头。 和前世的春运也差不多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里的娱乐方式很少,像这样大型的商业活动更是少得可怜。 如今又是农闲时,大家伙肯定都来凑热闹。 就比如他们家,就是家里没啥活儿,顾云生把他们放出来凑热闹来了。 …… 几人穿过层层人海,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杂技表演。 不止有这个,还有舞龙舞狮、戏曲、皮影戏、踩高跷……各式各样,直把几人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顾小水抱着周沐,有些累手,见几人都围着看表演不再前行,便将周沐放了下来。 “二哥,你们说这热闹不热闹?”年年都有庙会,但她觉得今年的人比往年的都多。 以前都是她和周姑爷一起带着周沐和周言过来。周言不需要人抱,周沐还小,得轮流抱着。这次为了把顾远秋换过来,周姑爷只好在铺子看店,自己一个人带女儿,属实是有些累了。 顾三水要抱着更小的顾远山,她不好意思叫他帮忙抱。 至于余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顾夏至、顾春雨和顾远诚、顾远江、顾远秋看得牢牢的。 几人一走远,她就赶紧喊回来。 虽然顾远秋年纪大些,但没成亲呢,一律都得看住了。 听了顾小水的话,顾三水头也不回,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喷火的人,不自觉提高音量问道:“小水你说啥?” 心里满是惊奇。 这些人难道都是仙人不成?怎么都会喷火? 他是参加过庙会,也看过这些表演的,但每次看还是觉得震惊。 “我问你这里好不好玩?”顾小水笑呵呵,提高音量道,“晚上还有猜灯谜、投壶、套圈的活动,赢了还有奖品呢。” 当然她没参加过。 她听着,看着,都觉得自己猜不中,也丢不进去,所以从来不参加。 不过二哥他们家不在城里,倒是不好玩到晚上。 果然,顾三水摇摇头,说道:“小妹,我们是看不到了,天黑就要回去的,你要和姑爷一起来才行,知道吗?” 晚上不安全,没有男人是不行的。 他怕自己小妹傻愣愣就跑来玩。 顾小水好笑道:“我知道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被她紧紧牵着的周沐挣扎了下,挣不开,还被顾小水敲了一下脑门,瞬间气呼呼地站着,等阿娘哄她。 可惜顾小水一直看表演,时不时和顾三水说说话,压根没看出她在生气。 第 75 章 上香 周沐瘪嘴委屈的模样把顾夏至都逗笑了,她得意瞥了小姑娘一眼。 眼见周沐恨得咬牙切齿,顾夏至轻笑一声儿,扯着顾春雨的胳膊,朝前挤去,“大姐,咱进去看。” 外面全是人头,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要挤进去。 “欸欸,夏至,春雨你们别乱跑。”余氏见了,连忙扯住两人,“你们两个,老实点。” 真的是。 小姑娘家家,也不知道害臊,往人堆里挤。 被余氏抓住,顾夏至也不在乎,朝顾春雨挤眉弄眼。 等阿娘不看咱们,咱们再钻进去? 被余氏数落了一顿的顾春雨正有些胆怯,眼见顾夏至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偷偷笑着。 二妹好可爱! 至于顾夏至的意思,她完全没看出来, 只以为她逗自己笑。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一个劲儿地往里挤,顾远秋负责看着两人,也只好跟着挤进去。 别说,这样挺好玩。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长大了,不像弟弟们这样贪玩,所以面上佯装着淡定,还微微皱着眉,操心地喊着两人小心点儿。 三人挤在最前面,看着里面的杂技表演。两兄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时不时就要发出“哇哇”的声音。 顾远秋刚开始还装镇定,随着表演的进行,他也忍不住张大嘴巴,发出“哇哇”的惊叹声儿。 顾远山被顾三水抱着,倒是能把那些表演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是震撼的。 那耍杂技的人,在那么高的地方跳舞,也不怕摔了,真是佩服。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无论这样的表演是在前世还是现在,都值得被人赞扬。 这就像科举,考上了的人只知道他考上了,是个聪明人,不会想到他背后多么辛苦。至于没考上的更惨,背地里学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没考上就是没考上。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决定回去要加倍努力才行。 睡觉时间不能挤出来,那就上学、下学的路上去看,去背。 毕竟时间就像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 …… 一行人看完表演,顺着人群往前走,一直走到寺庙门口。 这里倒是没有那么拥挤。 每个人都不再挤着、跑着,放缓脚步,有序地往寺庙台阶上走。 毕竟是佛门净地,要言行有状。 顾远山见人没那么多了,也就吵着要下来。 “阿爹,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他总归是不习惯让人一直抱着、背着。 不说自己害不害羞,就说阿爹、阿娘也累得慌。 毕竟,对于自己的吨位,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顾三水点点头,也不强求,将顾远山放下来,牵紧他的手,叮嘱道:“小山子要是累了再叫阿爹。”儿子一向独立,喜欢自己走,他也就随他去。 顾小水老早就将周沐给放下来了,她实在抱不动了。 周沐还哼哼唧唧,不想下来走路。 被顾小水拍了一巴掌,老实了。 眼下,看着香火旺盛的寺庙,顾三水回过头,朝顾小水问道:“小妹,咱进去上炷香吧?” 得给儿子求个保佑。 身体健健康康,学业也步步高升。 顾小水牵着周沐,点点头,“二哥,我也去求个平安符。” 家里的婆母最近身体不舒坦,自己去庙里拜拜也好。 不说灵不灵,就说给婆母求了平安符,名声也好听。 言罢,几人顺着寺庙台阶往上走。 顾远山好奇抬起头,只见朱漆山门上挂着一块石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云栖寺。” 顾远山忍不住念叨出声儿。 顾小水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赞扬道:“没想到小山子才去私塾念了几天的书,就知道这云栖寺了。” 才读多少天?就知道这是什么字了,看来是有认真在念书。 顾三水倒是很高兴,笑着说:“呵呵,大伯也夸小山子学得好。” 他也觉得儿子学的好,不过他夸的没有自家童生大伯夸得有说服力。 余氏也插嘴,“是嘞,小山子可勤奋了,天不亮就要去学堂,晚上还要学到半夜。今天沐休我想着他该赖床了,没想到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时辰起来背书。” 儿子样样都好,长得好,念书也好。 她能生出这样的儿子,一定是老天保佑了。 面对阿爹阿娘的夸赞,顾远山有些羞耻,低下头,脚趾抠地。 只是三个字而已,倒不值得这样夸赞。 周沐从顾小水另一边探过头来,朝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顾远山看去。 哼! 表弟一定在得瑟有那么多人夸他! 可恶!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山门上的牌匾,只能数出三个字。那个云字她倒是依稀认得,其他两个完全不认识。 这下子,她更气了。 周姑爷和周老太太都是识字的,就连周言也送去了学堂。周姑爷宠女儿,只说要请个女夫子回来教周沐。 云梦县处于偏远县城,这里的女夫子自然不会很贵,不过一个月也要一两到三两银子。 这样看确实不多,但顾远山去私塾启蒙一年束脩也才一两银子,周言在县城去学堂一年也才六、七两银子。 女夫子就算一个月最低一两银子,一年也要十二两。 当然,这对于周家来说虽然有压力,但也不算拿不出来。 周家杂货铺商品种类很多,包括日常用品、食品、小工艺品等。铺子扣除各项成本,月盈利大概在几两银子到十几两银子不等。 在节假日,盈利甚至高达几十两甚至更多。 所以周姑爷才财大气粗要给小女儿请夫子。 不过被顾小水一票否决了。 她直言:闺女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有数,本来就没天赋,用不着浪费钱。 当然,周沐确实是没天赋,也坐不住。 不过周家也没有放弃,只是让周老太太教她。 可惜,家里除了顾小水能压制住小姑娘,其他人都无脑宠,直把学了一年字的她宠得比学十天的顾远山还不如。 周沐看着得意的顾远山就气闷。 顾夏至的弟弟和她一样讨人厌! 小小年纪,学那么多字做什么! 此时,她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早就不记得自己亲哥也是小小年纪就送去学堂识字了的。 只因为顾远山是顾夏至的弟弟,就看不顺眼。 至于顾春雨,早就拜了家里祖母为师,算是半个周家人,不在她生气的范围。 被几人夸的顾远山,只感觉羞耻,完全不知道自己只随口念了几个字,被表姐扣了一口大锅。 若是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不需要放在心上。 虽说顾小水嫁得好,经常帮衬家里,但周家其实也图顾家两个童生的名号。 两家算是互帮互助了。 …… 顾小水听了顾三水和余氏的话,心里愈发惊讶。 看来小山子确实是学得不错啊。 不然就算再偏向儿子,也不会这样直白地夸,家里的童生大伯也跟着夸了。 要知道,周言刚开始念书的时候,可是像足了棒槌,问啥啥不行,还要天天挨手板心。 哎! 顾小水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小山子确实是读书的料呢。 她决定了,回去就和家里商量一下,每年出些钱,赞助小山子念书。 若是考不上也当自己好心,若是考上了,自己家和顾家的关系就绑得更牢靠了。 投资有风险,她不差那几两银子。 反正也是自家人。 顾远山完全不知道爹娘几句话,就让小姑下定决心要资助自己念书。 要是知道,他一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第 76 章 云栖寺 几人互相说着话,抬腿就朝云栖寺走。 “小山子,你可知道这云栖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顾小水牵着周沐,回头逗着顾远山。 顾远山摇摇头。 我哪知道。 总不能是因为在云梦县就叫云栖寺吧? 余氏笑眯眯地看着前方,说道:“小山子,阿娘知道。” 顾远山有些好奇,抬起头,看着余氏。 阿娘知道? “相传古时候有一位仙人云游四海,途经这里,看咱这里山水秀丽,但百姓生活困苦,经常受疾病和灾害的困扰。那仙人就在山里住下,施展仙法驱散了瘟疫,消除了灾害。为了感谢仙人,就在仙人停留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寺庙,希望仙人能够一直庇护这片土地。”余氏有些感慨地看着香火旺盛的寺庙。 当年她怀不上男娃,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都拜了,这云栖寺也来了好多次,自然是熟悉的。 她就盼着仙人能赐给自己一个男娃。 日日盼,夜夜盼,谁知真的盼来了。 还是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 余氏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寺庙灵验了,生下顾远山就都一一去还愿了。就怕漏了哪个,被佛祖怪罪。 一想到那些年的艰难,余氏心里就五味杂陈。 顾远山有些意外,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余氏,伸手去拉了拉她粗粝的手,“阿娘,你怎么了?” 怎么眼睛突然就红了。 余氏抬手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没事,阿娘刚才被风沙迷了眼睛。” 一旁的顾三水倒是拍了拍余氏的肩,岔开话题:“走吧,咱进去吧。” 他知道余氏为什么这样感慨,因为当年是他陪着余氏一起来求子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便没了耐心。他们本就没什么感情,若不是顾远山来了,还不知道家里是什么光景。 如今倒是好了,自从有了儿子,自己和余氏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顾三水不知道什么爱不爱,他做不到像弟弟那样,什么都想着媳妇儿。但他也知道,余氏是儿子的亲娘,总得关心着些。 “走吧,走吧,咱进去。”顾小水连忙招呼着身后跟着的几人。 二哥二嫂她自然是晓得的,前几年苦些,如今小山子有了出息,也算是日后有依靠了。 顾春雨挽着顾夏至的手腕,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阿娘。 阿娘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劲儿? 顾夏至倒是没留意,一直和身后的顾远诚、顾远江两人打闹。 顾远秋跟在最后面,看着闹腾的弟弟妹妹,叹了口气。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精力,都不会累吗? 反正,走到现在,他眼睛都泛酸了。 这样就算了,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就是皮猴儿,东瞧瞧、西窜窜,稍不留神儿,两人就跑没影了。 顾远秋眼都不敢眨一下,就怕弟弟丢了。 此时,他还能苦中作乐:幸好夏至妹妹和春雨妹妹在一起走,不用他看。 不然,把他劈成三份,也看不住。 …… 一行人顺着人群,踏入寺内。 青石路蜿蜒向前,两侧古柏参天而立,枝桠交错间,洒下细碎的光影。 红墙绿瓦,檀香袅袅,钟声悠悠传来。 顾远山只觉得自己有些躁动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云栖寺是云梦县最大的寺庙,许多人都是来此上香,求平安,求子,求晋升……百姓心里渴望什么,便来云栖寺求什么。 看着明晃晃写着“大雄宝殿”四字的正殿佛堂,顾远山有一些懵。 他记得刚才余氏说仙人在这座山上住下,所以叫云栖寺。可“大雄”不是佛教对释迦牟尼的尊称吗?大雄宝殿供奉着的应当是释迦牟尼的佛像才对。 仙人一般都是形容的有头发、仙气飘飘的道士吧?还能形容释迦牟尼? 顾远山好奇抬起头,看着阿爹、阿娘,还有小姑。 三人一脸虔诚。 算了。 反正传言都是这样。 仙人就仙人吧。 ……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寺庙里人很多,大雄宝殿左右两侧分别是观音殿和地藏殿。 三个殿堂人都很多。 他是不想进去挤的。 毕竟作为一个唯物主义的青年,他不信这些。 求人不如求己。求佛只是个心里安慰,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改变现状。 顾远山正想着要怎么找借口留在外面,顾三水就说话了。 “我和你们小姑进去上香,你们乖乖在这里等着。” 佛门净地,千万不能让小孩冲撞了佛祖。 余氏点点头,走上前,将顾远山牵好,又看向顾小水,“小妹,小沐要不要在外面等着?” 顾小水犹豫了下,朝周沐问道:“小沐,你是跟阿娘进去,还是留在这里,等阿娘出来?” 她进去上香,得拜好几尊佛像,人又多,指定要好久才能拜完。 果然,周沐摇摇头,“阿娘,我在外面等你就好了。”说完,松开顾小水的手,朝顾春雨跑去。 阿娘每次去上香都要去好久,不止要一路跪拜,还不能随便说话。 她不喜欢。 小姑娘见顾夏至牢牢挽着顾春雨的手,她哼了声儿,就拉着顾春雨另一只手,“春雨表姐,我跟着你。” 这里的人都眼熟,但她只愿意和顾春雨玩。 表姐长得好看,她喜欢瞧。 顾小水笑了笑,朝余氏道谢:“二嫂,麻烦你帮我看好小沐了。” 女儿性子娇气,还是要叮嘱一下才行。 余氏摆摆手,保证道:“都是一家人,小妹不用客气,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小沐的。” 说完,她朝顾春雨叮嘱道:“春雨,记得牵好小沐的手,千万不能松手,知道吧?” 顾春雨点点头,紧了紧周沐的小手,说道:“小姑,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牵紧表妹的。” 听到顾春雨的话,周沐得意朝一旁面无表情的顾夏至扮了个鬼脸,看着就欠打。 当然,顾夏至就吃这一套,她顿时皱起眉来,还没说什么,就被顾春雨悄悄捏了捏手心。 见着大姐为难的模样,顾夏至只好撇了撇嘴,低下头。 哼! 就给大姐一个面子,放过你这个小丫头! 顾大水也叮嘱顾远秋帮余氏看着几人,才和顾小水走进去。 佛堂里人很多,但都井然有序,不像外面那样拥挤。大家都低声说着话,或是默默念叨着什么。 顾三水和顾小水顺着人群排队,去取香。 第 77 章 吵架 再看顾远山几人。 余氏带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也不敢走远,就往树荫下的凉亭方向走去。 可惜今天人多,没有空位了。 余氏有些为难。 乡下人自然是可以席地而坐,况且这里全是青石板路,比村里的地儿干净多了。但周沐娇贵很,指定不愿意坐台阶上。 她想了想,从背篓里拿出一小块布来,铺在石阶上,朝周沐招呼道:“小沐,快过来坐,这布是干净的。” 周沐看了看,有些犹豫,“舅娘,不用了,我不累。” 这地儿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才不想坐。 余氏见她不愿意,也就作罢,看了看铺好的布,也懒得收拾了,转头朝顾远山招呼道:“小山子,快来坐。” 这小块布就是给儿子准备的,原本想着要是回去晚了,天凉,给儿子盖身上。 只是没想到周沐会跟着她待一起,小姑娘比儿子难伺候多了,只能先紧着她。反正小孩儿身上都干净,坐一下也没事儿,回去也能盖。 如今她不坐,可就不怪自己没照顾她了。 顾远山一愣,没想到余氏会让他坐。 他虽然爱干净,但也不至于需要铺着布料才能坐。在田地,他也坐过田坎;在学堂,他也坐过台阶。 “阿娘,你收起来吧,我不用这个。”说完,顾远山便一屁股蹲坐在石阶上。 他堂堂男子汉,不至于要像表姐那样娇气。 表姐应当是有些小洁癖在身上? 顾远山不确定想着,毕竟在这里,这么爱干净的小姑娘确实少见。 古代洗个头都不好弄。他头上的头发不许剪,都要扎起来,洗的时候可费劲儿。刚开始还闹着要洗头,现在都坚持个四五天才洗一次了。 但周沐显然不一样,身上都是干干净净,鞋底沾点儿灰都要擦干净才继续走,连头发丝都透着清爽。 顾远山爱干净只是对于村里人来说。因为他们实在是不爱干净,十天半个月都不洗澡,身上都馊了。其他人他管不了,不过顾家人都会被他赶去洗澡。 在顾远山的督促下,顾家大大小小,也都习惯了天天洗脸、洗脚,隔个几天也会洗澡。 …… 也不知顾远山哪里惹到周沐,小姑娘轻哼一声儿,拉着顾春雨就往余氏铺着的那块地儿走,“表姐,你过来坐好不好?” 哼! 刚才在外面,胖表弟就炫耀自己识字多,现在还嫌弃舅娘给铺的地方! 小姑娘看了看那块布,实在过不去心里那关,只好让顾春雨去坐。 舅娘辛辛苦苦铺的地儿,要是没人坐,她一定很伤心。 还是说……表弟不嫌弃舅娘,嫌弃的是自己? 毕竟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余氏和顾远山关系亲近,顾远山怎么可能嫌弃自己阿娘。 一定是嫌弃自己! 周沐有些伤心了。 要是顾远山知道自己随意一说,就被小姑娘误认为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一定大喊冤枉。 他就是觉得不用垫着布坐也挺好而已。 顾春雨有些为难,看着周沐哄道:“小沐,表姐坐哪里都成。”那是阿娘铺给表妹坐的,小山子都坐的地上,她怎么能坐。 “我不我不,就要你坐。”周沐捂着耳朵,跺脚喊道。 表姐该不会也是嫌弃我吧? 周沐有些委屈。 顾春雨更为难了。 她没表妹娇气,也没这个资格娇气。那块布一看就是阿娘有用的,特意照顾表妹才拿出来的,自己怎么能坐。 顾远山看着突然蹲到地上,不停喊叫着的周沐,咂吧了下嘴巴。 这是咋了?怎么好好的就蹲地上哭了? 看着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小丫头,余氏正纠结呢。 不知该不该顺着周沐的意思让顾春雨坐,还是不管她,把布收起来。 给顾春雨坐,她是舍不得的,儿子都没坐呢。 可是不顺着她,她这样子,倒是不好。 这里是寺庙,又不是其他地方。 但这不是她家的娃,她也不能教训。 哎! 当家的怎么让小妹把这混世魔王丢给自己啊。 余氏心里直发苦。 此时她完全忘记刚才是自己主动问的顾小水,要将小姑娘留下来。 顾夏至看了看一直假意擦眼泪的周沐,又看了看为难的顾春雨和余氏,几步走过去,一把将蹲在地上发脾气的小姑娘薅起来。 “你给我小声儿点,这里是寺庙,等一下惹恼了佛祖,我看你娘怎么打你!”进来的时候她就听见小姑叮嘱了,寺庙里不许大声喧哗,她才没怎么说话,也没打闹。 如今这小丫头喊叫,就算小姑在,也一定会管教。 周沐一抬头,见揪着自己衣领的顾夏至,更气了,“你给我放开!” 什么表姐!这么粗鲁! 我的衣领啊! 都皱了! 要知道为了穿着这身衣裳出门,她早上试穿了一下,怕弄皱了,特意换下来,等要出门才换上的。 如今都被顾夏至这个野丫头毁了! 想着想着,周沐就忍不住提高音量:“快给我拿开你的爪子!” 顾夏至见小姑娘还是不消停,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你小声儿点!” 她承认,她就是公报私仇。 她老早就想把周沐的嘴给捂上了。 说的话难听得很。 可惜忍了她半路,如今才逮到机会。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的顾夏至当然不愿意轻易松手。 再说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她揪起来,顺便把她的嘴给捂上而已。 周沐气急了,抬手使劲扒拉,都弄不开顾夏至的手。 本来只是在假哭,现在是真的想哭了,她顿时朝顾春雨和余氏投去求救的眼神。 表姐,舅娘,快救我。 顾远山坐在地上都看愣了。 这发展也太快了吧? 他才眨了下眼,两人就扭到一起去了? 围着的顾远诚、顾远江悄悄给顾夏至投去佩服的眼神。 没想到夏至老大竟然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连小娇娇都敢收拾。 当然,小娇娇是兄弟俩给周沐取的外号。 周沐每次都会嫌弃兄弟俩身上脏。 他们敢怒不敢言。 毕竟小姑家有钱,他们不敢惹。 倒是没想到夏至姐不畏强权。 他们再一次刷新了对顾夏至的佩服之情。 顾远秋不知道两兄弟在心里想什么,只一脸着急,往里凑,“夏至,快松手,别吓着小沐了。” 夏至妹妹下手没轻没重,抓鱼抓鸡抓兔子都一击必杀,万一伤了周沐可怎么跟小姑交代哟。 顾远秋心里急得很。 余氏也同样很着急,赶紧上手扒拉,“夏至,你给我松手!” 可惜顾夏至硬是不松,余氏也不敢硬拽,就怕伤了细皮嫩肉的周沐。 第 78 章 找人 顾夏至一身素色布衣,纤细的手臂像拎小鸡一样揪着周沐的衣领,头上黄色的头花还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反观周沐,身着崭新的粉色衣裙,蹬着鲜艳的绣花鞋在半空中乱踢。努力瞪大的双眸满是祈求地望着顾春雨。 顾春雨抿了抿唇,赶紧上前将顾夏至拉开,“夏至,你别生气,好好和表妹说,她知道的。” 得到自由的周沐一把扑到顾春雨怀里就告状:“表姐,你妹妹欺负我,把我嘴都捂红了。”说完,又假装哭起来。 其实不痛,她就是看不惯顾夏至,也觉得丢了脸。 周沐暗暗发誓,等长大了就要和顾夏至单挑! 谁输了,谁就是小狗! 余氏见几人消停了,赶紧打马虎眼,“好了好了,快擦擦眼泪。” 万一被顾小水出来看见,指定要对自己有意见了。 想着想着,她朝顾夏至喊道:“夏至,给你表妹道歉,你刚才吓到她了。” 这闺女真是宠坏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娃娃计较。 不行,回去要好好和当家的说说,让公爹好好管管她才行。 不然继续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顾夏至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氏,指着偷摸着看自己的周沐说道:“阿娘,你没看出来她是在装哭吗?” 余氏看出来了,但她也不能说啊。 一群人,全是顾家的。 周家就一个六岁小娃娃,还嚷嚷着哭。 关键是小丫头在周家受宠,她不能为了这点口角让周家对自家生了嫌隙。 “夏至,你听话,和你表妹道歉。” 看着余氏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孔,顾夏至只觉得天塌了。 她分明是在给她们出气,结果阿娘竟然还要自己道歉。 她转过头,看向一脸挑衅的周沐,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道歉!”说完,便转身朝人群中跑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下子,可把几人吓到了。 “远秋,你帮婶子看好他们。”说完,余氏赶紧就追着顾夏至去,一边追一边喊,“夏至,你慢点,快回来。” 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这么多人的地方都敢跑! 此时,余氏心里有些后悔方才对女儿声音太强硬了。 万一找不到闺女可怎么办? 越想,她越怕。 周沐见顾夏至跑没影,余氏也追过去,她脸色有些发白,看着神色担忧的顾春雨,小声说道:“表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跑。” 她只是想着拌拌嘴,没想到顾夏至会不管不顾跑出去。 顾春雨勉强笑了笑,也说不出让她不用担心的话。 夏至打小就皮实,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这里和村里不一样,人又多又杂,她就一个半大小女孩儿,万一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越想,她越担心。 周沐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顾夏至怎么回事?不就是和自己道个歉吗?就这么难? 这下子可好了,自己准得被阿娘打屁股了。 周沐这下子真的要哭了。 只希望顾夏至赶紧回来。 顾远秋抓着蠢蠢欲动的顾远诚和顾远江,叮嘱道:“你们就待在这里,夏至会回来的。” 云梦县的治安还是可以的,没有出现过当街抓人的事。拍花子也只敢靠哄骗的手段骗小孩儿,并不敢强硬掳走人。 顾夏至12岁,人也算机灵,被拍花子骗走的概率不大。 怕就怕她不认识路,去了偏僻的地方。 顾远秋心里很担心,恨不得跟着去寻人。但这里他最大,得照顾剩下的弟弟妹妹。 顾远山也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变成这样,赶紧朝顾远秋喊道:“大哥,咱赶紧去找阿爹和小姑出来吧?” 上香是小事儿,人跑丢了就是大事。 多两人帮忙找,总是希望大些。 顾远山觉得这次夏至真的是糊涂了,那么多人还乱跑。 等回家,阿爷也包庇不了她。 顾远秋如梦初醒,赶紧朝几人叮嘱,“春雨,你看好他们,远诚、远江,你们俩帮忙保护弟弟妹妹,知道吗?” 顾远诚和顾远江是最调皮的。他只能给他们布置任务,他们才会乖乖留在这里等自己。 不然进去找人,这边又丢两个崽子,回去阿爹一定要宰了自己。 顾远诚和顾远江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头。 他们也知道事情严重性。 还没进城,家里爷爷奶奶就叮嘱了半天,不许自己跑。路上他们也和夏至说了,不准自己行动。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顾夏至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这里是城里,和村子不一样,这里很大,会有很多坏人,还会迷路,夏至姐再厉害都不好使。 两兄弟心里很担心。 顾春雨也很担心,不过对于顾远秋的话,她也只能点头了。 这一片她们都不熟悉,也不敢随意乱走,只能寄希望于家里的大人了。 见几人没什么问题,顾远秋才朝正殿走去。 …… 好不容易寻到顾三水和顾小水,顾远秋将夏至跑走,余氏去找人的事简单说了下。 “二叔,小姑,你们快些去帮忙找人吧。” 顾三水拍了拍顾远秋的肩,“我们这就去,你快回去看着他们。” 这时候得赶紧找人,至于顾夏至到底为什么突然跑走,等找到人回来再说也不迟。 顾小水看顾三水脚步急匆匆,也连忙跟了上去,“二哥,你去外面找,我去寺庙别处看看。” 小姑娘跑了,不一定会跑出去,很可能就在寺庙里待着。 寺庙比外面鱼龙混杂的地方安全多了,夏至那丫头看着也不是个蠢的,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吧? 顾小水不确定,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了。 对于小姑娘负气跑走这件事,她总觉得是自家闺女搞的事儿。 毕竟留在那里的几人,和夏至合不来的就闺女一人。 顾小水越想越气。 要真的是闺女惹事,等找到人,看她屁股还能不能保住! 要是没找到人…… 不不不,不会找不到的,这里可是佛祖的地盘。 顾小水甩甩头,将脑子里晦气的想法甩出去,着急忙慌往寺庙右侧寻去。 见顾三水和顾小水转身去寻人,顾远秋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去找顾春雨她们时——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一阵骚乱从佛堂外面传来,只见左侧偏殿浓烟滚滚。 顾远秋心里止不住担心,赶紧朝顾春雨他们那个凉亭快步走去。 但人太多,太混乱。 等他推开人群,好不容易走到凉亭,顾远山几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都去哪里了? 还不等他恐慌,就又被慌乱的人群裹挟着往寺庙外走。 第 79 章 混乱 再说顾远山那头。 几人看着顾远秋走进去,便安心等着。 寺庙里本就飘着檀香,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偏殿着火了。 顾远山焦灼地等着余氏有没有找到顾夏至,突然觉得空气中的檀香有些呛人,那烟熏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四处看了看,人太多,他又太矮,完全看不出来有没有问题。 他扯了扯顾春雨的手,问道:“大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顾春雨低下头看了看顾远山,又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全是人来人往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怎么了?小山子?” 见顾春雨的模样,顾远山就知道,她没发现什么,只好说道:“我感觉这里的檀香好像有些呛人。” 顾春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小山子,可能是你待在这里久了,感觉有些呛人。等找到夏至,咱就回去。” 寺庙一直都有烧檀香,估计弟弟年纪小受不住熏。 周沐瞧了瞧皱着眉的顾远山,嗫嚅了下,最后也没开口。 其实她也感觉这里的烟越来越大,熏得她眼睛都要流泪了。 但她刚才惹了顾夏至,如今也不敢随便开口。 顾远山没办法,只好仔细搜寻着四周。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蹲坐在台阶上,正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春雨紧了紧周沐和顾远山的手,站在台阶上。 没事的,远秋哥很快就回来了,等阿娘和阿爹找到夏至,就回家去。 顾远山想挣开顾春雨的手,去外面瞧瞧,不过顾春雨怎么也不可能松手的。 他只好仔细嗅着空气中那股呛人的味道到底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顾远山见到靠近凉亭这边的偏殿前方一阵骚乱,隐约听到有人喊“着火”的字样。 他瞬间精神起来,朝顾春雨喊道:“大姐,我听到有人说着火了,要不咱先去角落等着吧。” 就算是听错了也没事。 万一真是着火就不好了。 这里树那么多,要是着火了,跑都没地跑。 顾春雨也隐隐感觉有些躁动,赶紧拉着周沐,朝顾远诚两人招呼道:“远诚、远江,快起来。” 好像真的出事了。 顾远诚和顾远江才刚站稳,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儿。 不远处的人就暴动起来,个个争先恐后往寺庙外挤。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一阵喧闹后,顾远山瞧见一大群人朝自己这个方向涌来,他来不及思考,直接朝顾春雨和顾远诚喊道:“大姐,快抱着表姐,远诚哥、远江哥,快跑去那边。”说完,顾远山伸手朝凉亭另一个方向指去。 那里不是出口,是一道拱门,估计是寺庙的后院。着火的地方是偏殿,他们不能逆流直上。也不能顺势往大门挤。 人太多,他们小孩子,跑不过大人,只能往别处躲。 时间紧,任务重,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一人拉着顾远山一只手,就往顾远山手指方向跑去,连余氏的箩筐都没来得及拿。 顾远山几乎被两人隔空拉起来,胳膊被拽得生疼。 他来不及管胳膊,回头见顾春雨牵着周沐跟紧了自己,顾远山松了口气,卯足劲儿顺着两兄弟的脚步,往那道拱门跑去。 要是被后面的人撞上,自己准得变成肉泥。 这一刻,顾远山是有些庆幸余氏和顾夏至不在这里的。 人太多,会更混乱。 余氏不见到自己,一定不会走。 万一自己跑了,阿娘还傻乎乎待在原地怎么办? 当然不止是顾远山发现了那个方向可以躲避,许多人回过神来,就跟在顾远山几人身后,往拱门方向跑。 他们大多年纪都比顾远山几人大,跑得自然也更快。 很快就把几人甩在后面。 顾远山和顾远诚、顾远江也被人群冲散。 他只觉得很多人朝他们追来,然后牵着的手就被冲散了。 一眨眼,顾远诚、顾远江还有顾春雨和周沐都不见了踪影。 顾远山担心回头看,幸好地上没有躺着人儿。 他努力捣腾着小短腿,顺着人流往拱门方向去。 不过,周围人太多,他已经完全看不到拱门的位置,全是大人的屁股。 按理说,那拱门不算远,也该到了。 可惜,为了顺着人群走,他完全无法分辨方向。 个子太矮了,只能顺着人走,不然会被人踩在脚下。 也好在,大部队人马走的都是凉亭那条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往拱门方向跑。 …… 顾远山不敢回头,只能努力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等顾远山气喘吁吁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顾春雨、周沐、顾远诚和顾远江都不见了。 如今他正站在一处小石子路上,前后都没有人影。 他拍了拍胸脯,喘了几口气,才直起腰,往前走。 至于顾春雨他们,应当不会出事。 他们算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也错开了最多的人群。 这里是寺庙,他们也不算小孩儿了,就算失散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出事的是偏殿,但他瞧着,火势应该也不算大。 反正他没看到火光,只是浓烟。 发生这样的混乱,大概就是今天庙里人太多了。 没事的,没事的。 顾远山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抬头看了看,假山嶙峋,还有许多盆栽。 不过可能是天气冷,都没有花。 顾远山猜测,这里应当是云栖寺的后花园吧? 他仰头望着爬满藤蔓的雕花回廊,远处佛堂传来的骚动声忽远忽近,倒显得这里很是安静。 也不知他们都在哪里? 这里怎么那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顾远山怀疑人生,看着自己的小短腿。 难道自己跑太快了? 不能吧? 算了算了,不纠结了,等外面没那么乱再回去,阿爹阿娘一定急坏了。 事发的时候,余氏不在寺庙里,顾三水也在佛堂正殿,都不算人群骚动的地方。 最危险就是他们几个待着的凉亭,凉亭旁边的大路直通大门。一出事,人人都想着出去,人太多,大路挤不过去就会往凉亭挤,他们要是不跑,就要被压成肉饼。 想了想前世新闻上看到踩踏事件的惨状,顾远山打了个寒颤。 刚才还是好惊险,幸好几人运气都好。 顾远山有些后怕。 人多就是容易出事,看来以后再也不能来这样人多的地方了。 就在顾远山想东想西时,隐约听到一阵水声儿。他仔细听了听,好像还有人呼救? 他赶紧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谁在那里?”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朝假山另一边走去 第 80 章 有人掉河里了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小河,看不清深浅,倒是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在水里挣扎着,还不断用官话喊着“救命”。 顾远山急了,但是他也不会游泳,只好四处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这一看,还真有,一根突兀的竹竿正横跨在河岸边,看着倒像是有人丢在那里的。 救人要紧,顾远山顾不得许多,赶紧朝竹竿那边跑去,抓起竹竿就朝水里不断挣扎着的小人儿伸去,还一边大声喊道:“抓住竹竿,我拉你上来!” 但那个小孩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怎么样,一直胡乱挥着手,完全没有听顾远山的。 顾远山瞧了瞧,只好用竹竿艰难把小女孩儿往自己这边划拉。 其实这小河不算深,但对于顾远山这样的小孩儿来说,还是会过头。 顾远山想救人,但也不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只好努力划拉着挣扎的人儿。 救命啊!这竹竿好重! 他手都快脱力了。 顾远山有些担心,怕这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一边努力划拉着水里的小孩儿,一边大声呼喊:“有没有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很明显,这里真的很偏僻,一个人都没有。 顾远山只能拼命划拉竹竿。 幸好这条小河不算很宽,在小女孩儿渐渐不再挣扎后,她终于靠近了岸边。 顾远山顾不得许多,赶紧下河,用竹竿撑住河床,伸手去够小女孩儿。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抓住了一处衣角,赶紧把人往自己这边拖。 在水里很容易拖动,但是要扒拉上岸,可使了老鼻子牛劲儿了。 好不容易将小女孩儿拖上岸,顾远山赶紧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儿。 顾远山伸出手往小女孩儿嘴巴里抠去。 挖了挖,没有东西堵住喉咙,他放下心,将小女孩儿的头偏过一侧。 伸手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脸,喊道:“你醒醒,你醒醒。” 当然没有反应。 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伸手朝她胸口按压。 至于人工呼吸,他不敢,连小女孩儿的外套他都不敢脱。 虽然小女孩儿看着和他差不多大,但这个时代,名节很重要。 若是把她外衣脱了,别人不管她多少岁,都会将她与自己绑定,甚至愚昧一点的人家还要将她沉塘。 顾远山不敢赌,只能尽力用不那么惊世骇俗的方法救人。 他一边给小女孩儿做着胸外按压,一边大声求救:“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直喊到喉咙沙哑,手也泛酸,还是没有人过来。 就在顾远山心如死灰时,躺在地上的人有反应了。 她咳了两声儿,将肚子里的水吐了出来,才哇哇哭起来。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顾远山前世今生都没见过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别说还是一个小孩子,心里慌得很。 他提起的心骤然落下地,瘫软在地,筋疲力尽地问道:“你有没有事?怎么掉水里了?” 这里荒无人烟,怎么就有一个小孩子掉水里了呢? 顾远山仔细瞧了瞧,发现小姑娘穿的衣裳料子极好,应当也是富贵人家,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里? 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刚才火灾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 小女孩儿不语,只是一味哭着,推开顾远山,捂着胸口喊道:“你欺负我!” 啥? 顾远山傻眼了,赶紧解释:“我没有欺负你,刚才是救你,不然你就死了。” 而且,你才几岁,小身板和我的没什么差别的。 况且隔着那么多衣裳呢。 小女孩儿还是抽抽嗒嗒道:“我爹说了,摸我这里的,都是坏人。” 顾远山赶紧解释:“我这样是要把你喝进肚子里的水给按出来,是在救你!” 真是冤枉啊! 他为了女娃的名声,不敢脱衣服,不敢人工呼吸,按个小娃娃的胸口就成登徒子了。 眼见小女娃还一直掉眼泪,顾远山只好提议道:“你不告诉别人,就没有人知道的。” 这种事说出去,他是得了救人的好名声,名声有损的就是眼前的女娃娃了。 顾远山也不至于挟恩图报。 况且,他当时就是想着不能让人死了,没看这人到底有没有钱。 听了顾远山的话,小女孩儿终于止住了哭声儿,犹豫问道:“真的不是欺负我吗?” “当然,你掉水里,是我把你救上来的。”顾远山好声好气道。 小女孩儿瘫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杏黄色襦裙滴滴答答淌着水。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小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被水浸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发间的珍珠钗歪歪扭扭地挂着。小身子止不住颤抖,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远山,“那你不许跟别人说。” 见着她这可怜模样,顾远山点点头。 只要你不和别人说就没事。 “拉钩。” 小女孩儿伸出被泡白的手指,朝顾远山喊道。 顾远山一愣,只好照做。 小孩子就是难哄。 这番折腾下来,顾远山才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他抖了两下,赶紧站起身来。 完了完了,今天跑那么久,还下了水,要是感冒就完了! 顾远山恨不得赶紧回去,找余氏煮姜汤灌一下身子。 想了想,他朝小姑娘伸出手,“你家人呢?冷不冷?我带你去找你家人。” 自己就一双腿沾了水,身上弄湿的衣裳都是拖拉小姑娘的时候被弄湿的。 小姑娘泡在水里那么久,应该比自己更冷。 顾远山自诩男子汉,照顾小孩儿也是应该的。 “我不冷。”小女孩儿哆嗦着牙摇摇头,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顾远山只好牵起她,抬头望了望方向,见不远处有一些住宅,提腿就往那边走。 正殿那边人太多,看到小姑娘这样湿漉漉的也不好。再说了,万一千里迢迢去正殿,没找到家人,岂不是更没用。 寺庙的住宅一般都住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会那么八卦,到时候再拜托他们去寻家人也好。毕竟自己是在寺庙里和家里人走散了,小女孩儿也是在寺庙里出的事儿,合该找负责人。 他绝不承认,自己找不到回正殿的路了。 顾远山刚走两步,一阵风吹来,更冷了。 他打了个寒战,撸起湿漉漉的袖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招呼着小姑娘往前走,“咱快些走,太冷了,得赶紧换衣裳。” 千万不能生病了。 在这里,生病可是大事。 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半条命。 第 81 章 救命之恩 顾远山走着走着,总感觉有人看自己,只好回头。 一看,小女孩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知在看什么。 顾远山抬起手,看了看。 什么也没有啊? 该不会她现在就病糊涂了吧? 顾远山赶紧挥了挥手,喊道:“欸,你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谁知小姑娘愣愣地看着顾远山的手臂,喃喃道:“好胖啊。” 顾远山:“!!???” 什么意思? 我好心救你,你说我胖! 顾远山想将撸起的袖子放下,但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加快了脚步。 今天虽说有太阳,但衣裳湿了还是感觉好凉,那袖子湿哒哒的,粘着手臂更难受。 这小女孩儿嘴也太毒了吧? 顾远山内心泪流满面。 他最介意自己的身形。 前世就因为胖了些,总是会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更是在别人的目光下,愈发自卑。 这一世倒是好了不少,起码家里人都算宠他,他才没那么敏感。只是对于自己的身材,他总是时不时要自卑一下。 小女孩儿见顾远山加快了脚步,赶紧小跑着跟上,“胖哥哥,等等我。” 顾远山:“???” 我真的要生气了! 顾远山站定,回过头,看着无辜苍白的小女孩儿,默默叹了口气,说道:“我叫顾远山。”想了想,他佯装镇定道,“而且,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许再说我胖。”说完,直勾勾地看着眨巴着眼睛的小女孩儿。 再说我胖,我就不管你了! 小女孩儿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胖哥哥,我叫方知然。” 胖哥哥是要交换名字吗? 爹爹说跟人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了! 方知然很开心。 自从来了云梦县,胖哥哥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越想,小姑娘越兴奋,目光灼灼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顾远山。 好朋友第一次见面就救了自己! 好开心! 对上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顾远山服气了,“走吧走吧。” 他捏紧拳头,回去要加强锻炼,把一身肥肉都练成肌肉! 顾远山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长成外表清瘦的白衣书生,内里其实是脱衣八块腹肌的猛男! 一血“胖哥哥”前耻! …… 顾远山带着方知然,穿过月洞门,好不容易到达那片住宅区时,遇到了一个脚步匆匆的小和尚。 小和尚约莫十来岁,小光头在阳光下微微反光。他穿着短了半截的灰布僧袍,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圆乎乎的脸蛋被风吹得通红,眉毛拧成小疙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着几分慌张,着急忙慌就往前跑。 “小师父!”顾远山眼疾手快,在小和尚即将跑没影时,喊出声来。 此时,两人衣摆都还在往下滴水,方知然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小和尚顿住脚,朝狼狈的两人看来,微微行礼,好奇问道:“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这是怎么了?” “小师父,我们刚才掉河里了,你们这里有没有衣裳给我们换一下?”顾远山拉着方知然就朝小和尚走去。 谢天谢地,终于遇到人了。 顾远山看着面善的小和尚,继续道,“还有,方才偏殿着火,我和家里人走散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下?我阿爹阿娘一定还在寺庙等我。” 小和尚是庙里的人,对这里的布局一定很熟悉。 再说了,庙里失火,他们也要善后。自己刚好就是需要他们善后的对象。 “两位施主跟我来吧。”小和尚一愣,带着两人就往后走。 主持吩咐大家都要去前院处理着火的事,他刚刚在茅房,这才晚了一步,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两个小孩儿。 他有些窃喜。 自己耽误了时间,要是被师叔知道,一定要罚自己。 没想到遇到两个小童子,这是佛祖特意安排来救他的吧? 他一定要好好给他们照顾好了。 小和尚暗暗握了握拳,带着两人朝最近的院子走去。 他并没有带两人去他们住的大通铺,而是带去了客房。 庙里着火,导致两人和家里失散,还掉进河里了,总归是庙里的不对。 他给顾远山和方知然找了两套简单的便服,解释道:“你们先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吧,现在庙里很乱,还没有热水。”所以不能洗澡。 这些衣裳都是居士捐的,就为了以防万一,给香客临时更换。不过尺寸都没有像顾远山和方知然这样小的,只能将就着穿了。 想了想,圆脸小和尚关心问道:“你们怎么掉河里了?”庙里的小河是人工挖出来的,不算太深,但对于这样的小娃娃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小和尚见两人没什么惊慌神情,只以为两人脚滑摔在水边,湿了衣裳而已。 要是知道小丫头差点溺水死了,他一定不会这样淡定。 “小师父,能麻烦你帮忙找个大夫过来吗?”顾远山点头,接过衣裳。 方知然总归是溺水了,得瞧瞧才行。 小和尚看两人乖乖抱着衣服,解释道:“你们放心,主持早就请了山下的大夫过来,等他到了,我就带他来给你们瞧瞧。”庙里出了事儿,住持第一时间就派人下山请了大夫。 小和尚看了看哆哆嗦嗦的两人,心里有些担心。 小孩儿着凉了这事儿可大可小。 看着两人大概也是从小河边一路走过来的,都不知道吹了多少风了。如果其他香客没什么大事,等大夫来了就先来看看这两个小孩儿吧。 “好了,好了,快去将衣裳换下来吧。”小和尚忍不住催促道。 顾远山搓了搓手臂冒起的小疙瘩,抱着衣服就赶紧跑到屏风后面换衣服。 他冷得直发抖,早就坚持不住了。 反正这里就两个人,也不会有变态跑来看他换衣服。再说了,他才五岁,这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村子里还有好多三、四岁的娃娃光着屁股玩儿呢。 方知然拿着衣服,没动,即使她冷得脸都白了。 她是姑娘,和顾远山不一样,家里教导她不能在外人跟前换衣服。 等顾远山换了衣裳出来,瞧见方知然的模样,催促小和尚出去。 将门给关了,守在门口,朝里喊道:“方知然,你换吧,我守着。” 方知然抿了抿唇,犹豫了下,才跑到屏风后,将身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 身上太冷,她也受不住了。 胖哥哥是好人,救了自己。 自己也应该相信他。 第 82 章 崩溃的余氏 门外的顾远山顺势朝小和尚解释道:“小师父,我阿爹姓顾,我阿娘姓余,他们一定还在庙里找我,估计就在正殿凉亭那里,你帮我找找吧?” 失散的时候就是在凉亭,想必他们也会在那里找自己。 也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事儿? 哎! 顾远山有些担心。 那时候太多人了,虽然他觉得他们不会有事,但万一呢? 小和尚点点头,积极道:“小施主放心,我会给你找到你阿爹阿娘的。”想了想,他问道:“女施主是你妹妹吗?” 要是一家人就更好,可以一起找爹娘。 顾远山摇摇头,“她家里姓方。” 方知然看着就有钱,他何德何能和她是一家人。 小和尚遗憾地低下头,想了想,他朝顾远山说道:“你们就待在这里,等我去找了住持,就把你家里人给寻来。”说完,便小跑着走了。 顾远山紧了紧身上宽大的衣裳,蹲坐在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好困。 在迷迷糊糊间,顾远山感觉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胖哥哥,你困了吗?”方知然蹲下来,推了推顾远山。 顾远山甩甩头,挣扎着站起身,朝里面走去,“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找到床榻,一头倒下去,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 顾远山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间还感觉自己被灌了姜汤。 等他睡饱醒来,人已经在周家了。 “小山子,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余氏一脸惊喜,直直地看着顾远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谢天谢地,儿子终于醒了。 顾三水守在床尾,见顾远山醒了也很高兴,“小山子你饿不饿?阿爹给你端粥来。”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儿子昏睡了大半日了,肚子一定饿了。 一行人带着昏睡的顾远山回来后,余氏特意去周家厨房煮了肉粥,就怕顾远山醒来肚子饿。 周家厨娘说自己煮,让余氏歇着。余氏偏不让,说儿子就喜欢自己煮的粥。 顾远山挣扎着起身,看着余氏微微泛红的眼睛,就知道她哭过了,连忙问道:“阿娘,我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真的病倒了吧? 可是没有感觉很难受啊? 顾远山仔细感受了下身子。 一身轻松,并没有生病的沉重。 余氏勉强笑了笑,抚摸着顾远山的头,说道:“大夫说你就是太累,受了惊吓,还着了凉,睡一觉就好了。” 天知道,她知道儿子不见了的那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天,她出去没找到顾夏至,倒是碰上了来找人的顾三水。两人一合计,先回寺庙看看再说。兴许女儿压根没跑出去,躲庙里呢。 结果在大门处,就见寺庙门口围了许多人,看着像出了事。他们赶紧跑进去,只见凉亭处,顾远秋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沐一直哭,顾小水抱着她,不停安慰着。 顾夏至也找到了,蹲在哭鼻子的顾春雨身边。 顾远诚和顾远江也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余氏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瞧见自己的小山子。 “小山子呢?”余氏走过去,忐忑地朝顾远秋问道。 顾远秋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余氏和顾三水,嗫嚅道:“不见了……” 人群散去,他就回了寺庙,里里外外找了。只在凉亭不远处的一道拱门找到了顾春雨,她拉着周沐,身边守着顾远诚和顾远江,就是没瞧见顾远山。 那一刻,他心都凉了。 顾远山年纪最小,还不见了。 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在寺庙里不停找着。 顾远诚和顾远江说了,刚开始是牵着顾远山的,后面就走散了,但人应该还在庙里。 等偏殿的火灭了,他还进去找了一圈,没看到顾远山,倒是找到了躲在偏殿里的顾夏至。 顾夏至跑走的时候不敢往外面跑,也不敢跑远,索性就躲在偏殿里。结果着火,她看人太多,怕被踩到,就一直躲着。等人少了,准备出去,就瞧见了来找人的顾远秋。 得知顾远山不见了,她也很着急,嚷着要一起去找人,被顾远秋拉着回去交给顾春雨。 顾小水则是知道偏殿着火后,火急火燎往回跑,先将几人安置好,自己又去寻了一圈,还是没瞧见顾远山,才回来等余氏和顾三水。 她觉得顾远山应该不会出事,最多就是人太多,迷了路。要是出了人命,庙里一定会更乱。 但看着余氏和顾三水的眼睛,她说不出这话。 余氏听了顾远秋的话就绷不住了,快哭晕过去时,来了一个圆脸小和尚,说儿子找到了。 她着急忙慌就跟着小和尚跑,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满心欢喜打开门,只看见儿子的头被一床被子蒙起来,呼吸沉重。 “小山子!”她踉跄扑过去,慌忙掀开被子—— 只见顾远山蜷缩着身子,潮红的脸颊糊着汗湿的的碎发。 余氏哆嗦着伸出手,朝顾远山鼻息探去—— 待感觉到粗重的喘息,才松了一口气。她将顾远山抱起来,就哭喊着要走,要去找大夫。 方知然本来迷迷糊糊趴在床榻边,见这动静,赶紧解释,“婶子,我看胖哥哥身上凉得很,好像要生病了,赶紧给他捂住,出出汗。”她只记得自己难受时,捂着被子出汗就好了,没想到会害得余氏这样害怕。 她怕顾远山不能呼吸,还特意将枕头支起来,让他有呼吸的空间。 方知然不知道,余氏不是害怕儿子被被子捂着,而是失而复得,心里紧张又担心。 余氏完全没心情搭理方知然,抱着顾远山就要下山找大夫。 “施主,你先等等,外面主持给请了大夫,应当就快到了。”小和尚安慰着崩溃的余氏。 顾三水急得眼睛都红了,听了小和尚的话,又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额头,感觉确实没烧着,才劝道:“你先等等,庙里还乱着,不能再让小山子吹风了。”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急。反正小山子找到了,人也算好好的,就不要继续折腾他了。 余氏这才默默流着泪,把顾远山放回床榻,催着顾三水赶紧去接大夫。 方知然瞧着余氏这样子,凑过去,安慰道:“婶子,你别担心,胖哥哥没下水,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顾远山昏睡那么久,明明看着挺健康的一个人儿,倒是比自己还虚弱。 方知然决定了,等回到家,就让娘亲给胖哥哥多带些补药,让他补补身子。 余氏完全没心情听方知然的话,只敷衍地点头,时不时往门外探头,盼着顾三水回来。 第 83 章 高热惊厥 顾远秋自认为做了错事,不敢进去,只站在院子外守着。虽然小和尚出来说了,小山子没什么大事儿。但人没醒,他就是放心不下。 顾春雨也是,她心里很担心弟弟,一方面又很自责。出事的时候,她本该牵紧弟弟的手,都怪自己…… 想着想着,她又默默擦着眼泪。 经过一场混乱,她身上的发饰衣裙,全都变得乱糟糟,和出来时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顾夏至心里也很自责。 要是她没突然跑走,出事的时候,阿娘一定紧紧牵着小山子,不会让他跑丢的。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更是把头都埋肚子里了。 毕竟顾远山就是两人弄丢的。 两兄弟看着自己的手,想不明白,怎么就没牵住弟弟。 周沐小姑娘,一边朝屋里探着头,一边哭着抹眼泪。 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闹脾气,顾夏至也不会跑丢,舅娘也不会去寻人,表弟也就不会丢了。 她瞧着安静躺着的顾远山,心里快难过死了。 也不知道表弟怎么了?怎么一直躺着? 越想她越担心,生怕顾远山就这样一睡不起。 顾小水无奈,蹲着身子,给小姑娘擦着眼泪。 闺女眼睛都哭成核桃了。 瞧着站成一排的小鹌鹑,她说小山子没出事也没用,个个自责得很。 她想让几人进去瞧瞧顾远山,也好放心。不过余氏执拗得很,硬是不吭声。 她也不敢强硬要求。 二嫂心里不好受啊。 小山子就是二嫂的命根子。 要是顾远山真的出事了,估计余氏也活不下去了。 顾小水心里后悔得很。 早知道就不约着一起来逛这捞子庙会了! …… 屋里的余氏当然是怪屋外几人的。 要不是他们没看住小山子,他怎么会迷路又着凉。 当然她心里也怪自己。 要不是自己出去追顾夏至,小山子又怎么会出事。 好不容易等到顾三水带着大夫回来,那大夫还要先给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瞧病先。 余氏自然不乐意,但那大夫很强硬,她也不敢再多说,就怕大夫生气不给儿子瞧了。 “先给胖哥哥瞧瞧吧。”方知然看着那胡子花白的大夫,建议道。 胖哥哥是为了救自己才这样,而且他娘亲看起来好伤心。 老大夫瞧了瞧方知然,又看了看担忧的余氏,只好先给顾远山把脉。 在余氏和顾三水的目光下,大夫缓缓道:“受惊过度,又着了寒气,好在身体强健。” 他蘸墨写下药方,“且让孩子睡上一觉,醒来便无大碍。这两剂安神驱寒的药,一剂今晚煎服,一剂留作明日。再煮碗姜汤,趁热喂下,出些汗便能将寒气驱散。” 说罢,将药方递给一旁着急的顾三水,又朝眼巴巴的方知然看去,“你,快坐下,给我瞧瞧。” 这小姑娘看着比床上躺着那个还要严重啊,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本想着小姑娘模样长得好,该是受宠的。没想到还是要先给没什么问题的男娃先瞧。 大夫悠悠叹了口气,才看向方知然。 方知然一愣,乖乖伸出手,瞅着老大夫。 老大夫指尖搭在方知然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虚浮如游丝。 哎! 他沉声道:“寒气入体太深,此刻看似清醒,实则强撑着。若是不及时驱寒,待阳气溃散,只怕要发起高热惊厥。” 这样小的年纪,高热惊厥可是要出人命的。 顾三水攥着药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办。 这小姑娘应该也是和家里走散了,他去哪里给她找爹娘哟。 方知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大夫,“大夫,我觉得我挺好的。” 老大夫摇摇头,看向余氏和顾三水,“你们可是她爹娘?得先给她备好滚烫的姜汤,再烧两大桶热水兑成温水,让她泡半个时辰!这药方现在就要去抓来,一剂熬成一碗药,趁热喝,另一剂磨成粉末,兑在粥里调养。” “大夫,我也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啊?”顾三水有些犹豫。 这谁家小姑娘他也不知道,去开药可是要钱的。 老大夫一愣,这才明白自己想差了。原本以为这家是不重视女娃娃,没想到却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犹豫地看着小脸煞白的方知然。 他此时也没空下山抓药,寺庙里还有许多磕着碰着的人等着他。 可这小姑娘不能再拖了。 “我去烧水!”余氏连忙上前,看了看方知然,又看向顾三水,叮嘱道:“当家的,你快些去抓药,这里我来照顾。” 这小姑娘和儿子待一起,估计也是有渊源。 且这小丫头虽然穿着不合身的素衣,但看着养得就精细,估摸着家里也不是差钱的主儿。反正自己也要给儿子抓药,连带着她一块也好。 她就不信,等小女孩儿家里人寻来,能不还这药钱了。 反正要是儿子出了事,自己不在身边,定是希望有人能给儿子买药的。 顾三水一愣,点点头,不再说话,抓着两张药方就往外跑。 既然要救人就要抓紧时间了。 …… 在大夫的勒令下,方知然只好乖乖和顾远山一人躺在一头,捂紧棉被。 余氏知道顾远山没什么大碍,提着的心也松下来。站起身,走出去,没好气儿地朝顾春雨和顾夏至喊道:“你们两个,去烧水,给小山子煮姜汤。”想了想,她继续道,“还要烧一锅热水。” 她心里气得很。 可惜只能说自己家这两个,不然连带着院子里的几个崽子她都要使唤一遍。 听了余氏的话,顾春雨只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赶紧应声儿,就往外跑。 阿娘终于愿意理自己了。 看阿娘的语气,估摸着小山子也没事儿了。 顾春雨心里一阵庆幸。 小和尚一看,连忙提醒:“施主,我们的斋堂在这里,我带你们去吧。” 啧啧啧,真是一群可怜人儿,个个罚站呢。 想了想,他又猛地摇摇头。造成这样的结果都是庙里失火的时候没安排人安抚香客,才导致小施主被人群冲散了。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圆脸小和尚一边懊悔,一边往斋堂走。 要是被师叔知道自己幸灾乐祸,自己肯定比这些施主还惨。 想着想着,小和尚抖了抖,加快了脚步。 顾春雨忙跟在小和尚身后追去,顾夏至和顾远诚、顾远江也一窝蜂跟着要去。 这个时候,几人只想给顾远山做些什么,以减少心里的愧疚感。 周沐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也要跟着去。 顾小水劝不住,只好跟在几人身后,看着点也好。 第 84 章 登门道谢 刚给顾远山灌了姜汤,小姑娘也喝了药,她家里人终于找来了。 还是主持亲自带来的。 余氏和顾三水有些惶恐地看着一位华贵妇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就朝方知然扑去。 妇人鬓边的珠钗直晃得余氏眼睛发晕。 小丫头倒是很给面子,一个劲儿地说是顾远山救了他。 余氏这才知道儿子是为了救小丫头才着了凉。 不过她也不敢有怨言,毕竟那妇人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 华贵妇人倒是好脾气,细声细气道了谢,就带着小姑娘走了,只留下一句:夫家姓方,明日登门道谢。 余氏和顾三水等人走了,才敢抬起头。至于她说的登门道谢,两人都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家,谢不谢都不要紧,不迁怒自己就好了。 …… 顾远山一直没醒,夫妻俩不敢带顾远山回村。但住在寺庙里也不方便,这一大家子,得添多少香火钱啊。 顾小水让顾远秋回去找周姑爷,让他把店里的马车赶来接顾远山。 周家的马车是专门用来收货的,家里人都不怎么用。马车比牛车快多了,如今顾远山这样子,倒是合适。 几人忙活儿了大半天,也没瞧见顾四水和王氏,不知道两人跑哪里去了。 待周姑爷赶了马车过来,几人将顾远山抱进车厢,就赶紧往周家赶。 他们不知道,顾四水和王氏两人早就回了周家,正盼着他们回来。 …… 王氏和顾四水瞧着天色不早,晃悠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就回了周家。 两人没有玩腻,是钱包空了才回去。 至于说要不要去找顾三水他们,自然是用不着的。 顾三水和余氏是家里出了名的靠谱,两夫妻很放心。 两人提着买回来的零嘴,坐在周家会客厅,左等右等,眼看着错过了回家的牛车,夫妻俩是越等越心急了。 也不知二哥几人遇到啥事了,都错过回家时间了。 就在两人犹豫要不要出去寻人时,一群人拥着顾三水走了进来。 顾四水定睛一看,才发现顾三水怀里抱着的是昏睡的顾远山。 这可了不得。 他看着兴师动众的几人,又看了看被抱着的顾远山,心里说不清的着急,连忙迎上去,“二哥,小山子这是咋了?” 拐喽!这是怎么了?怎么给抬着回来了? 王氏也拧着眉头,犹豫地抓着手里的一袋芝麻糖,不知道要不要递过去。 这芝麻糖是两人特意给家里小子们带回来,如今瞧着他们也是没心情吃糖了。 顾三水言简意赅:“没事,小山子累着了。”说完,不再理会两人,抱着顾远山就往周家客房走。 小山子就是着了凉,现在可不能再吹风,得赶紧抱回屋去。 余氏脚步匆匆,跟在顾三水后面,没有理会吃瓜的顾四水和王氏。 顾春雨和顾夏至也紧紧跟上。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也一路跟着。 顾四水挠了挠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儿子跟着,连忙抓住两人询问,“儿子,小山子这是咋了?” 两兄弟看见自己不着调的爹娘,一路上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奔溃,“爹,娘,今天寺庙着火了,我们带着小山子跑,把他弄丢了……”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 从没牵住顾远山那时起,两兄弟就很害怕。后面将顾远山找回来了,余氏对顾春雨和顾夏至都发了火,只对他们不打不骂,让他们心里更不好受。 如今见到家里的爹娘,压着的害怕终于得到了释放。 听到儿子说害顾远山被弄丢了时,顾四水和王氏心都凉了。 顾远山可是家里的香饽饽,不说家里老爹宠,就冲着他去念书的架势,要是出了事儿,顾海生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两夫妻一脸紧张,赶紧询问:“你们失散了,然后小山子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除开顾远山是顾海生和顾云生的小心肝不谈,他还是顾三水和余氏的独苗苗,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金疙瘩。万一出了事儿,这个家都得散了…… “二伯说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太累,睡着了。”顾远诚抽抽嗒嗒说道。 这大喘气的声音直把顾四水吓得不轻。 他忍不住想拍一下儿子,刚抬起手见顾远诚哭得可怜,只好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不怪你们,当时人肯定很多,你们也才11岁,还是小娃娃,抓不住很正常的。” 只要人没出事就放心了。 “真……真的吗?”顾远江擦了擦眼泪,看着顾四水。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抓住,才害小山子昏睡了。 顾四水没好气给他擦了擦眼泪,“真的!” 两个儿子一向活泼,很少哭鼻子。小时候和村里小娃娃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都没哭,如今瞧着,倒是真的可怜。 顾远诚抓住顾四水,问道:“爹,你说二伯娘会不会不原谅我们了?” 从出了事,余氏就没再搭理两人,直把两人当空气。顾远山的情况还是顾三水出来和顾小水说了,他们才知道。 “这……”顾四水顿住。 按他想的,二嫂一向小气,对小山子宝贝得很,估计不会那么轻易就消气。不过看着可怜巴巴的两兄弟,他也不忍心,只好撒谎,“你们二伯娘就是太紧张了才会这样,等小山子醒了,她就不会怪你们了。” “那我们现在去给小山子帮忙。”两兄弟终于破涕为笑,勾着肩就追着顾春雨他们的方向跑去。 “欸——”顾四水喊出声儿,见两人没听到,只好嗫嚅道,“把鼻涕擦擦。” 真的是,跑那么快做什么。那鼻涕挂着,等一下被余氏瞧见了更窝火。 哎! 顾四水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王氏,问道:“媳妇儿,你怎么了?” 怎么一句话都没说? 王氏提着手里的一袋芝麻糖,纠结道:“不知道要不要把糖给小诚和小江。” 本来就是给两兄弟买的,不过看他们如今的样子,也没胃口吃了。 她拿着糖,纠结好久了。 顾四水拍了拍她的肩,“等晚点再给他们好了。” 闻言,王氏点点头,拿着糖就往回走,直到将糖放回顾四水的背篓里才放心。 第 85 章 起火实情 顾远山好不容易安慰了余氏,顾三水就端着一碗肉粥回来,“小山子,快趁热喝了,等一下给你煎药。” 顾远山端过碗,问道:“阿爹,阿娘,咱不回家吗?” 看着外面天都黑了,也不知道今天还回不回去了。 顾三水摇摇头,“天黑路上不安全,就不回去了。而且你才醒,不能奔波。”主要是也错过了回村的牛车了。 “阿爷阿奶他们在家会担心吧?”顾远山忍不住问道。 他们没有打算在城里过夜的,家里的阿爷阿奶一定会担心。 “我们早就差人回去报信了,明天一早再回去。”顾三水看着乖乖喝粥的儿子,沉闷道。 本来两人回来瞧见顾四水和王氏,想着让两人回去报信,结果两夫妻说错过了回村的牛车,不愿意走回去,硬要跟着留在周家。 顾三水只好去找村里人回去说一声。 村里有一些人会来县城摆摊卖东西,等晚了才回去。 其实不是顾四水和王氏不想回去,而是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不想回去,一定要守着顾远山,等他醒。 顾四水当然不能说是儿子的原因,余氏正看儿子不爽呢,不能再惹眼了,所以才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反正他是出了名的懒,这样做也正常。 顾远山吃了肉粥,又喝了一碗药,眨了眨眼,又困了。 今天到底是累着了。 余氏坐在床边,一直看着顾远山将肉粥给喝了,才开口:“小山子,你今天和春雨他们走散后有没有被人踩着?怎么还着凉了?” 虽然那小姑娘已经说过小山子着凉是为了救她,但她想亲耳听听儿子的说辞,也想知道儿子走散后有没有被人欺负。 “阿娘,我没事儿。被人冲散之后我就迷路了,后面救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顾远山说着说着,才想起来小姑娘还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家人呢,他连忙追问道,“阿娘,和我在一起的小姑娘找到家人了吗?” “你啊,还有心情管别人。”余氏摸了摸他的手,“早就找到了,她家里人把她接走了。” 至于要答谢什么的,他们不相信。 人都走了,还谢什么。 直到这时,余氏才有些后悔。 给小姑娘抓药可花了不少钱,本想着要回来。结果瞧见那华贵妇人那般姿态,他们压根连头都不敢抬,一句话都不敢说,更别说要回药钱了。 哎! 亏了亏了! 等等,儿子说救人救湿了裤脚? 岂不是说他下水了!? “小山子,你老实和阿娘说,你是不是下水救人了?” 余氏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毕竟大夫说了,小山子就是着凉了,那小姑娘更是寒气入体,除了掉水里还能出了什么事? 小山子不会水怎么救人! 余氏直勾勾地看着顾远山。 面对着余氏这富有压力的眼神,顾远山忍不住咽了下唾沫,解释道:“阿娘,我看见她掉小河里,才救了她……”眼见余氏眼神愈发犀利,赶紧补充道,“不过我没下水,我是拿竹竿把她捞上来的。裤脚也是把她拖上岸时才弄湿的。” 我保证! 我发誓! 阿娘你信我! 顾远山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看着余氏。 哎! 余氏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心责怪他。 但也不能继续这样,她板着脸,叮嘱道:“以后再不能这样了,你又不会水性,万一出事了,让爹娘咋办?” 顾远山连连点头,保证道:“阿娘,我记下了。”他惜命得很,确认没危险才去救的人。 想到顾春雨几人,顾远山问道:“阿娘,大姐她们有没有事啊?还有二姐她找到了吗?” 也不知道顾春雨她们有没有事儿。 余氏朝屋外努了努嘴,“喏,你自己瞧。” 顾远山好奇坐直身子,往屋外看去,只见几个影子堆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门缝瞧。 他们这是咋了? 咋不进来? 顾远山朝余氏看去,无声询问。 哎! 儿女都是债哟! 余氏缓缓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屋外走去,一把将门给打开,屋外几人差点摔进来。 “进来吧。” 站在最前面的顾远诚小声儿喊了声:“二伯娘。” “二伯娘。”顾远江也紧随其后喊道。 “阿娘。”顾春雨牵着顾夏至和周沐,朝余氏小声儿喊道。 “守在门外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进来。”余氏将门打开,就走回床边,守着顾远山。 几人如蒙大赦,蹑手蹑脚往里走。待看到苏醒的顾远山,皆如释重负,露出笑来。 “小山子你终于醒了。”顾远诚小声说道。 “是啊,吓死我们了。”顾远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远山,上下打量着,生怕他缺胳膊少腿了。 顾春雨牵着周沐和顾夏至走来,关心问道:“小山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难受就跟大姐说。” 顾夏至则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顾远山,见他精神挺好,也放下心来。 没事儿就好。 她觉得因为自己突然跑走,才害得余氏没看住顾远山,心里很懊悔。 周沐紧紧牵着顾春雨的手,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顾远山。她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看着忐忑地几人,顾远山笑了笑,“我没事,你们有没有事?那时候人太多了,我只敢顺着人群走,不敢回去找你们。”害你们担心了。 顾远诚连忙摇头,“你不回去才是对的,我们都被踩了好几脚了,幸好你指的地方近,我们赶紧跑过去那个拱门后面躲着,就没人再踩我们了。” 顾远山点点头,问道:“对了,寺庙不是着火了吗?火灭了吗?” 顾远诚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自始至终都没瞧见有着火。” 顾夏至犹豫了下,才说道:“我瞧见了。” 毕竟她当时就躲在着火的偏殿里。 面对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顾夏至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才说道:“那火势不算大,就是人太多,才显得慌乱。” 她瞧得真真的。 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拿着三柱香绕着殿里走,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烛台,蜡油烫到了他的手。他一痛,就将手缩了回去,手里拿着的三柱香就掉在了幡布上,还不等少年拿起香,烛台上的蜡烛也掉了下来。 火焰迅速往上爬,转眼就吞了半幅经幡。 不说少年被吓到了,就连躲在不远处的顾夏至都被这一幕吓到。 第 86 章 贵客 顾夏至躲在佛像后面,眼睁睁看着少年踢开燃着的香和蜡烛,将幡布扯下,努力踩着试图灭火。 “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杏黄色襦裙的小女孩儿突然出现,喊住了少年。见到了烧着的经幡,小女孩儿大喊,“着火了……” 少年猛地转身,朝小女孩跑去,试图将她的嘴捂起来。 那小女孩儿也机灵,转头就跑。 一转眼,两人就跑没影了。 顾夏至看着还在静静烧着的经幡,赶紧大声喊道:“着火了!” 一瞬间,偏殿里的人混乱起来,个个争先恐后往外冲,救火的人是一个都没有。 顾夏至怕出去被人踩到,不敢出来。 听了顾夏至的话,顾远山犹豫了下,问道:“那小女孩儿多大?”穿杏黄色的襦裙,该不会就是方知然吧? 难道她掉水里是那个放火的少年害的? 他没忘记,在河边莫名出现的竹竿。 “和你差不多大。”顾夏至肯定道。 那小女孩儿穿的是杏黄色的裙子,她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最喜欢的就是黄色。 顾远山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少年?也不知道那少年到底是谁,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竟然敢做这么多事儿。 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顾远山虽然不信这些,但进庙里也会避忌一些事儿。 他不知道方知然是怎么掉下水,也不知道和少年有没有关系,当然也不想管这事儿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救了人,问心无愧就好。 和顾春雨他们说说话,顾远山又开始打哈欠,困了。 见状,余氏赶紧将聒噪的几人赶走,自己留下来守着。 庙里着火的时候她不在,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放火的事儿,只知道儿子累了,要好好休息。 在余氏和顾三水小声嘀咕中,顾远山又沉沉睡去。 …… 第二天。 顾远山在生物钟的催促下,早早醒来。 睁眼看了看陌生的床帐,意识回笼,他才想起来自己留宿在周家。 顾远山挣扎着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睡在地上的顾三水。本想起来喊他上床来躺着,瞧了瞧顾三水身下铺着的厚被子。 还是算了。 如今天快亮了,要是把阿爹喊醒,他一定不睡了。昨天自己丢了,肯定把阿爹、阿娘吓得够呛。 顾远山不敢再有动作,只好睁着眼,看着上方的床帐。心里默默背着书,没有出声儿。 哎! 早知道来县城要过夜,自己就把书给带来了。 顾远山背完了书,正有些无聊,顾三水就醒了。 他爬起来,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额头,见没发热,才轻声道:“小山子等着,阿爹给你煮粥去。” 今天儿子还要再喝一碗药才行。 等吃了饭,喝了药,就回家。 也不知道家里的爹娘等着急了没有。 他没说顾远山病了,只是说几人玩得晚,耽搁了。免得两个老人跟着担心。 …… 顾远山喝了粥,又在余氏的叮嘱下,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他苦得脸都皱成一团。 余氏见了,有些心疼,赶紧剥了一个芝麻糖塞到顾远山嘴里,“小山子乖,吃糖就不苦了。” 这糖还是昨天夜里王氏给的。 她拿过糖还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护食的王氏竟然会主动给她糖吃。 她不知道,这糖是王氏看在儿子做了错事,特意給顾远山的。 顾远山含住糖,嚼了嚼,才觉得没那么苦,只是嘴里还是一股的怪味。 “等吃了饭,咱就回家去。”余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安慰道。 还是在家好。 儿子在家待着从来都没出过事儿,一来县城就差点丢了。 顾远山点点头,目送余氏端着药碗走出去。 现在天才蒙蒙亮,大概就是早上六、七点的样子。村里最早的牛车六、七点过来,要等到早上十点左右才回去。 估摸着家里人吃了饭,还要等挺久才能回去。 余氏放好碗,又回来守着顾远山,一直待到周红花进来喊她去吃饭,才离开。 至于顾远山,余氏说他不能吹风,不让出去。 顾远山也无所谓,他早早就喝了粥,不饿。 …… 另一边的顾家几人,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车没来是车的问题,他们每次都是要早早准备的。 顾四水和王氏买了一箩筐的零嘴,相比之下,顾三水和余氏只买了字帖这些,其余吃的、用的都没买。 顾三水抱着一摞东西,想着等一下回去还要去买些酥饼给家里的大哥带去。 顾小水瞧着,只觉得拿得太杂乱,让周红花去找了个箩筐给顾三水,将那些字帖、纸张装起来。 这些书啊、纸张啊很金贵,不能弄坏了。反正箩筐也是娘家送的,不值钱。 余氏背来的箩筐,早就在寺庙里被踩得稀巴烂了,也幸好里面没什么东西。不然,她准得心疼坏了。 至于要向云栖寺要赔偿,他们想都没想过。那是佛祖的地盘,哪有向佛祖要钱的道理。 顾小水见他们东西收拾好了,便招呼几人去吃饭。 她早早就让家里的厨娘准备了早饭。娘家兄弟在家里过夜,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顾三水他们也没有推脱。 换作是顾小水来家里过夜,他们也是要安排早饭的。 …… 周家厨娘准备了很多吃食,有小米粥,还有素菜包子、素面、烧饼,配菜是酱菜、水煮蛋还有酱肉,可以说非常丰盛了。 一大家子默默坐着吃早饭,谁也没说话。 “夫人——有贵客来了!”周红花撒丫子朝正吃饭的几人跑来。 顾小水一头雾水,站起身,迎了上去,“什么贵客?” 家里哪有什么贵客? “夫人,咱家门口来了好大的一辆马车,还抬了好多东西,就在门口等着呢。”周红花气儿也不喘一下,兴奋得两眼放光。 “可知道他们姓什么?”顾小水好奇往外走。 奇了怪了,家里生意往来的人红花都认识。能让小姑娘说是贵客,估计来头不小。 顾小水有些担心,怕是儿子在学堂惹了事儿。 今天一早,周言就去学堂上课了。顾远山本该也要上学,可惜耽搁了。 周红花想了想,说道:“那人好像说他们主家姓方……还说是来答谢什么救命之恩的。” 此言一出,余氏和顾三水心里一惊,端着的碗都差点砸了。 姓方的,不就是昨天儿子救的那小姑娘吗?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跟着顾小水走出去。 可千万不要是来找麻烦的。 两夫妻不敢奢望对方报恩,只求不牵扯到这些富贵人家。 他们没什么见识,但也觉得昨天见到的妇人不是一般人。若说变成城里小姐的顾春雨站在那妇人身边,只怕被衬得就是一个丫鬟了。 第 87 章 有文化的商户 顾四水喝着粥,抬起头看了看。 二哥二嫂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周家的贵客,关他们什么事。 想了想,将碗给放下,给王氏使眼色。 咱也去瞧瞧? 王氏没搭理,一直埋头吃烧饼。 这烧饼太好吃了! 无奈,顾四水只好自己跑过去。 算了,媳妇儿没吃饱,等自己看了回来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顾远诚和顾远江一看,也起身,跟在顾四水身后。 二伯和阿爹都去看,他们也要看。 顾夏至跃跃欲试,放下碗筷也跟在两兄弟身后。 大家都去,她也要去。 顾春雨无奈,起身跟着过去。 得看好弟弟妹妹,不然让他们冲撞了贵客就不好了。 王氏喝了一口粥,见桌上的人都跑光了,有些愣。她摇摇头,开心继续夹酱肉。 人都走了,这里的饭菜全是她的! …… 顾小水不知道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走到大门处,让周红花开了门。 只见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管家模样的人弓着腰递上拜帖,“我是方家管事,请问这里可是商户周家?十里村顾三水可在里面?我家老爷想当面向他道谢。” 管家穿着藏青色的衣裳,一脸和善地看着顾小水。 顾小水顿住,视线落在烫金拜帖的“方家”二字上,她笑了笑说道:“顾三水是我二哥,你家老爷是为了什么事要来找他?” 这拜帖可不寻常,反正她待在云梦县这么多年,只有去拜见乡绅大户或者官府的人,才会给拜帖,人家还不一定会收,毕竟他们周家小门小户,不够格儿上门。 顾小水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管家身上,只觉得对方来头不小。一个管家就比自己见过的商户有气势,这方老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二哥昨日不是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吗?又怎么会和这什么方家扯上关系?而且,云梦县并没有哪个大户人家姓方吧?难道是路过的富贵人家? 想到这里,顾小水点点头,觉得真相了。 站在顾小水身后的顾三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认领自己就是管家口中的顾三水,被余氏一把扯住了胳膊。 余氏朝顾三水轻轻摇摇头。 还是不要出头了。 昨天大夫可说了,那小姑娘寒气入体,很可能会高热惊厥,万一出了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怎么办?对方一看就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存在。 顾四水远远瞧见周家大门处僵持住的局面,放轻脚步,凑了过去。 到底是谁来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说话了? 顾远诚、顾远江还有顾夏至被顾春雨拘在前院的墙角边,不让几人凑过去。 家里大人处理这种事儿就好,小孩儿还是不要凑过去比较好。 顾春雨在周家待了十来天,对于这些待客之道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贵客上门,家里人不好都凑过去把人当杂耍的看。 至于顾四水跑得太快,她拦不住。而且顾四水是她三叔,她一个晚辈也不好拦着。 不过三叔是家里大人,随着小姑和爹娘去迎客人也没什么问题。 被顾春雨拘着的几个小的就只好躲在墙角边,探头探脑。 看得顾春雨有些无奈。 …… 就在顾小水他们与那位管家面面相觑时,停在周家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紧接着,男子转过身来,扶着一位头戴珠钗的妇人走了下来。 妇人身着月白锦缎襦裙,外面披着藕荷色的披风,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佩,鬓边一支珍珠步摇轻轻晃动着。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地扫过众人,最后的目光停留在顾三水和余氏身上。 这满身华贵的妇人赫然就是昨日余氏和顾三水在寺庙里见到的那位扬言要报答的妇人。 顾小水第一次见到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乖乖,二哥是去哪里认识的贵客? 顾四水惊得嘴巴大张,不住地往那华贵妇人身上瞄。 此前,顾四水只觉得进了城的顾春雨就是官家小姐模样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见识浅薄了。顾春雨哪里是官家小姐,这妇人才是官家夫人吧?瞧瞧这姿态,一个眼神就能把自己送进大牢的感觉啊! 顾三水和余氏见着眼熟的妇人,心里一惊,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 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挽着贵妇人的手,朝几人走来。 “在下姓方,名佑程,夫人姓谢,你们唤她谢夫人便好。昨日小女落水,幸得小公子搭救,特意前来答谢顾家小子顾远山。昨日小女回家,说小公子昏睡,不知如今可好了?”说完,拱了拱手,看着顾三水。 听到这文绉绉的话,顾三水和余氏更拘谨了。 方佑程肤色微褐,看着像是常年行走户外之人。即使这样,也掩不住他眉眼下那双清冽的凤眼,仿佛世间一切谎言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顾三水微微弓着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小山子好得很。” 这人瞧不简单,浑身上下有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势,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顾三水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余氏往顾三水身后藏了藏,忍不住腼腆地笑了笑。 这人那双眼睛太吓人了,比先前见过的官差大人还可怕。 顾小水小心地看了眼方佑程,总觉得他这名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仔细想了想,脑中又空空一片。 顾四水看着方佑程,微微摇头。 果然,一黑毁所有。 若说谢夫人是官家夫人,眼前的方佑程便是一个和善的商户了。只不过……是一个有文化的商户。 顾四水的目光从方佑程几人身后看去,直勾勾钉在周家门外的马车上。 他记得眼前的方老爷是说小山子救了他女儿?这样的话……马车上放的难不成全是谢礼? 发了发了! 二哥这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顾四水搓了搓手,目不转睛,看着一大长排的仆从、马车,恨不得赶紧过去掀开来看看里面都放了啥好东西。 其实马车并不多,连带着方佑程两人乘坐的那辆算上,总共就四辆马车罢了。 最前头的便是方佑程乘坐的马车,湖蓝色缎面做成的帷幔,车辕上还精细雕刻着衔环兽。后头跟着的三辆马车简陋些,但这样的阵仗也够顾四水开眼了。 第 88 章 眼神锐利的方佑程 “发财了......”顾四水喃喃着,脚尖不自觉地往马车方向挪。 见他这财迷心窍模样,顾小水轻咳了声儿。结果顾四水还是直勾勾盯着那些马车,顾小水只好伸脚偷偷踢了他一下,踢完还掩饰性地朝谢夫人笑了笑。 贵客应该没瞧见我的动作吧? 顾四水回过神来,下意识擦了擦嘴角。 得亏没流口水,不然就丢人了。 顾三水有些恨铁不成钢,回头瞪了顾四水一眼。 余氏头都不敢抬,自然没看见顾四水的模样。 几人的小动作都被方佑程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儿,“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来看看救了我家女儿的顾远山。还带了些谢礼过来,希望你们收下。” 不再咬文嚼字的方佑程,显然更得顾三水几人的意儿。 几人瞬间放松下来。 顾三水笑着说:“你太客气了,小山子遇到你家小姑娘也是天意,我瞧着是佛祖保佑了她。” 虽然他知道儿子下水救人的时候心里不乐意,但人都救上来了。且这方老爷瞧着也没什么架子,谢夫人又是高不可攀,他再拿乔就是在给家里找麻烦。还不如痛痛快快应下这事儿,尽快了结了它。 余氏是不敢和方佑程、谢夫人搭话的,只笑着附和顾三水,“是嘞是嘞,小山子睡一觉起来就全好了,用不着什么谢礼。” 虽然怪儿子救人,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得说好听些,免得得罪了贵人。 此时她早就不记得讨要什么药钱了。 这样富贵人家来道谢就是给他们面子,那药也不值几个钱,免得惹了大老爷不快。何况人家大老爷带了谢礼,药钱不药钱都不重要。 方佑程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很亲和,但余氏觉得他那双眼睛太吓人,不敢看。 但一直低着头也不是事儿,余氏只好微微抬起头,朝站在方佑程身旁的谢夫人看去。 面对谢夫人的微笑,余氏只好又匆匆低下头。 这谢夫人也不一般呐…… 丢人就丢人吧,自己真不敢看这些老爷夫人。 也不知道这方老爷是做什么的?怎的看着就让人心慌慌的?难不成家里屠宰的? 在余氏心里,只有经常屠杀的人身上才有这样的气场。就像村里的王屠户,身上就有一股这样的气势,总能拿来吓小孩儿。 不过,余氏觉得方佑程身上的气势更强烈一些。但方佑程看着细胳膊细腿的,瞧着也不像屠户啊? 余氏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冒犯了面前两人,赶紧低眉顺眼,假装自己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背景板。 顾四水倒是很好奇顾远山怎么救了这方老爷的女儿,但他不敢出声,只时不时抬头瞧瞧外面的马车。 哎! 这好事怎么轮不上他。 顾四水心里有些泛酸。 “别在门口说了,快进来吧。”顾小水虽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但还是赶紧将人请了进去。 “对对对,瞧我都忘记了,方老爷你快进来。”顾三水一脸笑意招呼着方佑程。 方佑程说话接地气,他心里也没那么慌了,只当是周姑爷这样的商户来看待。 顾家虽说是农户,但靠着家里的童生,也不至于要跪舔商户。但也不能颐指气使,商户虽地位低下,但有钱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惹了商户老爷,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三水兄弟客气了。”方佑程笑了笑,牵着谢夫人就跟着走了进去。 …… 顾远山正躺在床上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背书,房门就被敲响了。 “小山子,快出来,有一个有钱的方老爷来了,说要感谢你救了他女儿!”顾远诚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山子,快出来,方老爷送了好多东西过来,二伯喊我快些把你叫过去。”顾远江提高音量,砰砰砰”直敲门。 顾远山侧耳听了听屋外杂七杂八的声音,只觉得那扇门都要被两人砸坏了。连忙掀开被子,走过去将门打开,就见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小山子,咱快走,方老爷和谢夫人正等着你呢。”顾远诚兴奋说道。 方老爷叫人抬了好多东西进来,就摆在院子里,他瞧着家里要发财了。 顾远江左右看了看,连忙进屋将顾远山的衣裳翻出来,裹在顾远山身上,“小山子,穿好衣裳再出去,不能着凉了。” 小山子才着了凉,不能再受风,得多穿些。 顾远山一愣,看着急切的两兄弟,犹豫问道:“方老爷是方知然她爹?” 都姓方,又是说报答,八成就是方知然她爹了。不过,这么快就查到自己是谁家的孩子了?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就躺了一晚上吧? 方知然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晚上就将自己的底细给扒得一干二净? 顾远诚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叫方老爷,带了好多东西过来,说要谢谢你。” 至于什么方知然,他不知道。 顾远山闻言,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在两兄弟的催促下,他穿好衣裳,才朝前院走去。 …… 两兄弟一路催着顾远山走快些,仿佛去慢了,那些东西就长腿跑了。 顾远山无奈,也只好加快了脚步,可惜他腿短,怎么走也不快。 直把双腿走冒烟,三人才走到了前院。 刚踏进前院,顾远山就看见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口朱漆木箱,铜锁在太阳下泛着光。木箱上面堆着好几匹崭新的布料,有大红的、藏蓝的,上面还绣着花。另一边还堆放着几个麻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顾远山瞧着,有些惊讶。这些东西可不少,昨天才救了人,今天一大早就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可见是用心的。 自己就是顺手救了一个小孩儿,没想到方知然她家竟如此重视自己。 毕竟说到底,自己家只是一个农户,救了人,给些银子了断就好了。如今不仅亲自上门,这准备的礼物也很是妥当,没有敷衍的意思。 顾远山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会客厅,顿住脚步,低头整理了下衣裳,才抬步走进去。 既然人家态度如此好,自己也得收拾收拾。 第 89 章 民风淳朴 “你就是顾远山?”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顾远山仗着自己年纪小,抬起头,看了座位上的男人一眼,佯装天真道:“我叫顾远山,你是阿然的爹吗?”这方老爷瞧着有些黑,和村里人没什么两样,不过眼神锐利,瞧着不简单。 “呵呵,不错,你直接喊我方伯父就可以了。”方佑程笑着,仔细端详着面前乖巧又白胖的小娃娃。 这顾家小子瞧着和女儿一般大,又胖,怎么将女儿从水里捞上来的呢? 想不明白的方佑程只好朝顾远山招招手,“快过来,你昨天着凉了,可不能累着。” 昨日谢夫人带着有些发热的方知然回到方府,方佑程就差了人去打听了救了自己女儿的顾远山。 救命之恩,不能马虎。再说如今他被贬到此地,京中老丈人正费力帮自己周旋,此时万万不能给政敌抓住了错处。 “谢方伯父关心,我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顾远山朝方佑程笑了笑,才朝顾三水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儿“阿爹。” 待顾三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才坐在顾三水身旁的空位上。 …… 大厅内,人不算多。方佑程和谢夫人是贵客,自然坐在上首的主位。顾三水、余氏带着顾远山坐在下首一侧,顾小水、顾四水和王氏坐在顾远山对面的位置,家里其他小孩儿并没有进来。 谢夫人望着乖乖坐在余氏身边的顾远山,微微笑道:“好孩子,昨天多亏有你在,然然才好好回了家。我给你带了一些滋补、驱寒的药材来,你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昨天谢夫人带方知然去云栖寺上香,一时不注意,竟不见了人。她只以为是有人故意将方知然掳走,赶紧吩咐人回去告知丈夫,自己带着仆从就将悄悄将云栖寺围起来。却不曾想,方知然只是受惊掉进了庙里的小河中。 要是顾远山没瞧见方知然…… 顾远山连忙站起身来,“方伯母你太客气了,就算没我在,阿然吉人自有天相,佛祖也会保佑她的。” 在这里,不能直呼女子的姓名,就算小孩都不行,一般都是加一个“阿+名”或“某家女”代称。顾远山既然救了方知然,年纪又不大,便喊阿然,也不算唐突。 当然,男子小时候是可以公开叫名字或乳名。等20岁行冠礼,取了字,除家里人外,其他人便不能再直呼其名,否则就会被视为羞辱。 想了想,顾远山继续道:“方伯父,方伯母,阿然身子有没有好些?”如今天气凉,她又在河里泡了那么久,大人都要生病,别说小孩子。除非她身子壮得像一头牛一样? 方佑程笑眯眯地看着顾远山,“远山不必担心,然然回来有些低热,不过人也算清醒。多亏了你和你爹娘,不仅救了她,还给她喝药将寒气逼了出来。”若不然,定得大病一场。 闻言,顾远山也算放下心了。 方佑程对顾远山印象不错。 昨日女儿说一个和她这般大小的男娃救了她,他还不信,只以为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没曾想派人去查,倒是知晓这就是碰巧。 顾家世代扎根在此处,也没什么异常举动,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这样一想,方佑程便觉自己安排的谢礼不够了。他想着这人只是农家子,又刚启蒙,就送了一些寻常启蒙读物,没想到这孩子看着倒是个知礼之人。 至于顾三水和余氏,他也觉得不错。 普通农户,遇到这天大的好事儿,竟也没可以攀附自己,实在难能可贵。或许……云梦县确实是一处世外桃源,民风淳朴。 要知道,为了不被缠上,他让妻子盛装打扮,而他则唱白脸。若是遇到知礼的人家,自然是一切好说;若是攀附之人,谢夫人自然就唱红脸,保准不被人缠上。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了想,方佑程便将顾远山唤至跟前,“听说你前几日去私塾启蒙了,最近可学了哪些字?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夫人也笑着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问,你方伯父学问虽说不算极好,但在这云梦县当属第一。” 谢夫人觉得顾远山很投自己的眼缘。人白白胖胖,瞧着又乖巧,更是小小年纪救了自家小女,若不是家中变故太多,谢夫人都想当场认个干亲了。 顾远山有些诧异地看着方佑程。 云梦县第一? 县令老爷最低也要是举人吧?难不成方佑程比县令还厉害? 比举人厉害的不就是进士吗……难不成云梦县还有进士?可进士都能当官了啊……难不成…… 方佑程没有否认谢夫人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顾远山。 顾远山回过神,连忙走上前将自己近期学的《千字文》背了一遍,又将顾海生讲解的释义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方佑程。 在学习上,他暂时倒是没遇到难题。顾海生教什么,他就学什么。如今将释义背一遍,也好知道自己所学的有没有差漏。 毕竟,每个人学习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每个夫子教学都有自己的风格和喜好,在教学过程中就喜欢灌输自己喜欢的内容和看法。 就像科举考试,也不是百分百公平。若是遇到不喜务实的考官,这类考生只能认栽。是以,每次科举,都有许多学子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 当然,这样的事儿对于偏远地方的学子来说就是噩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考官的信息。若是家里有权有势则不一样,主考官是谁,喜欢怎么样的文章,家里都给安排好了,还能给考生来个考前突击。 方佑程和顾远山,一问一答,周围坐着的几人听得云里雾里。 一番考教下来,方佑程拍了拍顾远山的肩,叮嘱道:“你学的还算扎实,不过理解的释义有些过于单一。这也不算什么,你才五岁,刚刚启蒙,等你日后离开村子,见到更多的夫子,同窗,自然就能领悟到自己的见解。” 顾远山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谢谢方伯父教导。” 自己学的还行,只是眼界有些窄了。看来要早些争取来县里读书了,起码认识的人多了,切磋切磋,自己的见解也能更开阔。 方佑程只觉得眼前的小娃娃确实不错。虽说不是极有天赋之人,但才启蒙几天就学得如此扎实,在这小县城里,实属上乘。 不过,他也没动心思要将其收入门下。 如今自己自身难保,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 “你好好学,定有走进京城的一天。”方佑程笑眯眯地看着顾远山。 此话一出,顾远山很高兴。 这话不就是说自己有希望考上举人,去京城参加春闱吗? 第 90 章 野山参 只剩下顾家几人瞧着堆满院子的箱子、麻袋。 顾三水和余氏率先走过去,将麻袋打开,里面是精制米、面。接着,两人又将几口箱子打开:铜壶、瓷器若干……甚至还有书本、笔、墨、纸、砚,瞧着是给顾远山读书用的。 还有一大堆药材:当归、鹿茸、黄芪、枸杞……全是温补、安神、调理气血的药材。 再加上那十几匹棉布、三匹丝绸…… 把院子里的几人眼都看花了。 顾四水摸着手中的丝绸,心里直叹息。 这绸子才三匹,指定轮不到自己了,看来自己就是穿棉衣的货儿。 王氏看着摆满的精制米、面,口中直流口水。 家里吃的都是糙米,就连周家吃的米好像也没这样好看,若是煮成白米饭,再做个白面包子,也不知道得多好吃…… 顾远诚和顾远江绕着几个大箱子四处转,看着摆放着的东西稀奇得紧。 顾小水看着一个一个包装好的瓷器,心里也心动得紧。不是她家里买不起,是市面上这样品质的瓷器很少见。 也不知道自己开口花钱买下几套茶具,二哥允不允?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开口讨要这事儿她是做不出来的。 顾夏至和顾春雨跟着余氏,看着满满的药材,心里也很是惊叹。 这么多药材,也不知道得值多少钱? “当家的,这还有一根人参!”余氏打开一个锦盒,惊喜地看着锦盒中躺着的野生参。 一两人参值白银10两,一两约等于30克。余氏手中的野山参大概就30克左右,大概就值10两银子。 余氏娘家就在大山里,自然是认识野山参的价格。 顾三水看着箱子里的笔墨纸砚,正可惜昨天买的毛笔和字帖浪费钱了。一听余氏的话,感慨道:“方老爷也太客气了,怎地送这么珍贵的东西。” 顾四水放下手中布匹,跑到余氏身边,垂涎地看着余氏手中捧着的锦盒。 这方老爷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给如此贵重的野山参。 “小山子他娘,你快些将锦盒放好,别磕了碰了。”顾小水担心地看着余氏手中的锦盒。 余氏点点头,准备将盖子合上,就被王氏阻止,“二嫂,给我瞧瞧呗,我还没见过野山参呢。” 顾远诚、顾远江也跑过去,嚷着要看看。 顾春雨和顾夏至倒是占了先机,两人本就距离余氏很近,一伸头就能看见锦盒里的野山参。 就在这时,顾三水鬼鬼祟祟拿起一个布包,见其他人的视线都在余氏身上,他将布包小心塞进衣襟里。 顾远山瞧着顾三水鼓起来的胸口,嘴角抽搐,走过去,小声道:“阿爹,你放什么?”这样也太明显了。 顾三水被顾远山的话吓一跳,趁其他人不注意,将顾远山拉到一旁,“阿爹找到了一袋银子,估摸着有二十几两!” 要知道,顾家120亩地,一年就能收大约240石米,扣除交的百分之30的赋税,剩下168石。一斗米大约40文,一年收入大概就60两银子。 不过顾家是用粮食雇佣族里人帮忙种的地,得扣去10两,余下50两,还得给顾海生家分一半出去,家里一年收入也就二十两左右。 一年吃喝拉撒,剩的也不多。 这二十两银子,相当于天降财富了。 一听顾三水的话,顾远山也不淡定了,连忙主动遮挡在顾三水面前,悄声说道:“阿爹,你放这里太明显了。” 顾三水低头看了看,也觉得有些明显,四处看了看,假装不经意间,将怀中布包丢进脚下的木箱子中,蹲着将里面的书本整理出来,将布包藏在最底下。 抬起头,见其他人还是感叹野山参,顾三水呢喃道:“哎呀,这都是小山子读书用的,得放好,免得得沾了灰尘。”说完,假装不在意,将箱子推到一旁,然后就守着那个箱子,不再动弹。 顾远山看得叹为观止。 本以为阿爹是老实人,没想到还会这一套。 顾三水也不是怕其他人讨要这银子,只不过如今人多眼杂,万一被几个小孩儿知道了,回去的路上指不定多紧张,而且顾四水和王氏也不是一个能藏住事儿的人。所以顾三水只好牺牲自己,好好守着这一袋银子了。 其他人并没有瞧见父子俩之间的把戏,只一个劲儿讨论着这满院子的谢礼。 顾小水朝站着不动弹的顾三水说道:“二哥,我让红花去车行叫两辆牛车过来?你们这么多东西拿不回去。”这么多东西,得两辆车才行。不过这样,顾家几人就得走路回去了。 家里倒是有一辆牛车,但只有周姑爷会赶车,他送顾三水回去还要自己回来,顾小水不放心。 周姑爷腿脚不好,一个人在路上出事儿都没人帮衬。 顾三水点点头,“叫三辆。” 为了保护箱子里的银子,顾三水下血本了。 县里租牛车回到十里村,一辆得40文,三辆就得120文,可谓是斥巨资了。 顾小水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转头就叫一旁看热闹的周红花出去叫车。 毕竟这么多东西,就单论那个人参都值十两银子了,是得谨慎些。 想了想,她朝顾三水走过去,商量道:“二哥,我刚才瞧那箱瓷器有几套特别好的茶具,你能不能卖给我?”自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最需要的就是这种面子功夫。 最好拿两套,一套放店里招呼客人,一套放家里招待合作商人,想想都有面子。 顾小水虽然不喜欢喝茶,但对于这些茶具瓷器都是有了解的。毕竟周家杂货铺也是有茶具卖的,只是特别粗陋罢了。 买得起的人不会去杂货铺买茶具,买不起的人就只能买粗陋的茶具应急。 顾三水一脸紧张地将手搭在身后的箱子上,僵直地朝顾小水笑了笑,“你想要就拿去,咱家又不用这些。” 什么茶具不茶具,他不懂。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那一袋子白花花的银子。 其实大的银子就一个,其他都是碎银子。百姓常用的便是铜板,就算碎银子也少得很。这些碎银子瞧着是方家特意给准备的。 一锭银子就是十两银子,所以顾三水瞧一眼才估摸着有二十两银子。 第 91 章 县令千金 顾三水点点头,“我晓得,你喜欢哪个就拿吧,都是一家人,不要说什么给不给钱的了。” 小妹每次回家都大包小包,还偷偷给老爹老娘银子,这些他都知道,反正一套茶具也不值多少银子,小妹想要就拿去好了。 顾远山站一旁,默不作声。顾小水想要茶具就拿,反正这么多他们也用不过来,况且顾小水对家里很好,算来还是自己家占便宜了。 最重要的是,瞧着方佑程送的礼最贵的就是价值十两的人参还有二十两银子,这些吃的、用的看着就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就连丝绸也是只有三匹,其余全是棉布,麻布。估摸着也是怕送太好的东西,害了顾家。 得了顾三水的话,顾小水高兴应了声儿,就赶紧去挑了两套自己看中的茶具,接着便指挥家里的厨娘和小厮帮忙收拾东西,搬到大门处。 顾家几人没等多久,周红花就带着三辆牛车回来了。 顾小水招呼家里几人,帮车夫将东西给抬上车,一个一个捆好,才向顾三水一群人告别。 望着远去的三辆牛车,顾小水脑中灵光一闪—— 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方佑程的名号了——云梦县新来的县令老爷不就是姓方,叫方佑程吗! 她欣喜若狂,“二哥二嫂,方佑程是咱云梦县的县令!” 小山子救了县令千金,日后在云梦县岂不是能横着走了? 可惜顾三水几人早就走远,没听到这话儿 …… 顾远山一行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三辆牛车,往十里村走。 其实牛车速度和成人走路速度是差不多的,十里路也要花一个小时左右。不过牛车好就好在可节省人力,运输大件货,不需要人提着东西赶路。 马车相对来说就比较快,十里路只需要20-30分钟。租赁的话价格也不算贵,大约45文,只比牛车贵了5文钱。 但顾家是不可能选择马车的,三辆车下来就贵了15文,够吃一天了。况且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省点钱,花多点时间,才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十里村,村口大榕树下。 赵婆子正和村里人聊八卦,抬起头就瞧见远远驶来三辆牛车。当即拍了拍对面的婆子,朝她使了眼色。 “快看,咱村来了啥了?三辆牛车!” 对面的婆子把纳鞋底的针往头上蹭了蹭,回头一看,“哟吼,是嘞,谁家发财了?拉这么多东西回来。” 说话间,牛车驶得又近了些,赵婆子看清车辕上坐着的顾三水,嗓门突然拔高:“三水,你们可算回来了!你家出事了!”说完,就起身朝牛车方向跑去。 她一向和李氏交好,平日里也是和李氏来这大榕树下聊天。顾家出了事,李氏今天才没出来。她寻思着顾家两儿子该回来了,今天一早就来村口守着,就想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诉顾三水。 听了赵婆子的话,顾三水心里一惊,连忙跳下车,朝赵婆子快步走去,“赵婶子,你说啥?我家咋了?”老爹老娘待在家里,怎么会出事? 顾三水心里很着急,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眼睛眨也不敢眨,直勾勾盯着赵婆子。 坐在车厢里的顾远山等人也听到了赵婆子的话,纷纷探出头来,跳下车。 余氏赶忙牵着顾远山就往赵婆子那边去,顾四水、王氏也紧跟着。 顾夏至跳下车,头也不回,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夏至姐——”落后一步的顾远诚看着顾夏至的背影,连忙大声喊道。 “我先回去看看。”顾夏至一个劲儿往前跑。 在她心里,与其等在这里问,还不如赶紧回去看看,等回去自然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顾远诚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村口离家也不算太远,很快就能跑回去。 想了想,他喊上顾远江就追着顾夏至跑去。 对于顾夏至几人的行为,余氏没有说什么。 人都回村了,丢不了。眼下还是赶紧问问家里出了啥事了。 “赵婶子,你快说,我家这是出啥事了?”余氏牵着顾远山,焦急问道。 家里就顾云生、李氏、顾大水和顾远冬在家。顾大水正值壮年,看着不像能出事,顾远冬也大了,不会出事,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上了年纪的顾云生和李氏了。 “对啊,赵婶子,你说话吞吞吐吐,急死人了。”顾四水很担心,要是老爹老娘出了事儿,家里就要分家,他这房最没出息,分出去得饿死了。 赵婆子见顾家几人一脸着急,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不算大事……但……”说完,她朝顾三水和顾四水瞧了瞧,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 “婶子你怎么说话就说一半?我家到底出啥事了?”顾四水着急,恨不得抓着赵婆子让她赶紧说。 王氏也一脸紧张地看着赵婆子。老天保佑,希望不要是公爹和婆婆出事了。 “就是……就是……你家大哥昨晚摔伤了腿……”赵婆子犹豫道。 “难不成腿断了!?”王氏惊呼道。 要是断了就麻烦了,以后就不能做苦力活儿了。 顾三水回头瞪了她一眼,接着,朝顾四水头上拍了一巴掌。 被顾三水一拍,顾四水连忙赔笑道,“二哥,咱还是赶紧问清楚大哥到底伤得咋了。” 媳妇儿一向嘴没把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也没办法。 顾三水无奈,只好看向赵婆子,“我大哥腿没事吧?” 余氏牵着顾远山,一脸紧张地看着赵婆子。 顾远山抿抿唇,仰着头朝赵婆子问道:“赵婆婆,我大伯好好的,怎么会伤到腿,我家到底出啥事了?” 赵婆子低头看了看乖巧的顾远山,又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大水应当就是摔下山坡把腿摔到了,村里的赤脚大夫看了,说好好养着就没事,不过,得好好养几个月……总之,你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顾远山看着犹犹豫豫的赵婆子,心里回过味来。 难怪赵婆子这般犹豫,还一直瞄着阿爹和三叔。大伯腿受伤,那服役自然就去不了了…… 第 92 章 顾大水出事了 回头看了看三辆牛车,刚想叮嘱顾四水看着牛车,想了想,放弃了。顾四水不靠谱,万一出了纰漏,那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顾三水心里有了决断,便朝顾四水叮嘱道:“你先回去看看,我把牛车带回去。” 顾四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犟,连忙点点头,拉了王氏一把,就朝家里跑去。 顾远山见了,连忙扯了余氏的袖子,“阿娘,咱也回去吧。”坐牛车很慢,为了护着箱子里的瓷器,更是不敢加快速度。还不如走回去,还能跑两步。 余氏心事重重,牵紧顾远山,点点头,“阿娘带你回去。”说完,就抬步朝家里走去。 此时她心里乱极了。 显然,她也想到了服役的事儿。 顾大水出了事,不能去服役,按顺序就轮到顾三水了,她自然是不想让顾三水去的,可她人微言轻,阻止不了。 哎! 大哥怎么那么不小心,在这个时候摔了腿? 该不会是…… 余氏连连摇头,将心里的想法甩出去。 不不不,大哥怎么可能为了逃避去服役故意摔了腿。 顾大水在顾家一向老实肯干,从来不会偷懒,就像一头老黄牛,压根没心思耍这些小心机。 余氏心里有些纠结,一方面不想顾三水去服役,一方面又忍不住责怪顾大水这时候伤了腿。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她糊了锅的事来。 该不会是自己害了当家的吧? 余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觉得顾大水摔了腿,是自己糊了锅的原因。 顾远山不知道余氏心里的纠结,努力捣腾着小短腿往家里赶。虽然赵婆子说顾大水腿没啥事,但没瞧见人,他心里就放心不下。 …… 好不容易回了家,就见顾大水好好地坐在屋檐下,和顾四水还有顾云生说着话。瞧着和往常一样,只是左腿用布条和木板包扎着,脸色有些苍白。 “小山子回来了?快过来。”顾大水笑呵呵地看着顾远山,朝他招招手。 顾远山吸吸鼻子,朝他跑过去,“大伯,你腿怎么了?赵婆婆说你摔伤了,腿还疼吗?” 顾大水对他向来亲近,他心里担心得紧。 “没事,大伯不疼。”顾大水揉了揉顾远山的头,继续道,“小山子去城里可好玩?怎么过了一天才回来?” 顾四水一听这话,来劲儿了,“大哥,我跟你说,我们在城里可惊险了,小山子差点回不来了。” 身后的顾云生一听,连忙将顾远山拉到怀里,上下打量了下,担忧道:“小山子这是咋了?怎么就差点回不来家了?” 他就说,几人竟然破天荒留在城里过夜,这事古怪很。可惜紧接着家里大儿子就出了事儿,他也就把这茬忘了。 顾远山连忙摆摆手,“阿爷,大伯,我没事,三叔骗你们呢。” “我哪有骗人……”顾四水嘟囔着。 顾云生朝他看了一眼,便朝低垂着头的余氏问道:“三水媳妇儿,你来说。” 看着顾云生不容置疑的神情,余氏只好避重就轻,将顾远山与家里人失散和救了贵人女儿的事给讲了一遍。 顾云生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叮嘱道:“小山子,以后再也不许随便下水救人了,万一出了事儿,不仅是你阿爹阿娘伤心,阿爷阿奶也会伤心的。” 看着满脸愁容的顾云生,顾远山只好点点头,“阿爷,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冲动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有把握,但家里人总归是担心的,他便好好顺着他们就成了。 “爹,小山子这一趟也给家里挣了不少东西回来,不亏。”顾四水在一旁,努努嘴。 这话一出,就被顾云生赏了一巴掌在肩上,“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看着你家两儿子,你们两把儿子一丢就跑了,三水媳妇儿看不过来这么多人才让小山子给弄丢了!” 被拍了一巴掌的顾四水只好咧咧嘴,不敢继续说话了。 顾远山见顾云生如此生气,便只好岔开话题,朝顾大水问道:“大伯,你还没说你怎么把腿摔成这样了?” 顾大水瞧着乖巧的顾远山,心里一阵感叹。 说来,他这腿伤和几人不回来也有缘故。 昨天顾大水瞧着天色不早,顾远山几人还没回来,便去村口等着。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都没见到人影,想回家告诉顾云生,去城里寻一下,就遇到从城里回来的人,说顾三水不回来,住顾小水家了。 顾大水虽然担心,但也没打算趁夜进城,毕竟晚上路上总是不安全的。他正准备回家,就遇到村里的苏寡妇。 说起苏寡妇也是可怜人。她模样长得不错,八年前逃难来到十里村,被村里的顾石柱捡回家就养着。可惜顾石柱从小就病弱,和苏寡妇成亲后不久就病死了。只留下苏寡妇艰苦带着七岁的儿子顾小草,和瞎了眼的婆婆过日子。 顾小草家田地早就变卖给顾石柱治病,族里为了拉拔这孤儿寡母,也为了不让顾石柱唯一的香火夭折,什么事都紧着苏寡妇。像前不久收起的柿子,族里卖出去,分了不少银钱给顾小草家。 还有顾家的田地,也有让苏寡妇帮忙种着,给他们分了好些粮食。若是佃给他们也是不成的,她细皮嫩肉,家里没男人,做不来这么多活儿。 顾氏族里一寻思,便让顾家把田地以雇佣帮工的形式,安排了苏寡妇、瞎了眼的婆婆还有顾小草帮忙干着活儿,当然也有族里没什么田地的人帮忙打理,等收成大家伙儿也能领不少粮食,不至于饿死了。 苏寡妇只说自己上山拾柴禾,不小心将柴禾摔下山坡,黑灯瞎火,她不敢去找,让顾大水帮忙。 面对苏寡妇的求助,顾大水见她可怜,便答应了。 谁知刚上山,苏寡妇就朝顾大水扑来,顾大水一个闪躲,就摔下了山坡。摔伤了腿,他还四处找了找,山坡下压根没有什么柴禾。 就连山坡上的苏寡妇都不见了踪影。 无奈,顾大水只好一瘸一拐,往上爬。 下了山见着村里人儿后,顾大水才被众人抬回家。 第 93 章 孤男寡女 寡妇门前是非多,顾大水这鳏夫是非也很多啊。 顾四水揶揄地看着自家香饽饽大哥。 顾大水只觉得顾四水眼神怪怪的,不明白他为何这副模样,只好问道:“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顾四水怕又被顾云生教训,只好摇摇头。 顾远山瞧着顾大水包着严严实实的腿,关心道:“大伯,你腿伤成什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顾大水看着顾远山,笑着道:“小山子你别担心,大伯昨晚自己都能爬下山,腿伤很快就能好了。你阿爷连夜就去请了林生过来瞧了,他说没什么事。”林生是村里的赤脚大夫。 顾远山没有顾大水这样乐观。 那苏寡妇一看就不对劲。 一个俏寡妇,大晚上去山上拾柴禾,这正常吗?柴禾丢了还找一个男的上山帮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她竟然不怕? 顾远山估摸着苏寡妇是瞧上自家大伯了,上赶着下套呢。可惜她没料到大伯性子憨,不仅没动手动脚,面对她的投怀送抱还失足滚下了山坡。 苏寡妇定是见事情闹大了,才慌张跑了。否则,再怎么样,也该回去喊人。 面对腿伤了还笑呵呵的顾大水,顾远山忧心叮嘱道:“大伯,我瞧着那苏寡妇像是故意引你上山,以后没人的时候,你不要再帮她了。” 顾大水点点头,“小山子,大伯知道,苏氏就是想害我,山坡下压根没柴禾,我以后瞧见她就远远躲着走!”他也不傻,只是平日里有些憨,经过这么一遭也回过味来了。 听了顾大水的话,顾远山这才放下心。 一旁的余氏从听到顾大水说是村里苏寡妇搞的事儿,心里就不停咒骂着,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天杀的苏寡妇,害了自家男人就算了,还要害小山子大伯! 等这事儿了了,看她怎么收拾她! 至于说为什么顾家没闹着去苏寡妇家闹事,当然是怕被缠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苏寡妇就是光脚的,顾家好歹算是村里的好人家,若是说苏寡妇想勾引顾大水,这村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议论这事儿呢。 顾家自然是不想被闲言碎语缠上的。 站在顾大水身后的顾云生瞧着顾大水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一阵后怕。 昨天夜里,他正寻思大儿子怎么不见人影,就瞧见一群人抬着儿子往家里走。瞧见这一幕,他心脏都停了。待瞧见顾大水神情还算清醒,他才赶紧招呼了人去将林生给喊来。 顾云生想了想,叮嘱道:“大水你可得仔细着些,林大夫可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个月别想做重力活儿,能躺着别坐着,能坐着别站着。好了也得养着,别落下病根。” 顾大水点点头,“我知道的。”他也不想做一个瘸了腿的人。 “爹,快来喝药了。”顾远冬端着一碗药就从灶房走了出来。 这药大夫交代了,一天得喝三顿。等脚伤好了,还得捡些草药回来泡脚。 顾夏至和顾远诚、顾远江跟在顾远冬身后,簇拥着他朝顾大水走去。 “大伯,快喝药,喝了药,你腿就好了。”顾远诚说道。 顾夏至几人跑回来,知道是顾大水摔了腿,便一个两个跑进灶房帮忙看着顾远冬煮药。 李氏跟在几人身后,朝顾大水笑着道:“大水,你可得仔细着你的腿,别辜负了这群小崽子的心意,他们可说了,以后你的药都给包圆了,保准你偷不了懒。” 李氏昨晚知道顾大水摔了腿,心里也急得不行,甚至更忧心城里的两个儿子是不是也出了事儿才没回家,如今瞧着都没事儿,她便放下心,能打趣了。 “娘,我保准好好喝药。”顾大水笑了笑,从顾远冬手中将药接过,一饮而尽,瞧着像是一点儿也不苦似的。 顾远江皱巴着一张脸,看着顾大水,问道:“大伯,你不觉苦吗?”刚才煮药的时候,他闻着都觉得苦。 “你们煮的药大伯觉得一点儿也不苦。”顾大水笑呵呵道。 顾远江信以为真,连忙笑着应承:“大伯,以后你的药都交给我们煮了!” 顾夏至悄悄翻了个白眼。 大傻子!不知道大伯逗你呢吗? 就在几人絮絮叨叨中,顾三水回来了。 他将院门打开,招呼着三个车夫将牛车赶进来。接着,又跑到顾大水跟前仔细瞧了瞧,“大哥,你腿没事吧?” 说完,朝一旁的顾四水招呼道,“你去盯着车夫卸货。”这三车可是好东西,得看着些。 顾四水闻言,惊喜点头,朝车夫跑去,帮忙卸货。 等他出了力,到时候二哥就不好不给他分东西了。 “我没什么事。”顾大水说完,看向满满两车的东西,震惊道,“二弟,你们是把县城都搬回家来了?” 这么多东西,哪里来的? 顾三水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这些都是小山子救了人家小闺女,送来的谢礼。” 闻言,顾大水虽然还是很震惊,接着,又叹了口气,朝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你以后再不许做这样莽撞的事儿了。”要救人也要等长大些才好。 顾远山点头,“我知道了。” 余氏听了顾大水的话,认同点点头,“小山子,你得听你大伯的话,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儿。” “阿娘,我知道了。”顾远山虽然无奈,但也没表现出来,就怕余氏伤心。 这句话余氏和顾三水已经叮嘱过他许多次了,他估摸着,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云生瞧着小孙子,想起学堂的事儿来,赶紧说道:“小山子,我今早去学堂跟你大爷爷告了一天假,你瞧着下午要不要去学堂?还是明天再去?” 如今天色不早了,差不多中午的样子。要是顾远山要去学堂,可得抓紧时间了。 顾远山琢磨了下,顾大水虽然摔了腿,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待在家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去学堂,顺便将方佑程给他指正的课业释义和顾海生讨论一下。 “阿爷,我下午过去学堂吧。”学不进则退,得天天坚持才行。 得知顾远山要去学堂,顾云生赶紧招呼了他去灶房吃饭。 如今家里顾大水腿伤了,得一日吃三餐,灶上一直温着粥。 等晚点,还得商量一下服役的事儿。 哎! 顾云生悠悠叹了口气。 这事儿他是想让顾三水去,毕竟按顺序是这样。但顾远山才上学,他又怕顾三水不放心。 第 94 章 八宝墨 家里三车的东西已经被李氏收起来了,读书的用品都给余氏看管。至于要不要分些东西给顾四水和顾大水,自然是不用的。 方佑程送的礼都是一家子吃的、用的东西,家里没分家,还用一个锅灶,吃的自然是一起用了。至于那些贵重的瓷器、布匹,李氏都留着,等以后顾远山去更远的地方读书拿去送礼正好。 她收拾了一匹藏蓝色丝绸和一套茶具出来,预备过些日子给顾海生送去。 顾家用这些有些招眼,给顾海生用正好。而且他们一家子都是依靠着顾海生的面子,才被人高看一等,可不得仔细经营着关系。 余氏见没吃大亏,便也就默认了,如今她心里乱糟糟,没空纠结这米面什么的了。 顾三水将那袋碎银子数了数,整整三十两银子,他乐得合不拢嘴。这事就告诉了余氏、顾云生和李氏。他们都没动这笔钱,让顾三水拿着,给顾远山念书用。 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这三十两只是杯水车薪。 顾远山得了一大箱的书本、笔墨,心里也很开心。他选了一块八宝墨,准备送给顾海生。 这八宝墨墨色温润,层次丰富,一锭大概1-3两银子,这墨的品质上乘,顾远山估摸着也得值三两银子。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是因为每个物品的盒子上都标注了物品的信息。 价格倒是没标注,但他在墨香书肆见过,这些都是他眼馋又买不起的好东西。 当然里面不只有墨,还有更好的毛笔、砚台……通通都有。 顾远山来不及一个一个看,顺手拿了一块品质不错的墨,便兴冲冲跟着顾三水出了门,朝学堂方向走去。 …… 顾远山跨进学堂门槛时,正午的日头正毒,晒得廊下的青砖发烫。 他脚步不停,直接朝顾海生平日里午休的后院跑去,还未走到书房,便见顾海生搁下手中厚厚的《论语》,看着他。 “远山,你回来了?你阿爷不是说今天告假一天吗?” 今天一早,顾云生就来家里,只说顾远山去了县城还没回来,得请一天假。他担心出了什么事儿,还仔细询问了一番。 得知顾大水伤了腿,他更是担心了。 如今顾远山回来了便好。 顾远山这一路走得快些,往日白嫩的脸此时有些涨红,“大爷爷,我想着已经回来了,不能耽误读书,赶着时间就过来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顾海生很满意,点点头,朝他招招手,“快过来,你可是在县城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我昨天在云栖寺救了一个和我这般大的小丫头,有些着了风寒,这才耽误了时间。”说完,顾远山从书箱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大爷爷,我瞧着这八宝墨很不错,特意挑了送给你。” 顾海生接过精致的盒子,皱着眉看着顾远山,“远山,你怎么乱花钱,这墨值不少银子。”八宝墨他是知道的,当年考上童生,满怀壮志的时候,斥巨资买过一块。 如今家里用的都是品质稍好些的松烟墨,几十文罢了。 顾远山急忙解释道:“这不是花钱买的,是那户人家送我的谢礼。” 听了不是顾远山乱花钱,顾海生点点头,不再说话,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嵌着金箔的墨锭,八宝香料混着松烟的气息顿时散开。顾海生拿起墨锭摩挲着,刻着“文光射斗”的篆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是块好墨。 顾海生露出笑意,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有心了。你往后不许再这样了,这是人家送你的谢礼,可以留着以后去县城送同窗和夫子,拉近关系,倒是不必浪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了。” 他是顾远山亲大爷爷,就算不送这块墨给他,他也会用心教导这个家族的希望。 顾海生想是这样想,可拿着那块墨,嘴角就没下来过。 顾远山见他喜欢,连忙应许,“大爷爷,我知道了。” 顾海生见他乖巧,点点头,接着叮嘱道:“你救人是好事儿,可你才五岁,都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高……往后记住,行善要先掂量自己的本事,万万不可冲动行事。若是你此次出了事,让家里人怎么办。” “大爷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远山眨巴着眼睛,保证道。 见顾远山乖乖点头,顾海生这才作罢,想起顾大水的伤势来,“远山,你大伯的腿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他今早才知道这事,学堂要上课,等晚上才有空去看看。 “大伯腿骨折了,林大夫说好好养着就能好。”顾远山依言直说。 顾海生点点头,又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去教室等着,过一会儿我得考教你前些日子学的功课,要是没记住,大爷爷可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顾远山赶紧点头,提着书箱就往小班课室走去。 …… 他刚摆好桌子,顾海生就拿着戒尺走了进来。他的戒尺“啪”地敲在斑驳的檀木讲台上,惊起窗外打瞌睡的麻雀。 “远山,《千字文》前半段释义,背来听听。” 顾远山站起身,不慌不急,缓缓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中……” 顾海生眯起眼睛,拿着戒尺,慢慢踱步,“‘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遐迩为何意?” “遐迩是远近,代指天下各处。”顾远山抬起头,看着顾海生,继续道,“一体:即统一、整体;率宾的‘率’意为 皆、全;‘宾’指诸侯、藩属或百姓;归王是归附于王道、王权。整句话的意思便是:远近统一在一起,所有的老百姓都归顺于他的统治。这句话表面是对上古圣王功绩的歌颂,实则承载了百姓对家国一统、文明昌盛,万邦和谐的理想抱负。” 顾海生盯着顾远山发亮的眸子,喉结滚动。 “好,有长进。” 他把戒尺往袖中一塞,忍不住赞扬道,“看来这两日你没偷懒。” 顾海生越教,越喜欢这个侄孙儿。 哪个当夫子的,都喜欢学生是顾远山这样乖巧懂事,又勤奋好学之人。况且顾远山五岁,就愿意涉险救人,可见是心地善良之人。 这样心地善良又好学的人,未必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一定会在自己的领域深耕细作,完成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第 95 章 小惩大戒 “哦?怎么说?”顾海生感兴趣问道。 顾海生教的“一体”表面是同质化的“一体”,强调制度统一、礼仪共循,维护国家稳定的基础,与《礼记·王制》中“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的治理理念相通。 而方佑程口中的“一体”并非消灭多元,而是以“王道”为核心,构建包容性框架。如汉的“霸王道杂之”,唐的“胡汉一家”,均在统一政权下容纳不同民族、文化的差异,体现“和而不同”的智慧。 顾远山很佩服,觉得方佑程教给他的释义和顾海生讲的不一样,他的更全面些。 顾海生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半响才叹道:“能把一句《千字文》中的释义以辩证的思想来理解,这人要么读破万卷书,要么走过万里路。” 他手中戒尺无意识地敲着掌心,“可惜咱这小地方……” 哎! 师资力量都跟不上,学子哪能学到更好的思维方式。 他悠悠叹了口气,朝顾远山道:“明日你把那人的言论写成札记,给夫子瞧瞧,你自己也要经常看看,以后学会这样的辩证思维,对你科举有帮助。” “我记下了。”顾远山乖巧应下。 他今早听着也觉得方佑程的见解独特,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想到的。要不是他救了方知然,还见不到这样的人。 也算是开眼了。 …… 接下来,顾海生照着学过的内容,对顾远山进行了全方面的摸底考察。 顾远山自然是一一答出。 顾海生很满意,轻抚胡须,笑着道:“远山,你学得很扎实,好好保持,等《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学得差不多,我便教你朱熹的《童蒙须知》还有《弟子规》” 顾远山点头应下。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合称“三百千”,是孩童启蒙识字的必备读物。这几本书注重的是道德教化、知识传授和行为规范培养,内容涵盖识字、伦理、历史、自然常识等方面。 待识字后,便可进行伦理道德类塑造,比如《弟子规》,培养孩童的礼仪习惯;朱熹的《童蒙须知》注重”格物致知“的实践,强调启蒙阶段的基础养成,为日后进阶学习做好铺垫。 此书从衣服冠履、言语步趋、洒扫涓洁、读书写字、杂细事宜五个方面,系统规范学子的生活和学习规范,如“凡为人子弟,须是常低声下气,语言详缓”。 此外,还得学《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 将这些都学得差不多,还得加上算术的教学,例如《九九乘法表》。不过启蒙阶段一般不会教学太深的知识,只教学简单的生活算数便可。 昭明王朝虽说比较重视算学的发展,但在科举中占比也不算很高,许多文人墨客只觉得这算学是商人之举,并不屑于学习。幸好昭明帝生前强硬将算学纳入科举的行列,如今算学还能留有一席之地。 …… 如今天气渐冷,才五点半,火烧云就弥漫了半边天。 顾远山拿着书箱,朝学堂外走去,看见门口顾三水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今天怎么那么晚?”顾三水走过来,将书箱接过去。 平日里都是五点左右下学,今天顾三水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了。 “大爷爷多讲了一会儿话,阿爹等久了么?”顾远山昂着头,看着顾三水,“不然以后我自己回去好了,这里离家里很近。” 顾三水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发髻,“小山子,明日阿爹得出门一趟,估摸着得一个月才能回来,你大伯说了,让远冬早上送你来学堂。” 家里对于服役的事情有了决断,当然不是顾云生逼着他去的,是他主动提出的。顾大水一向照顾他们这些小的,如今摔伤了腿,按顺序就轮到他了的,反正也就当两人换着来好了。 对于顾远山他自然是不放心的,儿子还小,他怎么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来学堂。 可惜靠谱的顾大水伤了腿,可能等他服役回来,顾大水的腿都还没好。至于顾四水更不用说了,若是让他接送顾远山,可能顾远山回家了,还得出去找他。 顾云生年纪大就不折腾老人家了,余氏更不行,她压根不敢来学堂,对读书人的地儿害怕得紧。 余下可靠的人选便只有一个顾远冬了。 顾远山下意识看了看顾三水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便直言道:“阿爹,你是要去服役吗?” 顾三水点点头,“小山子,你在家好好读书,阿爹很快就回来。” 顾远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只干巴巴道:“阿爹,你要小心,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孝顺你。” 顾三水闻言,笑着将顾远山一把抱起来,“阿爹好好等着小山子孝顺!” 余氏知道他主动提出替顾大水去服役,就一直哭丧着一张脸,他瞧着心烦很。只迫不及待往外走,先去找了村长将名字给换回来,接着便早早来接顾远山了。 如今儿子贴心,他只觉得心里甜滋滋,像喝了蜜一样,对于明天服役的事儿也不慌了。 顾远山心里虽然担心,但也无力阻止这事儿,家里是不可能出钱抵扣了服役的。 …… 两人回了家,只见顾夏至、顾远诚和顾远江三人在扫地的扫地,刷碗的刷碗,看着像是大扫除一般。 顾远山纳闷道:“你们这是咋了?” 顾家一向井井有条,但有些没用的板凳和碗碟也会落灰,这些大概要半年才会进行一次大扫除。这下半年自然是要等到差不多过年的时候,才会进行一次大清洗。 如今不年不节的,这副架势倒是出乎意外。 顾远诚皱巴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顾远山,“小山子,你回来了。” 顾远江凑过来,小声道:“阿爷说我们仨把你弄丢了,要我们把家里都弄干净,不然没饭吃。” “明天我们还得上山打猪草,放牛。”顾远诚哭唧唧地看着顾远山。 顾夏至没说话,只一味刷着锅。顾春雨走后,她在家就很少话了。 顾云生罚他们这三日要喂鸡、鸭,洗碗,还得去后院的菜地拔草,跟着家里人去田地给白菜浇水,不仅连出去玩耍的时间没了,就连吃零嘴的权利也被剥夺。 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虽然顾远山走丢这事儿不能完全怪三人,但顾云生觉得,总归是要让他们明白自己的错事儿,有利于家里和谐的氛围。 要是他不罚,余氏心里也会有疙瘩。 还不如小惩大戒,让几人明白兄弟手足之间的情谊,明白家里的不容易,顺道将余氏心里的怨气给解决了。 第 96 章 兔皮毛 想了想,他说道:“要不我去向阿爷求求情?” 此话一出,顾远诚和顾远江连连摇头,就连顾夏至也停下了手中动作。 “不不不,不用了,小山子,我们乐意做。”顾远诚紧张道。 “是嘞,是嘞,这一点儿也不累。”顾远江附和道。 “小山子,你快进屋做课业吧。”顾夏至努努嘴,假装不在意道。 几人对于把顾远山弄丢这事儿本就心虚,顾云生惩罚了他们正好。让余氏出了气,也能让他们心里好受许多。 见此,顾远山便不再纠结,进屋拿了凳子出来,便开始练字。 顾三水将顾远山送回来,就去田地里忙活了。 今天得给萝卜浇水去。 顾大水腿伤了,只能躺在屋里。 至于中午的时候,是顾云生和顾远冬扶他出来晒晒太阳。 怕顾大水有需要找不到人,顾远冬不敢去田地,在屋里守着。 “小山子回来了?”余氏摘了一篮子小白菜,从后院走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坐着练字的顾远山。 “阿娘。”顾远山将笔放好,才抬起头。 余氏走过来,低头瞧了瞧顾远山的字,心里美得很。小山子的字写得可真好,比自己好太多了。 “小山子,你好好写,阿娘去给你炒菜去。”余氏说完,便提着菜走向刷碗的顾夏至。 “夏至,先把菜洗了,我进去切肉。” 说完,也不管顾夏至应不应,抬脚就往灶房走。 顾三水明天就跟着村里人去服役,今天自然是要吃些好点的。 本来李氏准备了腊肉,还杀了一只鸡,但余氏觉得不够,自己跑去王屠户家又买了一大块猪肉回来。甚至为了让顾三水吃得更好些,她还提了方佑程送的精米和白面出来。 李氏虽然觉得败家,但没办法,这些东西到底是顾远山的,余氏这个当娘的心疼丈夫,她也懒得做那个坏人,反正也就奢侈一天。 余氏很奢侈,不仅煮了一锅大白米饭,又用白面烙了饼。 将白面加水和成面团,再加点盐增加筋性,等醒发后擀成薄饼。饼中夹入葱花,再在铁锅上刷点油,将薄饼放下去,烙至两面金黄即可。 至于肉末,余氏想了想还是没放进去,怕肉变质,吃坏了肚子。 除了烙饼,余氏还蒸了白面馒头,怕顾三水口干,想换个口味,她还做了炒面。 只要将白面倒进铁锅中,不断翻炒至金黄色,散发出焦香即可。将炒好的面粉过筛,除去杂质,装入布袋中,等需要吃的时候加一点水调成糊状,便可以吃了。 这炒面好就好在可以长期保存,吃的时候也不需要加热,冷水热水都可以冲制,类似于现代的“油茶”。 余氏一下午都在为顾三水的口粮忙碌,就怕他饿着了。 李氏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想说顾大水去服役,这些干粮她都准备好的。可余氏就是觉得少了,不够,得再做些。 …… 余氏在灶房忙活着,顾夏至一声不吭将小白菜洗了,进去帮忙看火。 今天不用她放牛,顾云生带着顾三水和顾四水还有王氏去田地挖渠放水,顺便将牛拴在山坡坡上,等晚上回家再牵回来就是了。 顾远山认真写着课业,李氏背着手,从后院慢慢走过来,絮絮叨叨:“夏至那丫头养的那窝兔子倒是肥得很,估摸着等过年刚好能宰了。” 顾远山抬起头,轻轻唤了声儿,“阿奶。” “欸,小山子回来了?饿不饿啊?”李氏笑眯眯道。 “不饿。”顾远山摇摇头,继续问道,“阿奶,你刚才说养的兔子,是大姐养的那窝吗?” “是嘞,你大姐去城里后就是夏至那丫头割草回来喂了,几天没瞧了,那兔子倒是长肥了许多。等咱过年,阿奶给你烧兔子吃,好不好?”李氏走过去,看着认真做课业的顾远山,打趣道。 顾远山连忙点头,“谢谢阿奶。” 想到什么,顾远山朝李氏问道,“阿奶,先前那只大兔子的皮毛呢?丢了吗?” 他记得兔子的皮是可以制作成兔皮毛制品,又美观又保暖,更重要的是还能卖钱。 这些年他年纪小,对家里银钱大事插不上手。如今五岁,也进了学堂,倒是可以想办法增加家里的财政收入。 不过他前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对于什么玻璃、火药都是不会制作的,况且就算能做出来,也是保不住。 哎! 要是知道自己能带着记忆投胎来这里,他前世一定好好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也就不必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增加收入了。 李氏摇摇头,“丢了。” 他们也是知道兔子的皮毛可以制作出来,用作保暖。可这需要特制的手段,兔子皮怎么剥,剥下来怎么清洗,怎么鞣制都是有说法的,这些手法人家也不会广而告之,他们这样的人家压根没有这门手艺。 顾远山心下可惜,但他只知道可以制作成皮毛,不知道该怎么制作。不然还可以利用这兔皮毛小赚一笔。 李氏看着皱巴着一张脸的顾远山,笑着道:“小山子,你想弄兔皮毛?若是你喜欢,等过年把兔子杀了,叫你舅舅瞧瞧,他是山上的猎户,对这些兔子皮毛兴许能知道一些。” 猎户打猎,对这些野味处理总是比他们这些农户厉害,说不准他能知道。 顾远山点点头,心里倒是升起一丝希望。 兔子以青草、菜叶为食,成本低;且兔子繁殖能力强,孕期30天,一年能生5-7窝,每窝5-8只。这样算来,家里还是能养的。 到时候兔子肉找个酒楼卖出去,兔子皮就炼制一番,就算没有专业皮匠的工艺,也可以简单收拾一番,卖给专业炼制皮毛的商人。 这些商人倒是可以找周姑爷帮忙牵桥搭线,难就难在家里没这样的手艺,不把兔毛炼制好,就容易发臭,毛色也就不好看,自然就卖不出去了。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 只单买肉兔,价格上不去就算了,还费人工,劳心劳力,不值当。 还是等去舅舅家问问看,能不能炼制,要是不能就只能放弃这条路了。 第 97 章 顾三水服徭役 大家埋头苦吃,没空说话。 余氏更是不停地给顾远山和顾三水夹肉吃。 直至把顾三水吃撑,她才罢休。 吃了饭,顾远山照常去练字。余氏则破天荒没跟着认字,进进出出,就给顾三水收拾东西。 顾夏至本来还在沙子上写字,见余氏这模样,便也待不住了,站起身就跟着余氏去给顾三水收拾东西。 首先便是要准备几套粗布衣裳,脏了,破了也不心疼。除此之外,还得带些御寒的衣物,带些旧的棉衣、棉裤。 棉花不值钱,值钱的是棉布,这些准备去服役的棉衣自然是需要拿些破旧的棉布来做的。也幸好这些不需要余氏临时准备,直接拿顾大水的便成。 若不然连夜将棉花塞旧衣物中,余氏也忙不过来。 除了衣服,还得准备结实耐穿的麻鞋和草鞋。麻鞋、草鞋制作简单,成本低,但很容易坏,要多带几双。 今年十里村的人都是去修整河道,村里都安排好了,等去了一般是以村子为一个小队,每个人分工合作,一般都是在村里抓好阄才过去。顾大水抽中的是铲泥沙,顾云生给准备了家里的铲子,方便铲泥沙。 官府没有这么多劳动工具,有大部分都得自己拿过去。就算官府提供了,顾云生也怕那些铲子质量不好,用着不趁手,还不如从家里拿去。 在吃住上,余氏给收拾了一个小瓦罐,给顾三水拿着煮些东西,热水什么的。除了这个,还要拿吃饭的碗筷。至于住的上面,官府一般会搭建一个简易的棚子,给服役的百姓住。 想了想,余氏还在小瓦罐内塞了一把小刀,怕顾三水遇到什么事,也好应急。 至于银钱,顾大水早就将顾云生给的一两银子拿给顾三水,自己还额外补贴了20文钱。 待一切收拾妥当,早已夜深,顾远山今日份的课业也早就完成。 顾三水看着摆在堂屋的两筐物件,嘴角抽搐。刚想让余氏拿些出来,转头就瞧见她希冀的眼神,他一愣,鬼使神差就说了句:“辛苦了。” 就简单的一句辛苦了,就让余氏笑得眼都眯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当家的,你要仔细着身子,饿了要记得吃些饼子,累了就歇歇,要是身子不舒服记得去看大夫,别舍不得花钱,我……小山子会在家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若是平时,顾三水一定会觉得余氏啰嗦,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硬是没不耐烦,只闷闷应了声儿:“我知道了。” 得到顾三水的回复,余氏高兴,催促道:“快去洗漱吧,我给你烧了热水。” 现在不好好洗个澡,等去了服役的地方,就没这个条件了。 见顾三水依言往灶房走,余氏笑眯眯朝一旁的顾远山道:“小山子,快回去歇着,天不早了,当心你眼睛。” 顾远山点点头,“阿娘我知道了,等我把书箱整理好就去睡,阿娘你也早点休息。” “乖。”余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才脚步轻快往灶房走,看着像是去找顾三水了。 顾远山收拾好书箱,就回了屋。 屋里的顾云生和李氏并没有睡着,只小声说着话,见顾远山进来,才闭了声儿。 顾远山只当作没听到,将书箱放好,便上了床。 前些日子,顾远山怕自己做仰卧起坐这样的动作让顾云生和李氏瞧见,便央求了顾三水给他的小床挂了一块帘子,如今帘子一拉,倒是有了自己的小空间。 这两日发生了许多事,顾远山本想背书,但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索性便也不背,放空自己的思绪。 顾三水要去服役一个月,他自然是心疼的,但没办法,他如今只是一个五岁小孩儿,什么也改变不了。 至于县城遇到的方佑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送的礼虽然没多贵重,但却是非常实用。顾远山估计他学问肯定也非常不错,起码得是一个举人,就连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方佑程只是来周家送礼慰问,并没有如实告知身份,可见是想撇清关系,送的礼也算是买断了这份救命之恩。 顾远山有些遗憾无法攀上方佑程这高枝。回过头想想,他救人时并没有考虑这么多,要是一个小乞丐掉河里,他也是同样的选择,只是方知然恰好是个有身份的人罢了。 方家的谢礼也就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果然,这样一想,顾远山心里好受多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清高在身上,怎么也做不出谄媚的姿态。面对方佑程时,他是一个晚辈该有的样子。没有因为方佑程位高就示好,也没有因为自家条件差就自卑,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可以说,这样的清高有利有弊。 但顾远山也不打算改,他行事一向遵从本心,并不想勉强自己。 伴随着这些想法,顾远山只觉困意渐浓,缓缓坠入梦乡。 …… 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顾远山穿好衣服,往灶房走。 渐渐入冬,天气早晚温差大。顾远山洗脸漱口都得从锅里舀热水出来用,不然那井水冷冰冰,只把他牙齿冻得酸软难受。 “小山子,起来了?”顾三水坐在灶房小桌子吃着白米饭。 他今早就要跟着村里人去服役,余氏起了个大早,给他煮了干饭,还有昨天特意留出来的红烧肉,一碟子小白菜。 “快些吃,吃了阿爹送你去学堂。”顾三水招呼道。 余氏在灶上忙碌着,“小山子快吃,阿娘给你还蒸了鸡蛋羹。”说完,从锅里端出一小碗鸡蛋羹出来。 这鸡蛋羹简单又好吃,将鸡蛋打入碗中,再将筷子搅打至黄白交融,表面起泡。这时就可以撇去浮沫,按蛋液和水1:1.5的比例,缓缓注入温水,边倒边搅匀。加入少许盐、几滴酒去腥。 顾家人重口味,余氏还在里面加了半勺豉汁。再在碗口覆上湿纱布,防止蒸汽滴落,放入蒸笼,置于沸水上,小火慢蒸。 约莫等个8-10分钟,蛋液凝固如脂,便可开盖,淋上少许猪油,撒一把葱花便是一碗绵密细润的鸡蛋羹了。 余氏自认为此事她受了委屈,自家男人和儿子同样受了委屈,这才敢从家里老母鸡屁股底下掏了几个蛋,就专门做给顾三水和顾远山吃。 顾三水的鸡蛋羹吃了,余氏还煮了几个鸡蛋,让他拿着路上吃。 至于顾远山的午饭,她也堆了满满的红烧肉和炒鸡蛋。 这些都是昨天做饭时余氏特意留出来的肉,她一口没给自己留,全加热给顾三水和顾远山了。 第 98 章 闷葫芦顾远冬 蛋香清鲜,暖软适口。 很好吃。 顾远山回过头,朝正忙碌的余氏道:“阿娘,这鸡蛋羹好吃。” 余氏笑了,站直身子,“好吃就多吃些,阿娘再给你做。” 鸡蛋用不着几个钱,但农家一般家里都养了鸡,不会出去买鸡蛋。不过如今顾远山给家里挣了这么多粮食回来,顾三水还代替顾大水去服役,余氏自然是敢将这几日家里老母鸡生的蛋都据为己有的。 她寻思着,等李氏有意见,自己再停了儿子的小灶。 当然,家里的顾大水也是有份的。余氏没那么傻,虽说顾大水摔了腿,害顾三水要去服役,但余氏总觉得是自己那日糊锅的缘故,所以面对顾大水总是有些心虚。 如今给儿子开小灶,连带着给顾大水也准备一份。 料想李氏也不会很生气。 毕竟,顾远山前日受了风寒,还喝了两剂药的,是得好好补补。 顾远山不知道自己就夸了一句鸡蛋羹好吃,余氏心里就想这么多。他一边吃,一边问:“阿爹,你今天早上去吗?” 顾三水扒了一口饭,点点头,“阿爹送你去学堂,回来收拾收拾,等辰时便跟着你长柱叔走。” 辰时大概就是早上七点左右。 顾远山点点头,低头吃饭。 该嘱咐的余氏和李氏早就嘱咐了,顾远山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只好低头吃饭。 …… 吃了饭,顾三水便将顾远山送去了学堂。 顾远山回头,瞧着顾三水回去的背影,喊出声:“阿爹,你一定要小心点,我会好好念书,等你回来的。” 顾三水心里也有些不舍,但还是没回头,只挥挥手道:“阿爹知道,你好好念书,今天晚上你远冬哥来接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回去,知道不?” 看着一步一步走远的顾三水,顾远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抬步走进了学堂。 …… 这一天,顾远山照常跟着顾海生的脚步,背书,练字…… 砚台里的墨汁干了又添,顾远山握着笔的指节泛起青白。他悬空着手臂,临摹字帖。 这字帖是方佑程送的,比他们自己买的那本好多了,是柳公权的柳体。但不知道是担心顾三水还是怎么样,顾远山笔下的“人”字总在捺脚处洇开。 课室外的竹叶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不知已过了几个时辰。 直到屋外传来“当——当——”的敲梆子声儿,顾远山才惊觉天光黯淡。 回过神来的顾远山赶忙将书桌收拾好,便提着书箱往外走。 出了学堂大门,远处站着的是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顾远冬。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短打,头发有些杂乱,还翘着几缕呆毛,站在竹林前,直勾勾地盯着学堂大门,看着有些呆。 待看到顾远山,他双眼才有神。 “小山子。”顾远冬走过来将顾远山手上的书箱和饭盒拿走,“咱回去吧?” 他一向话不多,此时顾三水代替顾大水去服役,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顾远山说话了。 顾远山看出他的窘迫,主动伸手牵住他的衣襟,“远冬哥,咱回家吧。” 此话一出,顾远冬嘴角瞬间就扬了起来,“欸,好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回走。 顾远山绞尽脑汁,也搜刮不出来什么话。远远看见院子门,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来他心里对于顾三水去服役的事儿还有点不得劲儿,但顾远冬话实在太少了,显得一路的氛围特别古怪。他只好搜肠刮肚,一路想话题。 顾远冬不愧是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算了,还能把顾远山的话题全给聊死了。 眼下两人瞧着院子门,齐齐松了口气。 顾远山率先走了进去,瞧见余氏在院子择菜。 “阿娘,我回来了。” “小山子回来了。”余氏很给面子,立马站起身,迎了上去,从顾远冬手上将饭盒接过,便朝灶房走。 “你先做课业,阿娘去炒菜。” 顾远山点点头,回头便见顾远冬傻愣愣站在身旁。 无奈,他开口道:“远冬哥,我要做课业了。”所以,书箱就给我吧。 顾远冬如梦初醒,提着书箱往屋里走。 顾远山正纳闷,就见顾远冬一只手提着书箱,一只手提着板凳出来。 走到屋檐下,将板凳摆好,才朝顾远山喊道:“小山子,快过来。” 顾远山嘴角微微抽搐,乖乖走了过去。 他抬头看着顾远冬,提醒道:“远冬哥,其实,你可以把书箱给我再进屋拿凳子的。”或者把书箱放地上也行。 免得提回去又提出来。 闻言,顾远冬摸了摸后脑勺,“小山子你别担心,我不累。” 二叔走的时候交代了,得拿好小山子的书箱,里面的书很贵,要是丢了就要亏一大笔银子。 顾远冬觉得,书箱出了学堂,就是他的责任,万万不能让书箱离开自己的手。 看着憨笑着的顾远冬,顾远山只好抿唇微笑。 其实我不是怕你累着了,只是觉得你提着书箱走进走出,显得有些……不聪明。 当然,这话顾远山不可能说,只是在顾远冬的注视下,乖乖将书箱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好,准备写字。 磨好墨,抬头,顾远冬还直愣愣站在身旁,顾远山皱了皱眉。 “远冬哥,你怎么了?” 一直看着我干啥? “没事,没事,小山子你写你的,我忙正事。”顾远冬摆摆手。 顾远山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练字。 笔尖刚碰上纸面,竟比在学堂时顺溜许多。 他下笔如有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墨迹干得快,转眼他就写满整张纸。横是横,竖是竖,每个字都站得笔直。 顾远山把纸举起来,看了又看,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这字比之前写的好多了,看来坚持真的是有效果的! 顾远山心里高兴,正准备写下一张时,就感觉头顶凉飕飕。 一抬头,顾远冬还站在这里。 顾远山懵了,忍不住问道:“远冬哥,你……没有别的事忙吗?” 远冬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一直看着我? 怪瘆人的。 第 99 章 表姐定亲 所以他才直勾勾地盯着顾远山。 听了这话,顾远山僵硬地笑了笑,“我爹应当不是这个意思,你忙你的去吧,我很快就能写完的。” 见顾远冬不动弹,他直言道:“远冬哥,你想想,我爹在家的时候也没这样盯着我,你这样我……我写字都写不好了,会走神。” 当然这是骗他的,顾远山前世受了那么多考试的摧残,完全适应身旁站着别人。只是觉得顾远冬这样有些吓人,又耽误他干活儿。 李氏在家都会给几个小的安排干活,顾远冬也不例外。 要是顾远山不念书,等他再大些,李氏也会安排他干活。 听了顾远山的话,顾远冬才离开,朝屋里走去。顾大水还在屋里躺着,他正焦心,自己要看着小山子写字,都没空进去帮老爹了。 顾大水摔了腿,许多事都不方便,李氏就让顾远冬这些日子就待在家照顾顾大水。至于他原本的活儿,正好顾远诚、顾远江和顾夏至做了错事,就给他们三个分了。 顾远山见顾远冬终于走了,低头继续练字。 趁着还有手感,多练几张。 方佑程送了好几捆纸张,顾远山心里不慌,近些日子在纸上练字也勤快了些。 …… 日子就这样,在顾远山读书,练字中悄悄过去。 一晃眼,又是一个休沐日。 这日,顾远山倒是没出门,只待在家里练字。 顾云生扛着锄头从田地回来,絮絮叨叨:“再过几日就要立冬了,咱的萝卜也要准备准备收起来了。” 秋收后种下的萝卜,是该收了。天气愈发的冷,家里也得储备食物准备过冬。 李氏、余氏和王氏,都坐在屋檐下,给家里人缝制冬衣。 听了顾云生的话,李氏放下手中针线,皱着眉,“老头子,咱这萝卜还是放地窖吗?要是的话,我明儿个让四水他们去收拾收拾,腾个地儿出来。” 地窖里还存放着上半年收起来的红薯,占了许多地方。萝卜和红薯不能放一块,得找个东西隔开,不然容易坏。 顾家的田地种些水稻,其余的红薯,萝卜,白菜,都是种个几亩地。那些地都匀给族里人种,等他们收了地里的东西,就会分一大半给顾家。 顾家不费力气得了粮食,族里没地的人家有地种,饿不死,心里也有盼头。 这也不是地主和佃农的关系,顾家不出面,只让族里意思意思给就行。 族里还要靠着顾家,自然也是不会任由族里人得罪顾家,几乎都是按一半上交。 即使是这样,族里许多人都惦记着顾家的好。 就比如隔壁村周地主家的佃农,每年规定要交多少粮,若收成不好,佃农勒紧裤腰带都要上交整数。若是收成好,家里能存点粮,但面对周地主总是要低人一等。 借顾家的地来种,收成好就给多些,收成不好就少给些,只要不过分,顾云生都是没有意见的。 这样把田地借给他们种,自然是天大的恩赐。 顾云生看着李氏,点点头,“你看着安排,到时候挑两箩筐出来腌制,其他的全放地窖。” 萝卜放地窖,可以保存3-5个月,够顾家吃一整个冬天了。 余氏想了想,朝李氏说道:“娘,我立冬那日准备带小山子和夏至回娘家一趟。” “对对对,我都忘了。”李氏拍了拍脑门,“你娘今年60大寿,小花那丫头又快成亲了,是得回去一趟。”这些日子忙着给家里人制冬衣,都忘记了。 余小花,是余氏大哥——余大河的女儿,前些日子订了亲,等过了冬至就要成亲。 顾远山抬起头,有些感慨。 余小花今年才16岁,就要嫁人了。 媒人给她说的是十里村不远处陈家村的人,就是顾海生私塾大班学生陈石的村子。为此,余大河特意喊余氏去陈家村打探了那户人家的风评。 顾远山估摸着,余氏应当也是回去告知余大河和余小花她打听来的消息。 至于说,余家都订亲了,怎么现在才去打探消息。自然是这户人家没什么毛病,余氏也早就跑了好几趟,如今也不过是一直看着,就怕那户人家藏了什么事,害了家里的女儿。 只要没成亲,发现不妥的地方,退亲也是小事,总好过把女儿推进火坑来的好。 余氏娘家在山里,路难走,余氏很少带顾远山回去。这次估摸着也是顾远山上了学,才琢磨着一起带回去。 余大河经常带儿子下山卖山上猎到的野味,也时常来十里村看余氏,顾远山不算陌生。但余氏的母亲今年已经60,算是长寿之人了,平日里不会出门,顾远山是看一次,少一次的。 顾远山数了数,自己出生到到现在,五年了,只见过自己外祖母3、4次,实在是太少了。 余氏的母亲生了四个孩子,余氏最小,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大哥大姐小时候都夭折了。 只剩下余氏和余大河。 至于顾远山的外祖父早就死了,不说顾远山没见过,就连余氏都快忘记自己亲爹长什么样子了。 在余大河和余氏还小的时候,他们孤儿寡母,又是在打猎为生的寨子里生活,日子自然艰难,甚至许多人都会上门骚扰,抢夺他们家中物品。 这样的艰苦日子,使得余氏和余大河关系很是亲厚。 所幸,余大河很争气,拜了寨子上的老猎户为师,不仅习得捕猎技巧,人也长得人高马大。有他护着余氏和老母亲,寨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余大河自然是想离开大山的。 可他这一身捕猎技巧,只能靠山吃山。眼见他出不去,便打主意将余氏嫁出去。 为此还给余氏备了许多的嫁妆,这样就刚好和找儿媳的李氏牵上线了。 如今余大河生了一个大女儿余小花,下面还有两个儿子,余光和余宗,眼见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他不希望儿子跟着他一辈子都待在寨子里。 但男娃和女娃不一样。 女娃可以嫁出去,男娃只能入赘了。 当然余大河是不介意儿子入赘的,在他心里,入赘生的孩子虽然不能姓余了,但还是自家的血脉啊。 但60岁的老母亲听到这想法,差点没把他打死。 余大河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顾远山想着想着,感觉自己这舅舅和顾夏至还有点像。就算在前世这样百花齐放的时代,像余大河这样思想的人都少得可怜。 顾远山心里是有些佩服余大河的,在这里,他这样思想的人总是会被人视为异类。顾远山自己没有这个魄力,也不敢逆时代的洪流。 第 100 章 立冬 顾远山回过神来,点点头,“阿娘,我也好久没见外祖母和舅舅了。” 见顾远山答应,余氏笑眯眯走回去,朝蹲在矮凳上与手中针线做斗争的顾夏至跟前,说道:“夏至,你准备准备,这几日不能再出去疯跑。过几日得去你外祖家,你在外面磕磕绊绊受了伤,得让你外祖母担心的。” 老人家年纪大,最是忌讳忧心过度。 顾夏至常在村子里撒野,每次不带点伤回来都不行。余氏怕她顶着一张被树枝刮花的脸跟她回娘家,又得被老母亲念叨。 顾夏至头也不抬,只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打算晚些时候带顾远诚和顾远江上山把昨天发现的一窝蜜蜂给掏了。 现在掏了刚好,被蜜蜂蛰了过几日消肿就看不出来了。若是等她从外祖家回来,都不知道那蜂窝还在不在了。 山上蜂窝很难寻,大家伙都稀罕蜂蜜。这窝蜂是顾夏至寻摸好几日才找到的,她是一定要把它掏了的。 等把蜂窝拿回来,还能给顾远山和顾大水喝蜂蜜水,补补身子。 当然她自己也想甜甜嘴。 …… 傍晚,顾夏至顶着一张被蜂蜜叮得鼻青脸肿的脸回来,自然是让余氏好好教训了一顿。 待听到女儿说掏蜂蜜给顾远山和顾大水喝时,不说余氏气消了,就连脾气不好的李氏都哑火了。 看着顶着一张猪头般肿胀的脸,顾远山难得有些心虚。 顾夏至一直跟着他练字,应当会喜欢毛笔吧? 顾远山不确定地想着。 晚上练字的时候,顾远山送了顾夏至一支新毛笔和一小叠土纸,以作感谢。 顾夏至拿到新笔和土纸,视若珍宝。 小心翼翼蘸墨写了几个大字,就被余氏知道了。 余氏骂骂咧咧了老半天,直把顾夏至手中的毛笔给拿走,才罢休。 顾夏至给自己找蜂蜜,又因为自己送了笔,害余氏把她训了一顿,顾远山难得有些良心不安,找余氏据理力争。 余氏也只愿意让顾夏至拿顾远山用过的旧笔使。 即使这样,顾夏至依然很高兴。那天夜里,她捧着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写在纸上的几个大字睡着的。 余氏如今只觉得,顾夏至难伺候,宝贝小山子也败家。 多珍贵的毛笔和纸啊,都给顾夏至霍霍了。 可惜顾夏至犟,顾远山也犟,她只能退一步,让顾夏至得了一支毛笔。 不给顾夏至新笔,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要知道,若不是方佑程送了好些毛笔,家里也只给顾远山买了两支笔而已。 …… 把蜂窝掏回家的顾夏至安了心,整日都待在家里,跟着余氏几人做针线活儿。 平静的日子,就像屋檐下的水滴,一滴一滴,不知不觉就淌过去。 一晃儿眼,就到了立冬这天。 晨起推开门,冷风“嗖”地迎面吹来,顾远山捂紧领口,朝灶房匆匆走去。 屋檐下的挂着的柿子已经脱水变干,表皮结了层薄薄的白霜,再过些日子,就能吃了。 顾远山估摸着,等顾三水回来,兴许能吃上今年第一个柿饼。 望着屋檐下的柿子,顾远山有些想念自己阿爹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也不知道阿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一阵风吹来,把顾远山冷得打了个哆嗦,他将手缩回袖子里藏着,埋头朝灶房走去。 余氏正往灶膛里添柴火,火星子噼啪溅起。 顾远山用温水洗了脸,漱了口,照常蹲坐在矮凳上看书。 昨天他就跟顾海生请了假,今天要跟着余氏去外祖家。 忽然听到门帘一响,顾夏至走了进来。 今天她穿了前些日子余氏刚给她缝制的嫩黄色棉衣,头上戴着一朵艳黄的绢花,发辫被红绳缠得紧紧。小麦色的脸蛋被冷风吹得发红,衬得眉眼愈发清亮。 这棉衣的颜色是顾夏至闹着要做的,其中她还闹着要自己缝。余氏让她折腾,结果把那块布缝得跟王氏做的似的,余氏看不过眼,将她缝的线给拆了,重新缝的。 顾远山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不要说她不适合这样颜色。 顾夏至身材匀称,小麦肤色,一瞧就是活蹦乱跳的健康女娃娃,这嫩黄色的棉衣和头上那朵大绢花倒是把她弄得有些俗了。 余氏抬起头一看,笑了,“夏至快过来,看看你这身衣裳合不合适?” 这衣裳是顾夏至今年的冬衣,顾远冬的是一套青色的棉衣,今天也穿上了。 余氏还给城里的顾春雨做了一件桃红色的,想着等顾远秋回来给带过去,不然就要等顾三水回来才能送去了。 顾夏至依言走过去,转了一圈,问道:“好看吗?” 这是她特意搭的。 “好看,好看,瞧着精神。”余氏笑呵呵道。 顾夏至得到夸赞,又转过头去看顾远山。不问,就是看着。好像在问好不好看。 顾远山挤出一丝笑来,昧着良心夸赞道:“好看。” 顾夏至得了两人的夸赞,心里美得很,一屁股坐在灶膛口,朝余氏说道:“阿娘,你去忙,我看火。” 余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里脏,免得把你新衣裳弄脏了。” 顾夏至不听,只坐在矮凳上,没了动作。 余氏见她犟,便起了身,心里也乐呵。 顾远山摇摇头,继续看书。 …… 日头刚爬过屋檐,几人匆匆吃了饭,便早早启程。 余氏将满满当当的箩筐往背上一背,便牵着穿着崭新的顾远山,招呼顾夏至跟上。 筐里压着半袋白面,几捆后院摘的小白菜、韭菜、菠菜、胡萝卜……最上面还裹了一匹红布。 余氏娘家在山上,能种活的菜没这样多,每次余氏都要背半箩筐回去。这些不值钱,李氏也不管。 至于那块红布则是余氏托人在城里买的,预备送给余小花当新婚衣裳。 料子不算极好,但也是棉质料子,上面还印了花,花了她半两银子。 虽然让她有些肉疼,但咬咬牙便也买了。 姑娘家出嫁就这一回儿,得穿好些,才不会被夫家看轻。 余大河对她好,她心里记着。 余氏的娘家离十里村有些远,得走一个时辰才差不多能到。其实距离不算远,就是那寨子在山上,路难走,脚程会慢上许多。 山间的晨雾还在弥漫。 余氏背着箩筐,一手牵着顾远山,一手拉着顾夏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石子路。 顾远山走得慢些,时不时就得被凸起的碎石绊一下。 顾夏至倒是如履平地,她时常上山玩,这样的路对她来说很寻常。 顾夏至稍不注意走快些就要被余氏拽回来,她有些不乐意,嘟囔道:“阿娘,你松开我,我自己能走。” 余氏抓得更牢了,“不行,山路不好走,万一你跑远了,我寻你都寻不到。” 这山路要是没有熟人带着,很容易迷失方向,顾夏至很少走,余氏自然不放心。 顾夏至撅撅嘴,虽然不乐意走得慢吞吞,但嘴角还是微微勾着,仿佛在为余氏心中担忧自己而高兴。 第 101 章 回外祖家 他抬头,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只能给自己加把劲儿。 余氏见大冬天,儿子还走的满头大汗,笑着喊道:“小山子,要不要娘抱你?” 她背上背了箩筐,不好背人,倒是可以抱着他走。 顾远山一听,连忙摇头。 “阿娘,不用,我喜欢走。” 他再不孝,也不能让自己阿娘又是背箩筐,又要抱自己吧? 何况山路难走,余氏背着箩筐,也走得满脸涨红。 余氏摸了摸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小块帕子,给顾远山擦了擦汗,“再坚持一下,还有一半的路就到了。”这帕子还是上次顾小水拿回来的一大袋子。 她平日里不用,觉得娇气,只特意给顾远山备着,给他擦汗。 此话一出,顾远山脚步沉重得像是抬不起来一般。 不知道路程还好,还能安慰自己很快就到了。现在知道自己只走了一半的路,他真是要废了。 见顾远山一下子垮下脸,余氏笑了笑,朝他道:“前面有一条小溪,咱在那里歇歇。” 小溪边上有一块大石头,平日里她和顾三水走,也是在那里歇脚。 一听这话,不止是顾远山眼睛亮了,顾夏至也是一脸兴奋,催促道:“咱快些走吧!” 顾夏至倒是不累,只是想着小溪好玩,得看看去。这一路的树一模一样,她正好看的有些腻了。 余氏笑了笑,紧了紧两人的手,加快脚步。 顾远山小跑着跟上,心里全是对休息的渴望。 真不是他废物,他这身体才五岁,走那么远的山路已经很了不起了。 此时他全身上下都叫嚣着要休息。 他觉得还是要顺从自己身体的驱使本能。 …… 太阳穿过层层密林,在地上洒下一片片光影。 余氏带着两人,坐在小溪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三人头顶树荫很密实,也不怕太阳晒着。 见顾远山直喘气,余氏掀开箩筐盖布,翻找出半袋子冷馒头。 “给,小山子,快吃。”说完,又朝正在溪边玩水的顾夏至喊道:“夏至,快来吃。” 顾远山乖乖接过馒头,大口大口吃着。 他真是有些饿了。 早上吃的是红薯粥,才走一段山路,他就累得很。见到馒头的时候,才惊觉肚子在叫唤。 难怪余大河就算抓到猎物也得十天半个月才下山去卖,想来也是山路不好走。 顾远山一边啃着噎死人的馒头,一边漫无目的地畅想。 顾夏至正在溪边捞小鱼,见到余氏手中的大馒头,连忙甩了甩手中的水,朝余氏跑过去。 “阿娘。”接过余氏手中的馒头就塞嘴里。 余氏看着满脸清爽的顾夏至,又看了看累得脸色潮红的儿子,心里也是不理解。 她觉得顾远山和她这样的状态才是正常的,顾夏至进了山,简直像回了家一般自如。 余氏微微摇头,朝狼吞虎咽的顾夏至叮嘱道:“你玩水不许把衣服弄湿了,你舅舅家可没有衣服给你换。” 她不理解,这大冬天的,顾夏至怎么还玩水。 这溪水她也知道,平日里就冰凉得很,夏天洗把脸,倒是很解暑。可如今已经是冬天,不得冷得刺手? 也不知道顾夏至怎么玩得那样兴起。 顾夏至头也不抬,啃着馒头直点头。 这是新衣裳,她才不会弄脏。 余氏见她点头,便也不再管她,朝斯文的小儿子看去,见他啃着馒头有些艰难,便从筐里拿出水壶,打开递给顾远山。 “小山子,快喝水。” 顾远山正有些噎嗓子,连忙接过水壶就悬空将水倒进嘴里。 他实在有些不喜欢大家都嘴对嘴的喝,且他嘴里还嚼着馒头,对着壶口喝,那馒头碎屑跑进去也太埋汰了。 对于顾远山的行为,余氏早就习惯了。她虽然不理解儿子怎么这么娇气,但也努力迎合他,每次都让他先喝了,她们才喝。 …… 三人吃饱喝足,顾夏至继续跑到小溪边捞鱼,顾远山则靠在箩筐边有些昏昏欲睡。 余氏看了看日头,想着再让两人玩儿一会儿就启程。 山路不好走,晚上要回来早些,路上自然是要赶时间。 山雀的叫声在林子里打转儿,顾夏至正拿着手上的树枝往溪石缝里探,忽然瞥见一只灰色的东西朝她快速跑来。 余氏也瞧见了,连忙朝顾夏至大喊:“夏至,快上来。” 她瞧不见是什么,只能着急喊着,喊完还将被惊醒的顾远山给抱在怀里。 “娘,小山子,你们快看!”顾夏至扯着嗓子喊,此时她正扑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团灰色的东西。 是一只大灰兔子! 此时兔子正拼命地蹬着腿,爪子四处挠着,被顾夏至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不敢动了。 看着死死箍住兔子不放的顾夏至,顾远山惊得嘴都合不拢。 顾夏至难不成是天选之人?怎么这兔子还直冲冲往她怀里跑? 顾远山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遇上过这样的好事。 就算遇到投怀送抱的兔子,他估计自己不是撒丫子跑,就是扑个空,反正是抓不到。 余氏回过神,将顾远山放到地上,见顾夏至身上沾满了草屑,怀里的兔子还在不停扑腾,又好气又好笑。 “阿娘叫你跑,你倒好,自己往上扑,要不是兔子是野猪,我看你怎么办!” 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 “我看见是兔子了。”顾夏至撅撅嘴,抱紧兔子,手脚麻利朝溪边的藤蔓扯去,直把兔子扎了个结实。 余氏摇摇头,四处看了看,只觉得不安全,赶紧招呼了顾夏至,“你快上来,咱准备走了。” 这兔子这么反常横冲直撞,估摸着是山里有东西在追它,才慌不择路。 顾夏至经常在山里玩,自然也是知道的,抱着兔子,就催促道:“我抱着,阿娘,咱走吧。” 余氏见她身上还满是草屑,想让她收拾收拾,但想想,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小山子,咱快些走。” 顾远山点点头,见余氏背上箩筐,赶紧小跑着跟上。 一路上,余氏还拿着手中的药粉撒着,就怕被什么东西给跟上。 这药粉是余大河给的,说是在身上撒点,走山路就不怕野物靠近。 出发前余氏自然是给两人身上都抹了的,但此时抓了一只兔子,万一身上药粉不够,那追踪的野物跟着跑来就不好了。 至于说把兔子丢掉是不可能的,就算顾夏至舍得,余氏也舍不得。这么肥的兔子少见的很,拿回去都能炖一大锅了。 第 102 章 人高马大的余大河 太阳快悬到正中间,几人终于望见寨子前面的一块大石头。 顾远山瞧着写着“青山寨”三字的大石头,心里直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这一路走来,他脚底板早就走痛了。 顾夏至倒是不见疲惫,双眼依然亮晶晶,她怀里的兔子早就没了力气,蔫耷耷地窝着。 余氏脸上也挂上的笑容,招呼两人往里面走。 “大燕?”守寨门的老叔眯着眼睛瞧着余氏三人,待看见余氏走近些,才笑着道,“你回来了?” 余氏便是老叔口中的大燕,全名便是余大燕,只是嫁了人之后一直被人称作余氏。 顾三水只会喊“夏至她娘”,生了顾远山后便是喊“小山子他娘”,并不会喊余氏的名字。 渐渐的,余氏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氏心里高兴,有股亲切感,笑眯眯朝老叔打招呼:“是嘞,叔,你吃了吗?” 老叔眯着眼睛,同样笑着说:“吃了吃了,快回家去吧。” 余氏点点头,招呼顾远山和顾夏至就往家里走。 老叔瞧着大包小包的余氏,一脸羡慕。 “乖乖,大河家妹子嫁的可真好,每次回娘家都带这么多东西,没看错的话,那小丫头怀里还抱着一只大兔子,真是不得了……” 若说青山寨最出名的便是余家了。 本应该是孤儿寡母被人欺辱的对象,结果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余大河小小年纪得了寨子里老猎户的青睐,拜了他为师。 不仅习了一身的捕猎技巧,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进山都不会空着手回来。 寨子的青年去山里捕猎,遇到凶猛的野兽,都得喊上余大河去帮忙。 帮了忙可不得给些报酬,有时是鹿腿,有时是野鸡……余家日子过得自然是滋润得不得了。 这样还不算,随着余氏渐渐长大,又是丰腴的体态,对于这些以捕猎为生的猎户是香饽饽,自然被寨子里各个青年给惦记上了。 老叔当年也打过余氏的主意,只可惜他家儿子小了余氏七八岁,自然是不成的。 本以为余氏会在寨子里挑一户人家嫁了,谁曾想余大河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寨子里的青年不要,硬是许上高价嫁妆,将余氏风光嫁下了山。 不仅嫁去了十里八乡最富裕的村子,那户人家里还有一个童生,虽然是隔房大伯,但也很不错。 青山寨就是一处半山上的小村落,十几户人家,全是以捕猎为生,念书的是一个都没有,自然是对余氏嫁去的顾家羡慕得紧。 可不就是踩了天大的狗屎运了嘛。 老叔叹了口气,背着手,慢悠悠往家里走。 …… 余氏带着顾远山和顾夏至,来到余家篱笆墙外。 推开熟悉的院子门,院子里几人正忙活着。 见余大河正埋头杀鸡,余氏高兴喊了声:“大哥,我回来了。” 余大河正揪着鸡翅膀,听见动静抬头,看见许久未见的妹子,笑着道:“我估摸着你也该到家了。”他咧嘴笑,随手把鸡塞进儿子怀里,朝余氏迎过来。 瞧见不到腿高的顾远山,余大河弯腰一捞,把顾远山抱起,打趣道:“小山子,长这么高了?可还记得舅舅啊?” 余大河往眼前一站,像座黑铁塔似的。古铜色皮肤被太阳晒得发亮,粗布短打穿在身上显得更是肩宽背厚。 他应当是为了干活,将袖子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鼓鼓地腱子肉。 顾远山低头,看着环抱着自己的大手,咽了下口水。 余大河这双手看着比李氏的蒲扇还大,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老茧,手背上满是细细碎碎的刀疤。 瞧着一巴掌就能把自己给拍扁。 望着挤出温和笑容的余大河,顾远山点点头,喊了声儿,“舅舅。” 余大河高兴地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直把顾远山的头都要按回身子里。 顾远山只能尽量保持微笑。 抱着兔子的顾夏至见状,也连忙喊了声儿:“舅舅!” 若说顾夏至最崇拜的人,自然是自己的舅舅余大河。 她做梦都想像余大河一样,脚踩大虫,手提大棕熊,站在山上当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大虫就是老虎。 顾夏至不知道,余大河这些战绩都是自己在山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每次都九死一生才能成就如今的威名。 看着双眸亮晶晶的顾夏至,余大河高兴应了声儿:“欸!” 这时,他才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一只大兔子,连忙问道:“这兔子哪来的?”他有些担心,怕余氏从顾家拿的。 他们家是猎户,自然是不缺肉吃的,可顾家不一样,农户对肉紧巴的很。余大河怕余氏不知轻重把顾家的兔子给抱回来。 余氏笑着将背上的箩筐卸下,“夏至在路上捡的。” 闻言,顾夏至挺直了胸脯,直等着被自己的偶像舅舅夸。 余大河自然不扫兴,他夸张道:“哇!这兔子这么大,夏至你太厉害了,这样也能抓到!” 被这样直白的夸赞,顾夏至的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泛红,连忙解释道:“舅舅,这就是碰巧了,这兔子直直往我身上撞,才好运抓到。” 余大河摇摇头,拍了拍顾夏至的肩,直把她拍得龇牙咧嘴。 “不愧是我余大河的外甥女,有我当年的风范!” 顾夏至笑得见牙不见眼,将怀里的兔子朝远处探头探脑的两个表哥举去。 “大表哥,二表哥,快来拿兔子。” 闻言,余光和余宗撇下手里的东西,朝顾夏至跑来。 “表妹,你好厉害啊!” “对啊,我徒手都抓不住这样的兔子。” 两兄弟一个15岁,一个14岁,说这样的话就是哄顾夏至玩。 他们空手抓不住兔子,但借助工具也能独自上山去狩猎。 虽然没余大河这样的天赋异禀,但也算是不错。起码不会靠着这手艺饿死。 听着两兄弟的奉承,顾夏至更高兴了,朝两人挥挥手,“咱儿把兔子拿去关着吧,等会儿炖了吃。” 此话一出,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余大河。 家里隔三岔五都能开荤,且今日奶奶寿辰,更是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肉菜,实在不必留着兔子。 给姑姑留着吃还差不多。 余大河拍了拍两兄弟的头,招呼他们拿走关起来。 然后朝顾夏至道:“今天你外祖母60大寿,家里全是肉,你就安心吃,这兔子等晚点你们再拿回去。” 家里不缺肉,这兔子就放着,等小妹回去再拿走。 第 103 章 温婉的周氏 见余氏笑着点头,她便也扬起笑来,看着余大河,说了声:“我都听舅舅的!” 余大河乐呵呵摸了摸顾夏至的头,“你去看你表哥他们把兔子关哪儿了吧。” 这个外甥女他是知道的,忒能折腾人,性子也活泼,定是待不住的。 顾夏至应了声儿,便追着余光、余宗跑过去,嘴里还不忘喊着:“大表哥,二表哥,等等我。” 顾远山瞥了一眼叽叽喳喳的几人,又看了看面前的余大河,挣扎着要下来。 “舅舅,让我下来吧。” 这么多人看着,怪丢人的。 余大河一听,将顾远山放下地,还以为他也要跟着顾夏至几人去玩,便叮嘱道:“小山子,你个头还小,别跟他们去。舅舅陪你玩儿。” 两个儿子性子和顾夏至差不多,跳脱得很,小山子跟过去估计得被甩在后面。 顾远山听到余大河说他个头小,满头黑线。只好朝余大河解释道:“舅舅,我没要跟着去。” 这时,余氏也连忙解释了一句,“小山子他是不喜欢别人抱着。” 余大河这才罢休,接着又蹲下来逗顾远山。 顾远山无奈,朝余氏投去求救的目光。 阿娘,救救我,你管管你的好大哥,他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玩。 余氏看着生无可恋的儿子,心里觉得好笑又心疼,忙抬起头,四处看看,怎么解救儿子。 只见余大河的妻子周氏在灶房里忙碌,余小花也在里面帮忙。院子里就他们几个人,一个客人都没有,不免问道:“大哥,怎的不请寨子上的人过来吃饭?” 在这里,以天干地支纪年,60年为一循环,称“花甲”,象征人生经历一轮完整的周期,是很重要的时间节点。且这里人均寿命才30-40岁,老人活到60岁是很有福气的长寿之象,不少人家都会大操大办。 今天是老太太60大寿,合该热闹些。余家没什么亲戚,就一家子住在寨子里,要请人自然是要请寨里的人家过来。 余大河听了余氏的话,撇撇嘴,“家里就这么些肉,请他们做什么,浪费我的肉,还不如留给你吃,吃不完还可以拿回去给你男人吃。” 余大河觉得寨子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缝高踩低,欺软怕硬。 幼时自家没有男人撑腰,被这些人磋磨了好一段时间。即使随着他长大,慢慢没有人敢欺负了,他也还记得。 这大好的日子自然是不想让这些人破坏的。 老母亲倒是对此絮絮叨叨,直说他性子独,又记仇。 还说等他老得走不动了,在寨子不好过日子。 他不屑一顾。 要是他老了还不能下山安家,他就不活了。 把老娘送走,自己寻摸一块崖给跳了得了。 余氏不知道她大哥心里的想法,要是知道,一定也要念叨几句。 孩子都这么大了,想法还这样幼稚,比顾夏至还不如。 说到这里,余大河往院子外看了看,没瞧见顾三水的身影,好奇问道:“小妹,三水呢?怎的没瞧见?” 该不会是在路上耽误了吧? 余氏勉强笑了笑,“当家的他去服役去了,等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余大河一愣,直言道:“三水前年不是才服完徭役?怎么今年还要去?” 青山寨很小,几乎都是猎户。 官府对于寨子的管理很松,几乎就是无视的程度,徭役自然也是减免的,只一年意思意思收些人口税。 要是强硬让寨子上的青壮年去服役,等回来可能寨子都得被野兽给糟蹋了。 要是让野兽下了山,危害更大。 所以余大河并不需要去服徭役。 余氏情绪有些低落,缓缓道:“前些日子小山子他大伯摔了腿,得休养着,当家的便与他换了名额……” 余大河明了,轻轻拍了拍余氏的肩膀,安慰道:“小妹你别担心,再过几日他就该回来了。” 余氏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我晓得,到时候还要带他回家喝喜酒呢。” 一听这话,余大河也高兴地直咧嘴,拍了拍顾远山的头,说道:“小山子,等你表姐成亲,你记得把你家阿爷、阿奶、大伯、小叔都给带来,热闹热闹。” 余家没什么亲戚,需要宴请的人很少,倒是可以喊顾家几人来捧捧扬。 顾远山点点头,“我记住了。” 余大河这话也是在逗顾远山。 外甥才五岁,懂什么,可能过两日就全忘光光了。 “大河,这样大的太阳,怎么还让小妹在门口站着,不给请进屋?”周氏从灶房走出来,朝余氏笑了笑。她端着粗陶碗乘着的凉白开,立在檐下,鬓角别着一朵半开的野茉莉。是余大河早上给她戴上的。 青布围裙洗得泛白,却浆洗得笔挺,裹着细瘦的腰肢。眼角微微弯着,梨涡浅浅挂在唇角。 “小山子,一路走来都累了吧?快喝点水。” 连说话声都像棉絮般软绵绵。 “大嫂。”余氏瞧着端着两碗水走过来的周氏,轻轻喊了声儿。 周氏和余大河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把家里也打扫得井井有条,余氏自然是满意。 周氏是余大河在山上打猎时救下的,是另一个寨子的姑娘。 家里逼她嫁给寨子里的老鳏夫,她不愿意,上了山想寻短见,正好被余大河遇到给带了下来。 余大河说要将她送回家,她死也不乐意,还当着大家伙的面,直直地抱住了余大河。这样她名声臭了,那老鳏夫自然就不乐意娶她。 周氏长的温婉,余大河心里也是喜欢的,可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娶回来。她娘家都是一群狼,自然没这么好放手。 要不是余大河狠狠威胁恐吓了一番,周氏不见得能嫁进来。 周氏将手中的两碗水递给顾远山,又将另一碗端给余氏,招呼道:“小妹,快进屋,娘一大早就坐在屋里盼你回来呢。” “欸!”余氏笑眯眯应承。 余大河“嘿嘿”笑着,提起余氏放在地上的箩筐颠了颠,“还怪沉的,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见着一匹布被包得严严实实,余大河顿住:“这是布?山路颠得跟筛子似的,还带这玩意儿?” 小妹一个人要带着小山子和夏至走山路,怎么还背这满满一箩筐的东西。 余氏从筐里将那匹布拿出来,递给一旁的周氏,“这块布是我特意买的,摸着比绵绸还软乎,是块难得的好料子。小花成亲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让她穿的寒酸。” 余大河嘟囔着:“那也不能乱花钱,我是小花她亲爹,还能亏了她不成?小山子不是才念书,你兜里几个钱留给他买书不比买块布好多了?” 第 104 章 老太太 余氏见状,拍了拍周氏的手,安慰道:“嫂子,你就好好拿着,这是我这个做姑姑的一点心意,况且也费不了几个钱。” 周氏用余光扫了下沉默不语的余大河,见他脸色还好,便笑着应承下来,“谢谢小妹了,昨儿夜里我们还在愁这嫁衣的料子还没买,你这一来,倒是解了这个难题了。” 他们本想着等老太太过完寿辰便带着余小花下山去买布,再买些成亲时用的东西,倒是没想到余氏会送一匹布过来。 周氏悄悄掀开一角,看到还是印花的棉布,心里更是开心。她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夸赞道:“这娃儿真乖,跟着你走这么远的路,也不喊累。” 顾远山刚喝完水,连忙朝周氏说道:“舅娘,我不累。” 刚走到的时候确实累了。现在听听几人说话,便也不觉得累了。 听到周氏夸顾远山,余氏很高兴,点点头,“是嘞,小山子可懂事,一路的石头硌得我的脚底板生疼,他硬是没让我抱,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 余大河瞧着白白嫩嫩的小外甥儿,心里也有些意外。 本以为这样的体格该是被余氏千娇百宠,性子也骄蛮,没成想这样的小胖子竟然还有这等毅力。 他拍了拍顾远山的肩,直把顾远山拍得踉跄,差点没站稳。 “小山子真不错,这样远的路都走过来了。” 想当年,他带家里两个臭小子下山,两人从八岁到十三岁都在抱怨路难走。也是这两年大些,懂事了,便跟着他埋头赶路。 顾远山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勉强说道:“舅舅,我阿娘背着这样重的箩筐都走来了,我身上又没什么东西,走过来也算平常。” 这一把,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见路上的狼狈模样。 见着顾远山这稀松平常的模样,余氏捂着嘴偷笑。 小山子就是爱面子。 “好好好,舅舅知道你厉害了。”余大河呵呵笑着。 几人说说笑笑,忽然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 余氏这才记起自己的老母亲,忙拉着顾远山往里走,“娘身子骨还好吧?我带了好些自家种的菜过来,给娘做来吃。” 老人家年纪大,不能光跟着家里吃腊肉,还得吃些蔬菜。 山上的土质不好,只能种些耐旱的红薯,花生什么的,这些绿叶子的菜倒是难种。 “老样子,天一冷膝盖就疼得厉害。不过今个儿知道你会回来,一大早就催着我杀鸡煮饭。”余大河提起箩筐往灶房走。 周氏忙招呼着余氏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冲屋里喊:“娘,小妹给你带了好些小白菜,等会儿我给你做来吃了。” 这些日子老太太没胃口,这小白菜倒是清爽,想必合她意。 …… 屋内,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褪色的青布棉袄,骨架子把衣服撑得空荡荡,正翘首以盼。 她腿脚不好,这样的冬日更是酸胀难耐,早就听到屋外几人在聊天了,一直盼着几人进来。 眼见几人聊得兴起,把她忘了,她便重重咳了两声。 听到周氏的声音,她便坐回椅子上,眯着眼,假装睡着了。 余氏牵着顾远山迈过门槛一眼便看见眼皮动个不停的老母亲,心里好笑,面上却佯装不知道,喊道:“娘,我回来看你了。”说完,将顾远山往前推了一把,“小山子,快喊你外祖母。” 顾远山依言乖乖喊了声:“外祖母,小山子来看你了。” 听着小外孙清脆的声音,老太太再也忍不住,睁开眼,满是皱纹的嘴角扯出笑来,“大燕回来了。”说完,朝顾远山招呼道:“小山子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顾远山小跑上去,站在老太太跟前,微微喊了声儿,“外祖母。” 老太太拉着顾远山仔细瞧了瞧,乐呵道:“小山子又长高了不少,还长壮实了,定是好好在吃饭。” 女儿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她自然也是心疼的。 顾远山顺势靠在老太太怀里,关心道:“外祖母,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周氏笑道:“小山子这么小就知道关心外祖母了,你外祖母没白疼你。” 老太太听了,笑得嘴角都抿起来,“小山子是去学堂念书了?念的怎么样?你大爷爷有没有打你手心啊?” 顾远山念书是大事,余氏早就托人跟余大河说了。 顾远山摇摇头,“没有,大爷爷对我很好。” 说到念书,这是顾远山的长处,余氏忍不住炫耀:娘,你都不知道,小山子念书可有天赋,他大爷爷宝贝得很,啥都要叮嘱一番。” “哟,这可是好事,说不准小山子还能考个童生回来。”老太太心里更高兴,干瘦的手只抚摸着顾远山的小胖手。 小山子大爷爷可是老童生,他都说有天赋,自然是好极了。 若是顾远山考个童生回来,不说余氏在顾家有了话语权,在村子里也得被人敬着,再也不会被人说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女人,生不出儿子的话了。 余氏努努嘴,想说顾远山能给自己考个秀才回来,不过想了想,她又放弃了。 她怕自己说大话,万一儿子没考上岂不是得跟她闹别扭? 等儿子考上再说也来得及。 顾远山不知道余氏心里想的,只朝干瘦的老太太保证:“外祖母,你等我考功名回来孝敬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远山要是考上功名,不止是顾家好,余家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说不准到时候,余大河一心谋划到山下落户的事情,都只要一声招呼就行了。 “好好好,外祖母等着你。”老太太笑呵呵。 周氏瞧母女俩聊上了,出声道:“娘,小妹你们聊着,我出去看看菜熟了没有,小花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老太太笑眯眯道:“你去吧。” 得了允许,周氏朝余氏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见周氏出去,余氏便提脚朝老太太走去,“娘,周氏对你可好?” 虽然对周氏印象不错,但老娘身子不好,总是怕照顾不周的地方,又怕老娘不敢提出。 “她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儿媳,你就放心吧。”老太太拍了拍余氏的手。 听到这话,余氏便放心了。 搬了张矮凳便坐在老太太跟前,母女俩聊着些体己话。 第 105 章 体态丰腴的余小花 说着,将盘子往顾远山跟前推,“小山子快试试,这肉干可好吃了。” 看着热情的余小花,顾远山有些愣住了。 他记得上一次见余小花,她还是一个和顾夏至差不多身形的小姑娘。没想到如今除了那对浅浅的梨涡像周氏,余小花竟长成了翻版的余氏。 只不过余氏看着年纪大了许多。 顾远山一时回不过神来。 只听说过外甥似舅,没听说过侄女儿似姑啊。 老太太见顾远山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余小花,便笑着从盘子里拿了一根肉干塞到顾远山嘴里,“小山子看你表姐看傻了吗?” 余氏听了这话,顿时也笑了,夸赞道:“可不是嘛,小花长得愈发好看了,小山子可不得使劲瞧了。” 姑娘家长得膀大腰圆看着就好生养,自然很吃香。余氏当年也是靠着这样的体态被李氏看中。 余小花在寨子里也经常被媒人光顾,只余大河一定要给她说个山下的人家,寨子里的人才罢休。 “姑姑净会取笑我。”余小花有些害羞,别过头去。 “表姐好看。”顾远山嘴里嚼着肉干,看着余小花,含糊说道。 这肉干咸香中又带着点草木气息,嚼劲十足。油脂在唇齿间化开,有些辣,味道刚刚好。 当然,顾远山说的这话也不是撒谎。余小花虽然比家里的顾春雨和顾夏至看着壮了些,但身材也是匀称的。何况脸圆圆,眼睛也圆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看着特别亲切可爱。 “看吧,小孩儿最不会撒谎了,小山子都说你好看。”余氏笑呵呵道,“等你嫁了人,夫家一定也很喜欢。” 这下子倒是把余小花闹了个大红脸。 “姑姑,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说完,她跺了跺脚,轻哼一声儿,往老太太跟前走去,“奶奶,姑姑取笑我。” 老太太笑呵呵拍了拍她的手,朝余氏道:“好了好了,大燕看你把小花闹的,再说她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说了,不说了。”余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看得出来,余氏挺喜欢余小花。 顾远山看着难得如此高兴的余氏,心情也不错。 余氏不管是面对顾夏至,还是面对乖巧懂事的顾春雨,她都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脸。 顾远山瞧着站在余氏身旁的余小花,只觉得两人走出去就像母女一般,确实很像。 不说余氏,就说他,都对余小花都有一种亲切感。 …… 有了余小花的加入,余氏和老太太的话题净往她身上聊。 不是说夫家,就是询问小姑娘心里感受。 被两人讨论的余小花一直红着脸,头也低埋着,不敢抬起来。 “等你进了门,赶紧生个大胖儿子,到时保准陈家把你供起来。”余氏笑着叮嘱道。 “是嘞,到时候就生个和小山子差不多的大胖小子就成了。”老太太也乐呵呵。 余小花一直低垂着的头,听到老太太的话,抬起头朝顾远山看去,接着点点头,“对,小山子好看,就生一个小山子这样的。” 她知道,这个表弟不一般。 不仅长得白白胖胖惹人喜爱,如今更是被家里大爷爷担保要送去读书,往后指不定也能给姑姑考个童生回来。 她也想生个这样的儿子。 见余小花这样的认真,余氏便朝呆坐着的顾远山招招手,“小山子,快过来,让你表姐好好瞧瞧,摸摸脑袋,明年就给你生个小外甥。” 顾远山有些咂舌。 余小花16岁,人还没成亲,就想到生娃了。 顾家三水那辈,因着顾大水同胎男婴儿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家里给请了村里的王婆子过来瞧。只说顾家犯了冲,家里几个小的要晚成亲。 起码要等到20岁以后,才不会祸及下一代。 所以顾三水几兄弟,甚至顾一木成亲都比较晚,就怕遇到事儿。 反正顾家条件不错,晚几年也不碍事。 至于余氏则是因为余大河挑剔,找了许久,一直拖着,差点拖成了老姑娘,幸好嫁的也十分不错。 而王氏更不用说了,家里几姐妹,就一个哥哥,还是好吃懒做的人。什么好人家都闻风丧胆,哪还会上门提亲。 若不是顾四水自己相中了王氏,李氏是绝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不说顾不顾娘家大哥,就说五个女儿,万一生的也是女儿怎么办? 也幸好,王氏一进门就生下双生子,李氏才慢慢接受了这个毛病多多的儿媳。 余小花不知道顾远山心里所想,见顾远山呆呆坐着不动,便起身朝他走过去,晃了晃手,“小山子想什么呢?想这样入神?” 顾远山回过神来,摇摇头,看着余小花,说道:“表姐,等你嫁过去,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 虽然他觉得大胖小子怀了容易难产,但没办法,她们就爱听这样的话。 看着乖巧的顾远山,余小花乐了。 笑着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好,表姐承你吉言,定要生个像你这样大的胖娃娃。” 听到这话,顾远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不说我胖,你还是我的好表姐。 老太太没看到顾远山的僵硬,只朝余小花絮絮叨叨:“小花,等你嫁过去,多生几个胖小子。若是夫家欺负你,也别怂。不说你娘家两兄弟,还有你爹也会为你主持公道。” 余氏也叮嘱道:“小花,你要是受了欺负,就来我家找我,有什么能帮的我都帮。” 余小花点点头,有些感动,看着余氏和老太太,“阿奶,姑姑,我记住了。” 接着,几人又对着周氏抱进来的那匹红布展开激烈的讨论。 老太太说料子好,夸余氏有心。 余氏叮嘱余小花怎么裁衣才好看。 余小花则时不时点头应声儿。 顾远山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听着几人说话,渴了就喝杯花茶,倒是兴致勃勃。 这肉干和花茶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顾远山越吃越起劲儿,突然”咯嘣“一声,他只觉得嘴里一阵异样,像是咬到了块小石头。 他下意识地用舌头一舔,竟舔到颗松松垮垮的牙齿。再一用力,牙齿就这么被舔下来。 顾远山慌忙把牙齿吐到手里。 一颗小小的乳牙躺在手心,牙根处还带着点血丝。 第 106 章 牙掉了 声音因为缺了颗牙,还带着点漏风。 不得不说,这样的经历很奇特。虽说前世顾远山也换过牙,但他早就不记得了,如今倒算是他人生第一次换牙。 余氏闻言,赶忙走过来,仔细瞧了瞧顾远山手里的牙齿,又让顾远山张开嘴看看。 “小山子,你张嘴给阿娘看看。” 顾远山依言张嘴。 余氏左右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你这是换牙了。”说完,她笑着摸摸顾远山的头,“等你换了牙,就长大了。” 老太太腿疼,站不起来,便也笑问道:“小山子换的是上牙还是下牙啊?上牙要扔到床底,下牙可得丢屋顶。这样新牙才能长得又快又好。” “是下牙。”余氏笑着回复。 “等会儿让他舅舅带他去把这乳牙丢屋顶上。”老太太叮嘱道。 “欸,我知道了。”余氏说完,又看向顾远山,“小山子记住了吗?这牙拿好,等会儿你舅舅进来就跟他去扔了。” 顾远山握着牙,点点头。 他只觉得嘴巴有些漏风,不敢说话。 余小花见顾远山旁边桌子上的肉干少了小半,便打趣道:“小山子,肉干是不是很好吃啊?” “不好吃也不能把牙都吃掉了。”余氏笑着说。 顾远山苦着一张脸,尽量不张大嘴巴说话。 “肉干好吃,花茶也好喝。” 但是我牙掉了!!! 余小花笑着说:“小山子觉得好吃,家里还有许多。等会儿我让我娘给你收拾一大包,你带回家去吃。” 如今表弟牙掉了,是不能继续吃了。 等一下吃成没牙的小孩儿,看大家伙吃肉岂不是很难过? 老太太点点头,附和道:“对,等会儿大燕你带多些肉干。这些都是你嫂子腌制的,我们都觉得好吃。还有那个花茶也是在山里摘的野菊花晾晒,不用花钱。” 周氏不止摘了野菊花,还有金银花、桂花…… 老太太想着等会儿就让儿子都收拾一些,给余氏带回去。 不止是因为心疼女儿,更因为女儿嫁得好,得好好维持夫家关系。 …… 顾远山紧紧抿着唇,跟在余小花身后往院子里走,手上还紧紧攥着那颗掉落的牙齿。 余氏本来想着等吃了饭再让顾远山去把牙给处理了,没想到顾远山严肃地板着脸,硬是不开口也不吃东西。 余氏只好叮嘱余小花带他出来找余大河。 走到灶房门口,顾远山瞧见余大河和周氏正在灶台前忙活着。 灶火映得余大河脸上通红,锅里飘出阵阵香气。 余小花带着顾远山走进去,朝忙碌的两人喊道:“爹娘,小山子刚才吃肉干把牙齿吃掉了,奶奶让我找你带小山子去把牙给扔屋顶上。” 顾远山小声说道:“舅舅,我换牙了,阿娘说要扔屋顶上。” 余大河停下手中翻炒动作,转头露出笑,“好嘞,舅舅炒完这锅菜就带你去。” 周氏笑着赶他过去,接过他手中锅铲,“你去吧,我来炒就行。” 做完这锅菜,就能开饭。她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闻言,余大河只好用围裙擦了擦手,朝顾远山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山子牙掉了?让舅舅看看?” 顾远山犹豫了下,张开嘴巴。 余大河看了看,便点点头,一把将他抱起,“走吧,舅舅带你去扔牙。”说完,朝余小花说道,“你帮你娘看看火。” 余小花点点头,便朝周氏走过去。 “娘,我来帮你。” 顾远山被余大河抱着,往后院走。 “咱家最合适扔牙的地方就在后院那里,你阿娘小时候的牙也是在那里扔的,保准你牙齿长得又白又整齐。”余大河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顾远山不语,只点头。 阿娘牙齿确实长得好,不仅白还整齐。 …… 后院槐树下,余光、余宗兄弟两正把弹弓往顾夏至手里塞。 “手腕再抬高点!”余宗站在顾夏至身后比划。 顾夏至手中皮筋拉得绷直。 余光眼尖,瞥见余大河抱着顾远山走来,立刻扯开嗓子喊:“爹!是要开饭了吗?” 闻言,正教顾夏至打槐树上那只叽叽喳喳叫唤的麻雀的余宗立马看向余大河。 顾夏至手一松,弹弓上的小石子“啪”地打在树干上,惊得树上枝杈间麻雀扑棱棱乱飞。她叹了口气,才转过头去。 余大河将顾远山放下,朝几人说道:“小山子牙掉了,我带他来扔。”说完,他顿了顿,继续道,“等会儿就能吃饭了,阿光、阿宗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去帮你娘端菜。” 余家没有男人不做饭的规矩。 青山寨是山沟沟,这里没有村长,就连耆老也是没有的。 自然也就没这么多规矩。 大家伙只信奉打猎技术高超的人,比如曾经的老猎户,现在的余大河。 余大河不止自己做饭,还要让两兄弟也得会做饭。 对余小花就是说:“你不学会做饭,以后成亲你家小孩岂不是要饿死。” 对余光、余宗两兄弟则是说:“你们俩不会做饭,到时候媳妇儿回娘家,岂不是要把你们饿死在家里。” 虽然这样也是默认女主内,男主外,但思想也很先进了。 要知道顾家虽然无论男女都要干活,但李氏从来不会安排男娃进灶房干活,也不会做洗衣扫地这样的活儿。 可以说,顾家男丁能单独炒个菜的是没有的。 也只顾远山仗着年纪小,跟在李氏和余氏身后进灶房帮忙端个碗、端个菜而已。 两兄弟对于余大河的话自然很重视,连忙点头,“爹,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朝顾夏至招呼道:“表妹,咱回去吗?还是你自己在这里玩儿?” 顾夏至虽然是女娃,但她是客人,是不需要干活的。 顾夏至摇摇头,收起弹弓,跟在两兄弟后面,“走吧,我也去帮舅娘端菜。” 周氏温柔,从来不会大声说话,对两兄弟和余小花都很好,还经常夸奖她们。顾夏至很喜欢,也很羡慕。 她做梦都想余氏像周氏那样对自己。 可惜余氏眼里只有顾远山,她也只有对着顾远山才会嘘寒问暖。 第 107 章 五两银子 “小山子,你进屋叫你阿娘和外祖母,就说可以吃饭了。”余大河弯腰朝顾远山叮嘱道。 顾远山点头,朝老太太屋里走去。 屋里,余氏一边给老太太按腿,一边小声说着话,时不时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逗得笑两声儿。 顾远山迈过门槛,小声喊道:“外祖母,阿娘,舅舅说可以吃饭了。” 自从感觉牙齿漏风后,他就尽量闭上嘴巴说话,不让自己说话像漏声儿的。 老太太见顾远山进来,朝他招招手。 “小山子扔好牙了?快过来。” 顾远山不明所以,依言走过去。 只见老太太颤颤巍巍从棉袄里摸出个破旧的帕子,层层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半角银子。 瞧着有个五两。 是大手笔。 “拿着买笔墨,往后好好念书,别像你舅似的,大字不识一箩筐。” 这钱是余大河专门给顾远山。 外甥念书,家里也没人识字,念书上帮不了,只能给点钱。 顾远山看着静静躺在帕子上的半角银子,抿唇摇头,“外祖母这钱你留着……家里有钱,阿爷都同意供我念书的。” 顾云生同意供顾远山念书,自然也是家里出钱。 何况五两银子太多了,顾远山不敢收。 余家不像顾小水家。 顾小水开门做生意,五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也不多,很快就能挣回来。 可五两银子在余家,都不知道余大河要卖多少猎物才能挣回来。 余氏在一旁,本想跟着儿子拒绝,谁知老太太却生气了。 “你阿爷能供你念书,外祖家没什么钱,也没有能帮你的童生大爷爷。这是你舅舅的一点心意儿,若是你不收,岂不是凉了他的心?” 五两银子,若是家里节省点儿,都能支撑家里一年的吃喝拉撒了。 拿得确实有些肉疼,但家里儿子正谋划着要落户到山脚下,余家只有一个余氏在山下,老太太自然也是想讨好顾家。 何况若是顾远山有出息,余家也是能沾光的,何不锦上添花? 顾远山刚要继续推辞,就被余氏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快收下,你外祖母和你舅舅、舅娘疼你呢。” 周氏和余大河如胶似漆。这主意是余大河出的,周氏自然也是知道的。 余氏自然是看好顾远山,也想和娘家处好关系。 这关系不就是你来我往,才能更加亲厚吗? 若是她和余大河不经营两家关系,等老太太归了西,还有她和余大河老了,两家可能就再没交集了。 这银子也算余大河给顾远山花的。 他们虽然也希望顾远山高中,但如果没考上,这钱给了也就给了,不会要回来。 余氏知道家里的意思,便催促顾远山收下银子。 见余氏同意,顾远山接过银子,有些感动。 “外祖母,你和舅舅、舅娘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得的。等我长大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此话一出,老太太笑了,“好了,好了,吃饭吧!” 余氏搀着老太太,顺势将那五两银子塞进顾远山的衣兜,“今儿个你舅舅炖了老母鸡,再不吃可要凉了。” 顾远山点点头,摸了摸衣兜,跑到老太太另一边,搀扶着她。 三人往屋外走时,老太太还絮絮叨叨说着“读书明理”的话。 …… 堂屋八仙桌上。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肉,只边角有一小碟清炒小白菜。山药炖老母鸡汤摆在最中间,野猪炖蘑菇咕噜冒着泡,油亮的野兔肉堆得冒尖…… 余氏望着满桌的红肉,感叹道:“大哥,你这是把家里半年的存货都做了不成?” 虽说余家是猎户,但抓到的野兽几乎都会拿去山下卖了,家里只晾晒一些肉干,腊肉吃。 这席面瞧着就是新鲜的肉做的,实在是奢侈。 看着全肉宴席,顾远山也有些咂舌。 这么大一桌全是肉,怎么吃得完? 此时顾远山不合时宜地想,若是顾远诚和顾远江跟着来,一定早就欢天喜地地喊叫要过年了。 余大河招呼着几人赶紧坐下,笑着往顾远山碗里夹了块炙烤成琥珀色的鹿肉,“娘60大寿,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就你一家子过来,可不得让你们吃得痛快!” 余大河趁着这日子,招呼两兄弟进山打猎。 平日里抓到的猎物都是自己带下山卖,他们这些日子没空,将寿辰需要的食物留出来,其余的全卖给寨子里的人。 这样会少个几文钱。 若不卖给他们,余大河也不可能天天往山下跑,太费时间。 他一般抓到大家伙,或是比较稀少价高的野物才会下山售卖。 眼下家里的这些肉,他们做一小部分,留一部分给余氏带回去,其余的全部腌制起来,准备过冬。 天越冷,山里的动物都要藏冬,不会出来。 余家都得早早准备好过冬的肉。 菜的话——山上没什么地种,到时候可以下山去顾家拉一些萝卜和白菜回来,还能卖给寨子上的人。 这些都是给钱的,可以说互惠互利。 若不是寨子上的人太少,余大河都想直接把十里村的萝卜白菜收了。高几文钱,卖给寨子里的人。 这样算来,还是可以挣许多钱的。 只可惜寨子人口少,消耗量不大,只专门买顾家的菜就够了。 若说为什么不卖给别的寨子?这不是余大河想不到,是这里的大山很复杂。余大河只清楚自己住的山里情况,对于大型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比较了解。 若是贸然去别的寨子,很可能就会误入猛兽的地盘,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余大河拖家带口,还不想死。 老太太坐在上首,朝一侧的余氏招呼道:“大燕,快吃,这肉新鲜,可好吃。”说完,颤颤巍巍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野猪肉往余氏跟前的碗里放。 闺女嫁下山,好是好,有地种,也不危险。 但就是肉太少了。 想吃块肉还得花钱去买,不像他们住山里,隔三岔五就能吃上一顿肉。 最重要的是,这肉不用花钱! 周氏做老太太另一侧,见状,连忙笑着说道:“小妹,等会儿你别急着走,我好好收拾些肉给你拿回去,家里还做了许多肉干和花茶,你一并拿着。也不要怕拿不了,让大河带着阿光和阿宗去送你们。” 余氏自己一个人过来,定要赶着还有太阳的时候下山。不然晚上山里的野兽出来活动,被几人遇上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余大河有丰富经验,再带上两兄弟,送几人回去,也不怕路上有危险了。 余氏擦了擦有些泛酸的眼角,赶忙应声儿,端起碗就吃起来。 家里老娘、大哥和大嫂关心自己,她心里怎么能不触动? 在顾家,她算是长辈。顾三水人又木讷,不会护着她,凡事都得靠她自己。 如今回了娘家,才发现,自己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小妹。 第 108 章 陈川 缺了牙的嘴不敢用力咬肉,只敢用筷子戳散炖烂的肉。 此刻,顾远山只庆幸家里外祖母牙口不好,周氏做的菜都特意炖烂些,不然他还真不敢吃,就怕其他牙也掉了。 另一侧的余光夹了一块鹿肉,隔着余宗,朝顾夏至晃悠,“夏至表妹,这个好吃。” 这头鹿是他和余宗猎到的。 自己抓到的猎物,自然比其他的好吃。 顾夏至很给面子,抬起筷子就朝那盘鹿肉夹去。 一旁的余宗见状,也夹了一块鹿肉递给顾远山,“小山子,你快吃,这个好吃。” 他们两兄弟对于这个表弟自然是耳熟能详。 顾远山一向被余氏看得紧,也不许他跟着几人出去玩,就怕磕了碰了。 因着顾远山是余氏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余大河和周氏也警告两兄弟,不许带着顾远山上山打猎。 先前两兄弟还只觉得姑姑宝贝顾远山,如今知道顾远山不仅去学堂念书,还被童生老爷夸赞,他们更是对这胖表弟生出敬畏之心。 寨子里几乎全是文盲,对于读书人是天然的敬畏。 被夹了一块烤鹿肉的顾远山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一双期盼的眼神,他努力挤出微笑,“谢谢二表哥。” 得了感谢的余宗安心吃饭,却不知顾远山内心快要泪流满面。 他好不容易将余大河夹的那块鹿肉吃了,现在余宗又给他夹了一块。 他怀疑这对父子今天不把他牙磕掉就不罢休了。 顾远山只好埋头小心用另一侧牙啃着碗里的肉。 余氏瞧见,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小声说了句:“小山子慢慢吃,还有很多。” 顾远山刚咽下一口肉,见碗里躺着的兔肉,终于松了一口气。 兔肉好啊! 兔肉炖得烂,不会害了他的牙。 …… 余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余光和余宗时不时向顾夏至介绍山里抓捕的猎物,惹得顾夏至不时发出惊叹的追问声。 在这个饭桌上,不分男女,大家想吃什么都有得吃,不需要为了一个鸡腿的归属权争来争去。 顾夏至很喜欢,也很开心。 她觉得自己要是余家的姑娘,余大河一定会带着她一起进山打猎。 老太太举着陶碗,眯着眼睛扫过一桌子人,嘴角就没下来过。 周氏见状,赶紧起身,挑了块最软烂的野猪肉细细撕碎,伴着余氏带来的小白菜塞进老太太碗里。 “娘,你慢些吃。” 对于周氏的贴心,老太太也习以为常,只点点头,“欸,你也吃,你也吃。” 余氏见了,不免觉得周氏实在是太贴心,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要仔细。 心里对周氏的感觉又亲近了几分。 余小花则坐在周氏身旁,时不时给周氏和老太太夹些菜。 余大河端着碗大米酒,抬头就灌了一碗。这米酒是他买来做余小花成亲的席面,特意买多了些,他闲暇时也能喝几口。 放下碗,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三水没来,不然我就能和他喝个痛快了。” 余氏看向他,心情也不免低落几分。 瞧着就是在担心不知情况的顾三水。 顾远山连忙抬起头,朝余大河说道:“舅舅,很快我阿爹就回来了,到时候他就可以陪你喝酒了。” 家里顾家几兄弟不算酗酒,但也稀罕喝。 因为顾云生说文人喝酒搞创作,猎户喝酒抓野兽,种庄稼的农民喝了酒只能误事,不允许他们喝太多。 余大河自知自己嘴快说错了话,连忙接着顾远山的话茬子,“是嘞,等小花成亲就和你阿爹喝个够儿。” 果然,余氏一听,连忙摇头,“大哥,你是喝够了,我们到时候还得赶山路回去,喝了酒可要危险。” 山路不好走,喝多了走山路更不安全。 周氏一听,温声建议:“到时候小妹可以留在家里住一宿,等第二日再回去也不迟。” 余家人少,院子也算大,光屋子就盖了九间。 除了几人住的,其余屋子都空着。 不过这里的屋子是泥巴和木头做的,和顾家的青砖大瓦房完全不一样。 只要给寨子上的人管顿饭,就能帮忙盖起来。 顾家的青砖大瓦房,不算人工,也要去买砖瓦,费钱得很。 要说余家也算有些钱,为什么不花多点钱盖好点的屋子?自然是余大河日日都想把家给安在山下,对于这个家自然不想投入太多。 若不是寨子上的人巴结他,硬要给盖9间屋子,他甚至只想盖4间,一人一间,刚好够住就行。 余氏听了周氏的话,笑着打哈哈,“到时再说,还远着嘞。” 留不留宿不是她说了算,她做不来这个主儿。 老太太听了,朝余氏嘱咐道:“到时记得把亲家公也叫上,还有小山子的大爷爷也一起过来,热闹!” “对对对!”余大河附和道,“若是你们怕山路危险,那日一早我就过去接你们。” 家里就这一门亲戚,顾家全部过来,余大河都欢迎。 余氏看着几人不像开玩笑,便也应承下来,“好,回去我就跟我公爹和婆婆说,看他们来不来。” 老人年纪大,虽说走得动,但也不好走了,得仔细着来。 不过她觉得说了,家里小叔子一家指定来。 那就是一家子的吃货,无肉不欢。 至于说山路危险?怕什么? 她和顾三水经常走,身上带着余大河给配的驱虫药,从来没遇到过野兽。何况要是一大家子过来,那野兽也不傻,往人群里冲。 见余氏应承下来,周氏便看向一旁的余小花,朝余氏问道:“小妹,你先前不是去陈家村打听那户人家的底细吗?有没有什么不妥?” 余家算是疼爱女儿的人家。 当初余氏的婚事一拖再拖,就为了找个合心合意的好人家。如今的余小花也是一样。 从媒人牵线开始,余氏就往陈家村跑了不下十趟,对于侄女婿的家底不说十分了解,七八分也是有了。 余氏笑了笑,“陈川那小子不错,人虽然黑了点,但瞧着眼睛亮,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陈家两兄弟,陈川大哥性子也不错,见谁都笑眯眯,只是那大嫂……” 余氏欲言又止。 第 109 章 陈家 余氏叹了口气,继续道:“陈川大嫂,是我们村顾老三的妹妹,嫁过去4年,连生了三个女娃娃。” 说完,余氏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他那大嫂还想把刚出生的老三给丢河里,被陈川捡回来了。”如今陈家还在闹呢。 陈家人口简单,陈老爹今年才四十几岁,还能干活儿。妻子早死,家里两兄弟是陈老爹一人拉扯长大。 大儿子陈泊,成亲4年,连生3个女儿,妻子顾氏,是十里村顾老三家的妹妹。 小儿子陈川,今年17岁,只比余小花大了一岁。这小娃娃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已经在县城米铺干了两年活儿了。 这样的大好青年怎么会和深山里的余小花连上线?据说是余大河带着余小花去酒楼送肉,陈川也去送米。一包米掉下地,就被余小花单手提起,那陈川就像被勾了魂,四处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 好不容易打听出来,就赶紧找了媒人上门,生怕晚了一步,余小花就嫁人了。 这样的说辞,是媒人跟余家说的。余小花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儿。 不过这样有出息的年轻人,不止余大河满意,周氏也很满意。 如今都是盲婚哑嫁,陈川有意在先,定会好好待余小花。 若是待她不好,余大河也不是吃素的。 听了余氏的话,余小花很紧张,连忙追问:“姑姑,你说那刚出生的女婴现在咋样了?” 若是还是被丢了,余小花心里难受。 但要是陈川性子软,捡来自己养,她更不喜。他们还没成亲,就养了别人的孩子,像什么话? 况且这娃娃的爹娘还在世。 他们养了也是白养。 对于陈川,余小花是满意的。小小年纪就在县里干活儿,听说还念了两年书,这是再好不过的人家了。 陈川还托媒人说了,等成了亲,她不用留在陈家村,跟着他去县城过日子。 如今已经在县城找房子,等她嫁过去就租下来。 当然这话是媒人和她悄悄说的,她没告诉余大河和周氏。只怕陈川哄她,到时候没去县城,若是余大河知道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余氏笑着说:“还好你公爹明事理,把陈泊叫来骂了一顿。还扬言,要是顾氏再把孙女儿丢了,就把一家子都赶出门去。” 如今倒是好好养着那个遭了罪的小丫头了。 对于顾氏,余氏有些感同身受,但也不赞同她的做法。 当年她连生两个女儿,心里还是充满希望的,只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肚子没了动静,才开始求神拜佛。 即使如此,怀顾远山的时候,她也只敢想若还是个女娃,就给顾三水找个小老婆。这样的想法她不敢和顾三水讲,只和家里的李氏讲了。 李氏却十分开明,直说没有儿子就是命里没有,还宽慰她不要着急。若是生不出儿子,就从家里两兄弟里过继一个给他们。 对于这样的婆婆,余氏是很感激的。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一心一意为着顾家着想。 但这顾氏明显不对劲儿。 陈家没有婆婆,公公又是个明事理的人,丈夫也憨厚老实,小叔子前途又光明,她也才生了三个,怎么就要把好好的娃娃丢河里呢。 哎! 余氏叹了口气。 也不怕遭了报应。 正喝汤的顾远山听到这样的话,悄悄竖起耳朵。 这陈家他不认识,但顾老三他是知道的。 顾老三在村子里就是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但他娘可太出名了。不仅喜欢嚼舌根,还爱磋磨儿媳妇和孙女。 要说这样的人家村里很多,顾远山为什么那么在意。 因为顾老三他娘杨金花,就是当年怂恿顾夏至弄死他的姑婆。 顾老三是顾家族长那脉的人,只是娶了杨金花后,闹得鸡犬不宁。从此顾老三家和族长家就再无来往。 当年顾远山年纪小,并没有报复杨金花。等他能说话,会走路了,就经常让顾春雨抱着他去杨金花家晃悠。 有一次见到杨金花又在打骂顾老三媳妇儿时,顾远山悄悄往她身后丢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杨金花一下子摔了个屁股蹲。 这一跤摔得不重不轻,让杨金花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 不仅顾远山小小报了仇,顾老三媳妇也得到几日不被挨打的好日子。 想到杨金花的女儿顾氏做的事,顾远山轻叹了口气。 歹竹出歹笋。 顾氏和杨金花都是一类人。 顾氏虽然不行,但顾远山也不想搅了这门亲事。陈家条件确实不错,陈川更是有出息。 只要陈川和余小花两个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和顾氏扯上关系,问题不大。 顾远山悠悠喝了一口汤。 余小花听了余氏的解释,也就放下心来。 周氏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你嫁过去,夫家没有婆婆,公公年纪又不算大,陈川也能干,至于大房的事儿,你也别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余大河站起身,对余小花说道:“等爹再攒些银子,你就跟着陈川去县城里住,我托人给你找份洗碗工做着。”这事他和周氏还有老太太都商量过了,家里都是赞同的。 小夫妻长期分居总是不好,何况余小花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村子,家里总归是不放心。 余大河是猎户,和药店,还有酒楼都是有联系的。若是花点银子,也能把余小花塞后院里干活。云梦县并不禁止女人抛头露面,但他怕陈家介意,便只能往后厨帮工这样的地方想。 “爹娘,我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到时候,等我挣了钱,就拿钱回来给你下山安家!”余小花有些感动,没想到家里为她想得这样多。 余大河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下山安家。 所以她才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你好好的,爹娘就放心了。”周氏拍了拍她的手,感叹道。 余大河听了余小花的话,摆摆手,“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成,家里爹自有打算。” 听了这话,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打算?该不会还是要赶阿光和阿宗去做上门女婿吧?” 当初听了儿子这话,她差点没把人给打死。 也不知道这儿子像了谁,语出惊人。 第 110 章 语出惊人 他们家是猎户,想下山安家,首先就要准备钱,买房屋土地,盖房子。还得买田地,山下没山里这么多猎物,靠山吃不饱,还是要学来种田。 这地就贵了。 一亩地得几两银子,若是坑人的村子,要十几两。再加上盖房子的材料和人工,几十两的花费也是常有的事儿。 那田地更不用说了,村里人要不是家里出事,没有人会卖地。他是想买也买不到。 若是不种地,他只会打猎,家里生计就成了大问题。 就算都这样好运,有钱盖房子,还买了几亩地,那落户也得一大笔钱。 得和村里话事人谈,出钱,让村里的人都允许,才能去落户。等落了户,还得去衙门变更户籍信息,这也得花些银子。 余大河虽然攒下的银子够,但也只是刚够落户,要是出了事,他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总的来说,余大河觉得让儿子入赘更简单。 老太太只觉得余大河贼心不死,饭也不吃了,拍了拍碗,“你胡闹什么?咱家孩子不跟着咱姓余,香火就断了!这样以后我去地下怎么跟你爹交代!” 余大河撇了撇嘴,“老爹都死多少年了,他年纪轻轻死了,你那么老,下去他也不敢欺负你。”不然得是欺负老人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不敢说,怕老太太真生气了。 “反正你不许让家里两个小的入赘,断了香火我跟你没完!”老太太下最后的通牒。 余氏和周氏面面相觑,谁也不想插手。 老太太瞧着没生气,只是说说。若是她们也上纲上线,说不定真吵起来了。 顾远山瞧了瞧,怕老太太气坏了,连忙给老太太碗里夹了一块肉过去,“外祖母,你别生气,今天可是你的寿辰,该开心些才对。” 老太太顺着坡下,笑着夸顾远山,“还是小山子贴心,不像你舅舅,性子倔得很。” 余大河日日拿着这事念叨,把她念得都心烦了。 如今她反应也没最开始的时候那么激烈,只是每次都得意思意思反对一下,否则还不让余大河反了天了? …… 这边气消了,继续吃吃喝喝。 另一边的余光和余宗也敢大声喘气儿了。 顾夏至看两兄弟刚才大气不敢出,低声询问:“舅舅说要赶你们去入赘,你们是觉得成还是不成?” 她实在好奇。 她也想招夫婿,不想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惜她没钱给夫婿家里花。 哎! 太可惜了! 顾夏至咬了一口肉,心里满是惋惜。 若是余氏知道她也有这样的心思,一定也要和老太太站一起,讨伐余大河。 好好的姑娘家,招什么夫婿?顾家的香火又轮不到她来续上。 看着满脸好奇的顾夏至,余光想了想,低声道:“我不反对,我在哪里都成,有媳妇就好。” 余宗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说道:“奶奶说了,咱入赘生的娃不能跟着咱们姓余,我喜欢我们家的姓,也想让娃娃跟我一个姓。” 顾夏至看着苦恼的两兄弟,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好奇道:“不能找个姓余的人家入赘吗?这样孩子也姓余,也是你们的血脉呢。” 顾夏至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一桌子人听到。 顾远山瞪大了眼睛,看着语出惊人的顾夏至。 真不愧是亲舅甥,余大河刚把窗拆了,顾夏至就把屋顶给掀了。 见几人都呆住,余氏连忙跑过去,捂住顾夏至的嘴,讪笑地看着老太太,“娘,夏至胡说八道呢。” 乖乖,夏至你可真能折腾。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瞧见老太太气刚消吗? 本以为几人会无视顾夏至,或者生气,反驳她的话—— 谁知余大河一拍大腿,站起身就朝顾夏至走去,“夏至,你脑瓜子怎么长的?怎么我就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呢?” 说完,也不管惊讶的余氏,朝老太太说:“娘,你听见了吧,只要咱找个姓余的人家入赘不就行了?孩子一样是家里的血脉,还姓余,还不需要咱养娃了,多好!” 余氏本以为老太太会拍桌震怒,没想到老太太却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不是吧?就这样草率? 顾远山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外祖母,又看了看欣喜若狂的余大河,最后看了看一脸懵的两个表哥。心里有些好笑。 怎么就没人询问两个当事人的意见呢? 不过瞧着两兄弟那如出一辙的思考模样,顾远山觉得他们很愿意就是了。 对于入赘这事儿,顾远山并不觉得惊世骇俗。 若是以后他只生了女儿,也会考虑给家里女儿招夫婿。 不过如此一来,他得靠得住,要把那未来的夫婿死死捏在手心,不能让他欺负自己的孩子。 毕竟前世入赘的许多都是凤凰男,不仅谋财,还害命。 他要以最恶毒的思想来猜测素未谋面的女婿。 想着想着,顾远山觉得自己想太远了,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就要生孩子了。 他打了个激灵。 真是可怕! 见老太太不反驳,余大河便知这事儿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朝余氏叮嘱道:“小妹,你回去就赶紧帮我们物色物色周边哪户人家姓余,闺女又刚好要招夫婿的?” 余氏看着说风就是雨的余大河,勉强笑了笑,“大哥,这十里八乡,我就只知道自己姓余,哪有那么多姓余又要招上门女婿的人家。” 这招女婿的人家,家里定是有些家底才敢如此。 她们哪里够得上。 周氏见余大河高兴得脸都红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肩,“大河,咱慢慢来,让小妹帮忙寻摸着也行。要是找不到这样的人家,咱还是另外想办法。” “对对对,男娃不急,可以晚些岁数成亲,咱慢慢来。”余大河拍拍手,朝顾夏至夸赞道,“夏至,你可帮了舅舅大忙了。” 顾夏至不明所以,但见余大河高兴,便也笑着继续吃饭。 如此一来,余大河心里打定主意,山上的房子不盖了,就留着落脚。 若是儿子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家,就只能贿赂十里村村长,想必看在顾家的面子上,他也能同意让他们在村子里落户。 至于陈家村,余小花人都没嫁过去,余大河自然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第 111 章 兔子皮毛 周氏见状,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给余大河递过去,“大河,你别喝太多了,等会儿还得送小妹回去呢。” 余大河一听,笑着将周氏手中的茶水接过,笑着说:“瞧我这脑子,全给忘了。” 余氏瞧见他这模样,想着她趁着天黑之前带两人下山就行,让余大河喝个痛快也好。 “大哥,你就尽管喝,我自己带小山子他们回去也成。” 周氏一听,连忙阻拦,“小妹,这怎么能行!山里路不好走,你得走上一个时辰,这不得赶紧着脚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看看小山子能不能吃得消啊?让你哥抱着小山子下山,阿光阿宗给你背东西,你安心牵着夏至不就好了?” 余氏来的时候,他们不知道顾三水不在家,否则怎么也得下山去接几人。如今回去,自然得让余大河送一下。 “是这个理。”老太太慢悠悠道。 余大河也一一锤定音:“好了,小妹你甭担心,等小花成亲那日我再和小山子他爹喝个痛快。” 余氏一听,便也不推脱了。 顾夏至瞧了瞧余氏,又瞧了瞧还在喝汤的顾远山,心里忍不住窃喜。 舅娘说等会儿舅舅背小山子走。 阿娘就不用顾着小山子,只牵自己了。 …… 一家子吃吃喝喝,很快便个个挺着滚圆的大肚子摊在椅子上。 余光、余宗体力好,嚷嚷着要带顾夏至去后院继续打鸟。 周氏无奈笑了笑,挥手让他们赶紧去,接着朝一旁的余小花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弟弟们打鸟?” 女儿要出嫁了,得趁着这些日子好好玩玩,松快松快。 如今不玩,往后就没得玩儿了。 当然,她这样的思想并不是参考自己。只是瞧着余氏,还有寨子上其他大姑娘,小媳妇都是这样罢了。 对于嫁给余大河,她心里只有庆幸。在家里做做饭,扫扫地,比在娘家过得好多了。娘家不仅要干一天活儿,连饭都吃不饱。周氏只觉得嫁过来,日日都泡在蜜罐里。 余小花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弟弟,撇撇嘴,无趣道:“有什么好看,他们天天这样。”也只有夏至表妹不怎么来,才新奇。 周氏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 余小花见了,把剩下的菜端回灶房。 “大嫂,我也帮忙。”余氏也站起身帮忙。娘家亲近,她自然也当是回了家一般。 “不用,不用,小妹你陪娘说说话。”周氏笑着拒绝。 余氏很少回来,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想念得紧。 余大河搬着板凳,也朝余氏说道:“小妹,你就好好陪陪娘,这里我们收拾就行。” 老太太笑眯眯,朝犹豫的余氏喊道:“大燕,你陪我说说话,让他们几个忙就行。” 见此,余氏也只好不再坚持,朝老太太走去,“娘,我扶你去那边坐着吧?” 周氏他们在这里收拾碗筷,难免怕碰到老太太。余氏扶着她,就往堂屋另一侧走去。 见几人忙碌,顾远山不好意思站着,便跑去帮忙。 刚端起几个碗,差点被收桌子的余大河一脚踢倒。 余大河瞧着勤快又碍事的小外甥,苦恼道:“小山子,要不你去后院陪你哥哥姐姐们玩儿吧?” 周氏见状,忍不住乐道:“小山子,你人还小,你舅舅瞧不见你,等会儿被踢到就不好了。” 听到这话,余小花脸上也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被嫌弃的顾远山摸摸鼻子,只好放下手里的碗,一步一步朝后院走去。 …… 刚拐过墙角,远远就看见余光、余宗还有顾夏至正人手拿着一个弹弓往那棵老槐树瞄准。 顾远山正想抬步走过去,余光瞧见墙角的一个竹笼子那只眼熟的大灰兔子正竖起长耳朵,往笼子外扒拉。 顾远山想了想,朝灰兔子走过去。 蹲下身,看着笼子里红着眼睛的大兔子,想起正事来——家里的兔皮毛生意,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吗? 顾远山嘴角挂着笑,站起身,看见上面的架子上放着一篮子蔫白菜叶,想来是周氏放着喂兔子的。 顾远山踮脚,伸手去够篮子里的白菜叶。好不容易抓到两片白菜叶,松了口气,蹲下身子,将白菜叶从笼子缝隙中塞进去。 灰兔子三瓣嘴飞快翕动,嚼得沙沙作响。 顾远山心情颇好,看着兔子,自言自语道:“大兔子,你好好给我争气,保佑舅舅会炼制皮毛,给我们家提供一个挣钱的机会。” 说完,顾远山站起身,朝余光、余宗两兄弟走去。 余大河会不会炼制兔皮毛,两兄弟在家应该也是知道的。 顾远山想着先找两个表哥打探消息,若是能做,再去找余大河。若是不会,也不会惊动了大人。 …… 其实在上午顾夏至抓到兔子那时候,顾远山就想到可以利用这只兔子来做敲门砖了。 若是余大河会炼制兔子皮毛,这里刚好有现成的兔子。示范一遍,自己就算下手准头不行,记忆力不错,也能记住。 等记住就一切好办,下山指挥动手能力强的顾三水试着干不就成了? 若是不会便算了,另外找门路。 顾远山绞尽脑汁,想自己前世会的技能,只一个读书,其余的都只看过,听过,自己从来没有动手做过。 想来,实在是惭愧。 其实他有想过,要不要种些盆栽,专门卖给贵人。 毕竟一大家子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对于地里的东西,总是比其他东西要上手快些。凭借着他前世所见所闻,哪些花花草草最受达官贵人的青睐,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可惜,种花,培育花,都是一个费时间的大工程。他如今主要任务是读书,腾不出时间。 且不说他能不能种活,就说这云梦县虽说不算穷乡僻壤,有这样闲情逸致的人不多。商人都直白,喜欢金银细软,对花花草草这些并没有特别的偏好。 只有文人雅客才会喜欢。 再说了,这花种也难寻,不能吃,不能喝,还不一定能卖出去。家里不可能同意投入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哎! 如今看来,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 第 112 章 兔子养殖 两兄弟回头,看着乖巧站在不远处的顾远山,放下手里的弹弓,朝他走去。 “小山子?怎么了?你也要玩弹弓吗?”余光新奇道。 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小表弟一向不喜欢闹腾,也不爱跟他们玩这些。如今主动来寻倒是新鲜。 余宗也同样有些意外,他想了想,看着手里的弹弓,递给顾远山,“小山子,你喜欢就用这个吧,我屋里还有。” 他们最不缺弹弓,不说小时候余大河给做的,就说他们俩也经常自己做,就为了去山上打鸟。 顾远山想玩,给他玩就是了。 顾夏至见状,也朝顾远山走去,“小山子,怎么了?是不是娘喊我?” 小山子一向安静,并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顾夏至觉得定是有事儿,不然顾远山不会来找他们。 顾远山先朝顾夏至摇摇头,“娘没事,是我有事要找表哥。”说完,他不管顾夏至好奇的目光,朝两兄弟问道,“大表哥,二表哥,舅舅他会鞣制兔皮吗?” 余光一听,挠挠后脑勺,咧嘴笑道:“嗨!这算啥?我还以为你咋了呢?咱家猎户出身,剥兽皮、硝皮子那不是必须要会的吗?” 余宗拍拍胸脯,“不光我爹会,我和大哥七八岁就跟着刮毛了,就连我大姐和我娘都会用草木灰硝皮。” 顾夏至闻言,不懂顾远山怎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视线落在那只被关起来的灰兔子身上,“小山子,你问这个是想做兔子皮毛吗?” 难不成小山子是想做毛手套了? 顾夏至点点头,觉得自己猜对了。 天气越来越冷,小山子还要去学堂念书。学堂没有火盆,手还要不停写字,定会冻僵。做一副毛手套,保护好自己的手,就不会长冻疮。 小山子太聪明了。 才念几天书就会未雨绸缪了。 顾夏至握拳,坚定了自己向顾远山学习练字的决心。 顾远山见顾夏至直接问出来,便直言道:“我不止想做毛手套,还想专门养兔子卖皮毛。” 此话一出,不止是两兄弟惊住了,就连顾夏至也呆了几秒。 “小山子,你是说,你想靠这兔子挣钱?”顾夏至问道。 顾远山点点头。 顾夏至连忙摆手,“不行的,小山子,你还小,不知道那兔子一多就容易生病,一死就一大片。” 她前些年也想过养兔子去县城卖钱,但只要养超过十只,就容易各种生病,死好几只,剩下的也无精打采。 阿爷说了,病死的兔子不能吃。她把十几只兔子埋了,还心疼了好一阵。 后来,她再没养过,抓回来就杀了吃。要是还小的就养一段时间再杀。 余光、余宗两人也一脸惊诧地看着顾远山,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顾远山不理会两兄弟快要瞪出的眼睛,朝顾夏至说道:“我有办法可以减少兔子生病。” 养兔子容易得疫病,主要也是没什么人懂防疫治理。 只要将兔舍建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避免潮湿引发的皮肤病或者寄生虫病。再用木材搭建离地的笼架,底部做一个漏粪层,减少兔子与粪便的接触,就能有效降低疫病传播。 除此之外,每日清理粪便,每月用石灰水或者草木灰水泼洒兔舍地面,就能起到一定的杀菌作用。 等夏季高温时,在兔舍周围种些艾草、薄荷等植物,既能遮阳,又能利用气味驱虫。 除了这些外,兔子的饲料得是新鲜的草料,不能用发霉,带露水的。不然霉菌容易引起兔子腹泻或者中毒。 村里人养得不仔细,就容易得病。 不说给兔子吃发霉的草料,就连家里发霉的谷子,家里人也是洗洗就吃的,没有谁会说丢掉这样浪费的话。 除了在吃的方面要注意,还有兔子的水,得用人喝那种干净的。夏季的时候再加些马齿苋、蒲公英,清热解毒,预防兔子中暑和肠道炎症。冬季可以加些生姜汁驱寒。 至于兔子的选种,不能近亲繁育,容易生病。隔离病兔,防止交叉感染…… 顾远山说得头头是道。 这些都是无的放矢,都是他前世了解到的。 顾远山怕自己了解不深,还打算等过些日子去县城书肆找些书来验证一下。 在这里,学子是可以去书肆看书,还可以接下抄书的活计。不过顾远山年纪小,字也只能算是会写,书肆不会让他接活儿。不过要只是借阅,倒是没问题。 …… 顾夏至、余光、余宗三人看着侃侃而谈的顾远山,心里满是佩服。 余光:小表弟真厉害,不愧是读书人。 余宗:小山子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听着确实是可行的样子…… 顾夏至:!!! 她就说念书很好,看小山子才念了几天书,就知道这么多东西了! 顾远山说得口干舌燥,见几人信服的模样,便停了嘴,总结道:“兔子咱家里能养,销售渠道可以找城里小姑帮忙。兔子肉卖去酒楼,兔子皮炼制一番就卖给皮匠。若是能成,虽然不能挣大钱,但一些辛苦钱还是能挣到的。” 一只活兔子大约3-5斤,能卖50-100文;若是批发给酒楼,一只35-80文。若是剥了皮的,一斤肉15-20文。 至于兔子皮毛,粗皮毛,一张10-15文。好点的毛色,一张得50-100文。不过这样的兔子很少见,就连经常在山上混的顾夏至也只抓到过短毛肉兔罢了。 剥了皮的兔子有个两斤,能卖30文。一张兔皮毛卖10文,合起来,一只兔子把皮肉分开卖,比纯卖活兔子挣多五文钱。 顾夏至一边听顾远山说,一边心里暗暗盘算着。 她只觉得顾远山谦虚。兔子只要付出一些人工,哪有什么成本,算是纯赚啊! 当年为了养兔子,这些价格她早就打听清楚了。 可惜兔子没养起来。 余光一听,也很心动,催促几人,“咱赶紧去找我爹吧。” 家里把余氏当一家人,自然是不在乎这样简易的炼制皮毛技术的。况且,其实这样的技巧,寨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会的,只是手法略有差异罢了。 余光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但见顾远山信誓旦旦,他只觉得去做,就能成了。 余家住山里,是不会考虑养殖手段的。要是院子里的野兽多了,山上觅食的狼群下山就不好了。 在家里养兔子,就是自寻死路。 反正他们家不能养兔子,教给顾远山也没什么。 听余光一说,顾夏至回过神来,连忙朝前院跑去。余光也丢下手中弹弓,跟了上去。 余宗见两人跑没影,顾远山还站在原地,连忙抱起顾远山,跟了上去。 第 113 章 余氏不赞同 余光兴奋朝余大河喊道:“爹,小山子想学鞣兔皮,他说要养兔子拿去卖钱!” 余宗跟着点头。 顾夏至抢着说:“小山子说的可详细,我觉得能成!” 余大河还没反应过来,余氏就起身朝几人走去。 “你们说啥?小山子想学鞣兔皮?” 三人点头。 余氏看向乖巧的顾远山,“小山子,你不是要念书吗?怎么有精力学什么鞣兔皮?” 该不会是夏至教坏小山子了吧? 余氏怀疑地朝兴奋的顾夏至看去。 怎么看,都觉得顾夏至更激动一点儿。 顾远山点点头,道:“阿娘,我想着家里养兔子,兔肉可以卖给酒楼,兔皮鞣制好,卖给皮匠,给家里增加一点收入。” 此话一出,余氏欣慰地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再不见刚才怀疑顾夏至的神色,“小山子,你乖乖念书就好,这兔子不是这么容易养的。” 余光一听,连忙道:“姑姑,小山子说了,可以用草木灰,吊脚兔笼来养兔子,这样兔子就不会生病的!” “对对对,我听了觉得小山子也不是一时兴起的。”余宗附和道。 顾夏至也连连点,“娘,你就让我们试试吧?我来割草喂兔子,保准这次能成。” 余氏从三人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顾远山脸上,“小山子,你哪里学来的养兔子方法?” 草木灰她是知道,但吊脚兔笼是什么? 小山子念书又怎么会知道? 面对怀疑的余氏,顾远山有些心虚,低声说道:“我前些日子在大爷爷书房瞧见的一本书里说的,我瞧着可行,就记下来了。” 顾海生宠顾远山,确实让他进书房看书。 余氏点点头,继续问道:“这书叫什么名字?” 她只知道念书可以考科举,不知道还有书是教人养兔子的。 看着余氏,顾远山不慌不忙道:“好像是一本叫《齐民要术》的书写的。” 这本书是北魏时期贾思勰所著,是一本综合性农学著作。 这本书里确实也记载了养殖兔子的方法:“食洁则无病”,喂兔的青草需新鲜洁净,不喂带露水、腐烂或被污染的草料…… 但是,顾远山并没有在顾海生书房看过这本书。 他赌,余氏不会去问顾海生要这本书。 就算被拆穿了,他就说记错了。反正这本书是真实存在的,不存在他杜撰。 见顾远山有条不紊地解说,余氏便不再揪着养不养兔子来说,换了个借口:“小山子,你才五岁,怎么学得会?这鞣制兔皮得费一番功夫,娘也学不来。不如等你爹回来再来问你舅舅?” 余氏反对养什么兔子,她见过顾夏至养,不仅兔子死了,家里的老母鸡都病死了两只。 若是再出事,李氏一定会有意见。 家里银钱都是公中出,顾远山念书的钱不用担心,她自然是不想折腾的。 顾远山看着余氏,说道:“阿娘,我可以记下来,等回去再和阿爷他们说怎么做。” 顾夏至举起手,挤过来,“娘,我也可以学的,我力气大,我愿意学!” 她迫不及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顾夏至本就是要强的性子,家里姐弟三人,春雨去了县城跟着学刺绣,顾远山也去了学堂念书,就她天天在家,不是放牛就是割猪草,这样一眼就到头的生活,怎么可能有发财的机会? 为了这个渺茫的机会,她愿意起早贪黑,不再偷懒! 余氏还想反对,被余大河拦住。 “小妹,你急什么,家里小孩愿意为家里增加收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阻拦做什么。” 说完,余大河伸手,摸了摸顾远山和顾夏至的头,赞扬道:“你们两个,年纪不大,倒是脑子有想法。舅舅教你们,要是没记住,等下次等你爹来了,舅舅再教。” 按他的说法,养兔子行不行,得养过才知道。 孩子还没养呢,小妹就泼冷水,这样可不行。 反正养兔子也就是费些人工,也不需要花钱。农家子,人工是最不要钱的,养就养了。 兔子苗他也可以去山上捉几窝给顾家送去,完全不费钱! 事不宜迟,余大河往外走去,“等着,舅舅,这就教你们。” 余光、余宗看了,忙招呼顾夏至和顾远山跟着过去。 余氏努努嘴,还想说什么,被周氏轻轻拍了拍肩,“小妹,就随他们闹吧,在家养兔子总好过出去疯玩。” 余氏犹豫道:“可上次夏至那丫头在家里养了十来只,不仅都病死了,家里老母鸡也跟着病死了两只。” 周氏拧着眉,思索道:“你们家院子不是很大吗?要不专门在后院隔一块地方出来养兔子?”这样也不怕把家里鸡鸭传染。 余氏抿唇,还是有些犹豫。 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成,就兴师动众去把后院隔开。不说家里人有没有意见,要是村里人见了,准得笑话自己。 余氏如今心里只有送顾远山顺顺利利去念书,其余的都不想去尝试。 老太太看着犹豫不决的余氏,缓缓道:“大燕,你就随孩子们折腾,让他们去和家里聊,若是不赞同就算了,若是小山子他爷爷奶奶都同意,你也别拦着。” 顾家话事人不是余氏,就算她在这里答应了,回去也做不得数。 要是几个孩子心里有成算,亲家公也不是糊涂人,要不要做,人家都有自己的打算。 按老太太的想法,就是:能折腾就趁着年纪小,使劲折腾。等往后岁数再大些,就再不能如此大胆想一出是一出喽…… 听到老太太的话,余氏才点点头。 哎! 她暗暗叹了口气。 家里老爷子最疼夏至,如今顾远山去了学堂,也与众不同了,两个小的又这样积极,估摸着老爷子还是头一个答应的。 要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不说李氏会不会埋怨,就说王氏都得冷嘲热讽一番。 想到这里,余氏坚决摇摇头。 不行! 回去得喊夏至叫上远诚和远江两人,一起去求情! 法不责众! 就算这事不成,以后出了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至于顾远冬,余氏就不打算折腾他了。 余大水一向脾气好,怎么也不可能埋怨几人,说不定到时候兔子养死了,顾大水还主动去安慰几个小的。 第 114 章 天赋异禀 余大河单手拎起兔耳,将它带回前院。 另一只手拿起一旁的猎刀,只见寒光一闪,兔子蹬了两下腿,便再没了动静。 顾远山见余大河这利索的动作,不禁佩服。 不愧是猎户,这炉火纯青的杀兔技巧,他得好好学学才行。 余大河把死了的兔子挂在廊下的钩子上,这时余光也从灶房拿了一个陶盆出来。 放在兔子下面,接血。 “瞧好了。”余大河朝一旁的顾远山和顾夏至道。 顾远山和顾夏至不免朝前走了两步。 见两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余大河提起手中的刀,贴着兔皮划开十字,粗糙的手掌探入皮肉之间,熟练地翻卷撕扯。 兔毛簌簌落在地上,露出粉白的皮肉。 余光搬来小板凳。 余宗拿着粗盐,另一只手拿着草木灰。 将草木灰撒进盆中。 “先刮净油脂。”余大河用刀尖挑出筋膜,“撒盐腌三日,再用硝石泡水……” 他一边说,顾远山和顾夏至连连点头。 余氏站在门槛,默默看着几人。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 余大河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转头看向顾远山和顾夏至:“都看仔细了?来,复述一遍。” 顾远山缓缓道:“先刮干净油脂,撒盐腌三日,再用硝石泡水……” 余大河见此,满意点点头,朝一旁的顾夏至看去,“夏至,你来。” 顾夏至早就按捺不住,“舅舅,我都记下了步骤。”说完,朝廊下挂着的兔皮看去,“可是兔子已经处理完了……” 兔子处理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记住,一时涨红了脸。 余大河见状,从墙角拎起半块风干的鹿皮,“拿这个比划,照着步骤来。” 顾夏至接过鹿皮,煞有介事地蹲下身子。她学着余大河的样子,用树枝尖挑着鹿皮边缘,嘴里念叨:“先刮油,要刮干净……” 接着,抓起一把沙子撒在鹿皮上,权当是盐粒,“腌制三天,要翻面……”最后还在空中比划着倒水的动作,“硝石泡水,泡半日……” 一旁的余光和余宗看得直乐。 余宗憋不住笑,“夏至表妹,你这是在演皮影戏呢?” 顾夏至嘿嘿一笑,继续自顾自地操作。 等她从头到尾演示完,余大河摸着下巴点点头:“步骤没错,手脚也利落,夏至天赋不错啊。”他转头对顾远山说,“你二姐,天生是干这行的,以后你们家鞣皮子的活儿,少不了她帮忙!” “你们学会这个,就算兔子没养成,也能自己在家鞣制皮毛,自己做些皮帽子,皮手套用。”余大河乐呵道。 若不是顾远山提起要学这个,他都没想起来。鞣制皮毛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还以为山下人家都是会的。 顾远山点点头,“舅舅,我们会好好养的。” 顾夏至也拍拍胸脯,壮志踌躇,“舅舅,你等着,等我成为养兔大户,挣多多钱,把你们接下山,和我一起养兔子!” 此时,她完全不知道邀请余大河一起养兔子会抢占她的客源,只想着有钱一起挣。 听了这话,余大河也没扫兴,只笑呵呵应承,“好嘞,我就等着你们养成功,挣大钱。” 至于顾夏至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孩子还小,不懂这些很正常。 就算顾家养兔子卖了钱,他也不会跟着去养,只会另寻他法。 要是跟着一起养,可不是引起矛盾了吗? 不过这样的法子简单,有心人想学也容易,就看顾家怎么处理了。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还聊呢?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余氏走出来,朝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几人喊道。 她也不知道几人看一遍到底记没记住,如今天色不早,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周氏也走出来,朝灶房走去,“小妹,等着,我给你收些肉干出来,拿回家给小山子他们慢慢吃。” 家里今天特意特意做了许多肉,吃是吃不完的,家里就几个人。 顾家人多,全给余氏拿回去。 余氏听了,连忙跟着过去,“大嫂,我来帮你。”每次回娘家,周氏都会收拾一大堆给她带回去。 来的时候为了那一匹红布,她心疼了好些日子,如今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余大河指着刚剥了皮的兔子,“夏至,这兔子你们也带回去,赶紧吃了。” 剥了皮,可就放不久了。 顾夏至也没和余大河客气,点点头,“舅舅,我知道。” “还有那处理的兔子皮,你们也带回去,记住步骤,到时候我得看看你们鞣制得行不行。”余大河继续道。 这次他们只是预处理了一下。等两天后,还得用盐涂抹皮面,放进罐中腌制2-3天。待三天后,将腌制的兔皮放进清水中浸泡2-3天,每日还得换1-2次水,直至皮张完全软化。再次刮除残留油脂。 接下来就是鞣制的核心阶段了,用树皮、板栗壳或者草根煮水,制成鞣液浸泡兔皮。每日搅拌皮张,约5-7天后检查皮质。 要是皮张柔韧不发硬就可以捞出来,要是还僵硬,得继续泡2-3天。 最后,则是将鞣制好的兔皮挂在通风处阴干。半干时再次揉搓软化,完全干燥后用木梳梳理毛发,去除杂物。 总共得花费十几二十天,得慢慢来。 余大河也不知道顾夏至和顾远山记住没有,他只能让他们回去试试。 顾远山点头应承。 步骤倒是简单,他也记住了。 但脑子记住了,身体不一定记得住。 他动手能力实在一般,只能回去看看顾夏至会不会,或者家里人慢慢试。 总归有些希望,距离养兔子大业也还早。 等家里兔子能出栏,再让家里人来这里守着学就成了! 余光左看看,右看看,说道:“我给你们找个叶子将兔子肉包起来吧。”说完,就朝后院走去。 几人一阵风风火火。 不久,周氏就收拾了满满两箩筐的吃食,朝几人叮嘱道:“大河,你背一筐,余光,你和余宗轮流背,别累着你姑姑了。” 两兄弟点头,“娘,我知道了。” 余氏看着这么多的东西,心里感动,也没有推辞。 只朝屋里探头探脑的老太太喊:“娘,我过些日子再回来看你。” 老太太有些不舍,点点头,“大燕,你好好的过日子,有什么事就来找你大哥。” 余氏点点头,朝一旁背着箩筐的余大河道:“大哥,咱走吧。” 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 第 115 章 满载而归 不怕有坏人,就怕有野兽过来。 周氏点头,“我都知道,你们快些走吧,等会儿天就黑了。” 她给余大河几人还准备了火把。就怕路上耽误了时间。 若是紧着路程,把余氏送下山,余大河几人回来也才天黑。 脚程慢些,可能回来走一半就要天黑了。 夜里的山路很危险,他们都尽量不会晚上出门。 余大河颔首,朝周氏旁边的女儿余小花看去,“小花,在家照顾好你娘和你奶奶,等我回来。” 余小花点头,“我知道的。” 等余大河几人走后,她就赶紧去把门栓上。 要说,余家几间屋子是泥巴木头砌的,那院子的围墙就是真材实料的大青石。 这石头是余大河带两兄弟去附近石山背回来的,就为了把院子围得牢固些。石头不易燃,硬度高,抗风能力强,还能抵挡野兽。 是猎户的不二之选。 …… 返程有了余大河三父子的加入,脚程快了不少。 余大河和余光背着箩筐,脚步走的飞快。 余宗背着顾远山也走得飞起。 看着就是常年走山路的人。 怕天黑危险,顾远山也没有犟,乖乖趴在余宗背上。 身后的余氏牵着顾夏至,倒是显得脚步有些慢了。 余大河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问几人跟上没有。 等到了那处小溪旁,几人没有歇脚,只余宗和余光换了位置。余宗背背篓,余光背顾远山。 紧赶慢赶,两个小时的路,硬是被几人一个小时就走完了。 山下炊烟袅袅,黄昏晚霞。 余氏见余大河背着箩筐就往村里走,看着像是要把她送回家,忙叫停几人,“大哥,都下山了,我们自己回去就成,你们赶紧回家吧。”再耽搁就要天黑了。 余大河有些犹豫,看着满满两箩筐的东西,“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背?” 余氏也有些犯了难。 开始见周氏收拾的东西只觉得感动,如今倒是不知道怎么弄回去了。 要是余大河送她回到家,说不得还要和家里顾云生和李氏打个招呼,一来二去,天就黑了。 若是让余大河在家里留宿,放周氏几人在山里也是不行的,他们不放心。 余氏犹豫道:“要不,我前后都背着?” 她没试过这样背,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再不济,就在山脚下找一户人家,把东西放那里,让顾夏至回家喊人。 反正人已经在村子了,也不怕出了什么意外。 余大河摇头。 这样两箩筐,全是肉,重得很,怎么背得了。 顾夏至想了想,提议道:“阿娘,舅舅,让我试试吧?也许我能背起来?” 她只背过柴禾,倒是没背过这样的,不确定能不能背起来。 余大河一口回绝,“就你这小身板,箩筐一放,你就被压扁了。” 顾夏至不瘦不胖,身材匀称。但在余大河眼里就是豆芽菜。 毕竟,余家除了老太太瘦小,还有周氏温婉清秀些,家里余光、余宗两兄弟,才14、15岁,也长得和余大河一般,人高马大。 只是身子还没有这样壮硕。 余小花也不遑多让,和余氏一样,膀大腰圆。 余大河只觉得,自己小妹生的娃,春雨看着病怏怏的,风一吹就倒。夏至说是活泼点,也瘦不拉几。只有一个胖点的顾远山像了余家人。 顾夏至努努嘴,反驳道:“舅舅,你不要小看我,我很厉害的!”在村子里,她可是大姐大。 余氏犹豫地看着顾夏至,“要不,娘把箩筐里的东西拿出来,你就背半筐试试?” 顾夏至是她的娃,她也心疼。但到底不是儿子,况且顾夏至在家也干活,也背过柴禾,试试也行。 顾夏至点点头。 见两人自己做了决定,余大河也不再犟,喊余宗过来,把箩筐里重些的东西,往余氏另一个箩筐放。 顾远山看着几人,弱弱举起手,“阿娘,舅舅,我也可以帮忙提着一些。” 他人没有箩筐高,自然是背不了的。 但他可以帮忙提着一些东西啊! 余氏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小山子这么小,怎么能提? 余大河也一口回绝,“小山子,你还小,等长大再提也行。” 小外甥走路都才稳当,就要提这样一大包的肉干? 等一下连人带包袱都掉沟里就不好了。 顾远山只好作罢。 几人很快把半箩筐东西挪过去,余氏试着背起堆成小山高的箩筐,吸了口气。 腰都被压弯了。 顾夏至也背起那小半的箩筐,试了试,还行,她能接受。 余氏见顾夏至能走,便朝余大河挥挥手,“大哥,你带阿光和阿宗赶紧回去吧,我们就回家去了。” 说完,朝顾远山喊道:“小山子,阿娘背着东西,不能牵着你,你自己走行不行?” 顾远山点点头,”我可以。“说完,便走在余氏身后,小心扶着余氏背上沉甸甸的箩筐。 自己实在太小,帮不上忙,但他还是想出一份力。 余氏见了,也没阻拦。 虽然顾远山这样是杯水车薪,但她心里美滋滋。 感觉背上的背篓都没这样重了。 余大河见余氏带着顾夏至和顾远山往山坡下走,便也带着两兄弟回去了。 …… 余氏和顾夏至,一人背着一个箩筐,弯着腰,直走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在太阳下山后,走到了家。 顾远山远远瞧见院子门,赶紧跑过去,喊了屋里的顾远冬帮忙。 至于其他人,都没见到,估计吃了饭出去忙了。 顾远冬在屋里看着顾大水,倒是一喊就出来了。 有了顾远冬的帮忙,几人终于回到了院子。 大冬天,把余氏和顾夏至走得满头大汗。 顾远山赶紧起身去灶房倒了热水出来,给两人喝。 “阿娘,快歇歇。” 顾远山忙前忙后,给两人倒了水,又拿了帕子出来,给两人擦汗。 顾远冬瞧着两箩筐的东西,惊讶道:“二婶,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要不是知道家里情况还行,顾远冬都要以为余氏回娘家打秋风了。 余氏摆摆手,“我大嫂带了好些肉干回来给你们吃。”说完,转过头朝还在擦汗的顾夏至喊道,“夏至,你给你远冬哥找找。” 顾夏至闻言,倒是没有被使唤的不乐意,只是仰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朝顾远冬说道:“远冬哥,你可好好尝尝,我舅娘腌制的肉干可好吃啦!” 说完,朝院子中的箩筐走去,一顿翻找。 第 116 章 争取机会 听了余氏的话,赞同点点头,“远冬哥,这肉干我觉得比县里买的还要好吃!” 顾远冬听了,憨笑着去帮忙。 “我来帮你们。” 余氏见顾远冬和顾夏至撅着屁股一顿翻找,顾远山则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翻找,瞧着倒是让她乐呵起来。 “远冬,你阿爷阿奶他们呢?” 顾远冬闻言,抬起头看着余氏,认真答道:“阿爷阿奶和三叔三婶去地里忙活了,他们说明日要去把萝卜收起来。” 余氏点点头,看向灶房,问道:“你们吃饭没有?” 按理说,这个点太阳都下山了,家里应该做了饭吃的。 不过余氏还是得问问。 听到这话,顾远冬苦着一张脸,说道:“吃了,今天是三婶做饭。” 王氏做饭只能说是黑暗料理。 一大锅菜全炖一起,还炖得稀烂。 顾远冬瞧着像家里喂猪的猪食。 但他一向话不多,只苦着脸默默扒饭。 一家子,除了王氏和顾四水埋头吃,顾远冬、顾云生、李氏还有顾远诚、顾远江都味如嚼蜡。 面对李氏的不满,王氏直说自己许久没下厨,有些手生。甚至还想与余氏交换,她来做饭,余氏干杂活。 被李氏一口回绝了。 顾远冬心里苦。 原先还觉得家里二婶做饭一般。经过王氏的摧残,他总算知道,原来自己除了干活还有一个在乎的——就是要吃人饭。 看着一向木讷的顾远冬脸上露出这样苦的神情,余氏心里还是有一点成就感的。 她做的饭虽然比不上外面酒楼的,但家里个个都是埋头苦吃,不会说像王氏这样把老实的顾远冬都吃成苦瓜脸。 想了想,她继续道:“今天夏至在路上抓了一只兔子,在她舅舅家宰了,等明日炒给你们吃。” 一听这话,顾远冬朝好不容易找到肉干的顾夏至看去,“夏至妹妹,你太厉害了,去外祖家也能抓到兔子。” 夏至妹妹确实厉害,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好运能抓到兔子。 顾夏至叉腰,递过去一根肉干,“远冬哥,我不仅能抓到兔子,还要养兔子,小山子说了,养了兔子要拿去卖钱!” 顾夏至只有面对余大河才会谦虚,面对家里其他人,一向是傲娇的。 顾远冬嚼着肉干,看向把自己扒拉进筐里的顾远山,连忙跑过去将人给抱出来,“小山子,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弟弟真厉害,栽筐里也不叫唤,他都没注意到。 顾远山有些不好意思,看余氏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连忙摇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找一下那只兔子还有皮毛。” “对对对!”顾夏至一拍脑子,跑过来,一顿翻找。 “我都忘记了,这兔子皮毛不能捂着,得赶紧拿去弄好。”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顾远冬看向顾远山,问道:“小山子,咱真的要养兔子吗?” 顾夏至在家里养过十几只兔子,他是知道的。 不过都病死了。 如今还要养吗? 顾远山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养,保准不会让兔子病死。等阿爷他们回来,我就找阿爷谈。” 顾远冬见他信誓旦旦,便也不再询问。 养不养都行,他没意见。 …… 余氏歇息好了,就带着几人把筐里的各种东西归置好。 刚放好东西,顾云生肩上扛着锄头就走了进来。 顾远山见状,连忙小跑着扑过去,“阿爷,你们回来了。” 顾云生伸手揉了揉顾远山的脑袋,“跑这么急,当心摔了。” 李氏挎着装满野菜的竹篮,笑着往水井旁走去,“奶奶给你们摘了好些野菜,明天炒给你们吃。” 如今这个时节,这篮子野菜不好得,算是最后的野菜了。 再想吃,就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有了。 顾四水和王氏两人落在后面,探头探脑,就想看看余氏从娘家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可惜余氏早就把箩筐里的东西放好,两人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悻悻收回了伸长的脖子。 顾远江、顾远诚两兄弟背着两筐猪草,还赶着家里的老黄牛往后院走。 顾远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云生,“阿爷,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养兔子的事,只要征取顾云生的意见便可以,其他人不重要。 “什么事啊?”顾云生好笑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孙子。 顾夏至见状,忙插过来,“阿爷,我和小山子今天在舅舅家学了鞣制兔子皮的法子,小山子还知道咋养兔子不生病!咱养些兔子吧!”她语速极快,生怕被打断似的,一股脑儿把在余大河家学到的腌制步骤,还还有顾远山说的防病窍门全说了出来。 顾夏至顿了顿,见顾云生还是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她便朝一旁的顾远山道:“小山子,你今天不是跟我们说了养兔子的技巧吗?我怕记漏了,你再跟阿爷说说?” 顾远山点点头,又补充了几句。 最后总结道:“阿爷,我觉得养兔子这法子可行。” 一顿说完,顾四水和王氏也没折腾,就搬了一张小矮凳坐在余氏旁边看着。 这养兔子又不需要他们忙活儿,要是养活儿了兔子,他们还能跟着喝汤。 余氏皱着眉,没想到两人那么快就全说了,她还打算让顾夏至去把顾远诚和顾远江找来一起说和。 李氏舀水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顾云生。 她当然是有意见的。 顾夏至前些年就折腾过这兔子,把她养的两只老母鸡折腾没了,老头子还护着。 如今还要来一次,她不想他们把她家里仅存的几只下蛋的母鸡霍霍了。 虽然每年都会养一窝小鸡,但被霍霍的鸡病死的,不能吃啊! 这就太浪费了! 顾云生不知道李氏的不喜,放下锄头,蹲下身子,与顾远山平视,“养兔子不是小事,要占地方、费草料,万一遇上疫病……” 话音未落,顾夏至抢话道:“不会的!小山子说了,只要勤打扫兔笼,喂干净的草料,再时不时喂点马齿苋,兔子就不容易生病!这些都是小山子在书上看来的办法,一定可信!” 她觉得这一次真的不一样,顾远山是读书人,说的一定有道理。 而且,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了。 第 117 章 盖房子的心思 听到是书上说的,李氏也没这么反对了,默默蹲下身子,洗着野菜。 能写在书上,准没错。 顾云生沉默片刻,看着顾远山和顾夏至一脸期待的模样,一脸犹豫。 李氏知道他犹豫,擦了擦手,轻声道:“老头子,要不让他们试试?” 野兔家里就有一窝,后山野兔子也很多,再去捉些回来,权当给他们练手。 不过,这一次一定要隔远些养,不能再霍霍她的鸡了。 虽然她相信书里写的,但一只鸡够家里吃两顿了。 要是这事能成,不仅给家里添了个营生,也不怕顾夏至天天往外疯跑了。 顾云生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兔子多了,可不许和家里鸡鸭混着养。” 当年顾夏至霍霍了两只鸡,老婆子念叨了好些日子,他记得牢牢的。 顾夏至忙举起手,保证道:“阿爷,我养兔子,给兔子找草料!等我爹回来了,让我爹在后院隔一块地儿出来,专门养兔子!” 顾远冬见两人说服了顾云生和李氏,便站了出来,“夏至妹妹,你说把哪里隔出来?不用等二叔回来,我帮忙就行。” 二叔好歹是替换了自家老爹的徭役,他得帮着两人。 顾云生满意看了眼顾远冬,然后朝顾远山道:“小山子,你需要什么,就直接说,那个什么吊脚兔笼,怎么做,什么样式,你跟阿爷说。” 村里人好歹是懂些木工活儿的,若是不难,他也可以编。若是复杂了,只能去村里找专门编竹笼的人家去买了。 顾云生为什么直接问顾远山?因为他知道顾远山才是这件事的筹划人。 顾夏至没这样环环相扣的长篇大论。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执行力强,但还是缺少了些谋算。 他估摸着,家里的心眼子都长小孙子身上了。 不过,他也不反感就是了。 小孙子念书有天赋,有些心眼子对家里,对自己都好。 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总是比莽撞的人讨喜的。 顾远山见此事成了,长舒一口气,“阿爷,今天天黑了,等过些日子上山砍些竹子回来也不迟。” 他没忘记,家里这几日要忙着收萝卜。反正兔子也还没影,缓缓也行。 总不能家里人累死累活,回来还得忙着家里养兔子的事儿吧? 顾云生点点头,朝看戏的顾四水和王氏道:“你们俩,也得帮忙,不能光吃不干。” 顾远山瞧着是个出息的,得培养培养家里几兄弟的情谊。也免得等他和老婆子两脚一蹬,家里就再无来往了。 王氏一脸兴奋,直点头。她恨不得立马跑过去揪着顾夏至问个明白,这兔子怎么养不生病,能卖多少钱。 在她心里,吃的,和银钱是最重要的事! 顾四水虽然不想干活,但见媳妇儿喜欢,便点头应承,“爹,小山子是我侄子,我指定帮忙。” 得到顾云生的允许,顾远山便安下心,回屋练字了。至于那兔子皮毛,顾夏至拍胸脯保证让她全权负责了。 两人所说的鞣制兔子皮毛,顾云生并不在意。若是兔子能养起来,直接卖活兔子也是能挣钱的。鞣不鞣制皮毛都没多大关系。 …… 夜渐渐深了,天幕上缀满了星星。 顾家堂屋的油灯芯子滋滋作响,顾远山伏在八仙桌上,羊毫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字,砚台上的墨汁已经磨了两次,散着淡淡的松烟香味。 自从天愈发的冷,顾远山便搬进了堂屋练字。余氏习惯了他练字到半夜,也不守着,只待到差不多休息的时间出来提醒一下。 屋内,顾云生和李氏低声说着话。 “老头子,远冬和远秋来年就要15岁了,咱家屋子不够,说亲都不好说……”李氏愁着脸说道。 顾云生想了想,问道:“家里的银钱还有多少?够不够起屋子?” 李氏压低声音道:“缸底的银钱我数过,能盖几间屋子,但这样家里就少了一大笔银子,我心里慌。” 顾云生叮嘱道:“家里小山子眼瞧着是有出息的,他读书的银子得留出来,不能缺了,其余的还有多少?” 李氏点头,“我都晓得,小山子那边我预留了一百两左右,余下的钱就只能盖三间屋子了。” 家里盖的是青砖大瓦房,一间就得花费二、三十两白银。若是家底全拿去盖屋子是不行的,李氏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两银子出来。 这还是她狠心才说出来的数字。 顾云生点点头,“家里房梁、柱子和门窗都能自己上山砍木材下来做,不费钱。地基也是自家的,连起来盖,能省半车石料。” “小山子这娃娃……”顾云生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如今天气冷,小山子得回屋练字才行,堂屋没咱屋里暖和。但他又怕打搅了咱们休息……” “也得给小山子盖一间屋子才行……” 李氏皱着眉,说道:“家里远诚和远江也大了,很快也得说亲事,也得盖屋子……” 顾云生思索了一番,犹豫道:“要不,用青砖和土坯混着来?能省下一半的青砖钱。” 李氏点点头,“一块青砖得10文钱,这样算来,可以给家里小子一人盖一间屋子了。”说完,她顿了顿,问道,“咱住的青砖大屋子,给他们盖的半青砖屋子,他们会不会心里不乐意?” 顾云生安慰道:“半青砖也很了不得了,你放宽心,咱家都是好孩子,不会挑毛病的。” 他没本事,只能守着家里死去的老爹给盖的大院子,给孙子的,只能尽他的能力来了…… “家里小子都一人一间,给夏至两姐妹也盖一间?”顾云生试探性问道。 李氏皱了皱眉,有些不乐意,“夏至是姑娘家,盖屋子做什么?” 姑娘家迟早要嫁出去的,盖屋子不就是浪费吗? 她知道老头子宠夏至,但没想到那么宠。说是给夏至和春雨盖一间,春雨又不在家,就夏至一人一个屋子了…… 村子里,她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屋子。 第 118 章 摇头晃脑 李氏努努嘴,直言道:“你不是怕三水媳妇儿有怨言吧?你就是想给夏至那丫头也盖一间屋子!” 她就想不明白了,老头子咋这么疼一个惹祸的小丫头! 这样想,她也就这样问了。 顾云生听到老伴的质问,轻笑了声,才缓缓说道:“老婆子,你不觉得夏至像你年轻时候吗?当年你就是村里的孩子王……” “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呢?”李氏有些不自在,背过身子,“再说了,我哪有夏至这样跳脱……” “盖半青砖屋子,一间也就十几两,把夏至的那份算上,你先前的预算也是够的。就算日后她嫁出去了,家里空一间屋子也能装些东西,不亏。”顾云生缓缓道。 见顾云生有了主意,李氏笑着叹气,“你啊,嘴里这样说,心里早就给娃盘算好了。你想给她盖就盖吧,我是阻碍不了喽!” 见李氏不反对,顾云生也笑了,轻声说道:“这些日子我带四水时不时上山转转,瞧瞧哪棵树适合当房梁……等开春就起地基……” 家里起房子倒是不用花什么钱,给村里人包顿饭,他们准得争先恐后过来。开春趁着农忙之前,把屋子给弄好。不然等天气热了,别人家里的事都忙活不过来,也就不会来帮忙了。 老夫老妻絮絮叨叨,商量着家里起房子的大事。 夜风把堂屋的门打得哐哐作响,油灯芯子“噗”地跳了跳,将顾远山新写的字照得轮廓分明。 他低头吹了吹墨迹,小心将旁边晾干的字给收起来。 今日份的练字目标已完成,顾远山收拾好东西,准备将毛笔洗了就进屋休息。 …… 晨雾还没散尽,顾远山提着饭盒,跟在顾远冬身后,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顾远山浑然不觉,心里还默默背着新学的书。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就习惯了顾海生的教学进度,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了。 顾远冬一手提着书箱,一手提着半只兔子。这兔子是李氏吩咐,让余氏给拿出来送顾海生家去的。 将顾远山送进学堂,顾远冬走了侧门,将兔子和顾远山的饭盒都送去了顾海生家灶房。 他不善言辞,进了灶房刚好撞见顾一木的媳妇儿林氏在忙活着早膳。 “远冬过来了?吃早饭了吗?快过来一起吃。”林氏温婉,招呼着顾远冬吃饭。 顾远冬涨红了脸,半天只憋出一句:“婶婶,我吃了。”说完,举起手中半只兔子递过去,“婶婶,这兔子是小山子她娘给你拿的。” 林氏连忙摆手,“你家捉到兔子就留着吃,不用给我们拿来。” 她知道顾远山在家里上学,余氏和顾三水隔三岔五就送些东西来倒是把她搞得不好意思了。 公爹喜欢顾远山,就算没这些东西,公爹也会仔细教的。 见林氏不接,顾远冬急了,将兔子放桌上,转身就跑。 “婶婶,你留着吃,我先回家了——” 林氏无奈,只能站在灶房门口,看着早就跑没影的少年,笑着摇摇头。 这孩子也真是的。 她转头,看着桌子上的兔肉,心里也是高兴的。 家里条件还行,但也不会说顿顿都有肉吃。 她想着把这兔子腌制好,等过几日家里儿子休沐回家,给他做来吃。 …… 顾远山提着书箱,径直走向课室。 一如既往的空荡荡。 他也不觉得孤单,坐好,将笔纸一一摆放好,便摇头晃脑开始背起书来。 他开始并没有摇头晃脑,只见顾海生这样教,他便耳濡目染,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事后,他还好奇询问过顾海生为何需要如此。 未曾想,这摇头晃脑并不是单纯的仪式感,而是由汉字音韵特点、学习方式和身体记忆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私塾教育以“言传身教”为主。夫子朗读时带着抑扬顿挫的肢体语言,学生模仿夫子的姿态,即是尊重,也是一种“沉浸式学习”。 通过观察动作细节,领悟文句情感和断句逻辑。 例如读到“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时,大幅度的摇头可以强化感叹语气,帮助理解欧阳修的感慨之情。 朱熹也曾在《训学斋规》中提出读书“三到”,摇头晃脑可视为“身到”的补充。身体的摆动迫使学习者保持专注,避免走神: 头部动作带动视线在书本上移动——即“眼到”; 发声时配合身体起伏调整气息——即“口到”; 肢体的节奏感辅助大脑同步处理文字含义——即“心到”。 不止如此,摇头晃脑,还可以缓解疲劳,活动筋骨;辅助气息流通‘增强发声。例如背诵《岳阳楼记》“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时,配合身体后仰的动作深吸气,可支撑长句的连贯朗读,避免气息中断。 总的来说,”摇头晃脑“既是一种高效的记忆技巧,也是“知行合一”理念的微观体现。 得知“摇头晃脑”带来的好处,顾远山更是学得积极了。如今背书时都不需要刻意,直接潜意识就摇头吟诵。 看着就是一个小小的老学究。 顾海生走进来,瞧见顾远山一如既往地认真读书,心里很满意。 学习是一件辛苦的事,最需要的就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他是怕顾远山小孩子心性,对念书只是一时兴起,这样就浪费了天赋。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是确定了,顾远山确实是读书的那块料。 坐得住,能坚持,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 许多人都是等中年后,才会幡然醒悟,悔恨当初不好好念书。 显而易见,顾远山并不属于这类人。 顾海生轻咳一声,等顾远山回过神来,他才开始了今天的教学内容。 “前日讲到《弟子规》中“墨磨偏,心不端;字不敬,心先病。”,这是何意?” 顾远山不急不慢,站起身解释道:“强调学习时需专注,隐含珍惜时间的态度。与之相同的一句还有‘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同样是教导我们需得珍惜光阴。” 顾海生点点头,继续道:“从孙敬和苏秦的悬梁刺股,到车胤和孙康的囊萤映雪,无不在说一件事,就是需得坚持,不要因为条件不足而荒废了学业。” 他顿了顿,朝顾远山继续道,“远山,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夫子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 顾远山得到顾海生的夸赞,只拱拱手,认真道:“夫子,我一定会坚持的!” 第 119 章 收萝卜 顾远山一愣,像是没想到顾海生会突然这样拷问,很快便回过神来。 “《三字经》中‘幼不学,老何为?’,还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都是强调需得坚持学习的词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弟子规》中‘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从日常生活作息切入,教导我们珍惜光阴。” 晨光斜斜穿过窗台,在青砖上投上光影。 顾海生轻抚胡须,望着堂下端正坐姿的顾远山,将戒尺轻轻拍在讲台上,“今日回去,你便以‘劝学昔时‘为题,写一篇课业心得。接下来,咱开始正常上课。”话音刚落,他便执起手中书本,开始教学。 顾远山来不及询问这心得规范,只得慌忙拿出书本,跟上顾海生的节奏。 从前都是抄写大字类的课业,如今这书些心得还是头一回儿。 顾远山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学业进步的高兴。 夫子布置这样的课业说明什么?说明他字已经识得差不多了,可以做其他题了…… 这什么心得就是像前世所学的读后感,观后感吧? 顾远山心里不免有些雀跃。 台上的顾海生见顾远山走神,忍不住拍了拍讲桌,“认真听课。” 顾远山连忙回过神来,不再东想西想。 一个学生就这一点不好,一点也不能走神,夫子目光全聚集在一个人身上了。 …… 太阳一寸寸挪移,砚台里的松烟墨渐渐凝出薄皮。 下午一般是巩固知识和练字时间,顾海生并不在课室。 顾远山一人执笔,望着手下空白的宣纸,渐渐出神。 也不知这心得写多少字合适? 午间休息时,他去问过顾海生,可惜只说看自己掌控。 一点规范也没有,顾远山有些拿捏不住篇幅。不知是有感而发写几个短句,还是长篇大论,对此进行深入剖析…… 他如今还是启蒙阶段,积累下的知识有限,也无法做到引经据典。 想着想着,笔尖的墨汁突然掉落,在宣纸上洇出一个小团。他慌忙蘸墨补救。 看着宣纸上的那团墨,他鬼使神差写下:读书如垒墙,需一砖一瓦;惜时如积粮,当颗粒归仓。 敲梆子声“当——当——”穿透暮色时,顾远山如梦初醒,赶忙将东西收拾好。 就在这时,顾海生从外间走进来,看见顾远山掉落在地的宣纸,弯腰捡起。埋头一看,脚步陡然顿住。满是细纹的手指摩挲着纸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嘴角笑意漫过皱纹,“此句甚妙。” 说罢,将其收入袖中,朝站着的顾远山道,“此句就当你今日的心得,明日我会将其贴于墙上,供学堂里学子观摩。至于你今日的课业,自行安排。” 话落,便迫不及待往外走去,瞧着像是生怕被撵上一样。 顾远山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收拾东西。 …… 顾海生如获至宝,怀揣着顾远山所写的词句,立马就回了书房,将门给关了,仔细品读。 顾家今日要收萝卜,顾远冬得来接人,不能耽误久了。原先他是打算去课室催促顾远山回家去,却不曾想,顾远山写了这样一句话。 瞧着虽然朴实无华,却是难得的好词句。关键是顾远山年纪小,写出这话,已经很了不得了! 顾海生摇摇头,将笔纸拿出,研墨写信。 得写封信,给县城孙秀才送去,好好念叨家里的好学生! 也算是为顾远山日后求学之路铺垫了。 …… 顾远山不知道顾海生心里的激荡,他刚走出学堂门口,顾远冬就抱着他往家里赶。 这时,顾远山才想起来,家里还得收萝卜。 如今,顾大水勉强能自己走动,顾远冬也不需要守着他,得跟着去地里帮忙。 顾远冬将顾远山送到院子前,就叮嘱道:“小山子,你乖乖在家写课业,我去地里帮忙挑萝卜。”说完,就脚步匆匆往地里赶。 顾远山提着书箱,推开院门,只看见空荡荡的院子。他将书箱放进堂屋,接着,把饭盒放回灶房。 灶房里倒是温着饭菜。 瞧着应当是余氏回来做了饭又去了地里。 顾远山想了想,也朝外走去。家里人都在地里忙活,他也得帮忙才行。今天课业已经完成,回来再练字。 …… 田地里,远远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顾云生弯着腰刨萝卜,锄头起起落落。李氏蹲在地上,把带着泥土的萝卜码进筐里。顾远冬力气大,正把整筐萝卜往独轮车上搬。 田地另一头的顾四水也弯腰刨着萝卜,不过他不像顾云生卖力,挖一锄头就得歇一下。 王氏跟在他屁股后面捡萝卜。 顾远江和顾远诚两兄弟合力,一人刨土,一人捡萝卜。 余氏在最边上,卖力刨地,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滑落。她时不时就得执起挂在脖间的毛巾擦擦汗。 身后跟着捡萝卜的是顾夏至。 一大家子,全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阿娘,阿爷,阿奶,我来帮忙。”顾远山快步走过去,蹲在李氏身旁捡萝卜。 李氏年纪大,干活没有顾夏至他们利索。顾远山虽然手短腿短,起码也能帮上一点忙。 “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做课业?”顾云生擦了擦汗,问道。 余氏也远远喊来,“小山子,你快回家去,我们很快就忙完了——” 顾远山埋头捡萝卜,“阿爷,我今天课业少,来帮忙。”说完,就朝另一边的余氏提高音量,“阿娘,我帮你们捡萝卜!” 余氏努努嘴,想劝他回去。却见顾远山埋头捡萝卜,完全不看自己。她长舒一口气,只好默默挖萝卜。 儿子性子倔,她是没办法。只能赶紧把块地挖完,好回家吃饭去。 顾远山跟在李氏身边,埋头捡萝卜。 一家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锄头刨地的“吭哧”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 …… 暮色渐浓时,田埂上堆起了小山似的萝卜。 顾云生直起腰,锤了捶背,看着小孙子鼻尖沾着泥点,却还在认真地挑拣坏萝卜,心里一暖,“行了,都回家吧。明儿把这些萝卜腌上,再留些好的选个日子给小水送去。” 家里就种了几亩地,全部做成腌萝卜。村里借了家里地种的萝卜,还有白菜,这两日会陆陆续续送来家里。这些就全放地窖,过些日子余大河会下山来拉些上山。 这样家里又多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挣了过年的钱喽。 冬天的蔬果都贵些,萝卜10文钱一斤,白菜1文钱一斤。不过卖给余大河,他们会少收些钱。 第 120 章 出大事了 他就忙了一个小时,就觉得全身都酸痛。特别是腰,酸胀得很。 这样的萝卜,一亩地只能产出300-500斤,若是换算成银钱,相当于忙碌了两个多月,只收入了3-5两银子一亩地,这还不算人工的折合。 家里虽说田地多,其他地的萝卜也能收一半上来。这样的收成算是村里大户人家,日子也过得滋润,基本都不会因为生计发愁。 但这只是顾云生这一辈而已。 家里50亩地,到时候分家,顾大水拿大头,顾三水和顾四水一人得10亩地就不错了。 顾三水一房只有顾远山一个儿子,是能继承10亩地。但顾四水,屋里两个儿子,日后顾远诚、顾远江两兄弟,一人只能拥有5亩地。 一下子就缩减了十倍! 家里是田地多,一旦分了家,就沦为普通农户。就连和顾海生家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牢靠。 孙儿这辈不想别的出路,家中就再无兴旺的可能。 顾远山不想日后守着10亩地,日子紧巴巴。他一定要把书读烂,读个功名回来。 这样,起码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在村里有较高的话语权。 …… 顾云生不知道顾远山心里想这样远,招呼几人就回家。 顾远冬推着独轮车,走在最前面。车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萝卜。 顾夏至赶忙去将家里的老黄牛牵回来,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也去将自己今日割的猪草背上。 顾云生几人扛着锄头,慢悠悠往家里走。 路上遇到邻居赵婆子,扬起笑脸就问:“老姐妹,你们家萝卜全收起来了?” 李氏笑眯眯应道:“是嘞!再不收,过两日降温,把萝卜冻坏就坏事了。”村里老人说了,再过两日就得霜冻,得赶紧把地里的萝卜收起来。 说到这里,李氏有些愁。家里的白菜还得过些日子才能收,也不知道会不会冻坏了。 要是冻坏了,今年收成就得减少一半。家里还计划着盖房子,她是盼着丰收的。 至于家里闹着要养的兔子,她虽然希望能卖钱,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她不敢想。 赵婆子听了李氏的话,也皱起眉,叹气道:“你们家人多,种的也不算多,还有那么多地的收成等着,日子算是村里头一份。我家男人死的早,就一个独苗苗,家里那几亩地都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时候了。” 要说赵婆子对于李氏,自然是羡慕的。 两人从小就认识,只可惜嫁了人就天差地别了。 李氏靠着顾家主动求娶,风光入嫁,连生几胎都是男娃,羡煞旁人。 她能嫁来十里村,也是沾了李氏的光。若不是李氏做媒,她估计都嫁不来这十里八乡的好村子。 对于李氏,她羡慕是有,但更多的是感激。 看赵婆子伤感,李氏赶紧安慰,“你家小子、儿媳和孙孙都孝顺,地里的活儿你也甭操心,等着享福就成。” 至于说让家里小子去帮赵婆子,这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安慰一下,是不会让家里人去帮忙的,家里儿子干活累坏了身子她这个做娘的也心疼。 赵婆子也不失落,她也是吐槽一下,见顾云生几人一直等着李氏,便朝她挥挥手,“好了好了,你快回家去吧,我去地里帮忙了。” 李氏笑眯眯应承,见赵婆子走了,才招呼家里人继续回家。 …… 今天余氏做了红烧兔子,几人又饿又累,“呼哧呼哧”吃饱喝足,个个都回屋躺着。 顾远山洗了手脚,坐在堂屋练字。 如今天气冷了,余氏不许他频繁洗澡,他只能每日洗洗手脚,擦擦身子,待十日一轮的沐休日才能申请泡澡。就这样的要求,还是他软磨硬泡,磨着余氏答应的。 余氏收拾了桌子,搬了张矮凳,坐在屋檐下写字。 身旁的顾夏至有纸和笔,但她舍不得用,就跟着余氏在地上写写画画。 如今,家里只有这两人坚持下来,跟着顾远山写字。两人认的字也多了,家里人名字都全记住了。 顾远山觉得看个书信都没问题。 …… 将地里的萝卜收起来后,时间就过得飞快。 顾远山日日去学堂念书,瞧着家里屋檐下晾晒的柿饼也成了型,估算了一下,顾三水该是时候回来了。 就在小雪前夕,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在练字的顾远山都竖起耳朵跑去倾听。 这事说来,还和顾家有点关系。 那日傍晚,顾远山坐在屋檐下练字,余氏正在灶房忙碌这一日的晚饭。 李氏招呼家里人准备腌肉过年吃。 就在一片忙碌中,热心肠的赵婆子进来了。 “老姐妹!快来——村子里出大事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忙着腌肉的几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就连顾远山手中毛笔也顿了一下。 李氏瞧了瞧几人,“你们几个继续干活。”说完,就朝赵婆子走过去。 “咋的了?村里出啥事了?”说完,就招呼着赵婆子往堂屋走, 屋外冷,李氏引着赵婆子进了屋,倒了杯热水给她。 赵婆子努努嘴,压低声音道:“村里出大事了!你可还记得村里的苏寡妇?” 一听这话,李氏心里咯噔一响,怕苏寡妇又和家里人牵扯上关系,连忙追问道:“她咋的啦?” 赵婆子眯着眼睛,笑着道:“她呀……和人好上了!就在村头破屋里,被她家儿子撞破了!那个扬景,你是没瞧见,太劲爆了!两人衣裳不整……” 赵婆子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就加大了些。 屋外的王氏一听,连忙丢下手里的活儿,在门外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顾四水一见,连忙招呼两个儿子跟过去。 顾夏至提着手里的盐罐,朝顾云生使眼色。 阿爷咱去看看? 顾云生不理会她,只把肉抹上盐巴,揉搓着。 顾夏至见状,只好自己一人跑过去。 顾云生抬头,看着屋外探头探脑的几人,也按耐不住,起身佯装不在意走过去。 顾远山本就离得不远,把赵婆子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连忙将手中笔搁置好,起身朝灶房走去,将余氏唤了出来。 他记得,先前余氏去找过苏寡妇麻烦,如今这事可不能扯上余氏的首尾。 一下子,院子里只剩下顾远冬还在兢兢业业干活。 当然,还有躺在屋里快要发霉的顾大水。 第 121 章 顾老三媳妇儿 她是去地里收白菜,结果就撞见村口那破屋子围了满满一圈人。 赵婆子凑近李氏耳边,“你是没瞧见那阵仗,乌泱泱全是人脑袋!”她故意压低嗓音,浑浊的眼珠在李氏脸上滴溜溜转,“我踮脚往里一瞅,乖乖!” 赵婆子突然拍着大腿,大声道:“我瞧见苏寡妇和个男人光不溜秋缩在屋里,外头人举着扫帚疙瘩就往里冲!最前头那个——”她突然凑近,“就是苏寡妇她儿子,顾小草!这小娃娃眼眶红得跟吃了朱砂似的,忒可怜!” 这抑扬顿挫的声线,把李氏手中杯子都吓得抖了抖。 赵婆子看向李氏,故弄玄虚:“你猜,那野男人是谁?” 李氏摇摇头,她哪知道。反正家里大儿子躺在屋里,没出门,不可能是他。 “是顾老三!” 李氏瞪大了眼睛,“啥!?” 屋外忽然传来窸窸窣响动,王氏探进半张脸,好奇问道:“顾老三不是有媳妇吗?我记得都快生了吧?” 其余人默默跟着点点头。 顾老三不止是顾氏一族的另类,也是十里村的败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止如此,还爱殴打媳妇儿。 他老娘杨金花在村里也是不遑多让。不仅磋磨儿媳妇,孙女才6岁,身上经常青青紫紫。最重要的是,她还得罪了身为族长的大伯哥。 虽然一家子都烦人,但看在顾氏族长的面子上,也没有人和他家过不去。 如今倒是变本加厉,媳妇儿临盆在即,他却和同宗同族的媳妇儿搞在一起! 真是令人唏嘘! 赵婆子看向屋外,见一圈人头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哎呦,你们做什么躲那里?忒吓人了!” 顾夏至不满地看了王氏一眼。 被发现了! 王氏讪讪一笑。 这不是没忍住嘛。 被发现了的顾云生,假装不知情,默默走远了些。 李氏看着一院子充满八卦气息的眼睛,忍不住闭了闭眼,招呼道:“站外面成什么样子,快进来。” 又不是秘密不能听,真的是,在自己家还这样偷偷摸摸,让人看笑话。 …… 王氏和顾四水对视一眼,连忙冲进去,霸占最佳位置——赵婆子旁边。 顾夏至一愣,慢了一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走到另一边。 顾云生默默踱步走到李氏身旁,坐在主位上,掩饰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余氏拉着顾远山,走到顾夏至身旁坐下。 苏寡妇倒霉,她乐见其成。 要不是苏寡妇害了顾大水,她男人又怎么会去服役受苦。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要说出了顾大水那事,余氏按捺住性子,硬是等到顾三水出发去服役了,才去找苏寡妇麻烦。 家里交代不能把顾大水和苏寡妇有牵扯的事说出去,余氏只能对借了自家地种的苏寡妇挑刺。 可惜苏寡妇应当是理亏,骂不还口,余氏骂着也不来劲儿。且看着顾小草一个小娃娃瘦不拉几,余氏心里气就消了大半。 如今听了苏寡妇的丑事,余氏是既高兴又觉得顾小草可怜。年纪小小,亲爹死了,亲娘还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苟且,这娃娃日后可怎么办哟! 真是造孽! 顾远诚和顾远江站在王氏身后,直勾勾地看着赵婆子。 十里村很少出这样的大新闻。这捉奸的事儿,他们更是闻所未闻。两兄弟11岁,不算小,对于这样的事自然是清楚的。 “呵呵……你们这样怪瘆人的……”赵婆子有些心慌,赶紧喝了杯水,压压惊。 王氏摆摆手,朝赵婆子问道:“婶子,你说苏寡妇和顾老三苟合?是我们族里那个顾老三吗?” 一听这话,赵婆子又兴起了倾述的欲望,连忙点头,“对,就是你们族里的顾老三!我前几日还瞧见他媳妇大着肚子,在村头那口井里打水。” 顾老三一家都懒,娶了媳妇就使劲折腾,如今更是闹出这样的丑事来。 不说顾家族长瞧不上顾老三,赵婆子也瞧不上。 日日在村里偷鸡摸狗,要不是看在他和顾氏族长关系亲近,早就被人套麻袋了。 “啊?他媳妇儿不是要生了吗?怎么和苏寡妇搞一起?”王氏惊叹。 看着捧扬的王氏,赵婆子兴致升高,“哎!你不懂,男人就喜欢在媳妇儿怀孕的时候偷腥!” 见赵婆子话题扯远,李氏连忙追问道:“如今他们这是准备怎么办?苏寡妇家里可是还有婆婆的。” 赵婆子叹了口气,“发生了这事,不知道谁嘴欠,去顾小草家把那瞎眼的老婆婆叫来,她当扬就晕了,如今还在林大夫家里躺着,瞧着是不好了……” 她本来眼睛就瞎,身体也不好。如今儿媳妇被当扬捉奸,更是气急攻心…… “那顾老三他媳妇儿呢?怎么说?”顾四水好奇道。 这话一出,就被李氏瞪了一眼。 好端端的男娃娃,听听就得了,还凑过来打听这样的腌臜事! 没出息! 顾四水悻悻缩回伸长的脖子。 赵婆子倒是不在意是谁问的,只继续叹气,“要说惨,还得数顾老三媳妇!今儿晌午,她拖着快要临盆的身子,带着家里6岁的女娃去找苏寡妇讨要说法——” 赵婆子突然发出啧啧的叹息,“顾老三那畜生追过来,一脚就踹在她肚子上,血顺着裤腿往下淌,苏寡妇门前那块地儿都被染红了!” 院外风声呼呼,几人听得心里凉飕飕。 余氏的犹豫了下,轻声问道:“那肚子里的……” 话没说完,赵婆子就摇摇头,“林大夫家门槛都快被踩破了,瞎婆子到现在还没醒,顾老三媳妇儿那肚子里的娃娃肯定保不住,就连她自个儿……” 她声音突然哽住,只长长叹了口气。 哎! 真是作孽啊! ……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顾远山也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今天村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 不仅是捉奸在床,还闹出两条人命……甚至有可能是三条人命…… 他打了个寒颤。 顾远山没忘记,这苏寡妇当初是看上家里顾大水的。只可惜顾大水不解风情,这才躲过一劫。 不然就算两人稀里糊涂好上,顾大水身上也得背着顾小草奶奶的命…… 一条人命,多么沉重。 不说心善憨厚的顾大水背不背得起,就说顾家也背不起。 村里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连顾四水也只是偷偷懒,念叨几句。这样害人命的事,他不敢做,也唾弃做。 苏寡妇和顾老三这样一闹,就背上两条命。 也不知道他们晚上还能不能睡安稳。 第 122 章 自来熟的王虎和周文轩 顾家一家老小都因为赵婆子带来的消息寝食难安。 顾远山也无心练字,把任务完成,便早早上床休息。 他心里期盼着顾老三媳妇儿平安度过今夜。好歹两人有共同的敌人——顾老三他娘,杨金花。 杨金花磋磨儿媳妇、亲孙女。顾老三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惜顾老三媳妇儿性子软,好拿捏。被杨金花母子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硬气一回,倒是赔上了腹中孩子的一条命,甚至还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今夜,顾远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日,他顶着青黑的黑眼圈,走出门去。 还以为会被余氏说教一番。谁知蹲在灶房添柴禾的余氏也是同样顶着一张青黑的脸,唉声叹气地干活。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也没询问,只默默做自己手中的事。 余氏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昨日她只以为是什么捉奸小戏码,没成想还闹出了人命。 早知道,就不留小山子进屋听了。 小孩子魂轻,容易吓住。余氏琢磨着等会儿就去村里王婆子处求个平安符回来,给儿子贴身带着。 顾远冬对这事完全不知情,他像往常一样早起,看着余氏和顾远山眼底同样的青黑,有些好奇。 不过他不是话多的人,也没问。只以为两人母子连心,昨夜都没睡好。 他默默接过饭盒和书箱,送顾远山去学堂。 …… 顾远山今日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顾海生也知道村里出了一桩大事,他心里也不安,就没强求。 只教了一些新课程,便让顾远山自习了。 午间,顾远山刚拿了自己的饭盒回来,就见学堂里三五个学生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这扬景倒是稀奇。 往日都是大班两人吃饭,中班三人吃饭,顾远山一个人吃饭。 如今五个人聚一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远山目不斜视,端着饭盒就往平日里的台阶走去。 如今天气凉,中午有太阳,在院子里吃饭,倒是把身子晒得暖洋洋的。 还不等顾远山走过去,就被中班的王虎叫住,“顾远山?快过来。” 壮硕的小少年朝顾远山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顾远山心里不解,但见几人没有恶意,便抱着饭盒走了过去。 “顾远山,你和他们说,咱村苏寡妇是不是和你族里的顾老三睡一起了?” 面对这样直白的话,顾远山微微一愣,没回应。 周文轩便嘲讽道:“王虎,你撒谎也不打草稿,这样的事怎么能拿来吹嘘!” 一听这话,王虎急了,但他也不敢扒拉顾远山,只好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村里都传遍了!顾远山他和顾氏族长熟,知道的消息一定比我还多!” 出事的苏寡妇是顾氏一族的媳妇儿,男主角顾老三更是顾氏族长的亲侄儿。学堂里就夫子和顾远山是顾氏一族的人。他们自然不敢去问夫子,只能逮着读书的顾远山询问。 王虎急得很,学堂就他、李明和顾远山是十里村的人。他经常吹牛,周文轩不信他。李明又不关心这样的事儿,完全不知情。 只剩下一个顾远山可以帮他作证了。 见王虎急得脸都红了,顾远山终于点头,“我昨日也听到了这消息,就是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毕竟这事他没亲眼见到,不能说死了。 “看吧!就连好学生顾远山都说听过,这事八九不离十了!”王虎得瑟道。 周文轩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你们村人这样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 “欸欸欸,说什么呢!”王虎不高兴了,“顾老三本来就游手好闲,他这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除了他和苏寡妇,我们可都是好人!” 周文轩讪讪笑道:“我一时嘴快,你别介意。”说完,打了自己嘴巴子一下。 “这还差不多。”王虎叉腰。 被迫成为“一锅汤”的顾远山见几人没什么事,便寻了一块石阶,坐下吃饭。 至于他们口中的八卦,他虽然喜欢听,但作为一个好学生,是不能学长舌妇人,否则会被夫子教育一顿。 他默默管好嘴,竖起耳朵,听着王虎几人的谈话。 “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呗!”周文轩追着问。 王虎看了看周文轩饭盒里的大鸡腿,咽了下口水,“你把你的鸡腿给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 周文轩二话不说,就把鸡腿递过去。 周文轩饭菜确实会比学堂里几人的好上些许。他和王虎关系好,经常会给他吃些肉。两人算是有来有往,你吃我一点儿,我吃你一点儿。 待王虎咬了一口,周文轩犹豫地看着坐在不远处吃饭的顾远山,喊道:“欸——顾远山?你要不要吃鸡腿?” 一个人坐着,瞧着怪可怜的。 顾远山一愣,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小娃娃还怪斯文的。”周文轩挠挠头,嘀咕道。 很快他便不再纠结,追着王虎追问着村里的大事。 两人聊得火热,李明和陈石还有大班另一个学生,也不自觉凑近了些。 王虎说着,时不时还要征求一下顾远山的意见,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顾远山听着,只觉得王虎口中的故事,和赵婆子讲述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例如,赵婆子说顾老三一脚踹在他媳妇儿肚子上,那血顺着裤腿往下淌。 王虎口中就变成了:顾老三一脚把他媳妇踹飞了,他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当扬就被踹了下来,还是一个死了的男婴! 还补充了顾老三哭天喊地地抱着男婴,懊悔不已。屋里的苏寡妇当扬便被这血腥的扬景吓得晕了头,被顾小草给赶了出来…… 听着有些扯。 但把周文轩几人虎得一愣一愣的。 就连憨厚的李明都听得目瞪口呆。 …… 学堂几人第一次围着一起吃饭。甚至周文轩看顾远山小,还给夹了许多红烧肉。 其他人也夹了些菜给顾远山。 直夸他长得可爱,有福气,是乖巧的好弟弟。 王虎还絮絮叨叨说:以前不敢接近顾远山,怕他和夫子一样像严肃的老学究。没想到一接触,倒是一个乖巧又可爱的弟弟。 顾远山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接受着王虎和周文轩两人时不时的捏脸,摸头行为。幸好李明和陈石,还有另一个学生都比较内敛,不会动手动脚。 不然顾远山准得炸毛。 第 123 章 一尸两命 晚霞漫过学堂的窗台。 顾远山收拾好书本,像往常一样朝学堂门口走去。 谁知被王虎钩住了肩膀,“远山弟弟,咱一起走吧!” 他自认为经过中午的谈话,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虽然这个朋友有点小。 周文轩从他身后走出来,笑着说:“对,咱一起走吧!” 他对顾远山挺有好感,不仅乖巧,还可爱,比家里的妹妹好多了! 顾远山有些犹豫,直言道:“我堂哥会来接我,而且……我们好像不顺路。” 顾家在村尾,王虎家是在村口,南辕北辙。周文轩更不用说了,得从村口走去隔壁村子。 “是哦!”王虎恍然大悟,“那我们先走了!明天给你带我家里的烤红薯,很好吃!” 面对王虎的热情,顾远山下意识笑道:“谢谢王大哥。” “欸!你换牙啦?”王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瞧着顾远山。 顾远山一下子收回笑,紧紧抿着唇。 早知道不笑了! 他从回来就尽量慢些说话,除了家里人,还有给自己上课的顾海生知道他换牙,其他人都还没发现的! 其实这些日子,他的牙已经冒出一个白色的尖尖了,不过他感觉旁边那颗牙也有些松动了。 估计很快也要掉了。 周文轩拍了拍王虎,“看啥呢?远山弟弟害羞了!咱又不是没换过牙,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王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笑道:“我这不是觉得远山弟弟像夫子一样稳重,没想起来他还在换牙。” “好了好了,咱走吧,再耽搁我回家天黑得被我爷爷骂死了!”周文轩拉过王虎,朝门外跑,还不忘和顾远山说“明天再见!” 顾远山抿着唇,朝嬉笑打闹的两人挥挥手。 …… 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他脚边,顾远山打了个寒颤,攥紧手中书箱和饭盒,往学堂外走去。 顾远冬一如既往地蹲守在大门竹林处,紧紧盯着学堂的门。 “小山子,你出来了?咱回家吧?”顾远冬接过书箱和饭盒,忍不住催促道。 顾远山有些诧异,“远冬哥今日怎么这么急?” 顾远冬没想到一下子被顾远山戳破,只好老实道:“今天村里出大事,二婶说,接到你就赶紧回家去。” 想了想,他继续道,“还有,这几天你都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家里练字。” 村里死了人,二婶说怕小山子被吓住,不许他出门,就连路上也不许逗留的。 顾远冬恨不得让自己长出三只手,一只拿书箱,一只拿饭盒,还有一只得牵着小山子走。 见顾远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顾远山只好问道:“村里出什么事了?” 应该就是昨天的那件事吧? 顾远冬摇摇头,加快脚步,“小山子,你别问我了,二婶不让我和你说。” 见顾远冬不说,顾远山也只好放弃追问,等回家问余氏也是一样的。 顾远冬一根筋,问是问不出来的。余氏不一样,撒撒娇,她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会跟顾远山讲。 …… 顾远山回到家,院子依然空荡荡。 顾远冬给他放好书箱便出了门,说是要去把地里的白菜收起来。 顾远山抱着饭盒,就朝灶房走去。 掀开帘子,余氏正往灶膛添了把柴禾。 “阿娘,我回来了。”顾远山放好饭盒,朝余氏喊道。 见顾远山回来,余氏起身,朝他走过去,“小山子回来了?今天在学堂可好?手冻不冻啊?”说完,她连忙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摸了摸顾远山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 还好,暖呼呼的。 余氏放下心,叮嘱道:“天气冷,你不许玩水,等再过几日,阿娘给你做一副皮手套,你就戴着去上课。” 从余大河那里拿回来的兔皮毛,经过顾夏至这些日子的鞣制,已经差不多能用了。 余氏想着给顾远山做个手套,保暖用。 那日收完萝卜,顾夏至就带着家里兄弟几个,去后山山坡上,掏了好几窝兔子回来。 顾云生带着顾大水和顾四水也编了整整一排的吊脚兔笼,就放在后院角落。家里人还上山砍了竹子,将兔子和家里的家禽隔离开来。 顾远山写了好几篇养兔子心得,给顾夏至留着看。 家里就她和余氏能依稀看得懂。 况且,这兔子其实一直都是顾夏至在照顾。清扫粪便,喂草料,煮驱寒药汤…… 家里人都看得出来,顾夏至对此很上心。 李氏也很满意。自从养了兔子,家里的野丫头也不出去疯玩儿了,还日日雷打不动去割草回来喂兔子,瞧着是稳重了不少。 再过几年,等顾夏至村里风评好了,对她说亲事也有好处。 …… 看着笑眯眯的余氏,顾远山想到路上顾远冬叮嘱的话,忍不住问道:“阿娘,村里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出人命了?” 一听这话,余氏连忙捂住顾远山的嘴,“小山子,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村里老人死了是喜丧,不忌讳。但这三人是横死的,小孩子魂魄纯净,最是不能接触这样的事儿了。 见顾远山依然看着自己,余氏只好叹了口气,说道:“顾小草他奶奶,还有顾老三他媳妇儿都……”最后的话语,化作一声轻叹。 顾远山虽然早有准备,但知道顾老三媳妇儿一尸两命,还是很揪心。 虽然他和这个人不熟,但总归是个可怜人。 他也知道自己优柔寡断,对许多人,许多事都容易升起恻隐之心。不过他也不会倾尽所有去帮,去当一个损人不利己的大善人。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余氏见儿子情绪低落,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来,压低声音道:“快收好了!这是阿娘今天一大早去王婆子处求来的平安符。等过些日子,家里得空了,阿娘再去庙里给你求个大师开光的护身符回来!” 顾远山捏着布包,触感粗粝,隐约能摸到里头放着的符纸。他虽然不信这个,但这是余氏的一片爱子之心,他不能辜负。 将红布包放进兜里,顾远山抬起头,保证道:“阿娘,我会好好戴在身上的。” 第 124 章 顾三水要回来了 今天一早,她去王婆子处求符,见着了村里许多人家。大多数都是来询问顾老三和苏寡妇的事儿的。 王婆子只说:瞎眼老婆婆一口气没上来,死不瞑目。顾老三媳妇儿血崩,肚子里的娃也没见着天日…… 余氏听着,也没觉得害怕,只是一阵唏嘘。 谁知屋里不知谁又说,昨儿夜里,林大夫宣布两人都死了时,有人在后山瞧见了个白影在飘。 另一个人还信誓旦旦,说起夜时听到女人在哭! 余氏只觉得越听,背脊越凉飕飕。 拿了符纸就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这一路,她觉得自己昨晚睡不着,都是三人的鬼魂在作祟了。 此时,她有些后悔,恨不得给家里每个人都求个符回来。 可惜一个符要花一文钱,她当时舍不得,只给顾远山求了一个,便匆匆归家。 …… 顾远山不知道余氏心里的恐惧,拿了红布包,他就出去练字。 夜色漫漫浸染天空。 顾远山刚做完今天的课业,顾云生几人推着家里的独轮车回来了。 车斗里满满当当的白菜,叶子上还凝着未化的白霜。 顾远山连忙起身去帮忙。 被顾云生一把抱起,“小山子,你课业做完了?” 顾远山点点头。 “这里不用你帮忙,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帮什么?”李氏笑呵呵道。 “小山子,我来就行。”顾远冬憨笑着说道。 顾四水和王氏一回到家,就跑屋里倒水喝去。 倒是余氏从灶房出来,指挥顾远冬、顾夏至几人帮忙把白菜搬去后院的地窖。 李氏皱眉,站在堂屋门前,指桑骂槐,“天杀的!家里大大小小都在干活,就你偷懒!不给老娘滚出来干活你今晚就甭吃了!” 顾四水一听,连忙扯着王氏就跑出来帮忙。 “娘,瞧你说的,我就是歇歇,喝口水,这不是来搬了吗。”顾四水打着哈哈,见李氏盯着王氏,他连忙挡在王氏身前,“娘,你老就歇着,我们这就去帮忙!” 说完,拉着嘴里偷偷嚼着糖,没心没肺的王氏就跑过去,抱起一筐白菜,就朝后院溜去。 家里老虎发威,他不带上媳妇儿赶紧干活,碍了老太太的眼,准得挨半天的说教。 顾云生摇摇头,背着手,往水井旁走去,“老婆子,走吧,咱洗洗手,准备吃饭。” 李氏一直盯着顾四水和王氏的背影,听到顾云生的话,才跟着走过去。 她心里对顾四水夫妻是没办法了。顾四水本就懒惰,她原先想着给他娶个性子泼辣,干活利索的媳妇儿回来。 谁知从小懒到大的小儿子看上了这样一个懒货。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氏心里愁,怕自己和老头子死了,小儿子一家得活活懒死。 顾远山见天色不早,起身朝屋里走去,将自己念书用的油灯拿出来。 点燃,放在堂屋桌子上。 如今天完全黑透,堂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吃饭都看不到盘在哪里,得点盏油灯。 …… 几人很快便将白菜全搬了进去。 余氏擦擦手,招呼顾夏至和王氏进屋端菜。 饭桌上油灯忽明忽暗,余氏端着冒着热气的白菜疙瘩汤走进来,“快尝尝,这白菜是咱地里收起来的,最是鲜甜。” 她今天是瞧着天色不早,地里活儿也差不多,才回家做饭。 如今吃着这白菜刚刚好。 再过些日子,家里得顿顿都是白菜,就不如现在好吃了。 王氏端了一大盘韭菜炒鸡蛋,匆匆放下,一屁股坐在顾四水身旁,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炒鸡蛋。 只等菜齐了,顾云生开口,她就要第一个夹菜! 顾夏至跟在身后,端了一碟子腌萝卜进来。 这萝卜酸脆爽口,也是家里种的。 半个月过去,早就腌制好了。 顾云生还给城里的顾小水、顾春雨和顾远秋送了好几坛子过去。 顾云生瞧着家里简单的菜色,微微点头,“小山子他娘,明天你去王屠户家买些肉回来。我估摸着三水也要回来了,你明天给他炖点红烧肉吃。” 如今整整一个月过去,顾三水是该回来了。 余氏一听这话,喜上眉梢,“欸!我明天一大早就去买多些肉回来,给当家的补补!” 她盘算着,得早些去才行。 村里去服役的人都是一起回来,家家户户都去买肉。去的晚了,好肉都被挑走了。 哎! 余氏轻轻拍下大腿。 这两天被苏寡妇和顾老三那事闹得,她完全忘记顾三水要回来了。 早知道,她今天白天就去把肉给预定好了! …… 一家子吃了饭。 顾四水腆着肚子,喊上王氏就要回屋。 今天忙了一天,怪累的,早些歇着才行。 顾云生见状,轻咳一声,“四水,你先等会儿再回屋。” 顾四水顿住脚步,连忙陪笑坐下,“爹,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李氏白了他一眼。这小儿子都不知道像了谁,整日怪模怪样,像没长大一样! 屋里坐着满满一屋子人,顾大水也在其中。 在屋里捂了一个月,他黝黑的脸庞白了不少,和顾远山都有得一比了。这几天他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几步。不过天冷,李氏也不许他经常出来活动。 顾云生看着一屋子人,正色道:“地里的活儿全干完了,接下来你们几个把地窖里的白菜赶紧码好。和萝卜一样,挑些出来做腌白菜。” 上次村里收上来的好几大车萝卜,余氏给山上的余大河传了消息。 早在前些日子就被余大河拉上山了。连带着村里其他人家的萝卜也买了不少。 不过也有些人家不愿意少这几文钱,自己拉去县里卖。 这些顾云生都不管,他们家就图个方便,给余大河全买去正好。 自己辛辛苦苦拉去县里卖,卖不卖得完还不一定,整日守着那摊位怪累人的。若是找酒楼的人送去,价格可能还不如余大河给的。 …… 家里白菜收起来,顾云生还是预备和萝卜一样处理。家里种的就留着吃,族里人种的,就招呼余大河下山来拉回去。 山里人没有田地,就稀罕这样的大白菜,秋萝卜。 几人默默听着顾云生的安排,没有出声。 顾云生满意,缓和了语气,“等三水回来,咱家就要开始腌肉,储备年货。到时候四水,你和三水就带着远冬把家里屋顶,门窗什么的,修缮一下。” 家里年年都要修缮一下屋子,就怕哪里坏了,被雪给压塌了。 不过顾家是青砖大瓦房,一般雪也不会压塌。主要都是让几人看看门窗,地窖,后院这些地方。 “欸!我知道了!”顾四水连忙大声回应。 顾远冬也默默跟着点头。 第 125 章 服役归家 这两人去了县里好几个月了,也不见回家来。 顾云生时不时带着顾四水去县里瞧两人,就怕孩子在外面过得不好。 远秋还好,什么都和他说。春雨那丫头,摆明就是只往好的地方讲,他也不好强求。 顾大水见家里男人都领了活儿,连忙出声,“爹,我要干啥?” 他一个月没干活了,身上都不得劲了。 顾云生没说话,只看向李氏。 李氏连忙跑过去,数落,“你就好好待着,什么也别干!好不容易养了一个月的腿,能走了,你别给我折腾又伤着了!” 顾大水还想争取一下,就见顾云生摆摆手,“今天也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说完,起身,回屋。 那脚步走得飞快,像是怕被顾大水叫住要给安排活儿一样。 顾四水得了口令,连忙拉着王氏撤退。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不怕冷,在院子玩着。顾远山将书箱拿出来,开始练字。顾夏至和余氏收拾了桌子,就蹲在门口写字。 一眨眼,堂屋里的人不是溜了,就是在写字。 顾大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顾远冬,“远冬——” “我扶你进屋吧。”顾远冬连忙说了声,就拿起顾大水的拐杖,硬塞到他手中。 扯起自己老爹,架着他就往屋外走。 按他心里想的就是:爹年纪大,又伤了腿,还不好好歇着,日后落下病根就麻烦。 …… 余氏见顾大水被顾远冬架着走出来,连忙扯开顾夏至,给两人让路。 她是不理解大伯哥的。好好歇着,偷偷懒还不成?咋的还要闹着干活? 她想是这样想,但她自己也是闲不下来的人,只是她心里没数而已。 顾远山看着空落落的堂屋,摇摇头,开始练字。 前些日子,顾海生见他字练得差不多了,便教他使用青石板练字。 相较于沙盘,青石板更适合练习毛笔字的笔法、控制墨色和中体布局。用水书写可观察字形,用颜料书些则可长期保存,便于与字帖对比修正。 且青石板比沙盘更耐用,不易损坏。不过写了一面,就要等干透才能继续使用,比沙盘的效率低了点。 是以,沙盘更适用于儿童启蒙练习基础笔画;等积累了一定基础的习字者,想精进笔法,则可以使用青石板。 这青石板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寻一块大青石,备上一碗水即可。只不过它不像沙盘这般好活动,顾远山在学堂摆放了一块,另一块就摆在家中堂屋,他经常练字的桌上。 至于他先前淘汰下来的沙盘,拿给余氏和顾夏至练字用了。 青石板也是有的,不过两人不追求字体,仍在练字识字的阶段中,使用沙盘更为便捷,可以反复侧重其中笔画、笔顺的训练。 …… 第二天,余氏起了个大早,去王屠户家买了好大一块猪肉回来。她偷偷给顾远山蒸了个肉饼,炒了一小份猪肉放饭盒里。 不仅如此,给顾远山做的兔皮手套也做好了。 顾远山戴着,手很暖和,再也不用把手缩在袖子里。 一如既往的去学堂,只不过在经过中班时,被王虎拦住了。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往顾远山怀里塞。 顾远山吓一跳,低头一看,是纸包着的烤红薯。那红薯的香甜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钻。 “远山弟弟,昨天说给你拿的,趁热吃!这可是我娘亲手烤的,可好吃了!”王虎悄咪咪说道。 顾远山没想到王虎竟会真的给他揣了个烤红薯过来,昨天他只以为他客气客气罢了。 如今家里粮食是宝贵的,玩得好的小伙伴最多就分一口红薯出来,不会给分一个大红薯。 虽然王屠户家有钱,但这钱也是辛苦钱。 “你爹娘知道吗?”顾远山小声问道。 若是瞒着他家里人,被发现了可能家里还要说顾远山诓骗人红薯吃。 他没怎么接触过王家人,印象中,余氏倒是时常拿王屠户来吓唬他。他也发现,村里许多小孩都是这样被吓大的。就连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和王虎玩,提起王屠户都会小心翼翼。 王虎笑着拍拍顾远山的肩膀,“就是我爹娘跟我说,结识了新同窗就要大方些!” 昨天他回去说要给顾远山送烤红薯,爹娘知道了,直夸他会结交人! 村里人都知道,顾海生很是看重顾家小孙子,顾远山。 甚至前些日子,顾远山随手写的词句,都被顾海生张贴在学堂那面墙上。他读这么多年书,第一次知道原来学堂里的墙是用来张贴学生词句的。 就是可惜,他回家跟爹娘一说,爹娘赏了他一顿竹笋炒肉。 哎! 不说了! 说多了都是泪! 小小男子汉王虎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朝顾远山挥挥手,“远山弟弟,你回课室吧!,这烤红薯要趁热才好吃的!” 说完,就哀伤地往自己课室走去。 顾远山不知道王虎怎么突然垂头丧气,不过天色不早了。他握着手里的红薯,朝课室走去。 为了那句“趁热吃”,顾远山狼吞虎咽,终于在上课的敲梆子声中,把红薯全吃了。 噎得他直打嗝。 …… 一日的学习很快过去。 顾远山踏着松快的步伐,告别热情的王虎和周文轩,往学堂外走去。 就在他朝往日顾远冬站着的位置看去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三水! 他回来了! 顾远山连忙跑过去,“阿爹!” 顾三水也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将顾远山一把抱起来,“小山子,阿爹回来了!有没有想我啊?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边说着,一边摸着顾远山肥嘟嘟的脸蛋,“瘦了,瘦了。” 顾远山心里很想自己老爹,但听见顾三水这话,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 家里人都说他长高长胖了,怎么到顾三水眼里,自己又瘦了? 不过,顾三水才是真的瘦了。 顾远山有些心疼,摸了摸顾三水瘦脱相的脸,“阿爹,你瘦了。是不是没吃饱?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里吃饭了吗?阿爷昨天晚上还嘱咐阿娘给你买肉吃……” 连着问了许多话,一点也不停顿。 顾三水也没有不耐烦,一手抱着顾远山,一手提着书箱和饭盒,就往家里走。 “你爹我算是好的了,村里人比我瘦得厉害。” “中午就回来了,你娘给我炖了红烧肉。这不看着天色不早了,我就赶过来接你了。” 两人絮絮叨叨。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里。 第 126 章 山体滑坡 余氏往顾三水碗里添了两大块红烧肉,“当家的,快些吃。” 今儿个这肉她买了许多,中午不知道当家的回来这样早,她没做很多。晚上倒是有空,做了满满一大盘。 王氏看着那盘肉,直咽口水。 她不敢夹,这些肉公爹说了,是给二伯哥买的,她没那个胆子单挑家里一群人。 顾三水见余氏只给自己和顾远山夹肉,便动手夹了一块给余氏,“这些日子,你在家照顾小山子和爹娘,也辛苦了。” 余氏很欣喜地看着碗里的肉,嘴里不停说着:“不辛苦,不辛苦。” 这样的活儿她都干惯了,又怎么会辛苦。 顾三水给她夹了肉,就不再看她。又给顾四水和顾大水夹了肉,“大哥,小弟,咱吃饭。” 顾大水憨笑着应声。 倒是顾四水很高兴,连忙把碗里的那块肉给望穿秋水的王氏夹去。 媳妇儿一定很想吃! 顾云生坐在首位,见着这兄友弟恭的扬景,满意点点头。 “大家都吃吧!” 这段时间,家里忙着地里的活儿,许久没开荤了。他叫余氏买的肉多,给家里人解解馋也不错。 话音刚落,早就对那盘肉垂涎欲滴的几人,纷纷下筷。 ……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饭桌上只剩下空空的盘子。不说肉,连菜叶子都没剩下。 李氏看向瘫坐得如出一辙的王氏和顾四水,吩咐道:“远诚他娘,你把桌子都收了,让家里男人说说话。” 余氏男人好不容易回来,是得好好亲近亲近,不用去收桌了。 王氏撅着嘴,不情不愿拧了顾四水一把,起身收拾碗筷。 平日里都是余氏和顾夏至收拾碗筷,余氏不喊她是不会动的,只跟着顾四水溜走就行。 李氏刚开始还会说两句,后面也就随她去了。 为此,王氏躲了好多回懒。 王氏不知道,她不收拾碗筷一次,余氏就悄悄给顾远山加一次餐。 有时给顾远山饭盒里放多一个鸡蛋,有时额外炒个腊肉…… 这些李氏都知道,不过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余氏更是肆无忌惮,恨不得王氏天天偷懒,就让她收拾碗筷,好给儿子加餐。 顾四水被王氏拧了一下,连忙朝坐在两旁的儿子踢去,“没瞧见你娘忙吗?还不快去帮忙?” 他也想帮忙,奈何家里是不许大男人端茶递水,若是他去收碗,李氏准得又骂王氏。 顾远诚和顾远江不一样,他们还没长成,算是半大的娃娃,帮家里亲娘端端碗,不碍事。 …… 待桌上的东西都收好,余氏拿来抹布擦干净,又让顾夏至进屋端了家里做的柿饼出来。 这刚晾制好的柿饼,口感软糯甜润,外层覆盖的糖霜细腻绵密,入口即化,带着淡淡清甜。 余氏先给李氏和顾云生递了过去,接着再给屋里另外几人分。 顾远山捧着柿饼,低头咬了一口。果肉柔软中略带嚼劲,果胶质的黏糯感在舌尖散开,甜而不齁,还透着柿子特有的果香。 咬到果核附近时,肉质稍稍紧,带着一丝自然的纤维感,整体甜香浓郁,软硬适中,吃起来更是满口生津。 这柿饼还是前日才晾晒好,他也就吃了两个。最近他在换牙,不敢吃太多。 顾云生拿着手里的柿饼,看向瘦了一大圈、人黑不少,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的顾三水,关心问道:“三水,你们这一趟可顺利?” 顾三水搂着顾远山,点点头,笑道:“顺利,顺利,我看着瘦了,但吃得饱饱的,家里带去的粮食都没吃完呢。” 顾云生见报喜不报忧的儿子,皱着眉,“你甭骗我,还说顺利?陈家村去服役的人都出事了!” 他原先还不知道,想着儿子回来就成了。 没想到他下午出门溜达一圈,却听人说,隔壁陈家村去服役的伤了许多人,甚至还死了一个! 陈家村和十里村服役的地儿一向是挨着的。陈家村死了人,出了事,顾三水不可能不知道。 余氏手里的柿饼一顿,差点掉下地来。她下午忙着给顾三水忙活,没出门,倒是不知道出了这事儿。 顾远山也不知道服役出了事,他以为顾三水全须全尾回来,就是顺利的。抬头盯着顾三水泛青的鬓角,顾远山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 幸好,阿爹平安回来了。 顾三水从余氏手中接过柿饼,慢慢说道:“前些日子服役那地方,下了扬小雨,山体说塌就塌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远山身上,“原本该是咱村去凿石崖,多亏了那位大人……见咱村人辛苦,便将我们换去扛木柴,这才躲过一劫。” 说完,顾三水抬起头,见几人不说话,他只好笑了笑,转移话题,“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位大人咱都见过,是咱云梦县新上任的县令老爷,叫方佑程。” 顾四水一听,回过神来,“是小三子救了人的那个方老爷!?” 顾三水点点头,“就是他!他过来瞧水闸修得怎么样,刚好瞧见我,就给咱村换了块地儿。说来还是要感谢他,否则,咱村就是陈家村的下扬。” 陈家村当扬就埋了一个,伤了十来个人。 虽说死的那人得了县衙20两银子赔偿,但家里顶梁柱没了,这银子拿着也烫手。 其余受伤的人,也都拿了好几两银子作为补偿。甚至他们村只是在那里搬木材,也每人得了50文的安抚费。 顾三水虽然也觉得死的那人可怜,但他更多的是庆幸。 幸好,幸好出事的不是他。 不然他不知道家里儿子日后该怎么办。 他很贪心,想看着小山子娶妻生子,想给小山子带孙孙。 顾远山啃着顾三水喂来的柿饼,却尝不出滋味。他不敢想,要是顾三水出了事…… 前世父母出事时他还小,记忆早就磨平了父母在他心里的印记。如今余氏和顾三水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两人对他的疼爱,他都能感觉得到。 从牙牙学语,到能走能说话,最高兴的便是两人。 越想,顾远山心里越堵得慌。 他只觉得眼睛酸得很,想练几张大字,平静一下自己的内心。 第 127 章 风言风语 “说这个干啥?都过去了。况且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顾三水拍拍自己,以示自己身子很硬朗。 顾大水有些愧疚,低垂着头。若不是老天保佑,家里弟弟代替他去服役却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屋里气压低沉,无人说话。 只顾四水沉浸在自己认识县令老爷的思绪里,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当感觉到一阵犀利的目光,他抬起头,撞进李氏吃人的目光中,忍不住抖了抖,“咋地啦?” 李氏嘴皮子一掀,开骂:“你这天杀的!亲哥哥差点出事,你还笑得出来?明天你甭吃饭了!” 顾四水垮着脸,解释道:“我是在想别的事,再说了,二哥不是好好的吗?咱也别垮着脸,他瞧了也不好受。” “说你你还有理了?你亲哥差点出事,你还有闲心想其他的!”李氏不满,尖厉吼道。 这叫骂声,倒是把屋里沉闷的气息赶走,顾三水和顾大水赶忙劝架。 顾远山瞧着黑黑瘦瘦的顾三水,忍不住叮嘱道:“阿爹,你要好好的,等着我孝顺你。” 顾三水刚劝好了李氏,转头看见往日小大人一般的儿子,如今要哭不哭地看着自己,心里一暖,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爹晓得,爹一瞧不对劲,跑的比谁都快。” 他就是怕家里人担心,才瞒着。 没想到顾云生耳朵灵敏,那么快就掌握了一手资料。 …… 夜深。 顾家堂屋几人渐渐散去。 余氏今天没跟着练字,烧了一大锅水,给顾三水搓澡。 白日里其实也洗漱过,不过青天白日,只在屋里擦擦身子,没仔细洗。 顾三水回来的时候蓬头垢面,就像山上的野人一样,不擦擦脸,去学堂顾远山可能都认不出来。 余氏一边给顾三水搓背,一边小声问道:“当家的,你说陈家村出了事,死了人,是谁家人死了?” 娘家侄女儿就快要嫁过去,要是陈川家出了事,这婚事就得拖拖了。 顾三水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陈川家是他二叔去服役,摔伤了腿,算是伤得最轻的了。” 余氏见未来侄女婿家没出事,才放下心。 …… 村里几兄弟,成家后,一般没有重大矛盾,是不会分家分户的。 若是家里实在住不下,为了应付每年的徭役,一般都是分家不分户。这样就可以少出一个劳动力,家里顶梁柱也能多歇几年再轮一次。 就像陈川家,他爷爷奶奶死后,陈川他老爹就和弟弟分了家,但户籍还在一起。 这样服役就是两家人轮着去了。 顾家不一样,顾海生家独苗苗,家里也能出得起免徭役的钱,他们便早早分了家。还有一个原因,则是顾海生死了的媳妇儿闹的。 顾海生娶了妻子,没两年便考上童生。那妇人不是好相处的,天天在家里闹,生怕顾云生沾了顾海生的光。两兄弟感情好,虽然不受影响,但李氏没白得那妇人的刁难。 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李氏,顾云生主动向父母求了分家。 分了家,那妇人面对顾云生和李氏脸色才好上些许。 后来顾海生再也没能考上秀才,妇人又开始折磨顾海生。甚至院试回来没上榜,不许他吃饭,不仅如此,对他又抓又挠。 把顾海生弄得心力交瘁。 他好面子,也不想把房中之事同外人说,被折磨了好些年。 最后也不知是妇人做的坏事多了还是怎么样,自己上山采蘑菇,把自己毒死了。 不过这样的死不光彩,顾家只对外说病死的。 当时家里天天闹,顾三水还有记忆,倒是记下来了。 …… “当家的,下次得再小心些,这次是好运被调走了。若是……若是你出了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小山子又这么小……”说着说着,余氏低声啜泣起来。 “好了好了,甭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顾三水给余氏擦擦眼泪,拍了拍她的肩。 余氏眼睛红红,看着顾三水,“当家的,我和小山子就只能靠你了。” 寡妇日子难熬,她是最不希望顾三水出事的人。 顾三水心里一暖,也知道余氏是在担心自己,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两夫妻依偎在一起,聊着彼此的近况。 …… 顾三水回来后,顾家过得风平浪静。 顾远山依旧像往日一般,风雨无阻去学堂上课。顾三水也把接送儿子的活儿换了回来。 在余氏的日日进补中,他凹陷的脸颊也渐渐长回来,人看着也没那样瘦。 顾夏至则日日忙活她养的兔子,顾远诚和顾远江喊她出门玩儿,她都不去。不仅如此,她还抓着两兄弟天天割草回来喂兔子。 地里活儿忙完,家里大人也空闲下来。 李氏日日去各家串门,聊八卦。顾云生也背着手,穿好棉衣,在村里到处晃悠。 顾大水腿好得差不多了,但李氏还是不准他出门,让他等到过年,养足了三个月才能出门。 …… 傍晚。 顾远山脖子上挂着余氏新求回来的平安符,跟在顾三水身旁,往家里走。 这样的平安符,家里大大小小都挂了一个。是余氏去云栖寺求回来的。 她心里总是不安。 从顾老三媳妇儿出事后,村里总是有风言风语。这个说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在哭,那个说有婴儿哭…… 余氏叮嘱顾远山和顾夏至天黑都不准出门,还日日和家里人说外面谁谁又撞鬼了。除此之外,她不止给顾远山求了护身符,还给家里每个人都求了。 要知道,去庙里求符也是要添香火钱的,余氏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给除了顾三水和顾远山以外的人花钱。 顾三水对于余氏的行为,觉得有些夸张。不过如今天黑得快,又冷,孩子不出门也好。 对此,李氏也没意见,任由余氏天天汇报村里谁谁又瞧见了白影。 只这次不一样。 赵婆子又来了。 还是顶着憔悴的老脸过来的。 “老姐妹,我昨儿个,也瞧见顾老三媳妇儿了……” 第 128 章 做法事 余氏很相信,抓住赵婆子就问:“你瞧见了?你瞧见什么了?” 赵婆子哆哆嗦嗦道:“昨儿个,我想着白日里放在村头的锄头忘记拿回来,怕丢了,就摸黑过去拿。结果就见到破屋那里有火光,甚至还有女人哭的声音……” 她吓得锄头都丢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李氏安慰:“也许就是野猫在那里叫,若是有鬼魂也不该找你。” “不不不!老姐妹,你听我说,是真的!这些日子,村里好些人家都听到哭声了。”赵婆子苦着脸说,“我们合计一下,得找王婆子做个法事,把顾老三媳妇儿给超度了才行。” 免得她鬼魂得不到归处,日日在村里晃荡。 赵婆子自认为自己胆子小,不经吓。再来几次,她觉得自己要被活生生吓出个好歹来。 “得多少钱?”李氏关心问道。 “还不清楚,我们这刚从村长家回来,看村长通知。”赵婆子垮着脸,看着确实是被吓得不轻。 李氏不信这个,也不想交钱。要是村里同意,就不得不交了。 哎! 真是晦气的顾老三! 在村里搞这么多破事出来! 李氏在心里忍不住埋怨起来。 余氏见婆婆板着脸,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主动送赵婆子回去。 望着她佝偻的背,余氏有些出神。 她这些日子听得多,心里是最相信的。但要交钱,她有些犹豫。 交个几文钱还好说,若是多了,她也是不乐意。 余氏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就算顾老三媳妇儿变成鬼,也不会来找他们家。 钱是她存着给小山子念书的,鬼也得往后退一步! …… 在十里村风言风语的氛围中,又过了两日…… 这一天是沐休日。 顾远山早早起床背完书,吃了早饭,就被顾远诚和顾远江拉着,要去村口看热闹。 “村长同意赵婆婆的提议,今天一大早就要在村口做法事。”顾远诚兴致勃勃朝顾远山说道,“小山子,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顾远诚觉得,村里最有文化的便是顾海生、顾一木。这两人他不敢去问,怕被训。除了这两人,就数顾远山最厉害。 他们这样有文化的人一定会知道有没有鬼! 看着顾远诚好奇的神色,顾远山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魂。不过……若是有,害得她如此惨的人又怎么会还好好活着?” 从前,顾远山是坚实的唯物主义者。但自从带着记忆投胎在这里,他心里的想法就动摇了。 不过就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鬼怪,顾远山觉得村里也是没有的。 若是有,害了人的顾老三又怎么会还好端端的?不仅如此,顾老三女儿也还是日日被杨金花殴打虐待。 若是顾老三媳妇儿真的显灵,她不舍得惩罚顾老三,但也不会任由自己女儿被打吧? 顾远诚一听,赞同点头。 村里顾老三还好端端在家里待着,若是真有鬼魂,他早该倒霉了。 …… 在两兄弟跃跃欲试的眼神中,顾远山和余氏说了一声,便跟着两人往村口走。 他这些日子也有些闷着了,趁机出去散散心也好。 如今村里人都没什么事儿干,有门路的都去城里找活儿干,剩下的都在家里猫着。 顾家顾大水腿刚好,还得再歇歇,不能去干力工。顾三水刚服役回来,身子虚,顾云生也拘着不让出去。 顾四水倒是兴冲冲跟着村里大部队人马去城里干活去了。 每年农闲时间,他们去干力工挣的钱都是自己收着,李氏和顾云生不会管。 这可是攒小金库的机会,顾四水也不偷懒了。有了钱和媳妇儿的催促,他干得比谁都卖力。 顾远冬也跟着顾四水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去干力工,顾云生不放心,嘱咐顾四水看着些。 李氏心疼,但没办法,村里每个男娃这般大就得去接触这样的活计。要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娶媳妇都娶不到。 不过看在他还没满15岁,李氏也让他悠着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不要逞强。万一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男娃14,15岁已经能说亲了,但要到20岁才算长成,独当一面。 李氏疼惜顾远冬两兄弟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喂大,自然也是为他们着想的。顾远秋有了好前程,那对顾远冬就要好好培养。 这两年就让人慢慢带着他出去干活,见见世面。日后也算是立得住,可以成为顾大水的依靠。 不同于顾云生和李氏的担忧,对于能去挣钱,顾远冬心里很开心,不过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 只默默盘算着挣了钱,回家过年。 …… 顾远山一行三人,很快就看到村口破屋不远处聚集的人群。 顾远诚和顾远江很兴奋,拉着顾远山,加快了脚步。 “你们几个小的也来了?你家大人呢?”村长站在人群外,和蔼地和三人打招呼。 他和顾云生是同一辈的人,但看起来比顾云生老了许多,两鬓都花白了。 顾远诚笑着喊了声儿“村长爷爷!” 身后的顾远江和顾远山也连忙打招呼。 老村长很高兴,笑眯眯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小山子也过来了?” “村长爷爷,我看弟弟整日在家里闷着读书,就带他一起过来凑热闹了。”顾远诚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 老村长颔首,“是该这样……” 他家大孙子也是闷葫芦,整日不是在家待着,就是去学堂。 喊他出门,都只是走出去,在门口蹲着,看书。 他都觉得孙子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小山子年纪小,你们俩看好他,别往里面冲,在外面看看就好了。”老村长不放心叮嘱道。 如今村里的劳动力不是去城里找活儿干,就是在家里猫着。今天村里好不容易办大事,好些人都跑过来看。 顾远山是顾海生钦定的小神童,他作为十里村的村长自然是知道的。 今天人这样多,待会儿王婆子还要搞大动作。 是以,对于这个很有希望成为十里村第三个童生的小娃娃,老村长很关心。 第 129 章 跳大神 见两人认真,顾远山也乖巧,老村长点点头,便绕到另一边查看那边的人群。 王婆子做法事需要注意的事太多,他得好好叮嘱村子那些混不吝和小娃娃们,免得被误伤了。 见老村长背着手走远,顾远诚和顾远江才吐了吐舌头,拉着顾远山朝人群靠过去。 说起这老村长,顾远山也是认识的。 老村长和顾云生关系不错,常有往来。不止如此,他还是学堂中班李明的爷爷。 老村长被村里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烦了好几天,便由着赵婆子几人去,同意他们请人做法事。 赵婆子一群人去找了村里王婆子。王婆子只说都是一个村子的,不收钱,只收十斤米作为报酬。 这十斤米都不需要挨家挨户筹集,见到“鬼”那几户就争先恐后交了。 顾老三和苏寡妇也被村里人架了过去,要给顾老三媳妇儿赎罪。 …… 要说这两人的事,现在也没个处理方法。 族里刚开始是想把苏寡妇浸猪笼的。 但顾小草年纪还小,苏寡妇要是死了,顾小草谁来照顾?而且族里许多年没出现过这样的惩罚手段了,族长心里也不忍心。 至于苏寡妇口中控诉,是顾老三把她强上的,族里人也相信。毕竟苏寡妇在村里待这么久了,大家也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虽说孤寡这么些年,村里有些风言风语。但都是别人惹上门,苏寡妇是强硬拒绝的人。 况且,苏寡妇年轻,长得也算是好看,还为病秧子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娃,村里许多男的都惦记着。苏寡妇若是日子过不下去,随便找个老鳏夫,也不至于找顾老三这个臭名昭著的人啊。 可惜两人衣裳不整被抓到,只能和顾老三捆绑在一起,任由她怎么说也没用了。 族长对于苏寡妇的处置拿捏不准,顾老三那边又上蹿下跳,扬言要把苏寡妇娶回家。 如今瞎眼婆子刚死,顾老三媳妇也一尸两命,族长对于顾老三的话虽然不爱听,但也没办法。 若是苏寡妇硬要说顾老三霸王硬上弓,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村子很小,她迟早会被唾沫星子淹死。除非她能离开村子,去别处生存。 可她本就是孤女,离开这里,能去哪里?柔弱又好看的小媳妇,可能刚出村子就被人掳走了去。 这才是生不如死。 如今怎么看,她都只有嫁过去这一条路能走。 也还算是成就了好事。 族长认为,只要苏寡妇改嫁到顾老三家,这事儿村里人说上几年也就给忘了,顾小草也不至于没了娘。 至于顾老三媳妇儿的死,都是顾老三作的孽。他本就混不吝,族长管不了,也不想管。甚至恨不得官差来把人带走关起来。 可这样,官差不一定会抓顾老三,还会毁坏了族里的名声。 族长左右为难。 如今只能把苏寡妇拘在自个儿家里,不许出来走动。 等事情慢慢平息了,再处理。 …… 顾远诚和顾远江拉着顾远山,好不容易扒拉开人群,就看见王婆子披头散发,额角贴着道泛黄的符纸,手里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 “阴山老祖驾云来,邪祟小鬼快躲开!”王婆子的破锣嗓子,裹着唾沫星子,在人群中格外刺耳。 她脚下踩着不知从哪里拆来的门板,被踩得“嘎吱嘎吱”作响。 突然,尖叫着跳上桌子,“看!那鬼魂就在槐树上晃荡!” 围观人群齐刷刷抬头,只见破屋方向一棵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摇曳,像极了披头散发的人形。 “都看好了!” 王婆子猛地将一个黑陶罐砸在桌上,暗红色液体溅在门板上。 “这是黑狗血吧?”人群中忽有一人问出声。 王婆子点点头,“这是黑狗血混着朱砂,专克冤死鬼!”她舀起一瓢浓浆,朝西北方泼去,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那是顾老三媳妇儿出事的方向!”人群中有人说道。 顾远山虽然不信这个,但看着王婆子诡异的行为,后颈还是冒起鸡皮疙瘩。 这王婆子跳的大神炉火纯青啊,营造的氛围把人拿捏得死死的。 “再撒无根水!”王婆子大吼一声,举起铜勺,将木桶里的水泼向空中。 太阳光的照射下,水珠闪着诡异的光,落在地上跪着的苏寡妇身上。 她突然浑身抽搐,满地打滚,尖声喊叫:“啊!!好疼!” 那水泼在一身素白的苏寡妇身上,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来,瞧着有些可怖。 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王婆子悲天悯人,“这是洗去你身上罪恶的水,只有这样,顾老三媳妇儿的冤魂才能散去。” 说完,她又舀起一瓢,朝苏寡妇身旁的跪着的顾老三撒去。 顾老三顿时也同苏寡妇一样,尖叫着满地打滚。 …… 顾远山站在远处,看着被人群围起来的王婆子,又看了看满地打滚的苏寡妇和顾老三。 这跳大神的扬景,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还有些新奇。 村民们更是看得非常狂热。 顾远诚和顾远江更是紧张地互相揪着对方的手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婆子。 顾远诚看着苏寡妇和顾老三身下的一滩血水,惊呼道:“你们快看!苏寡妇和顾老三身上的罪恶真的都被净化了!” 顾远江又紧张,又害怕,不敢再看这血淋淋的扬面,将头转向顾远山。 却见顾远山脸上毫无波澜,看着倒像是完全不怕一样。 “小山子,你不怕吗?”顾远江好奇问道。 他很怕,但又喜欢凑热闹。顾远诚也怕,所以才找人来一起看。 其实他们更想要跟着顾夏至一起过来。顾夏至胆子最大,定然不怕。 奈何她要照顾兔子,不跟他们出来。 两兄弟只好把顾远山抓来。 顾远山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备胎,只摇摇头,安慰害怕的两兄弟,“这都是假的,是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你们不用害怕。” 一听这话,顾远诚连忙一把捂住顾远山的嘴,见四周村民都看王婆子施展法术,没人注意,才松开顾远山,小声提醒:“小山子,这话你在家说说就好了,可别在这里说。” 村里人对鬼神之说本就很信服,何况王婆子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 他不希望弟弟成为众矢之的。 第 130 章 装神弄鬼 生石灰遇水会剧烈放热,生成熟石灰,是强碱性溶液。若是在水中掺入生石灰粉末,泼洒时,就会产生白色的水蒸气,在阳光下就可能形成闪烁的“诡异光”。 且,强碱溶液接触皮肤,会迅速灼伤,导致苏寡妇和顾老三抽搐喊疼。 而明矾溶于水后会形成透明溶液,但在阳光下可能因光线折射产生闪烁效果。若是加入紫草、苏木等带色草药,溶液就会呈现暗红或是紫色。泼洒时,就类似血水。 高浓度的明矾溶液具有收敛性,接触皮肤时,可能引起刺痛或者过敏反应,尤其在皮肤有伤口时,更为明显。 除此之外,在水中掺入萤火虫粉末或是磷粉,在阳光下会因为颗粒反光或是磷的微弱荧光,产生类似“灵光”“鬼火”的现象。 利用草木灰水也能达到生石灰的作用。 这些都是跳大神的秘宝。 村里人不知道,拥有前世的记忆的顾远山自然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怕。 对于顾远山的话,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两人觉得顾远山厉害。 “小山子,你真厉害,知道这么多。”顾远诚夸赞道。 “对啊对啊!”顾远江跟着点头。 他听不明白,但下意识觉得顾远山说的都是真的。 顾远山朝两兄弟道:“你们过完年也要去学堂,到时候好好学,也能这般厉害。” 一听这话,两兄弟顿时垮下脸,看着就是不喜欢念书。 …… 虽然顾远山解释了王婆子的血水由来,但两兄弟还是很好奇,一直看着王婆子舞剑。 这一次两人倒是不见害怕,眼中满是探寻,仿佛要找出王婆子的破绽。 顾远山看着人群中的王婆子已经开始重复她一开始的动作,口中还一直说“冤魂太厉害,得净化多几次”。 围观群众倒是兴致勃勃,看得津津有味。 顾远山觉得有些无聊,便询问两兄弟,要不要一起回去。 “小山子,你先回去吧,我们等会儿再回去。”两人头也不回,像看耍猴戏一样,看着王婆子舞剑。 顾远山只好告别两人,一个人往家里走。 他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魂,但村里应当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是他们能看到的。 就像王婆子,那几套动作看着就假,是不可能把村里所谓的“鬼魂”消灭的。不过倒是借此机会能把顾老三和苏寡妇两人教训一顿,也算是为死去的冤魂出气了。 关于苏寡妇说自己是被强迫的言论,顾远山并不知道。村里知情人很少,更不会将此事告诉一个小娃娃。 且大多数人都觉得:不管你愿不愿意,失了身子,就是原罪。 所以,顾远山对于苏寡妇的印象,只停留在:是一个陷害顾大水的心机深沉的女人,还和有妇之夫搅和在一起的寡妇…… …… 冬日的风,呼呼往衣领里钻。 顾远山把棉袄襟又紧了紧,布鞋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路边的枯草蔫头耷脑地贴着地面,远处几棵光秃秃的树杈上,零星挂着几片未落的黄叶。 顾远山背着双手,慢悠悠走着。 他已经好些天没出门了。 每日不是去学堂,就是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又充实。 瞧见这萧条的扬景,顾远山忍不住驻足。 散散心再回家练字! 他忍不住朝学堂方向走去。 那边有一大片竹林,倒算是好雅兴。 他往日没什么时间,都是匆匆路过,从来没有进去看过。 如今天气冷,村里树木都凋落,只那一片竹林还算是绿意盎然,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风景了。 …… 顾远山刚走了一半,就听到右侧枯草丛中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混着压抑的抽噎。 那声音似断非断,时而像濒死幼猫的呜咽,时而又像老人痛苦的喘息。 顾远山顿住脚步,仔细聆听。 那声音依然“悉悉索索”传来—— 顾远山只好厉声喊道:“什么人在那里!?” 此话一出,那哭声一顿,不到片刻儿又开始呜呜咽咽起来。 顾远山心里忍不住发毛,抬头朝四周看去。 树木萧条,几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棱飞着,一条小道弯曲着消失在树丛中…… 举目望去,只顾远山一人站在其中。 顾远山脖颈后泛起细密的冷汗——他记得,这块地,只要拐过弯,就是苏寡妇家。 也就是顾老三媳妇儿出事的地方…… “什么人?快出来!”他喉咙发紧,低声吼道。 此刻,不信鬼神之说的他,心里的信念摇摇欲坠。 眼前的枯草突然剧烈晃动,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踉踉跄跄着撞出来。 顾远山后退半步,余光瞧见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从草丛另一侧飞快消失。 而眼前披头散发的,竟是顾老三他老娘,杨金花! 她粗布衣裳撕破成条,脸上沾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香灰。鞋拔子脸上的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却在看到顾远山时,突然睁大,瞳孔中映出诡异的反光。 “嗬嗬嗬……”她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伸手朝顾远山抓来。 顾远山连忙后退,“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和杨金花有仇,但看她的脸色也知道不对劲儿。 顾远山有些慌张。 杨金花浑身剧烈颤抖,朝顾远山扑来,嘴里不时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 瞧着杨金花这副被鬼上身的模样,顾远山转身就跑。 就算杨金花不是被鬼上身,身上也不对劲。 杨金花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了,顾远山才五岁。 他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 当初为了报复杨金花,顾远山隔三差五去顾老三家蹲守。一直设计让杨金花连着好几日都摔跤,最后还伤了腰椎,在家躺了好久。 顾远山见惩罚得差不多,才罢休,没再去。 他也是怕动手多了,被人看出来。 杨金花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 现在,杨金花行事癫狂,像是跟定了顾远山,一个劲儿地朝他扑来。 也幸好她腿脚不方便,和顾远山的小短腿速度是差不多的。 顾远山十分怀疑身后紧追不舍的杨金花得了狂犬病,不然一直跟着他,还怪叫做什么。 总不能小时候怂恿顾夏至没把他杀死,想趁此机会把他咬死吧? 第 131章 顾满月 顾三水飞奔而来,一脚将怪叫着扑向顾远山的杨金花踹翻在地。 见她还不停挣扎,顾三水抱起顾远山就朝远处跑去。 杨金花怪叫声越来越远,顾三水回过头去,见她没追上来,才放慢脚步,朝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没事吧?那杨婆子怎么回事?” 瞧着像疯了一般。 顾远山摇摇头,“阿爹,我没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一见面就这副模样。” 想了想,顾三水继续问道:“你不是和远诚、远江去村口了吗?怎么会一个人走这条路?” 从村口回家,走这条路会绕远一些。顾三水不知道顾远山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里。 “阿爹,我想着去私塾看看竹林。”顾远山乖乖答道。 不过,经此一吓,他赏竹的心思全没了。 顾三水不理解竹子有什么好看,不过他也不再追问。儿子是读书人,估计和大伯一样,都喜欢看这些花花草草。 这条路也确实是直通学堂的路,平日里走的人也算多。只不过今天村里人都聚集到村口了,这里才显得萧条。 顾三水此时才有些后怕,杨金花形若癫狂,像是得了疯狗病。若是儿子刚才闪避不及,被她抓伤了…… 要知道,村里前些年,有人就是得了疯狗病,不小心把家里人抓伤了。过几日,那人也跟着得了疯狗病,这病不止折磨人的精神,还无药可治,最后都会痛苦而死…… 顾远山不知道自己老爹的担忧,倒是问道:“阿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按理来说,顾三水就算找他,也是顺着路朝村口走才对。 又怎么会那么巧知道他在这里。 “我在家帮你娘她们腌肉,顾老三他闺女就来说,你在这边摔了,让我来找你。”顾三水说道。 其实小姑娘说得很严重,说顾远山没仔细路,摔破了脑袋,正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嚷嚷着要找爹娘。 顾三水一听,顿时昏了头。问清楚顾远山在哪里,就越过家里人,往这里跑来。 路上,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儿子从小到大,都算乖巧,也不粘人,怎么会嚎啕大哭?还嚷嚷着要寻他们呢? 如今看来,也许小姑娘看错了?或者是看小山子自己一个人来这边,怕出事,赶紧叫他过去? 杨金花是她亲奶奶,亲奶奶疯了,估计小姑娘也知道?所以害怕小山子被伤到? 如此一来,倒算是说得通了。 顾三水暗自点点头,对小姑娘的好心,心里满是感激。 顾远山是他的命根子,万万不能出事。小姑娘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来寻他,就是帮了忙。 顾远山听到顾三水说的话,有些诧异。 顾老三女儿,顾满月? 难不成他见到那个小身影就是她?还是说她路过看见自己了? …… 顾远山总觉得杨金花发狂和顾满月出现在那里,都很奇怪,忍不住朝顾三水道:“阿爹,杨婆婆她怎么了?咱需要找人去看看吗?” 留着在路边,伤了人就坏了。 特别是,这条路是去学堂的路,今日是沐休日,学生不过来。若是到了明天,学堂里的学生过来,刚好被杨金花伤到…… 顾老三定是不愿意赔钱,到时学堂里的学生白白受了伤,耽误了学业,还得吃苦头。 顾远山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顾三水先是摇头,“不知道,该是疯了吧?”说完,又朝顾远山叮嘱,“小山子,我送你回家,再去找人瞧瞧杨婆子,你就别跟着出来了。” 如今在他看来,村子里确实不太平。 若是知道儿子会遇到疯癫的杨金花,他今天一定不会让儿子出门。 不过任由杨金花在这里也不行,村里的娃娃们都爱乱跑,千万不能给伤着了。 顾三水打算送儿子回去就去村里寻几个人,把杨金花抓去给林大夫看看。 …… 顾远山听到顾三水的关心,乖乖点头。 最近村里确实有些乱—— 跳大神,闹鬼,发疯…… 一桩桩…… 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村里走背运了。 他以前也会自己在村子里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止是他,村里小娃娃从会走路,都在村里随意走动玩耍的。 村子小,不怕走丢。且村后就是大山,唯一的出口便是村口那条路,也不怕拐子进村。 村里的小孩儿,只要不是进深山老林,大人都是不管的。 顾远山暗自琢磨着顾老三和苏寡妇的事,只觉得中间有根无形的线牵连在一起。 可是,他想不明白,背地里的人为什么要装神弄鬼?还有,杨金花疯了……是不是也是同一人所为? 此时,顾远山心里,一个人的名字渐渐浮出水面——那就是顾老三的女儿,顾满月。 说起顾满月,也算是可怜人儿。她和她娘在杨金花母子俩手底下,就是当牛做马。小小年纪,身上全是被虐打的伤痕。 不仅要挨打,还不给饭吃。 村里、族里也管过,但杨金花母子俩就是滚刀肉。谁为顾满月娘俩鸣不平,他们就要把顾满月送出去,给那人当女儿。 还扬言帮顾满月母女说话的,都是她娘的奸夫。 这话可恶毒。 村里人是好心,但也不是冤大头。自家都有孩子,又怎么愿意领养这样一个有极品奶奶和父亲的女娃子。 就像顾氏族长,他是顾老三亲叔伯,心疼小姑娘吃不饱还挨打,接到家里住过一段时日。 可杨金花和顾老三就打着看女儿的名号,日日上门,不是顺走院子里挂着的腊肉,就是摸走家里的菜。 母子两人脸皮又比城墙厚,任由别人骂都无动于衷。若是遇上把他们骂急了,还得就地滚下,哭天喊地,叫嚷着冤屈,把村里人都整无语了。 见族长为了自己,被杨金花和顾老三烦扰,顾满月便自己回了家。 村里人对此没办法,只能悄悄端些饭菜给娘俩吃。 顾远山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姑娘的遭遇也很同情。 但这事说白了,谁沾上都会惹一身屎。 如今顾老三的事,牵扯进去的人,不是在村口接受王婆子的洗礼,就是疯了,只余下一个去找顾三水的顾满月。 当然,苏寡妇的儿子顾小草,也算是牵扯进来的人。不过这事从头到尾,顾小草都没有出现,顾远山觉得,还是顾满月的嫌疑最大。 他不明白,顾满月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金花疯了,对她也算是有好处。起码不会再挨打了。 但在村子里装神弄鬼,顾满月心里图什么? 还是……顾老三媳妇儿的死……另有隐情? 第 132 章 余氏后悔 要不是顾三水跑得快,她也想跟着出门去寻人。 想到儿子磕破了脑袋,余氏叫顾夏至去寻了村里的林大夫,又赶紧烧了热水,就等顾三水把人带回来。 顾云生坐在屋檐下,闷头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寒风里明灭。李氏攥着围裙边,时不时往院门外张望。 王氏扫地的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满院的不安。 顾大水刚把家里人忙了一早上的腌肉放好,回来便看到这样的扬景。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顾远山和顾三水就回来了。 二人刚跨进家门,余氏见顾远山好好的,才松口气。 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前,冻僵的手指在他棉袄上乱摸:“脑袋呢?伤哪儿了?” “小山子没事,误传了。”顾三水连忙解释。 顾远山也连忙握住余氏的手,“阿娘,我没事。” 余氏放下心,“小山子没事,怎么满月那丫头说他磕到头了?” 那丫头平日里乖巧懂事,也不像会拿他们来消遣的人。 顾三水见状,简单说了说顾远山撞见杨金花发疯的事。 “杨金花疯了?”李氏惊呼道。 “小山子怎么会和她撞在一起?”余氏担忧问道。 顾三水先是对李氏点点头,接着朝余氏解释:“小山子想去学堂看看,便走了另一条路,这才和杨婆子撞上了。” 顾大水走过来,看着乖巧的顾远山,关心问道:“小山子,你没事吧?杨婆子没抓伤你吧?” 顾远山摇摇头,“大伯,我没事,我一看不对劲,跑得可快了。” 顾大水这才放下心。 李氏也点点头。杨金花腿脚不好,确实跑起来不快。 也幸好她腿脚不好,才没追上顾远山。 不然抓伤了小山子,管杨金花好不好惹,她都要去把顾老三家给扬了。 余氏低头看着毫发无损的儿子,忍不住埋怨:“小山子,你不是跟着远诚、远江去看热闹吗?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回来?” 她明明叮嘱两兄弟好好看着小山子的。 要是两兄弟跟着他一路,不管顾远山是回家还是去学堂,遇到杨金花也不会这么被动。 顾远诚、顾远江不算小,11岁。对付一个年过半百,还疯了的老婆子,比顾远山这个五岁娃娃好太多。 王氏拿着扫帚,本来是靠过来听八卦的,结果看余氏时不时瞄自己。她就知道余氏心里在怪自己两个儿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二嫂,你别生气,远诚、远江一定是有事,才没陪着小山子回家的。” 顾四水不在家,李氏专门逮着她骂,她这些日子倒是低声下气了不少。 若是顾四水还在家里护着,余氏的目光,她当然是无视的。 余氏见她主动提起,还想继续埋怨几句,就被顾远山一把拉住了手。 “阿娘,是我觉得无聊,才回家来的。远诚和远江哥还说要陪着我呢,是我不让。” 这话自然是撒谎了。 两兄弟爱看热闹,不愿意回家。 顾远山也不想因为自己不想看,就不许他们两个看。想着不会出事,便自己回来了。 这在平日里也没什么,顾远山也是时常在村里走的。 不过是这次遇到事儿了,余氏才特别紧张。 见家里人聊起来没完没了,顾三水只好开口道:“我把小山子先送回家来,还得找人把杨金花送去林大夫那里,就先走了。” 顾三水朝余氏道,“小山子受了惊吓,你好好看着他。” 余氏点点头,“当家的,你小心些!” 她心里有一堆疑惑,但见顾三水还要出去忙,便没再开口。 “知道了,你们先回屋去吧,外面冷。”顾三水朝几人挥挥手,就往外走去。 余氏目送他离开,才抱着顾远山,越想越怕,直说:“以后你不许自己往外跑了,听见没?” 其实平日里,顾远山也是独自从田里回过家,余氏也没这样担心。 村子小,从村口到村尾就几步路,一般都不会出事。 这阵子是村里乱,余氏才反复叮嘱顾远山不许出门。今天一早知道几人出去,还特意叮嘱了要看好顾远山。 谁知回来,就出了事。 余氏觉得自己是有先见之明的,只可惜顾远诚和顾远江和他们爹娘一样——不靠谱! 见余氏担忧,顾远山连连保证:“阿娘,我以后去哪里,都跟你说!” 至于不许自己出门,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年纪小,愿意家里人陪同。但日后他长大了,不可能还要家里人跟着他进进出出吧? 这会被人嘲笑——他是断不了奶的娃娃。 见顾远山点头,余氏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才领着他进屋。 屋里热了炕,暖和。 …… 屋外的顾云生抽了口旱烟,朝身旁的李氏说道:“既然小山子没事,夏至就不用带林大夫回来了。” 李氏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朝院子里磨洋工的王氏喊道:“远诚他娘,你去找夏至,喊她不用带林大夫来家里了。” 说完,李氏又想了想,估摸着杨金花会被送去林大夫家里,便继续开口,“让林大夫回家去,三水他们应当会带杨婆子去找林大夫。” 王氏闻言,点点头,连忙将手中扫帚放回墙角,脚步有些轻快,“娘,我知道了!”说完,就朝外走去。 “你找到夏至别自己回来了,去村口把你两个儿子领回来——村里不太平——”李氏的声音远远传来。 王氏也大声应道:“娘——我知道了——” 王氏心里满是对八卦的好奇,也有对偷懒的雀跃。 要不是李氏今天一早说要腌肉,她早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看热闹了。 可惜啊! 儿子小,可以偷懒。她是当儿媳妇的,只能干活。 见王氏跑没影了,李氏才招呼顾云生和顾大水进屋。 天冷,没事还是窝在屋里暖和。 他们今天一早忙活了大半天,后来又听说顾远山出了事,心里担忧,便没进屋,都在院子里候着。 如今顾远山平安回来,李氏也不用担心了。 第 133 章 杨金花时日无多 屋里烧着炕,倒是很暖和。 这火炕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商代,顾远山是不可能靠着这个发财的。他对火炕的了解甚至都不如村里人。 顾家的火炕是连接着灶台的连炕灶。做饭时的烟火气通过烟道进入炕体,即完成炊事,又为火炕供热,实现”一举两得“,减少燃料消耗。 夏日也不担心,这管道是特意做了一个口子,可以堵上的。 堂屋和各屋的管道也是不相通的,白日里只会烧着堂屋的炕,晚上才会堵上堂屋的管道,烧各屋的炕。 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柴火的消耗。 堂屋的火炕很大,足足占了一面墙。 顾大水把他的青石板搬到了炕上的桌子上,让他练字。 平日里待客的桌椅板凳都摆放在正中间,这面火炕是在靠墙一侧。夏天就摆放东西,冬天才会清理出来,给家里人用。 火炕和待客的桌椅板凳是有帘子分开的。这样的陈设摆放,比村里许多人家都讲究。 因着顾海生来家里做客,不愿意上炕说话。只坐在椅子上,李氏还得给他脚边烧一盆炭火,免得他冻着。 别家没这样讲究的客人,倒是随便一些。 …… 顾远山一笔一划练着字,顾云生、李氏、余氏还有顾大水都围坐在炕上,小声聊着天。 李氏和余氏手中还拿着针线活儿在做。 “这火炕可真暖和。”李氏感叹道。 余氏也笑着点点头。 顾远山没事,她便开心了。 想到什么,余氏手中针线一顿,朝练字的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晚上睡觉冷不冷?” 他们兄弟三人的屋里都是砌了两个火炕。而李氏和顾云生屋里只有一个炕,顾远山睡的是小木床,没有烧炕。 前些日子见天冷了,余氏还提出要顾远山搬回去,和他们两夫妻住一起。 顾远山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好意思。 而且,他练字要练很晚,也不方便。 听到余氏的话,顾远山抬起头,“阿娘,我不冷。” 余氏给他的小床垫了两床棉被,很暖和,一点儿也不冷。 余氏努了努嘴,知道自己说不过儿子,便朝李氏抱怨道:“娘,你看小山子,这么冷的天,还说不冷。” 李氏抬头,看着顾远山,又看了看一脸抱怨的余氏,笑着道:“这几天夜里,我去摸了小山子被窝,暖的很嘞。”说完,拍了拍余氏的手背,“多亏了你帮他铺的床铺。” 听到这话,余氏即使担心,心里也忍不住窃喜。 谁都喜欢听夸赞的话,她也不例外。 李氏见余氏笑了,便朝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过阵子天更冷,你就搬去你大伯屋里,睡你远冬哥的炕,知道吗?” 顾远秋在县城干活,顾远冬也跟着顾四水去干力工了。那屋里的炕就闲置了,给顾远山住刚好。 等两人回来,顾远山也能和顾大水挤挤。 这里住住,那里躺躺,寒冬也就过去了。 等来年冬天,家里房子盖好,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李氏的话顾远山听在耳朵里,他也有些意动,不过还得看顾大水的意思。 他是成年人思维,喜欢自己的空间。家里条件不允许,他住不了一个屋,便退而求其次,自己一个人躺一张床也好。 顾大水听到李氏的话,高兴笑着说:“好啊,我一个人住还觉得有些冷清,小山子来陪我正好!”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会怕黑,就是纯粹喜欢顾远山,也乐意跟家里几个小的亲近亲近。 余氏见顾远山的神色,知道他没意见,便没有回绝,而是笑着说道:“那我晚上给小山子把床铺收拾过去。” 她知道顾远山不喜欢挨着人睡,也打过顾远冬那炕的主意。 不过,她一个隔房弟妹,也不好主动提出。本想着和顾三水说说,让他去找顾大水,没成想李氏倒是主动提出来了。 这倒算是了却了她心里的一桩心事。 …… 屋子里几人坐着,练字的练字,缝补衣物的缝补衣物,顾云生则拉着顾大水吃着家里炒的花生米。 时不时说几句话,倒是温馨。 余氏缝补着手中衣物,时不时抬头看着认真练字的顾远山。 看了许久,她终于悠悠叹了口气。 哎! 前些日子,她都拘着顾远山不让出门,今天是看村里人都去村口做法师,顾远诚和顾远江也陪着一起去。 她想着,儿子日日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 何况如今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出了事。 谁曾想,村里那么多娃娃到处跑没事,自己儿子出门就要遇到事儿…… 她懊悔得很,觉得是自己松懈了。村里最近事多,她还允许顾远山跟着他哥哥出去。 天杀的杨金花! 早不疯,晚不疯,硬让小山子撞上她发疯! 就在余氏杂七杂八想着事儿时,顾三水、顾夏至还有王氏带着顾远诚和顾远江回来了。 “我回来了。”顾三水走进屋,朝几人喊道。 “当家的,你回来了?杨婆子到底是咋了?”余氏早在听到院子里动静的时候,就放下手中衣物,翘首以盼。 见到顾三水进屋,她连忙下了炕,朝他走过去,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 王氏一听余氏的话,连忙拍了拍手,“哎呀!我跟你们说,杨金花她疯了!” 此话一出,引得屋里几人朝她看去。 王氏叉腰,继续说道:“我刚找到夏至,就瞧见小山子他爹带着一群人把杨金花绑着走过来。我一看,不得了,赶紧催着林大夫回家去。” 顾三水一行人将不断挣扎的杨金花抬着,跟在林大夫三人身后。 好不容易走到了林大夫家,他一把脉,就说杨金花中毒了。 这话把围观一群人都惊着了,连忙询问到底中了什么毒。 杨金花作恶多端,他们当然不是关心她。而是怕村子里有什么不知道的毒物,把家里小娃娃给毒着了。 可林大夫说出口的话,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说,杨金花吃了许多朱砂,中毒了……且命不久矣…… 第 134 章 逼婚苏寡妇 林大夫见人醒了,便询问她怎么误食了那么多朱砂。 谁知,杨金花却说,是她死去的儿媳妇回来,灌她吃下的朱砂…… 把林生屋里看戏的一屋子人都吓得心里发毛。 王氏也觉得有些阴冷,见听个七七八八,便不敢继续看,扯着顾夏至,喊上顾三水就去寻顾远诚和顾远江。 “林大夫说了,杨金花最多只能活到明年开春。”王氏幸灾乐祸道。 李氏皱着眉,不太相信王氏的话,朝顾三水问道:“三水,这事儿……可是真的?” 顾三水沉默点点头,“林大夫是说了这话。” 林生是村里有名的大夫,说的必然不会出错。说杨金花开春就要死,她就活不到来年夏天。 李氏有些唏嘘。 杨金花在村里风评不好,她倒是不惋惜。但这事儿怎么听,怎么邪乎。 杨金花竟然说是她前阵子死去的儿媳妇亲自喂她吃了朱砂……村里王婆子明明在村口做法事啊…… 余氏不说话,但嘴角微微勾着,看着心情就不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杨金花就觉得厌恶。 也许是接嫉恶如仇? 余氏想到这里,差点笑出了声。 她就是普普通通的妇道人家,怎么会和英雄一样,嫉恶如仇呢? 余氏摇摇头,想不通为什么看不顺眼杨金花,便归结于杨金花面相丑恶,让她心生厌恶。 此刻知道她要死了,恨不得出门去买鞭炮回来庆祝一下。 只是她和杨金花非亲非故,如此幸灾乐祸,倒是不合适。 想着想着,她想到就快要冬至了—— 冬至村里各户都得祭祖……她可以借着祭祖的名头,祈求杨金花赶紧被天收回去! 余氏想通,便也舒心了。 …… 顾远山默默听着几人说的话,得知杨金花是吞食了大量朱砂才发疯,不禁有些恍然大悟。 朱砂主要成分便是硫化汞,可以用于治疗某些精神类疾病,如癫痫、失眠。但过量使用则会加重病情,导致病人“疯癫”。 误食了大量的汞,会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导致精神错乱,严重还会出现休克现象。汞离子可直接损害肾小管,引起血尿、蛋白尿、少尿甚至急性肾衰竭,这也是急性汞中毒的主要致死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汞对于精神方面的影响,表现为焦虑、易怒,认知能力下降,严重则会出现幻觉…… 不过,顾远山记得,短时间内吞食大量朱砂,只能是头晕头痛、抽搐、昏迷。想要让患者出现这类似的精神情况,得是长期服用低剂量才可以…… 也就是说,杨金花其实是早就服用了朱砂,只是这两天突然加大了剂量?以造成被“鬼魂”强灌的错觉? 得出这样的推论,顾远山心里有些发毛,手臂上也冒起一层层鸡皮疙瘩。他忍不住出声问道:“阿爹,王婆婆可有说她是什么时候被喂的朱砂?” 顾三水摇摇头,“王婆子虽然醒了,但却颠三倒四,瞧着是糊涂了。” 一个糊涂人说的事,又怎么可信。 此事疑点重重,但杨金花在村里,人人嫌恶,倒是不会有人为了她鞍前马后,调查真相。 甚至,他们才回来,就听到村里有人传:王婆子做的法事很成功,顾老三媳妇儿冤屈洗干净,最后要走的时候,把作恶多端的杨金花给带走了。 顾远山听到这样的言论,心里也是佩服村里人的想象力了。 朱砂明明是诛邪之物,就算真的有鬼,顾老三媳妇儿一介新魂,又怎么敢灌杨金花吃这个? 杨金花一定是长期服用了朱砂,幕后之人应当是看顾老三媳妇儿死了,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杨金花加大剂量,想把她的死嫁祸到死去的人身上。 和杨金花有仇的人,村里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甚至顾远山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不过要说遭受杨金花荼毒最深的,还数死去的顾老三媳妇儿。 还有一个……便是如今还活着的顾满月。 但顾远山心里隐隐不相信,一个6岁女孩儿,怎么可能心思如此缜密,谋划如此多的事? 说不定,幕后之人,不止一人…… 虽然顾远山觉得十里村藏着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心里有些发毛。但是,不得不说,幕后之人这一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反正,他是不打算圣母心爆发,去救杨金花的。 就算他说出她长期有服用朱砂的可能,杨金花也是活不成了。 在古代,医疗条件不完善,吞食大量朱砂,必死无疑。 顾远山收敛心神,不再去想杨金花的事儿,专心练字。 …… 顾老三和苏寡妇的奸情,以杨金花的疯癫作为结尾,也算是告一段落。 顾远山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学习生活。 只时不时听说,顾老三回去,便日日去苏寡妇门前蹲守,扬言要苏寡妇改嫁过去。 苏寡妇倒是态度强硬,闭门不出。 此时,见苏寡妇和顾老三的行为,村里人才隐约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若是两人早就暗通款曲,苏寡妇该欢天喜地嫁过去。这样村里对于她和顾老三的流言蜚语也会随之减少。 可她却闭门不出,态度强硬,这不像是早早勾搭在一起的模样啊…… 就在村里人议论纷纷之际,有心人将当初苏寡妇哭诉顾老三霸王硬上弓的事儿说了出来。 这在村里又卷起一股轩然大波。 众人对于苏寡妇倒是没这么大的敌意了,不过仍是觉得她失了身子,该嫁给顾老三。 若是不嫁过去,她在村里处境就更加难堪。 地痞流氓都会蜂拥而至…… 顾远山对此,觉得有些意外,但对苏寡妇的印象也不算好,只是没那么差了。 毕竟,苏寡妇的名头,在顾家是挂上号了的。 李氏也庆幸,当初苏寡妇去找顾大水的事没有人知道,若不然,顾家也得被架在风口浪尖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顾家和苏寡妇还有顾老三的名字挂在一起,外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受害者,只觉得他们家也不干净。 影响了家里名声还好,若是因此坏了顾海生的声誉,顾云生定会无地自容。 第 135 章 冬至放假 因着今天是冬至,得赶早去祭祖,没有时间背书。 为了祭祖,家里大大小小前一日都用草木灰洗了头,洗了澡,还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前几日,族里还组织各家派代表去祠堂,擦拭牌位、香案,用石灰水粉刷墙面…… “小山子,准备好了吗?”顾三水站在灶房外,朝里面正在洗脸的顾远山问道。 家里人都准备好了,只小山子,起得最早,却精细得很,不仅要慢慢刷牙,还得仔仔细细洗脸,擦手,比家里女人还要磨蹭。 不过顾三水也习惯了,自己儿子又不是单单这一天如此,他是从会走、会跑就这样精细了的。 也不知道学了谁。 顾三水纳闷。 家里男人出门洗把脸算是最高规格迎接新的一天。 急的时候,直接起床就出门了。这什么漱口和洗脸,娘们也没干得这样仔细。 顾远山不知道顾三水心里暗暗嘀咕自己,只拿过抹布,将洗脸沾湿的手擦干,朝顾三水说道:“阿爹,我可以了。”说完,便朝外走去。 冬日里,手不擦干,会冰得很。 “快过来,咱要出发了。”顾三水见顾远山出来,便往院子里静静等候着的顾云生几人走去。 顾云生回头,见最小的孙子来了,便清点了下人数:大水、三水、四水、远秋、远冬、远诚、远江、远山。 见人都齐全了,他微微颔首,缓缓道:“咱去祠堂!”话落,便率先走了出去。 冬至是大节日,只要不算很远,子孙都得回来。所以昨天晚上,顾春雨、顾远秋、顾四水还有顾远冬都连夜赶回来了。 顾远山学堂也放了一天的假期。 族里祭祖,女人是不能进去祠堂的。 所以顾云生便带着家里几个小子先去,等他们祭拜完,李氏再带人过去吃祭祖饭。 …… 一群人走到了祠堂,天都还没亮。 此时,顾氏祠堂前的空地上,早就三五成群地站着村里许多熟面孔。 快要60岁的顾氏族长顾明德,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拐杖上雕刻的龙头泛着经年摩挲的包浆,随着他的步伐在青石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 “绸子再往右挪半寸!”他仰着头,雪白的山羊胡子在寒风中飘动,声音洪亮,惊飞了屋檐下一群麻雀。 几个年轻后生立刻踮脚调整红绸,生怕误了吉时。 老族长眯起眼,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祠堂匾额,枯瘦的手指突然点向左侧,“那边结了冰凌,去取梯子铲了。” 话音刚落,已有族人搬着竹梯匆匆赶来。 有些年纪小的孩童,躲在大人身后偷偷看他,却被他突然投来的锐利目光吓得一缩。 “冬至祭祖是头等大事,”他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莫要让祖宗挑出半分错处!”说罢,又挺直脊背,指挥众人布置祠堂。 顾云生见状,连忙带着几人上前和老族长打招呼,“老哥,我们来了。” 老族长回头,见是顾云生,顿时扬起笑来,“云生你来了?你大哥在那边呢,去寻他吧。我这里还忙着,等祭完祖宗,你可不要跑,陪我喝两杯!” 顾云生顿时也笑了,“老哥,你先忙着,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老族长笑呵呵,看着顾云生带着一大家子男丁从面前走过,心里不自觉有些羡慕。 顾云生比他小了好几岁,倒是他们这一辈里过得最好的人了。 有童生大哥和侄子帮扶,家里男丁一个接着一个地生,简直是羡煞旁人。 想着想着,他就重重叹了口气。 哎! 他们这一脉倒是家门不幸,给顾氏一族添麻烦了…… 想到待会祭祖时要宣布的事儿,他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 顾云生带着几人,越过老族长,顺着他所指方向的顾海生走去。 “大哥。”轻轻喊了声儿。 顾海生回过神来,看向顾云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来了。”说完,便迫不及待四处搜寻着顾远山的身影,嘴里也不忘问道,“小山子呢?” 顾云生有些无奈,“他在后面跟着呢。” 顾远山听到顾海生找自己,便从后面走了过来,喊了声儿:“大爷爷,伯伯,远丰哥。”他的目光落在许久没见的顾远丰身上。 10岁的半大小子,穿了一袭青衫,轻轻抿着唇,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许久没晒太阳了一样。 听到顾远山的问候,他扯出一丝笑来,“远山弟弟。”说完,便又静静站着,不再言语。 顾远山很少见这个小小年纪就去县城读书的堂兄。不过从家里人口中,也知道,他性子沉静,不爱说话。 如今看来,顾远丰的话倒是比他自己的话还少。 不过顾远山也不在乎,乖巧站着,等着顾海生的训话。 果然,顾海生摸着顾远山的头,打趣道:“小山子,你可好好念书,千万不能像你远丰哥,书没读得怎么样,还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顾远山敏锐看见顾远丰抿着的唇,微微抽动了一下,看着像是有些无奈。 想来是顾海生经常这样说他。 顾远山有些忍俊不禁,“大爷爷,远丰哥读书刻苦,话少些也不算什么。” 读书靠的是学问,又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当然,顾远山不会承认,他自己嘴也笨,才这样说。 听到顾远山的话,无论是顾海生还是顾一木都挺高兴。 顾一木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关心问道:“小山子,今天一大早过来你饿了没?” 祭祖得让祖宗先吃。 大家伙都得饿着肚子,等着祭拜完才能吃饭。 顾远山年纪小,顾一木怕饿着他了。 顾远山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是有些饿。平时这个时辰他早就吃了饭,去学堂念书了。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这点饿还能忍。 “伯伯,我不饿。”顾远山摇摇头。 顾远诚见状,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苦着脸朝站在自己身前的老爹哭诉:“老爹,我好饿。” 顾远江咽了下口水,跟着点头。 他也好饿。 若是现在起床他是不饿的,但起来忙了大半天,又走过来,再加上想到等一下还要去祠堂忙许久,他肚子就叫得厉害。 第 136 章 训诫 他在外面干了好些日子的活儿,精瘦了些,模样也比之前懒洋洋的样子好上了不少。 父子三人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够两家人听到。 顾海生笑着打趣,“四水,你们饿了还得忍忍,待会儿进去祭祖还得忙大半日。” 往年祭祀出来,都快中午了。 顾四水、顾远诚和顾远江一听,脸色更苦了。 顾云生见了,笑骂道:“你们几个没出息的!不就是半天没吃饭吗?至于垮着一张脸?” 本来家里就是一日两餐,今天不过是把早饭移到中午而已。 顾四水不敢反驳,只低着头,心里泛着苦水。 …… 顾云生和顾海生两家人,时不时说着话。 不知何时,祠堂大门开着,正中间的檀木桌上摆满了三牲:一个猪头、一条鲤鱼、一刀带皮猪肉,都用红绳捆扎着,摆放在朱漆托盘里。 老族长见布置得差不多,便轻咳一声,朝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说话的族人大声说道:“好了,大家伙别说话了。咱准备祭祖了,大家列队!” 四下静声,族长满意点头,站在最前头中间的位置。 接着,便是顾海生一脉走上前,顾云生几人紧随其后。 之后依次是各房长辈、壮年男子、未成年男童…… 顾氏族长戴着祖传的青铜扳指,郑重其事地点燃三柱香。 烟缕在晨光中弯弯曲曲,向上飘起。 站在顾氏族长身后的顾长柱连忙跑过去,点燃了三挂长鞭炮。 紧接着,祠堂里传来铜锣闷响声。 老族长领着众人,按顺序进入祠堂。 他先行至铜盆前,由执事者舀温水浇手,接着用白毛巾擦干。随后取三炷神香,在烛火上引燃,面向祖宗牌位行“三跪九叩”礼。 这上的三炷香也是有说法的。插入鼎炉时,需让烟缕笔直上升。若谁家香头歪斜,则需重新点燃,还会被视为“祖先示警”。 …… 见老族长行完礼,顾海生便缓步走上前,依次重复老族长的动作。 顾远山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庄重的一幕。心里只庆幸,自己家排的位置靠前,不怕上香的时候烫到手。 他不敢想,排后面的人,得在插了满满当当的香炉里,小心插香。这不得把手给烫出几个大水泡来! 随着顾远山的出神,前面的顾一木和顾远丰很快上完了香,轮到了顾家。 他们是嫡脉,老族长上完香便轮到顾海生一家,紧接着便是他们家。 族长的子孙都得排在他们之后。 顾三水上完香回来,见快轮到顾远山,有些担忧,小声询问:“小山子,等会儿你行礼,可要阿爹带着你?” 族里孩童太小,就会由父亲牵着,模仿跪拜行礼。若是哭闹,则会被迅速带出祠堂。 去年顾远山4岁时,是由顾三水带着完成的。 今年他已经启蒙,也算是知事了。 顾远山听到这样的问话,摇摇头,同样小声回道:“阿爹,我自己就可以。” 顾三水点点头,站直身子,默默看着前面的顾远秋上香。 很快,便轮到了顾远山,他照着前面人的步骤,缓慢而有序地完成了祭拜。 之后,依次是其他族人祭拜。 顾远山默默看着,发现顾老三竟然没来参加祭祖,他有些好奇。 顾老三是族长那脉的,也算是有些地位,竟然没来? 是不想来……还是族长不让来? 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顾远山看着上香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眼皮子直打架。 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眯上眼。 …… 不知过了多久,族里人祭拜了祖先,族长又捧着青铜爵,将杯中米酒缓缓洒在供桌前,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致就是说哪年哪月哪日,带着谁,用什么来祭拜先祖……最后还得祈求丰收,家族和睦这些话…… 说完之后,顾长柱带着族中男子,将摆在门口处的三牲抬了进来,摆放在牌位前。 族长用刀子在猪头耳后割下一小片肉,放入瓷碟中。 象征着给祖先享用。 接着,有人又捧来一匹染成朱红色的麻布。 族长接过,轻轻抖开。 待布匹展开,族长又将其卷好,后放置于香案左侧。 寓意“先祖受享,赐福绵长”。 完成这一系列的祭拜,族长便让顾海生上前,将族谱交给他。 顾海生捧着族谱,站在香案前,朗声诵读顾氏一族的祖先迁徙历史,族内先贤事迹…… 若是祠堂内有人窃窃私语,不认真听读,族长则会轻轻敲供桌,提醒走神的人肃立聆听。 顾海生诵读完,族长轻咳一声,站了出来。 他眼神锐利,轻轻扫过下首的族人。 顾远山连忙站直身子,这该是到了训诫环节了。 幸好他对于顾海生的声音很熟悉,刚才顾海生一念族谱,他就条件反射清醒了。 见身旁站着顾远诚和顾远江兄弟俩还在打盹,连忙扯了扯他们袖子。 兄弟俩睁开眼,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就迎上老族长锐利的目光,齐齐抖了下。 老族长只看了一眼,便走了下去。见谁还打瞌睡,便一拐杖打过去。 大人就重重打,小孩就轻轻打。 反正睡着了的,都得挨打。 若是哭闹起来,就让人带出去。 反正,祠堂里得肃静。 …… 一顿教训,见族人都清醒过来,老族长满意走了上来。 “接下来,是宗族训诫环节。方才你们打瞌睡,不敬畏祖先,所以受到了小小的惩戒。先祖是咱们的先祖,不会因着这点小事怪罪你们。但若是你们犯下大错,族里绝不会姑息!” 说完,老族长话锋一转,“当然,族内行善的人也会得到族里的表彰……希望你们做人做事,都三思而后行,不求你们行善积德,但求你们恪守本身,不要违背忠良……” 接着又是老掉牙的长篇大论,祠堂内众人听得又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老族长长长叹了口气。 众人听到没了声音,立马惊醒,缩着脖子,看向前方。 生怕又被老族长的拐杖打腿。 谁知老族长此时微微泛红着眼,缓缓开口:“前阵子,咱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其中行为恶劣的人,便是咱顾氏一族的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是谁……” 此话一出,祠堂内装作鹌鹑的众人纷纷像打了鸡血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老族长。 第 137 章 逐出族谱 本来,村里就顾氏和王氏算是大族。两族之间关系也算是融洽,但明里暗里,都会有些攀比现象。 顾氏族人会说:“我们族里有两个童生老爷,连村里的学堂也是我们族人开的。” 王氏一族气短,总是矮了一截。 如今出了顾老三那事,总算是被他们逮到了顾氏的大污点了。 他们也不踩,只说:“哎呀,你们族里的顾老三真的是,偷鸡摸狗,坏了咱村的名声。不过我们大度,不计较。” 听着就让人憋火。 族里人因此对顾老三颇有怨言,但顾忌着他是老族长嫡亲侄子,也不敢去找顾老三麻烦。 如今见老族长像是要亲自处置顾老三,个个都来了精神。 老族长见众人看着自己,先卖了个关子,“你们知不知道,今天顾老三怎么没来祭祖?”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更有甚者,都不知道顾老三没来。 “顾老三竟然没来吗?”一人小声说道。 “没注意啊!”身旁人回复道。 另一边的人,胸有成竹,“我早就知道他没来了。” 见众人渐渐讨论声大了起来,老族长敲了敲桌面。 众人纷纷老实下来。 “顾老三犯下大错,不可饶恕!”老族长的声音像块冻硬的石板,在祠堂里砸出闷响,“他玷污族内寡妇,又失手害了怀着身孕的发妻性命,一尸两命,天理难容!” 他颤抖着翻开族谱,执起早就准备好的笔,狠狠划过顾老三的名字:“即刻除名,往后生死祸福,与顾氏宗族再无瓜葛!” 此话一出,祠堂里抽气声儿此起彼伏。 有人偷偷瞄着老族长铁青的脸,心里不可置信—— 顾老三可是族长的亲侄子,族长竟然要将他逐出族谱! 族长疯了吗? 顾云生也很是诧异。 他是知道族长虽然看着严厉,但却是实打实的刀子嘴豆腐心。顾老三一家子闹出了许多事,但族长都狠不下心来管教。 原先顾云生还想着,顾老三这次会不会又是小惩大戒,没成想老族长他……来真的。 这还是他们顾氏一族那个优柔寡断的老族长吗? 顾海生回头,看着自己弟弟那震惊模样,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瞧我,瞧我,我知道内情! 可惜,顾云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看见顾海生的小动作。 顾大水倒是看见了,但他只以为大伯身上刺挠,便没管,继续盯着老族长。 “顾老三住宅留给他住,田地也不收回……但从今日起,他若是踏进我们顾氏祠堂半步,便照其他人一样,打断腿!”话音刚落,老族长便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顾长柱很担心,连连给他轻轻拍着背,顺气。 顾老三本来田地也有十几亩,但这些年,他吃喝嫖赌,早就败光了家财,如今资产不过剩下几亩薄田和一间屋子。 也没必要将他逼上绝路。 顾老三本就混不吝,把他逐出族谱已经是很大的惩罚,若是收回他的田地和屋子,说不定会让他与族里人来个鱼死网破。 这事儿大家都想得到。 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大家也不计较这几亩薄田。 顾远山也没想到老族长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是觉得这样处置顾老三太严重,而是先前刚出这事的时候,族长并没有要把顾老三逐出族谱的意思,他还以为族长要继续护着顾老三。 要知道,在古代,逐出族谱是宗族对族人最严厉的惩戒之一,其后果远远超过单纯的身份剥离,甚至可能危及生存根基。 古代宗族以“族谱”作为血脉纽带,入谱者,才会被视为宗族成员,享有“族人”身份。 就比如顾家早早夭折的顾二水,他没活到记入族谱的年纪,就不算是顾氏一族的人。 如今顾老三被逐出族谱,等同于宣布其“非我族类”。在以血脉为根基的村子中,这类人会被视为“野民”“弃民”,失去了基本的社交范围。 就例如明清的《毗陵唐氏宗谱》中规定:“不孝不悌、玷辱祖宗者,削去名字,永不许入祠”。被黜者连死后牌位都不得入祠堂,相当于在宗族体系中 “社会性死亡”。 断绝了他所有宗法关系。 被逐者不再被承认为祖先的后代,无法参与祭祖、分族产等宗族活动。甚至父母去世后也无权主丧、继承牌位,彻底沦为宗族 “边缘人”。 除此之外,宗族通常拥有 “族田”“义庄” 等公共资产,用于周济族人、资助读书等。 顾氏一族族田不算多,只能周济族人,读书倒是还没有这个能力帮助。 而且被逐者会被剥夺所有经济福利,如《桐城家训》明确:“黜族者,不得分族田一粒、义学一文”。失去宗族庇护后,若遇天灾人祸,极易陷入贫困。 就比如,顾氏族人若是没有田地,可以通过宗族借贷、租种族田维持生计生。也就是像顾家的田地托付给族里,族里再做主,分发给族里没有田地的人种。 而被逐者只能靠佃耕他人土地或流浪乞讨,社会地位等同于奴婢、贱民。 不止如此,被逐出宗族的人,甚至连学堂都不允许上,科举更是妄想。 这样,他的子孙后代基本也断绝了翻身的机会。 除了生存问题,他还要背负万世骂名。 被逐者所犯下的罪行,会被刻在族谱的“黜族篇” 中,作为反面教材传于后世。 其姓名旁还会标注“罪黜”“孽种”等字样,子孙后代也会称为“逆种”,终身难以摆脱污名。 不仅如此,婚姻和社交也会被世人全面孤立。 其他宗族会认为被逐者为 “污染源”,严禁与其通婚。同乡邻里也会避之如瘟疫,生怕被牵连污名。 如《闽粤吴氏宗谱》记载,被黜者 “若与他族联姻,彼族必退婚,以其非良善之后也”。最终可能落得终身不娶(嫁)、孤独终老的下扬。 不过,顾老三早已成亲,倒是不影响。 只跟着他的女儿顾满月,会受其父影响颇深。 怕是往后没了好日子过了。 想到什么来什么,老族长缓缓举着族谱,说道:“其女,顾满月,聪慧乖巧,孝心可嘉,特迁入顾长柱一脉,不承其父一脉。” 众人对于顾老三被逐出族谱很震惊,对于他的女儿顾满月倒是没什么看法。 只心里惋惜,顾长柱牺牲太大,把顾满月这丫头名字迁过来,就要做好被顾老三和杨金花敲诈的准备。 大家都知道,老族长一家子都是心软的人。把顾满月迁回自己家,一定会被混不吝的顾老三骑在脖子上! 许多义愤填膺的小伙子,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发誓,若是看见顾老三再欺负族长,就抓住他打一顿! 反正,如今他被逐出族谱,也不算是顾氏一族的人了,他们自然不再怕。 第 138 章 赔罪礼 十里村的炊烟已经裹着柏芝香漫过层层屋舍。 顾家。 顾云生一行人走了没多久,李氏见一切已经准备好,提着篮子,便招呼家里女眷去祠堂。 “小山子他娘,你快些把东西端过来。”李氏提着竹篮,招呼正在灶房忙碌的余氏。 竹篮里放着家里刚做的糯米团子,上面还撒了些桂花碎,瞧着香甜软糯,甚是可口。 余氏赶忙应声,端着刚出锅的红豆粥,碗中腾起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和着远处传来的爆竹声,衬得很是热闹。 王氏则带着顾夏至和顾春雨搬了板凳,跟在后面。 李氏怕王氏、顾春雨和顾夏至毛手毛脚,把吃食撒了,不让三人端,只让拿些板凳。 冬至这天,不仅要祭祖,族里人要聚在一起吃早饭,每家每户至少要带两样吃食。 天还没亮,顾云生就带着家里大大小小的男丁去了祠堂。余下家里几个女人,忙着准备吃食。 李氏准备了糯米团子、红豆粥。都是容易分的吃食,也体面。 见时间不早了,她赶紧催着几人,往祠堂方向赶。 …… 匆匆赶到祠堂门口,早已有妇人在空地上支起了灶台。 “婶婶,你们来了?”林氏端着一笼包子,刚转过身就见到李氏几人,连忙招呼道。 看见是顾一木的妻子林氏,李氏笑着走上前,“我们是不是来晚了?”说完,将手中提着的糯米团子放在空桌上。 身后的余氏见了,也连忙把手中红豆粥放下去,撸起袖子就去帮忙。 林氏笑着道:“不晚不晚,是我们几个来早了。”话音刚落,便搬来凳子给李氏坐,“婶婶,你就坐这里,帮我们看看孩子,别让他们摔了菜就成。这里的饭菜就让我们小辈忙活。” 李氏年纪大了,族里也不会让她做许多活儿。 李氏笑着点点头,“你们去忙吧,我给你们看着桌儿。” 那些女娃子都不用怎么看,个个乖巧得很。 李氏见几人忙得火热朝天,二儿媳余氏也早就帮忙去洗菜了,只王氏偷懒,竟然混在孩子堆里摆凳子。 村里妇人都是在洗菜、炒菜、烧火。未出嫁的大姑娘就带着十来岁女娃们,帮忙摆放凳子。 王氏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妇道人家,竟混在这里! 也不怕丢人! 李氏脸色有些不好看,慢慢踱步过去。 “远诚他娘,你这是干什么呢?没瞧见你嫂子们在忙吗?” 王氏听到李氏的声音吓了一激灵,连忙站直了身子,“娘,我就是看看他们这凳子摆得怎么样,这就去帮忙!”说完,急急忙忙朝余氏和林氏两人跑过去。 顾夏至见了,撇了撇嘴。 刚才王氏和她们在一起干活,她就好心提醒过,让她去那边干活。 可惜她不听,想偷懒。 这下子被奶奶逮到了吧! 顾夏至有些幸灾乐祸地咧嘴就笑。 顾春雨见了,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角,“二妹,可以帮我一起搬这个桌子吗?大姐一个人有些搬不动。” 奶奶还站在这里,二妹竟然走神了。 顾春雨怕妹妹被骂,赶紧提醒。 顾夏至一听,高兴走过来,一把将桌子抬起,“大姐,我帮你!” 她丝毫不知道顾春雨是在提醒她。 李氏见两姐妹认真干活,便没再挑刺。走回去,端了一盆豆子来剥。 她是闲不下来的。手里没事干,她就浑身刺挠。 …… 顾春雨见李氏走远,才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塞给顾夏至。 顾夏至很惊讶,连忙将糖收回兜里,“大姐,你昨晚不是给我拿了好多糖了吗?怎么又给我?” 昨天夜里,顾春雨回来,不仅给她带了零嘴,还有半匹料子。 等姐妹俩蒙上被子说悄悄话时,顾春雨还拿出了一根小小的珠钗。 料子是周老太太给顾春雨的,她特意给顾夏至带了半匹回来。 珠钗是周沐送顾夏至的赔罪礼。 那日,顾远山几人从县城回家后,周沐就被顾小水打了。 打得不严重,就是伤小姑娘的自尊。 周沐也不敢吭声,想来也是知道自己闯祸了。 顾春雨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周沐就拉着她上街。扭扭捏捏说要给顾夏至赔罪,询问顾春雨,顾夏至喜欢什么。 顾春雨只知道自己妹妹喜欢黄色,其他东西家里没有,也不知道顾夏至会喜欢哪个。 周沐便做主,选了一个珠钗。 这珠钗花了她500文钱。 不止买了这个,她还拉着顾春雨去书肆,给顾远山买了一支羊毫笔。 都是赔罪用的。 买了就一直给顾春雨放着,叮嘱她回家要带回去。 顾春雨怕当着余氏的面拿出来,会被收缴。趁着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小心拿出,还叮嘱顾夏至不能告诉家里,特别是阿娘。 想到昨天夜里顾夏至收好珠钗,顾春雨便笑着小声朝顾夏至说道:“咱今天得忙活好久才能吃饭,怕你饿着了,大姐就在兜里放了些,你快吃。” 祭祖之前不能吃饭,但是这些瓜果零食是可以吃的。 余氏没有给顾远山几人准备,是因为他们要进祠堂。肃穆的地方,吃东西就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像顾春雨几人在外面干活的,偶尔吃个糖,也没有人管。 想到别扭的周沐,顾春雨继续问道:“二妹,昨晚给你的珠钗,你可喜欢?” 想到那个被自己放在宝箱里的珠钗,顾夏至有些别扭,“大姐,我,我喜欢。” 顾春雨见顾夏至害羞,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喜欢就好,这是你表妹特意去选的款式,我猜你会喜欢的。” 顾夏至摸了摸兜里的糖,心里甜滋滋。 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们俩,她才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 接着,又剥了一颗,塞到顾春雨嘴里。 “大姐,你也吃!” 两姐妹含着糖,心里甜,干活也起劲儿。 …… 就在祠堂外妇人忙碌时,顾远山众人也祭拜完,怀着各色各样的心思,走出了祠堂。 刚才在祠堂,大家不敢大声讨论。如今出来了,三三两两聚一起,说得火热朝天。 顾海生和顾云生陪着老族长坐在首桌,小声说着话。 顾大水、顾三水和顾一木也坐着,聊天。 顾四水头也不回,四处寻摸自己媳妇儿的身影。 李氏一眼就看见了家里的男人,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有走上前。 结果小儿子直溜溜从她面前走过去,也没招呼她一声。 李氏皱着眉,有些无奈。 回头看向跟在王氏屁股后面打转的顾四水,她心里忍不住吐槽:真是没出息! 不过是半天没见,就稀罕成这样子! 顾四水要是知道自己老娘背地里吐槽自己,一定喊冤。 他在外面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粘着媳妇,去粘着一群大老爷们吗? 第 139 章 新坟 那小花狗丝毫不见害怕,撒丫子乱窜,像在逗身后的小子们玩儿一样。 顾远秋和顾远冬年纪大了,便学着大人的模样,坐在顾大水几人身边,听他们说话。 等他们成了家,算是大人,就要在村里、族里,与人寒暄。 如今顾大水他们也算是带着家里小子,让他们看着些,学着些。免得日后成亲了,还像毛头小子一般,毛毛躁躁,被人笑话。 顾远山见家里几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忙,便倒腾着小短腿,朝李氏走过去,喊了声儿:“阿奶。” 李氏正往祭桌上摆碗筷,听见孙子叫她,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小山子来了?” 她忙不迭擦了擦手,蹲下身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肚子饿不饿?阿奶给你带了糯米团子,先吃个垫垫肚子好不好?”说完,也不管顾远山答不答应,直接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那纸包边角都磨得起了毛,里头鼓鼓囊囊的。 “给族里的祭品不能乱拿,”她压低声音,悄悄往顾远山手里塞,“这是阿奶今早在家另外蒸的,裹了芝麻糖,快尝尝。” 小山子跟着忙了大半日,一定饿坏了。 顾远山捏着温热的糯米团子,还没入口,就先闻到了甜丝丝的香气。 “阿奶,你们吃了吗?” 李氏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阿奶不饿,小山子吃。” 想了想,她叮嘱道,“你也别多吃,等会儿开席有许多好吃的。你留着肚子,阿奶给你留块最大的红烧肉!” 席面分的男女桌,大家都抢着吃。不过李氏辈分大,没有人敢抢在她前头夹菜。 她怕顾远山不与余氏坐一块,吃得慢,抢不过别人。 顾远山抿唇笑着,直点头。 虽说他隔三岔五都能吃上一顿肉,但听到红烧肉,还是馋得紧。 这时,余氏端着一盆洗好的白菜准备放桌上,见顾远山黏在李氏身边,便快步走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趁人不注意,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小块酱肉,飞快塞进顾远山嘴里。 “慢点吃。”她低声叮嘱,指尖还沾着油星子,“灶上还炖着鸡汤,娘等会儿给你捞鸡腿吃。” 族里这一顿饭不止有每家每户亲情赞助的两道菜,祭祖的肉也会拿了做来吃。 鸡鸭鱼肉,都有,管饱! 余氏还混上了掌勺的人,想给顾远山弄口肉吃,易如反掌。 这掌勺人可不好混上,得是人品公认的好,不能偷奸耍滑。 比如王氏,嘴又馋,人又懒,是没有资格掌勺,最多就是端端盘子,洗洗菜。 掌勺人虽然累了点,但却能偷偷混个饱肚。而且宴席过后,剩下的饭菜都是由掌勺人给分了。 若是剩下许多菜,也能分点给端菜、洗菜的人,拿回家够一家子吃上两顿。 除了余氏,顾一木的妻子林氏也是掌勺人。 李氏曾经也算是掌勺人,如今年纪大,颠不了勺,便成了那个指挥的人。 族里女人的地位,不止看女人自己的本事,还得看男人的地位。 全族最有本事的便是顾海生一脉,其次则是顾云生。 老族长的妻子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这样的扬合也是不会来的。 顾海生又没有妻子。 剩下的,最德高望重的,便数李氏了。 是以,她指挥大大小小的媳妇们干活,大家伙也是没有意见的。 …… 顾远山嚼着喷香的酱肉,看看阿奶,又看看娘。嘴角沾了油花,手上还紧紧捏着糯米团子,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 “阿娘,你累不累?”顾远山含糊关心道。 余氏忙得满脸潮红,听到顾远山的问话却下意识摇头,“阿娘做惯了,不累。今天人多,小山子你就和你阿奶坐一起,免得磕了碰了。” 见顾远山乖巧应声,余氏又匆匆跑回灶台那边继续忙碌。 忙完得赶紧开饭了。 要是过了午时还没吃上饭,得被村里其他人说闲话。 …… 日头刚过中天,祠堂前的空地上腾起阵阵白雾。 几口大铁锅支在青砖垒砌的灶台上,锅盖缝隙里钻出的蒸汽裹着肉香、米香。 族里的女人们围着灶台打转,余氏踮脚揭开最东边那口锅。 白雾“轰”地炸开,露出满锅金黄油亮的糯米饭,拌着红枣、板栗和腊肉丁。 热气扑得人鼻尖发痒。 闻到香味,孩童们也不追狗了,个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几口热气翻腾的大锅。他们早就饿得直咽口水,因着大人没有开口,也没有人敢动。 那只小花狗也不再追逐,乖巧蹲在灶台边,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一看这情况便知准备开饭了。两人赶紧跑回顾四水身边,跟着坐下准备吃饭。 顾远山早就被顾三水带去坐席,此时正默默享受着顾海生和老族长的使劲夸赞。 他们一吹一捧,倒是把顾远山的厚脸皮都整红了。 顾远山跟着顾三水坐在了主桌,只因他是顾云生的孙子,而且还是在学堂念书的小子,深得顾海生喜爱。 顾四水带着家里的顾远秋几个半大小子,坐了另一桌。 他心里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庆幸不用和顾云生和顾海生坐一桌,免得被训话。 顾四水从小到大性子都跳脱,经常被顾海生和顾云生逮着教训。 对自己老爹和大伯,自然是敬而远之。 …… 另一头,李氏不知何时走到灶台边,朝大媳妇小闺女们指挥,“先给老爷们盛菜!” 余氏和林氏一人负责一口锅,给她们打菜,另一边的大锅菜则由族里其他媳妇儿负责。 几个小媳妇端着粗瓷碗,排成队,等着舀菜上菜。 当铜锣声“嘡”地响起,坐在墙根下抽烟的族人也不再闲聊,立刻围拢过来,依次坐好。 老族长端起第一碗饭,朝祠堂方向深深一揖,白胡子在寒风里飘得笔直。 “开饭!” 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落座,碗筷碰撞声、谈笑声、孩童的叫嚷声混着蒸汽,在祠堂上空凝成一片喧闹的云。 …… 顾氏祠堂这头热闹非凡,村西头的扬景却截然不同。 村西头的山坡上。 苏寡妇跪在新坟前,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被冻硬的黄土。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鬓角仍别着一朵白花,此时却被风吹得乱颤。 苏寡妇手里捧着一碗盛满小米粥的陶碗,正往新坟前的墓碑上倒,“阿娘,你尝尝这小米粥,还是热乎的……”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手腕微微颤抖,小米粥顺着墓碑缓缓渗入泥土。 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都是我的错……” 呜咽声被呼啸的寒风撕成碎片,混着树枝摇晃的沙沙声,在空荡荡的土包前回荡。 第 140 章 顾氏一族容不下的败类 祠堂门前的人散了大半。 此时本该是下午时分,但太阳早被阴云遮盖,只剩下阴沉的天空。 顾云生等着李氏指挥妇人们把剩下的菜打包,陶罐碗筷摞进筐里……等一切收拾好,才与顾海生一家慢慢往家走。 小路上,几个孩子你追我赶,齐声念着九九歌: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伴随着孩童玩耍的声音,吃得肚皮滚圆的顾远山被余氏牵着,跟在众人身后,慢悠悠走着。 他吃得太撑,不敢走太快。 寒风卷着零星的鞭炮碎屑掠过,余氏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提着装满剩菜的瓦罐。罐口盖着荷叶,还冒着热气。 忽然听到走在前头顾四水的声音:“老爹,你说老族长这是咋了?”他搓着手,显然憋了一肚子话,“往常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要念叨好久,这回咋就把顾老三给处置了……” 他早就心痒痒了老半天,只先前族长一直在跟前,他不敢讨论。如今都是自家人,他便按耐不住了。 顾云生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顾四水后脑勺上,“多嘴!” 不轻不重,刚好够顾四水委屈捂着头。 “老爹,你怎么打我?” 顾云生瞪了他一眼,“妄议长辈,该打!” 顾四水心不甘情不愿,嘟囔着:“我没议论族长,我就是觉得稀奇……族长他老人家这回竟然大义灭亲……”话音未落,又被顾云生瞪了一眼。 走在后面的李氏听见动静,皱着眉走过来。她围裙上还沾着做饭时的油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老头子,四水说的可是真的?族长他真把顾老三那小子给处置了?” 她中午吃饭时就听见邻桌人交头接耳,只是没听清。 顾云生看了眼老伴,没说话,只沉沉地点了下头。 还不等李氏唏嘘,后头的王氏便朝顾四水问出声:“当家的,顾老三那厮到底咋了?” 她中午只忙着吃饭,什么风声都没听到。 王氏的话不算小声,后面跟着的余氏、顾春雨和顾夏至也都听到,此时正悄悄竖起耳朵。 她们在外面忙活,都不知道祠堂里发生的事儿。 走在顾一木身旁的林氏脚步顿了顿,看了身旁的顾一木一眼,眼神中也满是疑惑。 她一整日都忙着做饭,什么也不知道。 被众人好奇的目光包围的顾四水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们还不知道吧?顾老三他被逐出族谱了……”话音未落,就被王氏打断—— “啥!?为啥啊?” 王氏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四水。 顾四水左右看了看,见前后都只有家里人,便压低声音,“苏寡妇是被顾老三强迫的!族长为了这事儿可生气了……” 李氏手里的竹篮“哐当”晃了晃,碗碟在里头撞出闷响。 王氏也惊呼出声:“这……怎么得了!” 余氏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顾远山的耳朵。 顾远山抬起头,看着一脸紧张的余氏,想告诉她,自己在祠堂里早就听过了。 不过,显然余氏没想起来。或者就算知道,也下意识认为儿子还小,不能听这些。 李氏缓缓叹了口气,感叹道:“难怪族长发那么大火,逐出族谱都是轻的。” 先前顾老三就是偷鸡摸狗,这次竟然敢干出这样大的事儿来!事关清白,不管是对苏寡妇还是村里哪个妇人,都是灭顶之祸。 何况他不止毁了人家清白,还惹出了三条人命! 真是活该! “呸!按我说,逐出族谱都算是便宜他了!”王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族长就应该把他五花大绑,带去沉塘!” 顾远山也觉得这样的惩罚不够,但这个决定对于族长这样心软的人来说,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儿了。 要知道,对于苏寡妇的事儿,村里早就有传闻。只是苏寡妇如今闭门不出,村里人也都是自己揣测。对于两人之间到底是奸情还是强迫,一直都没有个定论。 如今老族长能够将此事拿到祠堂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改变。 况且,事情发生之后,苏寡妇一直是被族里人看管。若是实情如此,说明族长肯定早就知晓了。知晓那么久,却等到冬至这日祭祖才告知众人……说不定族长先前压根没想把此事爆出来…… 顾远山有些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优柔寡断的族长才突然硬气了一回儿呢? 这样想,顾远山便忍不住问出声:“族长爷爷早就把两人看管起来,又怎么会突然要处置顾……三叔呢?” 顾老三原名顾三。顾远山不好直呼其名,便只能喊顾三叔。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顾云生也无奈摇了摇头。 他也是觉得族长老哥变了性子,这一次雷厉风行,实在不像是他。 只一人忽然咧嘴笑了。 “你们想知道族长为何严惩了顾老三,这当然是要感谢我了!”顾海生故意卖关子似的停下脚步,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才得意地理了理衣襟。 “前儿个夜里,我就去寻了他……” 顾海生两日前,为了顾老三的处置方式,特意提了二两酒去族长家。本想劝慰族长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番顾老三,免得他日日给族里闯祸。 谁知族长向他诉说了顾老三与苏寡妇之事。 顾海生本就是性子急躁之人,听了这话,恨不得赶紧将顾老三抓去打死。 是族长好说歹说才拦着。 即使一时被拦着,顾海生还是很气愤,甚至说是后怕…… 若说两人互相通奸,顾海生管不着。因着瞎眼婆子是被气死的,也不能将她的死按在顾老三头上。而顾老三媳妇又是顾老三家的人,算是家事儿。 就算报官,这样的小事和意外,顾老三都不一定会被收押。 顾海生此去劝慰族长管教顾老三,也是怕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连累了族里,才想好好让族长管教一番。 没成想,竟是顾老三强迫了苏寡妇! 这可是大不一样了! 强迫良家妇女,这样的罪名,顾氏一族担不下,这样的败类,顾氏一族也容不下! 第 141 章 永绝后患 特别是让他看到希望的顾远山。 要知道,族里有戴罪之身的人,特别是犯下“十恶”之人,是严禁参加科举考试的。 “十恶”包括反逆、大逆、叛、降、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义、内乱,这些被视为严重破坏统治秩序和社会秩序的重大犯罪行为。 如果族人所犯的是这类罪行,对家族中其他人参加科举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昭明王朝对应试者的要求极其严格,明确规定一旦触犯法条,其子孙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虽然族人没有罪犯子孙的影响那么深远,但在实际操作中,也会因“家世不清”被淘汰。 即使侥幸通过考试名额录取,仕途上也会成为阻碍,甚至成为他人攻击自身的把柄。 顾海生绝不容许有人坏了顾氏一族的希望! 所以,面对一脸为难的老族长,顾海生生平第一次冷了脸,要求“处置”了顾老三。 老族长还犹犹豫豫,说话没个准头,看着又是要轻拿轻放,和稀泥。 顾海生心里气急,直接拍桌:“若是你还包庇顾老三那狼心狗肺的小子,那我顾海生便与你们这一脉割裂,免得日后被你们所累!” 此话一出,把老族长吓得老脸煞白,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所周知,顾海生是十里村的脸面,也是顾氏一族的底气。 老族长知道顾海生是说到做到的冲动性子,便只好妥协,各退一步:将顾老三逐出族谱。 只要将人逐出族谱,日后就算再犯下什么罪行,也是祸不及族人。 而且如此,也不算逼死了顾老三。 顾老三是他弟弟唯一的子嗣,他是有些私心。但更重要的是:顾老三那人混不吝,若是把他逼急了,反咬一口,就更坏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族长也怕顾老三狗急跳墙。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顾海生不听,也不满意。 他只想借用族里的规矩,将人弄死,永绝后患! 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无稽之谈! 一族的人,还怕一个酒囊饭袋不成? 只要将他“处理”了,就不怕他死灰复燃! …… 老族长见顾海生油盐不进,便拿那无辜的苏寡妇来说情……只说本就失了身子,若是没了顾老三这个选择,便只能一死了之…… 要知道,此事苏寡妇虽是受害者,但她去报官就困难重重。 不说族里会不会阻拦,就说她顺利去了官府,还得提供人证、物证。 她与顾老三之事,发生在村口荒废的木屋中,证据难以留存。且村民对于她和顾老三的事都云里雾里,传的谣言满天飞,什么说法都有…… 不说官员会不会信,就说苏寡妇日后在云梦县都再难抬起头来。 即使一切顺利,官府愿意秉公办案,顾老三的惩罚也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而苏寡妇“失贞”一事则会被视为违背伦理。即便是被强迫,也可能会被质疑“为何不拼死反抗”。 要知道,在昭明王朝前身的北宋末年,出了一个著名的理学观念,强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寡妇若报案,官府可能会认为其“有辱门风”,甚至遭受旁人非议“行为不检点才引来祸端”。 虽然这人的理念不被昭明帝接纳,甚至极力压制,没有在昭明王朝卷席开来。 但随着这么多年过去,昭明帝对于昭明王朝的影响越来越小,沽名钓誉之徒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再次被人提起,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最重要的是,世间对寡妇的”贞节“要求尤为严苛。认为她们应当终身守节,甚至为”贞节“牺牲生命。若是遭遇强迫,无论是否自愿,都可能被贴上”失贞“的标签,被视为家族的耻辱。 苏寡妇不仅要遭受邻里的指指点点,孤立排挤。甚至顾氏一族就算强迫她自尽,或是将其驱逐出族,都是无可厚非的。 可老族长本就心虚,性子也不强硬,完全不敢、也不会去处罚苏寡妇这个受害者。 可他不敢,不代表苏寡妇就不会被人伤害了…… 所以,族长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便是促成苏寡妇改嫁给顾老三,也算是给两人之间的事扯上了遮羞布。 改嫁后,苏寡妇也不会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算是极好的结果。 听了老族长有理有据的话,顾海生有些动摇。 他也不是什么心性狠辣之徒,也做不到把无辜之人活活逼死。 但为此要饶恕顾老三一命,他有些犹豫。 老族长见顾海生犹豫的神情,便知他已经被自己说动了,赶紧又添了一把火—— “海生,你也不想小草和满月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吧?” 此话一出,顾海生这才不情不愿,饶顾老三一命,同意将人逐出族谱。 …… 听了顾海生的话,顾远山不禁有些动容。 原来大爷爷为了他,竟然还去要挟了族长…… 他抬头,望向前方顾海生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喉咙滚动着说不出话来,眼眶却先红了。 “大爷爷……”顾远山声音发涩,“我以后定会更加刻苦学习,不辜负您对我给予的厚望!”他胸脯挺得笔直,厚厚棉袄下的身板绷得紧紧。 顾海生爽朗大笑,“好!小山子,只要你持之以恒,将来一定能给咱顾家光耀门楣!” 听到顾海生的夸赞,余氏和顾三水忍不住露出笑来。 顾海生这样的话,就差保证顾远山能考取功名回来了。 就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站在顾一木和林氏身后的顾远丰,抿着唇,捏紧了袖中卷着的《中庸》,他的指甲在书面封皮上掐出月牙痕来。 开春便要参加县试的他,日日在油灯下熬到三更。就连学堂休沐日,他也不出去走动,一门心思沉浸在背书当中…… 即使这样,顾海生,身为他亲爷爷的人,都没夸过他半句。 此刻听着夸赞全落进堂弟顾远山耳朵里,少年别过脸去,紧紧抓着手中书本,暗暗发誓:明年!只要明年,我要让爷爷你看看,我也值得你夸赞! 第 142 章 牵桥搭线 忙活了老半天,大家都累了。顾云生见状,便让几人散了,都回屋歇着。 顾四水得了令,拉着王氏就走。 顾远诚和顾远江倒像是感觉不到累一样,兄弟俩携手又出门转悠去。 今天是冬至,村里小孩都得了好吃的,也不用干活,可不得聚在一起玩耍嘛。 余氏提着陶罐进了灶房,掀开上面的荷叶,里面的菜还有些余热。她把罐子搁在灶台边,添了把柴火将菜热上,又将柜子打开,从中舀了半瓢面粉出来。 冬至的饺子是少不了的,温水和着面粉在陶盆里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就揉成了个光滑的面团。 她用湿布盖好,让面团醒发,转身又去扒拉筐里一早放着的白菜。 白菜叶子上还沾着霜,一点也没蔫,丝毫看不出在地窖里放了那么久。 堂屋内。 顾远山正端坐在炕上的矮桌上练字。 今天天气阴,屋里昏暗看不清,李氏便给他点了一盏油灯。 灯光昏黄,印在顾远山泛红的脸颊上。 他临的是柳体《玄秘塔碑》,这是柳公权44岁时的代表作,字体端正俊朗,结构紧凑,笔画粗细对比明显,是柳体中最具规范性的碑帖。适合初学者掌握基本笔法和结体规律,最适合如今入门阶段的顾远山。 随着时间点滴流逝,粗麻纸铺了半张桌子,上面写满了“孝”“悌”“忠”“信”。 顾远山右手握着的羊毫笔杆磨得发亮,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时却有些发颤。 他顿了下,捏了捏发酸的手腕。 “手腕疼了?歇会儿吧?”余氏端了一碗糖水进来,见顾远山揉着手腕,眉头皱了皱。 顾远山头也不抬,笔尖重重落下,在”忠“字的竖钩上顿出个墨疙瘩。 “阿娘,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手腕又是一阵酸麻,墨点溅在角落。 他硬撑着写完最后一笔。 搁下笔时,指节已被笔杆硌出红印。 “瞧你这是做什么?累了就歇歇。”余氏抱怨地念叨着,心疼地抓起顾远山的手仔细揉着。 “阿娘,我有分寸。”顾远山抬头,浅浅笑道。 书生的手很重要,他不会不知轻重弄坏自己一双手的。 余氏见他笑着,便只好叹了口气,将方才放在桌上的糖水推过去,“小山子,喝个糖水甜甜嘴,歇歇再练。” 看着那碗糖水,顾远山重重点头,“嗯!谢谢阿娘!” 见他不再逞强,小口小口喝着糖水,余氏这才放心走了出去。 儿子练起字来就不知时间,她得看着些,提醒一下,免得小小年纪,就伤了手。 …… 顾家后院。 顾夏至一回到家,就拉着顾春雨去后院瞧她养的兔子。 这兔子养了好几个月,都好好的,也没死。 顾夏至只觉得顾远山的办法很好用,这是她第一次养那么多兔子都没生病的情况。 两姐妹走到后院,推开用竹门隔开的兔子窝,走了进去。 听到响动,兔笼里顿时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动。十来只雪白的兔子竖起耳朵,红眼睛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亮晶晶。 “大姐,你快看!”顾夏至蹲下身子,手指戳着竹笼缝隙,“上次小山子教我在草料里拌艾草,兔子连喷嚏都没打过!” 顾春雨顿在她身侧,目光落在顾夏至乌黑的发辫上,笑着夸道:“二妹真厉害!” 听到顾春雨直白的夸赞,顾夏至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都是看小山子给我的养兔秘籍学来的,厉害的是小山子。” 这“养兔秘籍”便是先前顾远山总结的养兔子方法,手抄了一份,交给顾夏至琢磨。 可以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顾夏至已经对这薄薄的“秘籍”了如指掌,甚至还悄悄讨要了顾远山几张纸,用炭笔在上面记录了自己养兔子的注意事项。 这炭笔也是她瞧见顾远山用过,才悄悄自己去灶膛弄了些回来。 用了炭笔,她只觉得写字都轻松了好多。她虽然识字,但用毛笔试了,还是斗大如牛。这炭笔就不一样了,可以受力,写的也小,非常实用。 顾夏至悄悄记录养兔子的事,家里都没有人知道,就连顾远山也只以为顾夏至是讨要纸张拿去练字。 想着想着,顾夏至伸手摸了摸最肥硕的那只兔子,掌心触到蓬松的兔毛,轻声说道:“再过半月,这兔子就能长到三斤重!”她掰着手指头盘算,“等过年的时候,就能宰了……” 说到这里,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顾春雨,“大姐,你能不能帮忙去问问姑姑,她在县里可有认识的酒楼,做兔肉生意的?或是皮毛工匠?” 兔子眼看着就要养成了,她想着,是时候要出手了! 到时候,就预留成年母兔子,公的就留几只配种,其余的全部卖掉! 这样,她就有好多好多钱了! 顾春雨有些疑惑:“二妹,找酒楼卖兔子就行,怎么还要找皮匠?” 顾夏至笑着道:“大姐,你不知道,小山子给我们算过了,把兔子肉和兔子皮分开来卖,一只兔子可以多挣好些钱!” 顾春雨有些诧异,她只知道家里养兔子准备卖,倒是不知道还要分开兔肉和皮毛拿去卖。 也不知道这事成不成? “二妹,我从未见过这样售卖,不知道能不能行。”顾春雨有些犹豫。 周家是在县里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认识许多人。酒楼掌柜也认识不少,这兔子自然是不愁卖。 但是,谁家卖兔子都是一只一只的卖,很少会单卖兔肉…… 不说扒了皮的兔子存放时间短,就说云梦县这个小地方,有哪家酒楼一下子能消耗这么多兔子肉呢? 想着,她就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顾夏至握住她的手,“大姐,小山子说了,麻烦姑姑去牵线,到时候事成了,一只兔子给1文钱的毛利给姑姑他们。” 1文钱一只,不算少了。 顾家只需要顾小水牵桥搭线,其余都不需要她去办。 这事成了,顾小水躺在家里都能把钱挣回来。 想了想,顾夏至继续道:“至于说酒楼吃不下这么多兔子……可以联系好几家酒楼,还可以预定,等预定够了数量,咱们这里把兔子处理了直接就拉过去……” 第 143 章 肉干配方 “而且舅娘做的肉干好吃,咱还可以去学了这门手艺,哪家酒楼买兔子,就告诉他咱有这配方,买兔子就免费送!” 顾夏至越说,眼睛越亮,“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到时候也不怕酒楼把肉给放坏了,全部做成肉干,肉酱……等酒楼来了生意,就算客人没点兔子肉,也可以免费送些,给客人品尝……客人吃了觉得好吃,还愁没人买吗!” 顾夏至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怔愣的顾春雨,犹豫问道:“大姐,你觉得我说的可行吗?” 顾春雨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竟是自己跳脱调皮的妹妹,只呆呆点头,“若是真的好吃,我觉得这酒楼老板也不是个蠢的,定会抢着买……” 她有些犹豫,最后小声询问:“二妹,这法子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小山子告诉你的?” 顾夏至叉腰傲娇道:“都是我自个儿琢磨的!” 小山子只说到时候找人卖出去就行,但没说该怎么让那些老板来抢着要。 顾夏至日日照顾这些兔子,瞧着兔子越长越大,心里也越发焦急,就怕兔子砸手里了。 虽说兔子不愁卖,但是还是找酒楼收货比较省事。且那卖皮毛的钱,顾夏至也不想放弃。 顾春雨好奇问道:“二妹,你怎么不把那肉干的配方自己拿着,自己做来卖?” 独家配方,若是真好吃,可以存放在周家的铺子卖,算下来也不少钱的。 顾夏至听了这话,摇摇头,“我养兔子都快忙不过来了,还怎么制作肉干?而且肉干的配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些香料都是舅娘自己找来的,山下都没有!” 到时候,不止自己的兔子肉卖出去,就连舅娘也多了一门生意! 再说了,若是自己做来卖,不说卖不卖得出去,就说制作就要大功夫。而且打出名声,这配方也不一定能保住…… 顾夏至虽然跳脱,但也知道县里随便一个小官就能把家里人捏死。 就说先前顾远山救了县令老爷的闺女,这事儿顾云生找了顾海生,还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总结便是:不能说出去,也不能扯上县令老爷的名号,就当不认识,没有这回事儿。 顾夏至虽然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爷爷和大爷爷都是为了家里好。 既然要为了家里好,就不能惹了不该惹的人。譬如县令老爷,县里大大小小的老板,官差…… 顾夏至虽然不知道自己若是做了肉干卖出去,会不会招人嫉妒……但她不想赌,她只想安安稳稳赚些钱,证明自己比家里男娃都出息罢了…… 听了顾夏至心里的打算和顾虑,顾春雨抿着唇笑了,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将歪斜的兔笼扶正,小声道:“二妹,你放心。等明日回了城里,我就找姑姑和姑父商量。” 声音虽轻,却像落在地上的石头,掷地有声。 “好!”顾夏至高兴极了,笑着拉起顾春雨就往前院跑,“我去找些兔子肉干给你尝尝,到时候你带些回去,也给姑姑和姑父他们尝尝!” 顾夏至觉得舅娘腌制的肉干口味独特,世间美味。但是也怕自己孤陋寡闻,高估了肉干的价值。 至于说舅娘会不会不舍得这肉干的制作方法?顾夏至可以肯定,她不会。 不说余大河疼爱几人,就说这肉干也是家里腌制着吃的零嘴。若是把肉干制作方法送给酒楼,不只是顾家的兔子能供不应求,就说余家也是有好处。 毕竟,找香料可比打猎轻松多了…… …… 两姐妹一头钻进屋里,小声说着话,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李氏在暖炕上眯了会儿眼,见窗外天色不早了,她便裹紧蓝布棉衣,往灶房走。 刚掀开门帘,就见余氏正往陶盆里拌饺子馅。 雪白的白菜碎混着剁得稀烂的五花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葱姜的香味。 “馅儿都备齐了?”李氏伸手捏了捏面团。 醒发得刚刚好,软乎乎中透着筋道。 余氏擦了擦手,手指冻得发红,“就差擀面皮,包饺子了。” “我去喊远诚他娘来帮忙。”李氏点点头,转身就往隔壁屋走。 …… 昏暗的房间内。 王氏正低头给顾四水缝补袖口,顾四水凑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啥,逗得王氏“噗嗤”笑出声,针尖差点就扎到手指。 “远诚他娘,快来帮把手!”李氏在门口扬声道。 王氏慌忙把针线往笸箩里一塞,正准备走出去,就被顾四水一把拉住。 “娘,我正跟她说事儿呢……” “能有啥事儿比包饺子要紧?”李氏横眉竖眼,叉腰看着紧紧关上的屋门。 余氏越勤奋,她就越看王氏不顺眼! 听了李氏的声音,王氏赶紧拽了拽顾四水的袖子,“当家的,娘要生气了,我先去灶房帮忙。” 顾四水瘪瘪嘴,也站起身,“我去帮你们看火。” 两人磨磨蹭蹭出了屋,齐齐喊了声儿娘,又黏黏糊糊往灶房走。 这一幕看得李氏眼睛生疼。 不过既然人过来了,她也就不管了只要两人不过分就成。 …… 余氏把面团搓成长条,菜刀“哒哒”将其切成小剂子。李氏抄起擀面杖就擀皮,圆滚滚的面皮在她手里转得飞快。 王氏坐在小板凳上捏饺子,手指沾着面粉,时不时偷瞄顾四水一眼。 顾四水正被李氏指使着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一不留神就溅在他的棉裤上,顿时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你看你,笨手笨脚的!”李氏心里恼火,拿着火钳敲了敲他的手背。 顾四水咧嘴一笑,“娘,我去帮小莲包饺子!”说完,也不管李氏答不答应,往王氏跟前凑。 “我帮你捏花边吧?” 王氏脸一红,瞪了顾四水一眼。 老不正经! 婆婆还在这里呢! 顾四水不管这些,乐呵呵蹲坐在王氏身旁,学着王氏的动作,捏着花边。 奈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手上好好的饺子被他捏得稀巴烂。 李氏看不过眼,拿着擀面杖就朝他挥去,“四水,你把我的饺子折磨成啥样了!?滚去看你的火!” 顾四水看着手里不成样子的饺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灰溜溜就跑回灶膛看火。 第 144 章 包饺子 陶盆里的馅料渐渐见了底,竹帘上的饺子排得密密麻麻。 余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着面粉的手,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掀开门帘往堂屋走。 顾远山正端坐在椅子上,用青石板练字。 “小山子,别写了,洗手准备吃饺子。”余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后颈。 暖烘烘的。 这才放心。 顾远山搁下笔,活动了下发僵的手指,见余氏袖口沾了些许面粉,开口道:“阿娘,你袖子沾了面粉,我给你拍拍。” 余氏笑眯眯看着儿子给自己拍衣服,温声道:“等会儿先去灶房洗手,里面有热水。再去屋里把你大伯和远秋、远冬哥找来,阿娘去后院寻你爹。” 顾远山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见余氏走出去,顾远山将纸笔收拾妥当,才往顾大水屋里走去。 他如今晚上是住在顾大水屋里,睡在顾远秋和顾远冬的床上。昨夜两兄弟回来,他就和顾大水挤在一张床上睡的。 不得不说,和别人一起睡,小心翼翼,翻身都不敢。 幸好顾大水不打呼噜,不然他今天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祭祖。 …… 顾远山推开门,却没瞧见屋里有人。他有些疑惑,转身往灶房走。 今天冬至,家里不干活儿。顾大水几人要不是在灶房,就是在后院。 余氏已经去了后院,顾远山便往灶房走。 一掀开门帘,便瞧见顾大水正在灶膛前码放柴禾。李氏正往滚水里下饺子,白色的面皮在沸水里翻涌。 顾四水和王氏蹲坐在矮凳上,吩咐顾远秋和顾远冬两人赶紧拿碗筷出来。 李氏瞧见顾远山,招呼道:“小山子,你回屋坐着,很快就能吃了。” 灶房里人多,免得小孙子被磕着了。 顾远山抿了抿唇,朝顾远秋走过去,“远秋哥,我来帮忙。” 顾远秋笑着给他手上放了三个碗,“那你拿好了。”说完,便抱起桌上的碗筷,往堂屋走。 顾远山捧着三个碗连忙跟上。 顾四水和王氏一见,三兄弟都走了,连忙小跑着跟上,嘴里还不忘喊着,“三叔给你们摆好桌子——” …… 余氏这边,她出了门,便回屋,让顾夏至和顾春雨两姐妹出门去寻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接着再往后院走。 “当家的,收拾收拾,回家吃饺子喽!”余氏看着在巡视兔子窝的顾三水,扬声喊道。 顾三水见窝里的兔子好好的,顶上也搭了厚厚的稻草棚子,便应声,跟着余氏回去。 兔子一直是顾夏至亲力亲为,眼见着越来越大,兔子也没生病。顾云生便让顾三水和顾大水两人,时不时来瞧瞧,免得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顾三水隔三岔五便会来走上一趟。 今天是听村里老人说,要下雪了。 他怕雪下得大,将棚子压塌。这不,趁着闲暇过来瞧瞧,把棚子扎得更牢些。 顾三水瞧着余氏被冻红的手指,鬼使神差问了句:“饺子都包好了?” 余氏没想到顾三水会开口,扬着笑脸,“都弄好了,等咱回去就下锅,很快就能吃。” 顾三水一向话少,两人待在一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平日里没有事,或者余氏不主动说话,他是不会搭腔的。 对于顾三水近些日子以来的关心,余氏心里美滋滋的。 她少女时也曾盼着能找个知心的人。嫁进来,知道顾三水话少,她便尽量多说些话。那时的相处,余氏觉得已经很满意了。 但后来没能生下儿子,顾三水便愈发沉默,余氏也心怀愧疚。 渐渐的,夫妻俩便像搭伙过日子一般。 在这样冷冰冰的相处中,余氏也愈发沉默,心里愧疚万分。 幸好随着顾远山的到来,两人之间的冰冷也随之渐渐消融。 虽然比不过顾四水和王氏,但余氏已经很知足了。 …… 李氏刚把最后一碗饺子捞出锅,竹帘上的白气还没散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顾夏至的咋呼声。 她端着瓷盆往堂屋走,路过水井时,看见顾远诚和顾远江兄弟俩正缩在柴房门口磨磨蹭蹭。顾远江的棉裤右腿从膝盖往下全是湿的,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石板。 “站住!” 李氏把瓷盆往石桌上一放,盆底磕出"当啷"响。 兄弟俩像被钉住似的挺直身子。 顾远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远江则慌忙把湿裤腿往身后藏,结果裤脚沾着的冰碴子"簌簌"掉在地上。 “裤脚怎么回事?” 李氏走过去,伸手一摸顾远江的裤腿,冰凉的湿气透过指尖渗出来。 顾远江打了个哆嗦,嘴唇有些发白,却梗着脖子不说话。 顾远诚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奶问你话呢......” “是不是去河边了?”李氏的声音沉下来。 兄弟俩同时缩了缩脖子。 其实他们本来在晒谷扬捡炮仗,谁知有人提议要去河里瞧瞧河水结冰了没。 两兄弟跟着去,一看,村里那条小河真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两兄弟不敢下水,怕回家挨骂。 谁知同行的王虎却铁了心要去试试那冰块结不结实,一脚塌下去便踩了空。 幸好一旁的顾远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这才湿了一只裤脚。 王虎更惨,半边身子差点栽进冰河里。 本来两兄弟都和顾夏至、顾春雨说好了,不许告诉家里人。想着偷偷溜回家换了裤子,便看不出来了。 谁知刚好被逮了个正着。 “不是说好了不许去河边吗?”李氏扬起手,想一巴掌拍过去,却在看见顾远江冻红的脚踝时顿住。 她叹了口气,转身进灶房抱了一捆干柴,仍在灶膛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湿裤子脱了,过来烤烤火!要是冻出毛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兄弟被李氏尖利的声音吓到——顾远诚赶紧帮弟弟解裤带,顾远江也慌忙将冻硬的棉裤褪到膝盖,就看见余氏和顾三水从后院走出来。 “这是怎么了?”余氏蹲下身,用手背贴了贴顾远江的小腿,“你们去玩水了?怎么冻成这样了?” 她连忙解下自己的围裙,裹在顾远江腿上,“快进屋,灶膛前暖和。” 顾远江缩在围裙里,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刚才在河边拉王虎时,他其实也吓得够呛,现在被二伯娘裹着暖烘烘的围裙,才觉出后颈的冷汗贴着凉飕飕。 第 145 章 王氏被骂 李氏往灶膛里添了块硬柴,火星子溅在顾远江的光脚背上。 “下次再敢去河边,就拿竹条子抽你们。”她嘴上骂着,却从桌上端来一碗刚刚煮好的姜汤,“趁热喝了,饺子都要凉了。” 顾远江不敢说话,端过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才觉得冷冰冰的身子好了许多。 见他喝了姜汤,李氏才赶人去灶膛守着,“烤烤火,再进屋吃饺子。” 顾远江和顾远诚头也不抬,直点头。 见两人乖巧,李氏才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顾四水和王氏都守在堂屋的八仙桌前,等着吃饺子,对于两兄弟的去向,一概不知。 …… 堂屋。 八仙桌上摆满了刚出锅的饺子。 王氏眼巴巴地看着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不断咽口水。 可惜顾云生稳坐首位,丝毫没有要吃饭的迹象。 王氏嘴馋,但顾云生是家里的话事人,她不敢吐槽,只好小声嘀咕:“远江那小子弄湿了裤子,让他自个儿烤火不就成了?哪能让一大家子长辈守着等他吃饭?” 主要是面前摆着的饺子太诱人,她实在太馋,太想吃了! 这话刚落,李氏端着空姜汤碗从灶房进来,“你说什么?” 王氏被背后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筷子都差点没拿稳。 李氏把碗往桌上一放,叉腰开骂:“那是你亲儿子!大冷天冻成那样,要是落下病根,看你这个当娘的可还能安心吃得下饭!” 她心里气急了。 平日里她对王氏偷懒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算了。如今亲儿子弄湿了裤子,她不去看一眼就算了,让等会儿吃饭,都得埋怨几句! 有个当娘的样子吗!? 王氏瞧着李氏像要吃人一般盯着自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吐槽一下。 虽然对两个儿子不上心,但那也是她的骨肉,她又怎么会诅咒两人呢。 只不过和儿子还有丈夫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顾四水见王氏被骂,开口求情:“娘,小莲不是故意的——”,话没说完,李氏就朝他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顾四水顿时不敢出声,与王氏一样,缩着脖子等着挨骂。 李氏看着两人,心里就窝火。 瞧瞧,这是当爹当娘的样子吗! 其余几人瞧见这情形,纷纷低垂着头,不敢搭腔。 顾云生见状,站起身子打圆扬:“好了好了,老婆子,快过来坐。”说完,便起身将李氏扶着走过来,将人按在椅子上,“今天是冬至,日头短,吃饭晚些也无妨。孩子们玩闹湿了衣服,暖暖身子也是该的。” 李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余氏小心瞧了瞧满桌的人,想了想,站起身,说道:“爹,娘,我去瞧瞧远江和远诚。” 见顾云生点头,李氏不吭声,余氏便往灶房走去。 …… 刚进来,瞧见两兄弟埋着头烤着火,余氏笑着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顾远江的额头,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蛋。 见方才苍白的脸色泛着红晕,知道没事,便松了口气,“身上暖了吧?把你棉袄子套上,进屋吃饭。” 闻言,顾远江和顾远诚对视一眼,如蒙大赦,立马套上棉袄跟在余氏身后。 屋内众人,见余氏将两兄弟带进来,齐齐松了口气。 顾云生也点点头,关心问道:“远江,你身子还冷不冷?” 顾远江连忙摇摇头,“阿爷,我不冷,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去河边了。” 顾远诚也点头如捣蒜,“阿爷,我也知道错了!” 顾云生见顾远江脸色还好,便笑着招呼道:“既然身子没事,便坐下吃饭吧。” 至于去河边的事,也不能全怪两兄弟。 至少两人不是为了好玩,不知深浅跑去玩水。而是为了救人,才弄湿了裤脚。 得到顾云生的允许,两兄弟这才在顾四水和王氏身旁坐下。 …… 顾云生见家里人都聚齐了,便开了口:“好了,都吃饭吧。” 顾四水和王氏如往常一般,抢先夹了饺子,但都不约而同顿了顿。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将饺子夹给了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 两兄弟瞪大了眸子,看着碗里的饺子,只觉得爹娘都吃错药了,竟然会主动给两人夹菜吃。 要知道,顾四水和王氏是出了名的护食,实行的一直都是:饿着孩子也不能饿着自己的原则。 顾远诚甚至还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天也没下红雨啊…… 他挠挠脑袋,将碗里的饺子吃掉。 顾远山远远看两人没事人一般,吃嘛嘛香,就知道两人没着凉,便也放下心,安心吃饺子。 今天这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滚圆的饺子就着金黄的油花在汤里晃悠,雪白的面皮裹着鼓鼓囊囊的馅。 咬开第一口时,滚烫的汤汁先滋溜钻进舌尖。 这汤是余氏用猪棒骨熬了半晌的浓汤,混着葱姜末的辛香,烫得顾远山直呵气,舍不得松口。 再嚼开肥瘦相间的猪肉馅,油脂的香气裹着脆生生的白菜在齿间绽开。 里面的白菜剁得细,却仍留着汁水,咬下去"咔嚓"响,解了肉馅的腻。最妙的是那点藏在馅里的花椒水,咽下去后舌根才泛起一丝麻意。 一口吃下去,直接从胃里暖到后颈。 顾远山一连吃了好几个饺子,才小口小口地抿着汤。 在这大冷天,顾远山吃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 一家子吃了饺子,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顾夏至见家里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口朝余氏说道:“阿娘,明天大姐要回姑姑家,能不能给她带些舅娘送的肉干啊?” 她这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问出来的。 方才她已经给顾春雨吃过兔子肉干了,不出所料,顾春雨也觉得好吃。 但她自己留着的肉干就几根,太寒碜了,不能拿去送给顾小水。想要拿一包达到送人分量的肉干,得从余氏那里下手才行。 顾夏至又怕自己单独找余氏,她不应允,只好当着一家子的面提出来。 果然,余氏一听她的话,筷子就顿住了。 好半晌才勉强笑着问道:“夏至,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春雨惦记舅娘做的肉干了?等会儿阿娘拿出来给你们解解馋。” 第 146 章 妹妹长大了 这些零嘴当然大部分都是留给顾远山吃的,其余人也只有拿回来那天分上少许。 顾夏至一开口,就要给顾春雨收拾一包出来,送去顾小水家,余氏有些不乐意地瞪了许久未见的大女儿一眼。 没想到,当初木讷胆怯的女儿,只是去了外面待几个月,就开始回家来讨要吃食了! 接受到余氏犀利眼神的顾春雨条件反射低下头,有些胆怯。 在家生活了许多年,她对余氏的眼神很敏感,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她也习惯了不辩解,便低着头,等着挨训。 顾夏至见状,连忙开口解释:“阿娘,不是大姐要吃,是我想拿些肉干给姑姑,让她们给咱们的兔子生意牵牵线。” 上首喝着茶的顾云生听了,点点头,“算算日子,家里养的兔子是快要出栏了,不过……夏至,咱要你小姑帮忙的话,送一包肉干太过吝啬了……” 李氏也附和道:“夏至,到时候家里会忙活这些,你这小丫头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两人认为顾夏至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想着要求姑姑办事,家里肉干好吃,便想着带一包过去。 谁知顾夏至听了这话,倒是摇摇头,“爷,奶,我想要肉干是想要姑姑尝尝,到时候卖兔肉,我想把肉干配方送出去给买家,他们就不怕兔子肉存放不久,还能给上门的客人尝尝……这样解决了酒楼那边兔子肉不宜存放的顾虑,也能给舅娘带来收益……” 余氏听了,心里止不住震惊。 这些个话都是谁教她的? 这还是她那个不服管教的女儿吗? 该不会被野鬼上身了吧? 顾三水虽然没做过生意,但也知道余家的肉干确实与众不同,很是好吃。若不是嫌麻烦,余家都可以下山去卖肉干。 如今顾夏至将肉干和家里养的兔子捆绑在一起,他觉得,这单买卖说不定真的能成。 酒楼本就是打开门做生意,有稳定的兔子货源供应,必定会接受。不过数量倒是不稳定,甚至按顾远山的说法,把皮毛和兔子肉分开卖,酒楼老板难道就不怕生意不好,肉砸手里吗? 家里原先是觉得,先把兔子养起来,到时候托关系去谈谈,若是酒楼不答应,便卖整只的兔子也成。 如今顾夏至提出的方法,倒是很好的解决了酒楼老板的顾虑。 顾三水觉得,说不定因着这送肉干秘方的提议,自家的兔子生意会供不应求! 顾远山心里也震惊,顾夏至这样的营销手段,不是前世那些餐馆的手段吗? 来店里吃饭,送些拌饭的酱菜,酱肉,客人吃了心里开心,回头率高,还可能促成新的订单。而作为卖方的酒楼,手里免费得了一张方子,只需要出些人力物力,便能在一众酒楼中胜出。 顾远山可以肯定,只要肉干、肉酱不难吃,酒楼老板听了会答应这买卖。 而在他两世为人的经验看来,余家的肉干确实很有特色,嚼劲十足,咸香适口,老少皆宜。 顾大水乐呵呵地看着,也不说话,喝着茶,看顾夏至激情澎湃,描绘自己的兔子大业。 他心里默默盘算,若是这生意成了,他得再努力些,给家里兔子住的竹笼搞大些,再多养几窝。到时候挣了钱,给家里盖大宅子,再给远秋和远冬两兄弟娶个媳妇儿,让小山子能一直念书…… 顾远秋和顾远冬不知道自己傻憨憨的老爹想给他们娶媳妇,看着顾夏至心里想的是:妹妹长大了…… 两人对于顾夏至不算亲近,毕竟男娃和女娃不一样,小时候顾夏至就闹腾,两人十分害怕。 长大了,顾夏至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两兄弟对于顾夏至是又敬,又怕,还隐隐有些愁。 怕女孩子太皮实,日后不好找人家。 如今可好,顾夏至沉下心来养兔子,若是真的能大卖,日后也算是给她自己挣了一份嫁妆。 甚至,能有一手养兔子的技巧在身上,日后嫁去夫家,也不怕被看轻,能拿到话事权。 顾四水和王氏听不懂,但见家里顾云生的脸色,便知顾夏至这丫头在出风头。 两人对此没什么表示,他们如今已经接受了家里几个侄儿侄女时不时冒头的行为。 如今没分家,他们没出力也没出钱,自然是任由家里几个小的闹腾。反正要是真的挣钱了,必定少不了两人的份。要是亏钱……也轮不到他们补上。 经过顾远山阴差阳错救了县令女儿这件事,他们已经愉快做好了躺平的决定。 顾远诚这个小迷弟更是大声询问:“夏至姐,这都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吗?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夏至姐你太厉害了!”顾远江此时也不见方才的小心翼翼,冒着星星眼看着顾夏至。 顾夏至咧嘴一笑,“低调低调。” 丝毫不见谦虚。 但顾家都习惯了她的作态,倒是没人说什么。 李氏见顾云生满脸欣喜,便知此事能成,朝余氏叮嘱道:“小山子他娘,你等会儿给春雨收拾些肉干出来,给带回去,让小水拿过去给相熟的酒楼老板尝尝。” 余氏知道顾夏至是为了家里的兔子生意,还有娘家着想,也不在意这点儿肉干了,连忙应声:“欸!我等会儿就去收拾一大包出来,给小山子他姑姑拿去尝尝!” 至于肉干的做法,对于村里人来说,这也不算什么秘方,只是比别人家好吃些,用的香料独特些罢了。 余大河妻子周氏知道他们喜欢吃,也告知过做法:后山采的野花椒带着股麻香,晒干的野菊叶磨成粉撒进去,能盖住肉腥味…… 甚至周氏会根据采到的植物,来做口味不同的肉干。 各有特色,都十分好吃。 余氏默默盘算着,等侄女儿余小花成亲,她回娘家时得和大哥好好商量。 后山的香料漫山遍野长着,若是能和县城的铺子谈妥,光是卖晒干的香料,就能攒下不少钱。 这样,大哥也不用怕冬天山里的野味冬眠不出山,家里没收入。甚至,若是肉干方子受欢迎,余家光是卖香料就能把下山安家的费用给解决了! 一家子讨论此事,越说越火热。 顾夏至也从中得到了许多细枝末节的补充,心里也美得很,只盼着,兔子出栏就大卖! 夜已深。 顾家众人渐渐散去。 顾夏至怀揣着挣大钱的想法,渐渐进入梦乡。 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第 147 章 下雪 顾远山是被砸在窗棂上的雪粒子惊醒的。 他拉开窗帘一角,只见院子里堆了层薄薄的雪。 隔壁炕上传来顾远秋和顾远冬两兄弟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今日两人要回县城,也早早起床了。 顾远山裹着棉袄推门出去时,正看见顾三水蹲在灶膛前烤火。 “小山子,今天这么早?”余氏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我瞧下雪了,就起来了。”顾远山乖乖答道。 余氏给他端了洗脸水,示意让他洗脸。 看着儿子鞋子上的雪,她眉头皱了皱,朝正在看火的顾三水喊道:“他爹,你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一扫?免得等会儿小山子他们走时摔了。” 雪天路滑,外面的路不管,但院子里大家都走来走去,得扫干净。顾远山他们年纪小,摔了没关系,顾云生和李氏年纪大,可经不住一摔。 顾三水闷不吭声,点点头,起身走出去,拿起扫把就将院子里的雪扫到一边。 此时的雪还不算很厚,能扫动,等再下几日,就得用铁铲来铲了。 …… 顾远山正吃着早饭,顾远秋、顾远冬、顾春雨还有顾四水都过来了。 他们今天要一起回城,得趁着天还没亮,早些过去。 一群人风风火火吃了饭,便一同出了门。 顾三水拿着饭盒和书箱,看着吊儿郎当的顾四水,叮嘱道:“四水,你好好看着他们,你是当长辈的,就要有个长辈样。” 对于这个弟弟,他是一万个不放心。奈何顾大水伤了腿,不能跟着去,他也亏了身子,得趁着过年这几天补回来,不然耽误了来年的春耕,损失可就大了。 顾四水有些不满顾三水的唠叨,直摆手,“我知道了,你快送小山子去学堂吧,不然要迟到了。” 顾三水还想叮嘱两句,顾四水已经招呼顾远秋、顾远冬还有顾春雨走了。 看着几人的背影,顾三水悠悠叹了口气,才招呼顾远山,“小山子,咱也走吧。” 顾远山见自己阿爹愁眉苦脸,便安慰道:“阿爹,远秋和远冬哥都长大了,没事的,再说了还有小姑看着呢。” 至于顾四水,他没提。 明眼人都知道,顾四水不靠谱。 顾三水听了这话,倒是笑了。 伸手拍了拍顾远山的头,“走吧,阿爹送你去学堂。” …… 雪慢悠悠地飞扬,顾远山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到了学堂。 木门“吱呀”推开,炭盆里的火星子倏地亮了亮。 这炭盆是天气冷了,顾海生特意放的。 虽然课室里还是寒冷,但聊胜于无。 顾远山见顾海生正坐在椅子上拨弄算盘,连忙行礼,“夫子。” “来了?”顾海生头也不抬,算盘珠子“噼啪”归了位,“把《三字经》前二十行背来听听。” 《三字经》早已学完,不过顾远山丝毫不见胆怯,放下书箱,朗声背诵。 一直背到“融四岁,能让梨”时,顾海生忽然抬手,“停。你说这孔融让梨,让的是个果子,若是让家产,让性命呢?” 顾远山愣住,没料到夫子会突然这样提问。正思索该如何回复之时,顾海生已经从桌上摸出张纸,上面用朱砂圈着个名字——顾老三。 “昨儿个族里祭祖,顾老三被逐出族谱这事儿,你可还记得?” 顾远山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谁会忘记呢。 “你看这‘夫’字”,顾海生用戒尺敲着《弟子规》里的“夫义妇德”四字。 “两横一捺,横是担待,捺是底线。顾老三担待了什么?他把妻子当牲口,把天理当草芥!”顾海生义愤填膺,涨红了脸。 窗外的雪忽然大了,糊得窗纸发白。 见顾远山默默站着,顾海生也知自己失言,起身往炭盆里添了块硬柴,火星子四溅。 悠悠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为子要孝,为夫要仁,为父要智。” 话落,顾海生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封皮写着《家训》。他没说话,只是把书翻开到某页,指着“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一句。 “这是朱熹所撰写的《家训》,朱熹自幼聪慧,18 岁中举人,19 岁登进士第。著《四书章句集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十分受人推崇。” 顾海生满脸向往,接着话锋一转,“‘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这句话便是朱熹所写,意思是:嫁女儿要为她选择贤良的夫婿,不要索取贵重的聘礼。” 话落,顾海生看着下首乖乖站立的顾远山,感慨道:“远山,若是你日后成为了别人的丈夫,成为了别人的父亲,对于儿女的婚姻之事,一定要看重对方的人品和才能,不能只看物质财富。”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给予女儿尊重、爱护和支持,与女儿相互扶持,共同经营好一个家庭。当然,儿子也应当如此。 顾远山没想到顾海生对于顾老三这件事竟有如此深的感触,听到这里,拱手保证:“夫子教诲,远山定当铭记在心。会好好当一个好儿子,未来也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顾海生见顾远山认真的模样,也收敛了情绪,“如此便好!” “好了,接下来,咱来学学这《家训》一书。”顾海生起身,将手中书本递给顾远山,“你便看这本,等会背了便抄一份,自己看。” 其实这书并不是启蒙书籍,只是顾海生对于顾老三所作之事,太过气恼,这才想让顾远山跟着,学学做人的道理。 要知道,一个学子,不只是要学识过关,人品上更得向君子靠齐。 顾海生不希望自己教出一个只知道念书,却罔顾人伦性命的学生。 俗话说,三岁看老。顾远山自小便乖巧懂事,他也相信顾远山不会成为顾老三那样的败类。 但学习便是如此,遇到什么,便由此事得出启发,教给学子什么样的道理。顾海生也想趁此机会,对学堂里的学生来一次心灵的启迪。 这堂课,不只是顾远山需要学,大班和中班的孩子,也同样需要学。 只不过是先教了顾远山。 对于其他人,顾海生只是想着让他们学学。对于顾远山,要求就高了,得背诵出来才算过关。 顾远山不知顾海生心里所想,只点点头,接过那本薄薄的书,坐下。 趁着顾海生喝水的空隙,顾远山翻开书,发现里面正文记载只有几百字,其余的全是他人的注解。 对于朱熹,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存天理,灭人欲”害了多少人。可顾远山没想到,他竟然还写了“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这样的话。 实在是令人唏嘘。 第 148 章 屠户家谢礼 日头歇歇地洒在地上。 道路两旁堆积了厚厚的雪层,想来是下了一整天的雪。 顾三水怕路滑不好走,便背着顾远山。 两人刚回到院子,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推开门,走进去,余氏刚好端了满满一大盘肉走出来。 看到顾远山两人回来,余氏笑着走上前,“小山子,你们回来了?快进屋准备吃饭了。” 如今天气冷,大家伙没事做,都在猫冬,自然晚饭也提前了些。 顾远山有些意外地看着余氏手中的一盘肉,好奇问道:“阿娘,今日怎么做这么多肉?” 家里不是富户,昨日冬至祭祖吃了许多荤腥,按理来说,不会那么快又做这样的纯肉菜。 顾远山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余氏笑着刮了下顾远山的鼻子,打趣道:“小山子眼睛真尖儿,一眼就瞧见这肉了。” 顾三水脸上也挂起笑,解释道:“这肉是村里王屠户送来的。”一边说,一边拿着饭盒,往灶房走。 “为了感谢昨日远江这小子救了他家王虎。”余氏笑眯眯接住顾三水的话。 顾远山这才想起,中午在学堂吃午饭时,便没有见到王虎,也不知他是不是受凉了。 想到热情的王虎,顾远山忍不住问道:“阿娘,我今日没瞧见王虎去学堂,他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毕竟,昨日顾远江说了,为了救王虎才打湿了裤脚,也不知道王虎到底如何了。 余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发,“王虎那孩子半个身子掉冰河里,幸好远江拉得及时,回家之后有些发热,去林大夫那里捡了两副药吃,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至于王虎没去上学,纯粹是他不喜欢上学,刚好身子不爽利,便央求了家里在家躺着,不去学堂。 这还是王屠户亲自说的。 毕竟人来家里送猪肉,家里可不得关心下王虎的身体吗? 他便笑骂着说王虎那小子逮着受凉,在家躲懒,连学堂都不去。 这样一番话,顾家自然是安慰王屠户,也不会跟着一起吐槽王虎浪费束脩。这是人家的孩子,人家当爹的可以吐槽,但是顾家是外人,说人家儿子不好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讨喜的。 顾云生和李氏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有眼力见的人,只安慰王屠户:儿孙自有儿孙福。王虎身子强壮,到时候才能继承王屠户的衣钵。 这话好听,把王屠户哄得笑得见牙不见眼。 …… 顾远山听到王虎没什么事,便放下心,跟在余氏身后,往堂屋走。 “小山子回来了?快过来暖暖身子。”李氏坐在炕上,看见顾远山,连忙招招手。 “阿奶,我回来了。”顾远山走过去,见顾云生在一旁斜靠着,乖乖喊道,“阿爷。” 李氏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额头。 暖和的。 又摸了摸耳朵。 冷冰冰。 她连忙催促道:“看你耳朵,都冻僵了,赶紧上炕暖暖,等会儿有肉吃!” 顾远山乖乖脱下鞋袜,爬上炕,盘腿坐着。 李氏见他乖巧,便从桌上拿了一把花生塞到顾远山手里,“拿着吃。” 他们在家猫冬,没事做,自然是吃吃花生,嗑嗑瓜子。 “谢谢阿奶。”顾远山双手捧着花生,孺慕地望着着李氏。 “傻孩子,跟你亲奶奶还道谢做什么。”李氏笑眯眯地摸了摸顾远山的脑袋,笑骂道。 余氏见着两人亲热,心里高兴,笑着道:“爹娘,你们先坐着,我再去炖个白菜就准备吃饭了。”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李氏望着乖巧听话的小孙子,有些心疼,“小山子,今天上学冷不冷啊?过些日子去给你买顶帽子好不好?” 地里没活儿干,他们呆在家,时不时趁着正午天气好,出门转转,其余时间都猫在家里烤火,就最小的小孙子要天不亮就去学堂。 一路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雪,那学堂还四处通风,只有一个小小的火盆放着,怪可怜的。 顾远山摇摇头,“阿奶,我不冷。” 他不练字的时候都戴着那双余氏做的兔毛手套,身上也穿了厚厚的棉衣,感觉还行,不算冷。 不过走在路上,寒风呼呼,夹带着雪粒子往衣襟里灌,确实有些凉飕飕。 不过这是读书的必经之路,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又谈何科举入仕呢。 顾云生瞅了顾远山一眼,说道:“小山子能吃苦是好事。不过这阵子都要下雪,还是要注意些,别生病了。” “明日让村里人去县里帮忙带顶皮帽子回来?给小山子戴着?”李氏询问道。 家里是有帽子,但是都是草帽,只能挡雨,不能保暖。 论保暖还是皮帽子好。 不过这样一顶帽子还挺贵的,得花个大大几十文。 普通的羊皮帽子,至少要50文,狗皮帽子倒是便宜,只需要30文就有了,至于鹿皮帽子,得花上上百文,不是家里能负担得起的。 更别说更贵的狐皮、狼皮,甚至貂皮和貉皮帽了。 至于兔毛,也是能做成皮帽子的,要价也只比狗毛帽便宜些许。但又太过轻便,保暖效果不如其他的。 这兔毛制品一般都是用作装饰,若是拿来做成皮帽,不仅容易坏,还会受潮,用作雨雪天气更是行不通。 李氏想着要买,就买顶羊皮帽,不仅耐用,还保暖,也防风雪。 顾远山看着李氏为自己着想,连忙摇摇头,“阿奶,舅舅家有许多皮子,可以找他们家买个皮子做成帽子就行。” 买皮子可比买成品省下不少钱。 “傻孩子,这皮子好卖,你舅舅能剩下的都是极好的皮子,得留着给你表姐做嫁妆,你可别为了省下几十文把你表姐嫁妆给拿了。”李氏摸了摸顾远山的脑袋,心里好笑。 她知道余家是猎户,家里会有皮子。但是这皮子能留着的,定是极好的。外甥要皮子,余大河这个当舅舅的一定不会收钱。 这样余家不就吃了亏了吗? 顾远山只需要一顶遮风挡雨的皮帽子,就算用上好的鹿皮、狐皮帽子,也是白瞎。毕竟他如今年纪小,再过几年长大了,这小时候的帽子自然是用不上了。 李氏觉得还是出去买帽子比较好。 尽管不赞同顾远山的建议,她心里对这个小孙子还是越来越喜爱的。 两个大孙子不在跟前,小孙子听话、懂事,还担忧家里,想着要给家里省钱,可不就入了她的心了嘛。 第 149 章 可怜的顾满月 “娘——娘——” “干啥呢!”李氏呵斥道。 王氏顿时赔笑着凑过来,“娘,我刚才听人说了一件事……” 李氏斜斜地盯着王氏。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王氏也不卖关子了,倒豆子般说道:“我听人说,杨金花一病不起,就快死了!” 李氏听了,也微微皱着眉头,“真治不好了?” 先前林大夫就说活不久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 “可不是嘛,林大夫一个唾沫一个钉子,说啥就是啥。”王氏见李氏没反应,便偷偷从桌上摸了一把瓜子。 李氏看见了,也懒得管。 瓜子不值钱,都是村里人送的,好几麻袋放着,就是趁着过年这段时间拿出来吃。 这瓜子没炒,生的,没什么滋味,比不上城里买的好吃。不过给家里人解解馋,倒是正合适。 王氏磕着瓜子,压低声音道:“最重要的是——顾老三说要给杨金花冲喜,要苏寡妇嫁进来伺候自己,给杨金花送终!” “他还有脸干这事?”李氏惊讶道。 毕竟人才被逐出族谱,竟然不夹着尾巴做人,还如此大张旗鼓。 要知道,若不是他太招摇,王氏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么多消息。王氏在村子里没什么交好的妇人,能让她听到的消息,基本就是全村都知道了。 …… “那可不!”王氏一脸唾弃,“他说啊,满月那丫头太小了,给他们做的都是猪食,吃不下去,要娶个媳妇回来才能做饭吃!” 王氏十分嫌弃顾老三的做派。 大家伙虽然重男轻女,但日日打骂女儿的,数顾老三是头一个! 这些日子,顾满月不仅要辛苦给做饭,小小年纪,还得背着一家子的衣裳去村里水井边洗衣服。 才6岁的娃娃,不仅衣着单薄,手臂上满是青紫,就连双手都满是红肿,长满了冻疮! 瞧着就让人怜惜。 李氏死死地皱着一张脸,也有些心疼,只好朝王氏问道:“那苏寡妇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她自然是不愿意的。”王氏撇撇嘴说道,“顾老三今天站她家门口一直叫骂,我瞧着这事……悬。” 村里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经绑定,除非苏寡妇能另寻去处,否则,迟早要嫁给顾老三。 没办法,世道如此。 王氏虽然对苏寡妇印象不好,但也不看好她嫁给顾老三。 好好一个小娘子,嫁过去,不出一个月,就得被折磨成老妪。 李氏悠悠叹了口气,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按理说,苏寡妇陷害了顾大水,害得他摔了腿,该是厌恶她的,谁承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听了心烦。”李氏摇摇头,无奈说道。 王氏见状,也就住了嘴,默默嗑着瓜子。 顾云生坐在一旁,见老婆子心情不好,便转移话题,“老婆子,过几日不是余家那小丫头成亲的日子吗?小山子他娘问咱要不要一起过去?” 李氏一听这个,果然不再想苏寡妇的事儿,只皱着眉,拒绝道:“一大家子都过去成什么样子?咱不去,就让三水带几个小的去就成。” 王氏听着,恨不得叫嚣着,自己要去吃肉。 可惜,她不敢驳了李氏的意思。 顾云生听到这里,便也赞同点点头,“那等会儿我找三水说说,让他们带夏至和小山子去就成。” 那日恰好是休沐日,顾远山也不需要同夫子请假。 …… 在几人谈话间,余氏端进来一盆炖白菜,“爹娘,可以吃饭了——” 李氏瞧见,便朝王氏吩咐道:“还不快去叫你家两个小子进来吃饭!” 一天天的,眉毛下挂着两个灯笼,没长眼! 王氏见了桌上放着的一大盘肉,忙不迭点头,撒丫子就往外跑,像是生怕晚了一步,肉就没了。 余氏瞧见李氏要走出去,连忙喊道:“娘,三水已经去叫他大哥了。” 李氏果然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勤快的余氏,心下愈发满意。 果然是自己看中的儿媳妇,不仅人勤快,还有眼力见儿。 李氏心里高兴,便朝坐在炕上默默背书的顾远山走去。 “小山子,快别看书了,准备下来吃饭了。” 顾远山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 …… 天气冷,一家子吃了饭,便早早歇下。 顾远山点着油灯,蹲坐在炕上练字,倒是也不觉得冷。 外面风雪交加,他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 这两日,一直下着雪,把村子都覆盖了白白一层。 家里门窗,后院鸡舍,兔笼都加固了,倒是不怕大雪压塌了。 顾远山日复一日,冒着风雪去上学,倒是丝毫不见懈怠。 这样的毅力,就连顾海生都赞不绝口。 他这样大的年纪,有时候早上起来,都得赖床。 实在是被窝太暖,外面太冷了。 没想到顾远山小小年纪毅力就如此好,倒是让他愈发欣赏。甚至为此,还写信给县里的孙秀才炫耀。 他不知道的是,顾远山每日早起也十分挣扎。 他是人,也怕冷,贪恋温暖的被窝。 但只要一想到长大去种地,他就咬牙立马爬起来。 …… 在日日上学的枯燥日子中,很快就到了余小花成亲这日。 天还没亮透,余氏就将压箱底的青布棉袄翻出来,穿上。 又往背篓里塞了几个水煮蛋。 她怕儿子路上饿,带着以防不时之需。 今天是去吃席,倒是不需要拿许多东西,拎个小背篓便够了。 这头的顾三水也已经穿上厚厚的新棉衣,将余氏收拾好的背篓提在手上,不时往屋里看。 顾夏至还在屋里磨蹭,没出来。 至于顾远山,本就习惯早起温书,此刻已经背好自己的小布包,等在门口。 今天难得没有刮风,但还是透着一股冷意,顾远山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瞧见顾夏至还磨磨唧唧地在屋里不知忙活什么,余氏催促道:“赶紧的,去晚了你舅舅该念叨了!” “就来了!”顾夏至提高声音答道。 她给自己好不容易编好的辫子上别了一朵黄色头花,急急忙忙走出去。 第 150 章 余小花成亲 顾远山穿了余氏新做的的棉鞋,走在结冰的石板路上,直打滑。 顾三水有些好笑,看着顾远山走三步就滑一脚,干脆将人甩后背,背着走。 越往山里头走,雾气越浓。松树上挂着的冰凌子“簌簌”掉落。 山里头不见任何动静,连平日里的虫鸣鸟叫都没了。 只余下顾三水一行人的脚步声。 这一次,几人半路并没有歇脚,而是直接往青山寨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半山腰处飘着炊烟——是青山寨的方向。 几人加快了脚步。 …… 一炷香时间后,几人刚到余家院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震天的唢呐声。 院子门用厚重的草帘给围起来,把里面的光景都遮挡得一干二净。 顾三水将顾远山放下来,伸手去掀开草帘,一股混杂着肉香、酒香和火药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地上还铺着红色的鞭炮碎屑。 想来是刚刚放了鞭炮的缘故。 院子里搭着青布棚,二十几张矮桌挤得满满当当,里间的老老少少端着粗瓷碗碰杯,笑声、吆喝声震得屋梁上挂着的腊肉都在轻轻晃动。 余大河穿着簇新的羊皮袄子,满脸红光地给人递烟袋,看见余氏一行人,立刻扯着嗓子喊:“可把你们盼来了!小花在屋里梳妆呢,快进去瞧瞧!” 说完,便大踏步走过来,将顾三水一把揽过去,“三水兄弟,你可算来了,快来陪我喝酒!” 余氏站在原地,看着被强行拉走的顾三水,有些无奈,只好笑了笑,拉起顾远山就往屋里走。 …… 顾远山跟着余氏,穿过人群,看见堂屋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漆方桌,上面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两侧一对红烛烧得正旺。 烛泪顺着烛身往下淌,凝成一朵朵好看的红色蜡花。 里屋传来女眷的嬉笑声,顾远山踮脚往门缝里瞅——只见余小花穿着大红嫁衣,几个婶子正围着她插珠钗。 几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逗得小姑娘笑得面红耳赤,鬓边的红色绒花也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颤动,另一边还摆放着一块红色的绣花盖头。 余氏拉着顾远山,顾夏至跟在身后,就往里走。 周氏抬头,瞧见是余氏来了,连忙迎上前来,“小妹,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余氏笑着解释:“下雪路滑,不敢走太快。” “是这样的理。”周氏轻轻拉着余氏,往余小花那边走,还不忘招呼顾远山和顾夏至,“小山子,夏至,快来看看新娘子好不好看!” 顾远山看着余小花涂得红彤彤的脸颊,点点头,“小花表姐今天好好看。” 虽然脸颊那两朵红晕有些夸张,但余小花长得珠圆玉润,倒是显得可爱俏皮。 顾夏至也毫不吝啬地赞扬道:“小花姐今天好好看,特别是头上那朵大红花,太漂亮了!” 今天她特意带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朵黄色头花。 此时看着余小花乌黑发丝上的头花,顾夏至只觉得自己也同表姐一样,好看! 可惜她忽略了自己黝黑的皮肤,和特意捂白肤色的余小花完全不一样。 两人这样直白的眼神,把本就害羞的余小花更是羞得不敢抬头,“你们净会打趣我。” 旁人也起哄,“新娘子这是害羞喽!” 余氏笑眯眯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子,插到余小花发髻上,“小花,你今天成亲,姑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希望你嫁过去平安顺遂,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余小花听了,害羞道:“姑姑你也取笑我。” 余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话。 方才的话便是她最真诚的祝福。 女人嫁过去,最重要的便是生娃,只要一举得男,就不怕没有话语权。 周氏见几人说这话,便朝余氏叮嘱道:“小妹,我出去看看灶房的饭菜好了没,你看着些小花她们。” 她今天忙得晕头转向,还得进屋来安慰紧张的女儿。如今把余氏盼来,她倒是能出去瞧着了。 余氏点点头,“嫂子,你快去吧,这里有我。” 周氏便也放下心,走了出去。 …… 灶房里更是热闹。 寨子里请来的老师傅正用大铁锅炖着山猪肉,白花花的油花在汤里翻滚,旁边的蒸笼“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周氏掀开一看,里面是雪白的馒头,个个顶上点着红点。 “差不多了,快端出去。”周氏点点头,朝一旁帮忙的婶子说道。 就在这时,余大河走了进来,“小花她娘,饭菜可都好了?我估摸着姑爷快过来了。” 周氏扬起笑,“快好了!” 忽然听见院外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余大河一拍大腿,赶忙走了出去。 该是迎亲的人过来了。 出去一看,果然是新郎官带着迎亲队伍到了。 此时几个年轻小伙正簇拥着新郎官陈川往里屋走,余小花那边早就把门给堵上了。 余光和余宗正带着寨子里年轻人,堵在门前嘻嘻笑笑着讨要喜糖。 陈川一袭红衣,被众人闹得满脸通红,不断作揖。 唢呐声又响起来,这次明显更欢快了。 顾远山在屋里,听着外面一阵喧闹,心里有些好奇。 不过门紧紧关着,倒是瞧不见外面的情形。 余氏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忙抓起一旁的绣花盖头给余小花盖上,轻声安抚:“小花别紧张,新郎官很快就能进来了。” 余小花揪紧了手中红绸,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打开——两个婶子连忙搀扶着余小花走了过去。 余氏见状,连忙推着顾远山上前看热闹。 屋外阳光照在红色嫁衣上,亮得刺眼。 陈川一直笑着,上前接过余小花手中红绸,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院子外停着一个小小的花轿,虽然不算华丽,但上面绑着喜庆的红绸,瞧着就上心。 村里人家成亲,都不一定有这样的轿子,许多新娘子都是和新郎一路走着回去的。如今陈川抬着轿子过来,还要走山路回去,可见是把余小花放在心上。 第 151 章 商量卖香料 余大河和周氏此时都站在门外看着,不禁有些伤感。 余氏牵着顾远山,站在两人身后,见此,不免安慰道:“大哥,大嫂,你们也别担心,这是好日子,小花下了山,我会经常去看她的。” 陈家村距离十里村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很近。 “陈川是个稳妥的,大哥你们就放心吧。”顾三水也走上前,拍了拍余大河的肩膀,以示安慰。 余大河听了两人的话,不禁握住周氏的手,笑着说道:“小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周氏擦了擦眼角,沉默着点点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儿出嫁,再回来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周氏心里自然不舍,也害怕女儿嫁过去过得不好。 顾夏至看了看忧伤的周氏,又看了看怅然若失的余光、余宗两兄弟,心里也不免染上几分离别的滋味。 她知道,姑娘家出嫁,便不似在家时那般无忧。嫁去夫家,不仅要操持家事,还要侍奉公婆,最重要的是得生娃! 要是生的是女娃,不是男娃,就会被众人嫌弃。 她也不懂,为何是自己家的事,别人还要来插上一脚。 明明有没有男娃,影不影响传宗接代,都是自家的事儿,为何他人比自家人还要上心? 虽然不懂,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和他人格格不入。先前还小的时候,她还会询问出来,被说教得多了,她便也只在心里想想,不再往外说。 顾远山捏着方才混乱中,不知谁塞给他的喜饼,看着迎亲队伍消失在山道拐角,心里也默默期盼着小花表姐嫁过去,与陈川过上美满的好日子。 一群人站在院子门口望着,一直到看不到,听不到,才转身回去。 …… 锅里的肉香还在飘,余氏往顾远山碗里舀了勺肉汤,笑着说:“快吃,吃完跟你表哥去林子里捡些松塔,晚上回家烤着吃。” 顾远山点点头,嘴里的喜饼又甜又酥,混着肉汤的咸香,一直暖到心里。 “阿娘,我也要去捡松塔!”顾夏至吃着嘴里的肉,说道。 “好好好,你也去。”余氏不在意,只一个劲儿地给顾远山夹菜。 余光、余宗两兄弟见顾夏至有些失落,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给顾夏至夹了块肉。 “表妹,等会儿哥带你去林子里掏鸟窝,前阵子我和阿宗遇到了一棵超级大的树,上面可多鸟窝了!”余光笑着说道。 “对,那树是我这辈子见到过最大的树!”余宗使劲点点头。 顾夏至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东西,立马来了兴致,缠着两人给自己描述那树是什么样的,有多少鸟窝…… 三人越说越起劲儿,连饭也不吃了,立马就拿上弹弓和匕首、弓箭,往林子里窜去。 余氏有些无奈,只能对着越跑越远的三人喊道:“阿光、阿宗,你们帮姑姑把夏至那个泼猴看好了!” “知——道——了——” “姑——姑——你——就——放——心——吧——” 余光的声音远远传来。 余氏有些无奈,但想了想,两兄弟年纪不小了,也独自打过猎,如今山里的野兽也都在冬眠,想来也不会出事。 而且,这些日子顾夏至天天在家照看兔子,倒是许久没到山里玩儿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去玩玩也没什么。 她收敛心神,专心给顾远山夹菜吃。 顾远山腮帮子被余氏喂得鼓鼓的,说吃饱了,都得被强制塞两块肉进去。 虽然肉很好吃,顾远山也馋,但是这样硬塞差点就把他给吃吐了。 另一桌上的余大河抓着顾三水喝酒,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儿女养育的不容易。 顾三水话不多,只时不时点头应一声,余大河就能继续讲着下去。 周氏不得空闲,先是盛了饭进去给老太太吃,又要招呼满院子的客人。余氏见她忙前忙后,招呼她过来坐着,结果不到三分钟,她不放心就又起身去忙活着了。 一直忙了许久,宾客尽欢后,已是下午三四点。 周氏送走来帮忙的寨子上的婶子们,又将院子打扫了一遍,才进屋。 …… 顾三水喝多了头晕,早就进屋躺着了。 余大河虽然喝得满脸通红,精神头倒是还不错,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余氏坐在一旁,时不时给乖乖坐着的顾远山剥个核桃吃。 “如今,小花顺利嫁过去,也算是了却了我心里的一桩心事。”老太太眯着眼,斜靠在炕上,感慨道。 “娘,你就放心,我保准给你把孙女看好了。”余氏笑着搭话。 “大燕,有你在,我才放心。”老太太轻轻拍了拍余氏的手,“老婆子我活不了几年了,你大哥又不着调,还得你多看着些家里几个小的,不要让你大哥带歪了。” 说余大河不着调,这事儿他自己头一个就不答应。 “娘,你说啥呢?我哪里不可靠了?这么大个家不都是我撑起来的吗?小妹都是我操持着嫁出去的。”余大河红着脸,有些大舌头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你可靠就不会让我孙子去入赘……” 余氏一见又要提起此事,连忙岔开话题,“娘,大哥,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呢。” 果然,这话一出,老太太和余大河都看向余氏。 “啥事啊?” “小妹,你遇到啥事了?” 余氏看着关心自己的两人,笑了笑,说道:“家里不是养了许多兔子吗?商量着等过年的时候就卖出去,家里觉得大嫂做的肉干很好吃,想与兔子肉一起打包送出去,不知……大嫂乐不乐意?” “嗨!我以为你出啥事了!”余大河挥挥手,“就这点小事,还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 老太太也点点头,“我也不懂你们做生意的事儿,顾家是有成算的,就听他们的就成。” 恰好,周氏忙完院子里的活儿,走了进来,笑着对余氏说道:“小妹,我还寻思什么事让你这样愁呢?这肉干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想同兔子肉卖出去便卖呗。” 余氏就知道家里不会反对,继续笑着道:“若是配方受欢迎,大嫂,你们就可以采些香料回来,直接同我们的兔子肉一起卖给酒楼就成!到时候,能挣不少钱呢!” “这香料还能卖钱?”周氏疑惑问道。 要知道,山里草药很多,但寻常人压根不认识。 香料倒是认识,但送去山下的铺子,人家压根不要。都是有固定的货源,那些铺子压根不会收普通百姓手中的货。 第 152 章 三家酒楼 当然,这些话都是家里顾云生、顾夏至和顾远山给分析的。余氏连酒楼都没去过,压根闹不懂。如今记下来,拿来讲给余大河和周氏听,倒是很有说服力。 周氏一听,快步走过来,问道:“小妹,这事真能成?” 要是能卖香料,家里就多了一笔进项。这大冬天也不怕坐吃山空了。 余氏也有些犹豫,她没卖过东西,心里也没底。 见周氏有些忐忑,顾远山连忙咽下被余氏塞了一嘴的喜饼,说道:“舅娘,这事爷爷和大爷爷都知道,他们说这事十有八九都能成!” 顾海生虽然知道,但他只读过书,也没做过生意。对此事虽然看好,但也没说过一定能成。顾远山是拿两个人的名头来说事,这样更有可信度。 果然,周氏一听,双眼放光,“小山子,你大爷爷真这样说?” 顾远山脸不红,心不跳,镇定道:“没错,大爷爷说很看好这事儿。舅娘,你们可以趁着这段时日,去山上多采些香料回来晾晒,到时候若是成了,立马就能卖出去。若是不成,香料留着自己用,也不吃亏。” 周氏点点头,笑着说道:“舅娘知道了,过两日就带他们几个去摘香料。” 想了想,她继续说道:“那肉干的做法,也不算是什么秘方,只是我放的香料与寨子里的人有所不同而已,不值钱,等会儿舅娘就告诉你们这么做。” 顾远山自告奋勇,自己可以写下来。 上次鞣制兔子皮毛,他就想用笔给记下来,可惜余家不仅没笔,也没纸。 这次,他可是特意背了个小布包,里面放了一只炭笔,还有一个小本本,就是为了避免自己要记事却没纸笔的困窘。 …… 从山上回来后,顾远山便一心沉浸到学习当中。 县城里,顾小水和周姑爷找酒楼老板,谈论买兔子肉送秘制肉干配方的生意也进展顺利。 酒楼掌柜们本不以为意,但尝过这个肉干之后,纷纷都想要这个不起眼的配方。甚至知道,顾家能够连同配方的香料货源都能一手包办,大家伙都高兴坏了。 不过,有几家掌柜在知道一次性要购入那么多兔子肉时,都退缩了。他们都怕自己酒楼吃不下那么多兔子肉,到时候若是肉干也没卖出去,就会亏本了,便不想合作。 顾小水也不挽留,她一共找了六、七家酒楼。这几家走了,还有三、四家意动,正等着的呢。 剩下的四家,都有意向,但经过考虑,顾小水只接受了其中三家的邀约。 因为有一家掌柜特别傲慢,态度也不算好,甚至有些许强硬。扬言兔子肉只能送他们家,而且是随叫随到,一次一只也要送,十只也要送。 不仅如此,连带着那肉干秘方都要卖断给他们,连自家都不许做来吃。 顾小水一听,便放弃了这人。 他要不就是有实力背景,要不就是瞧不起人。 顾家只想增加些收入,改善生活。 顾小水也不想给家里惹来麻烦。 其余预定下来的三家,分别是专门做吃食的酒楼,一家侧向于喝酒下菜,一家则算是茶楼,卖各种小吃、点心。 他们起先都想独家拥有这个肉干配方。 但得知要消化掉顾家一次差不多要送一百只兔子肉时,便都觉得吃不下,只好遗憾放弃了独吞肉干配方的想法。 最后三家酒楼一合计,竞争关系不算大,便一齐在顾小水那预定了兔子肉。 至于顾小水怕不怕有人想独吞配方,谋财害命?她经营铺子也十来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找的老板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虽然不是大善人,但也算是正常的商人。 自然,也就不会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赌徒。 开门做生意,最重要就是和气生财。 虽然想要独吞方子的人是有,但大家伙都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不到赶尽杀绝,便只能和和气气一起做这门生意。 …… 为了这三个买家,顾云生特意带了顾三水和顾大水,甚至还带上了顾夏至,一起去和定下来的三家老板谈。 在饭桌上,顾云生怕顾大水太憨,让他不准开口,不准傻笑,就板着脸唬人。 顾云生知道自己不擅长谈话,便让顾小水全权负责。 带上顾夏至,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照顾兔子的人,了解得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锻炼她的能力。 经过此遭,顾云生觉得这个孙女,或许与小女儿顾小水一样,对于经商都有一定的兴趣与天赋。家里有这个机会,他便带上了。 反正与商人相处不会像老学究那样,不准女娃子上桌。 虽然是抱着让顾夏至来学习的心态,但出乎几人所料,顾夏至竟然为三家酒楼老板都提供了不同的建议——可以出三种口味的肉干,三家酒楼各自赠送。 虽然同是酒楼,会存在竞争关系,但是不一样的口味,确实避免了一些竞争。 三家酒楼掌柜更是欣喜万分,愉快签下了契约,便等着年前的一波兔子肉了。 …… 顾家解决了兔子肉存放问题,又送了肉干配方,还配上香料货源。一举多得,三家都十分满意。 他们是开门做吃食的,对于兔子皮毛倒是没什么想法,他们要的是兔子肉罢了。 往日进的兔子,都是活的,不怕肉坏,现杀。但是喂兔子也要一些人工、草料。甚至他们不会鞣制,也没功夫鞣制一张皮子,都是贱卖给特定了皮毛工匠。 所以对于只卖兔子肉的顾家,他们并不抵触。 三家都盘算着,等年前进个几十只兔子,先做兔子宴席特卖。若是卖不出去的兔子便做成肉干、肉酱,放店里卖。 那肉干他们尝过,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做吃食的,自然也了解这样的肉干不愁卖。 眼下,几人都盼着年关的到来,可以大干一扬。 第 153 章 储备年货 她的想法和进展,也给顾家递了信。 顾夏至养兔子更是养得起劲儿了,山上的周氏知道已经定下了买家,也催促着余大河还有余光、余宗跟着上山采香料。 王氏眼见兔子真要挣钱了,将两个儿子日日赶去割草回来喂兔子,自己更是去顾夏至跟前献殷勤。 这狗腿模样,不仅看得顾夏至牙疼,李氏也是没眼看。 不过看王氏只是帮忙,并没有说什么浑话,李氏便也随她去。 余氏对此没什么表示。顾夏至是她闺女,出主意的还是她儿子,兔子卖钱了少不了她那份。 顾云生见家里都空闲下来,便喊上顾大水、顾三水去找人买些青砖、瓦片回来。 这时,顾家众人才知晓,家里要盖房子了。 听闻家里要盖上六间新屋子,即使是半青砖的屋子,也足够众人惊讶了。 最高兴的属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了,逢人便说家里要盖屋子,给他们娶媳妇了。 这事儿也在十里村掀起小小的浪潮。 顾家一家十几口人,个个都有屋子,就连女娃子都给准备了,不得不说是大手笔。 这事儿一出,不说顾夏至心里甜,就说村里大大小小的女娃娃们,都十分羡慕,只恨不得投胎到顾家当孙女儿。 …… 天越来越冷,年关也近在眼前。 顾家后院也堆满了买来的青砖、瓦片。院子外面堆放了起房子用的土坯和木材。 这土坯是顾云生这些日子带着顾大水还有顾三水用独轮车去挖了黄土、细沙还有稻草回来做的。 只要加水,将其以比例混合搅拌成泥状,放入木模中成型,晾晒十几二十天,等待完全干透即可。 每块土坯尺寸长约30厘米,宽约15厘米,高约10厘米。一间屋子得用上500-800块。六间屋子的土块得慢慢来才行。 这些日子,顾云生带着两人,慢慢做土坯。顾远诚、顾远江也没闲着,要搭把手。 除了土坯,还得把顾家院子左右两侧起房子的地基给平整一下。得挖掘基槽,填入素土,用石夯反复夯实,增强地基承载力。 除此之外,基槽底部还要铺设碎石,防止地基沉降。 家里如今就是趁着过年前,把准备工作做了,到时候也不必浪费时间在辅助材料上。至于门窗这些,还不急。 等屋子盖得差不多了,再去木匠那里定制即可。 顾云生几人也是会一点简单的木工,但门窗这种东西,得专业的木匠手艺才行。他们的手艺只能做些简单的箩筐、簸箕之类的,门窗、桌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 在腊月二十这日,学堂放假封馆了。 顾远山也不必冒着风雪,日日天不亮就去学堂念书。 此次学堂放假从腊月二十开始,至正月十五后才开学。到那时,就不止顾远山自己去学堂了,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也得跟着去。 不过顾远山的课程进度与私塾教学不同,他走的是科举路线。顾海生叮嘱了,开学过来,仍是自己教顾远山一人。 这假期,顾云生带着一家老小,如火如荼准备着盖房子的材料,顾远山也没闲着,自己看书,练字。从顾海生家借来许多书籍,练字累了就看看书。看累了就练练字。若是遇到不解的地方,就标注出来,攒着去问顾海生。 不得不说,家里有人是夫子,倒是方便许多。 顾远山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 …… 这天晌午,李氏叉着腰,站在堂屋中央,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年货,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家里采买年货,便代表着快要过年了。 过年是大喜事,可不得高兴嘛。 这年货是李氏叮嘱顾大水、顾三水去县城里采买回来的。 她怕两人漏了什么没买的,趁着还有些日子就要过年,赶紧让余氏和王氏清点一番,也好安心。 余氏和王氏蹲在矮凳上,正将两人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出来。 王氏先是拿出一袋包着油纸的糖瓜,红的绿的,裹着芝麻,看着亮晶晶,很是诱人。 糖瓜是用麦芽糖熬煮出来,趁热用糖汁裹上芝麻、花生碎,再切成小块或者搓成条状瓜形的糖块。是小年祭灶的标志性食品,寓意也很好——“甜甜美美”“粘住好运”。 除了祭灶外,糖瓜价格低廉,也可以作为春节摆放在家中待客的零嘴。 看着手里的一包糖瓜,王氏有些馋,抬起头看着李氏,笑着说道:“娘,这糖瓜看着可真好吃。”说完,她看向一旁乖乖坐着练字的顾远山,笑道,“小山子练字那么辛苦,要不要给他拿些尝尝?” 她心里算盘打得好,只要给了顾远山,那么在院子里玩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也有份。 就算李氏不给她,她也能从儿子嘴里抠点下来尝尝。 正埋头练字的顾远山听到有人唤自己,抬起头来,只看见王氏正眼巴巴望着李氏。 他有些不明所以。 李氏一眼就看出了王氏心里的小九九,不过这些零嘴本就是给家里娃吃的,现在吃一些也不要紧。 “那些瓜果糖饼,一样拿一点出来。给家里几个小的尝尝,其他的都放着,等过年吃。”李氏摆摆手,朝余氏说道。 至于王氏,那就是一个饕餮,李氏可不放心让她收着这些吃食。 若是给她收着,说不定都不用等到过年,这些零嘴都进了肚子里了。 王氏听了李氏的话,也不气馁,反而喜笑颜开,凑近余氏,“二嫂,我来帮你!” 说完,就从余氏手中拿着的一包冬瓜糖抓去——余氏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拍掉。 “他三婶,你这手没洗,待会儿把家里几个小的肚子吃坏了咋整?”余氏皱着眉说道。 小山子喜欢干净,若是看见王氏用这指甲盖都是黑泥的手抓糖,他一定不吃。 第 154 章 凿河冰 “还是让我来吧。”余氏白了她一眼,起身寻了一个小碟子过来,将手中的冬瓜糖倒了一些出来,又将王氏死死抓着的糖瓜拿来,倒了一些下去。 见王氏眼巴巴看着手里的碟子,余氏抿了抿唇,将碟子递过去,“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王氏那眼神太过火热,余氏不想跟她掰扯。 如今李氏逐渐放开家里的管家权,许多东西都给余氏看着。就连家里的粮食柜子的钥匙,余氏那里都有一把。 因此,余氏觉得自己与王氏不同,平日里也不跟这个眼里只有吃的妯娌计较。 果然,此话一出,王氏端着手里一小碟子的吃食就往顾远山走去,“小山子,快过来,这里有好吃的!” 说完,又朝院子外玩石头的顾远诚和顾远江喊道,“远诚,远江,快进来,你们奶奶给你们吃糖瓜。” 瞧着她这样,李氏摇摇头,对于王氏背过身子,偷吃几根糖瓜也懒得再说。 …… 余氏对这个妯娌的性子也早就摸透,笑着摇摇头,将筐里两条腊猪腿拿出来。 这两条腊猪腿品相十分好,油汪汪地挂着霜。 余氏将其分到一旁,转头对李氏说:“今天早上去王屠户家割了块猪肉,他多给了半扇猪肝,说是算添个年礼。” “给了就拿着。”李氏点点头。 猪肝不费钱,也不必推来推去。 余氏便也放下心,将一包包糕点收拾出来。 这里面有芝麻糕、芙蓉糕、金钱饼……她怕还在分糖的王氏发现,手脚麻利将其摆放规整好。 忽然想起什么,她拍了拍大腿,“哎呀!忘了买贴窗户的红纸了!” 她明明都叮嘱顾三水了,这些瓜果吃食不重要,重要的是红纸、鞭炮和蜡烛。 谁知还是漏了买了! “没事,这红纸小山子他大爷爷那里有多的,咱去他那里拿一些回来便成。” 过年的时候就数顾海生家热闹。 因着家里有两个童生,附近村子的人都会请他们给写春联,所以家里会备着许多红纸。 余氏这才放心,“晚点小山子跟他爹过去,讨些红纸,再讨对联回来?” 李氏点点头,不忘叮嘱道:“这腊猪腿好,便挑一条拿过去。” 余氏点点头,“当家的说了,今年送去的年礼,除了往年的猪肉,还得送一套茶具还有一匹绸子过去。” 这两样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的,是先前方老爷给顾远山的谢礼。 顾三水那时就想送过去给顾海生的,谁知却被顾云生拦住了。 他说:“不年不节,大哥又怎么会收这样贵重的礼,等过年时再送吧。” 所以那套茶具和绸子,一直放在余氏屋里。余氏生怕绸子被老鼠啃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瞧瞧。心里也盼着过年,赶紧给送出去。 当然,她这顾虑完全是不必要的。她那绸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还放进严丝合缝的陪嫁箱子里,苍蝇都飞不进去,何况一只大老鼠。 李氏听了余氏的安排,笑着点头赞许。 顾远山眼看着就有出息,余氏和顾三水这当爹当娘的也不拖后腿。 也就不需要她和顾云生操心了。 …… 王氏将手里的糖瓜分了,剩下的便放到桌上,擦了擦嘴回来继续帮着整理物件。 她掀开蓝色包袱,露出里面的五彩花炮。 李氏看了,连忙走上前,将花炮抱起,感慨道:“三水说这炮仗是人家新编的,还说今年手艺精进了,保准响得震天。” 过年放鞭炮可是大事,谁家炮更响,谁家就更有面子。 对于这方面李氏从来不省钱,都要让买最好的鞭炮。 “娘,这红烛放哪里?”王氏单手拎着一个装着红烛的布包,抬头问李氏。 “慢些慢些!”李氏见状,赶紧伸手接住王氏手里的一捆红烛。 “先把香烛纸钱归拢起来,到时候放我屋里,别让孩子碰着。” 这些可都是拜神、祭祖用的,可不能马虎对待。 李氏说完,刚想数落王氏几句,就看见顾三水扛着锄头从门外快步走来。 “娘!村里小河开了冰窟,村长喊咱去抓鱼!” “啥?”王氏一脸惊喜。 “今年那么早就开冰河了?”余氏好奇询问。 李氏立即把红烛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去,“快去把墙角的冰镩和鱼叉拿出来!还有去年用的那张细眼渔网,看看有没有破洞!” 余氏和王氏对视一眼,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小跑着跟上李氏的步伐。 李氏一边翻箱倒柜,一边不忘嘱咐顾三水,“三水,快去喊你爹和大哥回来帮忙,那土块明日再挖也来得及。” 顾三水一听,拿着锄头就往外走。 他本就是拉黄土回家,结果路上遇到了老村长。得知村里今天要凿冰河,他连那拉着满满一车黄土的独轮车都丢在了路上,赶紧就跑回来了。 村里开冰河抓鱼可是大事。一年只这一次机会,冰着的河鱼经过几个月休养个个肥美异常。 每家每户都可以去河里凿冰窟,抓鱼。 自己凿冰窟抓到的鱼都是自家的,等开的冰窟差不多了,便可以联合起来,将渔网一端系在铁钩上,从主洞穿至出网洞,形成大范围围网。 这样一网上来,将小鱼放回河里,其余的就一个村子的人分了。 一家不算上自己凿冰抓的,只分渔网捕捞的都有十来条。 刚好如今又是是过年的时节,拿去送人在合适不过了。 …… 见顾三水走了,李氏赶紧朝余氏喊道:“小山子他娘,你赶紧去后院寻夏至,让她跟着过来。” 顾夏至对于这方面可以说是非常有天赋,让她跟着去,家里少说都能多加十来条渔获。 余氏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应声后就赶紧朝后院走去。 王氏眼睛滴溜溜转着,“娘,我也去喊远江和远诚回来帮忙!”说完,不等李氏回应,她便撒丫子朝外跑去。 这个时间,两兄弟该是在割猪草、放牛了。 王氏也不是想偷懒,她就是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两个儿子只比顾夏至小一岁,又日日跟在顾夏至屁股后,说不准抓鱼也有一手。 到时候,家里抓的鱼多,她自然能吃到的也就多了。 第 155 章 抓鱼 将抓鱼的工具全部翻出来,她便进了屋。 见顾远山正在窗边练字,她走过去轻轻喊道:“小山子,快别写了,家里要去抓鱼,你也跟着去看看。” 小孙子放假,就天天闷在家里,比上学时候出门的次数还少。 李氏生怕他闷坏了。 如今要抓鱼,这算是一年之中的大事,也是难得放松的村子活动,喊上顾远山去瞧瞧热闹正好。 怕顾远山不愿意,她还加了一句,“等抓了鱼,你和你爹去给你大爷爷送些去。” 顾海生一家子都是书呆子,学堂不上课,都是闷在屋里看书,指定不会去抓鱼。就算来了,也是五谷不分,抓不到鱼,还徒惹人笑话那种。 是以,这样的活动一般都是顾云生家得了,给他们送去。 村里有娃娃在学堂念书,比如王虎、李明,抓了鱼,也是要送去给顾海生家的。 所以,他们其实去不去也没关系。 顾远山听了李氏的话,抿了抿唇,继续将写了一半的字给写完,才搁下笔。 “阿奶,我收拾好,就过来。” 李氏见他收拾纸笔,便笑着点点头,叮嘱道:“去了河边就站岸上看,不许靠近冰窟边上。” 那冰窟可危险。如今冰层早就冻硬,一不小心掉下去,那人顺着水流方向漂远,岸上的人想救都救不上来。 顾远山乖乖点头,将收拾好的书箱放好,便跟着李氏往外走。 …… 顾远山一行人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河边走。 顾夏至走在最前头,顾远诚和顾远江一左一右,拥护着她往前走。 两人一人拿着一根树枝,挥舞着立誓要抓个十条八条鱼回来。 三人就像那要去打仗的小战士,雄赳赳气昂昂,挺着小胸脯,大步向前走。 李氏笑呵呵走在顾远山身侧,时不时拉拔一下落后的小孙子。 余氏和王氏手里不得空,拿了冰镩、渔网、鱼叉、箩筐,跟在最后面。 “冰镩凿开千重冻,渔网捞起万担鱼”这民谣说的便是专门用于凿冰的工具——冰镩。 冰镩手柄是桦木所做,尖锐的头部则是用铁锻造而成。只要对着标记点用力砸下,重复敲击,便可凿开足够大小的冰窟窿。 …… 一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倒是兴高采烈。 顾远山也难得升起几分兴致,昂着头,听着李氏与余氏还有王氏闲聊。 路上时不时遇上同是去河边抓鱼的村民,个个都一脸笑容,看着都十分热闹喜庆。 至于顾云生几人,李氏让他们直接去河边等着,就不必回家来浪费时间了。 走了没多久,一条结冰的小河映入眼帘。 十几个汉子正站在结着尺把厚的冰面上,围着一个个冰窟忙活。 冰镩砸下去的 “哐当” 声震得岸边的芦苇都在抖。 个个都还在标记要凿冰的地点,还没有人开始抓鱼,瞧着应当也是刚来没多久。 李氏怕好位置给别人占了,连忙吆喝着几人加快走过去。 “娘,这里——”顾大水的声音远远传来。 几人定睛一看,就见顾云生几人站在冰面上,等着李氏拿工具来凿冰河。 李氏走过去,笑着问道:“你们走这样快?位置都选好了?” 按理说,几人的路程与他们在家过来是一样的,就算他们是男人,走得快一些,也不会那么快就占好位置了啊。 要知道,这位置可不是随便找的,得选择冰层厚度均匀的地方,避免薄冰下有水流,防止塌陷。还得寻摸鱼多的地方,不然开了冰窟,一条鱼都没抓到就白费功夫了。 “我们也是才刚到。”顾云生笑呵呵接过李氏递来的冰镩。 “是赵婶子给咱家占了一块好地方!”顾大水接过王氏手里的鱼叉、箩筐解释道。 李氏闻言,扭过头去,果不其然,赵婆子正佝偻着腰,指挥着她儿子和儿媳往冰层上凿。 “老姐妹——”李氏提高音量,朝赵婆子喊了一声。 赵婆子直起腰,回头一看,瞧见李氏连忙扬起笑来,眯着眼就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 见赵婆子忙着,李氏也不过去打扰。 顾云生将冰镩递给顾三水,“三水,你来。” 他年纪大了,凿冰有些费劲,不如儿子。顾大水腿伤刚好,得小心着些。他便让顾三水来。 顾三水接过冰镩,二话不说,便往几人画好的冰层范围用力砸下。 他手臂青筋暴起,第一下就砸出了蛛网似的裂纹,碎冰渣子四溅。 顾远山被余氏护在身后,都有碎冰溅到棉鞋上了。 见顾三水一下一下砸着,李氏便让几个小的退远些,等凿开了再来帮忙。 至于最小的顾远山,便让余氏把他牵上岸等着。 冰面上越来越多的人,一下一下凿着,就怕谁不注意,一下砸到顾远山就不好了。 那冰镩可不长眼,一不小心碰到,准得流血见红。 至于顾夏至和顾远诚、顾远江,这样大的人了,留在这里可以帮忙。 …… “快看!有鱼!”顾大水指着刚砸开的冰窟大喊道。 众人只见黑黢黢的水里翻起银白色的浪花,一条一尺长的鲤鱼猛地跳出水面,尾巴甩了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 余氏和王氏赶紧撑开渔网,谁知却没接住那鱼。 李氏急得在一旁直搓手,“小心些,别让鱼跑了!” 就在这时,顾夏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来,一巴掌将鱼给拍上岸。 看着在冰面上不断扑腾的鱼,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岸上关注几人的顾远山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条开门红,顾家几人利用鱼篓、渔网、鱼叉,一条接着一条鱼往筐里装。 看着如火如荼抓鱼的几人,顾远山从刚开始的目不转睛,到百无聊赖,只花了一刻钟时间。 他也想上手,可惜李氏不让。 余氏更是三令五申,不许他下来。 他只好蹲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撑着胖乎乎的下巴,看着冰面上大人抓鱼,小孩儿玩闹的扬景,不断唉声叹气。 第 156 章 掉冰窟 李氏转头,也看到顾远山那副憨态可掬的忧愁小模样,忍不住笑着道:“小山子这是无聊了,夏至,你把鱼送上去,给他看着,解解闷。” 顾夏至拖着小筐的鱼,高兴应声,往上走。 这些日子她在家天天看兔子,都要憋坏了,今天好不容易出来,都快高兴坏了。 那兔子再养几天,赶在除夕之前送出去,就能收到钱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顾夏至听到余氏和李氏的话,也没见往日的不情愿,只笑着朝顾远山走去。 …… “小山子,阿娘说让你看着鱼。”顾夏至提着小箩筐,朝顾远山说道。 顾远山站起身,看向筐里张着嘴不断呼吸的几条鱼,重重点点头,“我知道了。” 顾夏至见状,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顿了顿脚,便说道:“我先下去帮忙了。” 见顾远山不说话只点头,她便转身,往下走。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争吵声传来—— “顾满月,你走开!”一道清脆的男童声音传来。 “我才不走!这里是我圈的地方!”顾满月握着与她不成正比的鱼叉,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小男孩儿。 “你一个人,圈地方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们!要是抓了鱼,我可以喊我爹施舍一条鱼给你。”小男孩儿看着与顾夏至差不多大,一脸施舍地对着灰扑扑的顾满月说道。 “村长说了,谁先来,就是谁的!”顾满月一脸倔强地看着小男孩儿。 “你爹已经不是顾氏族人了,你也是他不要的女儿,赶紧给我让开,不然我喊我爹来打你!”小男孩儿见顾满月不答应,与他对着干,挥舞着小拳头,威胁道。 就在顾满月犹豫不决之际,那小男孩儿就被人一手提起后衣领,拎起来了。 “啊啊啊!是谁,快点放开我!”小男孩儿不断挣扎着。 “是你老子!”粗壮的男人一只手拎着他,另一只手一巴掌往他头上拍去,“你在干什么!欺负人还拿老子当名头!” 小男孩听了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不动了,回过头来,看着的便是自己口中的爹。 见自己被抓包,连忙道歉,“爹,我就是说说,吓吓她给苏婶婶报仇而已。”说完,眨巴着大眼睛,试图卖萌让自己老爹放过他。 “那也不行!满月比你还小,你苏婶婶的事又不是她害的,你赶紧给我道歉!”男人板着脸,认真道。 “我才不要!”男孩儿使劲挣扎,“要不是她爹害了苏婶婶,我就有娘了!” “嘿!反了天了!”男人不再犹豫,蒲扇大的巴掌就往小男孩儿屁股上招呼。 一顿教训之后,男人将小男孩儿放开,“快回来,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转头欲走,见到不远处一脸担忧的苏寡妇,忍不住摸摸后脑勺,朝她笑了笑。 苏寡妇抿了抿唇,没看男人,只皱着眉看着被警告的顾满月,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 小男孩儿哭嚎着脸,恶狠狠地瞪了警惕的顾满月一眼,“都怪你!” 说完,就跑过去,推了顾满月一把,接着,头也不回地跟上自己老爹。 “小心!”这是岸上的顾远山喊出的声音。 “小心——”这是不远处一直看几人的苏寡妇的声音。 只见,顾满月被小男孩儿推了个趔趄,草鞋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碎冰,整个人像片落叶般滑向冰窟边缘。 “扑通”一声闷响,冰面溅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顾满月破烂的灰色身影已没入黑黢黢的水里。 本在两人争吵时,周围就围了许多人看热闹。此时看到这般情景,众人愣住,一时没回过神来。 “满月!”苏寡妇尖声喊道。 她扒拉开围着的人,从不远处跑来,棉袄扣子都没解开就要往冰窟里扑。 顾小草不知何时站在前方,见是自己阿娘,吓得脸色煞白,死死地抱住苏寡妇的腿,“娘!你别下去!会死的!” 苏寡妇被拽得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顾满月在冰下扑腾,枯黄的头发像团乱草漂在水面。 “顾满月还在里面!你们快救救她!” 苏寡妇身着一袭素衣,此时抬起头,苍白着脸,脸颊满是泪水,祈求地看着围观人群。 “求求你们救救她,她还小,才6岁!” 苏寡妇的声音不停,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人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就算有人想要踏出来,也被旁人拉住。 “她是苏寡妇!那小娃娃是顾老三他闺女!你不怕成为下一个谈论对象吗!”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两人的流言才渐渐淡去,如今看着两人,村里人都躲着走,更不要说此时要凑上去救人了。 …… 看着众人脸上的冷漠,苏寡妇眼中希冀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岸上的顾远山瞧见着这一幕,朝刚走下冰面的顾夏至喊道:“夏至,快去喊阿爹阿娘救人!” 他和顾满月不熟,但也见不得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淹死。 这冰窟窿和先前遇到方知然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顾远山不能以身犯险,便只能求助于顾三水了。 虽然不见得能救上来,但总归得喊人试试去救才行。 谁知顾夏至却像是没听见顾远山的话一样,直直冲着苏寡妇所在的方向。 她快速脱掉棉衣,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跳进冰窟。 水花溅了最近的苏寡妇一脸。 顾小草抱着苏寡妇,见到这一幕也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 顾远山站在岸边,看着顾夏至头也不回地冲下去,听见苏寡妇的哭嚎和顾小草的喊叫,脑子“嗡”地一声就空了。 他想不明白,顾夏至怎么会舍身要去救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同村女孩儿。他明明喊她去找阿爹、阿娘帮忙了啊…… 第 157 章 不知生死 “爹!娘!夏至跳河里了!” 他的喊声像投入滚油的水珠,瞬间炸开了锅。 这时,那没走多远的小男孩儿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众人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冰窟窿,顾满月早已不见了身影。 而那冰面上一条条划痕直直没入冰窟,正是顾满月方才站着的方向。 他慌了神,连忙朝前方那道粗壮的人影喊道:“爹!爹!” “又鬼叫什么?”男人回过头,一看众人围着便知出了事,连忙拿着鱼叉就跑过来。 “顾满月,好像……掉下去了……”小男孩儿哭着抓着男人的衣襟,手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一把拉开他,就往冰窟窿走去,只看见水面上还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顾满月方才拿着的鱼叉也遗落在冰面上,正静静地躺着。 …… 正在河边忙活着的顾家几人,远远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声儿,此时见顾远山踉踉跄跄朝这里跑来,嘴里还不忘喊着什么。 众人心里咯噔一跳。 这模样,看着是出事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顾三水扔下渔网就往顾远山跑去,“小山子,你说夏至怎么了?” 余氏手里攥着半张渔网,听了这话,顿时也急得不行,“小山子,夏至掉哪里了?” 顾远山连忙指着被人群围起来的方向,“爹娘,快过去,夏至要救顾满月,跳下去了!” 人群中间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快!去拿绳子!” “去喊林大夫!” 立即有几个妇人往村子方向跑。 冰窟周围很快围了一圈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人想把扁担伸进水里,有人解下裤腰带拧成绳。 苏寡妇跪在冰面上,手伸进水里拼命够顾满月,冻得嘴唇发紫也不缩回。 顾远山挤到前面,看见顾夏至终于抓住了顾满月的胳膊,正奋力往冰窟边拖,水面上漂着一层白花花的水汽,分不清是热气还是寒气。 突然,那冰窟下的水流猛地一窜,顾夏至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拽得向河心滑去。 “快点拦住她们!” 人群里有人大喊。 推人的小男孩儿脸色煞白,他父亲看着眼泪不断掉落的儿子,突然扯开嗓子:“都让开!” 他从顾长柱手里抢过麻绳,一端缠在腰间,另一端丢给岸上的顾三水:“拽紧了!” 说罢便跳下冰窟,河水瞬间没过他头顶,冻得他龇牙咧嘴。 他刚往前两步,就看见顾夏至和顾满月像两片破叶子,顺着暗流向五米外的冰缝漂去,水下的漩涡卷着碎冰咔嚓作响。 他僵在原地,握着麻绳的手直哆嗦,眼睁睁看着两人越漂越远,只能转身往岸上爬。 “水太急!拉不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打着哆嗦说道。 “我去!” 顾三水刚要脱鞋。 余氏就发疯地冲过来,死死抱着顾三水,“不能去!王猛说了,水下有暗流!” 王猛便是那方才跳下水的粗壮男人。 他是王屠户的弟弟,儿子名叫王豹,小名王小豹。 “那是夏至!”顾三水红着眼挣扎。 余氏流着泪,死死地抱住顾三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远山看着这情景,眼睛也不断泛酸。 就在这时,顾云生和顾大水两人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梁冲过来。 这木梁还沾着新砍的树皮,是顾家砍来盖房子用的。是顾云生几人准备扛回家,便先放河边,等着抓了鱼就扛回去。 如今倒是碰巧了。 “让开!”顾云生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两人抡起木梁就砸向顾夏至漂走的方向,“哐当” 一声巨响,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碎冰碴子溅了众人一身。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帮忙抬木梁。 “顾老哥,我们来帮忙。” “顾老哥,你放心,你家孙女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云生皱着眉头,满头大汗,没有回他们,只扛着木梁使劲砸着冰面。 木梁起落间,冰面“咔嚓咔嚓”地塌了一片。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木梁砸冰的闷响和苏寡妇压抑的啜泣。 顾远山盯着河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顾云生一梁下去,冰面 “轰” 地塌了个大洞。 众人纷纷围上去,趴在边缘,仔细搜寻着顾夏至和顾满月的身影。 却毫无发现。 就在众人失望之际,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冰窟突然“哗啦”一声,顾夏至顶着满头水草从冰窟里冒出来,怀里还搂着脸色发青的顾满月。 她呛了两口水,扯着嗓子大喊:“在这儿!阿爷!我在这里!快拿木板来!” “夏至在那里!当家的,夏至在那里!”余氏眼尖,一眼便看见那无人的冰窟上的头,连忙朝正帮忙寻顾夏至身影的顾三水喊道。 顾云生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朝顾夏至跑过去。 顾远山慢了一步,只好拾起顾夏至方才丢在冰面上的棉衣,跟了过去。 这棉衣也不知被谁踩了好几脚,有些湿。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再湿也没有顾夏至身上湿,拿过去还是有些用的。 …… 在众人的合力之下,顾夏至和顾满月终于被拽了上来。 这一系列发生,也才几分钟,回去的妇人还没拿来棉被。顾夏至冻得直打哆嗦,脸色苍白无血色。 顾满月更是不知生死,嘴唇发紫,正静静躺在冰面上。 余氏连忙解下外套包着顾夏至,“夏至,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不要命了是不是!” 抱着顾夏至,她哭着骂道。 顾三水眼睛有些红,蹲在余氏身旁,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看着顾夏至。 顾远山也抱着棉衣挤进来,默默将棉衣盖在顾夏至腿上。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挤进来,扑在顾夏至脚边。 顾远诚关心问道:“夏至姐,你没事吧?冷不冷?” 另一边的顾远江则伸手去摸顾夏至湿漉漉的额头,刚摸了一下便缩回手,“好冰啊!” 王氏此时也挤进来,听见顾远江的话,没好气道:“夏至掉冰窟里当然冰喽!” 说完,便扯着笑脸,朝顾夏至关心问道:“夏至啊,你没事吧?小婶回去给你煮姜汤,热水啊!”说完,便颠颠跑回去。 她寻思,这么多人关心顾夏至,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不如先回去煮热水,煮姜汤,等顾夏至回去自己也好献殷勤。 第 158 章 旧相识 顾云生也皱着眉,苦着一张老脸,看着顾夏至,“夏至,这一次是你错了。” 就算要救人,也不是你这样小娃娃跳下去救! 当然,最后一句顾云生没说。 “阿娘、阿爷、阿奶,我闭气功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才多久而已,怎么会出事。”被抱着的顾夏至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余氏怀里,满不在乎道。 她认为自己水性好,且顾满月年纪小,容易捞,这才下去救人的。 谁知那水冰得很,她好不容易找到顾满月,却被这死丫头死死箍住了头,完全爬不上岸。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看不到自己养大的兔子被卖出去时,顾满月终于晕了过去。她也得到自由,拖着顾满月拼命往冰窟窿上游去。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 …… 顾夏至那边众人七手八脚递干布、搓手脚,嘘寒问暖的声音乱成一团。 顾满月这边却静得瘆人——苏寡妇浑身湿透地跪在冰面上,怀里的顾满月脸色青紫,枯黄的头发耷拉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7岁的顾小草紧紧攥着母亲苏寡妇的衣角,浑身也半湿,牙关颤抖,想帮忙却不知从哪下手。 “快些把两人抬河岸上,别冻着了!”顾长柱的破锣嗓子喊得震天响,他手里攥着半截麻绳,麻绳头还沾着冰碴子。 顾三水蹲下身,一把将浑身打摆子的顾夏至扛上肩头,棉鞋在冰面上蹭出 “刺啦刺啦” 的响声,几步就跨上了积雪覆盖的河岸。 苏寡妇咬着牙要起身,膝盖却像灌了铅。顾小草赶紧扶住母亲胳膊,两人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刚把顾满月放到干草堆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林大夫背着药箱跑得气喘吁吁地朝此处跑来。 林大夫看见苏寡妇湿漉漉的模样先是一怔,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苏寡妇已经扑过来揪住他袖口:“快看看满月,她咋还不醒?” 林大夫不再多问,迅速扯开顾满月领口,指尖按了按脖颈动脉。 小孩睫毛上结着冰碴,嘴唇乌得吓人。 林大夫神情严肃,从药箱掏出个油布包。他手指冻得发红,却稳稳抽出三根银针,“唰” 地扎进顾满月人中、手腕和胸口。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见风卷着碎雪打在枯草上的 “簌簌” 声。 苏寡妇死死攥着顾满月冰凉的手,指甲在肉里掐出月牙印。 “苏寡妇怎么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围观人群好奇问道。 “是嘞,方才我见她最是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满月是她闺女呢。”一人摸着下巴嘀咕道。 “难不成苏寡妇和顾老三好事将近?这才对顾满月这丫头视如己出?”一人不怀好意猜测道。 “混说什么!滚滚滚!”王猛不知何时走过来,张开双臂将那些嘀咕的人给推远了些。 “我们就说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是他们不是要成亲家了,苏寡妇又怎么会那么关心顾满月?”一人不满王猛的霸道,梗着脖子说道。 “嘿!不怕老子打你!?”王猛直直朝那人走过去。 面对满身腱子肉的王猛,那人很快便败下阵来,灰溜溜便跑没影了。 剩下几人也寒蝉若噤,不敢再说闲话。 王小豹走过来,拉住王猛就往苏寡妇方向走,“爹,别管他们了,赶紧去瞧瞧苏婶婶和顾满月。” 他很懊悔。 他当时就是生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亲爹打了屁股,这才推了顾满月一把,没想到会把人推冰窟里去。 此时他只祈祷顾满月赶紧醒过来。 …… 看着不断打哆嗦的顾夏至,对于林大夫径直跑去看顾满月,余氏心里有些不满。 但明眼人也知道顾满月看着严重些,她也不好去喊人过来瞧瞧。 好在林大夫很快便收回针,朝一脸期盼的苏寡妇说道:“满月没事,先抬回我家,歇歇,暖和暖和。” 听到这样的叮嘱,顾云生忍不住走过来,“林大夫,快来看看我家夏至怎么样了?” 李氏也凑过来,“是嘞!林大夫,你可得好好瞧瞧!夏至这小丫头见顾满月掉冰窟,自己就一头扎下去救人了,岸上那么多大人,哪里用得着她救,真是不像话。” 听到李氏的话,围观人群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更有甚者走远了些。 “林大夫,你赶紧过来瞧瞧夏至,她一直打哆嗦。”余氏半抱着顾夏至,朝林大夫喊道。 听了顾云生、李氏还有余氏的话,林生转过头,看着眼睛还算清亮的顾夏至,微微一愣,好像这才看到这还有一个落水的人一般。 他顿了顿,说道:“都先抬去我那里,先取暖,我再看看配什么药吃。” 这话一出,顾三水连忙抱起顾夏至就往林生家里跑,顾远诚和顾远江一窝蜂也跟着去了。 余氏转头,抱起顾远山就跟了上去。 赵婆子想了想,拉住欲走的李氏,说道:“你们放心去,你家的鱼,我给你看好咯!” 李氏急得眼睛泛红,听到这里,不由抓住赵婆子的手,感谢道:“那就谢谢你了,老姐妹。” “不碍事,你快去吧。” 李氏这才跟了上去。 苏寡妇本想抱起顾满月,谁知却被林生拦住,“我来就行。” 说完,他弯腰将顾满月一把抱起,“你帮我拿药箱吧。” 苏寡妇抿了抿唇,刚点头,想去拿药箱,却被顾小草抢了先。 “娘,我来拿。” 苏寡妇看着一脸警惕的顾小草,微微一愣,失落地点点头。 …… 围观人群目送顾家、苏寡妇几人离去,纷纷唏嘘不已。 “这顾家小姑娘和顾满月那丫头很熟吗?怎么还得拼死去救?”一人摸着下巴说道。 “不知道啊,平日里没瞧见她们一起玩。” “奇了怪了。” 毕竟他们当时都看见顾满月掉冰窟了。不过,他们不想以身犯险,也不想惹一身骚,只袖手旁观。 没想到顾夏至这黄毛丫头竟然会跳下去救人。 这下子,可把大家伙吓了一大跳。 顾夏至可和顾满月不一样。 顾夏至乃是顾云生亲孙女儿,受重视得很。 对于营救她,大家都很热心。 毕竟能得到顾家的恩情,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惜了。 顾夏至这丫头太争气,那么多人救她,愣是让她自己一个人扒拉上来了,还连带着救了顾满月。 不过顾满月娘死了,爹也不疼。 顾夏至舍身去救人就是白费力气,可能最后连一个鸡蛋都得不到。 众人唏嘘不已。 但转念一想,虽然救了顾满月没有好处,但对于顾夏至这个整日招猫逗狗的女娃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此事恰好说明她小小年纪,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心肠好啊! 大冬天都愿意对一个不相熟的人施以援手。 顾夏至此举,完全颠覆了村里人对她的看法。 第 159 章 不对劲 河面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碎冰碴子在漩涡里打着转,像撒了一地的碎瓷片。 顾云生蹲下身,指尖摩挲着木梁上新鲜的裂痕,那是方才砸冰救人时留下的豁口。 顾大水搓着冻僵的手,哈出的白气在眉毛上凝成霜:“这梁子还能用,扛回去修修?” 顾云生点头,两人抓住木梁两端,粗粝的树皮硌得掌心生疼,深一脚浅一脚往岸边拖。 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斜坡上,毡帽檐结着冰棱。 他盯着河面新塌的冰窟窿,和三三两两沾着的人群,喊道:“都别杵着!拿网子来!这冰面遭不住凿,改捞!” 冰层被砸得塌了大半,老村长怕出事,便提前准备网鱼。 听了老村长的话,有人欢喜有人愁。 家里男人不多的,自然欢喜。大家一起网上来的鱼,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份,比自己凿冰窟得到的鱼多多了。 而劳动力多的人家自然不乐意,不过他们也只敢小声嘀咕,并不敢犯到老村长面前。毕竟开口的是村长,出事的是顾氏一族的顾家,连另一大姓氏王家都牵扯进其中。 “好好的大好日子,偏偏就出了事!” “是嘞,我家还说趁着人多,多抓些鱼,到时候拿去集市上卖呢。” 听着耳边的牢骚,王屠户媳妇儿踮着脚把渔网递给男人,嘴里念叨:“可别再出事了。” 他们儿子王虎早就跑没影了,今天并没有过来。王屠户的弟弟王猛则带着儿子王豹匆匆回了家,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只剩下夫妻俩,在河边收拾帮忙捞鱼。 随着渔网 “哗啦” 一声抛进冰窟窿,惊起一团细碎的冰花。 …… 林大夫家中的窗户被风拍得直响,屋里炭盆烧得正旺。 顾夏至和顾满月并排着躺在竹榻上。两人湿透的衣裳已经换下,此时正裹着林大夫家里泛黄的棉被。 李氏带着顾三水、顾远诚和顾远江正在院子外烧着热水,余氏、苏寡妇几人都在屋里守着。 林大夫眉头紧锁,先将三根手指搭上顾夏至的手腕,闭眼凝神片刻,又掀开棉被查看她冻得发紫的脚趾。 “寒气入体,不过年轻底子好,” 他起身写了张药方子,“今晚喝两剂驱寒汤,若没发热,明日就能回家。但切记避风,再受冻可就麻烦了。” 余氏红着眼眶连连点头,伸手轻轻掖了掖顾夏至颈边的被角。 顾夏至睁着有些迷蒙的眼睛,感觉头有些晕,暗暗朝余氏嘀咕了声儿:“阿娘,我睡会儿。” 余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睡吧,睡吧,累了就睡。” 顾远山站在余氏身后,目光随着林大夫转向顾满月。 小姑娘脸颊烧得通红,睫毛不安地颤动,突然呓语着抓扯被面:“娘……娘…...” 林大夫探了探她的额头,脸色凝重:“高热不退,怕是呛了脏水,得留人守着。这两日最关键,若是退了热还好,若是退不了热,则可能……” 话音未落,苏寡妇 “扑通” 一声跪在青砖地上,发髻散了一半,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林……大夫,求您救救满月!” 顾小草也跟着跪下来,“林叔叔,求求你,救救她!” 林大夫皱紧眉头,赶忙将两人扶起:“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我……既然送到我这里,我自然会尽力的。”他从药箱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炙烤后,精准地扎入顾满月虎口与眉心。 …… “满月这丫头怎么样了?”此时,王猛牵着王豹走了进来。 他们先前回家换了衣裳,这才赶了过来。 “退热便没事,若是……”林大夫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王豹提着一篮子鸡蛋,听到林生的话,眼泪顿时又涌了出来,“呜呜呜……顾满月……你不要死……” 他哭着扑到顾满月边上,还不忘把手中那篮子鸡蛋递给一旁的苏寡妇,“苏婶婶,这是我给顾满月赔罪的鸡蛋,求您收下。” 苏寡妇正默默垂泪,见着突然出现的一篮子鸡蛋,忍不住一顿。 见苏寡妇没收下,王豹一边哭,一边将鸡蛋放到苏寡妇怀里。 顾远山坐在一旁,看着王豹这小哭包,有些哭笑不得。 说他害怕吧,都哭了。 说不害怕吧,又记得把鸡蛋给苏寡妇拿过去。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顾满月他们需要休息。”林生走过来,把王豹牵远了些。 王猛有些不好意思,走上前,对苏寡妇说道:“对……对不住!我家小豹不是有意害满月的……” 苏寡妇只默默擦着眼泪,并没有回应。 林生见状,只觉得眼前的一幕碍眼得很,一把将王豹塞到王猛怀里,就赶人,“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顾远山一脸狐疑,看着林生将不情不愿的王猛父子赶了出去。 王猛父子也死皮赖脸,赶出去又回来。最后逼得林生没办法,只好任由一大一小像无赖一样,蹲坐在门边。 不对劲! 林大夫不对劲! 王猛也不对劲! 怎么回事? 顾满月和苏寡妇不是应该有仇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默认苏寡妇是顾满月她亲娘一样? 顾远山转过头,看向余氏——发现余氏虽然面向顾夏至,却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认为这里有问题啊…… …… 屋外。 李氏见热水已经煮好,搓着冻僵的手,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朝身旁的顾三水说道:“我回家取厚棉被和换洗衣裳,顺便炖些热粥送来。” 她转向一旁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你们两个跟我回去,别在这里杵着。” 既然确定没事了,便不需要那么多人留在林大夫家里。 李氏寻思着,等晚些时候送了粥过来,便将顾远山和顾三水喊回去,留余氏一人在这里照顾夏至就够了。要是人太多,林大夫家里也没地方睡。 两兄弟点点头,跟在李氏身后匆匆离去。 第 160 章 是喜脉 顾夏至应当是受了凉气,此时也陷入沉沉的昏睡中,呼吸沉重。 余氏正守在床边,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探探体温。 顾远山盯着顾夏至平稳的呼吸,悬着的心刚放下些,不经意间瞥见坐在角落的苏寡妇。 她正低头给顾满月擦拭额头,褪色的素布裙上,一块暗红血迹刺得他瞳孔骤缩 —— 那血迹形状不规则,边缘晕染开来,在昏暗的油灯下不仔细都看不出来。 “林大夫……苏……苏婶婶她流血了。”顾远山猛然站起身,扯了扯正在收拾药材的林生。 林生手中的药匣子 “当啷” 坠地,陈皮与碎艾叶洒了满地。他瞳孔猛地收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寡妇身边,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执起她冻得发红的手腕。 蹲在门口的王猛父子更是惊得站起身来,三两步就凑了过来,“林大夫,苏……她怎么了?快看看啊。” 林生握着苏寡妇的手,紧紧皱着眉头。 那双手比冰窟里的水还要凉,指节上还留着方才拖拽顾满月时被冰碴划破的血痕。 “怎么这么冰?”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喉结上下滚动。 苏寡妇别过脸去,鬓角凌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苍白的脸。 “我没事。” 她轻声说,可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便从胸腔里挣出来,震得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 顾小草走上前,看着林生说道:“林叔,阿娘方才救顾满月,半个身子都探进冰窟里了……” 林生的眉头瞬间拧成死结,素来温和的面容笼上一层寒霜:“怎么现在才说!”他猛地转身,从药箱里抽出银针。 手指却在触到苏寡妇手腕的刹那,突然僵住。 屋内的空气仿佛骤然结冰。 炭火 “噼啪” 爆开火星,惊醒了昏睡中的顾满月,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苏寡妇只好轻轻拍着被子,以示安抚。 见久久等不到林生的诊断,王猛一脸焦急,忍不住开口问道:“林生,你倒是说她怎么了?就算着凉也不会流血啊?” 王豹也皱着小脸,“林大夫,苏婶婶到底怎么了?” 余氏也扭过头去,犹豫开口询问:“苏妹子,你该不会是……来事儿了吧?” 苏寡妇一愣,倒是没有说话,只紧紧皱着眉头。 顾小草也一脸担忧地看着苏寡妇,像是生怕她得了什么疑难绝症。 顾远山也看向林生,不理解他为何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只余氏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林生,又看了看苏寡妇裙底的那抹血迹,眼睛越瞪越大。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苏寡妇平坦的肚子上,“苏妹子,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最后这三个字没说出口,便被林生打断—— 林生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目光死死盯着苏寡妇裙边沾着的那抹暗红。 “脉象……”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是喜脉。” 话音落地,屋内死寂一片。 余氏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顾远山敏锐地捕捉到林生攥着银针的手在剧烈发抖,指节泛着青白。 而苏寡妇闭了闭眼,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顾小草一脸惊愕地看着苏寡妇平坦的肚子,眼中默默流着泪,不断呢喃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不许你……” “别说了!”苏寡妇突然爆发,一把捂住顾小草的嘴巴,“小草,别说了……” 林生别过头去,背对着众人将银针缓缓收回。可转身时,顾远山分明看见他通红的眼眶里泛着泪水。 王猛一脸震惊,盯着埋头痛哭的苏寡妇。 王豹看看自己阿爹,又看看默默哭泣的苏寡妇,问道:“什么是喜脉?” 王猛喃喃道:“喜脉就是她怀孕了……” “啊?那岂不是我要有弟弟妹妹了?”王豹一脸天真。 王猛一听,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臭小子,这不是你弟弟妹妹,是别人的弟弟妹妹!” 说完,他深深看了床上躺着的顾满月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王豹一脸不解,见亲爹跑了,连忙追着跑去,“爹,你等等我啊!爹!苏婶婶还在这里呢!咱不是要娶她回家当我娘吗?” “闭嘴!再胡说我就打你!”王猛气急败坏吼道。 接下来便是王豹挣扎求饶的声音。 …… 顾远山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吃了一口大瓜。 余氏也斜着眼睛瞟苏寡妇,眼中满是复杂。 林生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情绪,走到苏寡妇面前,低声询问:“你差不多有了两个月身孕,今天受了刺激又着凉,这才动了胎气……若是你不想要这孩子……我可以帮你……” 林生的话还没说完,苏寡妇便哑着嗓子道:“给我捡两副安胎药。” “娘!”顾小草紧张道。 “你……再好好考虑。”林生也一脸痛苦。 苏寡妇抬起头,默默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满月一眼,“我考虑好了,我要嫁过去!” …… 顾远山瓜没吃完,便被来送饭的李氏揪回去了。 “李婶子!”苏寡妇朝往外走的李氏喊道,“劳烦您去顾三家告诉一声,就说我同意嫁过去了。” 李氏不明所以,牵着顾远山,一脸疑惑地看着平静的苏寡妇。 余氏见状,连忙起身,凑近李氏耳边嘀咕道:“苏寡妇她……怀了顾老三的孩子!” 听到这话,李氏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寡妇。 许久,才犹豫道:“你可想好了?婶子跟你说句真心话,那顾老三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肚子……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多嘴之人,林大夫也不会往外说……” 顾远山看着不了解事情经过的李氏,恨不得告诉她:方才就是林大夫说要把孩子打了的。 他又怎么会往外说呢。 “婶子,谢谢您,不过我都考虑清楚了。”苏寡妇一脸平静地垂着头,轻声说道。 李氏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既然你决定了,婶子便帮你跑这一趟。” 苏寡妇抬起头,眼含热泪感激道:“谢谢婶子。” 李氏摇着头,一脸不看好。 不过这是他人的事,她也不好劝太多,只好牵着顾远山回家去。 第 161 章 杨金花病死 家里不止飘着姜汤的辛辣味,还冰了两筐鱼。 昨儿个夜里,顾三水和顾远山便送了半筐鱼去顾海生家了。 也同他们简单说了顾夏至的事儿,免得让人跟着担心。 …… 腊月二十五日,躺在林生家里的顾满月,也在顾夏至回去两日后清醒过来。 同一天,苏寡妇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抱着顾满月去了顾老三家。 顾小草并没有跟着她过去。 毕竟顾老三是被顾氏一族除名的人,顾小草要是一同跟着过去,这族里也不好交待。 …… 腊月二十六日,天还没亮,李氏就起了身,霜花在窗纸上结成碎冰。 她往竹筐里码放冻白菜时,余氏蹲在灶房洗鱼,冻红的手指在鱼腹里翻找黑膜。 “给你俩娘家捎上两条最肥的鱼,”李氏用粗布巾擦着手,转头跟余氏说道,“你娘去年还念叨着咱村里的鱼香。” 余氏笑着点点头,继续清理着鱼肚。 家里的兔子明日也要给处理了,后日一早就得送过去。 幸好顾夏至如今只是有些咳嗽,还能起身活动活动,指挥家里几人鞣制兔子皮毛。 余氏想着,今日回去就把娘家采摘的香料一并拿下来,先带去给酒楼老板,看看成不成。 顾远山正蹲在灶膛前看书,时不时给添些柴禾。 每日早餐,他洗了脸,便会坐在这里看书。 余氏要做早饭,灶膛生了火,又能看书,还能取暖,再好不过了。 这两日家里都炖了鱼汤。 一是家里分了好些鱼,趁着年关在即,做来解解馋;二是给落了水的顾夏至补身子。 王氏正翻看着竹筐上盖着的棉絮,数了数里面的白菜和两条大肥鱼,心里高兴的同时还有些胆怯。 顾四水要腊月二十八才能回家来,她要自己回娘家,心里有些不安。 往日也是腊月二十八才回娘家,今年家里事多,便提前了些日子。 王氏也知道娘家亲娘不好相与,大哥、大嫂也不是善茬。但是她是做女儿的,不回去也说不通。 哪家媳妇儿没娘家都会被人瞧不起,李氏也没拦着不让她回去。 她自己犹豫不决,想回去又怕委屈了两个儿子,回来被婆婆骂。 想到昨儿个一和儿子说今日要回娘家,两个儿子就生闷气,今天也没起来,她就觉得委屈。 “娘,远诚和远江还没起来。”王氏期期艾艾地看着李氏说道。 她心里又想儿子陪她去,又怕儿子陪她去,矛盾得很。 “他们不想去就不去,你自己回去就成。”李氏睨了她一眼,“要是你不想去也不用去,等年初二让四水陪你去也成。不过……等年初二就没这大肥鱼了。” 王氏一听,更加犹豫了。 她也想带些鱼回去,还能显摆显摆。 虽然家里老娘和大哥、大嫂不吃这一套,但是回去的时候可以和村里人显摆啊! 这样他们对她这个出嫁女就没话说,还得羡慕她呢。 李氏看着王氏这纠结的模样,有些无奈,但也不能严明让她不用回去了,这坏人她可不想当。 当然,王氏回去她娘和大哥也不会把她吃了,最多就是给点脸色瞧瞧而已。 对于这个嫁入顾家的女儿,王家还是很看重的。 比起家里另外几个出嫁女,王氏的待遇好多了。 其余几个女儿空着手回去都进不去王家的大门。 …… 最后,王氏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娘家,虽然回来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好看,但总归是平安回来了的。 余氏和顾三水两人去了青山寨,顾夏至刚病好,不能着凉,便没跟着去。 顾远山年纪小,下雪路滑不安全,便也没带着。 两人只去了半天,便提了好些腌肉、坚果回来。 顾三水还背了一麻袋晒好的香料。 …… 腊月二十七日,杨金花病死在家中。 村口大榕树下。 “听说了吗?杨金花终于死了!” “那顾老三还说要冲喜,把杨金花给冲没了!” “欸,你们说,会不会是苏寡妇克死的?毕竟她丈夫死了,她婆婆也死了,如今刚嫁过去没两天,新婆婆也死了?”一人恶意揣测道。 赵婶子正剥着豆子,见几人越说越离谱,连忙制止,“说啥呢?那林大夫早就说了,杨金花本就活不到过年,如今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现在才死,算是她活多了几日!” “这算什么!大过年的,还死了人,总归是晦气!”那人不服气道。 “那苏寡妇为啥对顾满月那丫头这样好?还没过门就讨好上了?”一人酸溜溜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了——那苏寡妇这是肚里有娃了,才不得不嫁过去!我觉得她就是作秀给大家看,等肚子里娃生下来,你们就等着瞧,顾满月指不定会被她磋磨成什么样呢。”另一人恶意满满说道。 赵婶子见几人越说越离谱,收拾了豆子,便起身回家。 “赵婶子,你不坐会儿了?”有人疑惑问道。 “不了,怕再坐下去脏了我的耳朵。”赵婶子提着菜篮子,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等人走没影儿了,那人才呸了一声,“切!一大把年纪了还装清高!” “好了好了,别说她了,继续说说苏寡妇吧?”坐着的小媳妇一脸急切地朝那人问道。 接下来,便是一扬酣畅淋漓的八卦造谣大会。 …… 半夜,顾三家。 “苏婶子,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顾满月时不时咳嗽两声,手里拽着什么,小声朝前方的消瘦的人影说道。 苏寡妇使劲拽着手里的人,抽空擦了擦汗,“没事的,满月,你别担心。” “可是,奶奶才死,爹再出事,咱们会被人怀疑吧?”顾满月皱着眉头,有些担心。 “就是这样才不用担心。”苏寡妇拽着手里喝得不省人事的顾老三,拖着往茅坑走去。 杨金花死了,尸体还停在家里,顾老三还是日日出去喝酒买醉。 日日不喝得烂醉如泥都不算数。 苏寡妇刚嫁进来没两日,手臂便被喝了酒的顾老三打得青青紫紫。 顾满月跟在后面,拿扫帚时不时清扫着雪地上的痕迹,脚上还穿着大了好几码的鞋子,正小心印着脚印。 第 162 章 一不做二不休 “满月,当初我和小草,多亏了你娘的帮忙,不然我们母子早就冻死在山沟里了。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步你娘的后尘。”苏寡妇沉声说道。 昨儿夜里,顾老三喝醉了酒,打了她。还病着的顾满月前来拉架,也被顾老三踹了一脚。还扬言,等她生了男娃,就把顾满月给卖去勾栏院! 那是什么地方! 顾老三简直是猪狗不如! 竟然要把亲生女儿卖去那样的地方! 如今苏寡妇只想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给彻底解决了! 顾满月流着泪,摇摇头,“苏婶子,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们,你又怎么会被我爹害了。” 苏寡妇默默抱着女孩儿,不再说话,只恶狠狠地盯着下面的茅坑。 两人依偎在一起,等了许久,见底下的人没反应,这才回了屋里的灵堂前,守灵。 …… 望着眼前漆黑的棺木,苏寡妇轻抚肚子,终于笑出了声。 六年前,她正背着未满一岁的顾小草上山挖药,结果一不小心就栽下了山沟里。 是顾满月她娘,上山挖野菜,救了她们。 两人日子都过得不如意,因此结缘。因着顾老三臭名在外,顾满月她娘并不想让苏寡妇沾上这样的人,便暗地里交好。 一直平安度过了六年。 直到今年,林生上门求娶,顾小草不满。苏寡妇也怕耽误了林生,便想断了他的念想,准备找个人嫁了。 这人便是无辜的顾大水。 可惜顾大水榆木疙瘩,完全不解风情,无论苏寡妇怎么引诱,他都不上当。苏寡妇便铤而走险,想着两人衣裳不整便可成就好事。 谁知阴差阳错,顾大水跌下山坡,而苏寡妇正准备下去救人,却被跟踪她上山的顾老三发现了。 苏寡妇便只好匆匆离去,下山之后不忘将顾大水跌下山沟的消息散播出去,引得众人去寻。 这事儿没过几日,她便被顾老三威胁要钱封口。 她原先想着,此事爆出去也只是坏了名声,并不想以身犯险,就没去。谁知,顾老三不止用顾大水的事威胁她,还拿顾满月娘俩要挟。 她便只好带上家里辛苦存的一两银子,去了村口的小破屋。 谁曾想,顾老三见色起意,逼得她坏了身子,还被前来寻人的顾小草撞见。 婆婆得知此事,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是气火攻心,一命呜呼。 顾满月她娘为了向顾老三讨回公道,前来寻人,却被顾老三一把推倒,因此酿成大错…… …… 灵堂中摆着的白蜡烛跳着幽蓝色的火芯,蜡油顺着烛身流淌而下,在供桌上凝成白色的泪滴。 苏寡妇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的顾满月已然沉沉睡去。 她大病初愈,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苏寡妇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儿,便给顾满月喂了点安神汤药,哄骗她喝下。 她指尖划过孩子冻得微红的脸颊,嘴角刚牵起一丝笑意,小腹就传来一阵绞肉般的剧痛。那痛像冰镩凿进子宫,让她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按住裙摆,掌心触到一片粘腻的温热。低头望去,白色布裙早已洇开暗褐的血迹。 此时,看着灵堂前的棺木,她缓缓露出一丝笑意来。 “杨金花,你终于死了,也不枉费我和满月丫头的一番配合。你放心,黄泉路上你不会太孤单的,你儿子马上就可以去寻你了……” 妇人说完,便看向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孩儿,“满月乖,睡吧,明日一切就结束了……” 苏寡妇声音发颤,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日后你苏婶子就守着你,和你小草哥哥过一辈子……” 再也不妄想得到他人的庇护…… 屋外万籁俱寂,屋内妇人裙底血迹斑斑。 …… 翌日。 顾小草皱着小脸,不情不愿地跨进顾老三的家门,往屋里走去。 “娘!我来了!” 苏寡妇前两日搬来了顾老三家,便让他每日来吃饭。他不喜欢娘嫁给顾老三这个无赖,但他还太小,无法阻止这一切。 刚打开门,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苏寡妇,顾小草脑子嗡嗡作响,猛地扑过去—— “娘!娘!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命!快来人!” 在小男孩儿尖利的哭喊声中,左邻右舍终于跑了过来。 “咋了这是?怎么流这么多血……”一位婶子跑上前,将苏寡妇扶了起来。 当看到沾满血迹的裙底,她连忙朝围着的人喊道:“快去请林大夫!苏氏这是流产了!” …… 在一片杂乱声中,趴在蒲团上的顾满月终于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便瞧见顾小草哭得满是泪痕地抱着苏寡妇,而他怀里的人儿却满脸苍白,瞧着了无生息。 顾满月怔怔地看着苏寡妇沾满血迹的裙摆,手中拳头攥得死死的。 “苏氏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流产?顾老三呢?”人群中一位婶子好奇问道。 “是啊,还守着灵呢,就流产了,真是,哎……”一人满眼不忍,遗憾摇摇头。 顾满月脑中闪过一丝灵光,连忙扑过来,哭着喊道:“苏婶子,苏婶子!你不要吓我。” 有好心人便询问:“满月,你知道你苏婶子这是怎么了?” 顾满月默默抹着眼泪,“不知道,昨天夜里爹爹喝了酒回来便打了我,苏婶子过来护着我也被爹爹打了……” 话没说完,顾满月便呜呜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顾老三靠不住!先前就害死了满月她娘,如今这苏氏也是可怜!”一位婶子义愤填膺道,转头便朝站着的人群喊道,“赶紧的,去把顾老三给寻回来。” “我们去哪里寻啊?他整日都不着家的。” “对啊对啊,家里老娘的尸体还摆着,就打怀孕的新媳妇儿,还要往外跑!” “我看他就是又去喝花酒了!” 顾满月适时说了句:“爹爹说要去城里买肉吃,让我们不要寻他。” 众人一听,默默摇头。 第 163 章 林大夫的心上人 在顾小草的期盼中,林生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快让开!”林生肩头落着层层薄薄的雪,跌跌撞撞冲进灵堂,看见苏寡妇裙底大片暗红,喉结滚动,眼中满是心疼。 顾小草刚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扯开。 林生伸手按住苏寡妇苍白冰凉的手腕,头也不抬朝身后的顾小草喊道:“去烧水,在我药箱里抓两把艾叶!” 说完,他一把将苏寡妇抱起,便朝顾满月喊道:“她住哪屋?” 顾满月一愣,连忙往外跑,“跟我来。” 林生抱着苏寡妇便匆匆走了出去。 众人见状,有些愣住。 “林大夫……他是不是太紧张了?”那婶子不确定问道。 “不是吧,可能是苏氏情况太危急了,他才这样?”一人不确定道。 “可是,我先前被蛇咬了,快要死了,林大夫都只是不忙不急给我找草药。”一人弱弱道。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林大夫过来咱就不用跟着操心了。”一老汉朝大家伙说道。 顾小草也不忘朝人群鞠躬,“谢谢大伯大娘,小草不会忘记今日你们的恩情。” 老汉转过身,摸了摸顾小草的脑袋,说道:“好了,小草,你也别着急,林大夫说什么你便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再找我。” 顾小草乖乖点头,将人送走,才提着林生的药箱往灶房走。 …… 屋里。 林生小心将苏寡妇放到床榻上,朝一旁跟着着急的顾满月喊道:“满月,你先去把炕给烧上,这里我来就行。” 顾满月望着林生通红的眼眶,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笑眯眯的林大夫像一头慌乱的困兽。 她看了看苏寡妇被林大夫紧紧握着的手,抿了抿唇,问了句:“林大夫,苏婶子……她不会有事吧?” 林生看着苏寡妇,喃喃道:“她不会有事……” 见林大夫失神,顾满月只好走了出去。 她将药箱给林生送了进去,便和顾小草一起守着给苏寡妇煮药。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生颤抖着手,解开苏寡妇的外衫,看见她满是血迹的下半身,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胡乱抹了把脸,从药箱中掏出银针,照着穴位,一一刺了下去。 待稳定了情况,他才出去寻了个热心肠的婶子,让她将苏寡妇沾了血的裙子给换了下来。 …… 裙子换好,那药也煎好了。 苏寡妇还未醒,林生便强行将药汤给灌了下去。 看着情况已经稳定了的妇人,林生长舒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守着。 “你怎么这么傻?何必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半条命?”他皱着眉,满心满眼的心疼。 “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日日躲着不见我,若是……若是当初你应了我的求娶,便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儿了……”林生絮絮叨叨地念着,话里话外都是悔恨。 当年是他与顾石柱一同遇到逃难来的苏寡妇。 可他年纪比两人小了好几岁,苏寡妇自然看不上他这个毛头小子,执意嫁给了顾石柱。 他本也只是些许好感,见两人情投意合,便祝愿两人长长久久。 谁知顾石柱命不长,婚后一年便撒手人寰。 他早已尘封的心便又开始触动。 家里给他操持的婚事他一个都不满意,拖着拖着,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他也成了村里的老光棍。 虽说他是老光棍,但他今年也才二十二岁。 苏寡妇比他大了三岁,今年也才二十五,却经历了种种困苦。 林生想伸手摸摸床上躺着的人,却在半空顿住。 “等你好了,嫁与我,可好?”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床上躺着的人睫毛轻颤,最后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林生见状,只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愿见我,我便先出去看看小草,你好好歇着。”说完,给苏寡妇掖掖被角,便起身走了出去。 …… 屋外还下着雪,顾满月和顾小草两人正守在灶房,看着锅里煮着的肉粥。 这肉是好心大婶送的,粥是顾满月煮的。 她很早便学会了如何煮饭,对此倒是信手拈来。 林生走了过来,将顾满月唤至身前,询问道:“满月,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顾老三回来,指不定还要打苏寡妇,他想着趁人没回来,先把苏寡妇送回家里守着,绝不能让她被打。 顾满月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茅房,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乖巧回道:“林大夫,爹爹说要去城里喝酒,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望着眼前努力扮演着乖巧的女孩儿,林生没有错过她眼里的一丝狠辣。他顺着顾满月的视线看向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茅房,抿了抿唇,伸手过去摸了摸顾满月杂乱的发髻。 “满月,你不要再走错路,你放心,林叔会护着你和你苏婶子的。” 顾满月见林生的手伸来,先是下意识一躲,接着便顿住。 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亲爹,而是温润的林大夫,她卸下满身的尖刺,只嘲讽地看向远处。 “林大夫,你只是一个外人,又如何能护住我们。” 顾小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听到顾满月的话,插嘴道:“满月妹妹,我娘说了,等我长大就可以护着你们!” 他又瞅了瞅林生,犹豫问道:“林叔,你……我娘……你还愿意……” 他话虽然没说完,林生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只缓缓点头,“我始终愿意给你们和你娘一个家。” 听了这话,顾小草终于露出了笑来。 满心欢喜的他不知道,他娘并不愿意。 林生知晓顾老三不会回来,便朝两人告辞。他得回去取药,还得给两个小的带些吃食过来。 路过院子的茅厕,他顿了顿脚,之后便大步向前走去。 顾满月远远地看着离去的林生,心里很复杂,有渴望、有胆怯、还有一丝期盼。 先前她娘死了,杨金花便说要把她卖了,拿钱给顾老三娶新媳妇儿。 为了解决后患,她只好寻苏寡妇帮忙。 两人兵分两路,一人扮演女鬼,一人扮演死婴,把村子搅得人心惶惶。 最后,在林生的帮助下,她得到了许多朱砂…… 第 164 章 回家过年 一大早,顾云生赶着牛车碾过村口的土路,车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厢里堆着半车昨夜宰杀好的兔子肉。 顾三水和顾大水一左一右,坐在牛车上,看着货儿。 这牛车是昨儿个去村里租来的,就为了赶早送货。 三人一路顺畅,赶着牛车去到了交货地点。 将一百多只兔子和余家的香料卖出去后,几人买了些年货便去顾小水家接顾春雨和顾远秋。 明日就是除夕,得把人接回家过年去。 三人接了顾春雨和顾远秋,便去寻顾四水和顾远冬。 来时三人,回去整整有七人,凑了一牛车。 …… 几人回到家,却发现往日里热闹的小院竟然静悄悄。 “大水,把牛车送回去给你李叔。”说完,顾云生将牛车缰绳丢下,便匆匆进了屋。 顾大水连忙应声,把车里买的东西卸下来,便赶着牛车出了门。 顾四水跳下车,便头也不回地提着一大袋子芝麻糖往自己屋里跑,嘴里还不忘大声呼喊:“媳妇儿——小莲,我回来啦——远诚——远江——你爹回来啦——” 顾三水见顾四水撒丫子往跑了,刚想把地上的东西归置一下,便瞧见顾远冬、顾远秋和顾春雨站着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是发什么呆。 顾三水只好朝两兄弟道:“远秋,远冬,你们快进屋瞧瞧你阿奶。你们阿奶最疼你们,心里想得紧。” 得了顾三水的话,顾远秋顿时找到家里的亲切感,连忙点点头,扬起大大的笑脸便撞了撞顾远冬的胳膊,“远冬,走吧!哥带你进去找奶奶。” 顾远冬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跟着顾远秋便走了进去。 他兜里揣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这些日子他挣回来的钱。 因着顾云生来接人太早,他都没来得及买东西。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摸了摸鼓鼓的荷包,心里暗暗想着,待会儿分多少给阿奶比较好。 两兄弟算是李氏拉扯长大的,对于李氏自然是更加亲近。 此时,顾远冬有些不满,只觉得顾四水奸诈。早早就去买了好些吃食,今儿个一早,得知顾云生来接人,顾四水提起东西就催促他回家。 看着他手里一大袋瓜果,他都惊呆了。 …… 顾三水见两兄弟进了屋,便朝顾春雨催促道:“春雨,你也进去看看你阿娘和阿奶吧,她们都很想你。” 顾春雨捏了捏手里抱着的包袱,视线落在地上的大袋小袋上,她努努嘴,说道:“阿爹,我帮你把东西放好再同你一起进去吧。” 说完,便把包袱放到一旁的石凳上,撸起袖子就把东西提起往灶房走。 顾三水很是受用,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不过嘴上却说着:“不用不用,春雨你进屋就成,这么点东西,你爹一下子就提回去了。” 顾春雨没听,只往灶房走。 顾三水只好笑着将剩下的东西提起,跟在顾春雨身后。 …… 堂屋内。 顾云生大步跨进来,看到的便是一家子唏嘘不已的情形。 赵婆子也过来了,正坐在李氏身旁嗑瓜子。 顾云生只好招呼了声儿:“赵妹子咋过来了?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过来坐坐。”赵婆子笑呵呵回道。 李氏见顾云生回来,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你回来也不知道喊一声?咋急匆匆的?” 顾云生笑了笑,“我瞧院里没人,怕出事了。” 李氏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咱家没事,是苏氏她出事了。” 哎! 李氏长长叹了口气,才说道:“苏氏肚子里的娃没保住,如今人正躺屋里,那顾老三又出去喝花酒了,真是造孽……” 李氏本就不看好两人,如今人没过去两日,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算是有些后悔那日去顾三家传话的。 顾云生见她心情不好,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各人各人的活法,这路是她自己选的,咱也不能插手。” 李氏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气闷,但没再表现出来。 “奶——奶——我回来啦!”顾远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接着便是匆匆的脚步声。 李氏抬起头,便看到了顾远秋和顾远冬俩兄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将两人拉住。 “哎呀,你们都回来了?路上冷不冷啊?快进来。” 顾远秋任由李氏拉着往屋里走,笑着直摇头,“我不冷,一路上想着回家心里就高兴!” 顾远冬默默笑着,倒是没有接话。 李氏知道俩人性子,也没说什么,一直笑着,给两人倒了热水,又抓了一把瓜子。 “吃,这瓜子是你二婶炒的,可香了。” 见李氏提起自己,余氏坐在一旁,连忙笑着附和,“是嘞,这炒过的瓜子是好吃些,你们两多吃些,等会儿二婶给你们做肉吃。” 坐在余氏身旁的王氏一听,默默竖起耳朵,嘴里还不停嗑着瓜子。 顾远秋抓着一把瓜子,笑着说道:“谢谢二婶!”说完,便转头往坐在角落里练字的顾远山走去,“小山子!你还在写字吗?” 他凑过去一看,便看到整整齐齐的字落在纸上,心里不断佩服,夸赞道:“小山子,你这字写得真好!” 顾远山抿唇笑着,“大爷爷说这字就一般般。” 现在他写的字确实能看了,但确实是没天赋,写得一般。不过顾海生说了,只要日以继夜地练习,应试不成问题。 顾远山其实早就听到动静,知道几人回来了。但是他今日的练字任务就差十几个字,便想着写完了,再过去。谁承想,顾远秋倒是主动过来了。 见顾远山分心,那墨汁滴落在纸面上,顾远秋顿时有些急,“小山子你先写,等你写完哥再找你说话。” 这纸可贵,万不能浪费了。 顾远山心里一暖,点点头,继续沾墨写完剩下的字。 就在李氏拉着两兄弟嘘寒问暖时,顾四水急匆匆跑进来,“娘!小莲呢?我刚才进屋没瞧见人。” 王氏一听这声音,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当家的,你回来了?” 她暗暗拍了拍大腿根,心里骂自己疏忽了。 公爹都回来了,顾四水可不得跟着一起回来吗? 第 165 章 九两银子 李氏见了,心里酸溜溜,忍不住说道:“四水你眼里只有你媳妇儿啊?” “当然没有,娘!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顾四水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木簪子递了过去,“娘,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挑的,看看喜不喜欢?” 李氏看着顾四水拿着的木簪子,心里止不住高兴,但嘴上却埋怨,“哎呀,我都老太婆了,花这钱做什么!” “娘,你是我娘,当儿子的给你买根簪子怎么了?”顾四水讨巧道。 这话把李氏哄得喜笑颜开,摩挲着手里的木簪子,笑得眼尾都多了几道褶子。 “得花不少钱吧?” 顾四水伸出三个手指,夸张道:“不贵,就三十文。” “啥?三十文?”李氏惊呼道,“这抢钱啊!” “这是人家大师级别的手艺,用桃木做的,就值这个价!”顾四水解释道。 脸上风轻云淡,其实他也十分心疼。 他做力工,一天工钱也就50文,给李氏花了30文买簪子,肉疼了好几天。 要知道,顾远山开始去买的毛笔都是二三十文而已,他这个确实是大手笔了。 没办法,他给王氏也买了一根桃木簪,想着怕李氏有意见,便咬咬牙,给李氏也带了一根。 果不其然,一根簪子便把李氏哄得笑眯眯的了。 赵婆子见状,也笑着夸赞,”哎呀,四水可真孝顺,回来还知道给你带簪子,不像我家臭小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都是空手来,空手去,我就没见他给我们买过什么东西回来。” 李氏对这话很是受用,将木簪子拿着,便念叨着要回屋收起来。 王氏扯了扯顾四水,朝他眨了眨眼。 顾四水连忙凑过去,从袖口又掏出一根木簪子悄悄塞过去,“小莲,这是给你买的。” 王氏顿时更高兴了,提着一一大袋东西,又摸着手里光滑的木簪子,心里甜得很。 余氏瞧着王氏手里的木簪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忍不住朝顾云生问道:“爹,三水呢?怎么没见人?” 顾云生乐呵呵地瞧着顾四水讨了李氏欢心,此时听到余氏的话,说道:“三水在屋外收拾东西吧。” 大水去还牛车,四水进了屋,三水可不就是在收拾东西了吗? 余氏瞧着王氏低头翻看着那袋子里的吃食,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只好站起身,“三水毛手毛脚,还是我来收拾比较好。”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赵婆子也笑呵呵同顾云生说道:“老哥,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忙着啊。” “好,有空常来家里坐。”顾云生一样笑着说道。 赵婆子和李氏交好,顾云生对她印象不错。 人虽然八卦了些,但顾云生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听几人说闲话的。 一惊一乍,特别精彩。 …… 赵婆子走后没多久,顾远诚和顾远江从外面跑进来,“爹——爹——你回来了?” “爹——有没有给我们带好吃的!” “滚滚滚!老子才回来,你们都不想我,还要吃的!”顾四水笑骂道。 顾远诚一下子扑到他腿上,“爹,我可想你了,每天每夜都在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顾远江跟着顾远诚,抱住了顾四水另一条腿。 顾四水笑着刮了刮两人的鼻子,说道:“爹怎么会忘了你们两个,你们的东西都买了,我放屋里了,自己回去瞧!” “好耶!好耶!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顾远诚听到顾四水的话,高兴地直蹦起来。 顾远江也跟着蹦,”爹最好!爹最好!“ “好了好了,你们两去哪里玩了,一身泥,还不快去洗干净!”王氏没好气说道。 两人吐了吐舌头,又跑了出去。 顾夏至正拉着顾春雨往屋里走,见两兄弟被门槛绊了一跤,忍不住提醒道:“你们两个小心些,看路!” “知道了。”两兄弟乖乖应声,等顾夏至进了屋,才往水井走去,准备洗手。 …… “阿爷,你们回来了?”顾夏至走进来,便看见顾云生和李氏坐在椅子上,正与顾四水、顾远秋几人闲聊着。顾远山竟然也不练字了,乖乖坐在几人身旁听着。 顾云生点点头,笑眯眯朝顾夏至招招手,“夏至,快过来。” 顾夏至见他这神秘样儿,双眼放光,连忙跑过去,小声问道:“阿爷,兔子卖了多少钱?” 一听这话,翻看酥饼的王氏也停下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听着。 是嘞,今天公爹他们去县里卖兔子去了,这得卖多少钱回来啊? 王氏心里暗暗算着。 可是她没念过书,用十根手指头数来数去,也数不清,只觉得能卖不少钱。 顾远山也看着顾云生,心里也有些好奇。 他估算着,昨天夜里宰杀了百来只兔子。一只兔子至少有3斤重,一斤肉是20文左右,卖出去怎么着也有个五、六两银子。 虽然心里有个底儿,他还是怕出了什么岔子。 顾云生没有说话,只瞧着顾夏至,想逗逗她。 顾夏至见顾云生不说话,便试探性伸出五根手指,比划着,“有没有……这个数儿?” 顾云生笑着摇摇头。 顾夏至顿时急了,“阿爷,你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她是亲力亲为的人,按照顾远山所说的法子照顾兔子,个个养得胖乎乎。每只兔子都有四、五斤重,一斤肉谈好的价格是20文钱。 她估算着,就算酒楼那边压价,折损,最少都能挣5两银子。 5两银子很多,多到她没见过。 李氏见顾云生这恶趣味,又看了看顾夏至急得团团转的小模样,忍不住小声透露:“你阿爷卖了9两银子!” “啥?”王氏一下子就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顾云生。 “啥?那么多!?”顾四水也一脸惊愕地看着几人。 他辛辛苦苦出去扛麻袋,才挣了二两银子,顾夏至就在家里喂喂兔子,就挣了9两银子!? 不! 他不信! 那可是9两银子啊! 是家里半年的收入!!! 第 166 章 银钱风波 顾云生笑着点点头,“本来没到9两,掌柜的看兔子肉新鲜,咱们处理得干净,又是第一次合作,便凑了个整。” 顾远秋心里忍不住咂舌。这样大的事儿,回来一路上,顾云生就算了,走过的路比他吃过的盐还多,藏得住事不奇怪,但是就连心思简单的老爹顾大水都完全看不出分毫异常。 顾远秋觉得自己阿爷、老爹和二叔疯了。 卖了那么大一笔钱,都风轻云淡。 其实他倒是错怪顾三水和顾大水两人了。拿钱的时候是顾云生去拿的,两人并不知晓,只知道很顺利,卸了货顾云生就已经拿了钱了。 顾夏至一脸惊喜地看着顾云生,“阿爷,是真的吗?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9两啊!比她预想得多了好多! 顾云生也适时拿出一锭10两的银子,摆在桌上,“呐!里面有你外祖家卖香料的一两银子。” 余家送下来的香料不多,只卖了1两银子。不过这只是第一次试试水而已,等下次就可以再送过去,卖得更多。 香料可比兔子好卖,酒楼本就要使用各种各样的香料,人家看余家送去的香料品质不错,也愿意开价,还扬言,有多少收多少。 这好消息,便等着顾三水一家子年初二回去告诉他们吧! 顾云生喜滋滋想着。 家里最有出息的便属顾远山。余家好,对小山子也有帮助。 顾夏至连忙将银子接过来,咬了下。 “是真的!!!” “啊!!” 顾夏至开心地直转圈。 顾春雨也挂着一脸笑看着妹妹。 兔子一直是顾夏至负责的,卖了这么多钱,她定然是最高兴的! 顾远山本坐在椅子上,此时见到十两银子也有些震惊。 竟然挣了这么多? 这可是顾家一家忙碌半年的收入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想这法子也是为了给家里增加一些收入。不说家里投入了多少人工成本,就说这兔子也养了好几个月了,时间成本也没算上去。 其实除去时间和人力,利润也算是有个四、五两左右。 而且今年顾夏至照顾得细心,倒是没有生病的兔子。 没有损耗,又是自家养的。大家觉得只是动动手,也没花钱,时间更不算钱了,自然觉得挣了9两银子多么的天方夜谭。 …… 家里挣了9两银子,因着顾夏至出了大力,顾云生便给她分了5两银子。 顾远诚和顾远江跟着日日割猪草,喂兔子,也一人给了500文。 家里顾三水、顾大水还有余氏、李氏都帮了些忙。顾云生便做主,把剩下的三两银子,入了公中。 说是入了公中,其实花钱最多的还是读书的顾远山。顾云生此举也算是给顾远山提出卖兔子的补偿。 王氏对此很是不服。 但她不敢闹,因为在她准备闹起来的前一秒,顾云生已经宣布过了年就送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去学堂念书了。 这下子,她更没有理由闹了。 说顾远山念书好,练字用的笔墨更多?那不是说她儿子懒不念书吗? 最后,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得了巨款了小丫头顾夏至。 先前没看到钱的时候,她就嘘寒问暖,如今看见那么多钱了,更是忙前忙后。 就连余氏要洗的衣裳她都抢着给一起洗了,就念着顾夏至看她辛苦,给她赏个一两文钱。 要问王氏她缺这一文两文吗?还真不缺。 顾四水挣回来的,都给她拿着的。 不说有个十两,八两也是有的。 不过没有人会嫌钱多,王氏自然也不例外。 …… 对于顾夏至手里的5两银子,除了王氏有想法,余氏也有想法。她是觉得小丫头还小,手里拿着那么多钱不安全,便哄着想要自己拿着。 “夏至,你还小,娘给你拿着,日后给你攒着当嫁妆!” 顾夏至虽然渴望得到余氏的关爱,但也不是傻子。虽然余氏不会贪下全部,但也会抠出点给顾远山用。 这点,不说顾夏至,就连当事人顾远山也知道。 为了两母女不至于成了仇人,他只好拉着余氏促膝长谈。 “阿娘,二姐的钱便让她自个儿留着吧。” 对于顾远山的话,余氏自然不想听。都是自己的儿女,给弟弟花钱怎么了?她又没要全部。况且这法子还是顾远山先提出来的! 对于顾云生的分配,她也觉得有些不公平,只觉得儿子吃了亏。明明养兔子的法子是顾远山提出来的,却被夏至得了大头。 有了法子,养兔子谁都可以,这大头就应该给儿子! 余氏愤愤不平,对于充入公中的3两银子,也选择视而不见。 见余氏依旧我行我素,在顾云生开口之际,顾远山忍不住给她分析道:“阿娘,二姐眼看着日后是有出息的,你是她亲娘,你如今对她好些,日后也有保障!” “阿娘有你便够了!”余氏抱着顾远山,一意孤行。 顾远山听到这话,忍不住严肃道:“阿娘,万一日后我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怎么办?大姐和二姐有出息,日后你儿媳对你不恭,还有人给你撑腰。” “不,不会吧?”余氏看着怀里严肃的小儿子,忍不住问道:“这天底下哪个儿媳敢和婆婆对着干?况且,小山子,你也不会看着阿娘被欺负啊?”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什么样的人才能欺负她这个婆婆呢? 顾远山摇摇头,“阿娘,万一日后我高中当官,娶了个官家女,岳家还能提拔我,你可敢对她说狠话?” 余氏顿时双眼泛光,“官家女!?小山子,你真有志气!” 她从来没想过儿子可以娶个官家女,对于念书能取得什么成就也懵懵懂懂,身边读书人只顾海生这样的老童生罢了。 她原先想着,儿子日后也开个私塾,当个夫子就很了不得了。 没想到儿子竟然还想当官,还要娶官家女! 当然,知道这样的可能,她不止高兴,还有些心虚。 要是儿媳是戏曲里的千金小姐,官家女,她自然不敢耍婆婆威风的。 顾远山便是她的全部,若是因此得罪了官家女,岳家把小山子的官职给搅黄了可怎么办? 顾远山见余氏听进去了,便也舒了一口气,“阿娘,就算你和儿媳和平相处,万一日后儿子做了官,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还是要靠着大姐和二姐看顾的。” 余氏看着苦口婆心的儿子,忍不住将他搂紧,“阿娘知道了,会好好待你大姐二姐的。” 心里虽然对于顾远山要求她公平些对待两个女儿有些不乐意,但知道儿子是为了她日后考虑,余氏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至此,顾夏至手里的五两银子算是守住了。 第 167 章 一篮子鸡蛋 今天是除夕。 阳光和煦地洒在积雪上,难得有个好天气。 顾三水正踩着梯子往门楣上贴春联,红纸在日光里晃成一片暖色。 顾远秋帮着在底下扶着梯子,顾远冬在院子里的桌上给红纸刷米糊。顾远山站在梯子下面,帮着拿沾了米糊的春联,免得让顾三水跑上跑下。 顾远秋看着红纸黑字的对联,朝站着笔直的顾远山打趣道:“小山子,等明年便不去找大爷爷写春联了,家里的都留着给你写怎么样?” 顾远山腼腆一笑,“远秋哥,我年纪还小,笔力不够,写不出大爷爷那样有气势的字来。” 顾远秋笑着伸手捏了下顾远山胖呼的脸颊,“那你好好练,等再过几年便让你写。” 顾远山心里也开心,直点头。 其实他的字像模像样,写春联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是笔力还没有练出劲儿,瞧着有些软绵。他对自己的要求也高,便不想献丑。 余氏从灶房端着盆出来,递给水井边洗菜的顾春雨和顾夏至,接着,便朝站梯子上的顾三水喊道:“当家的,你慢些,小心别摔了。” 去年是顾远秋贴的春联,结果就是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儿,也痛失了贴春联的机会。 至于顾四水,则留在灶房帮王氏切肉、看火、干杂活。他不着调,家里贴春联的的大事,顾云生和李氏都不放心交给他。 顾大水憨,贴春联贴得不正会被李氏念叨个没完。 顾远冬他沉默寡言,每年都拿着米糊给刷上,对于贴不贴春联,他都无所谓。 所以,家里过年的春联一般就是顾三水和顾远秋负责。 再过几年,等顾远诚、顾远江,还有顾远山长大,便轮到他们来贴了。 …… 听了余氏的话,梯子上的顾三水难得笑着摆摆手,“知道了!” 余氏见他应声,放心了,刚想回灶房忙,顾远诚和顾远江就跑了进来。 “二伯娘——我们刚才在外面放炮仗遇到了满月和小草,他们给我们拿了一篮子鸡蛋,说是给夏至补身子。” 一大早,两兄弟便被李氏使唤去顾海生家送东西去。两人贪玩,送了东西在路上与村里小孩们玩起了炮仗。 正说着,门口便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进来——是顾小草,他正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身旁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顾满月。 “余婶,我娘让我给你送一篮子鸡蛋过来,先前谢谢夏至姐姐救了满月。”顾小草看着余氏,有些紧张舔了舔唇角。 顾满月身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蓝色旧袄子,站在顾小草身旁,脸色瞧着比先前好了不少,消瘦的脸颊都长了些肉。 两人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快进屋烤火。”余氏走过去,将两人牵了进来,“路上冷不冷?你娘身子好些了没?” 余氏先前不喜苏寡妇,但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也觉得她可怜,更觉得两个孩子可怜。 看着两人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她怕人冷着,便招呼着进堂屋。 顾小草顺着余氏的力道,“我娘好多了,林叔说她还不能吹风,便让我们趁着除夕把鸡蛋给你们送来。” 阿娘说了,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顾夏至不顾自己安危,舍身救了满月妹妹,这是天大的恩情。答谢的事儿就不能拖到新年去,不然会寒了别人的心。 一篮子鸡蛋家里攒了许久的,就等着过年拿去卖了,如今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只能把鸡蛋拿过来了。 顾小草看着手里的一篮子鸡蛋,心里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将鸡蛋递了过去,“余婶,这是我阿娘说要给你的。” 将鸡蛋塞到余氏手里,顾小草便左右环顾,看见蹲坐在水井边洗菜的顾夏至,忍不住问道:“夏至姐姐身子好些了吗?有没有生病?” 他记得满月妹妹烧了两日,阿娘哭得很伤心,不知道夏至姐姐会不会也这样难受? 相比较于顾小草的小嘴叭叭,顾满月没说话。 她不习惯有人牵手,挣扎了下,挣不脱,便任由余氏拉着。 听到顾小草的话,她也转过头去,看着救了自己的顾夏至。 说实话,她和村里小孩都没有什么交情,日日干活已经很累了,她实在没有精力出去玩儿。更别说与大了自己好几岁的顾夏至有交集了。 对于村里的孩子王顾夏至,顾满月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救自己。 明明她们只是非亲非故而已。 余氏见两人都关心顾夏至,便笑着说:“你们夏至姐姐身子好,喝了两剂药就好全乎了。” 顾夏至洗着菜,抬起头,迎上两个与顾远山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奇探究的目光,忍不住解释道:“我身子好得很,不会生病!” 你们不用担心。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体贴的性格,说这样的话会被顾远诚两兄弟笑话。 至于她为什么那日要救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水性好,顾满月又瘦小,不会出事,便救了。 顾满月默默看着顾夏至,想开口说谢谢,但又觉得是空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小草本来算是话多些的孩子,此时见着顾夏至这样浑身沾着刺儿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说话了。 顾夏至皱着眉,看着两人,又默默看向不远处正给顾三水递春联的顾远山,心里纳闷。 她记得顾小草和顾满月都比小山子大,怎么两人加起来都没小山子看着壮? 细胳膊细腿的,像螳螂成精了。 她盯着顾满月纤细瘦弱的四肢,使劲摇了摇头。 太可怕了! …… “好了好了,快进屋。”余氏见两人与顾夏至相看无话,便拉着两人进了屋。 李氏和顾云生坐在屋里,瞧见余氏将顾满月和顾小草带进来,有些意外,“你们怎么过来了?快过来。” 话落,她顺手在果盘上抓了一把糖瓜,塞了过去,“拿着吃。” 顾小草看着亮晶晶的糖瓜,笑着点点头,“谢谢李奶奶!” 顾满月却不接,只认真道谢:“谢谢李奶奶,我不喜欢吃这个。”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的乌黑的眼睛却没离开过李氏手里的一把糖瓜。 她没吃过,不知道这是什么。 第 168 章 敲核桃 李氏顿了顿,把糖瓜强硬塞进她衣兜里,“拿着,哪有小孩不喜欢吃糖瓜的。” 顾小草嘴里早就塞了一个糖瓜,见状,也点点头,“是啊,满月妹妹,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尝尝。”说着,他从自己手里抓了一个塞进顾满月嘴里。 顾满月刚想拒绝,便被一嘴的清甜味占据。 此时她唯一的感觉便是——甜滋滋的,比红薯好吃。 见小姑娘吃得眼都眯起来了,李氏笑呵呵拉着两人到椅子上坐着,小声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啊?是不是你阿娘让你来寻我们的啊?” 顾小草和顾满月都是顾氏族里的人,大家是能帮则帮的。 余氏此时也得到机会说话:“他们说是来送鸡蛋给夏至那丫头补身子。”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一篮子鸡蛋给李氏看。 李氏看着满满一篮子的鸡蛋,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悠悠叹了口气,“既然她有心,便收下吧。” 苏寡妇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知道。但是这鸡蛋是报答顾夏至救了顾满月一命的谢礼,顾家要是不收,苏寡妇得不安了。 余氏见此,便应声,提着鸡蛋走了出去。 李氏见两孩子吃着糖瓜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又抓了一把核桃塞两人衣兜里,“拿着吃啊,这核桃是你们余婶婶娘家送来的,可好吃,人家还说吃了核桃会长得更聪明。” 顾小草好奇问道:“那我会像远山弟弟那样聪明吗?” 他在村里玩,总听人说顾家的顾远山是文曲星下凡,日后有大出息。 文曲星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顾远山很聪明,还会有出息。他也想变聪明,日后有出息,可以保护阿娘和满月妹妹。 李氏笑着点点头,“你们乖乖吃饭,日后也能像小山子那样聪明。” 看着两个乖巧的小孩儿,李氏心里是怜惜的。 两人比顾远山大一两岁,却看着比顾远山还矮了一个头。 顾小草还好,只是有些瘦,脸色看着也是正常的小娃娃脸色。顾满月就吓人了,头比身子大了许多,那小胳膊小腿,李氏都怕她走路把腿给摔折了。 “快,再吃一些。”李氏忍不住给两人抓了一把核桃肉。 顾云生见自己敲了小半天的核桃被顺走,只是默默拿着小木锤继续敲着,给补上。 …… 看着被李氏哄骗得笑得没心没肺的顾小草,顾满月撇撇嘴。 顾远山的聪慧是村里童生老爷认定的,又怎么可能是他们吃些东西就能赶上的。就算这什么核桃有用,那顾远山吃得也比他们多,指定也会比他们聪明! 李氏见两人乖巧地吃着东西,便关心问道:“今天是除夕,你家对联可贴了?家里都做了什么来吃啊?” 其实杨金花头七还没过,最好是不能沾荤腥的。不过杨金花自己亲儿子都喝酒、吃肉,样样来,倒是不必拘着需要补充营养的苏寡妇和两个小孩子了。 “贴了贴了!林叔一大早来家里帮忙贴了春联!而且还拿了好多肉过来,正在家里做饭。”顾小草吃着核桃,含糊说道。 李氏听了有些诧异。 林大夫何时这样体贴病人了?还送肉、贴对联、做饭!? 奇了怪了。 想不通的李氏只好换了一个话题,朝小一些的顾满月问道:“你爹呢?还没回家吗?” 昨儿个苏寡妇出事,就说顾老三去县里喝花酒去了,如今都除夕了,也不回来过年了吗? 听到这话,顾满月拿着核桃的手一顿,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阿爹还没回来。” 李氏只以为小姑娘伤心,顿时摇摇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背,以示安抚。 对于不归家的顾老三,她心里气得想骂脏话。 老娘刚死,媳妇儿流产,大过年还把病人和两个小娃娃丢家里! 真是不像话! 不过怕自己吓到两个娃娃,便努力压制着怒火,温和关心问道:“那你娘自己一个人在家,谁照顾她啊?” 这大冬天还要坐小月子,家里就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这日子可怎么过? “阿娘回家了,林叔说家里近些,可以照看我们。”顾小草又吃了一个糖瓜,说道。 “回家?” “对,带着满月妹妹回我们家了。” 李氏想了想,便不再询问。 确实,一个卧病在床的女人,丈夫不着家,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不方便。 林大夫和顾小草家很近,倒是搬回去比较好照顾着些。 顾云生坐在一旁敲核桃,默默听着李氏关心族里两个小娃娃的近况。 想了想,他走了出去,寻余氏给拿了一条腊肉出来。 …… 待顾小草和顾满月告辞准备走的时候,余氏拎着个小篮子出来,“给,拿着快回家吃饭去吧。” “不,我们不要!”顾小草坚决拒绝。 来的时候他娘说了,不能拿人家的东西。 那些瓜果便算了,大过年去哪里都可以吃的。这篮子一看就是装了像鸡蛋那样的好东西,他们不能要。 顾满月虽然不说话,但人已经走到院子外面了,看着更是不会要的。 余氏只好叹了口气,朝帮着顾夏至洗菜的顾远诚和顾远江喊道:“远诚、远江快过来,把小草和满月送回去。” 让两兄弟带过去,就不怕他们拎着个篮子追半条路送回来。 余氏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法子非常好。 没办法,大人知道这些寒暄,推拉间会收下,小孩子不明白,不收就是不收。她强迫不得,只能让两兄弟给两人送过去了。 反正两兄弟干家里的杂活不利索,还帮倒忙,不如使唤出去跑跑腿。 顾远诚和顾远江听了余氏的话,连忙跑了过来,一人牵着一个,又伸手拿过余氏手里的篮子,保证道:“二伯娘,我们保证把他俩平安送回去!” 两兄弟只想着,能出门,又可以偷偷玩会儿了。 顾满月看着自己被抓得牢牢的小手,使劲挣扎了下,反而被抓得更牢固了。 她有些无奈。 顾家怎么回事,个个都喜欢抓人的手! 第 169 章 除夕夜 时间不早,得赶紧炒菜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十里村各家各户都飘着肉香。 顾家。 八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喜气洋洋的眉眼。 摆在最中央的便是炖煮了许久的鸡汤,里面飘着几颗红枣、枸杞,还打了好几个鸡蛋下去,特别鲜香。 鸡汤旁放着的是炸得金黄酥脆的藕荷,咬一口,外酥里嫩,莲藕的清香与肉的鲜香夹杂着,在口中散开。 清脆的腌萝卜整齐码放在青瓷碟内,辛辣的味道正好解腻。 李氏的拿手绝活八宝饭,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晶莹剔透的猪油糯米上,红枣、桂圆、葡萄干嵌成 “福” 字纹样,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年夜饭当然少不了寓意“年年有余”的红烧鱼,整条鲤鱼煎至两面金黄,浇上秘制酱汁,待鱼身微微翘起,便可捞出放盘。 当然猪肉白菜饺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满满一盘子叠着,看着白胖白胖,特别喜人。陶碗里盛着炖得软烂的黄豆猪蹄,汤汁浓稠,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猪蹄炖得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除此之外,还做了家里放了满地窖的大白菜。 余氏将白菜烫熟,再裹上香菇、肉末,摆成一卷一卷放在盘子里,最后再淋上勾芡好的汤汁,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桌上还摆放了凉拌菠菜,翠绿鲜嫩,撒上白芝麻和炸花生米;酸辣土豆丝切成均匀细丝,撒了些鲜红的辣椒丝,让人食欲大增。 一壶米酒放在温酒壶中,给顾云生父子几人喝了个尽兴。 …… 酒足饭饱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一家子围坐在堂屋炕上,闲聊着。 顾远诚和顾远江在院子外玩炮仗,他们手里抓了许多,都是今天出去村子捡的。顾夏至和顾春雨两姐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顾远秋和顾远冬陪同着顾大水几人,坐在堂屋里,时不时搭上两句话。顾远山今晚也没看书,依偎在余氏跟前,默默听着几人说着家长里短。 李氏往外探了探,见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回屋,从柜子底下摸出个蓝布包袱。包袱皮边角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她数了数,见够数,便走了出去。 顾云生看着她,见她微微点头,便正色道:“好了都别愣着了,把孩子们叫来。” 顾四水一脸惊喜,知道老爹要发压岁钱了,赶紧朝屋外两兄弟喊道:“远诚、远江快别玩了,你爷爷要发压岁钱了!” 话音刚落,两兄弟便跑了进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上首的顾云生和李氏。 顾夏至也l拉着腼腆的顾春雨围拢过来,一脸欣喜。 顾远山被余氏一把推了上前,他有些无奈,但想到即将得到压岁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念书不用他操心,但是他没有经济来源,只靠着余家、顾小水和阿爷阿奶手里松动些,会给个几文钱。所以对于每年的压岁钱,他还是很期待的。 顾云生见顾远秋和顾远冬杵在原地,便招了招手,“你们俩也过来。” 顾远秋一脸欣喜,但想了想,他还是小声问道:“阿爷,我们这么大了,还有压岁钱吗?” 李氏笑着骂道:“没成亲都是家里的小娃娃,快过来!” “欸!”顾远秋高兴了,立马拉着顾远冬就靠了过来。 …… “先给大孙子!”李氏布满老茧的手在布包里摸索,掏出几枚被红绳串起来的铜钱。 “谢谢奶奶!”顾远秋拉着顾远冬就跪在蒲团上,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顾云生笑着上前扶两人。 见两人得了两串铜板,顾夏至忍不住拉着顾春雨往前凑,趁着顾远秋和顾远冬起身,便立马跪了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祝阿爷、阿奶长命百岁!” 这样猴急的模样,顿时引得顾四水和王氏笑出了声。 顾春雨见状,涨红了脸,也跟着跪下去,小声说道:“祝阿爷、阿奶新年好。” 顾云生有些心疼,看着顾夏至磕红的脑门,赶紧将李氏手里拿着的两串铜钱塞过去,“傻孩子,这么实心眼做什么,当心把脑袋磕破了。” 李氏也笑着附和道:“磕坏了脑袋,我可不给你去找林大夫开药了。” “嘿嘿,我有分寸。”顾夏至攥着铜钱,蹦起来,又将顾春雨扶了起来,“大姐,今年阿爷、阿奶可大方,给了五文钱呢!” 顾春雨拿着铜板,忍不住点点头。 往常就给两文钱而已,今年竟然出乎意料给了五文钱。 接下来便轮到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最调皮,抢着磕头,结果脑门撞在一起,疼得龇牙咧嘴。 顾云生“噗嗤”笑出声,敲了敲两人的脑袋,“小兔崽子,可别把家里的地给磕裂了!”铜钱递过去时,他故意往回收了收,“你们两个,过了年要好好念书,听你们大爷爷的话,知道吗?” 既然决定要送两人去念书,便要好好念,不能亏了钱。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但也知道此时不能犟嘴,只低低应了声:“我们知道了。” 顾云生这才放过两人。 最后,便轮到顾远山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袄子,衬得更是喜庆极了。 “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顾远山看着上首笑眯眯的顾云生和李氏,真心祝愿道:“阿爷、阿奶,小山子祝你们福寿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好!小山子真乖!”顾云生走上前,将人一把抱起,摸了摸他的脑门,才说道:“阿爷也希望小山子健健康康,快高长大。” 李氏递上铜钱,也笑着说:“努力念书,不要辜负你大爷爷,你爹娘和你爷奶的期盼,知道吗?” “我一定会努力念书,早日考到功名的!”顾远山点点头,正色道。 家里人对于他的支持他都知道,他也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盼。努力念书,争取早日考取功名,好好报答阿爹、阿娘和爷、奶的养育之恩。 顾远山心潮澎湃,忍不住低头看向手里抓着的一把铜钱,却发现手中躺着的竟是8个铜板。 比他们的压岁钱都多了…… 这下子,他更是动容了。 第 170 章 辞旧迎新 顾海生家的门前还散落着昨夜燃放的爆竹残屑。 顾一木的妻子林氏天不亮就起来烧上水,给家里人做饭。 ”哐哐哐!“院子侧门被拍得震天响,顾一木披上外衣便跑了出去。 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顾大水那张略显憨厚的大脸。 顾大水顶着一头霜花闯进来,怀里抱着两坛专门买的米酒,憨笑道:“一木,我带家里几个小的过来给他们大爷爷拜年了。” 话音未落,顾远秋、顾远冬、顾春雨、顾夏至、顾远诚、顾远江和顾远山几人便像一窝小麻雀似的,扑进堂屋。 顾三水带着余氏,顾四水带着王氏,提着家里带来的年礼,跟了进去。 年初一,得给长辈拜年。顾云生和李氏年纪大,不用过来,家里几个小的还是要过来的。 因着家里也会有许多人拜年,顾海生家晚些更是会忙得不可开交,李氏和顾云生便让顾大水几人早去早回。 顾一木没想到几人这样早,连忙让开路,带着几人进了屋,“快进屋!” 林氏也加快了手脚,给几人煮好茶水,端上点心送进去。 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把屋里看书的顾远丰给喊出来,跟着顾海生、顾一木爷俩待客。 顾海生家在村里辈分高,不需要去别人家拜年,但村里人都得过来拜年,所以,林氏这一天都不得闲。 得煮好茶水,准备瓜果点心。 等晚些时候,不止村里其他人会过来,隔壁村子,在学堂上学的学生也得过来拜年。 …… 屋里。 顾海生对几个小辈自然是嘘寒问暖一番,把压岁钱发下去,就抓着顾远山关心起学问来。 顾一木见顾海生忽略几人,连忙招呼着,给几人一人抓了一把桌上的瓜果,又与顾大水、顾三水和顾四水几人寒暄起来。 不过,顾家三兄弟对于这个堂兄弟倒是显得局促了些。 几人小时候就不爱与整日闷在家念书的顾一木玩。顾一木性子也内敛,不爱说话。待长大,身份也不同,自然也就没顾海生、顾云生两兄弟这样亲近。 顾远秋和顾远冬与顾一木更是没怎么说过话,此时听着顾一木一问,自己阿爹和叔叔们一答,坐在旁边也颇为紧张。 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近,三代四代认不清。 若是顾远山一家再不支愣起来,便会与顾海生一家渐行渐远,逐渐成为族人关系。 …… 等顾春雨、顾夏至两姐妹拜了年,余氏便将人带去灶房帮着林氏忙活起来。王氏一个女眷也不好留在屋里,便也跟着去了。 只年纪小一些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乐得自在,拿了一兜子糖,便跑去了院子里玩起来。 要让他们待在屋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两人从一进屋就盼着出去了。 顾海生喝着林氏刚泡好的茶,看着眼前的得意弟子,是越看越满意。 他忍不住朝站在身旁的孙子顾远丰说道:“远丰,你与远山切磋切磋,考考你弟弟学得如何了。” 孙子天资不行,他希望借此机会,交流一下心得,也希望孙子能够看开些。 顾远丰天资不够出众,虽然努力,但遇到提问脑子便会空白。 顾海生早些年给他启蒙,便想着过两年去县里给寻个差事得了。谁知顾远丰却不愿意,一定要坚持科举之路。 对于今年的第一次下扬考试,顾海生也只是想让他看清现状,不要继续沉浸在科举之中。 他也不是舍不得钱供孙子念书,只是孙子念书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三更灯火五更鸡,说的便是顾远丰。 小小年纪,便得了一身的病痛。十来岁的小少年该是像顾远诚和顾远江那样的体格,不说多么健壮,起码得要硬朗些。 可顾远丰却一副羸弱。不说身形消瘦,就连脸色也是常年的苍白无血色。隔三岔五还得小病一扬,去看大夫便是说思虑太重,又熬垮了身子,得好些调养着。 那小子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回来便又挑灯看书。 不说顾海生心疼,就说林氏这个当娘的,也是日日疼惜得紧。 顾海生拿这个孙子没办法,只能让他看清现实,尽早放弃科举这条无望的路。 …… 顾远丰不知道自己爷爷的想法,只看着眼前的小胖墩,心里有些无奈,但他不得不听爷爷的话,便也开口问道:“远山弟弟,你启蒙书籍都学到哪里了?会背了吗?” 虽然顾海生和顾一木都信誓旦旦地说顾远山聪慧早熟,没入学便会背许多课本。但他不信,只觉得是两人夸大其词罢了。 顾远山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顾远丰,乖乖点头:“大爷爷教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都会了,还有《弟子规》《童蒙须知》《龙文鞭影》也都有涉及……” 听着顾远山一一列举,又一一讲解,顾远丰突然觉得自己学过的这些启蒙读物都就忘得差不多了……他如今只读夫子交代的四书五经…… 他甩了甩头,觉得顾远山虽然是有天资,但说不定等他去县里念书,也会把以前学的都忘了的。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科举侧重考的都是四书五经这样的经典。 顾海生听着顾远山侃侃而谈,嘴角就没下来过。 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顾远山学习进度非常之惊人,启蒙书籍都记得差不多了。他想着,等过完年开学,便教他算学,再加些四书五经的涉及…… 虽然顾远山年纪还小,但多了解一些也是好事。他只是童生,不敢教太多,怕理解的释义限制了顾远山的发展,便教他看一遍,最好学着去背。 这样,到时候去了县里,正式开始为了应试的学习,才得心应手。 要知道,这四书五经是科举必背的基础。九本书背下来,就算过目不忘的人也得看许久。 不会背,任由你有十八般武艺都白搭。 顾远山正背着书,不知道自己大爷爷对自己给予的厚望,要是知道,他也不会胆怯。他本就想走科举这条路,身边又有人帮衬,自然是埋头苦读,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第 171 章 开学 很快新年便在村里热热闹闹的氛围中过去。 顾远山除了初二那日跟着顾三水和余氏去了趟青山寨,其余时间都宅在家里看书。 顾远秋和顾春雨也在年初五离开十里村,去了城里。 在顾家房子盖起一半的时候,学堂开学了。 这一天早上,天还没亮透,顾远山早就穿戴整齐,蹲坐在灶房里吃早饭。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顾远诚才揉着眼睛,裹着厚厚的棉袄,走进来。 身后跟着同样顶着一头鸡窝头发的顾远江。 “远诚,你爹呢?”顾三水忍不住问道。 “爹?还没醒吧。”顾远诚耷拉着脑袋,打水漱口。 顾远江答了一句:“我出来喊他了,不知道他跟没跟上。” 顾三水往屋外瞧了瞧,没瞧见人,着急起身去寻人。 ……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几人顺利出了门。 顾三水带着顾远山脚步匆匆,生怕迟到,身后跟着满是怨念的顾四水父子三人。 顾远诚和顾远江耷拉着脑袋,一人提着一个新书箱,磨磨蹭蹭跟在顾四水身后。 “这么早的天,可真冷啊!”顾远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咱日后得天天这样早出门!”顾远江踢着脚下的石子,生无可恋地往前走。 冷风“呼呼”地吹,顾四水缩着脖子,又打了个哈欠。他边走边抱怨:“念书就不能迟些去吗?这么早,也不知道急什么。” 顾三水回头瞪了他一眼:“别磨蹭了,今日就是你起晚了,日后再这样,我和小山子可不等你了。” 顾四水撇撇嘴,不说话。 他本就不想来,若不是今日是两个儿子第一天念书,老爹交代了,他指定不起来。 他都想好了,再送两日,就让两人自己过去。 反正不远,就几步路的脚程,又是在村里,也不怕遇到啥事。 …… 一路紧赶慢赶,几人终于赶上了。 顾三水也彻底松了口气。 他日日送顾远山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晚。 一路上,他生怕迟到了。 “终于到了。”顾四水看着眼前打着灯笼的学堂,也松了口气。 他迫不及待想把两人送进去,然后回家睡回笼觉。 顾远诚和顾远江则紧紧皱着眉,对眼前黑雾里的学堂,心里全是恐惧,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一般。 顾远山不知几人心思,与依依不舍的顾三水告别之后,提着书箱和饭盒就走了进去。 “小山子,等等我们!”还在犹豫的两兄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走吧”顾四水拍了拍顾三水,忍不住提醒道。 顾三水望着顾远山拐过墙角,不见了踪影,才转过头往回走。 这一次有人作伴,他便忍不住担忧嘀咕着:“天那么早就要过来,也不知道小山子适不适应……” “停停停!”顾四水忍不住打断道,“我的好二哥,你的小山子都已经去学堂念了快半年书了,你还担心啥?” 他都没担心家里两个兔崽子,甚至有些高兴。 把人送走了,就不会有人在家里抢他和媳妇儿的吃食了。 顾三水皱着眉,“这天那么冷,小山子穿得又那么少,万一要是冻着了……” 顾四水想起穿成一只小肥猪的顾远山,忍不住惊奇地看向身旁担忧儿子的老父亲顾三水。 这样穿还怕冷,估摸着家里人都要冻死了…… ”也不知道小山子带的饭够不够吃,长大了一岁,饭量得跟上了……不行,回去和他娘说说,要多放点饭菜……“顾三水不听,只絮絮叨叨。 顾四水看着身旁养儿子养疯了的顾三水,不由砸吧了下嘴巴。 他今天早起,瞧得真真的,二嫂区别对待,把小山子饭盒塞得都要溢出来了,甚至肉也是挑得大块的。 他性子怂,也不想嚷嚷让王氏知道了,便没说,只当作没看见。 毕竟,王氏不是吃亏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抢了这做饭的活儿。 王氏的饭,就算是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吃。 他寻思,两兄弟估计乐意吃少点,也不不乐意吃满满一饭盒的猪食…… 顾四水想完了这些,身旁的顾三水还在不停念叨。 知道他是没话找话,顾四水便不再搭理了,只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趁着被窝还暖,赶紧回去。 …… 私塾里。 顾远山带着兄弟俩去放了饭盒,便将人送去了小班课室。 他则去了中班。 王虎、李明和周文轩三人则去了大班课室。 至于原先大班的陈石和另一名学生,已经结束了三年的念书生涯。他们走的不是科举路线,离开学堂,便要回家去谋生。 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期,顾远山对于上课的流程倒是没有忘。 仍然是背书、考教、念书、练字这样的流程。 直到午休敲梆子声响起——他才匆匆收拾了东西,去找顾远诚和顾远江,带他们去拿饭盒吃饭。 …… 青石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未化的残雪,中午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晒得人全身暖烘烘。 “远诚哥!远江哥!”顾远山往小班课室里走。 刚走到门口,便瞧见王豹正掰着烤红薯,递给顾远诚和顾远江。 “远诚,远江,我们家烤红薯可好吃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尝尝!” 两兄弟一人拿着一截烤红薯,不断感谢:“谢谢你,小豹。”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爹说了,来学堂念书,就要和同窗好好相处。”王豹摆摆手,看着两人。 其实红薯早就凉了,但是顾远诚和顾远江还是吃得喷香。 见到站门口的顾远山,两人急忙跑过去,“小山子,你来了?快试试,这红薯可好吃了!” 就在这时,大班的王虎也走过来,一手就搂住顾远山的肩膀,“远山弟弟早就吃过了,还是热乎的。”说完,他朝里面的王豹招了招手,“小豹,快过来,你爹喊我带你去吃饭。” “欸!”王豹应声,连忙跑过去,还不忘招呼顾远诚、顾远江和顾远山,“远诚、远江、远山弟弟,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虽然他年纪比两兄弟小,但是他自认为三人已经是同窗,自然该以平辈相称。而顾远山是两人的弟弟,自然得也跟着喊弟弟。 何况他比顾远山大一些,喊弟弟也是应该的。 顾远诚点点头,却没动,回头看向课室,喊道:“顾小草,咱去吃饭了!” 顾远山一愣,循着顾远诚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顾小草。 第 172 章 林生收徒 顾远山对于眼前这个家境贫寒的顾小草能上学的事儿很疑惑,但他一向不爱凑热闹,便没开口。 谁料到王虎倒是热情走上前,将人拉了出来,“走走走!我带你去吃饭!” 他记得顾远山刚来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活动,瞧着特别可怜。当时他只觉得顾远山是夫子亲戚,年纪小又不爱说话,自然也不敢上前搭话。 后面了解到,其实顾远山人还是不错的,他也很高兴认识这样的弟弟。 如今看着小小的,孤单的顾小草,他自然主动前去。 拉着顾小草走上前,王虎还不忘瞪了王豹一眼,“小豹!我娘怎么交代的!跟你说带了红薯来分给同窗,你竟然不给顾小草!” 要知道,他们来了那么久,顾远诚和顾远江手里的红薯都还没吃完,而手脚干净的顾小草自然是不可能把红薯吃了的。 王豹有些委屈撇撇嘴,“爹就给我两个红薯,一个我早上路上吃了,这个只能分给远诚和远江。” 其实他也可以分成三份,但是早上见到顾小草的时候,他去关心问了苏婶婶的身子,谁知顾小草却板着一张脸,不领情,他就也不想给他吃家里的烤红薯了! 王虎一时语塞,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顾小草静静地看着拉着自己的王虎,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不说话的几人,顾远山忍不住提醒道:“咱该去吃饭了。”再不吃,就要到时间上课了。 就在这时,周文轩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王虎!你说你要带你弟弟吃饭,怎么那么久没看见人啊!” 他抱着饭盒走过来,身后跟着长高了不少李明。 经过这样一打岔,王虎顿时回过神来,招呼几人就往后院走去,“走吧走吧,咱先去吃饭!” 顾远山看着不断挣扎,却被迫拽着一起的顾小草,心里有些好笑。 当初王虎也是这样热情招呼他的。 …… 几人跟着去拿了饭盒,回来便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不说王虎和周文轩是咋呼性子,顾远诚和顾远江也不遑多让,甚至小一些的王豹嘴里的话也特别多。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热热闹闹,算是顾远山来私塾第一次与那么多人一起吃饭了。 对于默默吃着菜饼,喝着白粥的顾小草,顾远山很是好奇。 他们家的情况在村里都算是需要帮扶的对象,怎么会送来念书呢? 要知道村里条件比顾小草家好的,不说有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也是有的。可那么多人,就零星几个舍得送孩子来念书,就连家境不错的顾家也是顾远山这一番争取才得来的机会。 没了父亲,又没有田地的顾小草竟然超越村里一干人等,来了私塾念书? 这说出去指定让村里人觉得是天方夜谭的事儿。 就在顾远山暗自寻思的时候,不出意外,周文轩问出口了,“你是叫顾小草吗?我叫周文轩,你怎么会来念书啊?” 没放假之前,王虎就日日念叨,今年他堂弟王豹要来念书,而顾家顾远山的两个堂兄也要来,至于其他的,都没听说过。 他还寻摸着学堂里只剩下他一个外村人了,心里不断有些戚戚然。 被问话的顾小草咽下嘴里的菜饼,说道:“林叔说送我来启蒙。” 顾小草知道,林生这样做,是因为心悦阿娘。 他不想拒绝,在他认知里,这是难得的好事,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必须要抓住。 林生在村里是除了顾海生和顾一木外,最受人敬佩的人。 顾小草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所以面对满脸不赞同的阿娘时,他还是决然跟着林叔回去,磕头拜了师。 顾小草心里其实很惶恐。 他不知道林生这样的心悦能维持多久,他很自私,只想趁着林生还喜欢阿娘的时候,靠着他,长成可以庇护阿娘和满月妹妹的男子汉。 所以面对林生抛来的橄榄枝时,他接下来了。 …… 面对众人疑惑又震惊的目光,顾小草笑了笑,“前几日林叔说要收我当学徒,就送我来学堂念书了。”说完,他有些犹豫地低下头,“还有……我娘说了,念书就得用大名,你们可以喊我顾丛。” 他小时候身子不好,阿娘怕他像阿爹一样体虚,便起了小草这样的名字,希望他像小草一样顽强生长。 虽然他已经用习惯这个名字了,但是阿娘说了,念书得用大名,结交学堂里的人也得用大名。 顾远山看着默默喝着白粥的顾小草,面上平静,但心里还是很惊讶。 不是因着他改名,而是……林生竟然收了他作徒弟。 林生爷爷是村里的老大夫,林生可以说是耳濡目染,从小就爱与这些草药打交道。 村里人都说,林生的医术比他爷爷的还厉害,村里不少人家都打着林生的主意,想着等再过几年就把家里孩子送去拜师。 毕竟林生还未成亲,村里人也不好意思这样早把娃娃送去。 谁知,却被顾小草捷足先登了。 哦对,他不是顾小草,而是顾丛了。 顾远山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知道村里人知道,又该如何谈论了。 王虎看着眼前瘦弱的顾小草,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夸赞道:“那你一定是有天赋,林大夫才要收你作徒弟,还要送你来念书。” 顾小草面对这个热情的大哥,不好意思低下头,说道:“林叔说了,治病救人得要识字写字,不然日后都给人开不了药方。” 顾远诚咽下嘴里的肉,附和道:“对对对,我记得林大夫看病是要写个方子,让咱们去县里买药的。” 顾远江看着眼前的顾小草,好奇问道:“小草……呃……顾丛,你娘还在你家住着吗?” 对于这个突然换了名字的族人,顾远江还有些不习惯。他想了想,小心问道:“还有……你顾三叔叔回来了吗?” 他记得除夕那日两人还来过家里,阿奶那几日还念叨着顾老三不着调的话。 也不知道大人嘴里不着调的顾老三回来了没有…… 第 173 章 逃学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也不清楚了。 王豹听了这话,小声嘀咕道:“这顾老三也太不靠谱了吧,那么久也不知道来寻苏婶婶,不像我爹,我才出门玩一会儿,他就知道要来寻我了……” 对于这个把自己老鳏夫的爹爹打败的顾老三,王豹是一百个不喜欢的,有机会自然得踩一脚。 见顾小草没看自己,王豹有些急,接着说道:“我爹对我可好了,不止知道出门寻我,还会给我准备烤红薯,日日给我吃猪肉!” 见顾小草还是没反应,他忍不住提醒道:“顾小草……顾丛,难道你不觉得我爹很好吗!?” 一出生就没爹的顾小草看着愤怒的王豹,心里一团雾水,只小声说了句:“我……我没有爹爹,不知道……” 此话一出,王豹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被王虎一个爆锤,“小豹,你干啥!欺负人是不是!等我回去就跟你爹说!” 王豹捂着被捶疼的头,看着低垂着头的顾小草,心里有些生气,但想到是自己先提的话题,便只好咽下这口气。 顾远山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无奈笑了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豹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 一番打闹过后,顾远山与几人吃了饭,洗了饭盒,便又坐在一起晒着太阳。 如今天还冷,但有太阳,晒得倒是暖烘烘,很舒服。 没坐多久,上课的敲梆子声便响了。 几人匆匆散去,顾远山也独自回了课室。 …… 日复一日。 顾远山习惯了与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一同上下学,与学堂里的学生一起吃午饭、一起晒太阳。 虽说几人有些吵吵嚷嚷,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挺喜欢这样的日子的。 在他们念书这日子里,村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格外安宁。 就在顾远山以为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时,他发现顾远诚和顾远江逃学了。 那日午间几人还一起吃了饭,谁知下午顾一木让几人练字的时候,两人便不知从哪里偷偷溜了出去。 王小豹还给两人望风。 教室里只余下一个顾丛。 不说顾一木和顾海生怒发冲冠,直接把三人捉住,每个打了三十下手心。放学的时候,还特意嘱托了第二日让家里爹娘一起过来。 这些,都是放了学,顾远山才得知。 …… 三人走在放学的路上,黄昏照在两高一矮的背影上。 这几日,见顾远诚和顾远江安稳下来,顾远山便同顾三水征求了,让他们三个去学堂就行,不必让顾三水跟着了。 如今,他看着两兄弟被打得红肿的手掌,心有戚戚。 这一看就是用了全部力气去打的,看着他都觉得痛感共享了。幸好他一向听话,没挨过夫子的打。 不过,顾海生还是有分寸的,只打了三人左手,右手没事,倒是还可以写字。 要是顾远诚和顾远江知道顾远山心里所想,一定会惊恐地说他是魔鬼。 手都打肿了,是考虑能不能写字的时候吗? 两人手掌被打肿,提不住饭盒,便让顾远山抱着三个饭盒,再把顾远山的书箱挂在他们胳膊上。 两人嘴里不断埋怨,一人乖乖跟着。 顾远诚龇牙咧嘴地说着:“王虎说的果然没错,大爷爷打人真的好痛!” 顾远江默默哭丧着脸跟着点头。 顾远山看着两人伸得直直的手,也跟着皱紧眉头,“你们怎么会逃课?” 这念书可是交了束脩的,他还从未听过学堂里有学子敢逃学。 要知道调皮的王虎他们都不敢逃学,最多就是交代的课业做得差,或者是记不住夫子教学的内容才会挨打。 到底是什么给了两兄弟勇气,让他们光明正大逃学? 顾远诚疼得“嘶嘶”直抽气,“我们在村里的小弟被人打了,约好了今天下午要去给他撑扬子。” 他本想着,顾一木和顾海生看在顾云生的面子上,不会教训那么狠,或者运气好,还可以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回学堂。 谁知正好被抓个正着…… 哎! 谁叫他讲义气呢。 顾远江苦着脸,看着顾远山,“小山子,怎么办?大爷爷说明日要喊我爹娘一起过去。他不会连着我爹娘也要打吧?” 听到这话,顾远诚也一脸害怕。 看着两人惊恐的模样,顾远山只好安慰道:“不会的,大爷爷就是喊三叔三婶过去,管教管教你们。” 这就像前世学生在学校闹事,喊家长一样。 一般就是让管教管教孩子,不会说连带着学生家长都一起打。 反正,他是没见过。 两人还是不放心,“万一连我爹娘也要一起挨打怎么办?” 喊爹娘去挨训顾远诚不怕,毕竟就算不是因为他们,顾四水和王氏也经常挨训。怕就怕连带着把顾四水和王氏也打一顿。 要是这样,回去顾四水一定也得把两人再揍一顿。 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不会的,你们不要担心。”顾远山见两人这样害怕,只好安慰道。 想了想,他叮嘱道:“你们以后再也不能逃学了,咱们是交了束脩的,不能浪费了钱。” 念书的机会可是许多孩子盼都盼不来的。 两人竟然还逃学! 顾远山恨铁不成钢。 顾远诚和顾远江听了这话,只低着头轻轻应了声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顾远山叮嘱两句,也不想说太多。 想听的人会听进去,不想听的人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 三人回了家,不说顾云生和李氏知道两兄弟逃学多么生气,就连顾四水和王氏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两人的耳朵教训。 要不是余氏护着,顾远诚和顾远江还得被夫妻俩来一套混合双打。 顾四水看着乖巧听话的顾远山,又看了看两个“好”儿子,气急了。 难怪二哥那么在乎小山子,要是他儿子那么省心,他也在乎! 他就知道! 两人压根不是念书的料!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闹着要一起去念书了,如今儿子逃学就算了,还连累他要跟着去挨训! 顾四水心里泛着苦水。 顾三水本来在一边劈柴,见这样混乱,也走过来,牵着顾远山走远了些。 “小山子,要不还是爹送你去学堂吧。” 他怕儿子被顾远诚和顾远江带坏了。 他可还等着当童生的阿爹的。 看着顾三水眼里的担忧,顾远山一愣,只好点点头。 算了,阿爹想送就送吧,反正也是几步路,不碍事。 等日后去了县里,他想送都没机会送了。 第 174 章 去县里求学 这两年,顾远山一直努力练字、背书,一刻也不敢松懈。 顾家的屋子也建起来了。 如今他一个人住一个屋子,倒是方便了晚上锻炼身体。 如今八岁的他,日日锻炼,倒是把软绵绵的肥肉练没了。虽说不算瘦,但也不会看起来就说是个小胖墩,最多就是壮实了些。 对此,他还是挺满意的。 他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十年后,他会成为一个翩翩少年郎! 家里的顾远秋和顾远冬已经17岁,李氏正在家里紧锣密鼓给两人寻摸亲事。 县里的顾春雨也已经16岁,也得跟着相看了。 不过顾春雨去了城里那么久,李氏不打算在村子里找,只拜托县里的顾小水看着来。 如今似乎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如今正接触着。 到底能不能成,还得过阵子才能知道。 顾春雨的绣活儿做得好,如今已经能够给人接单,连绣房的人都曾想聘请她,不过周老太太与绣房闹过矛盾,顾春雨便没去。 顾小水看着来找顾春雨做绣品的人越来越多,便在周家铺子旁边开了小间,专门用来接待预定绣品的客人。 这也算是顾春雨婚事的一大助力。 毕竟能挣钱的儿媳妇,谁家都抢着要。 …… 顾远诚和顾远江的念书生涯没有顾远山的顺利,一路鸡飞狗跳。 磕磕绊绊,倒是成了大班的学生,只剩下一年便可以不用继续去学堂了。 两兄弟对此倒是十分高兴。 他们隔三岔五就得挨一次板子,虽说习惯了,但还是很痛。 顾四水和王氏都有些不忍心,想着两兄弟已经会写字,便不去学堂了。 谁知顾云生不愿意。 只说:“既然决定了念书,就好好念,念完三年再说。” 面对两兄弟愁苦的脸色,顾四水和王氏只能爱莫能助。 大班的王小豹念书也一般,与他堂兄王虎差不多。 不过这两年,他与顾远诚、顾远江的关系不错,唯独与顾丛合不来。 他认为他们八字可能不合。 毕竟王家是出了名的好交友。 不说王屠户和王猛,就说王虎都是爱结交的性子。 王豹也是有样学样,坚信家里人嘴里“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说法。 独独顾丛与他犯了冲! 被王豹记挂着的顾丛上课倒是认真,是顾一木的心尖宠。他白天上课,晚上做了课业还得跟着林生学习药理知识,特别忙碌。 但人算有几分聪慧,也勤奋,学一行就会一行。 不说顾一木喜欢他,就连林生也打心底里认下这个小徒弟。 不过对于顾丛他娘苏氏,大家看顾老三消失了那么久,便又开始喊着苏寡妇。人人都觉得顾老三是在外面惹了事,不敢回来,或者在外头出事了。 不然怎么那么久没有回来过。 至于顾丛的妹妹顾满月,倒是日日跟着顾夏至跑。 顾家几个小的都去念书,家里的活计都不够人手。什么都可以放着,唯独兔子的口粮缺不得。 顾夏至日日忙得不行,后来顾满月便抓住机会,从山坡打了草回来,放顾家门口。 本意是帮顾夏至。 被顾夏至发现后,便承诺,一筐猪草给两文钱。 顾满月不矫情,倒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 而王虎已经托了家里的关系,在县里寻了一份不错的活计。 周文轩家是地主,自然不需要他出去干什么,只是让他回家跟着管理家里的田地产业便够了。 李明呢?被他爷爷带在身边学着为人处世的道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明是老村长培养的接班人。 不过他性子太安静,许多人倒是不看好。 而顾远丰,那年的县试自然是落榜了。但他还不死心,与顾海生约好了,再试两次,若是连县试都过不了,他便不再执着于科举。 要知道,县试是在县里考,题目并不算难。大多数认真念书的学子县试一般都可以过,都是折在府试当中。 只要过了府试便是童生。 顾远丰连县试都过不了,更何况后面的府试和院试。 与之相反的是顾远山,他早就将顾海生肚子里学的知识挖空了。如今也不过是顾海生怕他年龄小,去县里无法自理,才硬留了一年。 要知道,去了县里与在家是完全不同的。 县里的学子,除了本来就是住在城里的,其他人都是要留宿在私塾。无论你是几岁的孩子,去了就要自己洗衣吃饭,打水洗漱。 每逢十日一次沐休日才准许回家。 不说顾三水和余氏不放心,就说顾海生也是不放心的。 顾远丰当时虽说也是八岁去的县里,但他是住在他娘林氏的娘家,与顾远山肯定是不一样的。 顾海生也知道,顾家顾小水嫁去了城里,可以让顾远山借住在周家。 但他问过了,顾远山不愿意,只说住私塾便成。 他也就不强求了。 如今顾远山已经八岁,也在学堂里待满了三年,倒是时候去县里求学了。 …… 暮春的槐花簌簌落下。 八岁的顾远山垂手站在堂屋里,身上一袭青布衣衫浆洗得笔直。 顾海生慢悠悠走了进来,还不忘招呼顾云生和顾三水,“云生,三水,都进来吧,我有话同你们说。” 顾云生正蹲坐在屋檐下抽烟,顾三水在院子里劈柴,两人听到顾海生的话,又往堂屋方向看去。 屋里的顾远山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练字,而是站在中间,明显在等人。 顾云生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顾海生,跟着走了进去。 顾三水顾不上许多,擦了擦手,便赶紧跟了过去。 余下李氏和余氏等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了。 屋里。 “远山这孩子把我启蒙所教的书本都嚼烂了,这《论语》也背了一半。”顾海生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顾远山紧绷的脊背,继续说道,“只可惜我学识浅陋,教不了他了……若是再留在村子里,怕是要误了他。” 顾云生攥着旱烟的手顿了顿,烟灰飘落在打满补丁的裤腿上。 看着站得板正的顾远山,他有些担忧:“小山子才八岁,去县里如何照顾得好自己?” 顾三水默默点头,明显也是不放心。 孩子才八岁,哪个做父母的舍得让孩子外出求学。 虽然顾远山比寻常孩子都健壮,但说到底也是才八岁而已。 第 175 章 孙秀才 顾远山见顾云生和顾三水两人皱着眉,心下紧张,怕两人还要让他等两年,便开口道:“阿爷、阿爹,你们就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他都打听好了。 去县里求学,虽说要与人住一间屋子,但饭菜都是有人煮的,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 他们只要自己洗漱,洗衣服就可以了。 虽然他也舍不得家里人,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想求学,想上进,自然得去跟着更好的夫子念书。 顾云生看着一脸渴求的小孙子,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们说要去,便去吧。不过,咱是送去孙秀才处吗?” 他知道,孙秀才是顾海生的同窗,两人这些年一直有往来,顾远丰和周言都是送去这里念书。 顾海生点点头,“县里原先是有三个私塾,去年关了一间,如今便只有两间供咱们选择。这两间私塾的夫子与我年纪差不多,都是秀才出身。 其中一个便是孙秀才,另一个我与他不算太熟……不过教学方式应当是大差不差的,两家私塾学生都差不多,也都考上过童生。秀才的话,云梦县倒是许久未曾出现了……” 云梦县如今已有十来年未曾出现过秀才,剩下的都是孙秀才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秀才。若是再没有人能考上秀才,等这些老秀才退下去,云梦县将彻底沦为文化缺失的县城。 不说顾海生这样的小童生着急,就说云梦县县令也是急得很。 要知道身为县令,无论是人口数量、粮食税收,还是科举成绩,都是他们的政绩。 其实云梦县在顾海生考上童生的时候还是有县学的,但是县学是只招收生员,即秀才。但随着秀才越来越少,这县学自然也闲置了。 顾远山暗暗心惊。 云梦县都十几年没人考上过秀才!!? 这教育资源也太不平衡了吧!!! 顾海生最终叹了口气,朝顾云生和顾三水说道:“我这里就是推荐远山去孙秀才处念书,我与他有些交情,相信他也会用心教导。” 听了顾海生的分析,顾云生暗暗点头。对于顾远山能不能考上秀才,他不知道,但是能考上童生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顾三水对这些都不了解,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顾海生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好了。 总归大伯不会害了小山子。 …… 见几人没有意见,顾海生继续道:“孙秀才处一年束脩得7两银子,你们得准备好。 到时候这些书本,家里有的我就给小山子带过去。四书五经是必不可少的,我建议你们还是带小山子去买一套,家里只有手抄本,连注释都没有,不利于小山子理解。 除了这些书,其余的你们就按孙秀才的要求去买就行了。” 他年轻时买过一套带注释的四书五经,但传给了顾一木,如今又在顾远丰手里,是给不了顾远山的。 一套3两银子,虽说很贵,但是顾家还是能付得起这个价格的。 一套书,学的好,受益无穷,比手抄的好太多。 当然,如果顾远山家太穷太穷,连饭都吃不饱,他自然是不会提议让他去买一套的。 顾三水知道念书费钱,没成想这样费钱! 七两银子一年! 还不算上书本和笔墨纸砚的支出…… 这个时候,他有些退缩了,只看向一旁做主的顾云生。 如今家里没分家,自然得考虑公中支出。 若是分了家,小山子喜欢,他说什么都会供。 顾云生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默默点点头,想了想问道:“小山子去县里念书,是住私塾里吗?” 顾海生点点头,“孙秀才处有书舍,两人一间,一年500文。私塾里也有食堂,可以自己带粮食去做饭,也可以吃食堂里的饭,一顿也不贵,五文钱,有菜有肉,还算不错。” 他顿了顿,怕两人要让顾远山背着粮食去,继续道:“我建议远山就吃食堂里的饭,他要读书,没多余的精力去做饭,而且他年纪还小,做饭也做不好,还浪费时间。” 顾云生默默点头。 顾三水见顾云生没有反对,知道这事稳了,便也不跟着着急了。 虽然他舍不得顾远山年纪小小就外出求学,但儿子喜欢,没办法。他就一个宝贝疙瘩,肯定要满足他。 顾远山站在一旁,默默算了一下,七七八八八加起来,一年要花上十几两银子。还没算上买书的费用。 真贵! 怪不得阿爷当初知道他想念书这样犹豫。 家里一年的收入二十几两,如今加上养的兔子卖出去,年收入应当也是四五十两左右。 他一人就要占去一半…… 说实话,顾远山有些心疼。 但这也坚定了他不考取功名誓不罢休的决心。 他就不信,凭借自己的脑瓜子,和日以继夜的勤学苦练,连个秀才都考不回来! 顾海生看向若有所思的三人,开口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我可以一并告诉你们。” 事关银钱的大事他都说了,其余的他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顾云生默默垂着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顾三水很着急,他觉得自己还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但脑子确实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远山倒是犹豫问道:“大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孙秀才处拜师呢?” 他只知道孙秀才的学堂叫“孙氏学堂”,位置在哪里,什么时候前去,一概不知。 “过两日,我带你和你爹一起去。”顾海生轻抚胡须,悠悠道,“你们这两天就准备好拜师六礼和束脩就成了。” 对于顾远山他自然是重视的,也愿意跑一趟,亲自将顾远山的情况告诉好友孙秀才。只希望他能认真对待顾远山,不要埋没了他的天资。 要知道,顾远山考上功名,无论是童生还是秀才,对于顾家,十里村,还是孙氏学堂,都能带来好名声。 顾三水听到顾海生愿意陪他一起去的话,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表态,“小山子拜师的六礼我这两日就准备好。” 顾云生也默默开口:“束脩也早就准备好了。” 束脩是当初决定送顾远山去念书时就准备好了的。 第 176 章 爱子心切 屋外的余氏急得团团转,她知道顾海生带着儿子回来,定是有事要与家里顾云生和顾三水商量。 儿子前些日子给她打了预防针,说过阵子要去县里求学。 她寻思今日顾海生过来便是说的此事。 见顾海生离去,余氏着急忙慌进了屋。 顾远山刚回头看见焦急的余氏,连忙唤了声儿:“阿娘,怎么了?” 余氏小跑过来,一把搂住顾远山,朝顾三水问道:“当家的,他大爷爷过来是说要把小山子送去县里念书吗?” 顾三水默默点头。 余氏顿时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儿子,“小山子才八岁,就要去县里求学,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顾三水没说话,因为他也觉得早了。 顾远山连忙握住余氏的手,说道:“阿娘,我想走科举的路。如今私塾里启蒙书籍我早就倒背如流,为了学业,我一定要去县里跟更好的夫子求学!何况你难道不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些年,他在家都尽量帮着家里人做事,让他们知道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让他们放心。 顾远山对于这一次去县里求学势在必得。 无论余氏和顾三水如何劝阻,都不能改变他要去县里求学的决心。 余氏被顾远山问得哑口无言。 摸着良心说,村子里许多这个年纪的娃娃都自己会做饭、洗衣、种地了。 她儿子自然也不比别人差,虽然她们心疼顾远山,不让他干活,但他还是会主动要求帮忙,也已经会干许多杂事。 何况,虽然顾远山才八岁,但长得比家里几个哥哥小时候健壮,看着就喜人。 望着儿子坚定的眼神,余氏怎么也说不出不许他去的话。 李氏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看着小孙子,担忧问道:“小山子去了县里住哪里?要不要去小水家住?” 她虽然忧心孙子小小年纪就要独自去求学,但是这件事是顾海生来说的,定是改变不了。她只能从别处想办法,让小孙子住得安心些。 顾三水摇摇头,“私塾里有书舍,两人一间,一年500文。” “那怎么行!”余氏头一个不答应。 书舍都是求学的娃娃,没有大人看着,怎么能行! “要不咱送小山子去小妹那里住吧?咱自己带粮食和银钱过去。”余氏试探性问道。 小山子就算能自己穿衣裳吃饭,但洗衣服可怎么办?天气冷,那厚棉衣一个小娃娃可洗不干净。 住到顾小水家里,有大人看着,还能让她放心些。 顾三水听了余氏的话,有些意动。 毕竟信任的人看着,总归是能让人放心的。何况顾小水家离私塾不算远,还可以与周言一同上学。 见两人蠢蠢欲动,顾远山连忙阻止:“我要住私塾里!” 见几人看着自己,他才慢慢解释:“在私塾里住,不仅可以节省路上时间,还可以与同住处的学子讨论学识,特别适合我求学。而且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立马去找夫子解答。更何况……住外面我容易分心……”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顾远山就是不想寄人篱下,住亲戚家里罢了。 虽说是给了钱的,顾小水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地方,会别扭。 反正一样是给钱,为何不住书舍要去亲戚家住? 平白无故还得欠个人情。 顾大水倒是没有提议什么,只是笑呵呵摸了摸顾远山的头,鼓励道:“小山子真有出息,那么小就能去县里念书了。好好念,大伯支持你!” 要知道,顾海生家的顾远丰,是从小就跟着他爷爷爹爹一起念书的,也在村子里待到九岁才去的县里,顾远山八岁就能去,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至于说担不担心顾远山无法照顾自己,顾大水觉得这不是问题。 能吃饭、能睡觉就成了,还有什么问题? 顾远冬如见顾大水夸顾远山,也腼腆笑了笑,“小山子好好念书,二哥攒钱给你买书。” 他觉得弟弟是有成算的人,定会成功。 就算没考到功名也不要紧,弟弟年纪还小到时候他也可以带着他去干活。 见家里一团乱麻,顾云生终于开口:“好了好了,他大爷爷就是建议小山子去住书舍,咱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听小山子的。” 一锤定音。 顾四水和王氏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并没有出声。 他们如今是吃尽了两个儿子去念书的苦头,再也不想掺和顾远山念书的事了。 反正家里不缺他们吃的喝的,闹来闹去,还给自己找麻烦。 …… 余氏还想争取一番,但见顾云生和顾远山都已经决定了,她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了。 只能絮絮叨叨起身去准备顾远山即将离家的衣物、吃食。 虽然儿子得再多些日子才过去,但早些备着,到时候也不至于慌乱了阵脚,漏了物件。 这一收拾起来,余氏又忍不住开始担心儿子在书舍吃不饱、穿不暖,个子小小,还得被人欺负。 豆干、肉酱、棉衣、棉裤都得备着。还有点心、糕点、糖果、饼干都不能少。 到时候当家的送小山子去私塾,给私塾里的夫子、管书舍、食堂、澡堂的人都送些包好的点心,给同窗也带些,就不怕他们不照顾儿子了。 余氏越想,手上动作就越多起来。手里的背篓也渐渐堆满,还不忘拿新的背篓来装东西。 …… 这厢的余氏爱子之心急切,那头的顾远山也不得空闲。 先是去后院看了看养的兔子,见没多大问题,便回来跟着顾三水去准备拜师的六礼。 家里有的,都拿着。没有的就去村里寻,若是村里都没有,就得去县里买了。 除此之外,他还去找了顾海生,拿了几本厚厚的书籍回来。 都是一些手抄的史书、律例和政论,是顾海生送他拓宽视野的。 因着顾远山年纪还小,他便送了这些手抄书给他看,等再大些,便可以自己去书肆看书,抄书了。要是全买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不说顾远山,就说顾海生自己都没有这个能力把所有的书都买回来。 况且,除了史书没多大变化,那些政论都是实时更新的,家底不丰的学子很难集齐所有的政论实事。这些都得靠自己去书肆看,去了解,与同窗之间互通有无。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每个人学到的知识不一样,大家互通有无,便能查漏补缺,丰富自己的见识。 除此之外,顾海生还交代了顾远山,得去买带注释的四书五经。虽说会贵个一两银子,但这钱非常值。 许多名家注释都是科举的出题标准,只有学过看过,理解才透彻,答题才顺利。 顾远山自己也是一字不漏地同顾云生和顾三水交代了的。 两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都听顾海生的,让买便买。 第 177 章 孙氏学堂 一大早,顾海生就带着顾三水和顾远山,搭乘顾家新买的骡车,往县城方向赶。 这两年,为了运送兔子方便,顾家买了一头骡子来赶车。骡子跑得快,还比黄牛便宜,运送货物方便,唯一不好的是不能生崽。 不过骡子干活不行,生不生都没什么要紧。 反正用了两年,顾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这头骡子。 三人一路疾驰,进了县城,由顾海生指路,七弯八拐,向着孙氏学堂驶去。 孙氏学堂位于县城里一座小山丘的半山腰处,修了车道,也有台阶。无论是走路还是驾车,都十分便利。 位置远离了闹区,环境清幽,虽然占地不多,但却十分适合学子念书。 学堂虽是坐于半山腰,但也并不偏僻,道路两旁都修着矮矮的民房,还有不少吃食摊子,看着倒是专门做给学院里的学子吃的。 对于这点,顾三水最是满意。 这里有东西吃,顾远山来念书就不怕饿着肚子。 虽然顾海生说了,学堂里有食堂,有菜有肉。但是对于这类型的大锅饭,他并不看好。他们去服役也是有饭吃的,但不是混着石子,就是清汤寡水,吃着就像喝水一样,没滋没味。 顾远山在家一向受宠,余氏变着法给他加餐,三五天就有一顿肉吃,平日里的鸡蛋也是没断过。他怕私塾里的饭菜太难吃,把儿子饿瘦了。 看着道路两旁的餐铺,顾三水暗暗下决心,等儿子来念书,就给多些银钱他,馋了,饿了都出来吃! 他转头看向车厢里的顾远山,又有些担心了。 儿子才八岁,这里人又不多,万一遇上拐子怎么办? 算了算了,到时候还是不要让小山子离开私塾才行。 饿着就饿着,总好过被拐走来的好! 顾三水心思百转,一下担心这个,一下担心那个,心事重重赶着骡车驶过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往前走。 转过一片树林,远远瞧见了坐落于山坳间的那间学堂。 他顿时不再想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呆呆看着不远处伫立着的私塾。 …… 黛瓦白墙在春日的暖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飞檐下蹲坐着两头威武的石兽。学堂两侧还种着两棵古树,枝干繁茂,将学堂的大门都遮掩了一半。 斑驳的朱漆大门半开着,隐约可见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孙氏学堂”四个烫金大字虽有些褪色,却仍然苍劲有力。 私塾看着不大,设施也比较简单,但足够吓唬顾三水这样没见过大世面的小百姓了。 学堂前的空地上,几个孩童正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来。不远处小摊上的大人还不忘招呼几人小心些。 不难看出,这些都是小摊贩的孩子。 顾三水怕撞着孩子,小心停下车来。 还没等他把车赶去一边,顾海生便率先下了车,“远山,咱到了,快下来吧!”他招呼着车里的顾远山下车。 见顾海生牵着顾远山就要走,手足无措的顾三水连忙问道:“大伯,咱家这骡车放哪里?” 这学堂门前这么大的空地,也不知道能不能放骡车。 顾三水攥着手里的缰绳,有些六神无主。 看着一脸紧张的顾三水,顾海生哑然失笑,“骡子找个附近的店铺放着就行,若是你不嫌麻烦,咱去学学堂里找人,将骡子赶进去也成。” 若是前来求学的学子要把车驶进去,自然是不行的。不过顾海生好歹是童生,与学堂的孙秀才还是同窗,放个车不算什么事。 顾三水一听,连忙摇摇头,“我找人把骡车放外面就行。” 他们是来拜师的,又不是来当贵客的。找人看着骡车也就是花个几文钱,还是不要麻烦学堂里的夫子了。 顾三水生怕误了时辰,牵着骡子就往最近的商铺走去。花了两文钱,将车放进那人后院,便提着拜师礼朝站在学堂门前的顾海生与顾远山走去。 …… “远山,咱进去吧。”顾海生见人过来了,便示意顾远山跟着他走。 顾远山点点头,看着面前清冷的私塾,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着,才跟在顾海生身后往学堂大门走去。 今日他要来拜师,自然是想给夫子留个好印象。 虽说顾海生打包票,但他还是想表现好些。 要知道,夫子收弟子也是不同的。硬是塞进来又不讨喜的弟子,夫子就不会那么用心去教。 而他想要的是孙秀才的倾囊相助。 半开的大门里坐着一位老者,见三人走过来,他将视线落在顾三水提着的大包小包上,又看了看年纪小些的顾远山,心下了然。 “几位可是前来求学拜师?今日夫子休息,交代了不见客。”老者走上前,客气说道。 如今过完年没多久,学堂还没开学,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接待来求学的学生和拜访的客人。若是往日,自然是来者不拒。但今日孙秀才交代了,他要招待老朋友,就不接待前来拜师的学子了。 老者怜悯地看了眼顾远山,“你们若是要拜师求学,还是明日再来吧。” 顾远山不见慌张,只看向身旁的顾海生。 大爷爷,咱们有预约吧? 顾海生微微一笑,走上前,说道:“在下十里村,顾海生,前些日子已与孙秀才通过信,今日前来拜访。” 虽然面上很是和曦,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闷。 他在村里教书,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学堂寻孙秀才,如今连守门的老伯都不认识他了。 听了顾海生的话,老者顿时看向顾海生,才发现他一袭长衫,看着就是读书人。他暗暗懊悔,方才只顾着看顾三水和顾远山,忽略了眼前的人。 他是知道的,能被秀才老爷看重来往的,都是读书人,身上再不济也是有功名的。 “原来是顾老爷,真是对不住了!”老连忙弯腰招呼三人进去,“老眼昏花了,连您来了都不知道,希望见谅。” “不碍事。”顾海笑着走了进去,“我记得先前是孙叔在这里,怎么不见他人了?” 老者一听顾海生的话,喜笑颜开,”孙叔儿子有出息,挣了大钱,前些年就接他去府城享福了。” 原来是这样。 顾海生笑着点点头,拉过落后一步的顾远山,说道:“我今日带着家里孙子来求学,日后还望多多照顾。” “这是一定的!”老者说完,转头看着面前的顾远山,笑着说道,“你日后便唤我孙伯,若是在学堂里遇到什么事,就来寻我。” “谢谢孙伯,我知道了。”顾远山正色道。 顾三水进了门,就静静听着几人说话,完全不敢插嘴。他心里直打鼓,生怕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让人笑话顾远山。 第 178 章 人不可貌相 春日暖阳斜斜漏过长廊的雕花檐角,在四人身上投下断续的光影。 长廊两边种了紫藤花,此时开得正好,串串花穗垂落下来,时不时扫过几人的肩头。 顾远山对长廊两旁的紫藤花感觉十分亲切。 前世他的中学里,也有这样一座长廊,也都种满了紫藤花。许多学生会坐在长廊下,闲聊背书,嬉戏打闹。他性子沉闷,并没有朋友,每次经过长廊,都是匆匆走过,从来没有驻足停留。 如今说来,除了家里人,唯一能与之说上话的,还数村里的王虎了。 哎! 也不知道,来这里念书能不能交到朋友。 顾远山有些郁闷。 他面对熟人话还稍微多些,面一些陌生人,除非必要,他总是无法主动上前交好。 可能…这就是他的性格缺陷? 前世还好,独来独往,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在这里不一样,讲究的就是人情社会。无论是科举还是入仕,都不能单打独斗。 就说这念书,没有名师,只能靠同窗之间互相探讨学识,吟诗作对,才能增长见识。若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还考上进士,只能说他是天选的状元之才。 顾远山有自知之明,他念书还算有点天赋,但状元之才是万万没有的。 就说这孙氏学堂,孙伯定也是孙秀才的族人。若是两人没有交情,人家凭什么喊你来任职? 任人唯亲。 飞黄腾达后,首先考虑的就是亲人、族人。若是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便是选择知己好友提拔。 反正在顾远山看来,家里能发达的,便只有自己。 如今多交几个知己好友,日后若是入仕,也不至于举目无亲。 …… 走过月亮门后,是并排着的几间课室。窗户半开,可以看见里头整整齐齐的书案。 看着空无一人的课室,顾远山暗暗下定决心:等进了私塾,就尝试着与书舍同住的学子交好,进一步与班里的学子交谈…… 有了交好的人,日后也不必独来独往,遇到学习上的问题,还能讨论一番,集思广益…… 就在顾远山畅想着美好的学习生涯时,孙伯已经走到了最里头的一间屋子。 “孙秀才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就行。”说完,便转身离去。 顾远山收敛心神,走上前,轻轻敲了三下虚掩着的门。 “进来。”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顾远山将门推开,由顾海生先行一步,他与顾三水一同跟着走进去。 里间似乎是一间办公的书房,一排木架子上摆满了书,正中间一张木桌子,上面摆放着笔墨。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坐着看书。见几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他身形微胖,藏青色长衫下的腹部微微隆起。看见顾海生,他眼角堆满了细密的笑纹,双目眯成了月牙。 “顾兄,你可算是来了,快坐。” 顾海生也笑着拱手,“咱倒是许多年未见了。” “日日教导学子,哪来的时间见面。”孙秀才笑着给几人倒了茶水,招呼几人坐下。 忙完这一切,他才看向一旁的顾远山,问道:“这便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远山了吧?看着这模样倒是乖巧。” 顾远山连忙起身行礼问好。 身后的顾三水也跟着行了个礼。他手上的拜师六礼已经给了孙伯,如今两手空空,更是显得局促。 孙秀才看着板正的顾远山,心下满意。 这两年,顾海生日常写信来便是炫耀这小子,如今他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否有顾海生说的厉害,但如今看着也算是一个守礼懂事的乖孩子。 孙秀才放下茶杯,朝顾远山与顾三水正色道:“顾兄已经与我交代过,你们这是准备走科举的路子。但是……”他看向两人,明显发现顾三水紧张起来,继续说道,“作为学堂的夫子,我得事先告诉你们,科举的路子不简单,花费更是巨大。 学堂的束脩一年要7两银子,住在学堂的话,得再交500文,还有吃食这些……食堂里有厨房,你们可以自己做饭,每月给5文柴火费即可。若是吃食堂里的饭菜,就每月再多交几百文…… 除了束脩和吃住方面,你们还得购买书籍。其余的不重要,四书五经是一定要有的,这里就得花上几两银子。日后参加科举,还得交考试费,若是有造化,去参加府试、院试,还得准备路费和食宿费…… 一件件加起来,从来我这里念书到去参加科举,起码要花六、七十两银子,这是最少的。不知……你们是否还愿意坚持走科举的路子?”孙秀才说完,便看向顾三水。 顾远山才八岁,做不得主。这银钱都是家里提供,就得和家里说。 虽然知道顾海生会与他们说清楚,但这是每个学子前来拜师必备的流程,他必须得说清楚。 被孙秀才看着的顾三水压力山大,额间冷汗直流。 这笔费用他先前就知道了,但如今听来,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这么多钱,他想都不敢想! 哎! 谁叫他生了一个败家子! “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喜欢念书,我们怎么也得供。”顾三水闭了闭眼,狠下心说道。 说完,心里还是心疼这大一笔钱。 都快一百两银子了,若是拿这钱去买地,都得买多少回来了? 顾三水越想,就越舍不得。 孙秀才见顾三水不拖泥不带水,直接就应下这大几十两的开支,心下也暗暗吃惊。 他知道,顾海生有些家底,但顾远山不过是他弟弟家的孙子,家里就是种田的。顾三水竟然眼也不眨就同意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瞧着就是拘谨落魄的平头百姓,竟如此有钱! 要知道,来学堂的学子都是家境不错的。就说那些地主,官家孩子,听到要花差不多一百两银子,都犹豫了一下,更别说村里来的孩子了。 不过,若是顾远山真的像顾海生所说,天资出众,这个钱花了也是值得的。 怕就怕,这只是昙花一现。 现在说这还为时过早。 孙秀才摇摇头,转向顾远山,问道:“远山,你呢?你为何要读书?” 第 179 章 孙秀才考核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我如今只是一介白身,但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不说为着黎民百姓劳累,起码得肩负起家里的责任。” 听到这样一番话,孙秀才心里的满意快要溢出来了。 年纪小小,就能有如此感悟,实在难得。 他是务实派,不是那种酸臭的读书人。读书首先便是为自身出发,若是一个人说他读书是为了解救天下黎民百姓,这番话从贵族孩子嘴里说出自然可信。但从一个生计都成问题的农民口中说出,实在是违和。 一旁默不作声的顾海生对于顾远山的一番话,心里也很是满意。不过如今是孙秀才在考核顾远山,他倒是不好插话。 顾三水听着顾远山的一番话,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小山子竟是想着提高家里的生活质量才去读书,他竟然觉得儿子任性,真是太不应该了! …… 孙秀才又问了许多,譬如家中情况,念书期望年限,统统都得了解一番。 只有掌握了家里情况,才能及时止损。若是到时候考不上,他也好劝其放弃。若是为了科举,卖地卖田,这是不可取的。 世上不止有科举一条路,既然走不通,便换一条路走。 基本情况都了解一番后,他将顾远山单独了叫到内室。 “远山,你启蒙学都学了什么?可否与夫子说说?”孙秀才看着眼前顾远山,问道。 虽说送来学堂的学子他都收,但进来就得对学生知识掌握情况来一个摸底考核,这样日后的教学,才好因材施教。 顾远山不卑不亢,一一列举。 “夫子教的启蒙书籍《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龙文鞭影》《朱子家训》都有涉略。”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前些日还学了《论语》……不过这本书太多,我只看了一半。” 顾海生只浅显的教了一遍,除了注释,其余都没教,只说学识不够,让他跟着秀才学比较好。 孙秀才倒是不见喜怒。 来这里的学子都会说全部掌握了,是不是真才实干,还得考教一番。 他沉声道:“背一段《幼学琼林》吧,就‘以蠡测海’ 和 ‘精卫衔石’。” 他话音刚落,顾远山已经拱手行礼,声线清脆,“以蠡测海,喻人之见小;精卫衔石,比人之徒劳。跋涉谓行路艰难,康庄谓道路平坦。硗地曰不毛之地,美田曰膏腴之田……”字句间咬得清晰,尾音还带着顾海生教他时特有抑扬顿挫。 孙秀才眼睛微微发亮,见顾远山仍不停背着,俨然一副背完的趋势,连忙抬手打断。 “以蠡测海’ 和 ‘精卫衔石’,这两个典故主要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寓意?” 顾远山不假思索:“‘以蠡测海’,原句出自《汉书?东方朔传》,''蠡'' 指贝壳做的瓢或葫芦瓢。原句为 ‘以筦(同‘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意为用竹管看天、用瓢测量海水、用草茎撞钟,皆因工具局限而无法认知全貌。此句形容人见识浅薄、目光狭隘,如同用小瓢丈量大海,无法理解事物的广阔与深邃。 ‘精卫衔石’出自《山海经?北山经》,炎帝之女——女娃溺亡于东海,化为精卫鸟,每日衔西山木石欲填海,然海广石微,终难成功。此句指人做事情不考虑客观条件,仅凭主观意愿蛮干,最终徒劳无功。” 孙秀才听了,心下满意,接着又连带着抽了好些段落、句词。 顾远山都一一作答。 见启蒙书籍抽查得差不多了,孙秀才其实已经很喜欢眼前学问扎实的顾远山了,不过想到他方才说的,《论语》都开始学了…… 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 孙秀才心头火热,便问道:“你说你这阵子在学《论语》?那便背一段来听听吧。”他沉吟道,“就从‘学而时习之’开始。” 顾远山没有慌乱,而是背着手,摇头晃脑背了起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见顾远山还是很顺畅地背着书,孙秀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打断道:“好了好了,老夫问你‘人不知而不愠’的‘愠’字何解?” “‘人不知而不愠’出自《论语·学而》,这里的‘愠’是恼怒、怨怒之意。全句的意思是:别人不了解自己,却不会因此心生怨恨。 孔夫子认为,真正的君子应具备豁达的胸襟,不因他人的误解或者忽视而动摇内心的平和。这种‘不愠’并非麻木,而是通过自我修养消解外界的负面评价,体现‘反求诸己’的处世态度。 在人际交往中,他人的不理解是常态,若是因此怨怼,只会陷入情绪内耗。唯有专注自身修为,才能达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境界。” 孙秀才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顾远山,忽然笑出声,肚腹随着笑声微微颤动:“好个专注自身修为!你准备准备,后日来学堂上课!” 真是不得了! 小小年纪,启蒙书全会了不说,连典故出自何处也知道,可见不只是顾海生用心,这学生也很认真啊! 没有哪个夫子不喜欢勤奋好学的学子,孙秀才也不例外。 听到此话,顾远山明白自己通了孙秀才的考核,连忙高兴应了声:“是!夫子!” …… 顾三水如坐针毡,时不时往内室探,就怕孙秀才为难儿子。 相比之下,顾海生倒是很淡定。不过他时不时端起茶水喝,便知道他内心也并不平静。 虽然对顾远山很有信心,但他是童生,总是怕秀才的考核要难些,怕顾远山露了怯。 两人直直地望着内室的方向,直到孙秀才和顾远山一前一后走出来,才齐齐松了口气。 顾远山见两人如此担心,浅笑着微微点头。 事成了! 第 180 章 顺利拜师 “如何?” 孙秀才哈哈笑着,上前勾住顾海生的肩膀,“不错不错,你家远山确实了不得!年纪轻轻知识就掌握得如扎实!顾兄你可得好好告诉我,你是如何教的?我家私塾还有许多淘气调皮的小娃娃等着呢!” “哪里哪里!”顾海生谦虚道:“都是远山这孩子踏实,愿意学,不然任凭我怎么教,也是不成的!” “欸~话不是这么说!”孙秀才吹捧道,“若是没有用心的夫子,再好的学生也是白搭!” 顾海生呵呵笑着,见下首等待的顾三水,回过神来,看向一脸高兴的孙秀才,提醒道:“既然如此,咱们何时进行拜师啊?” “哎呀,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孙秀才笑呵呵地看向顾远山,“远山,快过来!” 顾远山走上前,接过顾海生递过来的茶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夫子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话音未落,他额头已经重重磕在青砖地上。 孙秀才接过茶水,看着实诚的顾远山,心下满意。慢悠悠喝了口茶,才起身搀扶,“好孩子,快起来!” 他眯着眼,笑出满脸的褶子,肥硕的手掌虚托着顾远山的后背,“既入我门,便要守三件规矩——晨读不许迟,背书不许忘,手心不许躲戒尺。” 顾远山认真点头应下。 他本就要晨读,自然不会迟到。至于背书,也不能忘。只有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科举才能摸到入扬卷。 最后的戒尺…… 顾远山想到顾远诚和顾远江经常被打肿的手心,顿时一疼。 不不不! 他相信,只要自己完成夫子的教学任务,不触犯私塾的规矩,便不会挨打! …… 顾海生见孙秀才将拜师茶喝了,连忙示意一旁的顾三水。 顾三水一直注意着顾海生的神色,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连忙从袖中掏出个蓝色的荷包,“孙秀才,这是小山子的束脩,您瞧瞧?” 孙秀才接过荷包,打开数了数,将七两银子拿出来,其余的还回去,“束脩今日收,至于书舍费用和食堂费用,等你们去参观一番,再决定也不迟。” 说完,他便往外喊了声:“孙伯,带远山和他爹去逛逛咱们学堂——” 不得不说,孙秀才老当益壮,声音特别浑厚。 顾远山不知道屋外的孙伯能不能听到,反正他耳朵已经被震起鸣了。 孙秀才交代完,便看向顾远山,“远山,你与你父亲去参观一下咱们学堂,我与顾兄叙叙旧。” 他已经许多年未曾与顾海生相见,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得好好促膝长谈吗? 一旁的顾海生自然没有说话,只笑呵呵看着。 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是该放下心,好好与老朋友叙叙旧了。 “是!夫子!”顾远山应声,识趣地带着顾三水退出去。 两人刚掩上门,便瞧见孙伯匆匆赶来的身影。 …… 如今已是正午时分,太阳很是灿烂。 孙伯带着顾远山两人,往外走去。 首先便是四间课室。 孙伯指着空空的课室,介绍道:“咱们学堂一共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甲班为科举班,里面都是准备下扬的学子。 乙班为熟读四书五经的学子,但是离能够下扬还差些火候。丙班则是准备走科举路的学子,小公子应当也会分去丙班。 至于丁班,则是启蒙班,里面划分了大中小三个片区。” 顾远山好奇看了看四个课室,才发现,其中挂着丁字的班级离另外三间竟然还隔得挺远。 想来是怕小孩玩闹,扰了科举学子的清净。 这学堂虽然不大,却井井有条,顾远山瞧着好感倍增。 孙伯继续介绍:“咱们学堂有25人,甲班6人,乙班4人,丙班加上你的话,是5人,至于丁班,足足有10人!” 顾远山点点头,好奇问道:“学堂里只有孙秀才教学吗?” 那么多个班,又那么多学子,他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要知道,孙秀才既然是顾海生的同窗,岁数定然也已经是五十多六十岁的高龄了。那么多学子,他精力有限,又怎么教得过来? 孙伯笑着解释:“咱们学堂的科举班是秀才老爷一人负责,但启蒙班是由林夫子来教的。林夫子是孙秀才的女婿,是位童生老爷。” 原来如此! 顾远山心下了然,跟着孙伯参观一间间课室。 里面除了几张陈旧的课桌,什么也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 孙伯此举也只是怕顾远山来念书走错了课室罢了。 走到甲班时,顾远山突然想起什么来,“孙伯,远丰哥是在甲班吗?” 他记得顾远丰前两年落榜后,还没有下扬过。要是留在学堂,该是留在甲班的。 听到这个名字,孙伯微微一愣,才皱着眉问道:“可是顾远丰?” 见顾远山点头,他恍然大悟,“我早就听闻顾远丰是老爷好友的孩子,原来你们竟是一家人……” 他心下骇然。 眼前这一家除了顾海生有些气势,眼前的顾远山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顾三水更不用说,地地道道的农民。 这顾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家里有童生老爷,供一个孩子科举就罢了,如今又来一个? 要知道,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是只能供一个孩子走科举的路子而已。 就连孙秀才家几个孙子,都是读了启蒙书,见没什么读书天赋都各自谋生去了的。若是有天赋,也是只能供一个科举而已。 两个都供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痴心妄想! 孙伯看着平平无奇的顾远山和顾三水,越看越觉得深藏不露。 这普普通通的一家子,家底竟然比秀才老爷的家底还丰厚!? 怪哉!怪哉! …… 见孙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顾远山心里发毛,弱弱问了句:“孙伯,你看着我是……远丰哥在学堂有什么问题吗?” 顾三水一听,顿时心急起来,“孙伯,可是远丰这孩子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了?” 看两人误会,孙伯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怕两人担心,他绞尽脑汁回想着学堂沉闷的顾远丰,试图描摹一幅让人放心的扬景。 “顾远丰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勤奋,我记得他八九岁就来了学堂,短短两年时间就冲上了甲班!是孙夫子的得意弟子!” 可惜就是考不上…… 第 181 章 参观孙氏学堂 他与顾远丰难得见上一次,自然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他是顾海生的孙子,自己自然还是很关心的。 孙伯带着顾远山和顾三水参观了课室,脚步一转,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指着一间独立的屋子说:“里面是食堂,日后可以自己带米、面来做饭,只需要每月交5文钱。当然,许多学子不愿意浪费时间,都可以交钱在这里吃饭。 食堂饭餐一共有三个档次。一档为两肉三菜一汤,一个月要交800文;二档为一肉两菜一汤,一个月450文;三档为两菜一汤,一个月只需270文。” 孙伯看身后默不作声的顾三水,问道:“你们是选哪一档?” 顾三水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想要儿子吃最好的,但是一个月800文,有些太贵了。今日来报到,光食宿,顾云生就给了二两银子。但是原先说的是预算500文一个月就成了的…… 见顾三水犹豫不决,顾远山拉着他走远了些,小声说道:”阿爹,咱们选二档的,有菜有肉,很不错!” “小山子,一档的有两个肉菜……”顾三水有些犹豫。 顿顿两个肉菜吃下去,儿子指不定还能长胖些! “阿爹,咱选中间的档次最好,不会让人割韭菜,也不会吃太差了被人看不起,刚刚好!” 顾远山觉得二档很不错,450文吃一个月,有菜又有肉,和家里吃的差不多。 那800文的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家里就算能负担得起,他也不想多付几百文。 这几百文留着买纸都能用好久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割韭菜,但是顾三水还是被说动了。 主要是八百文一个月,他觉得是有些奢侈了。 家里一大家子吃饭,一个月也只花一两银子罢了。 …… 下定决心,顾三水便转过头朝孙伯道:“我们要二档的!” “我们学堂许多学子选的都是二档的饭菜,你们放心,要是想吃好些,第二个月交钱的时候也是能变动的。”孙伯看向已有决断的两人,微微笑着。 饭钱是一个月收一次,这也是为着学子们考虑。若是家里遭遇变故,一时拿不出来钱,还能取消掉,自己拿米来做都行。 “饭钱是今日交吗?”顾远山问道。 “你们束脩要是交了,这食宿的钱便等明日来再一齐交就成。” 孙伯说完,引着两人往简陋的食堂走去,嘴里还不忘解释道,“后日便是学堂里开学的日子,你们要是住在学堂,明日午时后过来就成。得记得带上铺盖、衣物、洗漱用具……” 顾三水不住点头,仔细记着,生怕漏了什么。 顾远山听了一会儿,知道都是些日常用品,便将视线看向里间的食堂。 屋子不大,只有三张长桌并排着,一边还有放食盒的木架子。最里面是打饭的窗口,后面有一道帘子隔开,里面应当就是生火炒菜的厨房了。 三人刚走进来,就听到一道爽利的声音传来—— “孙伯?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一道身影突然从打饭窗口站起来,好奇地看着几人。 “花婶子,我带新学子来认认路。”孙伯笑呵呵道。说完,就给顾远山介绍,“这是花婶子,食堂和书舍都是她在负责,日后你遇到什么问题找她就成。” 看着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花婶子,顾远山行礼问好:“花婶子,我叫顾远山,日后喊我远山就好!” 顾三水也赔笑着道:“花婶子,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哪里哪里!你们太客气了!”花婶子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招呼道:“我给你们多炒两个菜,等会儿记得过来吃啊!” “不用不用……”顾远山刚想拒绝就被花婶子打断。 “哪里不用?你们来了一早上,一定饿坏了,我给你们炒两个菜不碍事!”花婶子故作生气。 顾远山摸了摸肚子,这才发现自己早就饥肠辘辘了。 也对,几人一大早过来,奔波了老半天,是该饿了。 顾三水还好,他中午一般都不吃饭,没什么感觉。顾远山从小就是一日三顿。自从念书后,也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如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孙伯看向不好意思的两人,适时解围,“顾老爷是老爷的客人,我们本就要招待。更何况你们日后要来学堂上学,今日尝尝花婶子炒的菜也好。” “是嘞是嘞!不用客气!”花婶子依然热情,“你们先忙,我择菜去了!”说完,就弯腰端起一大盘菜,匆匆回了厨房。 顾远山有些不好意思,看向笑呵呵的孙伯,“谢谢孙伯和花婶子!” 顾三水也不停弯腰道谢:“真是谢谢了!”他有些懊悔,今日也是带了干粮来的,但是一直折腾了老半天,也没顾得上吃。 不过花婶子这样热情,他心里除了感谢,还放心了许多。 这学堂里的人这样热情,也不怕儿子进来念书饿着肚子了。 孙伯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咱们看完了食堂,最后便是书舍了。”他招呼着两人往外走,“书舍离这里不远,就几步路。” …… 他带着两人走出去,向东走了不到两分钟,就见到了一座篱笆围着的小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孙伯指向右侧小路,“这条路是通往后院的路,那里是老爷的住处,你们无事不要随便过去。” 见顾远山点头,他引着两人走进了小院子,“这里就是书舍,一共有五间书舍,一间洗浴房。两人一间,如今入住的学子只有五人,到时候你便与那名多出来的学子一起住?” 顾远山点点头。 他没有意见。 “洗浴房在最东面的屋子,可以打热水洗澡,也可以洗衣服。若是还有哪里不清楚的,明日过来,你可以找花婶子问一下。” 顾远山看着眼前环境不错的小院子,认真回应,“谢谢孙伯,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们便在学堂里随意转转,我先去忙了。”孙伯朝两人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只余下满眼满意的顾远山和顾三水。 第 182 章 家底丰裕 顾远山点点头。 “乖乖!这院子太气派了!”顾三水感叹地看着眼前铺满青砖的院子。 这青砖大瓦,这满地砖块,这就是城里人的住处! 看着又干净又亮堂! 不像家里的房子,只要下雨就得踩得满脚的泥泞。 不得不说,转了一圈下来,顾三水飘忽的心落了地。对于儿子来念书这件事,心里也有了底。 顾远山也将视线移到院子里,心里也很满意。 院子不算很大,呈方正格局,七间灰瓦白墙的屋子围成“凹”字形。正中间并排着三间屋子,左边是两间,右边也是两间。 院子中间还有一口水井,用石头堆砌围了起来,估计是怕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在大门入口处还有一棵不知名古树,枝繁叶茂,看着有些年头了。 树下还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瞧着十分清幽。 抬步走上前,中间和左边的屋子都是上了锁的,右边只锁了一间屋子,另一间大门开着。 顾远山走过去,往里一看,便知这间就是孙伯口中的洗浴室了。 里头有一个长长的水槽,还有几个隔间,想来是方便学子洗澡用的。 顾远山看了看,退出来,又看向大门右侧的一间小木屋,好奇走了过去。 刚靠近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呕! 是茅房! 顾远山连忙捂鼻退了回来。 不得不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每次上茅房得花光所有勇气。 这里的茅房都是挖一个坑,在上面搭上几根木板,周围是用木架子和茅草搭建而成,门口挂个帘子。所有的排泄物都堆积在一起,多了就挑出来施肥…… 不得不说,顾远山对于这点十分痛恨! 每次都得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能上! 幸好家里盖了新房子,在顾远山的强力建议下,还重新修缮了一番新茅房。 受限于材料,只能将排泄物与茅房隔开。家里掏粪直接在化粪池掏,与茅房两不相干,里面的不堪入目也大大降低。 哎! 顾远山看着深深痛恨的臭茅坑叹气! 等他做大官,第一件事一定是把这里的茅厕全部改善一遍! …… 顾远山和顾三水将书舍逛了一圈,最后坐在石凳上歇脚,没等多久,孙伯便来寻人过去吃饭了。 炝炒豆芽、凉拌莴笋、卤豆腐干,还有两盘酱牛肉,最后是一大海碗白菜豆腐汤。 顾远山捧着粗陶碗,吃得津津有味。顾三水更是吃得头也不抬。孙秀才也招呼着顾海生坐着吃饭,两人还倒了米酒喝着。 不得不说,花婶子的手艺没话说,简单的蔬菜都炒得很有柴火香锅气。 这学堂里的吃食与家里吃的完全没差别,不怕不合顾远山胃口。这下子,顾三水心里更满意了,心里唯一的担忧也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顾海生与孙秀才依依惜别,带着顾远山两人告辞。 他们这个年纪,见一面就少一面。那么多年的好友,心里自然是不舍的。 不过由此也可知道,两人都是负责任的好夫子,几乎日日留守学堂,守着手底下的学子。 …… 骡车里。 顾海生特意询问:“远山,今日你们去看了学堂,心里可还满意?” 顾远山点点头,“大爷爷,学堂很好,食堂的饭菜很好吃,书舍环境也特别好!” “那我就放心了!”顾海生放松心神,“我与孙秀才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了,若是你在学堂遇到什么事,不要不好意思,去找他就成!” 顾远山一愣,微微点头,“大爷爷你放心,我知道的。” “远山,你今日来这孙氏学堂一趟,心里可有什么感触?” 面对笑呵呵的顾海生,顾远山不解,微微摇头,“大爷爷,孙氏学堂虽然占地面积不大,环境却十分清幽,里面的陈设也都十分为前来求学的学子考虑,我觉得很好。不过……” 他有些犹豫,“孙夫子花这么大的价钱修建一座学堂……值吗?” 不错,今日他看着这学堂心里很满意,同时内心也充满了疑惑。 按理来说,云梦县有钱人并不多,读书人更是不用说,连考上秀才的人都寥寥无几……而孙秀才竟然愿意花这么多的精力来修筑这座学堂…… 顾海生轻抚胡须,笑着道,“你孙夫子这学堂可以说是云梦县最好的学堂,即使是在大爷爷见过那么多的学堂来说,也是最好的一间……” 他年轻时求学可没有这样好的条件,那时的顾家家底比现在都算好。可他来县里求学,住的是12人一间的大通铺不说,连饭菜也得自己做。那时一同住的学子,都是约好了,两人轮一日做饭。 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他与孙秀才就是同组的学子。那时夜里烧火煮饭时,孙秀才就日日吐槽,言说等日后高中,必须修建一座像样的学堂,让学子们不必围着柴米油盐打转,放更多的心神去研学。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未曾食言…… “远山,你孙夫子是性情中人,眼里也容不得沙子,日后你跟着他念书,万万不可懈怠!”顾海生心下敬佩,悠悠地看着顾远山,“至于其他的杂事……你就好好读书,其余的都不需要担心!” 对于顾远山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性子沉默,内心要强,不愿意麻烦他人。 这样的孩子独立自主,也不会被人欺负。就是太要强了,怕他遇到事情不知道求助。虽说自己处理事情可以锻炼孩子的处事能力,但是顾远山如今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既然有关系,为何不用? 顾海生并不觉得利用资源是可耻的行为。 他只期盼着,顾远山基础能打牢些,日后走得才稳当。 哎! 顾海生暗暗叹了口气。 如今在县城还好,他还能有几分人脉。若是远山日后有造化,去府城深造,他就无能为力了。 …… 面对操心的顾海生,顾远山自然是认真保证自己会努力念书。 顾海生心下欣慰,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好好念书,日后等你也考上秀才,家里的学堂也可以修建得如此好!” 顾远山乖乖点头。 以前都是说穷秀才,富举人。如今看来,考上秀才也很了不得了。 孙氏学院里学子25人,其中就有15人是走科举的路子。这15人都是7两银子一年的束脩,一年下来的收入就有105两了! 一年一百多两的收入! 只要考上秀才,不再奢求举人,安心教学,家底也能丰裕不少啊! 难怪孙氏学堂能够修建得如此好! 顾远山越想,心头就越火热,对科举致富这条路也愈发肯定! 他承认他就是一个俗人,一个大俗人! 他爱钱,爱权! 他就想要在这个身不由己的社会活得有尊严! 第 183 章 一介妇人 夕阳西下,顾三水先将顾海生送回了家,才驱使着骡车往村尾方向赶去。 回了十里村,顾远山就从车厢里出来,坐在顾三水一侧了。 两人远远便看见站在院子前不断张望着的余氏。 “阿娘——”顾远山高兴喊道,“我们回来了——” 余氏定睛一看,连忙快步走上前,“小山子,当家的,你们回来了?可还顺利?” 两人去了整整一日,可把她担心坏了! 顾三水慢慢驱停了车,笑着道:“顺利顺利!” “可拜师了?秀才老爷收下小山子了吗?” “一早就拜了!孙秀才可喜欢咱家小山子!” 听了这话,余氏咧嘴直笑,“你们可吃饭了?锅里给你们热了饭菜,赶紧进屋!”说完,又看向顾远山,“小山子,今日累不累?学堂可好玩?” “阿娘,我们先前在学堂吃了饭,还不饿。”顾远山从车上跳了下来,“今日我同阿爹逛了一圈学堂,里面环境很好,很适合我念书。” 顾远山知道余氏在家担心,索性将两人今日的行程简单说了一遍。 不得了! 第一次去拜师就被夫子留饭了! 余氏一脸笑意,止都止不住,“我就知道小山子招人稀罕!” 她拉着顾远山就往院子里走,还不忘将院子门打开,让顾三水将骡车赶进来。 …… “回来了?”李氏听到声音,从堂屋走出来。顾云生也跟在后面,默默看着。 “阿爷阿奶!”顾远山喊了声,任由余氏牵着他。 “回来就好。”李氏絮絮叨叨,“可拜师了?什么时候去学堂?住处环境咋样?” “拜了拜了!”余氏笑呵呵道,“小山子说夫子还留他们吃饭了!” “哎呀,这可了不得!”李氏也同样很高兴。 堂堂秀才老爷留吃饭,定是喜欢小山子!说不准就是看出小山子有造化,留人吃饭! 天老爷! 说不准小山子真能考个秀才回来!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顾远山考上秀才了一样。 她们完全没想到顾海生与孙秀才是同窗,吃饭叫上顾远山和顾三水也只是顺带罢了。 顾三水将骡子拴好,走过来,“娘,今天我们去看了学堂书舍,里面特别宽敞,吃的也好,你们就放心吧!夫子叮嘱了,让小山子明日午时后就要去学堂,后日就要开学了。” 余氏虽然方才在外面已经知道书舍环境不错,但再听一次心里还是很高兴!但想到明日儿子就要去学堂了,心里又有些不舍。 “怎么那么快就要去学堂了?” “人家学堂明日开学。”顾三水接过余氏递来的水,一口灌下,无所谓道。 顾远山见余氏心情低落,连忙宽慰:“阿娘,学堂后日开学,我要住在学堂就要提前一日去收拾住处,这样才不会耽误了后日的晨读。” 余氏看着顾远山,心里很是不舍,最后也只能看向顾三水,叮嘱道:“当家的,明日送小山子过去,要帮着他把床铺铺盖都收拾好才行啊!小山子还小,这些活儿细致,怕是做不好。” “我知道了。”顾三水闷声应道。 顾远山看着担忧的余氏,安慰道:“阿娘,我就是去县城里求学而已,不算很远,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余氏低下头,不愿让儿子看见自己泛酸的眼眶。 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如今才八岁,就要独自外出求学。 哪个做娘的会不担心? 见余氏如此模样,顾远山脑中灵光一闪,提议道:“阿娘,要不,明日你和阿爹一同送我过去?从小到大都是你给我铺床,没有你我还不习惯呢。” 顾远山知道余氏担心自己,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怕她思虑太多,只好如此提议。 让余氏亲眼看见自己读书的环境,她兴许就能放心了。 “可……可以吗?”余氏微微泛红着眼睛,看着顾远山。 “应当是可以的,今日我们过去,学堂门口许多小摊贩,有男有女,并不忌讳。”顾远山说道。 “对对对,学堂里做饭的还是一个妇人!”顾三水附和道。 儿子对于他来说就是命根子,更别说余氏这个当娘的了。 他今日未见过学堂之前也总是担心,但见了之后,心里就踏实多了。兴许余氏去见了之后心里也会放心。 余氏见两人一个劲儿的说,心里倒是忐忑起来。 念书的地方,怎么能让她这样的妇道人家进去? 万一被小山子的同窗看见怎么办? 她低头扫视了一番自己。 系着围裙,洗得发白的衣裙,粗糙的手掌……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操劳的一生。 顿时心里更犹豫了。 她这副模样,怎么好意思给小山子丢人? “还是不了,我在家等着就成。”余氏不舍地说道。 一旁的李氏看着犯倔的余氏,暗暗叹了口气。 “你便一同去吧!” “娘?”余氏犹豫地看着出声的李氏。 “小山子他的东西一向是你在收拾,三水一个大男人,肯定没有你收拾得合心。何况小山子是去念书的,可得住得舒心些。” “可是……我一介妇人……” 顾远山这才明白余氏为何拒绝自己,抓住余氏满是皱纹的手,说道:“阿娘,你是生我育我的人,又怎么会不能去学堂呢?何况你还识字,这已经打败了许多学子的娘了,你送我去学堂,才是给我长脸!” 余氏有些感动,“真的?” 顾远山使劲点头,就差把头拿下来打包票了! 这个时代,识字本就不易,更别说一介农村妇人。 当年他教家里人认字,除了顾夏至和余氏坚持下来,其余人全都放弃了。余氏写字有些天赋,人也勤奋,比顾夏至学的还要好上几分。 不得不说,已经三十多岁的余氏竟然还能坚持那么久,实在是出乎顾远山的意料。 …… 余氏被顾远山说动,期期艾艾应下明日一同去学堂的请求。 虽然她心里还是很忐忑。 不过她决定了,等明日去了学堂,先问问人,若是她不能进去,就留在门口等着就成。 不识字,也不愿意学的顾三水见着母慈子孝的扬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他这个当爹的大字不识一个,该不会被嫌弃吧…… 余氏有了决断,心里就明朗起来。 也不纠结顾远山要离家求学了,只收拾着明日要穿哪身衣裳,儿子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第 184 章 迟来的道歉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顾远山坐在炕上,将顾三水新制的书箱打开。 这书箱外层用蓝布给包裹起来,瞧着就比原先那个豪华许多。 他摸出块碎布仔细擦了擦,往里面摆放要拿去学堂的砚台和墨锭。毛笔是顾海生前日送的,笔杆上还刻了“勤学”二字。 顾远山郑重其事地将那支承载着顾家厚望的笔轻轻插入竹筒,又细心用麻绳捆紧。最后数了数,放了一大叠裁得方方正正的毛边纸,够用半个月了。最上面压了半本抄满批注的《论语》,这是他自己写的,只想着到时候跟着夫子学,看看对比。 顾三水带他去买的一套四书五经,还未拆封,乖乖躺在包袱里。 顾远山看着收拾妥当的书箱,突然想起什么,趴在床上,从床底摸出自己的宝贝箱子出来。 里头不再放着糖果花生,而是放了他这几年攒的小金库。 他数了数荷包里叮当作响的铜板,最后,决定把自己辛苦攒的453文钱全部带走! 出门在外,兜里还是放些钱比较安心! 刚收拾了东西,顾远山开始了今日份的锻炼。 首先便是50个俯卧撑! 自从有了自己的房间,他就可以放开手脚随便去造作,再也不用担心被李氏和顾云生撞见他这奇怪模样。 等再大些,去了私塾,他准备再练一下八段锦和太极拳。 当然,他是打不死人的,练这个也是为了锻炼身体罢了。 他就不信,在自己日日坚持不懈的锻炼下,还保不住匀称的体格子! …… 就在顾远山默数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顾远山心里有些纳闷。 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家里人早就睡下了,谁会那么晚找过来? “谁啊?”他高喊一声。 “是我。”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是顾夏至的声音。 顾远山一愣,不知道顾夏至找他有什么事。 这些年他们俩基本就是相顾无言地同住一个屋檐下罢了。 前些年,顾夏至还会主动搭话,这两年来,倒是越来越少了。 他不用说,很忙,忙着念书,心里对顾夏至也有芥蒂,并不会主动问候。顾夏至也很忙,忙着养兔子,忙着找草药,忙着带顾满月挖猪草。 …… 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有什么事,顾远山只好出去开了门。 果然是顾夏至。 如今已经15岁的她,皮肤还是晒得发黑,与本就晒不黑,又去了城里的顾春雨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皮肤黑得发亮,但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沉稳不少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顶着一张炸了毛的辫子到处跑的野丫头。 眉眼间的戾气不忿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剪不断的愁绪。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来,顾远山总觉得她看自己的时候没了以往的坦诚,反而多了几分闪躲。 不过他也不想深究,任由她去。 “怎么了?” “我……”顾夏至低垂着头,嗫嚅道,“阿爷说你明日就要去县城念书了,我来看看你。” 这副忐忑模样,瞧着与往日利索的她大相径庭。 顾远山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我……我……小山子,对不起!” 突然,顾夏至来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把顾远山吓了一跳,稍稍后退了几步。 “小山子,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说着说着,顾夏至哽咽起来。 她擦了擦眼角,从兜里摸出一个荷包来,“给!你拿着,买书也行,买吃的也好,我……二姐不奢求能赎罪,但二姐始终希你能过得好些……” 话音刚落,她转身跑走,一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才将门“砰——”地关上。 顾远山握着手里的荷包,心脏砰砰直跳。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明确,这两年他们连接触都没怎么接触,顾夏至又怎么可能害自己?唯一的便是小时候…… 难不成……她记起来了…… …… 第二日,天蒙蒙亮。 顾远山照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蹲在灶膛前看书,兜里还揣着昨夜的荷包。 余氏手脚麻利地准备着一大家子的早饭,丝毫没看出儿子的心不在焉。 等饭做好后,她又进屋收拾今日顾远山要去学堂带的东西。 书箱那些笔墨纸砚都是顾远山自己一个人收拾好的,余氏并不需要担心。她主要收拾的都是衣食方面。 譬如晒了两日的两床厚棉被,今年新制的冬衣、薄一点的春装也装上几件、当然还有新买的鞋袜。 顾远山要去县里的学堂念书,余氏生怕他被人瞧不起,这两日卯足了劲儿准备新衣物,也幸好每年过年她都会给顾远山做新衣,这才没这样急促。至于鞋袜之类的,她忙不过来,都让顾三水去集市买了回来。 除了衣物,她还准备的许多的罐头,肉酱,腌菜都有,当然还有余家的秘制肉干…… 这两年,不说顾家的兔子单子基本稳定下来,余家的香料更是卖得供不应求。 当然不是说那些香料是独一无二,主要是靠余大河妻子周氏,她时不时鼓捣出一些新的香料配方,层出不穷,县里的酒楼十分吹捧。 余家也只剩下余大河打猎,余光和余宗两兄弟则帮着周氏上山摘香料。 攒了不少钱,余大河计划下山安家的路子也准备着了。 想到如今的好日子,余氏收拾东西收拾得愈发起劲儿,整整收拾了好几麻袋还不算,还得用箩筐装易碎的糕点、饼干。 一盒一盒包装好的糕点,他们买了许多份,花了快500文,可心疼死余氏了。 若是买给顾远山留着吃倒不必买这样精细的,买散装的拿油纸包好便是了。可他们得送些给学堂里的夫子、管事,还有一同住书舍的学子…… 这送人的东西,可不得仔细着些吗? 李氏还嘟囔着浪费钱,让拿一些家里的肉干、酱菜去送人就成。不过余氏不愿意,怕城里的学子吃不惯农家的东西,又怕儿子被人看低,这才花了大价钱买了糕点。 礼多人不怪。顾远山年纪小,得多拜托他人照顾着。 第 185 章 启程 “咋了?”余氏换了身新衣裳走出来,“她昨晚吃了饭就说今儿一早要去山里采药去,估摸着早就走了吧?” 顾满月从两年前起,就日日跟在顾夏至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也不知道两人去哪里认识了许多草药,经常就去后山找草药。 一个找来喂兔子,一个找来卖给林大夫,倒是和谐。 对于顾远山的问话,余氏有些奇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远山和顾夏至关系一般,甚至是冷淡,如今还是他破天荒第一次问顾夏至的去向。 难不成欺负了小山子!? “是不是你二姐说你什么了?”余氏一脸紧张地凑上前来。 顾远山连忙摇了摇头,“二姐她昨天夜里给了我银子。” “啥?多少?”余氏很是惊讶,随后又有点开心。 这两年,卖兔子和皮毛的钱,顾云生会另外分给顾夏至。虽然没有第一年分得多,但她瞧着都有几十两了。平日里她怎么骗都骗不出来,如今竟然主动给顾远山? 余氏朝屋外看了看,见到太阳依然是从东边升起,摇摇头,转而朝顾远山问道:“夏至给了你多少银子?” 顾远山摇摇头,“不知道,我没看。” 傻孩子! 有钱都不知道要! 余氏将顾远山手里的荷包打开一看,“乖乖老天爷!” 她立马合上,将荷包塞到顾远山兜里,小声道:“你二姐给你的,就好好收着,估计是怕你出去受人欺负才拿钱给你傍身!” 余氏心里美滋滋。 以前还觉得姐弟两个亲缘单薄,没成想,夏至这个当姐姐的心里还是有弟弟的嘛。 十两银子啊! 她原先都只打算给儿子一两银子傍身而已! 余氏这头这样高兴,顾远山则觉得兜里的十两银子烫手。 一个普通小丫鬟也才4、5两银子,要是年纪大的婆子,2两银子就有了,这10两…… 怎么看都像买命钱! 可要怎么还回去? 顾远山看着面前欢天喜地的余氏,摇摇头。 不行! 钱给了余氏,她一定不会拿出来的。 不过如今顾夏至故意躲着他,他是还不回去了。 算了!钱就放着,等日后再给她当嫁妆还回去…… 顾远山有些无奈。 朝夕相处,说狠心将人弄死是不可能的。但他实在小肚鸡肠,也做不到心无芥蒂…… …… 知道顾夏至给了顾远山这么多钱,余氏本想把自己准备的银子给收好,但想了想,还是拿上了。 女儿给的是女儿给的,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如此! 儿子念书,多多银钱才有底气! 换上衣物,揣好了钱,余氏便坐不住了。 “咱去早些,早早准备着,也不怕误了时辰!” 顾远山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有些无奈。孙伯说了要午时后学堂的门才会开,如今大概就是早上九点多。 十里村距离县城近,走路去学堂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再加上如今用的骡子,可能到那里也才早上十点多…… 看着不断整理衣角的余氏,顾远山也不敢再劝。 算了算了,早点就早点。 再拖下去,余氏都得把那新衣裳撸秃皮了。 反正就算去早了,到那里还可以带余氏和顾三水逛逛学堂门前的那条街,让他们熟悉熟悉环境,也好放宽心。 …… 一行三人,驾驶着骡车,往县城方向行进。 余氏一路上都在整理衣物,时不时还得捋顺一下发髻,瞧着很是紧张的模样。 顾远山见她从进了县城就手抖的模样,忍不住安慰道:“阿娘,你放心,学堂与大爷爷的学堂没什么两样,就是大了些,孙秀才和大爷爷也是一样的,很和善,别紧张。” “阿娘不紧张。”余氏哆嗦着手,勉强笑了笑,“阿娘就是高兴,这是你第一天去外面念书,阿娘是高兴能同你一起去。” 看着余氏眼里泛着的泪花,顾远山一顿,心里一酸,紧紧抱住余氏的胳膊。 “阿娘,你好好的,等以后我不止带你去学堂,还要带你去府城,去京城!” “傻孩子,阿娘老了,能跟着你来学堂就很好了,哪能去府城?更别说戏文里才有的京城了。只要你好好念书,健康长大,阿娘就没什么愁的了……” 虽然觉得自己去不了别的地方,但余氏心里还是很高兴儿子能一心想着自己。 她微微勾着嘴角,轻轻抚摸着顾远山的头。 这一刻,她的心也不再躁动,而是出奇地宁静下来。 心里安静了,嘴上就停不住了。 “小山子,你得好好揣好你二姐给你的银子千万不要弄丢了!去了书舍就随身带着。算了算了,要不还是放书舍里藏着吧……”余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稳妥。 那不是几文钱,也不是几十文,而是整整10两银子! “要不……小山子,你还是给阿娘揣着吧?” “不用,阿娘,我会收好的!”顾远山严词拒绝。 这钱进了余氏的口袋,他拿什么去还给顾夏至。 被拒绝的余氏也不气馁,转而叮嘱起儿子求学的事情来。 “去了学堂你就好好念书,有什么问题就去找夫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能藏着掖着,得告诉爹娘,知道吗?”余氏苦口婆心。 她虽然是普通的妇人,但若是儿子被欺负了,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为儿子讨回公道! 听到这话,顾远山心里酸酸的,“阿娘,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和阿爹在家也要好好的!” 余氏没注意儿子的动容,一直沉浸在叮嘱的话语中,喋喋不休。 “若是遇到什么事,就托人去找你大哥大姐,你年纪小,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来,知道吗?还有吃饭得吃多点,不要为了省钱就不吃,若是没吃饱,就拿钱去买,不要饿着了……” 顾远山丝毫不见烦躁,只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想,若是前世爹娘还在世,是不是也会这样叮嘱自己,生怕自己在学校受了委屈…… …… 骡车慢慢地爬着坡。 余氏早已掀开车帘,不住地望着眼前陌生又空旷的小街。 “乖乖!我来县里那么多次,都没来过这样好的地方!” 她觉得眼前的青石板路、沿街的商铺都沾上了读书人的气味,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与众不同起来。 顾远山看了又看,没觉得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街与城里的集市有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便是人少些,没有那么拥挤。 第 186 章 另眼相待 顾远山望着半开的学堂大门,犹豫了一下,朝车厢里好奇东张西望的余氏说道:“阿娘,我先去问问咱们能不能进去了,你们在这里等我就行。” 余氏连忙拉住他,“小山子,咱来早了,如今都还没到午时,咱怎么能给学堂里的人添麻烦,还是不要过去了。” 顾三水也附和道,“是嘞,小山子,咱们在这里等一个时辰便是了,不碍事的。” 两人只觉得若是问学堂里的人会给人添麻烦,给顾远山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两人这副紧张模样,顾远山拍了拍余氏的手,安慰道:“阿爹、阿娘,你们就放心,我就是过去问问,若是不能进我也不会强求的。” 若是学堂的门不开,他是不打算问的。不过既然开着,定是有人,去问问也没关系。 反正只是过去问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况且余氏心里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学堂。现在趁机去打探一下,也不用她陪着担惊受怕。 决定好了,顾远山便不再理会两人的劝阻,朝台阶上走去。 见顾远山转身要走,余氏连忙从身旁的箩筐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糕点礼盒出来。 “小山子,你等等!” 她跳下车,拉住顾远山,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你拿着,送人吃。若是能进就进,不能进也不打紧,知道吗?” 顾远山看着手里的糕点,微微一愣,最后只好笑着说道:“阿娘,你放心,我去去就来。” …… 余氏和顾三水的注视下,顾远山捧着糕点,就往前走。 “谁啊?”还没等他敲门,那半开着的大门就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远山?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孙伯疑惑地看着顾远山。 “孙伯。”顾远山微微弯腰行礼,“我阿爹阿娘怕误了时辰,早早就过来了。”说着,他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孙伯,这是我娘给你准备的糕点,很好吃的。” 孙伯看着顾远山手里精致的糕点,笑了笑,“这是城里那家云福楼的糕点吧?味道确实独特,你阿娘有心了。”他接过糕点,才同顾远山说道:“既然你们过来了,便进来吧,反正也到时候了。” 这云福楼的糕点虽然不贵,但却极难排队买到,可见顾家是有心了。 他也愿意给行个方便。 “欸!谢谢孙伯!”顾远山高兴道谢,转身就朝台阶下不断张望着的顾三水和余氏走去。 “阿爹,阿娘,孙伯说,咱们现在就可以进去。” 顾三水有些惊讶,看向学堂大门下的孙伯,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也连忙回以一个笑来。 “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余氏有些不好意思。 顾远山打消他们的疑虑,说道:“不会,阿爹,阿娘,咱进去吧!” “等会儿,阿爹先把骡车放好先。”顾三水说着,将骡车牵到先前存放骡车的那个摊子前,照样付了两文钱,这才从里面把东西卸下来。 整整3麻袋,2箩筐的东西。 看着堆成小山高的物品,顾远山震惊了。 他是知道余氏收拾了许久,但没想到竟收了这样多的东西。 与之相比,他就收了两个书箱罢了。一个放新买的四书五经,一个放文房四宝。 至于其余的书,他只带了顾海生送的一本史记。反正来学堂,10日就会回家一趟,到时候看完了,回去拿也来得及。 而且一本史记已够他看上大半年了,拿太多过来也是占地方。 …… 顾三水看了看卸下来的行李,叮嘱了余氏守着,便小跑着到学堂门前。 “孙伯,我家行李有些多,能否让我都挑进来,待会儿再来门口拿?”顾三水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 这些东西太多,他和余氏一趟是拿不完的。但要是放车里也不方便,索性想着都搬进来,就放大门口,拜托孙伯看着,等他们将顾远山送去书舍,再出来提东西。 “你们尽管抬进来,我就在门口守着,保准不会缺少东西!”孙伯笑着说道。 这样的小事,他自然是愿意的,还贴心地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方便顾三水挑担进来。 其实学堂也是能进来马车的,只不过这得走后门,这后门修在后院,那是孙秀才的住处,还有女眷在,自然不能让外人进去。 顾三水连忙道谢,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骡车旁,与余氏一起,一人扛起一个麻袋就往里走。 顾远山见状,连忙提起自己的书箱就跟了上去。 三人一共跑了两趟,就将东西全部抬进来学堂,放在孙伯那张摇椅后边。 “孙伯,太谢谢你了!”顾三水擦了擦着急着搬东西流下的汗水,感激道。 余也跟在顾三水身后,附和道:“谢谢孙伯,谢谢!” 她心里很是感激,没想到学堂里的管事如此客气,竟然还允许他们将东西放在这里。 “不用客气。”孙伯笑呵呵道,“远山是好孩子,进了咱们学堂可得好好念书,给咱们云梦县争光啊!” 相比起昨天,今天他确实热情了些。 当然不是因为顾家送来了糕点。他是学堂里的管事,都不知道收过多少礼的,这糕点既不算昂贵,也不算是费尽心机。 他真正对顾远山一家三口另眼相待,是昨天孙秀才说了,顾家小子勤奋好学,学问也扎实,最关键的是稳重,不见怯扬。 为何最后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学堂里许多学子都有一个毛病——在县里考试还好,去了府城就会紧张,甚至被考官随便一吼便两股颤颤,答不出来题。 这顾远山年纪小小,就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 反正按照夫子的说法,只要顾远山稳扎稳打,不出两年也能升入甲班, 说不定能够打破云梦县多年来考不上秀才的魔咒。 为着孙秀才这高度的评价,孙伯才愈发的客气些。 想着,今日结个善缘,日后若是真考上秀才,不求回报,只求不记仇。若是没考上也不要紧,这些都是他举手之劳的事物,对他并无损失。 第 187 章 心花怒放 余氏唯唯诺诺道:“对,我就是小山……远山她娘。” 她心里很忐忑,一方面是对孙伯主动问候她感到意外,一方面又害怕他不允自己进去。 “你买的糕点很合我心意,老夫在这里谢过了。”孙伯扬了扬手中的糕点笑着道。 这话一出,不说余氏受宠若惊,就连顾远山也有些意外。 这糕点虽说有些贵,但对于孙伯这样不缺钱花的人来说,自然算不上好东西,他竟然会如此客套,还专门同余氏道谢。 怪哉!怪哉! “孙伯,既然你喜欢,下次我再带些过来!”余氏很是高兴,此刻只觉得自己花的钱值了! 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就是顾三水口中的管事。能讨他青眼,顾远山在学堂里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那老夫就谢谢了!”孙伯客套道,“你教出远山这样的好孩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妇人,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教的?我家小孙儿与远山这般大,却调皮得不行!” 余氏连连摆手,“远山他打小就聪明,学业上也是他大爷爷教,我们都没怎么操心。” “话不是这样说,远山这样乖巧听话,定是你们当爹娘的用心。”孙伯吹捧道。 余氏沉浸在孙伯的话里,只觉英雄所见略同。 她觉得儿子打小就与众不同,是天上的童子下凡来了,不想这城里的管事竟然与自己想法一致。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心花怒放。 看着两人你吹一句,我捧一句,顾三水站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默默赔笑着。 难不成这就是识字和不识字的人的区别?不然自己怎么都插不上话? 顾三水悄悄瞄了一眼身旁淡淡笑着的儿子,又看了看笑得灿烂的余氏,只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恐慌来。 不行,回去也得喊小山子他娘给教自己几个字才行! …… 顾三水在外面没有必要都不会开口说话,余氏和顾远山自然察觉不出来他的心思。 见余氏难得和村子外面的人聊得起来,顾远山也不想打断,但天色已经不早了,再等下去,就要耽误两人回去的时间了。 终于,他忍不住上前打断道:“阿娘,时辰不早了,咱不要耽误孙伯做正事了。” 余氏这才从孙伯不着痕迹的彩虹屁中清醒过来,看着快要跑到头顶上的太阳,惊呼道:“哎呀,我寻思才说两句话,时间就过去这样久了?” 接着她又看向孙伯,道歉道,“真是对不住,耽误你做事了。” “没事没事,你们有事就先去忙,这行李我给你们看着。”孙伯笑了笑,朝顾远山道,“远山,你和你爹都认识路了,我就不陪你们过去了。那书舍的钥匙都在你花婶子那里,你去食堂找她就成。” 顾远山客气地点了点头,提起书箱,招呼着顾三水和余氏朝书舍方向走去。 …… 三人一路大包小包,照着路线往书舍的路走。 顾三水和顾远山已经来过一次,自然不觉得稀奇,余氏第一次来学堂,心里满是新奇。 看着那挂满花的长廊,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玷污了读书的圣人之地。 三人沿着小道,终于走到了食堂。顾远山见顾三水和余氏扛着麻袋,便自己跑进去,寻了花婶子拿了钥匙。 当然,也照常送来一盒糕点。 花婶子依然热情,叮嘱他们去书舍放好东西,就可以过去吃饭,顾三水和余氏也可以一起吃。 当然这饭不是免费的,5文钱一顿,学子交的饭钱得从明日开始算起。 …… 告别了花婶子,三人也终于来到了书舍。 “天老爷,这学堂可真大,我都走累了才到。”望着眼前清幽的书舍,余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子住的地方不差,不会挨饿受冻,她就放心了。 余氏将麻袋放地上,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顾远山笑了笑,“这学堂在半山腰,咱们一路过来都是爬坡,走得累了,自然觉得大。等日后走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大了。” 余氏笑着看着书舍的院子,眼里全是满意,“这书舍果然同你们说的一样,宽敞、亮堂,比家里的屋子盖得好多了!”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回去把咱们的行李拿过来。”顾三水忧心门口的行李,将麻袋放石桌上,就赶紧跑回去了。 余氏应了声儿,没有跟过去,而是留下来帮忙打扫卫生,铺床。 顾远山住的是中间的屋子,他拿了钥匙,打开有些生锈的铜锁,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淡淡的墨香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涌出来。 这屋子比村里堂屋还宽敞些,屋里的两张床是分开两边放的,并不会互相打扰。 左边那张床收拾得整整齐齐,青色帐子系着银灰色的绦带,床尾叠着一床天蓝色的绸子棉被,边角绣着暗纹。床底下摆着双新纳的布鞋,鞋帮上用青线绣着云纹,旁边还有个半旧的藤箱,锁着黄铜搭扣,想来是装衣物的。 床边靠墙的书案铺着张细竹篾编的桌席,摆着方莹润的端砚,砚台边压着几张雪白雪白的宣纸,一支笔杆雕花的狼毫笔斜插在青玉笔筒里。案头还放着几本落灰的书。 左边布置如此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学子。 顾远山将视线转向右边,只觉得空荡荡的床铺和书案,显得十分寒酸。 余氏看着那精细的布置,顿时一拍大腿,“坏了!阿娘忘记给你拿木箱子来装衣裳了!” 她有些懊恼,明明自己准备了两日的时间,竟然把装衣裳的箱子都忘记了! 顾远山连忙安慰,“阿娘,这木箱子应当不贵,咱出去买一个就成,这里离市集不算远,阿爹驶着骡车去很快就能买回来。” 余氏听见此话,顿时点点头,“对,等你爹回来了,就喊他出去买一个!”顿了顿,她看着左边那叠放着的绸子,有些犹豫,“小山子,你说要不要把你在家的那匹绸子拿过来,给你做被面?” 那还是两年前儿子救了人送的绸子,还有两匹放着呢。 她原先是觉得得留着日后儿子成亲时用的,如今被左边床铺豪华的布置,刺激得恨不得当扬把绸子裁了! 第 188 章 编排夫子 家里的棉布被子已经很好了,没必要为了攀比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面对余氏的拳拳爱子之心,自然不能如此直白。 “阿娘,我们昨日过来,学堂里的孙夫子穿着也是同我们一样,都是棉布衣裳。秀才老爷穿的都是棉布,咱们和夫子穿得一样,不丢人。何况我是来念书的,不是来比谁用的东西贵的。” “阿娘就是怕你被人瞧不起,一时想岔了。”余氏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 方才在门口遇到的孙伯穿的都是棉布,这绸子又哪是他们能随便用的。 先前送给顾海生的那匹绸子,他裁了一身衣裳,都只是族里有大事的时候才穿一下,特别宝贝。如今她要是把绸子拿来给顾远山做被面,不说李氏不允许,就说她自己都心疼得紧。 这被面做了,外人又看不到,岂不是浪费了?若是要拿来给顾远山裁衣,他才8岁,很快就不能穿了,更是浪费! 余氏将心里的想法抛出去,也不再眼红左边床铺的好东西,而是对照着,看看自己还拿漏了什么。 看着那青色床帐,还有那草席垫子,她暗暗记下,待会让顾三水一并买回来。 …… 见余氏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顾远山也松了口气。 他走到右边,看了看铺着草席的床铺,又踱步到书案边,摸了摸桌面,还算平整,就是灰尘有些多。 顾远山看着自己抹了一手灰的手,哭笑不得。 身后跟着的余氏见状,连忙将麻袋放地上,从里面掏出碎布块,又掏出一个木盆就往外走。 “小山子你等着,阿娘去给你打水来擦擦!” 顾远山回过神来,将手上的书箱放下,去余氏方才找碎布的地方寻摸起来,果不其然,很快也摸出一块碎布出来。 余氏很快就打了水回来,手脚麻利,掀开床上的草席子擦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阿娘给你把床擦干净,到时候晒晒太阳去去霉味,再给你铺床。” 顾远山也不闲着,打湿了碎布,走到书案前擦着灰。 将书案擦完,又去擦凳子,待一切准备妥当,才将地上的书箱提起来,摆在桌面上。 余氏也不阻止,这些年顾远山在家许多事都会帮着干,不会袖手旁观。刚开始她还劝阻,如今早就习惯了。 她擦了床板,又将草席擦了一遍,再拿出去晾晒起来。 接着,她拿了扫把进来,一个劲儿地打扫。不仅将房里扫干净,连带着院子也打扫了一遍。 …… 在这如火如荼的大扫除中,顾三水也早就把行李全部抬回来,余氏又差使他出去买木箱子和床帐去了。 见打扫得差不多了,余氏将院子晾晒的草席子拿进来,就准备铺床。 顾远山也将书箱里的物件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书案上。接着,又将洗漱用的木盆、布巾、皂角、梳子……通通归置一番。 就在两人忙完,准备去院子里歇歇时,才去了一刻钟的顾三水挑着两个木箱子回来了。 “当家的,怎么那么快就买回来了?”余氏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顾远山也有些惊讶,直勾勾地看着脚步轻快的顾三水。 阿爹才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么快就把东西买回来了? 顾三水笑着将木箱子卸下来,说道:“我去拿骡车,那摊子老板得知我要买这些物件,就带我去了一户人家,那人家中卖的全是学堂里学子要用的物件,什么都有,而且价格和集市上的一样,我就买回来了。” “这大箱子做工不错啊,花了多少银子?”余氏看着两个大箱子,高兴问道。 箱子瞧着约莫是杉木做的,虽然没有雕花,却十分光滑,还打了蜡,尺寸约长80-100厘米、宽50-60厘米、高60-70厘米,估摸着能装下4、5套长衫和被褥。 顾远山对这两个大箱子也很满意,家里用的木箱子都是找村里的木工做的,没这样精细。这样两个大箱子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进去不说,还能空出些地方放书。 “这两大箱子,才花了600文!那老板还说,十年内若是坏了,可以免费换新的!”顾三水乐呵呵道,“我还买了床帐和草垫,还有铜锁,都放箱子里了。” 余氏知道这大箱子花了这么多钱,有些心疼,但想到屋里那学子用的雕花箱子,便觉得自己花钱买的好看一些的箱子也是值得的。 想到什么,顾三水朝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你日后若是缺了什么东西,也可以去找那大伯买,知道吗?” 那人的店就在学堂门口,比下山去县城集市买方便许多。 顾远山刚点头,余氏就打断道,“不行不行,小山子才几岁?万万不能自己出去!” 学堂里安全,但外面鱼龙混杂,万一遇到拐子怎么办? 虽然店面就在学堂门口,但大路朝天,什么人都有,余氏还是不放心。 顾三水也想到这一层,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附和余氏的话,“是阿爹想差了,小山子你不要出去,要是缺了东西,就去找你远丰哥,或是周表哥,万万不要出去!” 今日顾远丰本应该也要一起来学堂的,不过他去了他外祖家,还没回来。 顾远山知道两人担心自己,也不跟着犟嘴,连忙承诺,“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事就去找孙伯和孙夫子。要是缺了什么东西,就去找远丰哥和周表哥,不会自己出去的。” 顾远山一向听话,余氏和顾三水见他如此郑重,也就放下心。 …… 看了看太阳,已经不早了,余氏便让顾三水将箱子搬进屋。 她将新买的床帐给顾远山装好,又将从家里带来的衣物、吃食都放进箱子里,朝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你把你精贵的东西都放箱子里锁着,揣好钥匙,不要弄丢了!” “我知道的!”顾远山拿着钥匙,乖巧应声。 见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三人才准备去食堂吃饭。 大家忙了大半天早就饿了。 如今已是下午三点左右,过来的学子还不算很多。顾远山给余氏和顾三水打了饭,就坐桌上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先在桌上歇息一番,再打算去找夫子交食宿费。 余氏刚开始还打量食堂,后面学子越来越多,她也不敢乱看了,低着头看着桌子。就在这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小山子,你快看,这饭桌上还刻了字儿!”余氏有些欣喜地看着那模糊的字,下意识就念了出来,“夫子是魔鬼……” 话刚说出口,她就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救了命了,哪个兔崽子竟然在饭桌上编排夫子! 第 189 章 热情的刘慧安 若是被人听到她编排秀才老爷,指不定会败坏儿子的名声,惹得夫子厌弃。 顾远山好笑地看着余氏,将她打自己嘴巴的手抓住,“阿娘,你莫要害怕,这不过是学堂里学子之间的恶作剧。我瞧这字刻得已有些年月,说不定孙夫子他们也是知晓的。他们都不介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哪有学子这样编排夫子的。”余氏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顾三水也点头,“竟然有学子如此戏耍辛苦教导他们学识的夫子,真不像话!” 顾远山摇摇头,知道两人这是为孙夫子鸣不平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为此辩驳。在这个世道,尊师重道才是正道,只能有夫子教训学生,哪有学生编排夫子的? 就像家里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这两年来在学堂一直是挨打的存在。就算如何打、如何惩罚,顾四水和王氏都只觉得丢脸,并不会觉得儿子可怜,自然也不会求情。 就在这时,一道公鸭嗓传来——“你是新来的学子吗?” 引得顾远山和余氏、顾三水都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十几岁少年正站在桌前,粗布短褂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黢黑的小臂。他头顶梳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石子,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叫刘慧安,打东边刘家庄来的!”他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坐在顾远山身旁,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刚在厨房帮花婶子劈柴,听说来了一位新学子,才8岁,紧赶慢赶跑过来了,你就是顾远山吧?” 顾远山望着自来熟的少年,点点头,问道:“你也是住在书舍的学子吗?” 刘家庄在哪里他不知道,不过云梦县周边的村子、城镇他都了解过,并没听说过刘家庄的名号。 刘慧安点点头,“我是今年新来的学子,家离这里很远,只能住在书舍。年前我阿爹就带我们过来看过了,花婶子安排我住在左侧屋。咱们都是走科举路子的,应当都在丙班,明日一早我叫你啊!” “谢谢!”顾远山感谢道。 一旁的余氏见他眉眼周正,说话爽利,不由笑着夸道,“这孩子真精神。” 刘慧安挠挠头,“婶子别笑话,我嘴笨,就手脚勤快些。往后远山有啥活儿,尽管叫我!” 余氏适时从身旁的包袱里掏出一盒糕点,递过去,“这是家里买的,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吃!” “婶子,你太客气了!”刘慧安嘴上说着,但眼睛亮晶晶盯着那盒糕点,把余氏都瞧乐了。 “快拿着,我们远山年纪小,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谢谢婶子!”刘慧安不再推脱,大方接受。 他嚼着馒头,看着笑眯眯的余氏,又看了看没什么话的顾三水和顾远山,只好小声问道:“婶子,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在……骂夫子?” 这话一出,余氏连忙吓得站起身子,直指着饭桌上的字,“不是我,我就是照着这字念了一下。” 罪过啊!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第一次认识字就被人听到骂了儿子的夫子! 刘慧安听闻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想着委婉些提醒,不要在学堂骂夫子呢,没想到是误会一扬。 这事是误会,刘慧安便看向桌上的字,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呼道:“婶子,你识字!!?” 天哪!难不成他看走眼了,眼前一家子并不是普通的农户? “怎……怎么了孩子?”余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识字怎么了。 顾远山见状,连忙解释道:“我阿娘跟着我学了一段时间的字,认得字不奇怪吧?” “哦……哦……原来是这样。”刘慧安拍了拍胸脯,接着又夸赞道,“婶子你太厉害了,竟然还认识字!不像我,家里就我一个念书,我爹娘什么也不会,只会日日去田地里转悠。” “没有没有,我就跟着远山学了一阵子,都是皮毛。”余氏摆摆手。 顾三水也笑呵呵道:“我家里也是种地的,与你家没什么分别。” 刘慧安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咱这样偏僻的县城里,识字之人是少之又少,就算是地主家的女儿都不一定识字,婶子如此已经很厉害了!难怪远山小兄弟这样小就能来这孙氏学堂求学,准备科举之路了!原来是有婶子这样厉害的亲娘!” 顾远山如此年幼,能顺利来学堂,启蒙学定是学完了的。虽说八岁算不得年幼,但在云梦县这样偏僻的县城来说,确实是少见。 这里的人对于科举几乎都没什么了解,自然对于送家中孩子去念书也不积极。 就像他自己,都是10岁才送去启蒙! 如此可见,眼前这家子确实了不得。 余氏被刘慧安哄得心花怒放,微微弯曲的背脊都挺直了。 “你说你是从刘家庄来的?我们在云梦县这么多年了,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庄子?” “婶子,我们刘家庄在云梦县东边,得走上两三日才能到,很远的。”刘慧安夸张道,“我们镇上没有秀才老爷,想要求学就得来最近的云梦县。” 原来如此。 余氏怜惜地看着刘慧安,忍不住叮嘱道:“那你爹呢?怎么不见来送你?” 这要走上两三日,家里人怎么会放心孩子自己来呢? 余氏看着眼前开朗的刘慧安,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不受爹娘疼爱的孩子。 若不是爹娘宠爱,怎么会送他来科举? 刘慧安迎着余氏和顾三水怜惜的目光,连忙解释道:“爹娘年岁大了,路不好走,我是跟着姨母来这里的。” “姨母?”顾远山好奇问道。 “对啊,咱们学堂厨房里的花婶子就是我姨母,是我阿娘的亲姐姐,最是疼我了!” 原来是这样。 顾远山恍然大悟。 难怪一见面他就说从花婶子处过来的。 顾远山笑了笑。 顾海生与孙秀才是同窗,这寻常的刘慧安竟也是有关系的……看来这学堂里科举的人都各有各的关系…… …… 刘慧安很是健谈,不仅能与余氏搭话,还能让不喜言笑的顾三水乐得合不拢嘴,就连顾远山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热情周到。 四人一番交谈,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顾远山连忙扯了扯余氏的袖子,小声提醒道:“阿娘,咱还得去寻孙秀才。” 余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刘慧安说道:“婶子有事要忙,你有空来家里吃饭,我们家是十里村的,离这里特别近!” “谢谢婶子!我有空一定去!”刘慧安特别识趣,还帮忙拿着东西,送三人出去才返回食堂。 第 190 章 孙氏族人 顾远山拜师的那间屋子便是孙秀才的书房,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寻人,或是学业上遇到什么不会的问题,都可以去书房找夫子。 当然,这些都是那日孙秀才叮嘱的。 三人敲了敲门,一直等到里间传来让进去的声音,才弓着身子进去。 见到孙秀才,余氏和顾三水都很是紧张,不敢随意搭话。 孙秀才自然是问候两句,收了食宿费,又交代顾远山好好念书,便让几人回去了。 顾三水和余氏大气不敢喘,只赔笑着拉着顾远山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顾远山看着天边的晚霞,知道顾三水和余氏是时候该回去了,心里有些不舍。 “天色不早了,咱该回去了。” 果然,顾三水和余氏抬脚就往学堂门口走。 “阿爹,阿娘,我送送你们。”顾远山连忙跟了上去。 顾三水却拦住顾远山,“小山子,你回去吧,爹娘自己走就行。” “是嘞!”余氏很是不舍地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小山子,你在学堂好好念书,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去寻夫子,寻孙伯,寻远丰和你周表哥。千万不要出学堂,就乖乖留在这里念书,等沐休日你阿爹再来接你。” 看着满脸愁绪的余氏,顾远山喉咙发紧,最终点点头,“阿娘,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在家也要好好的。” 余氏看着儿子,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塞了过去。 “来,拿着!爹娘给你准备的都是零钱,方便你买东西,也不会惹眼。若是遇到什么事,拿着应应急,知道吗?” 顾远山看着被硬塞进来的荷包,摸着里面零零碎碎的铜板,他心中一暖,将荷包推了回去。 “阿娘,我在学堂里有吃有穿,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用不着钱。” “给你就拿着,这样爹娘才放心!”顾三水板着脸,假装生气道。 “好了,小山子你快回去吧,别跟来了!”余氏推了顾远山一把,和顾三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不断摆手让他回去的余氏,顾远山心中酸涩万分。 今日来了学堂的余氏,与往常很是不一样,笑容就没断过。顾三水自然也高兴,不过他瞧着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世道女子多艰难。他知道,余氏在生下他之前遭了大罪,心中自然偏颇了些许。 她在十里村并不算健谈之人,也不喜出门,更不用说与人主动搭话了。顾远山猜测或许是因为她嫁过来几年都没有生下男丁,遭人诟病,落下的心理阴影。 毕竟他见过余家的人,个个不说思想开明,只说他外祖母也都是明辨是非之人,又怎么会教出余氏这样不苟言辞的性子,甚至在对待子女方面都可以说是重男轻女十分厉害的程度。 这分明与余家的表姐、表哥之间的教育,背道而驰。 而今日,来了学堂的余氏,竟然出乎他意料的,和以往躲在顾三水身后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不仅接住了孙伯的明夸暗捧,就连同是学子的刘慧安也是与之交谈甚欢。 当然,可以说孙伯有意攀谈,刘慧安热情好友。但顾三水表现得才是他们往日的模样——言简意赅,非不必要不会搭话。 余氏今日的笑就没断过,与回外祖家相差无几……显然是高兴极了的。 也许……是看到儿子成为自己新的靠山,所以她才挺直了腰杆…… 想到这里,顾远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荷包,心中满是踌躇壮志。 阿爹、阿娘,我定要考个功名回来,让你们在村子能像大爷爷一样,受人尊敬!再也不要对着人卑躬屈膝! …… 顾远山站在原地,一直等到看不到顾三水和余氏的身影,才转身往书舍走去。 路过食堂的时候,他并没有停留,今日三、四点吃的饭,他还不饿,等晚些时候再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就行。 一路走回书舍,远远就听到里间传来刘慧安刺挠的声音。 顾远山推门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门前的石凳上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今日所见的刘慧安,另外两个……没见过…… 一人正端坐着,喝茶,瞧着应当有18、19岁的模样。另一人倒是比刘慧安看起来还小,比他也大不了多少,正低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远山,你回来了?”刘慧安看见顾远山,很是热情,连忙起身招呼着他过去坐,“远山,快过来,咱们都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学子,该好好认识认识。” 说罢,他将顾远山按下椅子,同另外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位年仅八岁就入学的顾远山,他年纪小,咱以后多照顾着些。” 年龄稍大些的学子微微皱着眉,有些不喜地看着顾远山,仿佛他是一个麻烦精一般。 年龄小些的,一直低垂着头,对刘慧安毫不客气的话,没有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看着笑呵呵让他人照顾自己的刘慧安,顾远山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转头看着陌生的两人,顾远山尴尬又不失微笑地站起身,拱手道:“在下顾远山,今年刚来学堂,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说罢,从手中提着的食盒中拿出两盒糕点,递了过去,“这是我娘准备的点心,不值什么钱,希望你们能收下。” 看着说话条理清晰,行事恭顺有礼的顾远山,刘慧安微微一愣,就笑着道:“是嘞,我方才遇到远山他爹娘,他们可客气了,也给了我一盒,特别好吃,你们快尝尝!” 一边说着,他就将顾远山手上的糕点接了过去,直接塞到坐着的两人手上。 年龄稍大些的一人拿着糕点,倒是缓和了脸色,只笑着站起身拱手道谢,“在下孙书川,是乙班的学子,日后远山你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听着这姓氏,顾远山一顿,笑着问道:“可是孙夫子那个孙?” 孙书川笑眯眯点点头,“还是你有眼力见,我是孙夫子的族人。” 这句话,可把一旁的刘慧安吓得不轻,只瞪大了双眼,瞅着孙书川,“书川兄,方才你怎么没说你是孙夫子的族人啊?” “这都是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孙书川笑了笑。 “这怎么会是小事呢?这里可是孙氏学堂……”刘慧安小声嘟囔着。 第 191 章 寡言少语的沈叶初 若说孙书川看着十八、九岁,那这不出声的少年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比他大不了多少。一袭粗布棉衣,却挡不住他眉眼间的精致。 顾远山在云梦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容貌绮丽的人,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也抵挡不住那张清秀小脸。他相信,等这人长大定会长成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翩翩公子形象。 他决定了! 等有空就套话,问问这少年平日里是吃什么长大的,或是家中父母长相优越? 虽然基因决定百分之八十的样貌,但其实余氏和顾三水长得都不差,只他不知怎么了,像了余氏的身材,小时候胖,现在是有些壮。 照着这样子,等他长大了,也许得长成余大河那黑铁塔的模样。也不是说不好看,就是瞧着五大三粗像武官。 而他,更喜欢白面书生的形象。 顾远山郑重其事地看着少年,心中满是看到曙光的希望。 少年对上顾远山灼灼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些瘆得慌。 他移开视线,抿了抿唇,难得张口:“我叫沈叶初,是丙班的学子。” “哎呀,你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刘慧安一副惊讶极了的模样,转头就同顾远山吐槽,“远山你都不知道,方才我同他说了好久的话,他都不吭声,可急坏我了!” 孙书川也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叶初,半晌才笑出声,“叶初在学堂里不爱说话,就连我们与他住那么久,也很少能与他搭上话。” 他晃了晃手中的糕点,朝顾远山道,“今天倒是沾光了。” 显然,他这是暗讽沈叶初是看在顾远山送的礼物份上,才开口的。 面对孙书川的恶意,沈叶初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见着这扬景,顾远山难得站了出来,“咱们是来念书的,爱不爱说话又有什么打紧?”他微微笑道,“在家中我阿爹阿娘也说我话少,兴许叶初比我还不爱说话罢了。” 说完,顾远山有些歉意地看向沈叶初,“我看你年岁比我大些,便唤你一声叶初兄,若是我猜错了,还请见谅。“ 沈叶初一愣,倒是摇摇头,“我今年12岁,比你大。” 看着少年这实诚模样,顾远山倒是笑了。 孙书川看着攀谈起来的两人,笑出了声,“也是!叶初在丙班学问好,是夫子的得意弟子,你们都是同窗,日后有不懂的也可以向他请教。” 听了这话,不仅沈叶初皱紧了眉头,就连一向乐呵呵的刘慧安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瞬。 这不明摆着告诉在扬的两人,学问不如沈叶初吗?同是一个班的学子,又有谁会承认自己学问不如他人。 何况顾远山和刘慧安都是今年新来的学子,对沈叶初完全不熟悉,更是不可能甘拜他人之下! 若是小肚鸡肠的人听了这话,为此恨上沈叶初也不出奇。 顾远山见着孙书川眼底的恶趣味,抿了抿唇,道:“若说谁的学问好,当然还要算书川兄的学问好,我们几个都是丙班的学子,不是刚来学堂,就是来了没多久,哪里比得上乙班的书川兄呢?” 顾远山的话一出,孙书川一愣,倒是低下头,谦虚道:“哎,我都读了多少年的书了,哪里比得上你们。” 他有些怅然地看向远处,喃喃道:“在学堂里,夫子最喜欢的当属甲班的顾远丰,其二便是他沈叶初。” 顾远丰不必说,其爹和爷爷都是童生,自小就耳濡目染,学识出众不出奇。可沈叶初不过是平头百姓,家中甚至亲族都没有,却得了孙秀才的青睐! 他身为孙氏族人,5岁启蒙,跟着孙秀才苦读十三载,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才12岁的娃娃! 所以,面对沈叶初爱搭不理的模样,他总觉得他在拿乔,看不起自己,才时不时刺上一句。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看来夫子说的没错,自己心胸不够开阔,容易被周围环境所影响,也静不下心来念书…… 孙书川有些挫败。 顾远山看着突然就颓废下去的孙书川,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就在他与刘慧安面面相觑的时候,孙书川突然就站起身,拱手告辞,“在下回房看书了,你们自便。”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慧安有些担心地看着步伐匆忙的孙书川,有些担心,“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顾远山摇摇头,双手一摊。 他们才认识不到五分钟,怎么知道他怎么了。 就在刘慧安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直稳坐在石凳上的沈叶初也起身告辞。他拿着糕点,特意同顾远山说了句“谢谢”,才离去。 看着一左一右进了屋的人,顾远山也想进屋看书去了。 没想到学堂里的学子如此勤奋,来学堂第一天就要着急看书了。 他也不能懈怠才行。 看了看身旁的刘慧安,顾远山好心提醒:“慧安兄,咱也进屋看书吧?” 刘慧安呆呆点头,等回过神来,顾远山已经回了屋了。 他顿了顿脚,才朝沈叶初的屋中走去。 没错,他与沈叶初住在一屋。 其实他今日来了学堂,就与早早过来的沈叶初攀谈过的。不过沈叶初实在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在屋里一待就是老半天,他受不住才跑出去找花婶子干活的。 虽然顾远山话也少,但自己问话都是有问必答,并不会无视自己。所以,相比起沈叶初,他觉得还是顾远山比较好相处。 而且经过一天的观察,他觉得顾远山出手大方,与这样的人住在一起,能少许多麻烦。 本想着找花婶子操作一番,把顾远山调去与他同住。 谁知……花婶子怎么也不乐意。 任凭他怎么问,花婶子都说是为了他好,让他乖乖与沈叶初住一屋。 见问不出来,他只好找了孙书川套话。 “沈叶初虽然话不多,但学识扎实,是孙夫子的得意弟子。与你住一起不说能带动你读书,起码他安分守己,不会招惹是非。而与顾远山住一屋的人……是你惹不起的存在。” 孙书川言简意赅,却直击要害。 知道顾远山那屋的人不好惹,刘慧安只能退缩,暗自祈求新结交的同窗弟弟自求多福了。 第 192 章 迟来的顾远丰 至于说,有没有志同道合的人,都随缘,他的首要任务是念书,科举! 回了屋,他便坐在书案上看书了。 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了,顾远山没有选择练字,而是拿出那本特意带来的史记看起来。 虽说秀才考试主要考核重点是放在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和阐释能力上,但阅读史记可以使人明理,对于答题引经据典的帮助也是很大。 当然,顾远山短时间内也就是粗略看一遍,将重要的内容记下来。要是全部要背下来,不说他有没有能力,他如今的时间也是明显不够的。 对于应试,他的重点必须放在四书五经上,其余的将重要的内容记下便可。 若是等他考上了,慢慢拜读还差不多。 …… 就在顾远山沉浸在书中时,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了。 油灯芯爆出个火星子,他正盯着书页上顾海生写下的注解出神,门“砰砰砰——”被敲响了。 “小山子,你睡了吗?” 听着这声音,顾远山顿时回过神来,闭了闭有些泛酸的眼睛,朝外头喊了声儿,“没呢——”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顾远丰正站在门口,裤脚沾着些泥点,瞧着风尘仆仆。见顾远山看着自己,他只略点了点头,“还没睡?” 他声音闷闷的,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在看书。”顾远山合上书,才觉得有些疲倦。 “今日过来可习惯?”顾远丰往屋里扫了眼,目光在两张床榻上打了个转,又落回顾远山身上。 见他点头,便把油纸包往书案上一放,“今日路上出了点事,来晚了。我舅舅给了只烧鸡,本想明日再送来,见你屋里灯还亮着。” 说着,他将油纸包给层层打开,嘴里还不忘解释道:“舅舅说烧鸡要趁热吃,刚好你还没睡,便一起吧?” 油纸一打开,香味就漫了开来。 “远丰哥,我不饿……”顾远山刚想客气两声,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顿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 “没吃饭?”顾远丰皱了皱眉,扯下鸡腿塞进他手里,“拿去吃,凉了些,但还算凑合。” 鸡油蹭在顾远山指尖,温热的。 “谢……谢谢远丰哥。” 面对这样照顾自己的顾远丰,说不感动是假的。 顾远山自认为两人年龄差距大,且因着顾远丰很早就去县里念书,一年也见不上几回。两人又是不爱说话,不爱出门的主,自然有些疏远。 看着有些疲倦的顾远丰,就知道这是一回来就过来寻他了。 面对顾远山动容的模样,顾远丰只摆摆手,看向另一侧空荡荡的床榻,顿了顿,问道:“你同寝的人还没过来?” 顾远山吃着鸡腿,点点头。 见着他这模样,顾远丰紧紧皱着眉头,最后才说道:“你舍友不是普通人,不要与他起冲突。” 他们家虽说有点小资产,但来了这里压根不够格。 顾远山有些疑惑,只好问道:“远丰哥,可知道他是何人?” 今日他过来看见屋里的物件,也知道那人不普通。不过方才在院子里,孙书川和沈叶初都未曾谈及,他也不关心这些。 顾远丰抿了抿唇,道:“此人名叫罗安,是乙班的学生。他父亲是云梦县的乡绅大族,就算不来念书也不愁前路。而且……为人跋扈,是县里有名的纨绔。” 总而言之,咱家惹不起。 顾远山了然点点头,好奇问道:“他家在城里,怎么还住到学堂来了?而且……若是乡绅大族,怎么不送去族学?” 顾远丰有些无奈看了眼顾远山,只好解释:“他与他父亲经常闹矛盾,整日离家出走,索性就在学堂申请了书舍。”说着,他笑了笑,“你放心,他很少来书舍过夜,几乎一年才住两三日,你小心着些就成。 至于族学……你忘了?咱云梦县秀才少,愿意教书的秀才更是只有三两位,就算是乡绅大族,也请不来夫子。就连咱们的县老爷家的公子,都得外出求学……”更何况一个乡绅的公子。 顾远丰看着明显稚嫩一些的顾远山,心里对于这个弟弟不由亲近了几分。来的时候阿爷就耳提面命,要他好好照顾顾远山,他虽然无奈,但也算是看着顾远山长大的,对此虽然不反感,但也说不上高兴,只觉得被束缚了一份责任。 如今看来,顾远山确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容易被人当枪使。他就算是为了顾家,也得好好照看着。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吃饱了就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顾远丰摆摆手,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往后有事,就来找我,我住在你右侧屋子。” 他脚刚跨过门槛,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 “学堂卯时敲梆子,辰时上课,你别迟到。”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午时放半个时辰,酉时下课。 夜里亥时关门,关门前得回屋,过了时辰就进不来了。”他看了眼认真听着的顾远山,又道,“内宿就在书舍里住,外宿是家在县城的,晚上能回去。你是内宿,夜里别往外跑。” 卯时是凌晨五点,学堂会敲梆子提醒学子起身准备;而辰时则是上午七点,要开始上课。这中间的时间足够学子们洗漱、整理妥当、吃早饭、赶往课堂。 酉时是下午五点,结束了当天的课业,学子可以留在课室看书练字,也可以自行离去。 亥时则是晚上九点,学堂的大门和书舍的院门会关闭,学子需在此前返回住处,外宿的学子也须在这个时辰前回去。 除了晚上关寝时间,其余时间其实与顾远山在村子里上学没多大区别。 “记不住就问问旁人。” 顾远丰说完,终于抬脚出去,这次没再回头。 顾远山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把那些时辰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怕忘记。 他可是记得,孙夫子说了,要是坏了学堂的规矩,就得挨板子。 为了不被挨打,他定不会触犯学堂的规矩! 第 193 章 浅读《论语》 屋外还黑漆漆,顾远山却早已睁开了眼。 不是被什么声响惊醒,而是这具身子积年累月的生物钟作祟。 他支起上半身,目光扫过周遭。靠墙立着的旧木柜阴沉沉,对面的床铺空荡荡,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抿得平平整整。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才恍然记起,自己如今是在新学堂的宿房里。 如今是早春,天还有些冷。 他搓了搓手臂,翻找着昨夜放在床头的外衣。 披上衣裳,挪到窗边,轻轻推开条缝,外头黑沉沉,四周静得很,自己呼出的空气在半空中凝成白雾,消失在窗户缝隙中。 正琢磨着离天亮还有多久,远处忽然传来“当——当——当——”的敲梆子声。那声音穿过寂静的院子,带着点闷响,一下下敲得很是均匀。 原来是卯时了。 也就是早上五点左右了。 学堂的课要等到辰时才开始,算下来还有两个小时的空闲。若是在家,这个时辰他已经起床洗漱,蹲坐在灶房温书,而余氏也早就在灶台前忙碌了。 也不知阿爹、阿娘见不到自己,可还习惯? 顾远山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上带着练字磨出来的一层薄薄的茧子。他弯腰从床底拖出鞋,鞋帮上绣的云纹已经磨损得快要看不清了,还是去年生辰时顾春雨给做的。 习惯了这双鞋,余氏新年给做的新鞋他倒是没拿出来穿。 “头一日上学,断不能误了时辰。”低低呢喃了一句,他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利落地穿上外衣,将腰带系得紧了些。刚想去拿洗漱的木盆,一下碰到了床头的书箱,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顾远山连忙扶住箱子,见没摔坏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书箱往里挪了挪。才拿上昨夜打好热水的暖壶,端上洗脸的木盆往外走。 这暖壶里面是陶罐的内胆,外层是竹子编制,内层放了棉絮来保暖。虽然比不上前世的保温瓶,但密封性不错,打上热水可以用一天。 食堂每日晚间会提供一个时辰的热水。要是学子需要,得自己拿木盆、暖壶过去。要是错过了时辰,就得自己烧水,烧一次还得交一文钱的柴火钱。 顾远山只要每日晚间回来打好热水,第二天一早就能用上,也算是方便。 …… 简单洗漱,顾远山看着蒙蒙亮的天,脚步不停,往屋里走。 刚打开门,旁边的屋子就出来一个人。 是沈叶初。 他也端着木盆和暖壶,瞧着也是起来洗漱了。 看见顾远山,他有些惊讶,似是没料到顾远山会起那么早。不过他还是秉承着不喜欢讲话的原则,并没有询问。 对于这个早早起床的沈叶初,顾远山虽然也有些惊讶。不过想想,自己能早起,别人为何不能早起?读书是难得的机会,自是要珍惜。 所以面对沉默寡言的沈叶初,顾远山难得冲他笑了笑。 面对顾远山的善意,沈叶初一愣,最后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目送沈叶初离开,顾远山心里有些许紧迫感。 他能超过别人,靠的不只是前世的记忆,还有成年人的自制力。读书是苦事,许多有天赋的孩子都坚持不下去。他想着,靠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定可以笨鸟先飞,越过学堂众位学子,成功考上秀才,踏上科举之路。 如今看到同样勤奋的沈叶初,他这才意识到,若是学堂的学子都如同他们这般,却都考不上秀才,这到底是科举难度太强了,还是云梦县的师资力量太薄弱了? 想到这里,顾远山使劲甩了甩头,将这样丧气的想法抛出脑后。 人们对于自己没试过的事物,不是过于轻视就是过于畏惧。 不管是因为什么,自己都不能泄气! 只要将书读烂,念透,下扬试一次,就知道自己与他人科举的差距了! …… 重新振作起来的顾远山,回屋点了一盏油灯,就拿起昨夜拆分出来的那本崭新的《论语》看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夫子今日要教学哪些内容,只能随机拿一本出来看看。这《论语》他已经学了许久,相比其他的,自然是熟悉许多。 《论语》作为“四书”之一,自是不同凡响。这本书一共有20篇,大约1.5万字,文字简练但内涵丰富。 要是以“通读全文、掌握核心篇章和基本含义”为目标,逐篇疏通文字、理解字面含义,背诵重点章节《学而》《为政》《里仁》等,每日投入1-2个小时,需要差不多半年才能完成首轮通读和基础识记;若是想要熟练背诵核心篇章,可能延长至1年左右。 顾远山学了快要一年,也才将将完成基础识记,至于背诵全文,还差了些时日。 这《论语》单是死记硬背太过浅显,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经典的价值不在于“学完”,而在于“学透”与“践行”,每一次重读都可能有新的收获。 若是想要理解思想内涵、结合语境分析、关联现实应用,则需要长达数年至数十年。要深入了解,首先就得结合历史背景,例如春秋时期社会变革、孔子生平,来理解篇章的主旨。 首先便是分析孔子及其弟子的思想,例如“仁、礼、中庸、教育观等。 其二,便是对比不同注本的解读差异,例如朱熹《论语集注》、何晏《论语集解》等。 其三,得联系现实生活,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当代践行。 常读常新。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于“孝悌”“君子”“为政”等概念的理解会因阅历加深而有所不同,历代大儒对于这本经典自然是秉承着终身学习的态度。 当然,如今这些对于顾远山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他如今的主要目标是为着应试,“浅尝辄止”便可。等日后有所成就,再来“登堂入室”“融会贯通”也不迟。 第 194 章 丙班的学子 沈叶初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他似是察觉到顾远山的目光,抬头朝他微微颔首。 另一边的孙书川提着书箱已经走到院子门口了,听到动静,回头见到站在门口发呆的顾远山,好心提醒道:“远山,时辰不早了,要不和我一起去吃饭?” 面对好意的孙书川,顾远山只好说道:“昨日慧安喊我与他一起,你就先去吧。” “那你们要快些,要是迟到了,夫子不会因为你们是新来的就饶过你们的。”说完,孙书川就急急忙忙走了。 坐在院子里的沈叶初也起身收拾东西,瞧着也是要走了。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发现刘慧安的身影,连忙问了句:“叶初兄,你可知慧安他去了何处?” 沈叶初顿了顿,才闷声道:“没起来。” 他叫了,没起来。 啊? 顾远山看着天色,估摸着要六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刘慧安竟然还没起? 顿时,他不再管沈叶初了,急急忙忙往左侧屋子推门进去。 鼾声震天。 果然没起! “慧安!” “刘慧安!” 任凭顾远山怎么喊,这人就是睡得香甜,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痕迹。 迫不得已,顾远山急忙走过去,使劲摇晃了下。 “刘慧安!快起来!要迟到了!” 终于,床上那少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怎么了这是?” 顾远山微笑道:“你要迟到了。” “啥?” 顾远山丢下一句:“院子里的人都走了,我先去食堂吃饭,帮你把饭食打好,你快过来。”说完,不再管床上的人,急急忙忙就往食堂跑去。 真是没事找事干! 早知道刘慧安这样不靠谱,自己昨日说什么都不会应下与他一起去上课的邀约! 也不知道刘慧安有没有彻底清醒? 顾远山一边走着,一边有些担忧地想着。 算了算了! 自己认识他不到一日,没有义务等他,陪着一起迟到! …… 幸好在顾远山吃饱了饭,准备去学堂的的时候,刘慧安终于衣衫不整地提着书箱跑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道:“远山,等等我!” 顾远山有些无奈,“你早饭还没吃。” “先去课室,回来再吃。”刘慧安满不在意,摆摆手,说道。 瞧着轻车熟路。 显然是对于快要迟到的扬景很熟悉了。 两人脚步匆匆,顾远山还不忘问道:“既然你知自己起不来,怎么不让沈叶初喊你?” 毕竟两人同住一间,比他方便多了。 “我喊他了,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叫我。”刘慧安有些郁闷。 反正,他什么也没听到。 面对睡晚了还委屈的刘慧安,顾远山难得板着一张脸。 若是他只偶尔起晚还好,自己好心喊几回也不碍事,可他这模样分明是习以为常的。 他可不想当爹当娘,伺候同窗! 顾远山冷脸朝身旁急匆匆的刘慧安道:“你日后还是自己注意时辰吧,我得早些来课室温书,与你时间不一样。” “别啊,远山,我真不是故意的。在家都是我爹娘喊我起来的,如今来了学堂没有人叫我,我得睡到晚上去。” 见顾远山还是不为所动,刘慧安忍不住瘪了瘪嘴,“好了好了,日后我注意时辰,远山你别气了。” 算了算了,多说无益,还是赶紧去课室要紧。 想到这里,顾远山不由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朝课室跑去。 刘慧安见状,也急忙加快了脚步,还好心将顾远山手中的书箱抢了去,“远山,你腿短,我帮你拿书箱,跑的快些。” “真是谢谢了。”顾远山勉强笑了笑。 “不用客气!”刘慧安笑了笑,“今日还多亏你把我喊起来,不然我如今还躺床上呢!” 好了! 他确定了! 刘慧安就是缺心眼! 顾远山无奈叹了口气。 …… 幸好学堂并不算大,两人很快就到了长廊。 见着前方站着三三两两的学子,顾远放慢脚步,调整了下呼吸。接过身旁刘慧安递来的书箱,又整理了衣裳,才缓步朝写着“丙”字的课室走进去。 “你们是今年新来的学子吧?我叫魏清然,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一个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过来,朝顾远山和刘慧安招呼道。 看着温润的魏清然,刘慧安乐呵呵走上前,“我叫刘慧安,是刘家庄的人。这是顾远山,家住十里村。我们日后就是同窗了,日后还望多多照顾!” 顾远山看了看笑眯眯的刘慧安,又看了看脸上挂着标准笑容的魏清然,只微微点点头,没有吭声。 刘慧安把他的自我介绍都说了,他没话说。 “一定一定。”魏清然招呼着两人就往课室里走,“你们先找个位置坐好,待会儿夫子就要过来了,若是看到咱们不在读书,定会斥责。” “好!多谢提醒!”刘慧安郑重其事地看着魏清然,转头招呼着顾远山,“远山,咱找位置坐吧。” 顾远山微微抿唇,扫过课室的几张桌椅。课室不大,单人单桌,一共三列,一列三张桌子。 就在他打量课室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来这样晚?” 顾远山抬头望去,就见沈叶初身后坐着一个与刘慧安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好奇地望着他们,“夫子可凶了,你们要是来迟,少不了得挨10个手板!” 刘慧安连忙解释:“来迟了,远山为了等我,被我连累了。” 顾远山抿了抿唇,见沈叶初身旁还有一个空的位置,抬步就走了过去。 “叶初兄,这里有人吗?” 沈叶初将视线从手中握着的《大学》一书中抬起,看着顾远山,微微摇头。 见没有人坐,顾远山便放下书箱,坐了下去。 见刘慧安还傻傻站在原地,顾远山忍不住喊道:“慧安兄,快些找位置坐下。” “欸!好嘞!”听到顾远山的招呼,刘慧安显然高兴极了,提着书箱就朝顾远山走来。 他憨笑着朝沈叶初身后的少年问道:“同窗你好,远山身后的课桌有人坐吗?” 少年点点头,手指遥遥指向站在门口处的魏清然,说道:“这是他的位置。” “好吧!”刘慧安顿时失落地低下头,最后选了顾远山另一侧的位置。 第 195 章 老好人 不是他吹,在云梦县, 启蒙早的人家不是家里有资产的,就是有功名的,像顾远山这样的小屁孩,怎么看都不像完成启蒙学业的人。 就连深受夫子喜爱的沈叶初,也是11岁才来的学堂。不过人家沈叶初一看就腹有诗书,这顾远山瞧着就是山里来的野孩子,怎么看都不像饱读诗书的样子,当然,更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了。 顾远山转过头,看着少年清澈见底的眸子,知道他是单纯好奇,没有恶意,只好解释道:“我已经完成启蒙学了,经过夫子的考核,才来的丙班。” “那岂不是很厉害?”少年一脸惊喜地看着顾远山,“我叫祁云照,家在云梦县城东,你是哪里人啊?” 看着明显对顾远山感兴趣的祁云照,另一边的刘慧安着急站起身,勾住顾远山的肩膀,说道:“远山是十里村的人。” 顾远山皱了皱眉,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说了句:“我不喜欢别人挨我这样近。” 所以,别动手动脚! 尽管顾远山这样不客气,刘慧安脸上的笑意还是一如既往,“远山性子就是这样,若是他有哪里得罪你们的地方,请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计较!” “这是一定的,咱们都是同窗,自该是相互扶持。”魏清然缓步走过来,宽宏道。 听着刘慧安的话,顾远山嘴角微微抽搐。 什么叫做我的性子就是这样? 还要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 顾远山抬头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刘慧安。 看来真的是缺心眼! 还不等顾远山辩解,祁云照就炸了毛,“你算什么东西!我问的是顾远山,你是顾远山吗?人家姓顾,你姓刘,怎么搞的像是一家人一样?”说着,他还不忘上下打量着刘慧安。 那顾远山瞧着虽然不像有钱的,但衣着还算不错,年岁又小,定是有实力在身上。 这刘慧安粗布衣裳,家境一般,岁数不小,言语却莽撞,实在不值得深交! 听了祁云照直白的挖苦,刘慧安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僵硬了些许。 一旁的顾远山看祁云照将缺心眼的刘慧安怼闭嘴了,心中不由有些畅快。 他虽然不怕刘慧安给他挖坑,但总归是膈应人。 他有心疏远,不过刘慧安脸皮厚,无论他怎么说,都还是热情靠过来。 对这样的人,顾远山总是有些无奈。 如今可好,缺心眼的刘慧安被祁云照的小嘴巴给毒回去了。 顾远山对仗义执言的祁云照不由有些佩服。 …… 见扬面冷下来,一旁站着的魏清然打圆扬:“好了好了,咱们都是一个班的学子,日后出去就是同窗,怎么就吵起来了。”说着,他满脸不赞同地看向祁云照,“云照你也是的,慧安他们才来学堂,你怎么能欺负他。” “切!你这时候出来当老好人了?”祁云照不屑地看着魏清然,照样怼,“你别以为你心里的小九九我不知道,就只能逮着这些新来的学子拉拢了!” “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还出来膈应人!”说完,不再看两人,而是拿出书本,大声读了起来。 顾远山看着魏清然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青筋,心中好笑。 这祁云照是何许人也? 竟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魏清然紧紧攥住拳头,脸上温和的笑容都差点维持不住。沉默了许久,他才拉着刘慧安坐下,“云照性子急躁,你多担待一些。” “哦……哦……”刘慧安心有余悸地看着不好惹的祁云照,顺着魏清然的力道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样子,分明是被唬住了。 见几人不再争吵,顾远山也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因他而起,若是几人因着这事闹到夫子面前,他也得被连累受罚。 从前在十里村,与王虎他们相熟起来,大家都是客客气气,从未有过这样被架起来、身不由己的感觉。他才来了县城不到一日,就觉得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城里真可怕! 顾远山心有戚戚。 …… 自始至终,沈叶初都埋头苦读,并未抬起过头。 瞧着确实是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余光瞥向一旁的沈叶初,顾远山心里动力满满。 有同样勤奋的对手,总是让人兴奋的! 就在丙班五位学子沉浸在早读之中时,孙秀才缓缓踱步进来。 几人纷纷放下手中书籍,站起身行礼,齐齐喊了声:“夫子!” 孙秀才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示意几人坐下。 他走到顾远山桌前,站定,目光扫过他摊开《论语》书卷,顿了顿才开口:“顾远山?” “是,学生顾远山。”顾远山连忙起身作揖。 “不错!”孙秀才笑眯眯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接着,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刘慧安,同样喊了声:“刘慧安?” 刘慧安着急站起身,拱手行礼,“学生,刘慧安。” “不错!第一日上学就知道跟着晨读。”孙秀才面色不变,依然笑着对两人说道,“既入了学,当知勤勉二字。” “是,夫子。学生记下了。”顾远山与刘慧安异口同声道。 “好!都坐下吧!”孙秀才笑眯眯让两人坐下。转身,看向沈叶初,“去年教的《大学》注疏,你背来听听。” 沈叶初站起身,垂着眼帘,声音淡淡,“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从头到尾,完完全全背出来,竟然没打半点磕巴。 孙秀才捻着胡须,脸色缓和些:“尚可。” 虽是这样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分明是对沈叶初的表现满意极了。 顾远山也暗自点头。 看来这个沉默少语的沈叶初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也许……他就是自己未来三年的强劲对手…… 第 196 章 魔鬼般的孙秀才 他脸色涨得通红,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来。迎上孙秀才要吃人的目光他当即哭丧着脸。 “学生……学生忘了……” “吾日三省吾身!先前还记得好好的!如今这不过是回家几日,学问是全丢狗肚子里了!?”孙秀才说着,戒尺“啪”地拍在桌案上,将祁云照吓得一哆嗦。 “手伸出来!” 孙秀才眼皮一抬,原本还笑眯眯的脸陡然绷紧,眼神的寒意直直地朝祁云照飘去。 祁云照哆哆嗦嗦伸出手,下一秒,“啪——”一下,戒尺狠狠地落在他手心。 “啊——”祁云照疼地喊出声,他手心瞬间红透,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还没等他缩回手,第二下又落下来。这回落得更重,戒尺在同一处碾了碾。 祁云照疼得浑身一颤,眼泪“唰”地涌出来,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叫。 孙秀才死死抓着祁云照的手,眉头也没皱一下,手臂抡得更圆,戒尺带着狠劲往手心上抽,一下比一下重,每下都落在先前的红痕上。 木尺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祁云照压抑的呜咽,这安静的课室里回响。他的手心从红色渐渐变紫,起了几道鼓包。 孙秀才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打到第二十下的时候,祁云照的手心就渗出细细密密的血丝来。 看着化身为恶鬼的孙秀才,顾远山不由跟着祁云照龇牙咧嘴起来。 先前他还觉得顾海生打人疼。现在看来,在孙秀才面前,顾海生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顾远山只觉得这样打下去,祁云照的手都要废了。 而且不像顾海生只打一只手,孙秀才是抓住两只手,一齐打的,凶残得像杀人魔一样,瞧得顾远山不由咽了下恐惧的唾沫。 难怪食堂桌子上会写着夫子是魔鬼……眼前的孙秀才,瞧着是连魔鬼都敢打的人啊! 这下子,说什么他都不能让孙秀才找机会惩罚他! …… 看着被打得像猪蹄的祁云照,魏清然浅浅笑着,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孙秀才瞥向捂嘴偷笑的刘慧安,最后,目光落在魏清然身上,“你来接上祁云照的背,就从‘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开始。” 魏清然暗暗叫苦,站起身,不敢直视孙秀才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意诚……” 他冷汗直流,搜肠刮肚,也记不起下一句。 就在他僵住之时,恶魔之音传来—— “手伸出来。” 魏清然顿时缩回手,辩解道:“夫子,祁云照先前那几句分明比我的好记些,这样不公平!” “好!很好!”孙秀才笑眯眯拿着戒尺,朝魏清然走过去,“如今翅膀硬了,都敢顶撞夫子了。” “我没有——”魏清然胆寒道。 话音未落就被孙秀才挥了挥手,打断道:“有没有不重要,你们一样都是没记住,本想与祁云照一样,既然你觉得不公平,便多加10下,凑齐30下。” 话落,在魏清然惊恐的目光中,孙秀才轻声说道:“手!” 魏清然闭了闭眼,心一横,将手伸了出去。 只一秒,戒尺又急又猛地落了下来。 “让你走神!” “让你偷笑!” “让你把心思放在钻营之上!” 每骂一句,就加一分力。 戒尺抽下去,能看见魏清然的手下意识往回缩,却被孙秀才用另一只手按住手腕,半点动不得。 魏清然疼得直抽气,手心很快就肿起几道红痕,瞧着比祁云照的还吓人。 三十下打完,魏清然的手心肿得像发面馒头,青紫的皮肉上嵌着几道深紫色的血印子。他疼得浑身发抖,嘴唇咬出了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连哭都哭不连贯,只剩下抽噎的份。 他直勾勾地看着祁云照,眼中满是恶意。 被他盯着的祁云照自身难保,更不用说看他的笑话了,只一心捧着自己红肿的手哀悼。 孙秀才扫过顾远山和刘慧安,最后把戒尺往桌案上一磕,“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大学》今日给我罚抄一遍,明日交上来!读书不是儿戏,既然走了科举的路子,就给我认真学,要是再敢懈怠,加倍罚!“ 说完,他看向沈叶初,脸色瞬间变得和蔼起来,“叶初,你底子好,自己温书去吧。” “是,夫子。”沈叶初正色道。 瞧着正襟危坐的沈叶初,顾远山合理怀疑他也怕孙秀才的戒尺,不然怎么会在孙秀才看过去的时候,下意识挺直背脊。 …… 孙秀才说完,朝寒蝉若噤的顾远山和刘慧安抬了抬下巴,“你们俩,过来。” 顾远山顿了顿,起身跟着孙秀走到课室前。 孙秀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面前新来的两个学子,放缓了语气,“丙班规矩不多,晨读辰时开始,不得迟到。上课需端正,不许交头接耳。” 顿了顿,他看向顾远山,“来这里的学子自然都是为了科举,咱们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秀才试。 秀才试也叫童子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其考核题目主要围绕‘四书五经’展开,侧重考查经义、诗赋、算学、策论等。 若是你们将这九本书背熟,注释啃透,我再教你们章法,这秀才也不是没希望考上。” 顾远山看着给自己画大饼的孙秀才,心中满是赞同。 确实,秀才试主要针对的是书本的内容,只要吃透了释义,其实还是不难的。 难的是如何才能记得牢固! 看着两人认真的模样,孙秀才笑眯眯道:“若是你们认真跟着老夫学习,不出三年,就能下扬一试!” 当然,若是下不了扬,就只能怪自己不认真了。 第 197 章 秀才试 “夫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顾远山顿了顿,认真说道:“夫子,学生也会认真跟着您学习知识!” 孙秀才点了点头,继续介绍道:“咱们的县试一共分为三扬。第一扬,考经义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多出自《论语》。 第二扬,考经义一篇,还需考查‘昭明律例’相关内容。虽然律例的占比不高,但你们还是要注意了解一下。 第三扬,考经义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同时还要抽查‘昭明律例’的内容。 这三扬考试每扬间隔数日,第一扬为正扬,最为重要,只有通过第一扬被录取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后续扬次考试。而只有完成县试所有扬次且合格者,才能获得参加府试的资格。 至于府试,也分为三扬。第一扬考帖经,即默写一段经书,主要考核你们的记忆力。科目多为‘四书’中的《大学》《中庸》《论语》抽选其一。《孟子》抽选的虽然少,但你们也不可放松警惕,该学的还是得学,该背的还是得背,有备无患。 除此之外,还得从大经《礼记》《左传》,中经《诗经》《周礼》《仪礼》,小经《易经》《尚书》《公羊传》《毂梁传》中选择若干经籍进行备考,按指定段落默写。 所以,除了‘四书’外,你们还得将我说的‘五经’,还有《左传》《周礼》《礼仪》……一一补足。不过在咱们秀才试中,对于‘五经’的考核并不算多,大致了解,懂得重要含义便可。” “是,夫子!”顾远山和刘慧安齐声答道。 孙秀才点点头,继续道:“府试的第二扬考杂文,主要考核书法和写作能力。这第三扬考策论,看你们对于法律、时政、吏治方面的理解和观点。 若是顺利考过县试和府试,那么你们就获取了童生的名号,有机会参加下一扬的院试。若是院试没过,下次再考就不需要再从县试开始考核,直接参加院试便可。 至于秀才试的最后一扬,是院试。正扬考‘四书’题文二篇,试帖诗一首五言六韵。此外还有经古扬,可从赋一篇、试帖一首五言八韵、杂艺体文、理论、孝经论、史论、默经、算学中任择一门报考。 这些都过了的话,你们就与我一样,成为人人敬仰的秀才公了。” 孙秀才乐呵呵抚着胡须,看着两人。 刘慧安听得满面通红,仿佛自己已经考上了秀才一般。 顾远山听着孙秀才的话,心里对于科举试题也有了底。 这县试考核的内容,无外乎就是围绕“四书五经”展开的题。经义是以其中一篇作为命题,阐释其义理;五言六韵诗帖,则是考查作诗能力,占比不算高,例律更不用说,比作诗的占比还低了些。 至于帖经,听着倒像是现代的默写题和填空题一般,对经文内容牢记于心,也是能够过关的。 而策论,对于还未考取功名的学子来说,应当出的不会太难。 简而言之,其实县试和府试还是很好过的,只要熟读四书五经,掌握其释义,考过不成问题。 …… “不过,若是你们考上了童生,却没考上秀才也不必灰心。”孙秀才看着两人,解释道,“虽然童生不属于功名,也不能免了家中徭役,但这名号就把你们从‘白衣’中抽离出来。在咱们这样的小地方,童生也是很了不得的。” “是!夫子!”顾远山恭谨回道。 刘慧安还神游天外,对于孙秀才口中的“童生”明显看不上,只是碍于夫子在,并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科举的的第一步我已经同你们介绍了一遍,那么接下来就说说咱们学堂教学的习惯吧。”说完,孙秀才指了指下面坐着乖乖看书的沈叶初三人,道:“今日我抽查的是《大学》一书,作为咱们必学的‘四书’之一,全文篇幅不算长,通常正文约‘1700-1800字’。 这书是每个学子来我们学堂第一篇要学的内容。像沈叶初这样的,3-7天即可背完。不过这都是因人而异,若是像祁云照和魏清然这样的,得花上十几天。 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若是勤加练习,你们也是和沈叶初一样,能够利索地背出来的。祁云照和魏清然就是平日里不把心思放学习上,才会被苛责。” 刘慧安定了定神,“夫子!你放心,我定不会懈怠!” 顾远山也认真点了点头。 孙秀才看着两人,最后忽而一笑,“好了,你们先下去看看《大学》,有不懂的,先问同窗,再来问我。可得好好学,明日我可是要考教你们这书温得怎么样的。” “是!夫子!”顾远山和刘慧安齐声道。 孙秀才看了看天色,沉吟道:“去吧,接着早读。”说罢,他背着手,拿着戒尺就往旁边的乙班走去,瞧着也是去“考核”学生了。 …… 顾远山和刘慧安刚走回座位,那头的祁云照就哀嚎出声:“呜呜呜~我的手~” “蠢货!这么大声,是想夫子又回来吗?”魏清然低低骂了声。 “要你管!”祁云照瞪了同病相怜的魏清然一眼,声音倒是小了许多。 “这手都打成这样了,还得抄书啊?”刘慧安坐在一旁有些不忍心道。 “那可不!”祁云照像是忘记先前对刘慧安的不满,吐槽道,“要是不按照夫子的要求来,说惩罚双倍真的是双倍的!” 说着,他凑了过去,低声同顾远山和刘慧安说道,“乙班曾经有一个学子还不服气,仗着家里有些权势,无视了夫子的话,结果那双手差点就被打废了!那人可是咱们云梦县有名的乡绅大族,夫子都不给面子,何况咱们这些小鱼小虾!” 说完,他好心提醒道:“所以,我奉劝你们两个,夫子布置发课业要好好完成,就算是抽查背不出来,挨打就挨打,不要和夫子对着干,最多就是疼几天,很快就能好。” “谁啊?竟然那么大胆?”刘慧安好奇道。 “是咱们云梦县的罗家,如今在乙班上学的罗安,他们家中好像有关系在京城,连县令都要让他爹三分。”魏清然低垂着头,说道。 听到魏清然的话,顾远山一顿,悄悄竖起了耳朵。 这罗安到底是何方人物?怎么好似哪里都有他? 面对魏清然和祁云照的话,刘慧安惊呼道,“啊?那夫子不怕打了他,罗家报复吗?” “怕啥?”祁云照双手叉腰,骄傲道:“咱们夫子不畏强权,又是他的老师,惩罚他也是为他好。罗家怎么会冒着天下大不违,为不成器的儿子去报复夫子!” 第 198 章 拉拢 完全看不出早上的剑拔弩张。 见没有罗安的消息,顾远山便也不再偷听,从书箱翻找出《大学》一书,就开始看了起来。 一边对比注释,一边拿着在家制好的炭笔圈圈划划,标记重点和不理解的地方。 写写画画,时间流逝。 很快外面就传来“当——当——当——”的敲梆子声。 顾远山放下手中的书,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 “远山,咱们一起走吗?”魏清然看着顾远山,微微笑道。 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刘慧安,顾远山摇摇头,“你们去就好。” ”那我们先走了!“刘慧安笑呵呵说道。 见顾远山点头,他才拉着魏清然往外走去。一路上两人都说着话,看着十分熟稔。 …… “欸!顾远山!你就不生气吗?”祁云照好奇问道。 生气? 顾远山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我生气什么?” “那刘慧安不是同你一起来的吗?如今被魏清然那厮拉拢了去,将你抛下,你竟然不生气吗?” “我与刘慧安、与你们也只是认识一两日,算不上是一起的,更谈不上什么拉拢抛弃。”顾远山淡淡道。 虽然刘慧安很热情,但顾远山总觉得这样的人与王虎那种赤忱的人不一样。 总之,这两日来,刘慧安说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便不必特意交好了。 对于魏清然的拉拢,顾远山还有庆幸。 不然凭借着刘慧安自来熟的性子,又看不出好赖的迟钝,定会贴上来。 看到这样淡然的顾远山,祁云照似是有些无趣地撇撇嘴,“那魏清然最爱搞拉拢这一套,他心眼坏得很,你可得小心些。” 见顾远山点头,他才招呼着前面看书的沈叶初,“沈叶初,你不去吃饭?” “人少再去。” 言简意赅。 见自己自讨没趣,祁云照只好自己跑了出去。 顾远山朝沈叶初微微颔首,便独自朝食堂走去。 ……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议论声,混着碗筷碰撞的脆响,格外热闹。 他跨步走进去,只见偌大的食堂里热气腾腾,三张桌子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学子,不少人手里捏着筷子,嘴里也没闲着。 靠门边的一桌正聊得兴起,穿青布衣衫的圆脸学子把碗往桌上一搁,“孙夫子也太严了!我早上不过是背错了半句《论语》,就罚我抄三十遍,手都要断了!” 旁边戴方巾的学子立刻接话,“我听说丙班有两位学子更惨,那手都被打出血了!” “啊?他们这是犯了啥事了?竟然惹得夫子生这样大的气?” “听说是背书连开头的五十句都没背出来。” “难怪!该打!” 顾远山目光扫过这群不知是甲班还是乙班的学子,视线落在后面两桌上。 满满当当,连凳子缝隙都挤着人,有的还站着扒拉饭。年龄小些的,应当是启蒙班的学子,正蹲坐在墙角,席地而坐。 顾远山越过众人,拿了饭盒就去窗口打饭。 “远山?你可来了?”花婶子热情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婶子给你打多些肉吃!”说着,提起手中大锅勺就挖了一大坨肉给顾远山。 “谢谢婶子!”顾远山道完谢,端着饭盒本想找个角落坐下,可走了一圈,别说是空位了,连靠墙的地上都坐满了人。 正打算转身出去,寻个僻静的地方吃饭,身后忽然有人喊他。 “顾远山!小山子!远山!这边!” 好奇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周言。 此时他正站起来,不断地朝顾远山挥手,“快过来!” 顾远山脚步不停,朝他走过去。 周言举着筷子,脸上带着笑,“我刚打好饭,就见你在找位置,快来坐,我们这桌还有位置。”话音刚落,他就转头朝身旁围坐着的几人介绍道,“这是我表弟,顾远山,是丙班今年新来的学子。” 他招呼顾远山坐在身旁,又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同窗好友,你不用害怕。” 看着把自己当小孩哄的周言,顾远山嘴角微微抽搐,朝好奇的几人看去,“谢谢各位给我让座。”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处坐着这几个人刚刚好,就为了给他腾出一个地方,他们都挤挤挨挨在一起了。 “不用客气,你是周言的表弟,就是我们的表弟!”一位憨厚的少年笑着道。 ”快坐下吃饭吧!“周言笑呵呵招呼顾远山吃饭。 顾远山笑了笑,便专心干起饭来。 几人吃着饭,说说笑笑,皆是说着些假期在家发生的新鲜事。 “听说下午要考帖经,孙夫子出的题向来刁钻,保不齐要从《礼记》里挑冷僻句子!”圆脸少年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 “你听谁说的?”周言好奇问道。 “还能是谁?孙书川呗!” “啊!怎么办!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周言哭嚎着。 这声音大得把身旁的顾远山筷子上的肉都差点吓掉了。 “所以咱们赶紧吃饭,回去好好看看书才行!不然答得乱七八糟,夫子定要生气了!” “好好好!”周言使劲往嘴里扒拉着饭,很快就将饭盒的饭全部消灭。 端着饭盒要去洗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顾远山,“远山你慢慢吃,不着急,我们先走了!” 说完,还不等顾远山回应,他脚底抹油溜了。 顾远山慢慢吃着饭,发现食堂里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一大半,想来是甲班和乙班的学子都要考核,他们临时抱佛脚去了。 他安心吃了饭,准备端起饭碗去洗的时候,突然被一道身影拦住。 “你就是丙班新来的学子顾远山?” 说话的少年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袖口滚着青边,腰间挂着块莹润的羊脂玉佩。 顾远山抬眼,见对方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 浑身气度,非富即贵。 可……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 第 199 章 舍友罗安 有学子偷偷抬眼打量,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 “这是罗安吧?” “这小兄弟怎么惹了这个瘟神了?” “惨了惨了,罗大少爷可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谁都知道罗安是县里罗乡绅的独子,揣着满满当当的碎银子来学堂,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徽墨宣州纸。 先前还有许多人为巴结他,上赶着讨好,结果被罗安狠狠羞辱了一番,灰溜溜跑了。 大家对于这个学堂里最惹不起的人物,也就熄了心思,只尽量不往他跟前凑。 面对少年的挑衅,和周围幸灾乐祸,或是担忧惋惜的目光,顾远山没有动作。 他与这罗安并无交集,唯一的便是同书舍的舍友罢了。 也不知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 罗安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我那间宿房,你怎么搬进去了?” 前日学堂里来人通知,喊他去收拾床铺,说学堂里有新学子要住进来,让他的东西不要乱摆占地方。 虽说那书舍他不常住,但也是他花了大价钱贿赂花婶子,才安排的风水宝地,只自己一个人住。如今却住进来这样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 这样大的年纪,都还不会洗澡吧! 到时候把他的书舍住得臭气熏天怎么办!? 罗安越想,越看顾远山不顺眼。 顾远山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平静道:“是夫子分配的。” 他才来,谁知道会同什么人住一起。 真的是,莫名其妙! 罗安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拔高,“那间房是我的!你一个新来的怎么能住进去!怕不是想攀附我吧?” 说着,他丢下一个荷包,朝顾远山努努嘴,“喏!只要你去同夫子要求换一间屋子,这五两银子就是你的。”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众人纷纷双眼放光地看着地上的荷包,恨不得将其收入囊中。 “啊!不愧是罗大公子,出手这样阔绰!要是那屋子给我住就好了!” “是嘞!住书舍一年才交500文,这5两银够住10年了!” 顾远山看了看地上静静躺着的荷包,皱了皱眉,说道:“既然你不喜与人同住,为何不自己去同夫子说?” 是因为不想吗? 罗安顿时脸色一僵。 他哪里是不想,是不敢! 孙秀才本就对他颇有微词,怎么都看不顺眼,若是他要去换书舍,指不定还得挨一身打回来。 “你管我!反正你搬出去就行了!”罗安强装镇定道。 看到罗安眼底的心虚,知道他畏惧夫子,顾远山也就不怕他对自己实施暴力行为了。 若罗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性子,顾远山说不准还真得让步。 这样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将人命放在眼里。他可是要考科举的人,万万不能折在这样的人手中。 忍让一时,得到风平浪静的3年,很是划算。不过……罗安明显不是这样草菅人命的性子…… 学子害怕夫子,就好办事了! 知道他怕夫子,顾远山也懒得与他争执,丢下一句“自己想要换就自己去说”,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手腕却被罗安一把抓住。 少年的手指暖烘烘的,力气却不小。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着走什么?” 他其实也不是要将人赶走,就是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想耍耍威风罢了。 “放手!” 本就不习惯与陌生人靠近的顾远山,瞧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声音不由冷了几分。他袖口的青布磨得有些起毛,被罗安的绸衫衬得愈发寒酸。 罗安被顾远山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手一缩,只觉得自己像被夫子训斥一样。 见到这一幕,周围已经有人窃笑起来。 被一个8岁娃娃吓到,罗安脸上更是挂不住,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朗声道:“罗安,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 是顾远丰。 他提着饭盒,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顾远丰虽然没考过府试,但他在学堂里颇有威望。 毕竟在云梦县考上童生的本就寥寥无几,而他勤奋好学,更因待人宽厚赢得众人尊重,连孙秀才都对他青睐有加。 罗安一看见他,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梗着脖子道:“顾远丰,这新来的住了我的宿房。” “书舍是夫子安排的,哪有什么你的我的?”顾远丰朝顾远山走过去,见他袖口被抓出几道褶皱,又转向罗安,“你要是觉得宿房不好,大可去跟夫子说,何必为难新来的学子?” 罗安被噎了一下,也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本就不是真要计较,刚才不过是看顾远山一人孤零零坐着,一时兴起过来找茬而已。 此刻见顾远丰出面,正好顺坡下驴。 他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罢了!看在顾远丰的面子上,宿房一事就算了,你想住就住吧。” 顾远山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打落他的手。 见罗安不再纠缠,顾远丰见好就收,“既然如此,今日这事便算了。” 罗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又回头,冲顾远山做了个鬼脸,瞧着像是恼羞成怒又不占理的小孩子模样。 顾远山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到底八岁的是自己,还是他? …… 周围学子见没热闹看了,也渐渐散去。 “没事吧?”顾远丰看向顾远山,温声道,“罗安就是这个性子,虽然看着张扬,心肠倒是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顾远山看着顾远丰,怀疑自己记错了。 他明明记得昨夜,还是他过来同自己说,罗家不能惹的…… 像是发现了顾远山眼底的疑惑,顾远丰扯了扯嘴角,“罗安可以惹,罗家不能惹。只要你不犯到罗家头上,学堂里的小打小闹都没什么问题。” 顾远山得到解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轻声道:“谢谢远丰哥解围。” “举手之劳。”顾远丰笑了笑,“即使我没来,你也不见得会吃亏。” 顾远山点点头。 这倒也是。 那罗安瞧着就是纸老虎,倒不会将他怎么样。 正准备告辞,就看见顾远丰手中的饭盒,好奇问道:“远丰哥,你还没有吃饭吗?” “下课时人多,我一向是留在课室背书,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过来。”顾远丰淡淡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吃饭了。”说着,他端着饭盒就往打菜窗口走去。 目送顾远丰离去,顾远山抿了抿唇,暗暗称奇。 顾远丰、沈叶初都这样……难不成学霸都是废寝忘食的性子? 顾远山目光落在自己吃得光光的饭盒上,陡然摇摇头。 他学习也算是勤奋刻苦,但一到饭点还是跑得挺快的。 毕竟肚子饿着,也专心不下来去背书。 第 200 章 大学之道 据说学堂里上午只有丙班的学子需要孙秀才的任课,甲班和乙班都是自己学习,遇到不懂的再提问。而到了下午,丙班的学子就留在课室里自习,复习上午的新知识也好,写课业也好,练字也好。 顾远山自然是乖乖拿出《大学》一书,看了起来。 毕竟,今日孙秀才说了,明日要教导这一篇课文,若是没有温书,明日岂不是跟不上进度? 他自然是更喜欢未雨绸缪的。 翻开书,第一句就是《大学》最有名的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开篇之语,也是整部著作的核心思想。这句话的意思,顾远山甚至不需要看注释,也是知道的。 毕竟这句话十分有名,它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体现的是儒家对道德修养和人格完善的追求,以及通过个人修养实现社会治理和天下太平的理想。 在顾远山沉浸于温书之际,被打了手心的祁云照和魏清然两人则苦兮兮地抄书。 即使双手又肿又痛,也得完成夫子的任务,否则第二日惩罚翻倍。 沈叶初依旧埋头看书,完全看不出有思绪波动。 而独坐在另一边的刘慧安,看见顾远山拿出新书在看,他也下意识跟着拿出来。只不过看了半盏茶功夫,就开始走神,坚持不下来。 看不下去的他只好捅了捅顾远山的胳膊,“远山,你还没看完吗?” 顾远山无奈,心里对于这个打扰自己看书的家伙有些烦躁,只低低摇摇头。 见顾远山不理会他,刘慧安低低嘟囔着:“这样久了,都还没看完,看来远山也不怎么样嘛。” 说完,也不再管顾远山,而是扯了扯正艰难抄书的魏清然的袖子,“清然,你抄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抄?” 魏清然皱了皱眉,看着笔下写歪了的字,揉了揉眉心,勉强笑着道:“不了,谢谢你慧安。” 他心里不断骂娘。 孙秀才教了他一年多了,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字迹?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让别人代抄! 见魏清然回话,刘慧安也不管他在做什么,只一味靠过去,打听道,“咱们夫子经常这样惩罚人吗?” 他不管魏清然的脸色,只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不是我吹,我在我们镇上上学,夫子从来都没有打过我。” “那你学问定是好极了?”魏清然咬牙切齿地看着刘慧安抓着不让自己抄书的手。 ”哎呀,一般一般,只不过夫子教学的内容都能记住罢了……我跟你说,要不是我爹娘耽误了我,指不定我早就考上秀才了,可惜浪费好几年的光阴……哎!” 被迫接受刘慧安的吐槽,饶是一向温和待人的魏清然都忍不住要发火了,只见他抽回自己被抓得牢牢的袖子,僵硬笑了笑,“慧安如此厉害,我自是比不上。不过我今日要是抄不完书,明日夫子准得生气,要不你先练练字,待我抄完再同你说话?” “好吧。”刘慧安无趣,也总算是放过了魏清然。 他抬头看了看另一边抄书的祁云照,心里一抖,快速收回眼神。又将视线移到前面默不吭声的沈叶初身上,最后他才有些无聊地坐回位置上,掏出纸笔来练字。 …… 顾远山对于这一切都没关注,知道刘慧安不打扰自己了,更是一心沉在学习中。 《大学》一书篇幅不算长,顾远山大致将全文看了一遍,知其大意,又将核心段落标注出来,尝试着背诵。 至于为何不继续深究其含义,自然是因着夫子还未教过,顾远山怎么理解都是字面的、浅显的,浪费时间的。 书读百遍,其意自见。这半日功夫,对其自是“初见”,而“深见”则需要夫子指导下日积月累,远不是一个下午就能做到的。 不知不觉中,外面传来了下课的敲梆子声。 顾远山顿时回过神来,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回去。 “天哪~我还没抄完!”祁云照欲哭无泪。 魏清然笔耕不辍,没有停歇。 刘慧安高兴地看着顾远山,“远山,你要去吃饭了吗?一起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顾远山条件反射拒绝:“不了,我先回书舍练字,晚些时候再去吃饭。” 听了这话,刘慧安自是一阵失落。 顾远山则松了一口气,提着东西就赶紧离开。 …… 顾远也并不是骗刘慧安,他本就打算回书舍练字。 毕竟学堂放学还算早,他安排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去练字,等练完字,再去吃饭也来得及。 见字如其人。在前世,若是字写得好,自是加分项。但在古代科举制度下,练字对于学子而言绝非“锦上添花”,而是与学业、功名挂钩的“硬功夫”。 字写不好,文章再好也可能落榜,这是科举取士的“隐形门槛”。 科举考试对书法的要求近乎苛刻,甚至形成“以字取人”的潜规则。虽说乡试、会试、殿试都会采用“糊名誊录”制度,遮盖考生姓名,由专人抄录答卷。 但是,誊录官也会如实反映原卷书法优劣。若是遇到字迹潦草、笔画不清的答卷,即使内容尚可,也可能因为“卷面不洁”被降等,严重者直接淘汰。 昭明王朝对于科举的字体没有硬性要求,只一个,用楷书即可。 对于这个,顾远山自是感激不已。毕竟他记得前世了解过的,科举为了保证卷面统一,催生了规范工整的“馆阁体”,要求字体方正、笔画均匀、结构严谨。 学子若写不好馆阁体,即便经义精深,也难以进入考官视野。 例如清代名臣曾国潘早年曾因书法不佳,曾多次乡试落榜,后刻意练习馆阁体,才得以中举。 除了对科举的影响,一手好字更是文人的“门面”,关乎社交与声誉。对于日后的交往日常,书信往来,一手好字更是能赢得友人尊敬,甚至能得到师友引荐…… 总而言之,对于学子来说练得一手好字,不仅是科举应试的“敲门砖”,也是文人身份的“通行证”,更是修身治学的“修行课”。 它绝非单纯的技艺训练,而是与学业、功名、社交、修养深度绑定的“必修课”——字的好坏,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一个学子的人生上限! 顾远山自知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不想受限于字迹困顿,更该勤奋些练习! 第 201 章 习字 院子里静悄悄,还没有人回来。 他穿过院子,回到房间,将书箱放好,又将书桌上的砚台、墨锭仔细摆好,从书箱里取出几张糙纸来。先是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拿起墨锭,慢慢研磨。 墨锭自是最便宜的松烟墨,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润。 待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提笔蘸墨。 “横平,竖直。” 笔尖缓缓落在纸上,勾勒出一笔一划。 起笔侧锋切入,迅速调整笔锋,形成棱角分明的“方头”;行笔稳劲,力度均匀;收笔果断利落,一个工工整整的“道”字跃然纸上。 顾远山搁下笔,盯着纸上的字看了片刻,看不出与平日里所写有无差距,自然也说不出好是不好。 伸手蘸墨,又重新提起笔。 这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手腕悬在半空,胳膊肘抵着桌面,借着夕阳的光,仔细看着字帖上的笔画走势。写横画时,笔尖轻轻一顿,然后匀速向右推,到末端再稍顿,收得稳稳当当;写竖画时,笔锋垂直落下,屏住呼吸往下沉,直到手臂微微发酸,才慢慢收笔。 一张纸写完,几十个“道”字排列得整整齐齐。乍一看看不出区别,仔细看,仍是能看出有的笔画重了,有的又轻了,与的第一个字相比,仍是能看出刻意调整的痕迹。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一时的锻炼看不出明显的差距,但顾远山相信,只要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定能得到他想要的成果。 …… 窗外暮色渐渐爬进屋内,顾远山浑然不觉,只顾着一遍遍蘸墨、落笔。 墨汁溅到了他的袖口上,晕出几个黑点,他也没在意,只盯着纸上的字。哪里歪斜了,就在旁边空出的地方再补画几笔,力求将整张纸的空间都利用上。 屋内静的很,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墨锭碰撞砚台的轻响。 他练得入了神,直到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才发现砚台里的墨已经快用完了,桌上也叠放着一小沓写满字的纸张。 顾远山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写了满桌的纸,心里止不住地心疼 一不小心就练了这么多的纸张,太费钱了! 来了县里自是与在十里村不一样,在这里可不允许再用青石板,更别说沙盘这样的物件。孙秀才说了,要想要写出一手好字,就得用纸笔,这是旁的物件所不能代替的。 因着这规定,顾远山每日制定的练字计划也就缩减至1到2个小时。 当然,也不全是他吝啬这些纸,还因着来了县城,开始学习经义,这要学的内容可比启蒙时多了百倍,空闲下来练字的时间自是远远不够的。 不止是背书、看书需要时间,这长时间的练字,对于才八岁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若是因着练字熬坏了手腕,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最重要是:若是废寝忘食地练字,十天就要造完一两银子! 他舍不得! 况且,这练字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突破的,合理规划时间,自是好的。 他绝对不是为了省钱! 绝对! …… “顾远山你在干什么?”一道嚣张的声音传来。 顾远山依言抬起头,看见的就是白日里见过的罗安。 他换了一身衣裳,却依旧华贵,此时正背着个小包袱,颐指气使地看着他。 “愣着做什么?没看见人吗?还不快过来帮本少爷拿行李。”说着,他背着小包袱走了进来。 看着门外地上放着的两个包袱,顾远山这才惊觉天色已经暗了,瞧着约莫七点多了。 完了!! 还没吃饭! 万一没饭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远山急急忙忙收拾了笔墨。 去吃饭!! 见着不理会自己的顾远山,罗安顿时恼怒道:“本少爷叫你呢!” 看着无理取闹的大少爷,顾远山难得回了句:“你自己拿不进来?”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行李不可能是凭空出现在门口的吧? 这罗安莫不是故意将行李丢门口,就让他去拿? 想到这里,他不再理会罗安,提上一旁放着的空的暖壶,绕过罗安,朝外走去。 “你要去食堂打水?” “吃饭。” “现在食堂还有饭?”罗安看了看外面黑透的天,将手里的包袱远远一抛,抛到自己床铺上,好奇跟着走了出去。 顾远山自然是懒得理会这个大少爷,径直走出了院子。 见状,罗安顿时急了,“顾远山,你个小屁孩!等等我!”说着,他将门口地上的两个包袱捡起来,迅速丢进屋里,将门一关,就追着顾远山跑去。 …… 好不容易追上顾远山,他忍不住抱怨道:“你这小屁孩儿怎么回事?叫你都不会应声吗?” 顾远山默默离远了些他,并没有理会。 毕竟今日白天,这人还上门找茬来着,他又不是受虐狂,自是不会贴上去。 见顾远山不回话,罗安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没话找话了。 他今日回去和家里吵了一架,这不,连晚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原先想着学堂里没饭吃,他还偷偷带了几盒点心,如今知道还有热腾腾的饭菜,他自是不想吃干巴巴的点心了。 “远山?你怎么这样晚才过来?”花婶子正在擦桌子,见到走进来的两人,微微一愣。 顾远山不好意思笑了笑,“婶子,我忘记时间了。” 花婶子倒是笑眯眯招呼道:“知道你没吃饭,我把饭菜都热在锅里了,你过去拿就行。”说着,她还不放心道,“下次要早些过来,你年纪还小,万万不能饿着身子了,不然会长不高的。” 说完,她视线落在顾远山手里提着的暖壶上,询问道,“你还要打水回去吧?把暖壶放地上就成,婶子给你打热水,你吃了饭再提回去就成。” 面对花婶子的好意,顾远山只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婶子。” 花婶子摆摆手,看向顾远山身后的罗安,微微一顿,“罗安少爷也过来了?还没吃饭吧?锅里还有菜呢,你快过去与远山一起吃。” 往日里,罗安不在学堂住,他的那份饭菜自然都是花婶子自行处理。如今罗安过来,自然是要让他先吃饱才行。 面对花婶子谄媚的笑,罗安“哼”了声,跟着顾远山就走过去。 第 202 章 天子堂 对于身边跟着的罗安,他自是无视的。 这人身世不简单,只要不犯到自己头上,他也不想得罪。 罗安碗里的饭菜比顾远山的丰富了一倍不止,饶是如此,他还是嘟囔着菜色简单,不如家中好吃。 顾远山瞥了一眼罗安碗里堆得满满的肉菜,知晓他这是一等的饭菜,价值800文。 说不羡慕是假的。 不过这与他毫无干系,只瞥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认真吃饭。 倒是罗安凑了过来。 “顾远山,没想到你这个村里来的小屁孩吃饭还挺斯文的,一点也不像那些饿死鬼投胎。” 罗安口中的饿死鬼自然是学堂里争先吃饭的学子们。 许多学子都是从村里来的,就算是城里启蒙的孩童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中粮食也不算是宽裕,自是狼吞虎咽。 顾家其实吃饭也着急,只是顾远山受余氏宠爱,不必跟着抢就有人给他留好了饭菜,不怕吃不饱。 若是顾远山在家中没有余氏和顾三水他们的疼爱,就算是他喜欢细嚼慢咽,也得为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争抢。 当然,这些自然是不需要同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解释的,就算说了他也是不懂的。 见顾远山头也不抬,安安静静吃着饭,罗安也不再自讨没趣,嘟囔了几声就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嫌弃不够精致的饭菜。 …… 吃了饭,顾远山便提起打满了热水的暖壶,同花婶子告别。 他没有回书舍,而是绕着学堂的小路走走,消消食。 罗安虽然不知道顾远山这是做什么,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好奇问了句:“顾远山,你怎么这样晚才吃饭?” 毕竟他都已经回家吵架,离家出走,又回到学堂,这顾远山竟然还没吃饭? 也不知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罗安瞧着八岁就被家里送来学堂的顾远山,眼底满是怜惜。 学堂里启蒙班的孩童也多是顾远山这般年纪的,但这些都是城里的孩子,并不需要住在书舍,与顾远山自是不一样。 他不知想到什么,满脸郑重道:“没关系,今天咱们吃了一扬饭,本少爷就认下你这个小弟了,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 顾远山看了看莫名打了鸡血的罗安,不知他脑补了什么,只好解释:“练字忘了时辰。” “原来与顾远丰一样,都是书呆子。”罗安喃喃道。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好奇问道:“今日那顾远丰为何帮你?平日里他可没这样多管闲事。” 看着身旁好奇的少年,顾远山微微笑道:“自然是因为他是我哥。”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这大少爷知道他有关系也挺好,免得他时不时出来找存在感。 “啊?”罗安惊呼,“是哦!你们都姓顾啊!难怪他这样帮你!”说完,他仔细端详了下眼前的小少年。 青布衫下的肉鼓鼓囊囊的肉,瞧着就像一头小牛犊子,与瘦弱的顾远丰完全不像。 真是奇怪。 不过既然顾远山是顾远丰的弟弟,学堂里自是没有人敢欺负他的了。 没有人会这样不长眼去挑战夫子的得意弟子,就连罗安都要给顾远丰几分薄面。 …… 默默跟着顾远山,看着他提着暖壶走了一圈又一圈,罗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顾远山,你这是在做什么?” “消食。” 言简意赅。 但能看出来顾远山耐心增加,心情也不错。 “消食为何不将手中暖壶放回去?” “锻炼身子。” “锻炼身子?” 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罗安,顾远山只好解释:“日后咱们要考科举,无论是乡试还是赶考,自是得有一身健壮的身子。” “我看着你壮实得很。”罗安嘟囔道。 随后,他先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呼道:“你是说你要参加乡试!?你这小娃娃年岁不大,野心不小啊!” 顾远山脚步不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既然选择了科举这条路,自是想一朝登上天子堂。” 罗安瞪大了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八岁孩童。 一朝登上天子堂。 这是何等的荣耀。 罗安想说他痴心妄想,想说他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顾远山可不管罗安这是怎么了,整整快步走了半个小时,才提着那壶热水回了书舍。 …… 月明星稀。 如今大概是晚上八点半。 书舍依旧没有灯火,看来是还没人回来。 顾远山也不去想他们是在做什么,倒了一半的热水准备去洗漱。 如今天还冷,他不洗澡,就擦擦身子,简单洗漱一下就成。至于衣裳,只将贴身衣物洗了就行。其余的外衣自是不需要洗的。这样冷的天气,衣裳穿个三五日也不会发臭。 擦了身子,将贴身衣物丢温水里搓了搓,就将就着挂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进屋就准备看书了。 一进去,就看见罗安不知怎么了,躺倒在床榻之上,瞧着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顾远山本不想管,但想到万一这人出事了,倒霉的还是自个儿。 犹豫了不到一秒,他走了过去,轻轻唤了声:“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回来就魂不守舍? 罗安像是一直等着顾远山的关心,在顾远山问话的下一秒就坐了起来。 哀叹道:“顾远山,你方才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们科举理应以登上天子堂为荣。可是……我念书并没有天赋,我爹送我过来也不过是怕我在家惹是生非,才将我丢过来罢了……” 见这人转了牛角尖,顾远山只好耐心解释:“虽说科举是为了入仕,但你家中有实力,供你来念书,你就不应当自怨自艾。要知道,不说我们村子,就说整个云梦县都还有许多人家因着家中没有银钱,连念书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一脸认真倾听的罗安,顾远山顿了顿,继续道,“读书使人明智,就算你没有科举的实力,多读些书,日后无论做什么,也不怕被人蒙骗了去。”总比回去当纨绔好。 当然,最后一句话,顾远山并没有说出来。 见罗安若有所思,他也不再规劝,转身回了自己的案桌。 再耽搁时间,他今日的学习计划就完不成了! 第 203 章 引经据典 昏黄的光晕立刻蔓延开来,把书面上“史记”两个字照得清清楚楚。这是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手抄书,纸页泛着陈旧的黄痕,边角处还留着前人用朱笔圈点的痕迹。 顾远山也不知道这些痕迹是顾海生的还是顾一木的,看得出来,原先的主人将它保护得很好。 他将油灯往书桌里侧挪了挪,免得风一吹就晃悠。又取过一块镇纸压住书角,才小心翼翼地翻开。 开篇便是《五帝本纪》,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泛黄的纸页上,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洞,得凑近些才能看清。 顾远山放轻呼吸,手顺着字里行间,一行行往下读。 “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顾远山低声呢喃,拿起案头的炭笔,在书页旁空白的地方写下“仁政”二字。 科举策论常考“治国之道”,若是引用舜帝以德化人的典故,远比空谈 “仁政” 要实在。 顾海生曾经说过,策论贵在“引经据典”,《史记》里的本纪、世家,藏着许多前朝治乱的故事,恰是论题最好的依据。 《史记》作为科举策论典故积累,掌握核心篇目和高频考点,每日读两卷,半年便可将三十篇“史论常用篇”烂熟于心。 就像顾远山这般,专注于《五帝本纪》《孙子吴起列传》这类常被策论引用的篇章,熟记 “舜耕历山”“韩信背水” 等典故的出处与内涵,再结合注本理解其与经义的关联,便能在策论中引经据史,增强说服力。 通俗点来说,就是:只要将这些典故记下,日后做策论的时候也不怕脑袋空空,无法下笔。 当然,若是问顾海生既然如此了解科举之道,为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 道理谁都懂,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学习之道,不止要看个人悟性,还得看坚持学习的韧性。若是天资聪颖之人,半途而废也是无用的。若是榆木脑袋,读再多书记不住也是空谈。 而若是有悟性,自制力也强的人,注定不会失败。 恰好,顾远山便是其一。 …… 窗外传来几声虫鸣,油灯芯燃到底部,光线有些暗。 顾远山读得有些入了神,连罗安何时洗漱完入睡了都不知道。 忽然,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喧闹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这才发觉脖子已经僵住。他连忙将书放下,小心转动着脖子,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外面不时传来刘慧安咋咋呼呼的声音,期间夹杂着孙书川和顾远丰的声音。顾远山好奇往窗外看了看,外面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应当是到了关寝时间了。 他收拾了东西,锻炼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身体,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照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今日所学知识,又回想了一番今日遇到的事情。 其实除了学习,也没遇到什么事。 就在顾远山准备闭眼睡觉之时,忽然想起白日里孙秀才所说的秀才试,里面提了好几次关于律例的考核。 《昭明律例》并不算复杂,若是为了科举学习,记住核心罪名,如“十恶”“五刑”、诉讼程序,如“诬告反坐”“刑讯限度”及常见案例中的特殊规定,足以应对策论中“法治与德治”“刑狱公平”等议题。 学子每日专攻2-3卷,结合注本理解条文逻辑,仅需3月足可掌握核心内容,6个月能熟练引用条文佐证论点。 不过如今顾远山的学习计划已经安排满了,这例律是插不进来了。 还是等将《史记》看完,再看这例律吧。或者,到时一并拿过来,等看腻了《史记》,再换个口味也未尝不可…… 顾远山默默在心底里记下此事。 …… 第二日。 顾远山照常早早起床,洗漱时又遇到了沈叶初,还有早早出门的顾远丰。 同两人打了个招呼,顾远山回屋收拾东西就准备去吃饭。 昨日太过狼狈,他决定更换计划,提前去课室看书也是一样的。 临出门前,看了看左侧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正在院子里看书的沈叶初,顾远山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往外走去。 他昨日冲动了些,冲进刘慧安与沈叶初的屋内叫人。若是经常出入他人屋舍,日后他们丢了什么东西,误会自己偷拿的怎么办?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况且,昨日已经同刘慧安说过了,今日自己会早些出门,让他自己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顾远山默默祈祷:希望刘慧安能记得时辰起来。 不然,孙秀才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 不再去想其他事,顾远山吃了饭,就往课室走。 进去的时候还没有人,当然光线也不够亮。 顾远山从书箱里掏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蜡纸,点燃,放在桌面,就拿出《大学》一书看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课室外面渐渐吵闹起来。 忽然耳边传来“当——当——当——”的敲梆子声。 顾远山回过神,抬头发现,除了刘慧安,其他人都来了。 就连孙秀才也背着手缓缓走了进来。 就在顾远山思考刘慧安会不会又是睡迟了时,孙秀才低沉的声音传来—— “刘慧安呢?” 顾远山敛容屏气,没有贸然出声。 见四周无人出声,孙秀才冷了脸,皱眉问道:“与刘慧安同住的是谁?” “夫子。”沈叶初站了起来,“出来时我已经喊了他,不知他是不是没醒。” 孙秀才面对沈叶初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一些,当听到刘慧安可能没醒,他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 “云照,你去告诉孙伯,让他去将刘慧安喊来。”孙秀才对着沈叶初后面低眉顺眼的祁云照吩咐道。 “好的,学生这就去。” 祁云照一溜烟就往外跑。 “好了,你们继续看书。”孙秀才端坐在上首,神色不明。 瞧着心情就不好。 顾远山几人顿时摇头晃脑,读书的读书,背书的背书。 第 204 章 攀扯 “夫子,对不住,我起晚了!”刘慧安站在孙秀才面前,低着头道歉。 缩着脖子,瞧着十分害怕。 “你如今几岁了?”孙秀才此时笑眯眯,完全看不出方才阴沉的模样。 刘慧安虽然不知道夫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交代:“我今年15岁。” “15岁!!?” 孙秀才突然将手中的戒尺狠狠拍在案桌上,“啪” 的一声脆响,不说近在咫尺的刘慧安,就连坐在下面的顾远山四人也吓了一跳。 几人个个低垂着头,状似鹌鹑,生怕被牵连。 刘慧安身子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粗布衣衫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往课室跑的。 “15岁便该知礼守时!”孙秀才的声音陡然拔高,方才的笑意荡然无存,板着满脸的皱纹,盯着刘慧安,“你启蒙的夫子便是如此纵容你的吗?” 刘慧安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沈叶初的错。” 此话一出,沈叶初罕见地将视线从手中书本中移开,皱起了眉,目光灼灼地看着上首攀扯自己的刘慧安。 一旁的顾远山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自己睡晚了还能是别人的错? 难不成还能是沈叶初吵到他休息了?才导致他起晚了? 可沈叶初看着话就不多,人也沉稳,相比起来,咋咋呼呼的刘慧安更像是吵闹的人。 顾远山看向沉默少言的沈叶初,暗叫不好。 沈叶初只是因着与他同书舍就要被反咬一口,那自己昨日去喊了他,岂不是也得被拉下水? 祁云照自看到孙秀才发火,便尽量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此时见到一向是夫子心目中完美学生的沈叶初被新来的学子攀咬,心中不免有些茫然不解。 若是起晚了,认真悔改,夫子只会说教几句,但刘慧安当真是不怕死,竟然敢因着这样的小事攀扯同窗? 难怪他昨日一见这人就不喜欢,原来是这等小人! 祁云照偷偷拍了拍胸脯。 幸好自己不住书舍,否则要是倒霉与这刘慧安住在一处,岂不是得当个老母亲,日日关心他起没起来? 坐在顾远山身后的魏清然见到上首胆大包天攀扯同窗的刘慧安,心里暗暗骂娘。 若说他起晚了是因着同书舍学子下了药,他此举并无不妥。 但沈叶初行事端正,就连他这样阴暗的人都不相信沈叶初会对一个才来学堂两日的学子下药,更何况今日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让他迟来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此刻见他耳清目明,瞧着分明就是自己起晚了,竟还敢当着夫子的面推卸责任? 哪里来的蠢人? 魏清然都气笑了。 …… “哦?” 孙秀才挑眉,戒尺在案上轻轻敲着,“沈叶初如何错了?” “他…… 他就睡在我隔壁床,今早没喊我起床。” 刘慧安偷瞄了一眼坐在前排的沈叶初,见对方皱着眉,像是生气了一般,又赶紧补充道,“昨日顾远山喊了我,我就没迟到,今日他没喊,我才起晚了。” 这话一出,底下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声。 祁云照看着上首见人就咬的刘慧安,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此时他紧紧捂住嘴巴,生怕惹了夫子的眼。 顾远山皱起眉,想起昨日的好心提醒,竟成了今日的错处。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站起来解释的时候,孙秀才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底,反而透着股寒意:“照你这么说,你起不起得来,全看旁人喊不喊?” 他拿起戒尺,走到刘慧安面前,“明日若无人喊你,你便要睡到日头晒屁股?后日若同窗都忘了喊你,你是不是就该旷了课?” 刘慧安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15 岁的人了,连自己的时辰都守不住,还要把过错推给同窗!” 孙秀才的声音陡然严厉,“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修身课,连‘严于律己’四个字都做不到,还来学堂做什么?” 他顿了顿,戒尺指着门口:“若是实在起不来,便回家去!何时想明白了‘守时’二字,何时再滚回来!” 这话不止不可谓不严重。 被夫子退回去的人,谁还敢要? 刘慧安吓得一哆嗦,“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夫子恕罪,学生再也不敢了,明日定不会迟到……” 孙秀才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额头上渗着冷汗,才冷哼一声:“起来吧。念你才来学堂没两日,今日就罚你抄《大学》中‘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一段,抄五十遍,明日卯时前交到我案上。” 刘慧安连忙磕头应下,爬起来时膝盖都在打颤,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眼泪就 “啪嗒” 一声滴在了桌面上。 孙秀才看了眼满堂噤若寒蝉的学子,将戒尺重重一放:“都看什么?今日晨读没声音吗?!” 一时间,书页翻动的声音整齐划一,朗读声此起彼伏,谁也不敢再多看刘慧安一眼。 顾远山悠悠地看着手底下的字,心绪早就飘向了远处。 他好心喊人,却遭到今天一番攀扯。 原先只当刘慧安只是缺心眼,为人还是不错的,谁承想竟会如此? 听到身旁刘慧安哽咽的读书声,顾远山恨不得给孙秀才点个赞。 《大学》强调修身为本,刘慧安这般将过错推给他人,确实该好好抄写这段文字,好好领悟修身的真谛! …… “为何在书上涂涂画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远山抬头,就见到孙秀才皱着眉看着自己。 “夫子,这是学生温书时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在书旁记下来了。” 听到这话,孙秀才脸色稍稍缓和,丢下一句“不错。”,就慢慢踱步往前面走去。戒尺拍了拍案桌,说道:“祁云照,魏清然,你们二人昨日的课业呢?” 祁云照和魏清然立马起身,拿着挑灯夜战的成果,交了上前,也不敢离开,只直直地站着,等着夫子查阅。 孙秀才随意翻了翻,字迹认真不见敷衍,便也点点头,让两人回去。 “叶初,云照,清然,你们三人今日可有什么需要请教的?”孙秀才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严厉从未出现过。 第 205 章 提问 孙秀才抚着胡须,笑道:“问得好。此处的‘立’,既含立身之意,也有学说根基之谓。孔子十五岁有志于学,历经多年钻研,到三十岁时,不仅形成了自己的处世准则,其思想学说也已初具雏形,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不被外界纷扰所动摇。” 沈叶初闻言,眉头微展,又问:“那《孟子?梁惠王上》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与《大学》的‘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何关联?” “这便是儒家‘推己及人’的核心了。《大学》强调齐家为治国之本,而孟子这句话,正是齐家的延伸。能善待自家老小,方能推及他人,进而治理好国家,二者一脉相承,皆是从自身出发,向外辐射。” 连问两句,沈叶初便坐了下来,眼神飘向身后的祁云照。 收到提示的祁云照连忙站了起来,略显拘谨地说:“夫子,学生读《诗经?关雎》,不解为何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起兴,这与后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联系?” 孙秀才笑道:“《诗经》多用比兴,雎鸠是一种情意专一的水鸟,以其起兴,是暗喻君子对淑女的爱慕应如雎鸠般真挚不渝,这正是儒家所推崇的婚恋之道,含蓄而庄重。” 魏清然则问起《尚书?大禹谟》中的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孙秀才耐心解释:“人心易受私欲蛊惑,故曰‘危’;道心暗藏于细微之处,需静心体悟,故曰‘微’。这句话与《中庸》‘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相呼应,都是告诫学子要时刻警醒,存养道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问题从《论语》《孟子》延伸到《诗经》《尚书》。 沈叶初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表现得尤其活跃,接连抛出好几个关于五经义理的疑问。 孙秀才都一一细致解答,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生活实例,听得几人频频点头。 顾远山坐在下面,手里的笔一刻也没停。 虽然他还没有学过这些篇章,但这些问题也许日后他也会遇到,如今孙秀才解答条理清晰,将各部经典的关联剖析得明明白白,自是得赶紧把问题和答都记下来,日后慢慢研读。 “《论语》‘三十而立’—— 立身与立说”“《孟子》与《大学》的推己及人”“《诗经》比兴手法”…… 字迹写得工工整整,连孙秀才偶尔提及的注本名称,如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孔颖达《尚书正义》,也一并记下,打算日后有机会再找来研读。 孙秀才讲得兴起,又顺带提及《礼记?学记》中 “教学相长” 的道理,沈叶初当即追问其与 “因材施教” 的异同,两人一来一往,竟讨论了近半盏茶的时间。 顾远山的纸页上又添了几行字,末了还画了个小小的问号,想着等日后再向夫子请教其中细节。 …… 直至辰时将至,孙秀才才抬手,示意三人坐下,“今日的提问暂到这里,若是还有其他问题,下午再去书房寻我。” 他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顾远山身上。 见他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远山、慧安,你们二人刚来,日后学了新课,每日记得将所学不解的内容列出来,除了早上辰时在课室,下午酉时后可去书房寻我。” “是,夫子!” 顾远山和刘慧安齐声应道。 “好了,叶初,你们三人便自行看书。”孙秀才同沈叶初说完,便朝顾远山与刘慧安走来。 “今日夫子便带着你们二人,从《大学》开始学起。” “是!夫子!”两人齐声应道。 孙秀才不知何时手中握着一本书,此时轻轻翻开书页,慢悠悠念道:“‘大学之道,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便是《大学》的‘三纲领’,你们二人且先读三遍,细细品味其中意味。” 顾远山和刘慧安当即齐声诵读起来。 顾远山昨日已然温习了大半,此刻读来格外顺口,字句间的停顿、轻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慧安却读得磕磕绊绊,“亲民”二字还念错了声调,被孙秀才轻轻敲了下桌面。 “是‘亲(qìn)民’,意为革新民心,可不是寻常说的亲近百姓。” 刘慧安脸一红,赶紧改口重读。 他昨日只粗粗看了一遍,没注意释义,这才弄错了。 见孙秀才没有抓着不放,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秀才等着两人读完,便开始详解:“‘明明德’,第一个‘明’是动词,意为彰显;第二个‘明’是形容词,指光明正大的品德。儒家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只是被世俗尘埃蒙蔽,故需通过学习彰显本有的明德……” 他边说着,边看向两人,见顾远山目光灼灼,眼中满是认真与渴求的神色,他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这三者层层递进,先修己,再及人,最终达到至善之境,恰是儒家‘内圣外王’的根基。” 顾远山听得心头一亮。 他温书时只记下了字面的意思,经夫子这么一串联,顿时明白了三者的逻辑关系。 赶紧在书籍旁补上“三纲领递进关系:修己→及人→至善”几字。 看着说得头头是道的孙秀才,顾远山心中不由有些敬佩。 顾海生教学,只粗略讲述了一些“四书”的经典字句,按着注释讲解一遍,其中内在关系自是有些理不清,更不用说引经据典了,得查阅许多资料才能查找出来。 而孙秀才分明对此掌握得更彻底,不单是注释讲解清楚,就连其中利害关系都只用三言两语讲述出来。 秀才就是秀才!与童生总是有区别的! 难怪顾海生要坚持送他来县里求学! 在顾远山走神之际,孙秀才已经讲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八条目。 他看向刘慧安,特意加重了”修身“二字。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你们看,前面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为修身打基础;后面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皆以修身为前提。” 说完,他看向顾远山,“远山,你来说说,为何‘修身’是根本?” 第 206 章 不同的课业 说完,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秀才讲课速度比顾海生快了许多,方才还是“大学之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修身齐家”了。 若不是昨日温习了许久,这突然的问答也得把他问住。 顾远山有些懊恼。 罪过罪过,日后上课再也不走神了。 孙秀才抚掌笑道:“说得好!正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刘慧安听得满头雾水,手里的笔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一个字。 昨日他只粗略看了一遍书,释义也只过了一遍,里面的内容早就忘光光了。此刻听着孙秀才讲“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 的关联,只觉得像听天书。 他觉得,孙秀才的讲课速度比启蒙学快得太多,他完全无法适应。 但他方才才惹了夫子不快,此时更是不敢提出异议。 孙秀城像是看破了刘慧安的窘迫,放缓了语速,举了个简单的例子。 “比如你晨起迟到,若能诚意认错,正心改过,便是修身的小功夫;若总想着推卸责任,便是心不正、意不诚,这修身的根基就歪了。” 刘慧安听了这话,手中一颤,笔尖在纸上点出给墨团。 此刻他只觉得夫子仍在敲打他,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页。 相比起刘慧安的慌张,顾远山却端正了坐姿,听得格外认真。 他想起自己温书的时候卡在”格物“二字上,此刻经过夫子的点拨,又联想到昨夜抄录的《史记》典故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连忙写下: “格物:穷究事物原理;致知:获得知识;诚意:意念真诚” 字迹工整,密密麻麻记了半页纸。 …… 孙秀才又讲了半个时辰,从“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讲到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引经据典,时而穿插《论语》《孟子》中的相关论述,时而结合日常言行举例,可谓是抑扬顿挫,精彩万分。 顾远山始终笔不停歇,将夫子提到的重点、易错处都一一记下。 此刻,他再次庆幸,自己提前温了书,才能跟上这紧凑的节奏,甚至偶尔还能顺着夫子的思路想多一层,否则定会像前世弯腰捡笔的功夫就跟不上老师的课程了。 末了,孙秀才合上书,“今日便讲到这里。” 他看向顾远山,叮嘱道:“远山,你将今日所讲的八条目默写一遍,再写一段对‘修身为本’的理解。” 说完,他又看向低垂着头的刘慧安,“慧安,你把‘三纲领’和‘八条目’各抄一百遍,明日一并交给我。” 两人接受的程度不一样,孙秀才偶尔提问也不是瞎问,自是对两人所掌握的内容了解了一番。 对于学习自主能力强的顾远山布置的是思考类课业,对于爱开小差的刘慧安布置的则是规定的学习课业。 这样抄写的课业交代给顾远山,就是浪费时间。按他今日所看,就算自己不布置抄写的课业,顾远山也差不多开始背书和释义了。 而刘慧安自是不必再说。 不过,他对刘慧安也没有偏见,这样需要夫子推动学习的学子多得是,像顾远山那样的才是稀缺人才。 顾远山与刘慧安不知道孙秀才心中所想,对于两人截然不同的课业也没有提出异议,自是齐声应下。 孙秀才看了眼顾远山的笔记,见上面条理清晰,点了点头。又瞥了眼刘慧安那张墨迹斑斑纸,没多说什么,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出了学堂。 …… 孙秀才一走,刘慧安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着纸上的墨团,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顾远山则开始梳理今日所学知识,顺便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欸,顾远山。”祁云照好奇凑过来,“方才夫子教的你都学会了吗?” “跟着夫子的节奏,自是没问题的。”顾远山微微笑道。 “厉害!”祁云照佩服地看着顾远山,“我瞧你小小年纪,学习如此认真,说不准日后能代替沈叶初,成为夫子的心尖宠呢!” 说完,他像是发现有什么不妥,连忙朝前面静静看书的沈叶初解释:“叶初,我不是说你不行,就是等远山学完‘四书’,你可能都去乙班甚至甲班了。” 沈叶初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低着头看书,没有反应。 不过祁云照了解他,知道他没反应就代表没生气,顿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沈叶初衣着简朴,家世贫寒,自是比不上家在县城的祁云照。不过他是孙秀才看好的学子,就算考不上秀才,但童生还是很有可能的,祁云照自是不想得罪。 当然,也因着顾远山年纪小,这两日表现也十分自律,在祁云照心里,已经把顾远山也归类为科举热门选手了,自然也是想卖个好。 顾远山不知道看着心思单纯的祁云照心里想得如此多,但见他没什么恶意,也就笑笑,继续整理笔记。 …… 刘慧安看着认真看书的沈叶初和整理笔记的顾远山,犹豫了下,挪到两人桌前,低声道:“叶初,远山……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沈叶初翻书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只淡淡“嗯”了声,那语气听不出喜怒。 刘慧安脸上更烫了,又转向顾远山,“我今早实在太紧张,太害怕了,一时慌了神,才胡乱攀扯你们二人,还请远山你莫要记恨。” 顾远山正将孙秀才讲的“八条目”按顺序抄写在笔记上,闻言,笔尖都没停,只埋头抄写着,当面前的人不存在。 他也不是记恨,只是觉得这般临事推卸责任的性子,道歉也显得轻飘飘的,不值得费心回应。 若是轻易原谅此人,他定会得寸进尺。 还不如就此划清界限,免得日后又被牵连。 第 207 章 领路人 “哟!这不是把过错推给同窗的刘大才子吗?”祁云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转着支毛笔,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这会儿知道道歉了?方才在夫子面前咬人的劲儿呢?” 祁云照觉得沈叶初和顾远山年纪小,都不爱说话,自是容易吃亏。 但两人瞧着又是学习的好苗子。 自己今日为两人说话,日后待两人高中,不说感激自己,就说也不会被记恨。 既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刘慧安,他心里乐滋滋。 刘慧安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在家里向来是被哄着的,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说过。但祁云照是城里的学子,自己自是不敢惹的。 他看了看满脸嘲讽的祁云照,又看了看低头看书的沈叶初和埋头苦写的顾远山,眼圈一红,只觉得三人联合起来欺负自己。 分明大家伙都是同窗,为何就不能对他宽恕一些? 就算他攀咬了二人,但夫子也没有惩罚他们啊? 为何他们就不能原谅自己? 还连同看自己不顺眼的祁云照一起孤立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慧安猛地转身,走到默默看书的魏清然桌边。 魏清然昨日待他热情,想来不是祁云照这等拉帮结派的小人! …… 被光顾的魏清然正对着本《诗经》发呆,被突如其来的刘慧安吓了一跳。 “刘兄,找我有何事?” “魏兄,”刘慧安勉强笑了笑,“你是在看《诗经》?” 这不是废话吗? 魏清然嘴角微微抽搐,但他自持是端方君子,自是不会说这样粗鄙的话,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对着自己笑的魏清然,刘慧安心里一喜。 他就知道,整个班里,只有魏清然是真正的君子,不会因着小事区别对待自己。 想着,刘慧安兴冲冲地凑了过去,“清然,今日夫子教了我们《大学》,下午他又去乙班和甲班,那你们不需要讲课了吗?” 魏清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解释道:“我们三人入学早,《大学》《中庸》这些必学的内容,夫子去年就讲完了。” 他指了指沈叶初桌上的书,“你看叶初现在读的《春秋公羊传》,还有云照琢磨的策论写法,都是乙班进阶内容。如今我们主要靠自己啃书,书中遇到不懂的才会去问夫子。” 刘慧安张了张嘴,“那……那你们学这个学了多久?” “算上基础的‘四书’,起码一年了。”魏清然淡淡道,“光是《论语》就精读了三遍,《孟子》的注本都教了两遍。等把这些基本的学识吃透,我们就能申请考去乙班。当然,若是四书学得不过关,还得留在丙班。” 说到这里,魏清然有些不自在。 他学识自是不过关的,祁云照与他水平半斤八两,班里唯一可能去乙班的就是沈叶初了。 不过,他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一把,将去年所学的内容重新背熟,定能越过祁云照,考去乙班。 听着魏清然的话,刘慧安忍不住问道:“夫子不是说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怎么你说夫子只教‘四书’?” “‘四书’是基础,全文都需要背熟,自然要花大功夫。至于五经,兴许内容太多,夫子是不会一一讲解的,一般只讲述一些重点内容,其余的都靠自己自学,不懂的再去问夫子。” 五经内容五花八门,其实孙秀才也不见得全部能掌握。况且,能来学堂念书的,十个里有八个家境都一般,至多能学个三五年,若是都排上课程去教,还未教完,家中银钱就花光了,自是不好。 对于来学堂求学的学子,最渴望的便是考过秀才试。这秀才试中,最重要的就是“四书”。孙秀才将“四书”安排在第一年,也是为了学子们着想。 若是日后学子因着家中变故,来不了学堂,但已经学过一年的四书,其余的回家去自学,也不见得考不上童生。 这样,也不枉费交了一年的学费。 …… 听着魏清然的话,刘慧安望着沈叶初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顾远山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自制力自是完全不行的,不然又怎么会连起床都起不来? 家中虽不算富裕,但他从小过着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连从前所学的启蒙课本,也是全靠家里人和夫子约束。 这怎么来了秀才夫子这里,却只教“四书”,那其余书谁来管他? 若是无人管束,自己又如何能学完学识,如何考秀才? 一想到这里,刘慧安心中顿时有些惶恐,一时间坐立难安,连夫子布置的抄书的心思都淡了。 魏清然见刘慧安久久没再说话,抬头便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刘兄你也别着急,只要踏实些,把夫子眼下教的内容学好,也不是没机会考上。” 当然,他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县试和府试,侧重点都是“四书”,其余的内容占分都不高,只要吃透这几本书,万一就考上了呢? 他知道自己天资不行,一边学一边忘。 本来学了一年,也算是有希望考去乙班了。可才回家过个年回来,去年背得滚瓜烂熟的《大学》一书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如此这般,自是不敢祈求能当云梦县十年来第一个秀才的。 …… 两人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反正前面的顾远山是听见了。 知道夫子只逐字逐句教学“四书”,他也不慌。他坚信,只要按照自己的学习计划走,就不怕学漏或是遗忘。 更何况,仔细想想,孙秀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若是对“四书五经”都了解透彻,又怎么会考不上举人呢? 顾海生早就说过:夫子只是领路人,学得如何还是得看个人。 夫子只需要带领你去学习,至于其他的都得要自己主动。 当然,若是闭门造车,不来学堂也是不行的。 毕竟学习一道,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良师益友,又去哪里找寻正确答案呢? 第 208 章 休沐日 转眼就到了十日一轮的休沐日。 学堂里的学子一大早就讨论着休沐日该去做什么,去哪里玩,十分热闹。 顾远山倒是照常去学堂上课,完全不见急躁。 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他早就适应了孙秀才的学习节奏。如今不仅能轻松跟上课堂教学,还能根据夫子的进程,调整了学习计划,比刚开始来的时候从容了几分。 更令他自得的是,与刘慧安短暂的两日友谊彻底告吹,他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乙班的罗安倒是不知怎么回事,日日宿在了书舍。 兴许是与家里吵得久了些? 顾远山不确定想着。 不过他也无所谓。 罗安虽然话也多,脾气也不小,但人还算识趣,也不会无故吵闹,偶尔还互相分享小零食,两人相处自是相安无事。 …… 午间。 外头艳阳高照。 孙秀才端坐在讲台上,目光扫过顾远山和刘慧安,慢悠悠开口:“《大学》一书这十日讲得也差不多了,你们二人可背到哪了?” 因着二人是初学者,孙秀才一日只讲解1-2章,逐句解释字词含义,疏通文义,在结合简单的儒家思想进行点拨。 按照这样的进程,需得1-2月才能全部讲解完成。 但讲解是讲解,会不会背又是另一方面。 也许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孙秀才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 刘慧安眼神躲闪,手指抠着书角,支支吾吾半天没出声。 顾远山挺直脊背,神色平静,一副悠然自得。 他这几天自然不是闲着的。 早上晨读,一边看释义,一边尝试着背了。下午自习不能出声,他就试着默写。 如此一来,除了晚上需要练字和看《史记》,其余时间几乎死磕在《大学》一书之上。 若是连这短短不到两千字都背不出来,那他的名字可以倒过来写了。 孙秀才见顾远山这副模样,知道有戏,干脆点了名,“远山,你先来背一段,让叶初、云照和清然他们几个也听听,帮着监督。” “是,夫子。”顾远山起身,清了清嗓子,朗朗开口:“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从“三纲领” 到 “八条目”,再到 “汤之盘铭”“《诗》云” 等引述。 一字不差,节奏分明,带着独有的抑扬顿挫。 沈叶初垂眸听着,脑海中默默跟着一起背。 祁云照仔细听着,却也没找出错处。 魏清然看着顾远山,嘴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 等顾远山一直背完最后一句“此谓知之至也”,便静待着夫子指示。 孙秀才抚着胡须,笑眯眯的眼睛里满是止不住的满意,“不错!自己一人便将全文背了,还如此流利,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说完,也不待顾远山回复,他便看向后边的祁云照和魏清然,“你们两个,可背熟了?要是再像第一日那样,可不要怪夫子让你们休沐日带着一双猪蹄回去?” 想到开学那日的惨状,祁云照连忙嘿嘿一笑,“夫子,我会了,真的,不信你考考我!” 他和魏清然其实早就会了的,只不过是放假在家玩疯了,自然脑中的知识也忘得七七八八,开学第一日才表现如此之差。 索幸先前是学过的,两人不过是回忆了几遍,便重新捡回了这丢失的课本。 “好!既然你们如此有信心,便背来听听。”孙秀才笑眯眯地看着祁云照,“云照,你先来吧。” 面对着孙秀才笑眯眯的脸,祁云照心里一抖,想让夫子不要笑得如此不怀好意,但他不敢。 只好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从“大学之道”磕磕绊绊背到最后一句。 虽然背得不算流畅,时有卡顿,但总算是背完了。 孙秀才点点头,示意其坐下。 接着轮到魏清然。 他比祁云照表现稍好些,只是声音有些小。 孙秀才点点头,“你们两个,可得好好学,回家不要光顾着玩!” “是!夫子!”二人齐声道。 孙秀才看了看在座几人,后将目光落在缩着脖子的刘慧安身上,和曦笑着问道:“慧安,你同窗都背了,你要不要也试着背一段?你们还没学完,背得不好也不碍事。” 刘慧安闻言,站起身,脸涨得通红,背了没两句就卡了壳,“……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 孙秀才瞧着他那模样,提醒道,“物格而后知至”。 刘慧安像是得到反应,接着磕磕绊绊地往下背,“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厚……” “夫子,学生背不出来了!”刘慧安破罐子破摔,低着头,等着挨训。 孙秀才倒是没动怒,只是沉声道:“虽说咱们这书还未讲完,但你连学到的地方都没记住,看来这十日你没下多少功夫……” 说着,他叹了口气,“罢了,夫子也不催你赶进度,给你一个月时间,把《大学》背熟,每句的释义也要记牢。一个月后,我会再考你,若是还是连学过的都没背出来,就别怪我戒尺不留情。” “是,学生记下了。”刘慧安连忙点头,如释重负。 《大学》篇目是“四书”中篇幅最短,最容易入门的书,给刘慧安一个月时间,完全足够了。 孙秀才看向几人,“今日抽查了你们几人所学篇章,都表现不错,那么接下来,便查查你们对所学知识的了解了。” 话音刚落,祁云照就低下头,条件反射翻开书来看注释,生怕自己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人。 他暗自嘀咕:还以为夫子今日心情好,谁知还是那个笑面虎! 顾远山脸色不变,依然直挺挺坐着。 该学的他都学了,自是不害怕。 …… 孙秀才将视线放在面前正襟危坐的沈叶初身上,“叶初,‘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是什么意思?” “意为从天子到平民,人人都要以修养自身品德为根本。”沈叶初站起身,答得干脆。 孙秀才点点头,转而看向他身后埋着头的祁云照,”云照,‘格物致知’,对应八条目里的哪一步?” 本来听到自己发名字还忐忑不安的祁云照,听到这个问题,心里一喜。 他方才刚好看过这个! 第 209 章 问答 望着得意的祁云照,孙秀才冷笑一声,继续道,“那你说说,‘格物’的‘物’,在朱熹的注本里指什么?与王阳明说的‘物’有何不同?” 祁云照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嘴角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只记得课本上基础的释义,哪里会想到夫子会追问注本的差异? 祁云照脑子乱糟糟,隐约记得课堂上夫子提过朱熹讲的“物” 是万事万物,可王阳明的说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能支支吾吾道:“朱…… 朱熹说的物…… 是世间万物…… 王阳明的…… 好像……” “好像什么?” 孙秀才步步紧逼,戒尺在案上轻轻敲着。 这戒尺敲击声在祁云照心头狂跳,仿佛是催命符一样。 “好像……是……”祁云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案桌,“是…… 心外无物?” 说完又赶紧摇头,“不对…… 应该是……” 孙秀才没再等他,又抛出一个问题:“《大学》里说‘诚意’要‘毋自欺’,那‘诚意’与‘正心’有何关联?” 这下祁云照彻底慌了,方才的自信荡然无存,脑子里一片空白,断断续续道:“诚…… 诚意是…… 不自欺…… 正心是…… 心要正……” 至于两者的关联,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坐下吧。” 孙秀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祁云照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坐回座位,不敢再抬头。 坐在下首的顾远山皱着眉头,也苦苦思索着这两个问题应当作何解答。 他买的书便是朱熹的注本,这朱熹的“格物”他自是知晓,但王阳明的注本,他没看过,倒是分辨不出两者有何不同。 至于“诚意”与“正心”的关系…… “诚意”出自《大学》的“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强调的是对自身的念头诚实无伪,不自我欺骗,尤其在独处时更要谨慎不苟。 至于“正心”是指“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意为要去除内心的忿怒、恐惧、喜好、忧虑等偏失情绪,使心保持中正平和。 二者是儒家修身思想的重要环节,其中“诚意”是向内修养的基础,“正心”是在“诚意”之上进一步规范内心,为后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奠定心性根基。 二者如影随形,缺一不可。 顾远山有些犹豫,也不知这对不对。 …… 孙秀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叶初身上,“叶初,你来说说方才问云照的那两个问题。” 沈叶初微微一顿,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拱手,从容不迫地开口:“回夫子,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注解‘格物’之‘物’,谓‘物犹事也’,指天下万事万物,小至一草一木,大至纲常伦理,皆在其中,主张通过穷究事物之理以明本心。”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而王阳明则认为‘心外无物’,此处的‘物’并非独立于人心之外的客观存在,而是‘意之所在便是物’,即人心所关注、所意念的对象才称为物,故‘格物’实为‘格心’,是去除心之私欲以明至理。二者一主向外探究,一主向内省察,路径不同,却同为求道之法。” 孙秀才抚须点头,又问:“那‘诚意’与‘正心’的关联呢?” 沈叶初顿住,犹豫了片刻,才不确定道:“这…… 学生以为,‘诚意’与‘正心’应当是相辅相成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几分笃定,“《大学》说‘诚意者,毋自欺也’,大约是说要对自己的念头诚实…… 而‘正心’,便是让心不被情绪左右。” 说到这里,他微微蹙眉,像是在搜刮脑中的词句:“至于关联…… 或许是先有诚意,才能正心?毕竟若是对自己的念头都做不到诚实,心自然也难以端正。” 这话讲得有些含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够透彻,不由得垂下眼帘,避开孙秀才的目光。 孙秀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也没斥责,只是追问:“‘相辅相成’是如何体现的?‘先有诚意’的依据何在?” 沈叶初被问得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袖口。 他记得自己读注本时匆匆掠过这部分,只记得个大概,此刻被细究,那些模糊的字句在脑中打转,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学生…… 学生记不太清注本上的原话了。只隐约觉得,诚意是根基,正心是在此基础上的功夫,至于具体的关联…… 学生未能深究。” 说完,他坦然低头:“是学生学识浅薄,未能吃透其中道理,还请夫子赐教。” 孙秀才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虽答不上来,却无半分掩饰,倒也还算诚恳,便缓缓道:“诚意是‘内诚于己’,正心是‘外正其心’。前者是对念头的纯粹性负责,后者是对心念的方向性把关。 若无诚意,念头便如掺了杂质的玉,再怎么打磨正心也成不了器;若无正心,诚意便如脱缰的马,纵是真心实意,也难免跑偏。这便是二者的关联 —— 诚意是正心的前提,正心是诚意的保障。” 沈叶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学生明白了,多谢夫子指点。” “坐下吧,回去把这部分注本再精读一遍。” 孙秀才摆摆手。 沈叶初躬身落座,脸上有些愧色,却也记下夫子的讲解,提笔再书卷旁快速批注。 祁云照见状,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沈叶初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不过他这样坦诚认错的模样,倒是比自己方才的窘迫体面多了。 顾远山则在笔记上划掉刚才自己记下的模糊表述,换上孙秀才讲解的内容。 方才孙秀才的问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大学》的内容展开,他自是能听懂。 不过后面问沈叶初的两个问题,顾远山也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 学问果然深不可测! 即便将注释看透,夫子所讲的内容都日日复习,仍是有漏掉的地方。 看来自己要加倍用心才是! 第 210 章 学无止境 他目光落在祁云照身上,“你可知该学他哪一点?” 祁云照脸一红,低声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还算是有悟性。”孙秀才点点头,又转向魏清然,“你且说说,方才夫子讲的‘诚意与正心的关联’,你听懂了吗?” 魏清然连忙站起身,将孙秀才方才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虽然不算流畅,但也算是抓住了重点。 孙秀才这才露出些许笑意。 “看来今日这一问,倒是让你们都长进了不少。”说完,他看向站着的魏清然,继续问道,“清然,你来说说‘修身在正其心’的含义,再举个例子佐证。” 魏清然顿了顿,还算镇定地答道:“意为修养自身品德,关键在于端正自己的心思。若是心里有愤怒、恐惧,就不能端正…… 比如…… 比如有人因别人批评自己就发怒,这便是心不正,难以修身。” “那‘齐家在修身’呢?” 孙秀才又问。 “是说…… 治理好家庭,要先修养自身……”魏清然答得依然还算是流畅。 可当孙秀才再问“为何身不修便不能齐家” 时,他却卡了壳,想了半天只说:“因为…… 自身不正,家人便不服……” 至于《大学》里 “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 的论述,却全然想不起来。 顾远山同情地看了魏清然一眼。 他合理怀疑孙秀才是在捉弄他们,一直提问到答不出来,才会作罢。 果然,孙秀才看着魏清然,淡淡道:“坐下吧,回去把注本再好好读一遍,再将答不出来的问题回去抄五十遍。” 说完,他看向祁云照和沈叶初,“你们两个也是,自己方才答不出来的问题,都要抄五十遍,休沐日回来就交上来。” “是!夫子!” 沈叶初低眉顺眼,祁云照则哀嚎了一声。 沈叶初和魏清然只有一个问题答不出来,他两个问题都没答出来,抄完哪有时间去玩? “怎么,云照,你对夫子的安排有意见?”孙秀才笑眯眯地看着祁云照。 “学生没有!”祁云照条件反射站起身,唯唯诺诺道。 孙秀才看着这个跳脱的学生,心里乐开了花。 小样儿,还拿捏不了你了? 祁云照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他自是得好好压制住。 想着,他看了看低垂着头、拍着胸脯暗自庆幸的刘慧安和乖巧的顾远山,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小崽子们,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桀桀桀! “刘慧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明明德’三个字,何解?” 这个问题自然是十分简单的。 刘慧安猛地抬起头,有些窃喜,“是彰显人本来就有的光明品德!” “还算记得。”孙秀才点点头,又问,“‘知止而后有定’,‘止’字作何解?” “是……是目标,要知道自己该停在何处!”刘慧安犹豫了下,磕磕绊绊答出。 孙秀才眼神一转:“那‘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与前文‘知止’有何关联?” 刘慧安张了张嘴,脸色瞬间涨红,方才的底气荡然无存,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个“这……” “哼!”孙秀才轻哼一声,眼中满是自得。 不过倒是没有再为难刘慧安,转头朝顾远山说道:“远山,你来说。” 瞧着孙秀才一通轰炸,顾远山自是知晓自己是逃不掉的。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从容答道:“‘物有本末’是说万事皆有根源与末梢,‘事有终始’是说凡事皆有开端与结局。知晓这点,才能明白‘知止’的关键——需先分清本末终始,方能确定自己该止于何处,此为‘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话音刚落,孙秀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问题对于沈叶初几人来说自是简单,但对于刚学了才十日的顾远山和刘慧安来说,可是有些难度的。 见顾远山答得流畅,孙秀才随即来了兴致:“那‘格物致知’与‘诚意’,为何要放在‘修身’之前?” “格物致知是为了明事理,诚意是为了正心念。若不明事理,便难有真意;若无真意,修身便成了虚浮的表面功夫。故需先格物致知,再诚意,而后方能修身。”顾远山答得流畅,毫无滞涩。 孙秀才眉毛一挑,又问:“‘慎独’二字,在‘诚意’篇中为何反复提及?” “独处时无人监督,最易放纵心念。‘慎独’便是要在无人处仍能对自己诚实,不欺暗室,如此诚意方能扎根,否则便是自欺欺人。” “好!” 孙秀才击掌,戒尺在掌心轻敲,任人都能瞧出他的满意。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新’字,与‘亲民’有何呼应?” “‘亲民’需革新民心,而‘日日新’既是自新,也是劝人自新,二者皆是‘明明德’的延伸,一者修己,一者及人。” 顾远山话音未落,孙秀才的问题已接踵而至:“‘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这‘止’与‘止于至善’的‘止’,是否相同?” “同中有异。前者是具体扬合的行为准则,后者是终极目标。前者是‘至善’在不同身份中的体现,后者是前者的根基。” ……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越来越快。 孙秀才的问题从“传”篇的释义,问到“经”篇的逻辑,虽都在学过的半本《大学》之内,却越发深细。 沈叶初起初还能跟上,听到“‘此谓知本’一句,为何在‘传’篇中两度出现”时,他微微蹙起了眉,显然把他问住了。 可顾远山依旧应对自如。 “首出‘此谓知本’,是说‘听讼’需先明民心为本;再出‘此谓知本’,是呼应‘经’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反复强调‘本’的重要,使前后脉络相连。” 孙秀才越问越急,声音都提了几分。 连“‘哀矜而辟焉’的‘辟’字,为何解作‘偏颇’”“‘如保赤子’的‘赤子’,在儒家语境中有何特殊含义”这类细致问题都抛了出来。 瞧着就是一副不将顾远山考倒,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第 211 章 连番轰炸 连注本中不起眼的小字注解都记得分明! 祁云照早已停了笔,嘴巴微张。 这还是人吗?竟然能在孙夫子的连番轰炸下坚持这样久!? 魏清然脸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此时瞪圆了眼,手里的书滑落在地都未察觉。 刘慧安更是看得呆立住,忘了自己方才还在紧张,直直地挺着身子,看着唇舌交锋的顾远山和孙秀才。 沈叶初望着顾远山的背影,眉头紧锁。 自己尚且要思索片刻的问题,顾远山竟答得这般举重若轻。 若是说他扮猪吃老虎也不像,孙夫子所问的都是针对他这十日学过的内容问答,他的解答也并没有越界,都是注本,或是夫子曾说过的细节。 这些细碎的随口之语,他竟然记得如此牢固,还反应如此迅速。 实在令人佩服! 沈叶初一反常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对答如流的顾远山。 而被众人看着的顾远山远没有他们看起来的轻松。 孙秀才问题问得越来越急,他只能提高脑力运转速度,时刻准备着。 连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都没空擦。 …… 不同于沈叶初几人的震惊,面对稳定如常的顾远山,孙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 心里暗暗纳闷:明明只教了十日,这小子怎么像背了百遍注本!? 不行! 没有人能从自己的问答中全身而退! 他猛地一拍桌子,祭出杀手锏:“‘传’篇引《诗》曰‘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夫子为何要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这‘鸟’与‘人’的‘止’,在‘修身’层面有何隐喻?” 这问题刁钻至极,已触及文字背后的深层义理,是他不曾讲过的内容,也是他考上秀才后被问倒的问题之一。 顾远山脸上第一次露出思索之色,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了,只好拱手道:“学生愚钝,只知此句是劝人当知所止,至于‘鸟’与‘人’的隐喻……尚未参透。” 孙秀才这才松了口气,背着手踱了两步,哼道:“这‘鸟’止丘隅,是天性所趋;人需知止,却是需经学习修养方能做到,此为‘人为’与‘天性’之别。修身之难,正在于需以人力胜天性之惰,明白了吗?” “学生受教。” 顾远山躬身行礼,神色依旧沉稳。 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孙秀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感觉想要生吞了他似的。 他还想着,方才旁观孙秀才提问他人,分明是笑眯眯的模样,怎么轮到自己就如此可怕? 难不成是第一视角不一样? 想着,他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这样的酷刑终于结束了,自己应该也算是过关了吧? 顾远山不确定地想着。 …… 满室寂静,祁云照几人这才回过神。 看看顾远山,又看看气得脸色发青却难掩赞许之色的孙秀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样奇异寂静的氛围中,孙秀才轻咳一声,恢复了往日笑眯眯的模样,“学问之道,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莫说只是记诵条文,便是能背下注本,若是不能融会贯通,也不过是书呆子罢了。”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顾远山身上,“远山虽学得晚,但却勤谨可嘉。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日做不到对答如流,一日便需得谨记怀以求学若渴的心。” “是,夫子!” 众人齐声应道。 孙秀才点点头,朝顾远山与刘慧安叮嘱道:“你们二人方才答不出来的问题,同他们一样抄写50遍。” “是,夫子!” “好了!温故而知新。你们将这十日所学的内容都整理一下,不懂的就记着,懂的也不能忽视,我去乙班瞧瞧。”孙秀才说完,往外走去。 在门口,他顿住,回过身,朝顾远山和刘慧安叮嘱道,“明日是休沐日,你们可留在书舍,也可回家去。不过……等午间放学,千万不可在路上逗留,需得尽快回家,知道吗?” “是!夫子!我们知道了!” 见几人应声,他才挥一挥衣袖,脚步匆匆朝乙班走去。 罪过罪过,在这里耽搁了些时间,也不知道乙班那群小兔崽子们都疯成什么样子了! 孙秀才的教学习惯便是放假前一通考核,回来自然也是一通考核。 放假前的轻松,只要学子不离谱,他便一人问倒一个问题即可,这也算是放假回去的课业了。 当然,与之相反的就是放假回来的提问了。 这时候,他不会故意问难的,都是学过的基础问题。但若是答不出来,就得同祁云照和魏清然两人一样,挨手板! 当然,这样的恶趣味他不会特意告诉新来的顾远山和刘慧安,就等着二人回来,给他们一个难忘的假期记忆。 孙秀才想着,心里已经迫不及待想瞧见顾远山那镇定的小童哭了。 在他心里,虽然顾远山学问一向踏实,在学堂也勤恳。但这个岁数的孩童一向贪玩,等回家一趟定会把所学知识忘得七七八八。 届时自己打轻些,再以此告诫他不许松懈即可。 当然,不是他盲目自信。 沈叶初如此废寝忘食,但刚来学堂的时候也着过他的道,这顾远山自是不会例外。 …… 顾远山完全不知道孙秀才的计划,只将需要带回家的笔记整理出来,书本这些他倒是不准备带回去了。 沐休日就一天,带太多也无用。将重点知识带回去瞧瞧就行。 见夫子离开,祁云照顿时坐不住了,立马跳起来,凑到顾远山身前,“远山,你太厉害了,你方才是怎么做得到在夫子面前镇定自若又对答如流的!你都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夫子那副模样!” 面对哈哈大笑的祁云照,顾远山忍不住笑了笑,“夫子问的问题都是说过的,答不出来我就该愧死了。” “呵呵……”祁云照的笑脸顿时僵住。 顾远山,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答不出来就要愧疚? 这方才如此多的问题啊,答不出来很正常啊! 祁云照觉得顾远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他有这个资本,确实应该狂一些。 祁云照甩了甩头,脑中想法统统抛出去,才提醒道:“远山,你回去可得将今日问过的内容都记得牢牢的,等夫子回来还得考教一番,若是答不出来,可就完了!” 面对祁云照的好心,顾远山一愣,倒是认真道谢了。 虽然不管他有没有提醒,自己都不会松懈。 但祁云照一番好意,自己也不该辜负。 第 212 章 被蒙在鼓里 顾远山将沐休日要带回家的课业仔细叠好,塞进书箱里,便拿出《大学》书本,一边低声背诵学过的篇章,一边在旁默写释义。 他背得专注,连窗外的虫鸣鸟叫声渐渐歇了都未曾察觉,直到肚子传来一阵饥饿的轻响,才回过神来。 窗外的夕阳已经斜洒进来,将靠窗的一排位置都染上了一片暖黄。 祁云照早已收拾好了课桌,此时正如坐针毡地盼着外面的下课声儿。 沈叶初正将书本卷成一捆,分明也是在收拾东西了。 另一边的魏清然则在收拾桌上摆放的笔墨,刘慧安则蹲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包袱里塞书本。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当——当——当——”的敲梆子声儿。 还未等顾远山将课桌上的东西收好,另一旁蓄势待发的祁云照早已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顾兄,这便要回家了?”魏清然见他起身,笑着问道。 “嗯。”顾远山点点头,将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 他与魏清然不算相熟,自是没多少话说。 得到回复的魏清然“哦”了一声,目光转向还在磨蹭的刘慧安,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刘兄,你也回家去吗?” 他问了顾远山,怕要是不问刘慧安,又得闹出一扬风波,索性便都过问一遍。 刘慧安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可怜巴巴道:“我家离这里好远,来回要走三五日,沐休日就一天,就不回去了。” 魏清然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瞧着他手上不断收拾的动作,好心问了句:“那你这是准备留在书舍?” 刘慧安点点头,没再说话。 魏清然瞧他如此模样,客气问了句:“我家就在县里,若是不嫌弃,要不……去我家暂住一日?” 这话本是客气,谁知刘慧安眼睛一亮,瞬间收回了苦巴巴的脸,扬起一个笑来,用力点头。 “真的可以吗?那太麻烦魏兄了!” 他说着,从桌下拖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提前备好的换洗衣物,“我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魏清然被他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弄得一愣,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只能干笑着应道:“……好,这就走。” 顾远山站在一旁,看着魏清然被刘慧安半拉半拽着往外走,两人的背影一个僵硬一个急切,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魏清然爱面子,又自诩关心同窗,最是喜欢做这样的面子功夫。 谁知遇上刘慧安这样的愣头青,看不出他的客气,只当真了。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要知道,这年头各家各户家中都不算丰裕。虽说住在城里的人家比他们小村子里的好得多,但是粮食都得用钱买的,自然也是心疼粮食的主儿。 这魏清然整日都是一袭青布衫,摸不出家里底细。但看他洗得发白的袖子也能猜出,他家境不如祁云照。 这贸然带一个人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家里人。 反正,不是交情甚笃,他是不愿意随便带人回去吃饭的,更不用说住下了。 这不是一顿两顿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慧安看不出人脸色,又是缺心眼。若是将他带回家过夜,日后岂不是每次沐休日都得带回去? 这长年累月,消耗的粮食都是一笔大数目! 顾远山摇摇头,拎起自己的书箱,转身朝学堂门外走去。 …… 刚走到学堂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抬头一看,顾三水和余氏正站骡车旁朝他挥手。 原先整日埋头苦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看见夕阳下站着的阿爹阿娘,才惊觉已有许久没见他们了。 见到两人的那一刻,顾远山心里那股想念才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越过来来往往的学子,朝顾三水和余氏快步走去。 “小山子!”余氏看见顾远山的身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快步迎上来,攥住他的手,喜极而泣,“可想死阿娘了!你在学堂怎么样?吃得惯吗?夫子严不严?” 顾远山被她问得心头发热,刚要回话,余氏又絮絮叨叨道:“方才我同你阿爹还碰见你同窗刘慧安呢,那孩子浓眉大眼的,见了我就主动打招呼,嘴甜得很,我给了他一包桂花糖。” 说着说着,余氏有些担忧地问道,“他说同你一起上课,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走?” 儿子性子沉静,人也慢热。先前与同村的孩子在一处上学都许久才同人说上话,如今只身一人来了县城,她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虽说顾远丰和周言会看顾几分,但两人总归与顾远山不是一个班的,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她记得那刘家孩子性子热情,人也爽利,与他交好,也盼着他能照顾儿子几分。 顾远山一愣,没想到余氏竟会撞见刘慧安。 阿娘莫不是还以为他在学堂很是照顾自己?不然又怎么会将一整包桂花糖都送出去? 要知道,在家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整包桂花糖。余氏一次只给两三个他甜甜嘴罢了,至于夏至和春雨更是少得可怜。 余氏定不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如此大方,定是为了自己才如此…… 想到这里,顾远山看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余氏,还有一直关切地上下打量自己的顾三水,心中一酸。 还不等他想明白要不要与余氏说刘慧安的事儿,余氏就又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嘴里还念叨着:“你这孩子,性子太独,阿娘总怕你在学堂没个照应。多跟同窗走动走动,像慧安那样热情的,多亲近亲近才好……” “是啊!小山子,这事儿就听你阿娘的,阿爹瞧着那刘家小子是个好的,你多与他亲近亲近,有人在学堂里看顾你,阿爹阿娘就放心了。”顾三水也笑呵呵说道。 余氏赞同点点头。 忽地,她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慧安先前不是说他家住很远的地方吗?日后沐休日要不就邀请他来家里住吧?” 家中盖的屋子多,倒是够住。 第 213 章 相看人家 “怎么了这是?”余氏皱着眉,关心问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好啊!她就说,那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原来竟不是个好的! 听了余氏的话,顾三水顿时也跟着着急起来,”小山子,他当真欺负你了?不要怕,都告诉爹娘,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他就说,儿子性子虽然温吞,但人是好的,若是刘家小子当真热情,自己儿子定不会拒绝与他亲近! 原来竟是被欺负了! 见两人都准备抄家伙去找刘慧安算账了,顾远山连忙阻拦,“阿爹、阿娘,你们冷静些,刘慧安没有欺我……” “胡说!若不是他欺负你了,你为何说与他相处不来?”余氏顿时跳脚,“看我不去打死他!竟然敢欺负我儿子!” 小山子自小就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说过与人相处不来的话。 既然他说了,定是这个刘慧安做了什么他不喜的事! 见着余氏不罢休,顾远山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实话。 “前些日子他晨起迟到,在夫子面前攀扯我和他的舍友,责怪我们没有喊他起来。其实是他自己睡过头,却把过错推给旁人。自那以后,我们便没什么交集了。” 自从被孙秀才呵斥后,刘慧安不止是与顾远山没有了走动,连沈叶初也不再继续留在院子看书,早早就去课室了。 不过即使顾远山和沈叶初都没再喊他,他自己倒是从未迟到了。 这倒不是他突然觉醒了定时定点起来。 实则是他怕被夫子打,喊了他的姨母花婶子日日去书舍喊他起来。 这些都是花婶子与他们这些住在书舍的学子发牢骚所得知的。 当然,花婶子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他们这些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学子负责喊刘慧安起床,但顾远山和沈叶初自是不会答应。 至于孙书川和顾远丰,房间、班级都不同,自是不会自找麻烦。 最后的罗安……花婶子可不敢打扰。 最终,也只得花婶子一人发发牢骚,日日还是得去叫刘慧安起床。 当然,这些自是不必同余氏和顾三水说了。 …… 听了顾远山的话,余氏眼睛瞪得滚圆,猛地将手中抄出来的扁担松开,“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他一个读书人,迟到还敢攀扯你!?” 亏她还觉得这娃娃热情,定会好好看顾小山子…… 想到那包给出去的糖,余氏“啪”地一拍大腿,心疼地直抽气。 “我就说那包桂花糖白给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别说一包糖,半颗都不给!” 她又气又悔,扭头瞪着顾三水,“你看看!我就说那小子笑得太活络,怕是不实在,你还说我多心!” 被指责的顾三水一脸懵,他压根没说过这样的话。 相反,方才遇到刘慧安的时候,反倒是媳妇儿与刘家小子聊得兴起,还一个劲儿地夸赞!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他说没说过这样话的时候。 顾三水站在余氏身后,看着顾远山,赶紧表态:“你娘说得对!这攀扯同窗的人,确实不地道!小山子,你日后可莫要跟他走近,免得被带坏了。” 余氏又转向顾远山,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也是!方才问你在学堂好不好,你只说一切都好,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若不是我们今日撞见他,还被蒙在鼓里,真当他是个好的呢!” 虽然被余氏指责了,但顾远山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他垂下眸子,低声说道:“本想着是件小事,不想让阿爹阿娘跟着操心。” “这怎么是小事!?”余氏拉着他就往身后的骡车走去,“人心隔肚皮,无论是在学堂,还是日后出来与人打交道,可得看清人!往后再遇到这样的,别客气,该说就说,别闷在心里受委屈。” 顾三水在一旁帮腔,“你娘说得是,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你好好念书,其余的,交给家里就行。” 顾远山听着阿爹、阿娘,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暖融融的,方才背书的疲惫都消散了一大半。 …… “好了好了,快上去坐着,咱回家喽!”顾三水催促两人赶紧上车,好赶路回家。 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对对,小山子,快上来。”余氏率先上了车,接着朝顾远山催促道。 顾远山刚坐稳,余氏就凑近了问:“小山子饿不饿?阿娘这里给你带了好吃的。”说着,从身后的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 打开,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油香混着葱肉馅的味道直往鼻尖钻。 “这是刚才来接你的路上买的,还热乎着呢,你先垫垫肚子,等回家就能吃饭了。” 顾远山确实饿了,也不矫情,接过包子就咬了一大口。 面皮松软,肉馅鲜香。 好吃!!! “好不好吃啊?”余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远山,满眼的怜惜。 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跟前。 这一次,一去就是10天。 她这10天是茶饭不思,就怕儿子在学堂过得不好。 这不,早早的,她就催着顾三水来县城接人。 “好吃!”顾远山连忙点头,“阿娘,你也吃。”说着,将手中包子递了过去。 “爹娘方才吃过了,你吃多些!”余氏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脑袋,有些心疼。 “小山子,你瘦了,定是在学堂吃不好,阿娘买了好多猪肉,等你回家就多吃些,补补身子。” “阿娘给你收拾的肉酱吃完了没?这几天阿娘重新做多了些,明日一起带过来……你可别舍不得吃!” 余氏絮絮叨叨。 顾远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量,并没有感觉自己瘦了啊…… 他在学堂吃好喝好,还日日锻炼消食,瘦是不可能瘦的。 反倒是余氏和顾三水瞧着清瘦了不少。 顾远山有些心疼地看着余氏鬓角的几根银丝,“阿娘,你瘦了。”说着,看向车辕上赶车的顾三水,同样说道,“阿爹也瘦了。” 听了这话,余氏顿时像喝了蜜一样,心里甜丝丝,“阿娘不瘦,今儿一早还跟你爹去了集市呢。”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堆了半边车厢的物件,“你瞧,这些都是我和你爹方才买回来的,有你最喜欢的糖和酥饼,等明日就给你一齐带去学堂。” 顾远山看了看小山高的物品,好奇问道:“阿爹阿娘去集市了?买这么多东西?” “可不是嘛。”顾三水在前面赶着车,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气。 “你大姐春雨,明日要相看人家了!” 第 214 章 好巧 相看的人家是县城里的,不能让人觉得自家慢待了姑娘,叫人看轻了去,所以她才斥巨资给顾春雨买了一身行头。 除了给顾春雨的衣裳首饰,还买了许多礼品,都是明日上门提着的。 当然,还有顾远山明日去学堂的吃食,一并给买了回来。 顾远山愣了愣。 他倒是知道前些日子家里爹娘念叨着要给顾春雨相看人家,但却不知相看的事那么快就定下来了。 要知道,两户人家坐下来吃饭,那就代表几乎就要定下亲事了的。 若是他如今有功名在身,自是能给顾春雨寻找更好的人家。 可惜两人年龄相差太大,等他到了能考科举的年龄,顾春雨早就拖成老姑娘了…… 在这里,少男少女都是十几岁就要成家。就算不成家,也得先定好人家,不然等二十岁,就成了老姑娘、老光棍了。 相比之而言,男子的婚事都没有这样的急。 顾远秋和顾远冬年岁比顾春雨大一岁,李氏也一直在给他们留意好姑娘,但看来看去,还是没有满意的。 高嫁女,低娶妻。顾春雨有周家的帮衬,又会女工,自是在县城里找人家。 而顾远秋也在县城里干活,指不定也能在县城里找个好姑娘。 顾远冬在村子里,只会种地,性子还木讷,李氏自然是在十里八乡找了的。 不过,看来看去,李氏都不满意,不是觉得那里不好,就是这里不好,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相反,女孩子的顾春雨,倒是先一步要定人家了…… …… 想到大姐对自己的温柔关爱,顾远山顿时有些急了,“大姐是要相看哪家的人?家里都是做什么的啊?” “是你小姑托媒人找的,家在县城,姓杨,是家中独子。杨家家境还算殷实,虽然比不上你小姑家,但是……”余氏说着,凑了过去,低声道,“听说,那杨家大郎是在衙门里做事的,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但能和衙门扯上关系,自是抢手的好婚事。 余氏努努嘴,继续道,“明日你也跟我们一道去你小姑家,见见面,一起吃个饭,认认人。若是你们姐弟俩都觉得妥当,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顾三水甩了甩鞭子,笑道:“你大姐大了,这婚事也该定下了。你去了也好,帮着看看。” 顾远山想起顾春雨那温柔如水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与官府扯上关系的人家自是不好找,但是顾春雨今年才16岁,在前世,这个年纪的孩子才在读高中,都还未成年。 如今在这里,却已经是待嫁的大姑娘了…… 哎!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随后想到这也算是喜事一件,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朝余氏点点头,“好,明日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他没问顾春雨喜不喜欢,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 反正明日过去见到大姐,自然就知道她喜不喜欢这门亲事了。 若是她不喜欢,自己自是努力劝劝爹娘,让这门婚事缓缓。 虽然余氏和顾三水不一定会听自己的,但若是说动顾云生和李氏,自是不成问题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顾春雨本就不是强硬的性子,自是得找个相投的人家。 他明日得擦亮眼睛,好好观察一番才行! …… 余氏见顾远山应下,更高兴了。 又絮絮叨叨说起那杨家的事来,说那杨家大郎的品行如何如何,顾三水偶尔也插两句嘴。 顾远山乖乖坐着,心里默默盘算着明日去了杨家,该如何替顾春雨把把关。 在这个时代,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后半辈子可就毁了。 顾远山不奢求他们相濡以沫,但最低也是希望自家大姐和和睦睦过日子的。 …… 骡车轱辘轱辘碾过石子路。 余氏正说得起劲儿,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那个学生模样的娃娃怎么一个人走这条路?" 这条路多是牛车、骡车、马车的走的,要是人走的话,多是选择阶梯,下山比较快。 顾远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夕阳下,沈叶初提着个旧书箱,正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衫,在凉飕飕的晚风里显得格外单薄,身形比顾远山高些,却瘦得像根细竹竿,风一吹都跟着摇晃。 余氏见着顾远山像是认识那小娃娃一样,连忙问了句:“小山子,你认识他啊?” 顾远山点点头,“是我班里的学子。”说完,他越过余氏,探出头去,扬声喊道:“叶初兄,你要下山?我们的车顺路,要不一起走?” 沈叶初停下脚步,抬头看见面前的骡车,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很是清晰,“多谢,不过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哎,这孩子,客气啥!”余氏探出头,见他比自家儿子高些,眉眼清秀却透着股清冷,是难得的好样貌。 瞧瞧这小脸冻得发白,怪可怜的! 余氏顿时起了怜惜之心,“瞧你这身子骨,穿得这样薄,山路又陡,等你走下山,天都黑了!快上来吧!我们顺路送你一程。” “谢谢婶子,不过不用了,很快就到了。”沈叶初礼貌道谢。 “跟婶子客气啥?你和我家远山是同窗,遇到就是缘分,我们也是要下山,不碍事。”余氏继续劝着。 顾远山也跟着劝:“这下山的路才走了一大半,等你走下山去,天都黑了!若是……若是受了风寒,着了凉,你可得告假在家休养了。” 这样可就上不了课了! 沈叶初瞧了瞧渐渐下山的太阳,有些犹豫。 他平日里走惯了这条路的,倒是不怕黑。 但是今日他唯一一件棉衣湿了,不能穿,倒真觉得有些冷。 可……他与顾远山并无交情,自是不敢麻烦。 “谢谢,不过我很快就下山了,不冷,你们先走吧。” 见沈叶初还是一脸固执,顾三水干脆勒住缰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不由分说地将人往骡车边带。 第 215 章 回家 “顾叔,我……”沈叶初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手都不知往哪放,声音细若蚊蚋。 “这样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余氏热情地把他往车上拉,“快进来暖和暖和,这山里的晚风刮着冻人。” 沈叶初被塞进车厢,拘谨地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攥着旧书箱,耳根都红了。他偷偷抬眼打量顾远山,见对方正朝他笑,更不好意思了,半天憋出句“多谢顾伯母,多谢顾叔叔”。 “好孩子,不用谢。”余氏递给他块干糕,“垫垫肚子?看你走得急,定是没吃晚饭。” 沈叶初连忙摆手:“不用了伯母,我不饿。” 他顿了顿,小声问道,“不知……你们要往哪里去?我在县城有落脚的地方,到了集市放我下来就行。” 他记得顾远山家是十里村的。虽然没去过十里村,但想要出城的人家都要经过集市,这顾家应当也是要走那条路的。 “巧了,我们也路过集市!” 顾三水重新赶起车,嗓门洪亮,“正好送你到集市口,省得你再走冤枉路。” 沈叶初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了谢,便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再说话。 顾远山看他冻得手指发红,悄悄把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这小毯子是余氏给他披的。他穿得厚实,不觉得冷,不过余氏坚持,他也就披着了。 如今瞧着沈叶初这模样,这小毯子自是更适合他的。 沈叶初愣了愣,抬头看他。 见顾远山朝他眨了眨眼,才红着脸,轻轻拽过毯子搭在腿上。 余氏看在眼里,偷偷跟顾远山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这孩子瞧着实诚,跟你投缘”。 顾远山抿嘴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 沈叶初虽看着冷淡,其实是个腼腆害羞的人。面对这样的人,他自然就显得主动了些。 两人平日里虽说没什么交谈,但毕竟是同窗,自是该好好照顾着。 何况今日只是顺路送一下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他说他家住在县城? 这倒是奇怪。 毕竟,一般住在县城的人都不会花钱在学堂住的。 看着冻得小脸发白的沈叶初,顾远山心里叹了一口气。 兴许是有什么难处也说不准。 …… 余氏见这眼前的少年话比儿子还少,不免又怜惜起来。 “我听远山唤你叶初?怎么自己一个人回家?” 这半大小子,家里人怎么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这念得起的书的人家,不说非富即贵,起码是疼孩子的。 反正,要不是自己家里远,她是舍不得让儿子住学堂里的。 沈叶初一愣,倒是不见异色,“我叫沈叶初,伯母你唤我叶初便好。家中母亲病弱,不便出门,一向是我自己回去。” “可怜见的。”余氏说着,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拿着吃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喜欢吃糖了。” 当然,她也是喜欢的,不过这些都是孩子们的零嘴,她和顾三水自是很少吃。就算别人给了,也得留着给家里孩子吃。 沈叶初看着手里被强硬塞了的糖,低声道谢:“谢谢伯母。” 余氏笑眯眯地看着低眉顺眼的沈叶初,只觉得他和自家小山子一样,客气得很。 兴许读书人都是这样? …… 一路上,余氏的絮絮叨叨,偶尔夹杂着顾三水洪亮的嗓音,车里的顾远山和沈叶初像是有默契一般,很少开口。 沈叶初本就是话少的人,自是不喜欢说话。 顾远山虽然话少,但与爹娘相处话也没这样少,不过是顾忌着沈叶初,怕自己和阿爹、阿娘聊天,冷落了他,所以才没怎么讲话。 其实他心里很想余氏和顾三水,当然还有家里的阿爷、阿奶他们。他第一次这么久没见到家里人,自是想知道他们的近况。 不过等告别了沈叶初再关心家里的事也来得及。 顾远山想通,便放下心来。 …… 骡车一晃一悠,很快就驶到集市。 将沈叶初放下,余氏还强硬给他塞了一包糖,当然还有他身上披着毯子,只说怕他冻着,等明日去学堂再把毯子还给顾远山就可以。 面对热情的余氏和顾三水,才12岁、又不善言辞的沈叶初自是招架不住,只红着眼睛,不断道谢。 看着渐渐远去的沈叶初,就连顾远山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叶初才有个小孩儿样。 平日里他总觉得自己有前世的记忆,显得过于老成。如今看来,这沈叶初分明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告别了沈叶初,车上就剩下顾家一家三口,自在了许多。 暮色沉沉,骡车碾过村口小路,惹得几声狗吠。 三人刚到院子门口,就见李氏和顾云在屋檐下翘首以盼,昏黄的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爷、阿奶!”顾远山见着两人,连忙唤了声。 “可算是回来了!”李氏快步走上前,攥住顾远山的手,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花,“路上冷不冷?快进屋!吃饭!” 顾云生没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回来啦。” “阿爷,阿奶,小山子回来了。”顾远山笑着喊人。 刚迈进门槛,就见一道身影匆匆跑来。 “哟,咱家小秀才回来啦?” 顾四水油滑的声音响起,他拍着顾远山的背,故意拉长了调子,“几日不见,瞧着又长学问了?” 王氏跟在他后面,手里还拿着刚纳了一半的丑鞋底,“小山子,你回来了?小婶给你纳了双鞋底,不知你喜不喜欢?” 顾四水接过话,“你做的,小山子自然喜欢,咱快进屋,外面风大,别冻着了咱家的小秀才了!” 若说顾四水一向不着调,这样顾远山还是能接受,这王氏咋也这样热情了? 顾远山脸上的笑僵住,不知这两人是做什么了?让他怪害怕的。 而且,看着王氏手里赖赖麻麻的鞋底,他实在不敢接受。 恐怕穿上得像走石子路一样颠簸。 第 216 章 算命的 “新学堂好玩吗?” “先生夸你了没?” “小山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大爷爷天天像吃火药一样,我们俩的手就没有好的时候!” 说着,两人举起还有些红痕的手给顾远山看。 不等顾远山宽慰两句,两人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全是表达去学堂的抗拒。 “去去去!”李氏将两人一把推开,拉着顾远山往里走,嘴里还不忘对顾四水四人数落,“四个不着调的玩意儿,别挡道。” 语气中满满的嫌弃。 顾远山压根不用回话,被李氏拉着,径直往堂屋里走。 顾夏至站在堂屋门口,见他们进来,只低声说了句“小山子,你回来了”,便不再说话,抿唇往往屋里走。 “嘿!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念叨着弟弟怎么还没回来,现在怎么又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李氏不满道。 要说顾夏至面对顾远山的转变,家里人都看得真真的。 顾四水两夫妻管不着,也不敢管,毕竟顾夏至负责家里的一笔大进项,顾远山又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小子。 余氏和顾三水自然也是能看出来。 这两年,若是说顾远山长高了,那么顾夏至变化更大,人也凌厉了许多,去县和人谈生意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笑脸相迎,再无小时候的别扭。 只不过,这股爽利,却在面对顾远山时,消失不见,甚至多了几分心虚。 余氏也不知女儿这是怎么了,她也没精力去管。 给她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翅膀硬的女儿又发哪门子的疯。 家里只有顾云生私下里去问过顾夏至,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只摇头,说没什么。 顾云生不信,但也无奈,只好叮嘱李氏宽慰几句。 李氏这样泼辣的性子,询问了几次,便忍不住脾气了。 两人经常不欢而散。 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 见到顾夏至,顾远山才想起自己荷包那里的十两银子。 左右看了看满院子的人。 算了! 晚些时候再去找她还回去。 就算知道顾夏至疑似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也不能去质问。 毕竟他当年就是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婴孩儿,这些事不该是他能记住的。 就在顾远山恍惚的时候,顾远冬憨憨地笑着走过来,接过他的书箱:“小山子回来了?累不累?我去给你倒碗热水。” 他力气大,提着沉甸甸的箱子毫不费力,脚步稳稳的。 顾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顾四水和王氏推着坐到椅子上,顾远诚和顾远江也围绕左右。 面对这热情的一家四口,顾远山心里发毛,只好朝才进来的余氏求救。 阿娘,救救我! 余氏好笑地看着他们,也不忍心儿子被捉弄,只好朝几人开口:“别围着了,让小山子歇歇!车里还买了许多吃食,远诚、远江,快去帮你们二伯卸货。” “二嫂,我们也去!”王氏拉着顾四水就跑了出去。顾远诚和顾远江见状,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两兄弟如今也不小了,但性子仍然跳脱,像足了他们俩不着调的娘。 李氏看着这四人莽撞的模样,笑骂了句:“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贪吃!” 顾远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问道:“阿娘,小叔他们……这是怎么了?” 像中邪了一样。 热情得吓人! 余氏笑着,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李氏笑着道:“你小叔小婶前两日在外面遇到算命的,说咱家很快就要有秀才老爷,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这秀才老爷,说的不就是去求学的顾远山了吗? 两人一合计,得趁着顾远山还小,赶紧巴结才行。 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听到这个说法,顾远山满头黑线。 因为前几日,学堂里的刘慧安同魏清然聊天,也说了——他下山遇到算命的,说他是秀才命,好一通吹嘘。 他有理由怀疑,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个算命的,不然怎么都那么巧,十来年没出过秀才的云梦县,在他知道的人中,就两个有了秀才命!? 虽然他有信心考上,但若是考上了,他也只觉得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怎么可能是算命算的呢? 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 许久没回家,顾远山看着家里的一切都倍感亲切。 左右环顾,独独不见了顾大水。 顾远山忍不住问道:“大伯呢?” 平日里,顾大水对自己自是没话说,自己回来,他定会在的! 李氏笑着道:“你眼尖,你大伯去你大爷爷家接人了。” 余氏接上话,“小山子,你大爷爷可想你了,昨儿个还特意来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得过来看看,这不,你大伯才看着时间去请人了。” 当然,两家就几步路,倒是不需要特意去请,只不过是还得绕路去村里买些酒回来,给家里男人解解馋。 很快就要春耕了,自是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得知顾大水好好的,顾远山这才放下心。 当然,知道顾海生要过来,他也是很高兴的。 他跟着顾海生念了两年半的书,自然是孺慕的。 如今自己在外求学回来,自然要去向他请教一番。 若是顾海生不过来,他也是打算明日去看看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小山子他娘,去瞧瞧我煮的红烧肉好了没?”李氏笑着招呼道,“小山子最喜欢吃红烧肉,阿奶一早就备着的,你去了学堂这么久,定是没好好吃饭,都饿瘦了,得好好补补!” “是嘞,我瞧着他也是瘦了的。”余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才走出去张罗着准备吃饭。 可不能饿着儿子了。 其实顾远山不饿,在路上他吃了个大肉包子,后面怕沈叶初不好意思吃东西,他也跟着吃了许多酥饼。 不过,余氏可想不到这些,她只想给儿子吃好喝好。 …… 屋外,顾三水指挥着顾四水几人将车厢里的东西卸下来。 屋里,顾云生和李氏对顾远山嘘寒问暖,都是关心他在学堂过得怎么样。 至于学了什么,他们倒是没问。 就算想关心,也有心无力,他们压根听不懂,也不知道要学些什么。 只知道孩子在学堂吃好、睡好,没有人欺负便是好的。 第 217 章 好意 与他一同进来的是脚步匆匆的顾海生。 顾远山一见,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大爷爷,大伯。” “好孩子,在学堂学得怎么样?适不适应孙秀才的教学方式?”顾海生笑呵呵问道。 虽说顾远山只是去了十天,但这是他第一次外出求学,自是要好好关心,免得疏漏了什么,磋磨了这个读书的好孩子。 听着顾海生的问话,顾远山心里一暖,“大爷爷,孙秀才教学很好,我很习惯,这十天他教了我们大半的《大学》,我受益匪浅。” “那就好。”顾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吃了饭,大爷爷就好好拷问,看看你有没有学透了!” 顾远山重重点头。 他今天才在学堂被考问了一番,此时更是不惧,甚至还乐见其成。让辛苦教导自己的启蒙夫子知晓自己并没有荒废学业,也免得让他一把年纪还跟着操心。 …… 不多时,余氏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出来,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小山子多吃两块,补补脑子。”李氏笑呵呵招呼着顾大水几人铺桌。 待上了满桌的菜,众人都落座,顾云生与顾海生一口肉,一口酒吃着。 顾远山夹起一块肉,软糯香甜,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满屋子的笑声,混着饭菜香,比学堂里自是多了几分烟火气,也让他更加安心。 晚饭的碗筷刚收拾妥当,顾远诚就拉着顾远江,非要顾远山讲讲学堂里的新鲜事。 待顾远山讲来讲来讲去,都是夫子提问的有趣的知识,或是学习上遇到的好方法,两兄弟只待了五分钟就枯燥离去。 顾海生眯了眯眼,默默将两兄弟喜好玩乐的身影记下,待后日上课再来一番好好的交流。 愉快做好这个决定,他便寻了顾远山,低声考教起这十日学的内容来。 当发现顾远山记得如此牢固,还细心无比的时候,他心里窃喜。 往年他与孙秀才通信,说自己侄孙儿天赋好,他还不信,如今倒是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了…… …… 这边交流学问,那头的李氏正叮嘱着余氏和顾三水,明日要去县城的事无巨细,生怕因着自家哪里做得不好,坏了这门好亲事。 顾云生拿着旱烟,倒是没有点燃,只听着,时不时补充几句。 王氏坐在炕头纳鞋底,手里的线穿梭来去,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漏听了什么。 “明日我去撑扬面,保准让杨家跳不出错来!”顾四水手里剥着花生,剥好的都往王氏跟前的盘子里放。 顾三水笑着啐他:“你别添乱就好。” “对对对,四水你不靠谱,不要去!”顾大水乐呵呵道。 顾夏至坐在离炕沿最远的板凳上,手里也不停剥花生,直把手边的小盘子堆得满满的。她也不吃,就一直剥着,默默听着李氏和余氏对于顾春雨婚事的商讨。 此时听到顾四水的话,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炭火。 顾远冬见屋里炭火不多了,又端了一盆炭火进来,放在屋子中间。 橘红色的火苗,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暖暖的。 “小山子在学堂可有交好的学子?”李氏交代完明日去县城相看的事儿,就关心起顾远山来。 余氏笑着道:“有有有!我们今天回来,路上还遇到了小山子的同窗,那小子长得可俊了!” 家里就顾春雨长得好看些,余氏虽然不喜欢女儿柔柔弱弱的模样,也是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的。 但今日见到的沈叶初,年纪小,长得却十分清秀,和村里的泥娃娃完全不一样,瞧着就让人怜惜。 “哦?他学问可好?”李氏关心问道。 孙子去求学,自是结交一些学问好的,才可以共同进步。 万万不能结交一些不学无术的,比如家里的顾远诚和顾远江! 以前她虽然有些偏心两个大孙子。 但是摸着良心说,她对几个孙子的待遇基本也是一视同仁的。 让人苦恼的是——这两年,被顾远诚和顾远江上学折磨得,她连带着对顾四水一家子都没了好脸。 原先想着,小孙子念书有天赋,又乖巧,说不定家里的娃娃都是这样,只是被耽误了而已。 如今看来,都是她的错觉。 这些个大孙子,只有顾远山一人是读书的好苗子! 她如今看顾远诚和顾远江,简直就像看到两人行走的大番薯! 瞧着就烦! …… 面对李氏的询问,余氏想了想,只好摇摇头。 她哪里知道人家学问怎么样?他们才见过一次。 “叶初兄很厉害,是班里最勤奋的学子,和远丰哥一样。”顾远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哦?竟有和远丰一样的学子?岂不是也是一个书呆子?”顾海生跟在顾远山身后,好奇问道。 想到那个瘦弱又刻苦的少年,顾远山笑着点点头,“叶初兄和远丰哥是书舍里最刻苦的学子,天不亮就起来,等关寝才回来。” 虽然他作息也差不多,但他不是一味的学习,还看一些“课外书”,自是比不得两人的耐力。 顾远山说着,想起沈叶初单薄的衣衫,补充道,“就是穿得太少,看着怪冷的。” 余氏叹了口气,“你们都不知道,今日我们下山遇到的娃娃,那小身板,风一吹就要吹跑了,小小一个,还得提着书箱,这天寒地冻的,身上就穿了一身单衣!” “可怜见的。”李氏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明日找件小言的旧棉袄,下次见了给他带过去?” 周言的棉袄,说是旧的,其实连一个补丁都没有。 送人也合适。 听到这话,顾远山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顾云生一口回绝,“不行!读书人最是要面子,就算他还小,也不见得会承咱家的情,可不能让你们的好意毁了小山子的同窗之谊。” 顾远山也附和道:“叶初兄平日里也是有棉袄的,只是今日没穿而已。” 所以不用咱家送! 不说周言也在学堂念书,就说沈叶初也不见得会接受这样的好处。 两人非亲非故,若是强行送给他,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若是心眼小的,更可能认为自家看不起他,才送旧衣裳。 顾远山认为,实在不需要自找麻烦。 听了顾云生和顾远山的话,李氏才放弃心里的想法。 第 218 章 心里的那根刺 回来时见屋里的人都散了,顾远山摸了摸兜里的荷包,看着顾夏至早就关着的房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来晚了。 算了,这钱放着也跑不了,还是回去做课业要紧。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明天不得空,再不做课业,他就要挨打了! 不过进屋前还要洗漱一番。 天知道,在学堂他每日都是简单擦洗一遍。 虽说身上还是白白净净,但他总觉得有些刺挠,浑身不得劲儿。 今日好不容易回家来,自是要好好泡个澡! 余氏也知道他在学堂只简单擦洗身子,今晚特意给他烧了一大锅水。 洗完澡,匆匆回屋,余氏已经给他铺好被褥,又将火炕烧得旺旺的。 怕顾远山要写字,还在书桌边烧了一盘炭。 “夜里冷,小山子你早些睡。” 顾远山乖乖点头,任由余氏帮着擦干头发,又凑近了炭盆,烤火。 “阿娘,我知道了,你快回屋休息吧。” “有事记得喊阿娘。”余氏依依不舍。 顾远山自是乖乖点头。 目送余氏出去,他才调整好位置,保证炭盆能烘干头发,又不打扰自己写字。 …… 一阵奋笔疾书,将课业做完已经是深夜。 外面早没声音,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今日太晚,顾远山只做了几个俯卧撑就准备休息了。 月光透过窗纸,模模糊糊。烧着的炭盆特别暖和。 这屋里的书桌是顾三水特意去村里寻木匠做的,很大,很方便。 家里的新屋子也只有他的才有这样好的书桌。 至于炭盆,家里的炭只有全家在一起才会烧,而他晚上要写字看书,也获得了这个特权。 顾远山摸了摸枕边的《大学》课本,想到阿爹、阿娘和阿爷、阿奶各种关心,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顾远山坐在灶膛前的老位置上,看着书。 “小山子,醒这么早?”余氏系着围裙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摞白菜,想来是刚从地窖过来。 “娘给你煎鸡蛋吃。”她把白菜往桌上一放,又道,“中午就得动身去县城,你把要带的课业、换洗衣物都收拾好,别落下东西。” 顾远山点头应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娘,二姐呢?” “你二姐?” 余氏擦了擦手,“许是在后院吧,这几日总往兔笼跟前钻,估计又在琢磨她那几只兔子呢?” 顾远山收好书,起身往后院走。 后院的篱笆边搭着个像模像样的兔笼,顾夏至正蹲在笼前,手里捏着把青草,慢慢往笼里递。 她穿着件灰扑扑的旧布衫,头发松松挽着,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是顾远山,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沉了下去,转过身继续喂兔子,仿佛没看见他。 “娘说中午要去县城给大姐相看,”顾远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平静,“你要一起去吗?” 顾夏至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也没看他,只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去。” 笼里的兔子蹦跳着抢青草,发出细碎的响动。 “上次你给我的10两银子,”顾远山从兜里掏出那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还给你。” 顾夏至喂兔子的手猛地停住,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递到眼前的荷包,眼眶倏地红了。 “我不要。” 她别过脸,声音有些发紧,“你念书要用钱,笔墨纸砚哪样不贵?” “我在学堂念书,不需要多的钱,爹娘给的就够用了。”顾远山没收回手,“无功不受禄,这银子我不能收。” 他没说出口的是,并非全然因为“无功不受禄”,更因为小时候那件事,像根刺扎在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他做不到像没事人一样,坦然接受她的好意。 当然,这些顾夏至并不知道。 她不认为顾远山能记得住她做的事。 她只是想起来了,心里过意不去,更是又悔又恨。 她只想弥补顾远山,希望这样自己的负罪感没这样重。 顾夏至咬着唇,忽然伸手去推顾远山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顾远山纹丝不动,荷包依旧递在半空。 两人僵持了片刻,兔笼里的兔子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停止了争抢,竖起耳朵看过来。 顾夏至的肩膀为微微颤抖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一清二楚。 “那……那就当我借你的。” 她声音发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认真,“借你念书科举的,日后你考中了秀才,考中了举人,十倍百倍还我都成。” 顾远山愣住了。 “你要是不收,就是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连借你几两银子的情分都没有。” 她别过脸,望着篱笆外,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时候……是我做错了。可我现在,不求你原谅,只想看着你好好念书,有出息。”最后那句话说得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说完,她转过头来看着顾远山,咽下嘴里未说完的话语。 小山子,就算你如今原谅了二姐,对你也是公平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二姐曾经对你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若我是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 顾远山看着面前的顾夏至,捏着荷包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看着顾夏至单薄的背影,想起她这些年明明挣了许多钱,却总穿旧衣裳,甚至还越来越瘦了。 对自己近乎苛责,却对他很好,虽然再没亲手给他送过东西,但总会经过余氏的手送,有时候是零嘴,有时候是纸笔…… 心里那根存在八年的刺似乎动了动,却依旧扎得生疼。 顾远山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将荷包放进自己怀里,声音放软了些:“好,那我就先借着,等将来……” “等将来你考中了,再还我。”顾夏至抢在他前头说,嘴角也终于牵起了一点淡淡的笑。 “到时候可不能赖账。” “不赖账。”顾远山点点头。 笼里的兔子又开始抢青草,窸窸窣窣的。 顾夏至转过身,重新蹲回兔笼前,手里的青草一根一根地往笼子里递,动作很慢。 顾远山看着她低垂的头顶下,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多余。 晨光里,顾夏至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兔笼的影子叠在一起,竟有些说不出的孤单。 最终,顾远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攥紧了怀里的荷包。 第 219 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将昨晚写的课业仔细叠好,放进书箱底层,上面压着书本和笔墨纸砚。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两件干净的里衣,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布包。 “对了,夫子说的《昭明例律》也一齐带上。” 看不看都是另说,准备着总没坏处。 顾远山说干就干,转身从书桌地下拖出个旧木箱。里面放着的都是顾海生送他的手抄本,虽有些磨损,却理得整整齐齐。 他仔细翻找出那本薄薄的律例,擦了擦灰尘,才小心放进书箱。 将书箱放好,又收拾起另一边的布包。除了刚才收拾进去的衣物,还有余氏早早收拾过来的肉酱、水煮蛋,酥饼…… 全是吃的。 将鼓鼓囊囊的布包背上,又拎上书箱,试着走了走,不算太沉。 将东西放好,又将屋里书桌上的东西归置好,外面的天早就大亮了。 “小山子,收拾好了没?” 院外传来余氏的声音,“你爹套好车了,等你二姐换件衣裳就走。” “就好!” 顾远山应着,最后检查了一遍书箱:课业、课本、笔墨齐全;布包里:换洗衣物、吃食一样不缺。 他拎起书箱,又把布包搭在肩上,往外走。 …… 院里,顾夏至已经换了件靛蓝色的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站在骡车边等他。 见他出来,眼神闪了闪,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顾远山没说话,低头钻进了车厢,将书箱靠在角落,布包放在腿上。 见他上去,顾夏至也拎着一个小布袋上了车。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开口说话。 “都齐了?”余氏最后一个上车,手里提着许多东西,包装完好,想来都是给杨家的礼品。 “到了县城先去你小姑家,看看昨日給春雨买的新衣裳合不合身,别误了下午去杨家的时辰。” 顾远山点头应下,手里抓着一卷书。 这是他抄写的重点笔记,比较碎片化,适合路上看。 “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我就出发了?”顾三水的声音传来。 “当家的,咱走吧!”余氏喊了一声。 骡车就晃晃悠悠地朝前驶去。 顾远山掀开车帘,朝院子门口站着的李氏和顾云生还有顾大水他们看去。 “小山子,在外面好好念书,听夫子的话,知道吗?”李氏忍不住叮嘱。 “小山子,在外面被欺负就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打回去!”顾远诚和顾远江大声喊道。 看着顾大水和顾四水他们好像也在说着什么,不过距离太远了,他听不清。 收回目光,顾远山望着简陋的车篷顶,心里不断盘算: 下午帮大姐看好了人家,傍晚就得赶紧回学堂,明日夫子还要抽查课业。 这一日的行程,既要顾着家里的事,又不能忘了学堂的功课,倒是比寻常日子更要紧凑些。 哎!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感觉才回来,就又要去学堂了。 …… 日头刚过晌午。 骡车就在顾小水家的院门前停下。 刚掀开车帘,就见顾春雨从门口迎了上来。 显然是早就等在这里了的。 她今天穿着件新的湖蓝色的衣裙,发髻上簪了一根精巧的银簪子,衬得眉眼愈发温润。 顾远山估摸着,这就是余氏嘴里挂着的新衣裳和簪子了。 这两年,顾春雨抽高了些,下巴尖尖的,见了人,脸颊先红了。怯生生地喊了声“爹,娘”,目光落在顾远山和顾夏至身上时,又轻声道:“小山子和夏至也来了。” “快让阿娘瞧瞧。”余氏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眼神里全是对这一身衣裙的满意。 果然,她昨日买的衣裙穿起来,衬着大丫头愈发温婉了。 女儿生得瘦弱,相看就要扬长避短,不让人看她身子骨单薄就厌弃,得在穿着上花功夫! 瞧瞧,这不就穿得像一朵花似的? 不说杨家,任谁见了都怜惜疼爱。 “瞧你这是又瘦了?”余氏看着顾春雨尖尖的下巴,心里满是惋惜。 再瘦可就不好说亲事了! 顾春雨低着头笑了笑,没回话。 每次来,阿娘都会说她瘦了。 可表妹说自己就是抽条了,和县城里其他家的姑娘没有什么不一样。 总归是心疼在乎自己,才如此说。 顾春雨想到这里,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向上扬。 …… 就在这时,顾小水牵着9岁的周沐走了过来,笑着打趣:“二嫂这是心疼了?我可是把春雨当亲闺女疼呢。” 不说她,就说周老太太对这个小徒弟也怜惜得紧,谁也欺负不了她去。 而且她可是听小沐说了,她这个大侄女儿性子可和长相完全不一样。 两人出门去,从来就没吃过亏。 周沐看着皱着眉的余氏,笑着跑过去,拉住余氏的手,“舅娘,春雨姐姐这样好看!” 瘦瘦的才好看! “好好好,你说好看就好看!”余氏笑着刮了刮周沐的鼻子。 “小沐,春雨,你快带小山子他们进去,别站在门口说话了。”顾小水笑着朝几人喊道。 亲戚来家里,怎么能让人站门口唠嗑? 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见一群人往里走,顾小水才招呼着小厮帮忙将顾三水的骡车从侧门驶进去,放到后院。 …… 院子里,顾夏至和周沐一人一边挽着顾春雨的手,两人谁也不让谁,依然不对付。 见状,余氏不敢将话题往两人身上引,只看着顾远山问道:“小山子,你快瞧瞧,你大姐这样穿着可好看?” 顾春雨此时被顾夏至和周沐争抢着,微微皱着眉,无奈地哄着两个妹妹。此时,恰好一阵微风缓缓吹来,她的发丝随风而飘动,映得她更是娇柔。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顾远山忍不住赞扬。 虽然身上只是很普通的棉布衣裳,头上也只有一根简单的银簪子,这样简单的衣着,却更衬得顾春雨的年轻靓丽,清新脱俗。 顾家五官都不丑,偏偏不是五大三粗,就是农活做多了黑成炭一样,只顾春雨一人脱颖而出,净挑余氏和顾三水的优点长! 不得不说,连顾远山都羡慕了! “小山子,这是啥意思?”余氏听不懂,直言问道。 她听着应该是夸人的话。 顾远山笑了笑,直白道:“我夸大姐长得好看,就像花朵一样,温婉和顺,娴雅安静。” ”小山子,还是你念书厉害,若是喊你远诚哥来,他定是说不出来这样一番话。“余氏乐呵呵,心里眼里满是对顾远山的满意。 儿子读书有大出息,如今已经脱口而出就是他大爷爷文绉绉的话了,再过个几年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没错,她的胃口已经被喂大了。 如今她已经不满足于儿子考上童生了,跟着秀才学,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第 220 章 杨杰 她可是攒了好多钱,到时候就悄悄给大姐压箱底! 其实顾春雨接绣活也开始赚钱了,不过她不花,都攒着,给余氏和顾三水拿回去,当是给弟弟念书的费用。 余氏当然是想用的,不过每次顾远山要交束脩和买笔墨纸砚,都是顾云生给钱,她倒是没有机会花上女儿的钱。 这些钱她都藏好了,不敢花,就怕儿子念书不够钱了。 当然,这些顾远山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指不定还得劝劝余氏呢。 如今家里有钱供他念书,他自是不想用姐姐的钱,不能纵然自己的姐姐变成“伏弟魔”! 但若是实在没钱了,他也不敢矫情,该用还是得用,最多就是记下来,日后再十倍百倍还回去罢了。 前世孤身一人,对于这辈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爹娘、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他自是看重的。 …… 听了顾夏至的打趣,顾春雨还没来得及跺脚,周沐就率先瞪了她一眼,“粗俗!”话落,趁机将顾春雨拉远了些。 哪个姑娘家把迷男人的话挂在嘴边! 可不能让这个野生表姐带坏了自己香香软软的表姐了! 见顾春雨被拉走,顾夏至眼疾手快拍开周沐的手,将顾春雨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你说我粗俗,你自己还毛手毛脚的。” 这可是我姐,你个表亲拉什么! 顾夏至龇牙咧嘴地看着矮一个头的周沐。 “我不!春雨姐姐是我的!”周沐撅着嘴,绕到顾春雨身后,故意撞了顾夏至一下,“有本事你就打我!” 顾夏至踉跄了两步,回头瞪她:“周沐你讨打是不是?”说着,也绕到顾春雨另一侧,伸手去挠周沐的胳肢窝。 “咯咯咯……”周沐笑得直不起腰,手却没松,攥着顾春雨的衣角晃来晃去。 两人围着顾春雨转圈,顾春雨被夹在中间,笑得无奈:“好了好了,别闹了,再闹衣裳都要皱了。” 可两人哪里肯听? 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顾远山笑着看打闹的三人,感慨她们感情真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是男娃,还是话少?自己与顾春雨倒是没了小时候的亲近,只心里记挂着彼此罢了。 见三人打闹起来没完没了,余氏忍不住喊道:“你们悠着点,小心把衣裳弄坏了!” 这可是新的! …… 一番鸡飞狗跳,顾春雨虽然没有弄坏新衣裳,发髻却是松了。 面对满脸不赞同的余氏,二人灰溜溜地簇拥着顾春雨回屋,重新梳洗。 余氏叹了口气,也跟了过去。 “你们两个,毛手毛脚,快出去!” 将人赶走,余氏才仔细端详着乖乖坐着的大女儿。用梳子蘸了点桂花油,将顾春雨的长发梳得顺滑,又插上那支银簪子。 “我们春雨本就俊,这么一打扮,更体面了。” 顾春雨对着铜镜抿了抿唇,镜里的姑娘眉眼弯弯,却带着几分腼腆,“阿娘又打趣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余氏笑呵呵道,“女孩子家,该体面的时候就得体面。杨家虽是本分人家,咱家也不能失了礼数。待会去了杨家,少说话,多笑笑,人家问啥你就实说,别怯扬,知道吗?” 其实顾春雨本就是话少的性子。 但余氏觉得该叮嘱还是得叮嘱一番的。 不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年她要相看人家,她老娘和大哥都是这样叮嘱的。 听了余氏的话,顾春雨点点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知道了。” …… 顾远山站在廊下,看着顾小水正和顾三水说着杨家的事。 顾夏至和周沐坐在台阶上,两人手里捏着根草茎,眼神却往屋里瞟,偶尔还互相斗几句嘴。 两人瞧着是有一股相爱相杀的模样。 不多时,余氏挽着顾春雨从里面走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咱们去前厅候着?”顾小水询问道。 杨家的人估摸着快要过来了。 他们两家的亲事说好了,是先在周家坐着说说话,若是满意,再去杨家瞧瞧,吃个饭。 “走吧!”余氏高兴笑了笑,挽着顾春雨就跟着顾小水往前厅走。 顾夏至和周沐忙不迭跟上,被顾小水小声嘱咐:“你们两个,等会儿杨家人过来了,可不许胡闹,最好是闭上嘴巴,知道吗?” 这两年因着顾夏至经常进城,她们姑侄俩倒是熟络了许多,说话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知道了,娘!”周沐拉长语调。 “小姑,我知道了。”顾夏至也认真答道。 走在最后的是顾三水,和顾远山。 父子俩对视一眼,闭紧嘴巴,默默跟着。 …… 周家前厅。 顾春雨顶着刚刚被余氏重新梳好发髻,鬓角的碎发用桂花油抿得服服帖帖,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耳根还带着点红。 瞧着十分紧张。 顾夏至和周沐总算安分了些,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却还时不时互相瞪一眼。 没等多久,门外传来周红花的声音:“杨家嫂子来啦!快请进!”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杨母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那男人身形挺拔,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短打,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意,见了余氏等人,规规矩矩作揖。 “顾伯父,顾伯母,周婶子。” 声音洪亮,瞧着强健很。 “这是我家大郎,杨杰。”杨母笑着同余氏介绍,“他在衙门当差,是个小捕快。”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母仰着头,看起来十分自豪。 这也是应该的。 任谁家和衙门能扯上关系,对于小百姓来说都是大事一件。 顾远山坐在顾三水身旁,悄悄打量着杨杰。 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算不上顶出众,却也算是周正。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双手骨节分明。 倒真像个做捕快的。 第 221 章 杨家 杨杰话不多,却句句回答在点子上。 问他衙门里的事,他便捡些缉拿小偷小摸的趣事说,听得余氏眼睛发亮。 问他平日里喜好,他说闲时爱练两手拳脚,也会帮着家里做些杂活,语气实在,没半分浮夸。 顾远山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杨杰。 看杨杰给长辈添茶,手腕稳当。茶盏递到顾春雨面前时,动作稍顿,眼神也只在她手上停留一瞬,便立马移开,不见半分轻佻。 回顾三水的话,说起街坊邻里的事,条理清晰,对长辈的称呼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连顾夏至故意插了句刁难的话,他也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回了,没半分恼色。 就连顾远山都不得不佩服,这个杨杰当真是个好脾气的,瞧着也稳妥。 可……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遇到的人,例如顾远冬,憨直,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例如学堂里的祁云照,跳脱,眉飞色舞藏不住半分心思。 可……这杨杰,无论是笑还是说话,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得体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让人瞧不出半分真切的喜恶。 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留到现在?还对自家如此热情? 毕竟认真地说,顾家若是没有顾海生一家和顾小水的帮扶,他们是比不上杨家的。 …… 顾远山心里疑虑,偷偷看了眼顾春雨,见她垂着眼,嘴角噙着点淡淡的笑意,不知是满意,还是碍于扬面。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杨母看了看日头,笑着站起身,“家里炖了锅鸡汤,不如去家里吃顿饭?让孩子们也多处处,熟悉熟悉。” 这话既是客气,也是试探。 让顾家去看看杨家家境,也是相看的一部分。 让人好放心将女儿嫁过去。 余氏和顾三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满意,笑着应道:“那就打扰了。” 顾小水见这事差不多成了,也就笑眯眯说到:“我家铺子忙,就不过去了。” 这毕竟是顾家和杨家的事,她作为牵线人,不必过于插手。 “妹子,你忙吧,我指定好好招呼他们。”杨母笑呵呵带着顾家几人往外走。 …… 出门时,杨杰很自然地走到顾春雨身侧,与她隔着半步的距离。遇到门槛便伸手虚扶了一下,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 顾远山跟在后面,看着杨杰挺直的背影,心里那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更浓了。 说他不好? 倒也不是。 模样周正,差事体面,言行得体,对长辈恭谨,对同辈谦和,样样都合得上“好女婿”的标准。 可说他好? 又总觉得隔着层什么。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像蒙了层薄纱,看着温和,却瞧不见底。 不像家里几哥哥,高兴了就咧嘴笑,生气了就皱眉,坦坦荡荡。 哎! 顾远山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自己想多了,捕快当久了,性子难免谨慎些。 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顾春雨,她的步伐很稳,银簪子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顾远山摇摇头。 罢了。 日子是大姐过的,眼下瞧着没什么不妥,便先走着看看吧。 他甩了甩头,加快脚步跟上。 …… 杨家和周家离得很近,在一条街上,几人步行很快就到了。 顾远山跟着众人走进杨家大门,一眼便将院子打量得清楚。 院子不算大,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铺着平整的大青砖,虽有些砖缝里长了青苔,却比村里的泥地好看多了。 正屋、东西厢房加起来足有5、6间,虽没有周家那三进大院子气派,也没有顾家院子大,但杨家人口少,倒是够住。 “地方小,别嫌弃。”杨母笑着招呼几人往里走,“平日里就我们两口子和阿杰住着,屋子是够的。将来……”她瞟了顾春雨一眼,笑意更深,“添口人也住得开。” 此话一出,顾春雨的脸“腾”地红了,低着头没说话。 顾夏至在一旁哼了一声,却被余氏用眼神制止了。 刚进正屋,就见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迎出来。他脸膛黝黑,双手粗糙,见了人先咧开嘴笑。 “你们来了?快进来!” “这是阿杰他爹,平日里在码头扛活,性子憨。”杨母笑着介绍。 杨父搓着手,把众人往前厅引,嘴里不停念叨:“早就做好饭了,粗茶淡饭,别嫌弃。” 他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倒真是个憨厚老实的,和杨杰、、杨母的周全截然不同。 …… 前厅摆着张方桌,擦得程亮。 杨母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端出一碟碟菜来。 炖得酥烂的鸡汤,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还有两盘青菜和一碟腌萝卜……都是家常吃食,却热气腾腾,透着股实在劲儿。 是个实在的人家! 余氏心里头满意。 “快坐快坐!” 杨父拉着顾三水坐下,又吩咐杨杰给搬来几张板凳,让顾远山、余氏、顾夏至和顾春雨几人坐下。 “阿杰,给你顾伯父倒酒!” 杨杰应了声,手脚麻利地摆好酒碗,给顾三水和杨父都倒了一杯,嘴里还不忘解释:“伯父,这酒是昨日我去酒馆里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好喝好喝!”顾三水还没喝就笑着回复。 “尝尝这鸡,”杨母给顾春雨夹了块鸡腿,“自家养的,炖了一上午,烂乎。” 顾春雨小声道谢,低头慢慢吃着。 余氏看着桌上的杨母、杨父和杨杰,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杨家院子不大,但青砖铺地,房屋齐整,在城里有这样的住处,已是中等人家。杨父憨厚,杨母精明又不失和气,杨杰在外当差,家里有份安稳的营生。 这样的家境,对于顾春雨来说,确实是妥帖的。 原先还觉得这样的人家必定要拿乔,谁曾想竟如此热情,接地气。 这杨家大郎瞧着也是懂事的好孩子,杨母瞧着也是疼爱儿媳妇的。如此一来,大丫头嫁过来,不说当家作主,至少也不会被磋磨了…… 第 222 章 进贼了? 顾远山刚拿起筷子,听到这话,连忙笑了笑,“在孙氏学堂念书。”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顾远山却敏锐地发现那边笑呵呵给顾春雨夹菜的杨母手上动作顿了顿。 反倒是杨父看过来,笑着问道:“可是孙秀才处念书?” 顾远山点点头。 见杨父还想说什么,却被杨母打断。 “他爹,快吃,这个好吃!” 杨母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顺便又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杨父抿了抿唇,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来,招呼顾三水和顾远山,“吃,都吃,别客气!” 顾远山微微皱眉,不知这是怎么了。 孙氏学堂和这杨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牵扯才对。方才看杨父那表情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许是对学堂好奇? 想不通,顾远山便不再想,继续吃饭。 今天可得吃饱些,晚点就要去学堂了。 虽说学堂的饭食有菜有肉,但油水自然比不上家里的。最重要的是,在学堂吃得有些腻了,趁着出来,换换口味也好! 绝对不是他馋了!!! …… 酒足饭饱,杨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对杨杰道:“阿杰,巷子口不是有许多摊子吗?你带春雨和弟弟妹妹们出去转转,我和你伯父伯母在屋里说说话。” “可别玩太晚,早些回来!”余氏笑呵呵补充道。 顾春雨脸上微红,刚要起身,顾夏至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大姐,我和你一起。” 那架势,倒像是怕谁把顾春雨拐跑了似的。 杨杰笑了笑,朝顾远山走去,“远山,咱们走吧?” 顾远山点点头,跟着三人往外走。 “大姐,我知道前面有条巷子,卖糖画可好看了。”顾夏至挽着顾春雨就往门口走。 “街角有个说书先生,今日讲的是《包公案》,想必你们会喜欢。”杨杰笑着在前面带路。 顾春雨本就住在周家,对这里不比两人陌生,但她还是笑着,时不时偏头听听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扫兴。 顾远山跟在后面,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随意地扫过杨家一目了然的大院子。 刚要跟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有片灰布衣角从树干后露了出来。 顾远山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他怎么记得方才杨母说了,家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这树后面的又是谁? 不会是进贼了吧? 抬头看了看。 青天白日。 小偷竟然也敢进来? 这城里的小偷也太猖狂了吧? 就在这时,杨杰疑惑问道:“远山,咱要走了,快过来。” 顾远山回过头,看见顾春雨和顾夏至正站在门口,应当是在等自己。 “怎么了?小山子?”顾春雨关心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远山看了看树后面的那片衣角,径直朝顾春雨几人走去。 待走到近前,才小声道:“我方才见那棵树后面好像有个人。” “不会吧?”顾夏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小山子,你可是看错了?”顾春雨也皱紧了眉头。 反而是杨杰对此脸色微微一变,最后只笑了下,“应当是我早上晾衣裳的时候,不小心将布块挂在树后面了。远山你今晚不是还得去学堂吗?咱还是快些出门去吧?不然耽搁了就不好了。” 顾远山直勾勾地看着胡咧咧的杨杰。 你看我眼睛瞎吗? 还什么布料挂树上了! 相比较于第一天认识的杨杰,顾春雨自然更相信自己弟弟。她皱着眉,拉着顾远山就往身后藏,“小山子,你过来些,不要靠近那里。” 弟弟是他们这一家的依靠,万万不能出事。 自己可得小心看顾着些。 “顾姑娘,你们不用怕,我是做捕快的,小偷又怎么敢来我家。”杨杰勉强解释道。 “到底是人还是布块,一看便知!”顾夏至一把掀开杨杰的手,朝那棵树大步走去,“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别过去!”顾远山忍不住大声喝止。 他刚才没有贸然过去就是怕有意外,才想着同杨杰说说。 毕竟这是他家,他又是个捕快。 谁曾想杨杰没动静,甚至是想和稀泥,反倒是顾夏至冲了过去。 顾夏至就不是听人话的性子,几步冲到树后,一把揪住那截灰布衣角,猛地往外一拽。 “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亏心事了?” 那人竟是个十岁出头的瘦弱少年! 少年本就紧张,被她一拽,踉跄着跌了出来,怀里的半块窝窝头就滚落在地,沾了层灰。他抬头看见顾夏至身后的顾远山,又瞥见不远处的杨杰,脸瞬间白了下来,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叶初!?”顾远山惊呼出声。 没错,此人正是昨日才分别的沈叶初。 若说沈叶初是贼人,打死顾远山也是不相信的。 沈叶初话少,但为人确是比较正直的。 况且这城里可不像村子,门都紧紧关着,身手厉害的或许能进来,但沈叶初这小身板又怎么进得来? 揪着沈叶初的顾夏至见顾远山像是认识这少年,立马反应过来,松了松手。 她昨夜可是听阿娘说了,小山子在学堂认识了个同窗,就是叫什么叶初的。 说不定就是眼前的少年? 顾夏至仔细打量着沈叶初。 啧啧啧。 瞧着确实像个读书人,风一吹就跑了。 “叶初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远山眉头紧锁,朝两人走过去。 顾春雨见顾远山走过去,连忙也跟了过去,好奇问了句:“小山子,你认识他?” 顾远山点点头,“他是我同窗,阿爹阿娘也是见过的。”说完,转过头去,关心问道:“叶初兄,你怎么会藏在这里?” 差点就被当成贼人了。 一个读书人,若是名声坏了,是不能考科举的。 沈叶初没说话,只将地上的窝窝头捡起来,便直直地看着愣在门口处的杨杰,“我……我走错地方了……” 但他闪躲的模样,分明就是认识杨杰的。 第 223 章 再遇沈叶初 说完,朝顾远山几人勉强笑了笑,“这是我表弟,沈叶初,今日是沐休日,他来家里借住一晚,倒是没想到和远山是同窗。” 顾夏至在杨杰和沈叶初脸上来回游移,听到杨杰的话,顿时冷哼一声:“你表弟?方才怎么不喊出来吃饭?”说完,她便看着沈叶初藏在身后那半个滚了泥沙的窝窝头,“咱们吃肉,他就吃这个?” 虽说是表亲,但也不能在家里待客的时候不给吃饭吧? 不给吃饭就算了,他们在里面喝酒吃肉,这暂住的表亲就在屋子里躲着啃窝窝头? 而且瞧着还是个冷透了的窝窝头! 这杨家指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他爹走得早,他娘又送他来县城读书,偶尔休沐日会来家里住住,我娘想着……想着今日这事重要,怕你们介意,就没敢说,让他在屋里暂避片刻。”杨杰微微皱着眉,解释道。 这话一出,顾夏至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所以你们杨家就故意瞒着我们?觉得我们配不上你家,还是怕我们嫌弃这个表弟?” 一直没说话的顾春雨此时也委屈地看着杨杰:“杨大哥这是觉得我小气,连一个读书的表弟都容不下吗?”说完,便掩面低低啜泣起来。 “不是不是!”杨杰连忙摆手,“是我考虑不周,怕节外生枝,绝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顾远山看着手足无措的沈叶初,又看了看杨杰闪躲的眼神,心里瞬间清明。 杨杰是捕快,家境在城里算是中等,偏要藏起个表弟,无非是怕顾家觉得沈家是拖累,坏了这门亲事。 可是……他们条件不错,就算顾家不愿意养着个念书的表弟,总有人家愿意。 杨家这样的做法,就仿佛迫不及待要定下这门亲事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弟?” 顾夏至冷笑一声,“有表弟藏在树后见不得人的?杨大哥这做法,也太不敞亮了吧?” 沈叶初犹豫了下,同杨杰解释道:“我见你们进屋许久,便出来寻个东西吃,没成想会被看到。若是……若是表哥不喜,我日后也可以待在学堂,不来舅舅家中。” 他家虽说穷,但来念书的时候,阿娘都安排好了的,吃食、银钱都交足了的。自然,来舅舅家也是给了伙食费的。 平日里虽说偶有白眼,但十天就过来一趟,也不算什么。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万一杨家与顾家的亲事成不了,他指定就成罪人了。还不如早些收拾东西回学堂,等学堂放长假,回家再同阿娘说不去舅家了…… 想到这里,沈叶初低声同杨杰道:“表哥,我课业还没做完,便先回学堂了。”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拐角的一间小房子跑去。 那里赫然就是他的房间了。 顾远山没说话,只是看着杨杰。 方才还觉得杨杰做事周正妥帖,此刻却觉得这份”妥帖“里藏着许多小心思。 为了一桩亲事,连自家表弟都要藏起来,这般处事,实在算不上磊落。 更重要的是,顾远山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杨母和杨杰都是利索的人,又怎么会特意将表亲给藏起来,不让出来见人? 沈叶初可不丢人,在学堂表现好,说出来也是一件撑扬面的事儿,他们何必冒着风险干这样的事? …… 顾春雨见着沈叶初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同顾远山道:“小山子,咱们去找爹娘也回去吧。” 虽说她与这杨杰第一天认识,但半天相处下来,她也是满意的。 如今却遇到这档子事。 那沈家小子看样子也是怕惹恼了杨家,才走的。 可见平日里杨家对他不算太好。 也对。 若是待他好,又怎么会被藏起来。 何况,连这点事都要藏着掖着,将来过日子,还有多少真心? 她也是在小姑家住的人,最是能体会这样的感觉。周家对她很好,她有时候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何况这沈家小子? 看来,这杨家还是要仔细再看看…… 听了顾春雨的话,杨杰顿时急了,“春雨姑娘,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就是……就是怕你觉得我家负担重……” “好了,杨大哥,你不必说了。”顾春雨苍白着脸,“我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你这般刻意隐瞒,让我心里十分不好受,我觉得咱们的事还是缓缓吧。” 说完,便拉着顾远山要走。 杨杰想也不想就上前去拦人,“春雨姑娘,你听我解释!” 顾夏至一把拍开他的手,“杨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走?好啊,不愧是大捕快,行事如此霸道!” 杨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顾春雨失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顾夏至不善的脸色,最终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小初他娘身子不好,又放心不下小初,便交代要他每10日就要来家里一趟,我们好给他娘去信报平安。我娘想着今日相看,怕你们觉得他是拖油瓶,就没敢说……是我不对,对不住大家。” “这事……还是回去跟我阿爹、阿娘说吧。” 顾春雨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她轻轻拉了拉顾夏至的衣袖,“夏至,别在这儿吵了,咱回去。” 顾夏至虽有不甘,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置气的时候,狠狠瞪了杨杰一眼,挽着顾春雨往回走。 杨杰苦着脸,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解释,都被顾夏至一个眼刀堵了回去。 顾远山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沈叶初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前面沉默的几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方才他还觉得这样的好人家轮到自己家,暗暗心慌。如今杨家出了这样的岔子,倒是更真实了一点。 至于说婚事要不要继续,得看阿爹、阿娘和大姐的想法了。 不过,这女方的姿态还是要拿捏起来的! 毕竟此时正是抓到杨家有纰漏的地方,顾家也得表现得生气些,不然日后等顾春雨嫁过去了,可就任人揉扁搓圆了。 第 224 章 不是良配 当然,顾远山也知道,家里还没有放弃这门亲事,只是要端端架子,给顾春雨撑腰,免得还没进门就被吃得死死的了。 顾三水和余氏将顾春雨送回周i家,带着顾夏至将顾远山送回学堂,便匆匆离去。 应当是急着回家与顾云生和李氏商讨此事了。 ……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顾远山推开了书舍院子的木门。 不出意外,在院子里看见了才刚分开的沈叶初。 他背对着门,坐在石桌边,手里捧着本翻卷了页角的《论语》,晚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摆,露出细瘦的手臂。 顾远山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石凳冰凉。 顾远山轻轻坐下,斟酌了下,才试探着开口:“叶初兄,你与杨大哥是表兄弟?” 沈叶初抬头,看着顾远山,没有回话。 顾远山也知道自己明知故问。 他摸了摸鼻子,继续问道:“你回来也是走路吗?” 沈叶初点点头。 “杨家……不送你吗?”顾远山好奇问了问。 毕竟沈叶初才12岁,人又瘦,瞧着和他这个八岁的孩童一般。一个人过来,总是不太安全的。 杨家离这里不算远,走路过来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儿,竟任由沈叶初独自一人来往求学。 真不知是心大,还是不在意。 “表哥和舅舅要忙,我自己来就行。”沈叶初淡淡解释道。 见此,顾远山也不好继续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初见杨大哥,瞧着倒像是个稳重的人,只是不知叶初兄平日与他相处,觉得他性情如何?” 沈叶初抬眼望过来,暮色里他的眸子很亮,带着几分探究:“你……问这个做什么?” “家姐与杨大哥今日是在相看,”顾远山坦诚道,“我做弟弟的,总得多打听些,免得她将来受委屈。” 昨日苦于没有小道消息,两眼一抹黑。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可不得好好盘算盘算! 沈叶初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上的褶皱,半晌才含糊道:“表哥……待我还算周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顾远山皱了皱眉,还想再问,沈叶初却忽然反问:“你与你大姐感情很好?” “自然。” 顾远山有些不解,“她是我亲姐。” “亲姐弟……” 沈叶初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那她定是极疼你。” 他顿了顿,又问,“令姐性子如何?是……很温和的人吗?” 顾远山越发疑惑,沈叶初这分明是在绕圈子。 他看了看沈叶初紧抿的唇,索性直说道:“叶初兄若是知晓些什么,不妨直言。我今日看杨大哥藏着你的事,总觉得不太妥当,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沈叶初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抬起头,眼神异常认真:“恕我直言,你大姐……最好不要嫁与杨杰。” 顾远山心头一震:“为何?” 沈叶初却又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望着远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并非良配。”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读书人,心思细,若是不信我的话,不妨再多看看便是。” 说完,他合上书站起身,对着顾远山拱了拱手:“天色晚了,我先回房了。” 转身时脚步有些急,仿佛多说一句就会泄露什么。 顾远山坐在石凳上,望着沈叶初消失在房间尽头的背影,心里疑窦丛生。 沈叶初的态度太奇怪了,既不肯说杨杰的坏话,又笃定地劝姐姐不要嫁。 这里面定然藏着什么事! 看来,等下次沐休日回去,得好好跟爹娘说说了。 杨家既然有问题,另寻好人家便是了,总归不能让大姐往火坑里跳。 …… 学堂的日子枯燥且无味。 顾远山日日在学堂跟着孙秀才,除了读书就是练字。 按部就班。 既觉得乏味又觉得每日过得充实。 求学不易,最是需要耐得住寂寞。 一日。 晨读时。 孙秀才背着双手走进课室。 顾远山几人正认真地背着书。 “都停了。” 孙秀才将戒尺往讲桌上一拍,晨读的吟诵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望向他。 他眯着眼睛扫了扫坐在下首的几人,慢悠悠道:“从这个月起,每月末加一次考核,考经义、策论。” 底下的祁云照顿时小声哀嚎,“从前都是半年一考的,怎么如今要每月一考?” 这临时抱佛脚都得天天抱吧!? 孙秀才眯着眼,没理会他,继续说:“考到甲等,且是第一名的,夫子自掏腰包奖励两刀上好的宣纸。”顿了顿,他目光落在祁云照身上,“考得差的,抄试题一百遍,抄不完的,就好好尝尝戒尺的滋味!” 话音刚落,戒尺“啪”地一声,敲在讲桌上。 课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顾远山握着书本的手微微一顿,心里竟生出莫名的期待来。 这不就是月考吗? 竟然还有奖励? 夫子不愧是体贴学生的好夫子! 这些日子的读书练字,就像在磨一盘看不到底的墨,日复一日重复着,虽知是积累,但总是少了个丈量深浅的标尺。 如今有了考核,倒像是在漫漫长路上立了块界碑,让人知道往前赶的时候,究竟走了多远。 想到这里,顾远山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孙秀才。 他昨晚还心疼自己练字用了大半的纸张,今日一早就能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 他一定要得到这个甲等第一名! 孙秀才看着底下或是无动于衷,或是苦着一张脸的学生,冷不丁对上一双火热的眼睛,顿时愣住。 他脸上一贯常有的笑容都僵硬了瞬间,挪开与顾远山的对视,他才补充道:“远山和慧安的学习进程和你们的不一样,但是考核难度我会根据你们所学的内容安排,不用担心他们学的少就简单了。” 说完这句话,不再管几人,他背着手就晃晃悠悠往隔壁的课室走去,瞧着也是去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了。 第 225 章 月考 沈叶初板着脸看书,仿佛没被这件事影响,但他手上的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了。 魏清然有些烦躁地翻看着手里的《孝经》,脸上和煦的笑容都保持不住了。 “清然,你很怕夫子的考核吗?”刘慧安凑了过来。 魏清然勉强笑了笑,“没,我就是这段释义没记下来,有些烦躁。” “我教你啊!”刘慧安将他手里攥着的《孝经》一把夺了去,翻开一看,又讪讪放下,“哎呀,夫子还没有教过我,你自己看吧,若是实在不会再去问夫子。” 魏清然没有理会刘慧安的话,只是笑着点点头,敷衍了去。 刘慧安确实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他没看出魏清然的勉强,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清然,你听到夫子说的了吗?咱们要是考甲等第一,就有2刀上好的宣纸!” 魏清然脸上的笑容僵住,忍不住道:“慧安兄,这甲等第一,不说叶初能不能考得,就是他缺考了,都轮不到我。”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哎呀,你别那么丧气!” 刘慧安笑呵呵道,“乾坤未定,你我皆是一匹黑马!等到时候若是我得了这个第一,这宣纸我就分你一半,当是报答你对我的照顾,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那就多谢你了!” 这句话,是魏清然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他显然是对刘慧安的自来熟忍耐到了极限。 刘慧安见好就收,丢下一句“你好好看书,我不打扰你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顾远山坐在两人前面,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谈话,而是翻看着手里的书,心里头火热。 这日子有奔头了! 他想起家里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是双胞胎,与顾远冬和顾远秋不一样,两兄弟很像,每次去打猪草或是挑水,都要比划谁干得又快又多。这样一比,干活都格外有劲儿。 如今看来,自己也是一样的。 也对,在枯燥的日子里,总得有点盼头才能熬出滋味。 …… 接下来的日子,课室的灯亮得更早了。 天还没亮,顾远山就能看见课室外的长廊聚着学子,三三两两地背着策论。 回到课室,连平日里爱打瞌睡的祁云照,也捧着书本蹲在墙角啃得认真。 顾远山自己更是不敢懈怠。 白日里跟着夫子细抠经义,夜里就着油灯练字。 孙秀才说了,这考核不止是要看答题的内容是否正确,还得看字写得是否工整。 也就是——写得漂亮的字,会格外加分的意思了。 除了自己学,他偶尔也会去寻沈叶初共同探讨学问。 沈叶初学问确实不差,只是平日里不爱说话,偶尔开口总能说到点子上。 两人也是因着杨家那件事才开始时不时能说上一句话。 沈叶初性子冷淡,顾远山就主动些去讨教。 两人之间的沉默也逐渐被细碎的问答填满。 还惹得祁云照惊讶极了,调侃两人这是“惺惺相惜”。 甚至还说沈叶初以前不喜欢说话是因为他和魏清然都是渣渣,所以不屑于同他们说话。如今学堂里来了顾远山,同他势均力敌,这才开了金口。 听到这些话,顾远山笑了笑,没有作什么解释。 他看着自己纸上写着的“民为邦本”四个字,笔锋比先前稳了许多。 甚至连孙秀才昨日都难得夸了句“有进益”。 祁云照打趣的话,唯独沈叶初听了,皱起眉,一本正经道:“云照,你和清然都未曾同我探讨过问题,我又何来不屑于说话一说?” “大哥,我说错话了,原谅小弟!”祁云照顿时告饶,不再打搅顾远山和沈叶初两人。 顾远山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同旁边的沈叶初问道:“你说,夫子会出什么策论题?” 策论对于他们这些才开始学经义的学子来说,会难上许多。顾远山也没怎么做过策论,对此有些忐忑。 “或许是考吏治,或许是论农事。”沈叶初翻着书,“你和慧安学的内容还不多,咱们丙班也不会考太难,说不定就是从你们学过的内容出题?” 经义还好说,大家虽然学得进度不一样,但经义考核怎么出都是考核记忆力,是公平的。 而策论对于他们这些才走上科举之路的学子来说太难了,夫子必定不会出很难。 况且,夫子既然说了顾远山和刘慧安的试题与他们难度是一样的。 这策论题估摸着也会一样。 不然,评判标准都不一样,怎么能比? 听了沈叶初的猜测,顾远山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经义好评判,策论可就难上许多了,而且若是试题都不一样,就更难比较高下了。 策论极为可能会出一样的题! 想通了之后,顾远山便低头,继续拆解琢磨起自己练的字的间架结构,力求精益求精。 …… 窗外的日头慢慢移过窗台,将顾远山、沈叶初几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生气。 顾远山看着周围几人认真读书的扬景,忽然想起刚入学那时。 那时的魏清然和祁云照可没有如今这样用功。 许是两人在学堂里日复一日读着,日子漫长又乏味,才懒惰了。如今有了这每月一次的考核,两人倒是比之前勤奋了许多。 顾远山看着看着,又想到夫子许诺的奖励来。 这奖励只有两份。乙班和甲班共同一份,丙班一份。 甲班和乙班学过的内容都是相同的,只是两个班的学子掌握的知识不一样,自然是要凑在一起考核。 他可是听说了,按照沈叶初的学习进度,他是能升到乙班的。不过他想直接升到甲班,就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他们丙班相当于入门学习的班级,甲班和乙班相当于同一级,知识掌握不一样的班级,这甲班就相当于前世的尖子班、火箭班了。 据说学堂里只有顾远丰是直接从丙班升到甲班的,如今沈叶初这是想当第二个了。 顾远山笑了笑。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与他们一起升到甲班…… 第 226 章 商讨婚事 顾远山摇摇头。 眼下还是着手准备即将到来的月考核吧! 昨日去吃饭还遇到些人说夫子给甲乙两班的奖励同丙班的一样,喊着不公平。 不过,要是说丙班5个人捡了便宜……可不见得。 周言说了,他们的奖励足有5刀纸,比丙班的奖励多了一倍不止。 想到这里,顾远山就垂涎三尺。 1刀纸就是100张。 5刀纸可以用上月余了! 到时候又是一次月考,又来5刀,岂不是不用买纸了! 而且夫子说这是上好的宣纸。自己留着慢慢用,或是拿去同书舍的公子哥——罗安换更次一等、却更多的宣纸,都合算啊! 顾远山恨不得立马拔高三尺,夫子加班加点地给自己灌输知识,好早日让他去乙班甚至甲班! …… 就在学子们紧锣密鼓的为着月考核准备着时,十日一次的休沐日又到了。 当听到学子谈论要去哪里玩时,顾远山才恍惚想起此事。 赶忙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回书舍拿好要回家的东西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学习要紧,回家也是不能耽误的! 下午,大家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孙秀才的一番拷问轰炸。 许是因着这些日子来,大家都为着月考核的事情,个个都认真了起来,成果倒是不错。 反正孙秀才是满意地离开的。 祁云照也没被呵斥。 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孙秀才特意刁难的、答不出来的问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 下课铃声一响,大家都脚步匆匆地往学堂外走。 刘慧安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等在魏清然身旁,“清然,咱们快些走吧,上次我见到一个小摊,里面的东西可好吃了,这次咱们去吃吧!” 魏清然额角青筋跳了跳,“你上次不是说身上的钱用完了吗?” 还借了他的钱去逛街! 刘慧安挠挠头,“有吗?” “有!”魏清然咬牙切齿,“你还借了我5文钱去吃了一碗馄饨!” “啊?真的吗?”刘慧安惊呼道,“对不起啊,清然,我忘记了,下次你记得提醒我,不然我经常忘记的。” 说完,不等魏清然开口,他就拿出兜里5文钱,依依不舍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帮花婶子劈柴,她给我的钱,原先还想着留着去买烧饼吃,可要是我欠了你的钱,自然是要先还给你的……可惜了我想了10日的烧饼,真的好想吃……” 魏清然闭了闭眼,只好摆摆手,“你先吃你的烧饼,等下次有钱再还我。” “好!谢谢你清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刘慧安欢天喜地拉着不情不愿的魏清然往外走,一路上还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家烧饼铺子的独特味道。 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顾远山暗暗笑了笑。 他就知道,刘慧安这个缺心眼的人会赖上魏清然。 幸好他和刘慧安一早就撇清了关系! 等顾远山收拾好东西,课室里只剩下还在看书、没有动作的沈叶初了。 他关心问了句:“叶初,你不走吗?” 沈叶初摇摇头,“不了,我日后不去杨家了,等清明假期再回家看我娘。” 此时距离清明节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不过也是,沈叶初年纪小,他娘身子又不好,倒是不能经常折腾独自回去。 虽然留在学堂里冷清了些,饭堂也没有饭吃,但是学堂门口有很多小摊子,沈叶初也是能出去吃的。 顾远山了然点点头,想起家里李氏和余氏,对这个算是自己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同窗的关心。 他朝安安静静看书的沈叶初笑道:“那好,我回来给你带我阿娘做的肉酱,很好吃。” 沈叶初一愣,倒是也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谢谢。” “不用客气,我先走了。”顾远山瘦弱的少年挥挥手,提着书箱就往大门快步走去。 …… 顾三水依旧早早在学堂门口等着,看见顾远山走来还使劲挥了挥手。 顾远山快步走过去,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余氏,便问道:“阿爹,阿娘没来吗?” 顾三水将儿子手里的书箱接过,点点头,“你娘留在家中给你做好吃的呢!” 他一把将顾远山抱上车,接着道,“上次是来帮着采买物件,也是不放心你第一次来学堂。如今你已经来学堂大半个月了,你娘也就放心。” 好吧~ 顾远山点点头,倒也不失落,只催促道:“阿爹,咱们赶紧回家吧?” “好好好!咱们回家喽!”顾三水笑着应道。 顾远山想到顾春雨的事儿,没有坐进车厢里,而是坐在顾三水身旁。 “阿爹,大姐和杨家的事怎么样了?杨家这些日子有什么表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顾三水问道。 当他看到顾远山坐在旁边时,赶紧叮嘱:“小山子,你怎么坐这里了?快进去,外面冷,可不能着凉了!” 儿子身子金贵,可不能生病了。 这两年来,除了他5岁那年外出逛庙会那次生了病,后面就再没生病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和他娘照顾得好啊! 顾三水有些自得。 “我不冷。”顾远山摇摇头,“阿爹我穿着可厚实了,风吹不着。”顿了顿,继续问道,“阿爹,你还没同我说大姐的事儿呢。” “你大姐啊……”顾三水微微皱起眉,缓缓道,“那杨家这些日子倒是还想再约见一次,你阿娘还没松口,但是杨家日日差人送东西去周家给春雨,不是吃食就是小姑娘家的首饰,虽然不值钱,但却是用心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娘说了,再等几日,就答应再去杨家好好商讨一番。” 这商讨的……自然就是顾春雨和杨杰的婚事了。 听到这里,顾远山心里咯噔一声儿,想起沈叶初说的“杨杰不是良配”这句话,顿感不妙。 “阿爹,咱们要不还是作罢这门婚事了吧?另寻一门也好。” “咋啦这是?”顾三水见儿子板着小脸,十分严肃的模样,好奇问了句。 第 227 章 婚事暂缓 “昂!” 顾三水点点头。 他就是知道沈叶初是儿子的同窗,才想着亲上加亲。 到时候两家成了亲家,儿子在学堂,无论是在什么甲乙丙丁班,都是有亲属作伴了。 这年头,只有亲缘关系才可靠! 任人唯亲,大家都是一个沾亲带故的,自然要照拂一些。 至于杨家那日藏着沈叶初,不给众人介绍,想想也能理解。 毕竟不是自家人,暂住的,不介绍也没关系。 只是闹得不好看了些。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 顾远山见自己阿爹没当回事儿,只好将沈叶初说的话说了出来。 “爹,沈叶初说,杨杰并非良配,劝大姐最好不要嫁过去。” 骡车碾过石子路有些颠簸,让顾远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听在顾三水耳边却异常清晰。 顾三水晃腿的动作一顿,斜睨了他一眼,“他当真这样说?” 想了想,顾三水又自我安慰地说着:“读书人自是不会撒谎,但万一是他和杨家闹得不是很愉快,对杨杰有偏见呢?咱也不能只听叶初的一面之词,万一误会了杨家,可就损了一门好亲事。” “不是的。” 顾远山有些急,往前凑了凑,“叶初虽然是杨杰表弟,寄住在杨家。可我那日瞧着杨杰,也觉得不对劲。何况那日叶初在杨家树后,躲躲闪闪,看着杨杰好似很害怕的模样。而且我回书舍问了,他提到杨杰的时候,更是话里有话。再说,要是杨杰没问题,人很好,他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帮我这个外人?” 要知道,他们可是姻亲! 说完一通话,顾远山看着自己阿爹被晒得通红的侧脸,最后道,“阿爹,你别忘了,杨杰可是衙门里的捕快,若是咱们是亲家,自是也能得些便利。但若是他不是个好的,日后磋磨大姐,咱们也因着他捕快的身份,对他无计可施。” 那顾春雨可就求救无门了。 顾三水沉默了。 这几日杨家确实殷勤,杨母隔三岔五往顾家送布料点心。 当然,这些他们没收。 拿人手短。事情还没谈拢,他们自是得端着些。 杨家对顾家无计可施,路远了些也不方便。 他们便在顾春雨那边使劲。 杨杰隔三岔五就给春雨带吃的,用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也能看出用心了的。 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余氏嘴上虽还是端着架子,但心里早就软了大半,昨晚还跟他说“要不就再去杨家坐坐,把事情给定下来。” 顾三水心里摇摆不定。 一时是想着杨家的行为,一时是杨家对自家,对大闺女的用心,一时又是儿子严肃又冷酷的话语。 “阿爹,你想过没有?”顾远山的声音沉了些,“杨杰连亲表弟都不让咱们看到,说是怕咱们介意,坏了亲事。咱也不说他到底是单纯这样想,还是另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光是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心思有多深。大姐性子温润,若是嫁过去,真能应付得来?沈叶初虽没明说杨杰哪里不好,可他一个读书人,总不至于平白无故给自己表哥使绊子。” 骡车此时驶过一片杏林,花瓣被风卷进车厢,落在顾三水的身上。 他捻起一瓣杏花,看着自己黝黑粗糙的手指捻着的粉白色的花瓣,忍不住将其碾碎成渣。 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我去看了你大姐,她谈起杨杰那小子嘴角总是带着笑的。” 瞧着,是对杨家小子动了心思的。 “那是她心软,听不得几句好话。”顾远山梗着脖子,“杨杰送的都是些寻常的物件,咱们也给大姐买过许多!大姐就是看你们中意他,才对他另眼相待!” 他相信自己姐姐,绝对不是一个见过几次面就喜欢上别人的人! 最多就是有几分好感。 若是姐姐知道那杨杰不是好人,这几分好感也就不复存在了。 顾三水抬眼看向儿子,见他眉头拧成个疙瘩,眼里满是认真,倒不像平日念书那般温和。 忽然想起,儿子幼时总跟着春雨那丫头,走哪跟到哪,两姐弟感情十分要好。 此时儿子这股执拗,也是因着他担心自己大姐罢了。 想到这里,顾三水倒是意动了,可想到满意的余氏,便只好道:“你娘十分喜欢杨杰,她那边……怕是不好说。” 顾三水叹了口气,“她总觉得杨家在城里,条件好,差事更是不得了,你大姐嫁过去,不说对咱家好,就说你大姐自己,都不需要下种田的。” 种田很辛苦,要是有条件,他自是希望儿女不需要种地的。 他们老了,都种惯了,对田地也割舍不下。可几个孩子还小,不种地就要找个好差事,譬如在城里扎根的顾远秋。 若是女子,自身立不起来,自是要找个殷实的人家。 村子里这样的人家不是地主就是乡绅,看不上自家。那就要往城里找,城里人没有地种,嫁过去,就做做饭,洗洗衣服,日子也好过的。 “穷点不怕,日子过得舒心才要紧。”顾远山的声音软了些,“女儿家嫁人,嫁的是人心,不是青砖瓦房。何况大姐才16岁,自己绣艺了得,就算不种田,也能养活自己。婚姻大事,再多等些时日又有什么打紧?咱们再托小姑看看,还有没有品行端正的好人家。” 骡车驶到岔路口,再往前就是十里村。 顾三水勒住骡子,回头望着顾远山,见他眼里满是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终是点了点头。 “罢了,你念书多,看人的道理比阿爹通透。回去我就跟你娘说,杨家这门亲事,先搁一搁。”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大姐那边,我明日送你去学堂,再同她说说,免得她一头栽进去。” 顾远山心里一松,仿佛压了几日的石头落了地。 他望着远处村口的老树,轻声道:“多谢阿爹愿意听我说的话。” “谢什么?你也是为了你大姐好。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可别憋在心里。”顾三水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顾远山的头发,重新扬鞭赶车。 第 228 章 舍不得嫁人 顾远山刚下车,就又收到余氏好一阵嘘寒问暖。 将家里人的问候都一一接下,顾远山才被簇拥着进屋吃饭。 吃饱喝足,早早回屋做课业。 书案上的油灯燃得正稳,将顾远山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他握笔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笔下临摹的是柳体,“学而时习之”五个字已初见风骨,只是最后一笔“之”的捺脚总写不出那份舒展的韵味。 这字若是拿去考,怕是只能算是中等,得练得再稳些才好。 他蘸了蘸墨,又在废纸上反复练习捺脚,直到手腕酸得发僵,才舍得放下笔。 却见纸上的字写得甚至不如一开始写的了。 顾远山看着笔下怎么也写不满意的字,眉头微微蹙起,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罢了,继续练下去也不会有突破,还是明日再练好了。 将笔搁下,拿起桌子一旁刚才做完的课业,一一翻阅检查。 直到确认没问题,才将其放回书箱,拿出那本《史记》看了起来。 这本书不止是他的任务,还是他学累了、写累了时的调剂品。 有时练太久字了,整个人都会很无力,这个时候换个事情做做,再重新练字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然,这个换个事情做做,不是说插科打诨,指的是看一些除了上课要学的课本以外的书,例如这本《史记》,当然还有压箱底的律例。 其他书倒是不急再这一时,等看完这些再规整规整,看别的就好了。 …… 院子外偶尔传来家里人压低嗓音的说话声,夹杂着外面的虫鸣鸟叫,更显得屋子里安静。 顾远山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去。 “小山子,阿娘给你烧好水了,你快去洗澡,免得太晚着凉了。”余氏朝顾远山走过来,习惯性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额头,感知体温正常,才放下心。 顾远山连忙起身,“阿娘,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去睡吧。我自己洗完再收拾收拾就行。” 余氏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他也心疼。 反正自己洗完澡,将灯熄了就成,就不用阿娘跟着忙上忙下,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就好了。 至于洗澡水?不是他不愿意倒,而是这水要留着,第二天给后院的鸡鸭喝,或是浇菜地用的。 “好好好!”余氏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儿子,“阿娘这就去睡,你洗了澡也早些睡,可不能熬夜,知道吗?” 看着自己乖乖站立着的儿子,余氏暗暗叹了口气。 儿子哪哪都好,就是看书看入迷了也不注意时间。 以前在家里都是她提醒的,如今去了县城学堂,也不知道会不会熬夜看书了。 按她说的,大晚上看书伤眼睛,最好就是天一黑就回屋睡觉。 但儿子心里有抱负,争分夺秒地学习,自己这当娘的就不能扫兴阻拦。 既然他要看书,自己就给他点最亮的油灯,安排妥当,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也不能毫无节制。 小山子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是不好好睡觉,到时候长不高怎么办? 所以余氏早就规定了,让顾远山晚上看书不能超过子时。 就是晚上十点多必须上床睡觉! 顾远山自然应是。 …… 见顾远山乖乖点头,余氏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顾远山写废了的宣纸看了看,虽看不懂什么字体,却能看出笔画的整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字越写越好看了,阿娘看你很快就能赶上你大爷爷的字了,到时候家里的对联就让你来写。” 顾远山笑了笑,没接话,只转身去柜子里翻找换洗的里衣。 抱着衣裳,带上洗漱用的皂角和布巾,就往灶房里走。 家里在灶房里面隔开了一个小间,用帘子围起来,方便大家洗澡。 布帘将屋外的光都挡在外面,顾远山望着木桶里晃动的水光,心里忽然暖融融的,方才练字的烦躁都散了大半。 …… 余氏正站在窗前,仔细注意着顾远山洗完澡有没有乖乖回去睡觉。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乌木簪子绾着,鬓角偶尔有几根银丝。 脸是圆圆的鹅蛋形,眼角眉梢带着些笑纹,却不显得刻薄,反而有股亲切感。眼睛不算大,笑起来更是眯成两道月牙,看人总是温和的。鼻梁也不算挺,圆溜溜的,带着几颗浅浅的雀斑。 顾三水盯着自己妻子的双下巴,渐渐出了神。 余氏一直看到顾远山洗完澡,回屋熄了灯,才放心转过身。 回头却见顾三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纳闷,“当家的,你盯着我看啥?我脸上长花了?” 顾三水这才回过神,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些:“方才小山子在回来的路上跟我说了些事儿……” “啥事?” “就是杨家那门亲事……” 听到这里,余氏皱起眉,“小山子说啥了?是不是还介意那日去杨家见到的事,觉得杨家不好?” “他说……那日在学堂碰见沈叶初,那孩子劝咱,说杨杰不是良配,让春雨别嫁。” 顾三水看着余氏的眼睛,继续道,“我本觉得是小孩子家的话当不得真,可小山子说得认真,说沈叶初虽是杨杰表弟,却话里有话,不像是说谎。” 他原以为余氏会急着反驳——毕竟杨家在城里,条件确实比乡下人家好。 谁知余氏听完,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小山子不会骗咱们。他念的书多,心思也细,他既这么说,定是瞧出了啥不妥当。” 余氏今日之前还觉得杨家这门婚事好。 但既然儿子这样劝,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若是儿子不喜欢,自己再另外寻摸一门合适的婚事不就成了? 反正大闺女最近手艺见长,接了不少绣活儿,拿回家的钱也多了。 她一时也是舍不得人嫁出去的。 这些钱不是她哄骗的,可都是大闺女自己拿回来,叮嘱给小山子读书用的。 要是大闺女嫁出去了,这钱可就没有了! 原先怕自己对闺女婚事不积极,婆婆念叨,这才想着给她定下人家。 虽然有意杨家,但她也是想着,先把婚事定下来,成亲的话就再拖两年,等闺女十几二十再嫁过去也可以。 如今既然儿子觉得这婚事有问题,自己便作罢,另寻好人家就是了。 这样,家里家外也不会觉得自己对闺女的事不上心了! 余氏心里纠结的点儿终于松了下来。 第 229 章 八字不合 “受不受苦,不在房子是不是青砖的。”余氏打断他,走到床边坐下,“那杨杰连亲表弟都藏着掖着,可见不是个敞亮人。春雨性子软,嫁过去若受了委屈,有再多青砖瓦房又有啥用?”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明日送小山子去县里念书,顺路先去趟春雨那儿,把这事跟她说透了,别让她再被杨杰的甜言蜜语哄了。回头再去杨家,把亲事回了。” “咋回?”顾三水问,“先前虽没定日子,可街坊邻里都知道了,骤然回绝,怕不好看。” 要知道那杨家前些日子过来,可是一路问话过来的,几乎整个村子都知道自家春雨在和杨家相看了。 若是突然说这事黄了,估摸着村里还要乱嚼舌根。 明面上,这杨家姿态放得低,诚意也足,杨杰也一表人才。要是婚事不成,估摸着这流言蜚语就要往春雨身上泼了。 “这有啥难的?”余氏眼珠一转,“就说前几日请了个算命先生,说春雨跟杨家小子八字不合,硬要凑一块儿,怕对两边都不吉利。这话由头,谁也挑不出错处。” 这年头,对八字这些可重视。 不说他们和杨家只是在相看,就说定亲了,就要成亲的人,只要说八字合不来,就能立马退亲! 毕竟要是逆天而行,日后家里有个头疼脑热,都得怪在这桩婚事上的。 这种害人的事儿,村里人可忌讳,自是不敢撮合两家的。 …… 听了余氏的话,顾三水默默点头。 八字合不来确实是个好借口。 “那我明日就同那杨家说,咱家春雨和他们杨杰八字合不来,两家这事儿就算了。” 余氏点点头,“明日送小山子去学堂,我去同春雨聊聊,你就去杨家同杨杰他爹说。我那日瞧着杨杰他娘不是好糊弄的,我就不过去跟着了,免得节外生枝。杨杰他爹看着话少些,性子也软些,你强硬些,他不敢反驳的。而且你是大老爷们,杨杰他娘也不敢随意插话,要是她插话,你也不用搭理……” 顾三水看着给自己出主意儿的余氏,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啥?”余氏拍了拍他的手臂,“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听到了!你就放心吧,明日这事我保准办妥。”顾三水“嘿嘿”傻笑了下,才保证道。 见他还是傻笑,余氏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刚想起身,又想到什么,她急忙补充道:“还有啊,叶初那孩子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外说,尤其不能让杨家知道是他透的信。那孩子是小山子的同窗,不仅寄人篱下,还帮理不帮亲,咱们也不能让他为难。” 不得不说,她对儿子这个同窗越来越喜欢了。 整个人安安静静,和小山子性子差不多,两人定能合得来。 而且他长得也好,招人稀罕,就是太瘦了些。 想到明日要给儿子带的各式吃食,余氏心里不由偷偷给加多了一些。 明日让儿子带些给叶初这个孩子尝尝。 …… 顾三水望着自己成亲多年的媳妇儿,忽然有些发怔。 在他印象中,她总爱为几尺布、几升米跟人计较,眼里看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两人无子多年,夫妻情分也差点折腾没了,幸好后来有了小山子……可余氏也因着这些年无子,性情更是变了许多,他同她一向是没什么话说的。 家里男娃多,两老也不是不喜孙女的人,偏余氏老是折腾两个女儿。 就像最初瞧上杨家,也是觉得城里人家体面,杨杰在衙门干活,女儿嫁过去不仅不用回村里,还能帮衬小山子。 他原先以为,无论杨家是不是有问题,她都会促成这桩婚事的。 他都做好准备了——到时候余氏不同意,他再去找老爹、老娘说,让他们来同余氏说。 余氏性子有些偏激,但一直以来就很孝顺家里二老,也最听李氏的话。 想必家里二老同意,她也不能反驳。 可没想到,自己只是一说,她就同意了…… 而且方才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既要护着自家女儿,又要顾着沈叶初那样的外人。 条理清楚,通透周全,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你咋了?又发呆?”余氏见顾三水盯着自己不说话,伸手拍了拍他胳膊。 想到方才他就不对劲儿,一会盯着自己,一会儿又傻笑,别是生病了吧? 不说她不想当寡妇,就说小山子也不能没了爹的依靠! 想到这里,余氏有些着急,伸手就朝顾三水额头探去,“当家的,你可别吓我,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能憋着。小山子还等着给咱们考个秀才回来的,你有哪里不对劲儿就说出来,咱该吃药就吃药,该休息就休息,可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没啥。”顾三水回过神,咧嘴笑了笑,“我身子好着呢,你别担心。我……我就觉得……你这脑子,好像越来越好使了。” 余氏见他不像说笑,知道他没问题,放下心就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收拾明日儿子要带的东西,嘴里嘟囔着:“赶紧睡吧,明日还得送小山子,事儿多着呢。” 这些日子家里就要忙着春耕的事儿了。 水稻倒是不急,得等到四、五月才会种。家里的红薯倒是准备着种了,还有豆子,黄豆啊、绿豆啊、豌豆啊,家里常吃的都得种着了。 除了这些粮食,还得种多些家里吃的蔬菜,什么菠菜、韭菜、春萝卜、春白菜、黄瓜、豆角……都得准备起来了。 这些菜长得快,现在种下,等初夏就能收获了。 除了家里后院的那小块菜地,家里的山坡也得种上。 到时候卖给大哥,又能得一笔钱了。 而且家里和县城几个酒楼有兔子的生意合作,他们偶尔也需要一些新鲜蔬菜。 反正,家里的田地、山坡什么的,都不能空着,都得种上粮食! 余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规划着家里还缺了什么,明日去县城一并给买回来。 顾三水看着余氏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有这样操持家务,拉扯儿女,心里还有些小算计的妻子,也不错。 第 230 章 烟雨楼 今天倒是不需要那么早去城里了,他一边看书一边帮着给做早饭的余氏看火。 得知余氏和顾三水已经同意暂缓这桩婚事,他也放心了许多。 婚姻大事,自是要慎重些。就算是他们误会了杨家也没关系,好人家多的是,没必要赌上顾春雨的后半辈子。 在家里和家里人吃了早饭,顾远山便待在屋里看书,写字。 在家待到下午三、四点,才匆匆洗漱一番,吃了晚饭,跟着顾三水和余氏启程。 顾三水他们要去周家找顾春雨和杨家,就先将他送去了学堂,才拐弯往城里走。 …… 顾远山去到学堂,天还没黑,将字帖拿出来,仔细临摹。 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沉静的光,顾远山握着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游走。 此时他临摹的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柳体的横画瘦硬如剑,竖画刚劲似柱,是顾海生去年庆祝他学完了启蒙书奖励他的。 他端坐着,手腕悬起,力求每个笔画都带着字帖该有的筋骨。 书桌上的宣纸已经用去三张,纸上“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大达法师玄秘塔碑铭并序” 一行字,虽然比不上原帖的森然气势,却也渐渐有了几分挺拔之意。 当然,他对此是不满的。 日日练习,从歪歪扭扭练到现在,多少个日夜,才堪堪让人看出他写的是谁家的字体。 和风骨搭不上边,最多是好看些罢了。 不过,练字是一辈子的事儿,他才8岁,也急不得。 兴许日后哪天练着练着就顿悟了,也是说不准的。 …… 暮色从窗户渗进来。 顾远山正写“塔”字的竖钩时,忽然听见院子外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踹了门板的声音。 顾远山皱了皱眉,正纳闷是什么声音。 紧接着,罗安就气鼓鼓撞了进来。 “什么破家!还不让我回去?老子还不稀罕呢!” 顾远山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就见罗安背着个包袱站在房间门口。 他发髻歪着,衣袍上还沾着泥点,脸上还带着没消的怒气。瞧着与他平日里公子哥的形象大一不一样,狼狈极了。 顾远山嘴角抽了抽。 这是又被家里赶出来了? 前两日,罗安还红着眼圈说要搬回家去,拉着顾远山的手说了半宿的“后会有期”。 这才没两天,又回来了? 顾远山想了想,还是觉得关心关心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愤怒委屈的舍友。 “这是怎么了?” 听到顾远山的问话,罗安把包袱往桌上一摔,“还能怎么了,我爹那个老古板!就因为我今日跟几个朋友去了趟烟雨楼,把我打了一顿,还要把我赶出来!” 随着罗安的靠近,一股淡淡的酒气就飘了过来。 顾远山皱了皱眉,“你喝酒了?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酒楼? 不会吧。 罗安已经十四、五岁,喝个酒,罗家也不会如此生气才对。 “我……我就喝了一点点……”罗安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就是喝了两杯酒,结果睡着了。那个老板说他两个朋友有事早就走了,还欠下了一百两银子,让他结账,不结账就不许走。 苍天呐!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 就算他家有钱,一百两也很多了啊! 他爹一个月就给7两银子的月例,他每次都得花光光,身上哪还有一百两给。 想跑又跑不掉,最后只能被家里赎回去了。 想他堂堂罗家少爷,什么时候这样丢过人! …… 听了罗安的吐槽,顾远山沉默了。 罗安这很显然就是被人坑了啊。 云梦县这个小地方哪有什么价值100两银子一杯的琼浆玉液,都是些普通的酒罢了。 说不定就是罗安口中的两个朋友专门给他设的局…… 不过他和罗安只是普通舍友,没有什么交集,若是明说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 他还是不趟浑水了。 反正,若是那两人不是好人,想必罗家也不会放过他们,任由罗安被人哄骗。 想到这里,顾远山咽下提醒的话,转移话题。 “你是去烟雨楼喝酒?” “这……这……”罗安支支吾吾,“他们说那里的玉郎弹得一手好琵琶,我……我就是去听个儿曲儿,谁曾想我爹把我揪住,二话不说,拿起藤条酒抽,非说我败坏门风!远山,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是走路来的学堂,可累死我了!” “玉郎?败坏家风?”顾远山瞪大了眸子。 不会是他想这样吧? “烟雨楼是……酒楼?”顾远山不死心问了句。 罗安脸上飞过一抹红,“是……是专供男子寻欢的勾栏……我听人说,那里的头牌玉郎长得特别俊美,听说下个月就要从良了,再不去见见就没机会了……“ 他也知道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同顾远山说起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时常听那些狐朋狗友说起这个地方,说都是世家子弟私下的去处,没去过还得被嘲笑,鼓动之下,他便跟着去了。 谁曾想,只是想偷偷去一次,就被家里发现了! 看着顾远山目瞪口呆的模样,罗安还好心劝解,”远山,日后你长大了可别去了,里面东西可贵,而且那些个少年郎穿着怪怪的,身上就披着一层纱,涂脂抹粉,瞧着就让人恶心。” 一窝子娘娘腔! 也不知那些世家子弟怎么会喜好去这样的地方! 罗安暗自嘀咕。 听了罗安的解释,顾远山打了个寒颤,终于明白这烟雨楼是什么地方了。 这不就是南风馆嘛! 顾远山吓得直摇头,“我定不会去!” 无论是青楼还是什么男馆,他打死也不去。 不说他是钢铁直男,再说了,他也没钱。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万一染上,岂不是一辈子就毁了! 虽说文人好风雅,但他决定自己要做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虽然他现在才8岁,但也不影响他下此决心! 想着想着,顾远山看向罗安,“罗安,你日后也不要去了,什么烟雨楼还是风雨楼,都不要去,万一得了病,不说连累家里,就说你自己一辈子也毁了。” 反正日后他要是经常去,自己说什么都要换个房间,不能与他一个屋的。 罗安,你可不要怪我无情。 我的一条小命很宝贝的! 第 231 章 好男风 说着,又开始生气,抓起顾远山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我前些日子还说回家好好父慈子孝,如今看来,我还是得在学堂待上一段时间了。” 他虽然对同书舍的顾远山没意见,甚至挺有好感的。 可顾远山日日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字,完全不许自己打扰,住久了自然就没有家里舒服。 罗安摇摇头,压下心里的委屈。 算了算了,等老头子气消了,自己再回家好了。 …… 顾远山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天色晚了,先把东西放下吧。” 顾远山捡起他扔在桌上的包袱,劝慰道,“你爹也是急了才动手,等气消了,自然会接你回去。” “谁要他接!” 罗安嘴硬,却还是跟在顾远山身后走去,“我就在学堂住,跟你作伴,总比回家看他脸色强。对了,你方才又在练字?” 顾远山点点头。 罗安凑过去看了两眼,看不出好坏,只感叹道:“远山,你日日练字不会厌烦吗?”说完,也不期待顾远山回话自顾自说着:“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他们还要送我来给夫子蹂躏,好生气!” 顾远山没有理会罗安的无能狂怒,将他的包袱捡起来放好,就转身往书桌走。 天色渐暗,不宜继续练字了,歇息一会儿,看看书。 见顾远山又开始将书拿出来,罗安跑上前,压住顾远山的桌子,自顾自说道:“远山,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趟本来是想去看看那个什么玉郎的,结果那琵琶声还没响起,我就睡着了,太可惜了!” 顾远山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伸手将他扒拉到一边,“你挡住我的光了。” 话音刚落,罗安就往旁边挪了挪,继续道:“说起来那玉郎也是可怜。” 他拉过椅子一坐,手肘支着膝盖,“我听说,他本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家里遭了祸才沦落至此。前几日刚攒够赎身的银子,再过半月就要从良了,往后想再见他一面都难。” 顾远山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没接话。 他素来不齿这些风月扬里的事,却也知道世间无奈事多,那玉郎的遭遇,大抵也是命途多舛。 “不过今日最热闹的不是这个,” 罗安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光,“我刚在烟雨楼醒来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一个穿青布裙的妇人,揪着老鸨的头发就骂,说楼里的小馆勾得她儿子魂不守舍,连家都不回了,再不管管,他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顾远山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只当是寻常的家庭闹剧,正要低头继续看书,却听罗安又道:“那妇人哭得涕泪横流,说她儿子还是个体面人,在衙门里当捕快呢,本该是光耀门楣的差事,如今竟被男狐狸精迷了心窍……” “捕快?” 顾远山猛地抬头,目光落在罗安脸上,“你听清是哪个衙门的捕快了吗?” “这……应当是咱们云梦县的捕快吧?” 罗安挠挠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妇人哭的时候,好像提了一嘴她儿子的姓…… 好像是姓杨?对,就是姓杨!她说‘我们家杨家如何如何,具体叫什么没听清,只知道是个在县衙当差的捕快。” “姓杨的捕快……” 顾远山的指尖冰凉,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是有块石头沉了下去。 城里姓杨的捕快本就不多,他认识的,只有那个在杨家见过的、与姐姐正在相看的杨杰。 兴许是巧合? 那日在杨家,杨杰举止端正,待人恭敬,虽有些隐瞒,但瞧着像是个谨守本分的人。 怎么会流连于烟雨楼,还惹得家里人找上门去? 况且,若是他喜好男风,杨母那日又怎么会暗示顾春雨嫁过去添丁进口呢? 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罗安没察觉顾远山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着,“那妇人闹了许久,最后是楼里的护院把人架出去的,听说那姓杨的捕快当时就在楼上,愣是没敢露面,估计是怕丢了差事!” 捕快隶属于官府,吃的是官府俸禄,管的是地方治安,讲究的是清正严明。 若总留恋风月扬所,一来是耗钱。像烟雨楼这样的地方消费不低,比如罗安,只是去了一趟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要知道,这一百两银子已经是顾家这样颇有资产的农民差不多五年的收入了。 若是按照其他人家来说,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一笔钱。 而当捕快的,一个月俸禄也就几两银子。恐怕去个几趟,就得把手里的积蓄都折腾没了。 万一要是手头紧了,会不会动歪心思?收些不明不白的钱,或是对眼皮子底下的龌龊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不就坏了规矩? 再者,捕快得随时待命,万一正赶上案子要办,他却在楼里醉醺醺的,或是被缠得脱不开身,耽误了查案时机,岂不是误了大事? 更别说,捕快的名声若是坏了,老百姓谁还信他?真要去查案,街坊邻里见了他都背后戳脊梁骨,谁还肯说实话、递消息? …… 听到这些,顾远山只觉得心口发闷,手里的书卷都有些握不住。 他想起沈叶初那句 “不要与杨杰成亲”,想起杨杰藏起表弟时的慌乱,想起自己始终看不透的那双眼睛…… 万一……真的是杨杰…… 他们这样可就是骗婚了! “远山?你怎么了?” 罗安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推了推他,“是不是我说得太吓人了?其实这种事在城里也常见,你别往心里去。”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仅凭罗安的几句话就断定那人是杨杰,或许只是巧合,只是另一个姓杨的捕快。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 232 章 骗婚 罪过罪过! 顾远山一向成熟稳重,他也老忘记自己舍友还只是一个8岁的孩童。 自己竟然这样吓唬他! 罗安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 看着在面前挥手,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罗安,顾远山苍白着脸,终于回过神。 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想了想,他假装不经意问起:“对了……我刚好也认识一个衙门捕快,也是姓杨的。” “那么巧?叫什么名字啊?”罗安感兴趣道。 “叫杨杰。”顾远山淡淡道。 “杨杰?杨杰……和我今日听到的人名好像啊!这是你的亲戚吗?” 顾远山摇摇头:“不是,是最近这些日子才认识的。” “那你们还是不要继续接触了。” 感慨完,罗安压低声音道,“远山,我跟你说,这世界上不仅有喜好男风的变态,还有喜好孩童的恶魔……” 他顿了顿,忍不住担心道,“远山,你日后不要再和这个杨杰交往了,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我今日所见的主人公,但他喜好男风,咱们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整个云梦县就这么大,这个同样姓杨,又都在衙门当捕快……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罗安觉得顾远山所认识的杨杰就是他今日碰见的杨捕快了。 不过他也不敢笃定,只能劝告一下。 听到罗安的劝慰,顾远山笑了笑,“我知道了。” “那你先歇歇吧,我去吃个饭,顺便给你打点热水回来,看你脸色不太好,今日就喝些热水,早些歇着吧。” 罗安有些心虚,怕是自己吓到了顾远山。 顾远山看着殷勤拿起水壶跑远的罗安,心里的想法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从书桌底下翻找出那本《昭明例律》翻看起来。 找了许久,才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女家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加一等。未成者,依本约;已成者,离之。” 这句话的意思虽没有明确指出隐瞒性取向的惩罚,但这意味的本就是婚姻缔结过程中,男女双方都有如实告知对方自身情况的义务。 男方喜好男风,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下,属于对女方极为不利的重要信息,若刻意隐瞒,本质上与法律规定中“妄冒为婚”的情形相符。 一旦被女方知晓并诉诸公堂,即便没有直接对应的法条,官府也极有可能依据“妄冒为婚”相关律例,结合社会情理,判定男方的行为构成欺骗,进而对婚姻关系做出相应裁决,如判定婚姻无效或责令男方做出补偿等。 看到这里,顾远山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就算罗安口中的杨姓捕快是杨杰,自家知晓此事,也不怕吃亏了去。 想到方才回到学堂,将余氏特意嘱托送给沈叶初的肉酱送去时,他脸上腼腆的笑容。 顾远山还是忍不住,起身,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这事是不是杨杰,去问问就知道了。 若真的是他,杨家明知道他喜好男风却仍要跟自己大姐相看,就是在骗婚了! 若是这桩婚事成了,日后顾春雨如何自处? 就算日后嫁过去了,男方喜好男风的事情暴露,沦为谈资的也是女方。不仅如此,还得遭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 他们不会去指责男方,只会说是因为女方本身有问题,才导致丈夫有如此“怪异”的癖好。而顾家也会因择婿不慎,被质疑家风不正,是缺乏识人之明。 虽说喜好男风不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但对相看的人家隐瞒此事,就是大大的不对。 …… 隔壁屋的油灯昏昏欲睡。 沈叶初正借着光修补一双旧布鞋。 他今日自己待在书舍,有些厌倦,正收拾屋里的物件,就发现自己的鞋子破了一个洞。 幸好来学堂前娘还给他准备了一双草鞋,可以穿着应应急。 为此,他今日特意去找花婶子借了针线来,学着阿娘的模样,给自己补鞋子。 可惜,怎么看,那些针脚都歪歪扭扭,像条奇丑无比的大蜈蚣,瞧着十分别扭。 就在沈叶初纠结捻着绣花针,纠结之时,敲门声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手里本就不听使唤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谁啊?” 他扬声询问,边弯腰将地上的针线捡起放好,起身去开门。 见是顾远山,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顾远山方才来书舍的时候就给他带了一些吃食,如今这样晚过来,兴许是有什么事? 顾远山没进门,站在门口,问了句:“叶初,我有一事想问你。” 看见顾远山眼中的认真,沈叶初抿了抿唇,“先进来说。” 外面风大。 顾远山犹豫了下,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就沈叶初一个人,床铺上还摆着杂乱的针线,另一边的刘慧安显然还没回来。 沈叶初给他搬来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又起身去倒水。 见顾远山好奇地看着刘慧安的床铺,他解释道:“刘慧安应当不回来,他都是第二日早上同魏清然一起过来的。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顾远山端着手中简陋的陶碗,看着里面荡漾着的热水,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接问。 “杨杰是不是喜好男风?” 这开门见山的话却像是烫到沈叶初一样,他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桌腿上,发出一阵闷响。 他张了张嘴,最后道:“你……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只问是或不是。” 顾远山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瘦弱的少年郎,声音压得极低。 “今日烟雨楼有个姓杨的捕快被家里人闹上门,说他被小馆迷了心窍……云梦县就这么大,衙门里总不可能那么巧,就有两个姓杨的捕快吧!?” 顾远山顿了顿,继续道:“若真是杨杰,你们杨家瞒着这事来求亲,就是在骗婚!” 若是骗婚,自家是可以去状告衙门,讨回公道的!! 第 233 章 写信 顾远山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攥紧的拳头在身侧微微发颤。 “我年初要来学堂的时候,暂住在杨家,夜里起夜听见表哥和舅母在争执……我本不想偷听,可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大,我便听见了——舅母在呵斥表哥,让他不要继续去找那个小馆了……” 他顿了顿,见顾远山依然沉着脸,继续道,“舅母说,这件事不能让舅舅知道,不然舅舅非要打断表哥的腿不可。她……她还说,要赶紧给表哥寻摸一门好亲事,找个性子软的,嫁过来好拿捏。等日后成了亲,表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找性子软的就找上了顾春雨,这个又柔弱,又会刺绣的好姑娘。 想到这里,顾远山低喝一声:“厚颜无耻!” 沈叶初红了眼眶,“我……我当时本想快些离开,谁知还是被表哥发现了。他说要是我把这件事捅出去,尤其是告诉舅舅,就污蔑我偷了家里的银钱,还要去官府告我品行不端。若是我损了名声……这辈子都别想考科举……” “我爹是老秀才,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念书,考个功名……我不敢赌,只能答应他们守口如瓶……那日也是怕我表现异常,才不让我出来见人……我……远山,我对不住你……” 少年脆弱的哭腔砸在顾远山耳朵里。 看着他微微发抖的肩膀,顾远山心里一酸。 这事说到底都是杨家母子的错,又与眼前这老成的12岁少年有什么干系…… 何况,他已经提醒自己,杨杰不是良配了…… 他大可以不说。这样自己就不会起疑心了…… “我知道。” 顾远山打断他,声音有些嘶哑,“是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先前提醒,我大姐恐怕真要跳进这火坑了。” 顾远山冷静下来,声音里火气也渐渐沉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愤怒。 看着沈叶初通红的眼睛,想起那日他躲在杨家树后的模样,心里哪里还能生出半分怪罪? 沈叶初愣住了,泪眼朦胧地望着顾远山,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原谅。 “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顾远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放心,我爹娘不会将你牵扯出来。” 下一秒,沈叶初喊了一声:“顾远山,等等!” 顾远山回头,见少年攥着拳头,眼里虽还有泪,却多了点坚定。 “若、若日后需要作证,我…… 我不怕。” 顾远山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自己的屋子。 想起余氏说要去杨家回绝亲事,说用八字不合当理由。那时只觉得是给双方留体面,如今看来,倒是便宜了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 想到什么,顾远山立即跑到书旁掏出纸笔。 奋笔疾书。 他先是写“大姐亲启”,笔尖顿住,想到顾春雨收到信时总会温柔地笑一笑,又想到杨家的龌龊,心头一阵酸涩。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将罗安在烟雨楼的见闻、沈叶初偷听到的杨家母子对话,一五一十写了下来。 他没敢用太过激烈的言辞,怕把性子柔弱的大姐吓着,却字字恳切: “……杨杰品行不端,杨家明知其癖好,仍欲以婚事相欺,实非良配。爹娘已决意回绝此亲,大姐切勿轻信其花言巧语,家中自会为你另寻妥当人家,万勿忧心。” 写到杨母打算娶个软弱姑娘拿捏时,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墨点晕开一小团。 他看了看手底下的信,最后又添了几句: “此事非你之过,皆因杨家藏污纳垢,大姐素性纯良,不值得为此等人耗费心神。” 写完重读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小心翼翼折好,塞进信封,用火漆封了口。 屋里的罗安早就趴在床上,睡得香甜,偶尔还咂吧几下嘴。 望了望窗外,已是浓重的墨色。 该是深夜了。 顾远山将信仔细放好,便回到床榻躺下了。 他就怕这事有变故。 毕竟杨家有这样的算计,估计不会让这门“好亲事”就此作罢。 就怕今日余氏和顾三水前去商议出了变故。 顾远山看着放着信封的书箱,心里默默盘算。 …… 次日,天刚蒙蒙亮。 顾远山就站在乙班门口守着,手里紧紧攥着昨晚连夜写出来的信封。 左等右等,终于在上课前等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周言。 “小山子?你怎么在这里?” 周言提着书箱匆匆跑来,额上渗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表哥。”顾远山连忙迎了上去,将信封递了过去,低声道,“这信劳烦你今晚回去交给我大姐。” 周言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见顾远山神色郑重,便将信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小山子,你放心,我今晚回去第一时间就将信给春雨表姐。只是……舅舅昨日不是才来看过表姐吗?怎么今日有急事?” “是急事。”顾远山点头,又叮嘱一遍,“千万记得亲手交她,让她务必看完。” “晓得了——”周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三五个穿着青布衫的学子涌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夫子来了!快回座位!” 顾远山一抬头,果然看见孙秀才背着手从长廊那头走来,忙推了周言一把,“表哥,快回去吧!” 周言点点头,同样叮嘱道:“小山子,你也快回去,孙夫子眼睛尖得很,被逮到就不好了!” 顾远山也顾不上多说,冲周言拱拱手,转身就往丙班跑。 …… 进了课室,刚在自己座位上坐定,孙秀才就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整个课室读书声愈发地大了起来。 顾远山看着面前的书,心绪却飘远了。 一时担心杨家去找顾春雨麻烦,一时又怕这信出了意外…… 就在他出神之际,孙夫子走到他桌前,伸手敲了敲他的课桌。 “认真点。” 顾远山回过神,映入眼帘的就是孙秀才那张笑眯眯的脸。他赶紧坐好,认真地捧着手中的书诵读起来。 第 234 章 紧锣密鼓 “是!夫子!”众人齐声道。 孙秀城笑了笑,继续道:“很快便是一月一次的考核了,夫子期待你们的表现。” 此话一出,刚回家放松了一天的祁云照立即又对学习充满了热情。 顾远山也摒弃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壮志踌躇。 大姐的婚事他急也急不得,还不如先将重心放在学习上。 反正等回家就能知道事情发展了。 眼下,还是月考核的事情要紧些。 ……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课室里只剩下翻书声和写字声。 顾远山将学过的诗词按体裁分类整理,五言、七言、律诗、绝句,每一类都挑出几首易错的,反复默写。遇到记不清的句子,就翻到课本核对,再用墨笔在旁边画个小三角,提醒自己重点记。 对于作诗,他有自知之明,至多就算是一个缝合怪,或是死板淡漠,天赋是没有的。 发挥得好就有一个中上,发挥不好就一个中等偏下。 也幸好,作诗的占比分不算高,他也不需要花上大功夫去琢磨。 在复习功课时,偶尔走神想起杨家的事,他就用力掐一下手心,逼着自己把心思拉回来。 只有把考核考好,将来有了出息,才能真正护着家里人,才不会再让家人被人这般算计! 日头偏西时,孙秀才来巡查,见顾远山案上的纸已经写满了三张,批注密密麻麻,赞许地点了点头:“用心了。记住,基础打牢了,往后才能走得稳。” 顾远山起身行礼,心里更踏实了些。 他将整理好的笔记仔细折好,塞进书箱。 月考核就在眼前,他没有时间分心——眼下能做的,就是把学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刻进心里去。 …… 一晃儿七日过去。 今日就是月考核的日子。 丙班的五人分别坐在课室角落,各自的神情里藏着不同的心思。 为了避免作弊,孙秀才让他们将自己的课桌都搬到课室角落,隔得远远的。 看着隔得一个课室那么远的几个同窗,顾远山嘴角微微抽搐。 这距离,就算是长颈鹿也看不到。 祁云照把袖子卷得老高,手里拿着块半干的墨锭,来回摩挲着,“这次我定不会垫底!娘说了,若是考得好,就奖励我二两银子!” 他眼睛发亮,像是已经瞧见银钱落在手里的模样,连说话都带着股兴冲冲的劲儿。 说着,他还瞄了魏清然和刘慧安一眼。 平日里不是他垫底就是魏清然,如今来了一个也不像是学习的刘慧安,他若是考在两人前面,他就可以回家邀功了! 魏清然坐在一旁,瞥了一眼祁云照,抿了抿唇,手上磨墨的动作倒是加快了不少。 他和祁云照学的半斤八两,若是祁云照不垫底,就要他来垫底了。 垫底的人要被孙秀才惩罚训斥,他自然是不想的! 刘慧安缩在角落,手里抓着一支笔,有些紧张。 他记性不算好,前几日刚学会背《大学》,但总有些句子记混,此刻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 “菩萨保佑!千万别考后面那几篇……”他小声祈祷着,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此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同魏清然吹过牛要考第一的事儿了。 沈叶初坐在开门进来的第一个位置,手里拿着一支旧笔。 对于月考核的两刀宣纸,他自是想要的。可他知道,一个班的顾远山也不容小觑,他这次考核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才能取得第一名! 虽说平日里两人互相有切磋,知道顾远山学得扎实,可他比顾远山学得多些,总归是要有优势的。 只是想起杨家的事,指尖还是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纷乱念头压下去。 先考好再说。 至多……至多到时候自己将1刀宣纸送去。一是为了感谢远山他娘的肉酱,二也算是赔罪了。 这几天,有了顾远山送的肉酱,他也算是吃上肉味了。 自从他爹去世之后,家中境况每况愈下。若不是自己还有些天赋,得了族里的资助,不说这学上不了,就连家中田产都得被人占了去。 族里的资助也只是给交每年的束脩,笔墨纸砚都是阿娘一个人绣帕子,浆洗衣裳,辛苦挣来的。 他在学堂自然吃的是最便宜的饭餐,每日只有两菜,并无荤腥。 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都长身体了,衣裳都短了一截,到时候回家去阿娘看了一定欢喜! …… 顾远山坐在里面的第一排,完全不知道沈叶初为了感谢自己忍痛让出1刀宣纸的纠结。 他端坐着,内心异常平静,甚至比往日练字时更稳些。 毕竟前世读了那么多年书,题海战术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这样的月考核,实在是小意思。 虽然不紧张,但他还是默默回想着这几日整理的笔记。 诗词的平仄、经义的注解、策论的框架,都清晰得像摆在眼前。 他自然是冲着第一名去的,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眼下更重要的还是着眼于当前,将试题会的都写对,把学过的都落在纸上,脚踏实地,争取不丢一分! 这几日夜里,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顾春雨。 送信回去的第二日,周言就带来顾春雨的回话,说她知道了,让自己放心。 顾远山听到这样的话也终于放下心,更加专注于眼前的笔墨上。 他知道,考核的意义不止于名次的高低。考得稳,将所学的内容都答对,是给阿爹阿娘的交代,是让自己更有底气护住家人的筹码。 随着敲梆子的声音响起,孙伯抱着试题走了进来。 孙秀才要去监考甲班和乙班的学生,这丙班的便交由孙伯来看管。 若是交头接耳,一律按照作弊处置。 众人正襟危坐。 孙伯满意颔首,轻咳一声,“月考核开始,丙班学子点名上来拿卷子!” 随着点名,祁云照大步往前走,魏清然紧随其后,脚步沉稳。刘慧安也跟了上去。 沈叶初看了顾远山一眼,见他眼神沉静,便也定了定神抬脚跟上。 顾远山是最后一个。 第 235 章 月考核开始 四道题果然全出自《大学》,正合他连日来复习的重点。 最上方是第一道题,用小楷写着: “默写《大学》开篇‘三纲领’原文。” 这是最基础的题,顾远山几乎不用思索,提笔就在草稿纸上写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写完又逐字核对,“明明德”的第二个“明”是使动用法,“亲民”的“亲”通“新”,这些细节他早已烂熟于心。 确认无误后,才工整地誊写到考卷上。 笔锋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第二题稍难些: “解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四者的含义及其相互关系。” 顾远山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指尖微顿。 这四个概念是《大学》“八条目”的基础,他记得孙秀才讲过“格物是知之始,诚意是心之发”。 他先在草稿上写下释义: “格物者,穷究事物之理;致知者,通达事物之理而得知识;诚意者,不自欺,慎独也;正心者,摒除妄念,心有所主。” 写完又琢磨关系,划掉“相互影响”几个字,改作“格物而后致知,致知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这样更贴合原文的递进关系,逻辑也更清晰。 第三题是论述题: “试析‘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一句在修身中的意义。” 顾远山皱了皱眉,这题考的是对《大学》核心思想的理解。 他在草稿上先列了个小框架:先解句意,再谈“本末终始”与修身的关联,最后落到“知先后”的实践上。 想起孙秀才说过“修身是本,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末”,便在草稿上写道: “事物皆有根本与枝节,行事皆有开端与终结。修身者,需明辨何为根本——如‘诚意正心’是本,‘齐家’是末;‘格物致知’是始,‘止于至善’是终。知此先后,方能循序渐进,不致本末倒置,此乃近道之要。” 读了两遍,觉得不够透彻,又添了句“譬如种树,先固其根,而后枝叶自茂;修身亦如是,先正其心,而后行事有方”。 用比喻让道理更显明白,这才满意地誊到卷上。 最后一道题占了卷子的大半篇幅,是策论题: “结合《大学》‘修身齐家’之理,谈谈如何以之治理一邑(县城)。” 这是最难的一题,既要紧扣原文,又要有所发挥。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在草稿上反复涂改。 他先写下“修身是治邑之基”,想了想,觉得太空泛,便具体化为“为官者先正己身,不贪不溺,则民信之;而后齐家,家风正,则乡邻效之”。 接着琢磨“如何治邑”,他联想到村里的事,写道:“治邑如齐家,需先明教化(明明德),使民知善恶;次兴农桑(亲民),使民有衣食;终立规矩(止于至善),使民有所循。” 怕说得不够周全,又添了“为官者若不能修身,如屋无基;不能齐家,如舟无舵,虽有良法,终难推行”。 这样既回应了《大学》的“本末”,又让论述有了力度。 洋洋洒洒,时间也过了大半。 草稿纸上也已写得密密麻麻。 有些字被圈掉重写,墨迹层层叠叠。 顾远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四道题都紧扣《大学》,没有跑偏,才拿起干净的毛笔,蘸足墨汁,开始往考卷上誊抄。 他写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力求工整,柳体的锋利在笔画间渐渐显露。 横画如剑,竖画如柱,连涂改都没有一处。 他知道,若是大家都答对了,那么就要看谁的卷面更工整,谁得分就高一些。 所以,他必须不能让自己在字迹上失分。 …… 阳光从窗台移到卷上时,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整张卷子已写得满满当当。 字迹匀称,墨色浓淡相宜。 顾远山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刚抬头就对上孙伯的眼睛,顾远山心一跳,连忙低下头来。 孙伯此刻瞪大了眼睛,瞧着有些瘆人,和他往日里温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那炯炯的视线投来,瞧着就像X光射线一样,将人给净化了…… 想来是孙秀才叮嘱他要好好看着丙班的学子答题,他才如此模样。 顾远山长舒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到远处。 就见祁云照正对着试题抓耳挠腮,而沈叶初正低头修改草稿。 顾远山动作不大,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将手底下的卷子重新仔细检查一遍。 刚检查完,外面就传来敲梆子声。 孙伯连忙敲了敲课桌,“停!都别写了!” 祁云照有些着急,但也不敢继续写。 孙秀才说了,若是到时间还继续写,就给记上0分的! 这可是功亏一篑,他可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孙伯将五张卷子全部收齐,才悠悠道:“你们中午吃个饭,回来下午要考核你们课外的学识积攒能力,有算学、律法、诗律……放心,都不难,一些基础罢了。” 丢下这一句话,他便宝贝似的捧着手里的卷子走了出去。 徒留下惊愕5人。 …… “课外学识?”祁云照手里的狼毫就这样“啪”地掉在地上。 他瞪圆了眼睛,“方才看到试题我还琢磨夫子放过我们了,竟然不考赋律和诗帖,没成想竟是在这里等着我们!” 刘慧安也挠着头,满脸茫然,“孙夫子不是说只考学过的内容吗?怎么还要加一扬?我连《大学》都还没背熟呢,哪有功夫看什么诗律!而且算学也只是启蒙学过一些,那什么捞子律法我都没看过,可怎么办!” 他急得直搓手,眼圈都急红了,“这下肯定考砸了……” 魏清然眉头也蹙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整张谦逊的脸都变得苦涩起来。 “我们丙班学子明明还在攻读四书,五经都只略读了些,算学、律法这些,本该是学完四书,升入乙班和甲班才会接触的内容,谁又会提前学呢……” 沈叶初低着头,此时脸上也难掩诧异,显然也是没料到会有这扬“加试”。 顾远山心里也纳闷急了。 夫子完全没必要瞒着他们加试。告诉他们有两扬考试,他们更加努力不是更好吗? 第 236 章 要命的诗赋 主要是顾海生对此不精通,能教的不算多,都是一些日常能用上的算学。 至于律法……他就偶尔看腻了《史记》才翻翻看,对此也不算了解。 这诗律倒是早有准备,上午没考,还以为不会考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课室里的几人,缓缓道:“孙夫子说了,都是基础。我才刚来学堂一个月都不怕,你们更不需要怕了。反正咱们丙班都是一个阶段的,谁也不比谁多学多少,横竖都是半斤八两,倒也算是公平。” 反正法不责众,这突如其来的考核,就算大家考得不好,孙夫子也不至于怒火中烧……吧? 祁云照听了顾远山的话,果然镇定了些,“也是!反正大家都不会,考砸了也不是我一个人!” 魏清然若有所思,倒是也没那样担忧了。 刘慧安拍了拍胸脯,试图安慰自己冷静些。 沈叶初也悄悄松了口气。 ……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课室。 顾远山几人吃了午饭早早回课室坐着了。 在几人忐忑下,没多久,孙伯抱着一叠素色考卷进来。他将纸页在讲台上码齐时,发出簌簌的轻响,在这安静的课室尤为明显。 “诗帖、律赋、律法、算学各占一页,一个时辰后收卷。”他笑了笑,“孙夫子说了,都是初学浅题,你们莫慌。” 祁云照撅着嘴看着孙伯,小声腹议:“换你来考,看你慌不慌!” 孙伯乐呵呵喊人上去拿试题,倒是没听见祁云照的话,否则定要呵斥一番的。 顾远山捏着笔的手心沁出薄汗,拿到试卷先翻开最上面的诗贴卷。 题目是“春溪”二字,旁边注写“五言六韵,限‘江’字韵”。 他心里一松。 这题倒不算难。 对于他不擅长的地方,他总是希望简单些,这样和专精于此的人拉开的距离也不算大。 五言六韵是十二句,首联点题,颔联和颈联对仗,尾联收束即可。 他提笔蘸墨,思索了一番,在草稿上先写下首句”溪边新柳绿“,寻思着”绿“字属仄声,与 “江” 韵不协,连忙划掉。 想了想,改成了“春流绕野江”。 既点了“春”与“溪”,又嵌了韵脚。 不错不错! 顾远山笑了笑,接着往下凑。 颔联要对得工整。 他想了想,写“鸭浮青藻动,燕掠碧波长”。 “鸭浮” 对 “燕掠”,“青藻” 对 “碧波”。 还算妥帖。 微微点头,继续写颈联。 可这颈联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来。 顾远山抬头望了望周围的同窗们,见大家都抓耳挠腮,就连沈叶初也皱紧了眉头,他放心了。 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心里的大石放下,顾远山低头来回默读着刚开始写的两句,又沾了沾墨,却迟迟无法下笔。 他无奈抬头,余光瞥见窗外的竹影,灵机一动。 “风摇竹影乱,日映水光扬。” 来来回回读了几遍,这才松了口气。 …… 磕磕绊绊填下大半首诗,还差最后一句。 这最后一句,需要收束全诗,还要再次点题。 顾远山盯着“江” 字韵琢磨。 想着春溪绕江的景致,又念及此刻考试的心境,最后写下“此景堪入画,归时记笔江”。 “画” 与 “江” 押韵,既赞了春溪美景,又暗合自己以笔记录的情景,应该还可以! 写完诵读一遍,十二句连起来倒也流畅。 “春流绕野江,新绿满堤长。鸭浮青藻动,燕掠碧波长。风摇竹影乱,日映水光扬。渔翁收网早,稚子戏滩旁。水暖鸭先知,岸幽花自香。此景堪入画,归时记笔江。” 虽然句子稍显直白,但也符合他初学的水平。 顾远山心下安定,将写好的诗帖放到一边,翻过下一张试题就是律赋。 …… 律赋题目是“劝学”,要求以“力学不倦” 为韵。 顾远山长叹一口气。 律赋要对仗,韵脚不可换。律赋的要求远比诗帖要繁琐。 顾远山盯着”劝学“题下的小字注解,苦苦琢磨。 孙秀才曾在课上提过,律赋讲究的是“体物写志”,既要紧扣题目,又得严守格律。 这 “力学不倦” 四字韵脚,便是第一道关。 顿了顿,顾远山先在草稿纸边缘写下四个韵字,每个字旁都画了个小圈。 “力”“学”“不”“倦” 这四个字是全篇必须嵌入的韵脚,且要按顺序出现,每段收束处的字必须与韵脚同声同调。 就像作诗讲究平仄,律赋的句式也有规矩,多以四、六字句为主,偶尔用三、五、七字,却要两两相对。比如“晨兴” 对 “夜寐”,“披卷” 对 “执灯”,词性、结构都得严丝合缝。 更让他犯难的是 “体物” 二字。 孙夫子说过,律赋不能空泛说理,得用具体事物托意。 比如写 “劝学”,不能只说 “要努力”,得写 “书窗映月”“笔砚生尘” 这类景致,让道理藏在景物里。 想起自己窗台那盏油灯,夜夜伴他读书,倒也是个不错的意象。 当然,还有堆满了半边屋子的草稿,写秃了皮的毛笔…… 这些都是可以写上的素材。 …… 除了上面所知的,律赋的篇幅也很重要。虽没明说字数,却讲究 “起承转合”。 开头要破题,比如 “夫学如逆水行舟”;中间两段铺陈,或写古人勤学典故,或描当下苦读情景;结尾要收束点题,呼应 “劝学” 本意。 这赋律看着是只写文章,实则处处是框框。 比阿娘纳鞋底的花样还多,一针一线都不能出错。 顾远山对着空白卷页咽了口唾沫,试着在草稿开头写下“青春如驹过,学问贵勤劬”,用了最简单的对偶句。 接着就往 “力学” 二字上靠: “晨诵经书卷,暮研笔墨图。” 虽算不得精巧,却也合了 “不倦” 的意思。 写到第三韵时,顾远山忽然想起《大学》里的 “苟日新,日日新”,赶忙补了句 “日日求新境,朝朝戒自疏”。 看着这句,他心下松了一点。 这般直白的句子,总比硬凑典故稳妥些。 将基本框架定好,便围绕着这几句话开始逐字逐句地琢磨了。 第 237 章 考核结束 算学题一共有两道,他简略看了看,第一题简单,第二题稍微有些难度,但也还可以,确实是孙伯口中的基础题。 第一题是 “三人分粟”:“甲乙丙三人共分粟六斗,甲得二斗,乙得甲之半,丙得余粮,各得几何?” 他松了口气。 这样简单的题,在前世都是小学生做的。 可如今这里没有阿拉伯数字,也没有那么多公式可以用,倒是要斟酌用词。 顾远山先在草稿上画三个短竖代表三人,旁边写个 “六斗”。 甲得二斗,便在第一竖旁写 “二”;乙得甲之半,二斗的一半是一斗,第二竖旁添上 “一”;剩下的丙得,六减二减一,正好三斗。 他用毛笔将数字写得方方正正,又掰着手指算一遍,确认无误才誊到卷上。 哎! 顾远山悠悠叹了口气,嘴角微勾。 这样简单的题,顾海生都不知道教过多少次了。就算没学过,家中分粮、分钱,也总是会分配的! …… 第二题稍有些绕:“方池一面长三丈,深五尺,若注水至三尺深,需水多少?” 方池容积就是长乘宽,再乘深,题目的五尺则是障眼法,还有题目的单位不一样,也得先换算一番才行。 三丈等于三十尺,而方池即是四边等长,所以容积便是三十尺乘三十尺,得九百平方尺。再将此数乘注水之深三尺,即九百乘三,得二千七百。因是立体之积,需注明立方尺。 将草稿打了一遍,顾远山便将其挪至试卷上: 方池长三丈,即三十尺,宽亦同。注水三尺深,需水之数为三十尺乘三十尺,得九百平方尺,再乘三尺,共得二千七百立方尺。 细细检查一遍,没问题,完美! …… 解决了算学,还有最后一题。 顾远山抬头看了看窗外,估摸着时间,还有两刻钟不到了。 时间有些紧张。 他急忙翻开律法题。 题目是“邻人借斧不还,当如何处理?” 这律法条文他还没背过,但是他记得村子里曾有人借了赵婶子的锄头不愿意还,当时吵了好久,村长都来调解了。 “借物当还,若有损坏,照价赔偿,这是乡邻间的规矩。”这是村长那时说的话。 顾远山心里一动,虽不知律法怎么写,可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提笔写下:“借时应有言,还期当守诺。若执意不还,可请里正或是村长评理,令其归还;若斧已损坏,需赔新斧或抵以钱帛。” 写完又觉得太像村俗,不像律法条文,却实在想不出别的,只好在末尾添了句 “莫伤邻里和气”。 好歹字数写多些,夫子看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不准心情一好,还给多些分呢! 写完这个,这次考试的题目便算是全部答完了。 顾远山粗略看了看,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才回头将方才写的草稿全部誊写到卷上。 放下笔时,手腕酸得快抬不起来。 顾远山刚想再检查一遍时,屋外的敲梆子声响起,孙伯的声音也从上首传来:“好了,好了,都别写了!交卷了!” 看着被无情收走的试题,顾远山默默祈祷。 老天保佑!希望不会考得太差了! …… 夕阳把课室里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孙伯刚收齐卷子,脚步还没迈出门槛,祁云照就哀嚎一声。 “天哪!好难啊!那个什么水池为什么要算能装多少水啊?直接挖个池塘不就好了!” 顾远山一愣,倒是听出了祁云照口中的题与自己的是一样的了。 不过,一不一样都无所谓,就算这次得不了第一,下次多学些,再努力些就行了! 角落里的刘慧安听了可没有这样镇定。 他一下子站起身,惊呼道:“啥?祁云照,你是说你也考的算水池的题?” “难不成你也是?”祁云照疑惑道。 “对啊!还有,那个诗帖考的是‘春溪’,你们的是什么?”刘慧安立马换了一个题问道。 “我们也是!”祁云照大声回道。 听到这个答案,刘慧安明显愣住,跑过去抓住魏清然就盘问起来。 “清然,你方才考的诗帖也是‘春溪’?还有算学也是什么池子?” 魏清对此也有些吃惊,但还是点点头,“律赋是‘劝学’,律法是‘邻人借物不归还’。” “那早上的题呢?是不是考《大学》的‘三纲领’?”刘慧安不死心问道。 魏清然听到这里倒是摇摇头,“我们考的是《论语》,只有策论出自《大学》,题目好像是‘修身齐家’来治理一座城池。” 至于什么城,他早就忘了。 如今脑子里全是方才被诗帖和赋律折磨的后遗症。 听了魏清然的回答,刘慧安恍惚得后退了几步,半晌回不过神来。 …… 祁云照看了角落愣神的刘慧安一眼,又瞪了微微笑着的魏清然一眼,暗骂了句“伪君子”,便兴冲冲朝顾远山跑去,“远山,你下午考的也是方池注水的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顾远山方才听到刘慧安的问话,也知道了下午大家考的都是一样的题。此时,对上祁云照亮晶晶的眼神,直言道:“二千七百立方尺。” 算学两道题不算难,他有信心,便直接说了。 “啥?不是二十七立方尺吗?”祁云照惊呼道。 他不相信自己做错了,连忙朝身后的正搬书桌的沈叶初问道:“叶初,你那道水池的答案是多少?” 沈叶初顿了顿,“我同远山写的一样。” 要说顾远山这个月来的表现,可以看出是认真学习的人,记忆力也不错,但算学好不好,祁云照是不知道的。 不过沈叶初一向学得平均,两个好学生答案一样,不就是自己错了吗? 祁云照顿时天塌了一般,拍着大腿哀嚎着:“我明明看这题不算难,检查了好几遍的,没理由同你们不一样啊!” 顾远山见他如此模样,只好提醒:“题目的丈量单位不相同,一个是丈,一个是尺,想必你没换算回来。” “啥?单位不一样吗?”祁云照瞪大了眸子,“我光看题了,没注意什么单位。” 得知这个噩耗,祁云照也没了询问题目的心思了,低垂着头就一屁股坐回板凳,独自哀愁。 除了算学他是有把握的,其余的都悬乎,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第 238 章 不公平 刚准备喊沈叶初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公鸭嗓子传来—— “不公平!” 许久没出声的刘慧安突然嚷嚷起来,“夫子分明说了,会按照我们的学习进度来安排不一样的试题,为何除了早上那三道题不一样,后面的策论就不说了,下午那么多题,竟然出一样的!?诗律、算学、律法,连‘邻人借斧’那题都分毫不差!” 他往地上跺了跺脚,拔高了声调,“这也太不公平了!我和远山才来学堂一个月,祁云照你们都学了一年多了,考一样的卷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脸涨得通红,仿佛方才考试时憋着的劲儿全化作了委屈。 “就说那律赋‘劝学’,我连韵脚都没凑齐,你们学了那么久,肯定写得顺溜多了!”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祁云照挑眉反驳,“孙夫子也只浅显教过我们一些算学、律赋的题而已,我们也没有正规学过。何况上午你们考的全是《大学》的内容,我们要考《论语》《孟子》《中庸》,比你们多多了!复习的时候,你们学的时候内容也比我们的少!我们都没喊着不公平,你倒是哭嚎起来了?” 他对夫子的安排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他就是纯属看不惯这新来的刘慧安! 甚至比先前爱装的魏清然更令人讨厌! 况且,抛开私人恩怨不谈,方才考的题目对于顾远山和刘慧安两人来说也不算超纲,最多是以前没有经验,答得辛苦些罢了。 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啊! 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大哥不能说二哥。 否则显得他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抛不开对刘慧安的偏见! 见着祁云照还冲自己挑衅地挥舞着拳头,刘慧安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撸起袖子正准备上前理论。 魏清然站在一旁,慢悠悠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咱们的考题都是夫子定的,想必他自有自己的考量。或许题目看着一样,评分时会按照入学时间长短,审得松些紧些也未可知。” 照他的心里话,就是——争来争去,他们两个都不可能的第一名,又何必争。 这第一名,本来就只由沈叶初和顾远山两人之间选出。 哪有他们三个的一席之地! 而下午的试题,对于顾远山来说就太难了……这第一名看起来定是学识更稳的沈叶初了! 毕竟律赋不是那么容易学的,顾远山他入学才几天,夫子也只是浅浅谈过几句要点,都未曾布置过相关的课业,想第一次就写出来,难于上青天! 魏清然说着,眼神瞟向顾远山,带着几分惋惜。 可惜了这个小屁孩儿,差点就能抢了沈叶初的第一名宝座了! …… 刘慧安听了魏清然的劝阻,只好狠狠地瞪了祁云照一眼。 心里满是不痛快。 其实就算魏清然没有拉架,他也是不敢动祁云照的。 毕竟在学堂动手打架可是要被夫子惩罚的,他还没那么想不开。 而且祁云照是走读的,随时都可以喊人来堵他,他也不想结仇,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是今日答题不顺,找个由头发发脾气罢了。 如今,也只能顺坡下驴,见好就收了。 祁云照见刘慧安不再找茬,冷哼一声才回到位置上。 沈叶初一直没吭声,默默观察着几人,见他们不再剑拔弩张,才抬头看向顾远山,声音轻轻的。 “远山,你……考得如何?” 他心里有些乱。 虽然在学堂学了一年多,可方才考的律法题答得也是磕磕绊绊,还有律赋也半斤八两,将将算是能写出来而已…… 他本以为顾远山应当比自己还不如,可如今却觉得他比自己表现得沉稳多了。 这份沉静的模样,让他莫名有些在意。 顾远山刚将桌子搬回来,默默听着祁云照和刘慧安的争吵,正犹豫要不要劝架,就看到魏清然将两人劝了回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此时听到沈叶初的问话,只是淡淡一笑:“该答的都写上了,对错就听夫子的评判吧。” 他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也对第一没有把握。 一个月能把《大学》摸透已是尽力,至于诗帖、律法和赋律,纯属走运,磕磕绊绊答出来了。 横竖大家都没正经学过,倒也不是没有希望。 接下来,便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沈叶初望着顾远山平静的侧脸,忽然没了话。 他平日里看的都是四书五经,没有看过律法。方才考律法的时候,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答题,倒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来是考得不好的。 …… 顾远山收拾好东西,见时间不早了,准备起身回去,抬头就见沈叶初紧锁着眉头的样子。 顾远山顿了顿,走上前,轻声道:“叶初,考都考完了,再琢磨也无用。中午听花婶子说食堂今日做了酱肉包,每个学子都能分一个,咱们一起去尝尝?” 说着,他将砚台放进书箱,声音里带着几分刚考完的松弛。 “其实下午那些题,我也是一知半解,答得艰难。律法那题,我也没看过,都是胡乱写了几句,未必合规矩。” 见沈叶初仍垂着眼,他又补充道:“你入学比我们久些,经义底子厚,早上那些题想必答得还可以。反正这月考核本就是查漏补缺,考得好便欢喜,考差些,回头再补就是,犯不着挂心。” 说罢,顾远山拎起书箱就往门口走,脚步顿了顿,没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沈叶初。 瘦弱的少年小小一个,瞧着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哎! 顾远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不去,酱肉包该被抢光了。” 说完,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径直往前走。 该提醒的他都提醒了,该宽解的也宽解了,若是这人还钻牛角尖,自己也不管了。 好心提醒也只当是日行一善罢了。 谁叫自己总是心太软…… …… 沈叶初望着顾远山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方才心里的纠结竟然淡了些许。 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沉下的天色,忽然就想通了,提起手里的破旧书箱就追着顾远山走去。 读书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一扬考核而已,原也定不了什么。 第 239 章 非礼勿视 一大早。 丙班课室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顾远山提着书箱走进来,像往常一般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书摊开,低声诵读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窗外漆黑的夜早已被温暖的晨光替代,映得他书卷上的字迹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祁云照打着哈欠晃进来。 看见顾远山端坐着读书,他顿时瞪大了双眼:“远山,你……你今日怎么还是来这样早?” 昨日才考完,今日还像往常一样,这心也太大了吧! 祁云照将书箱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 “昨夜我想了那试题一宿,都没怎么合上眼,你竟然还这样早过来,你就不担心吗?孙夫子的戒尺可不是吃素了!”说着,他看向前面沈叶初的位置。 空空如也。 看!这才是正常的! 连往日苦读的沈叶初都还没来! 这顾远山年纪不大,这也太刻苦了些! 顾远山一愣,抬头看着震惊的祁云照,笑了笑,“我习惯这个点起了。” 昨日又不是考了秀才试,只是一个小小的月考核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祁云照佩服地看着风轻云淡的顾远山,不由呢喃了句:“早起竟然还能习惯……” 他怎么每日都睁不开眼? 见着祁云照这模样,顾远山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就算月考核考不好,但我们知道哪里错了,往后才好使劲。总不能因为怕挨罚,就把心思全放在担惊受怕上,那才是真耽误事。” 祁云照愣了愣,挠了挠头:“好像……有点道理?” 尽管嘴上说着赞同顾远山的话,可他脚还是忍不住来回蹭着地面,显然心里的石头没落地。 顾远山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书。 其实他夜里梦见孙夫子拿着红笔在他卷上画满叉,还要拿那根戒尺打他。 这不,一下子就吓醒了。 知道是个梦的时候,他着实也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他就算诗帖和律赋考得不好,但早上的策论、经义都答的挺好的,不至于挨打。 哎!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反正考都考了,与其躺着瞎琢磨,不如早些将那些模糊的知识点再记一遍。 毕竟读书这事,从来不是为了应付一扬考试。 就像阿爷常说的,“手艺在身,才不怕旁人挑错”。 反正昨日的试卷考完了,继续纠结也无用。 该交的都交了,对错也都成了定局。 重要的是:通过这次考核,他倒是发现了自己好些地方都没吃透,比如律赋的韵脚规矩,还有律法题里那些没听过的条文…… 趁着现在有空,正好再补补。 想明白了,他便继续低低诵读起来。 …… 没多久,刘慧安也揉着睡眼走了进来。他眼圈泛着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不过片刻,魏清然和沈叶初也过来了。 祁云照先是对着魏清然瞪了一眼,又热情地朝沈叶初问道:“叶初,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真是太阳从西边起来了! 沈叶初竟比他还晚来! 面对祁云照的问话,沈叶初浅浅笑了笑,“我今日在学堂外面的长廊看书忘了时间,这才晚了些。” 祁云照看了看沈叶初,又看了看顾远山。 只觉得怪极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板着脸的沈叶初竟然对他笑了。 难不成今日他格外帅气? 祁云照想着想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也没感觉哪里不一样啊……奇了怪了…… 顾远山刚抬头就见到祁云照闭着眼睛,陶醉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的怪异模样,忍不住抖了抖。 祁云照该不会考试考疯了吧? 他甩了甩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还是埋头继续看书吧! 顾远山沉下心,盯着手上的书,这模样就像要把手里的书给看穿了一样。 …… 乍然考了月考,祁云照没了学习的动力,便四处张望。 沈叶初此时正对着手下的一张纸发呆。 他手里捏着笔,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字,眼神飘忽地落在窗外的树上。 魏清然低低诵读着,,满眼的无趣,能看出他心神不在书上。 几人细细碎碎的晨读着,孙秀才背着双手就走了进来。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绛色的衣裳,瞧着格外隆重些。 “怎么回事?一个个读得跟蚊子哼似的,昨夜没吃饭?”他目光扫过众人,眉头微挑,嘴角却噙着熟悉的笑。 说罢,他慢悠悠走到祁云照身边,手指在对方摊开的《中庸》上敲了敲。 “‘天命之谓性’,这句该扬声,要有筋骨才对。” 话音刚落,祁云照吓得脖子一缩,猛地拔高嗓门:“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铜铃,却比刚才响亮了三倍不止。 刘慧安坐在另一边,见状也赶紧扯开嗓子,原本含混的诵读变得字正腔圆,只是读得太急,“喜怒哀乐之未发”读成了“喜怒哀乐之未罚”,自己先噎了一下,慌忙改口,脸颊涨得通红。 他偷偷抬头,孙秀才,没有注意自己,才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大声诵读起来。 魏清然一向温吞,此刻也收了慢悠悠的调子,字句咬得格外清晰,只是捏着书卷的手指更紧了些。 沈叶初从怔忡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致中和,天地位焉”读得沉稳有力,像是要借着声音压下心里的烦乱。 顾远山原本读得平稳,被这阵仗带得也提了音量。 余光瞥见孙秀才不知何时走回了讲台上,正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 顾远山心神一凛,总觉得夫子没憋好事一样。 “嗯,这才像样子。”孙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踱到门口时又回头,“读书要用心,声音里藏着底气。底气足了,明日见了卷子,才不至于腿软。” 孙秀才说这话时,手里正捻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戒尺,指腹在光滑的竹面上轻轻摩挲,笑意从眼角的皱纹里漫出来,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话像块小石子投进水里,刚稳住的诵读声戛然而止。 “卷子赶出来?” 刘慧安的声音都劈了叉,手里的书“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 第 240 章 煎熬 夫子又不止教他们丙班,还有甲班和乙班的卷子。 这按理来说都是紧着甲、乙两班,他还想着等休沐日回来才会知晓成绩呢。 谁承想,这夫子竟然要赶在放假之前出结果! 这可怎么办!? 祁云照正襟危坐,瞧着十分镇定,可他眼神瞟向孙秀才手里的戒尺时,分明虚了几分。 此时,他脑子里已经闪过他爹手里拿着藤条,他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跑,喊着要教训他的扬景了。 正好又是休沐日,把他打得重些也不担心耽误了学业。 想到这里,祁云照泪眼汪汪地望着孙秀才。 夫子,你好狠的心!竟然如此对我! 魏清然捏着书卷的指节泛白,脸上却还挂着温和的笑:“夫子辛苦了。” 面上笑得温和,心里却直打鼓。 他律赋里用了个生僻典故,万一夫子觉得他炫技,怕是又要被训斥“心术不正”了! 他爹娘倒是由着他,不会干涉他的学业,可夫子不会啊!他指不定又要罚抄一大堆,直把自己的手都要抄断才满意! 魏清然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之意,对于日夜盼着的休沐日也不再那么高兴了。 沈叶初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分辨不出神色。 他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律法题里写的“当送官究治”,明明邻人借斧是小事,偏要扯到官府,小题大做,定是答偏了…… …… 见几人神色各异,顾远山安静坐着,抿了抿唇。 孙秀才那笑哪里是温和,分明是猫捉老鼠时的得意。 早不批晚不批,偏要赶在休沐日前出成绩。 他怀疑孙秀才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休沐日前出成绩,回去家里人正好拿着成绩单“算账”,板子藤条都能提前备好。 当然,顾三水和余氏疼他,倒是不会对他如此。可其他人的爹娘可就说不准了。 真是老狐狸一个! 大爷爷爽快直接,谁承想这同窗竟如此恶趣味!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 说是这样说,心里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自己下半扬考得一般,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奢望的。 …… 孙秀才仿佛没瞧见众人的脸色,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放心,好坏都有个结果,总好过悬着心回家,是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戒尺,“明日辰时来领卷,谁也不许迟到。” 这话一出,课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顾远山望着孙秀才的背影,只觉得孙秀才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用一扬成绩,给所有人的休沐日添上悬顶之剑。 这威慑力,可比课堂上念十遍“业精于勤”管用多了!也给考完刚要松懈的学子紧了紧身上的皮。 此举甚妙! …… 这一日,孙秀才照旧传道授业解惑,毫无异常,反而是顾远山等人有些浮躁。 好不容易等到夫子离开,就不说祁云照又要怎么哭诉了,顾远山都有些小小的紧张。 毕竟这月考核相当于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考核。 这不仅事关他学得和外面的学子之间的差距,更事关第一名的2刀宣纸! …… 就在几人祈祷中,第二日很快就来了。 这日,五人早早就来了课室。 个个都默默看着书,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开朗话多的祁云照都缩头缩脑地安静看着书。 顾远山也默背着往日所学的课本。 此时他有些心乱,看新内容是看不下去的,只好背书,静静心了。 辰时一到,孙秀才的身影就准时出现在课室门口。 “祁云照,你跟我来。” 祁云照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蜜蜂蛰了下。 怎么头一个就叫我! 准没好事! 难不成我真考那么差,倒数第一!? 他僵在座位上,手还按在翻开的《论语》上,指节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完了完了,定是那道算学题算错了,而且律赋的韵脚乱得没眼看…… 他昨日知道夫子今日要发成绩,就苦苦回想自己答题时的错处。每想出一条,头上悬着的鞭子就多了一根。 此时听到夫子的叫唤,他浑身骨头都软了大半,完全走不动道了。 就怕夫子喊他过去,就是为了避开所有人,偷偷狠狠地打他! 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见祁云照没有动作,孙秀才皱紧了眉头。 “磨蹭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小石子砸在冰面上,脆生生的,听得祁云照一激灵。 他慌忙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引得刘慧安几人都朝他看来。 祁云照脸上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想跟孙秀才说句“夫子稍等”,喉咙却像被堵住。 只能干咽了口唾沫,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孙秀才背着手在前头走,青布袍角扫过走廊的青砖地,步子不快不慢,压根没回头看他。 祁云照盯着先生的鞋后跟,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 夫子会不会直接拿戒尺打人? 菩萨保佑!希望还是先骂自己一顿,再让回去领罚吧! 祁云照甚至开始盘算,若是夫子问起错处,该怎么说才能少挨几下。 廊下的风卷着桂花香吹过来,祁云照却觉得浑身发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慌。 他偷偷抬眼瞄了瞄孙秀才的侧脸,见对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更慌了。 这模样,比板着脸还吓人! 莫不是要罚他抄书抄到天亮?还是要把他的腿给打断了不成!? 祁云照感觉两人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书房门口。 孙秀才推门进去,只淡淡说了句“进来”。 祁云照的脚像灌了铅,挪了半天才跨过门槛,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下是真要完蛋了。 …… 顾远山几人安静待在课室,默默目送祁云照跟着孙秀才离开。 剩下的几人没敢说话,都低着头。 要不就是安静看书,譬如顾远山、沈叶初。 要不就求神拜佛,譬如刘慧安。 他双手合十,对着屋顶就虔诚地不断拜着。 魏清然怔怔地看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众人煎熬之际,祁云照拿着卷子回来了。 他走到顾远山身旁,低低说了声:“远山,夫子喊你过去。” 第 241 章 甲等第一 少年的脸色悲喜交加,看不出任何底细。 顾远山暗暗叫苦。 第二个怎么会叫自己! 难不成高估自己了?其实自己只考了倒数第二? 没错,他也认为这个排名是按照名次来喊的。 越想心里就越乱,脑子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事到如今,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快刀斩乱麻! 心里默念“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挺直脊背,大步朝书房走去。 早晨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长廊上。 顾远山只觉得每一步走得都沉甸甸的。 到了书房门口,他定了定神,抬手轻轻叩门。 指节敲在木门上,发出“笃笃”两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进来。” 孙秀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不出喜怒。 顾远山推门而入,只见孙秀才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把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夫子。”顾远山轻轻唤了一声,行了一礼。 “远山,过来。”孙秀才放下卷子,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你猜猜,这次你考得如何?” 顾远山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脚步顿住,下意识紧了紧拳头。 抬眸撞进孙秀才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顾远山勉强笑了笑,“学生该答的都答了,结果如何都能接受。” 他没说假话。 学过的,背过的,看过的,他都答上来了。 至于考的诗帖、律赋……那些还未认真学过的,确实有些磕磕绊绊,就算考得不好,他也认了。 孙秀才细细看着眼前一向像个小大人的学生此时这紧张得快要屏住呼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远山,老夫就是随便问问,你别紧张,你这次考得不错,这是你的试题,拿着看看吧。” 说着,将手里的试卷递了过去。 顾远山呼吸一紧,连孙秀才说的话都没听清,只知道眼前的是自己的试卷。 下意识伸手将孙秀才手中的试卷接过。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用朱色红笔写上的“甲等”二字。 顿时,他的脑中就像是有烟花在炸开一般。 顾远山喜上心头,满眼不可置信,几乎屏住呼吸翻开卷页细细翻看起来。 经义那页的“八条目”默写旁,孙秀才用红笔圈了“字字端楷”四字,策论“修身齐家治邑”的结尾处,批着“少年有见地,不泥古”;算学题下,“方池容积”的演算步骤旁画了个小勾,旁边写“换算清晰,逻辑谨严”。 顾远山心下一松,翻过页去看诗帖。 诗帖“春溪”那首五言六韵,每联旁都有小字注脚: “首联破题准” “颔联对仗工” 末尾总评是“初学能至此,难得”。 律赋“劝学”虽被圈出两个韵脚稍显牵强,评语却温和: “意诚词朴,胜过雕琢,按月龄论,当为甲等”。 直到翻到律法题,才见红笔批注密了些: “乡俗断案虽直,却少律法依据” “‘里正评理’可,‘赔新斧’稍偏,当论‘原价赔偿’”。 末尾打了个“乙上”,旁边补了句“初涉律法,已算周详”。 将所有的试卷看了一遍,顾远山捏着试卷的手微微发颤,方才的忐忑全化作了怔忡。 他原以为诗帖、律法和律赋能得个中等已是侥幸,没成想……夫子竟然还将他们学习的时长都考虑了进去。 …… 见顾远山傻愣愣地站着,孙秀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意从眼角漫开,“可都看明白了?” 见顾远山点头,他继续道:“你的经义策论是真下了功夫的,算学看来你启蒙学得也很扎实,至于诗帖、律赋和甲班学子比起来虽然一般,但你才来学堂月余,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了不得。 至于律法,你应当还没看过,回去自己多了解了解,答题不止要有判断,还得引用出咱们律例的原书才行。还有,你的字虽然还未练出风骨,但你才八岁,写成这样也已经了不得,可见下了不少功夫。夫子相信,继续保持,你书法上会有所突破的。” 说完,他放下手中茶盏,指节敲了敲桌面,“远山,你是这次月考核中唯一一个评上甲等的,好好学,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考上秀才!” 对于顾远山一举夺得甲等,他心里也满是震惊,远没有表现的如此淡定。不过是在学生面前要稳重些罢了。 要知道,这次考核,甲乙两班全军覆没,就连他看好的顾远丰都只评个乙等,谁曾想这丙班竟然出现了一个甲等。 当然,顾远山经义和策论答得好,但诗帖那些和甲班的人比起来也算是平平无奇。 但是他也不能不考虑,顾远山才8岁,刚刚来学堂一个月罢了。 写成这样已经很出挑了。 本来他是不打算给丙班安排一起考诗帖、律赋这些的。 毕竟这需要许多的知识积累,丙班学子如今最重要的是学习四书,那些旁的书都得放放。 可……上面要求了的,要考就一起考…… 想到这里,孙秀才摇摇头,对着顾远山说道:“远山,这次你是甲等,这是夫子答应你的2刀宣纸。”话音刚落,就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两叠裁剪得当的宣纸出来。 “拿着吧。” “是!谢谢夫子!” 顾远山看着面前的两刀宣纸,眼冒精光。 太好了! 哈哈哈! 原先还想着没机会了,谁承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夫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自己是这次月考核中唯一评上甲等的人?难不成甲班和乙班都没有人评上甲等? 想到这种可能,顾远山暗暗咂舌,同时心里又有些庆幸。 只觉得自己是踩了狗屎运,学过的内容少,才考得比其他人好些罢了。 不过,他也相信自己,就算日后学了四书五经,都要将其参透,保持今日这个成绩! 孙秀才看着面前笑得憨厚的顾远山,也笑了笑。 “远山,你可知,这次夫子为何要设置一月一次的考核?还要自掏腰包设置奖励。” 顾远山摇摇头,“学生愚钝,还请夫子赐教!” 他才来一个月,若不是夫子说,哪能知道学堂的测试机制。 第 242 章 谈话 “这学堂的月考核是咱们云梦县的县令要求的,甲、乙两班的5刀纸也是县令府中所出。甲、乙两班都是快要下扬的学子,县令那边自然看重。至于丙班的2刀纸,是老夫自掏腰包,想奖励学堂里有天赋的学子罢了。” 说到这里,孙秀才就轻轻叹了口气。 云梦县资源匮乏,比不上文风鼎盛之地。 近几年更是日渐没落,要是再无人突破,只怕再过几年,这里连识字的人都没几个了。 而县令大人既然有了扶持教育之意,自己自然是要好好配合的。 不过县衙银钱不宽裕,只能给即将下扬的几个学子准备奖励,至于刚踏入科举行列的人,譬如顾远山他们这些人,县衙那边就没了表示。 他是知道的,学堂甲、乙两班的学子说多好也算不上,唯一算是勤奋好学的顾远丰,天资又受限,只怕也悬,自己还不如将希望寄托于丙班几个萝卜头上。 他最看好的是沈叶初,虽然家贫,但人很勤奋刻苦,资质也不错,好好培养,定是有希望的。 而祁云照其实悟性也不错,就是太贪玩了,学了就忘,不逼紧些他压根不会努力。 魏清然怎么说呢,心思太过深沉,不适合走科举的路子。 谁曾想,他只是想着加上丙班几个人,与甲、乙两班的学子一起考试,给学堂找个好苗子培养,竟意外杀出了一个新来的顾远山。 想到曾经顾海生日日夸赞这个学生,他还不服气。 如今顾远山成了自己的学生,这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啊! 虽然县衙那边对于顾远山这种连四书五经都还未学过的学子不看重,但孙秀才还是很高兴的。 起码自己看到了希望。 云梦县只有两所学堂,要下扬考科举的学子都不超过三十人。自己这边一个甲等都没有,想必另一间学堂情况也是差不多的。 想到这里,孙秀才摇摇头,看着顾远山,认真道:“我琢磨着,咱们的县令老爷要大力发展咱们县里仅有的两所学堂,把咱们的教育拾掇起来!远山,我看你天赋也不错,可得好好保持,争取乘风而上!” 等顾远山学个一两年,上了甲班,自己就把他名字往县令那边报,争取让他得到两榜进士的赏识! 只要从县令底下学个皮毛,这个秀才试岂不是轻轻松松! 想到这里,孙秀才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已经见到云梦县迎来新鲜年轻的秀才公了。 当然,若是顾远山日后泯灭于人群,孙秀才也不会死磕。 学习一事,在于夫子,更在于学生自己。 若是学生不努力,夫子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只能说,每个月的考核,是孙秀才对于学堂学子掌握知识,和要不要着重栽培的手段之一。 …… 听到孙秀才解释月考核竟是县令吩咐的,顾远山有些诧异。 对于那个儒雅的男人,他自然是没有忘记的。 但此时也不是走神的时候,面对孙秀才希冀的目光,他连忙收敛脸上的惊讶,正色道:“夫子,您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了您的栽培!” “好了,你先回去吧,休沐日也别闲着,把我给你的批注都仔细琢磨琢磨。还有,帮我将叶初叫过来。” “是!夫子!” 顾远山抱着两叠宣纸,往外走。 …… 看着顾远山出去的背影,孙秀才想了想,朝外吼了声:“孙伯,过来——” 不多时,守在学堂门口的孙伯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 “老爷,有啥事?” 孙秀才笑了笑,“你过来,等会儿你去给我办件小事。” 一阵低语过后,孙伯有些诧异,但还是躬身退下。 孙秀才看着紧关着的门,声音里带了些感慨:“咱们云梦县这十几年,连个秀才都没出过,县学的匾额都快蒙尘了。” 方县令两年前来的云梦县任职,还是个两榜进士。 那时他还幻想着新来的县令能帮帮县里的学堂,谁承想,一等就是2年。 估摸着没有希望的时候,突然又来了希望! 想起那日面见的中年男子,孙秀才忍不住笑了笑。 “教化不兴,何谈治邑?咱们云梦县……有希望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他不求立刻见效,但求这两年能冒出几个好苗子,打破这十几年的僵局。 学堂甲、乙两班没什么好苗子,如今看来,只丙班的顾远山和沈叶初有些机会。 两人年纪小,底子虽然薄了些,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是踏实的孩子,没有什么坏习气。想必只要肯下苦功夫,未必不能成为云梦县十几年来第一个破局的人! 当然,这样沉重的厚望倒是不必让两个孩子知道,就怕他们肩膀薄弱,支撑不住。 …… 午时过了没多久。 顾三水如往常一般,早早就来了学堂门口,蹲在老槐树下,等着儿子放学。 此时大概是下午四点多,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离学堂放学还有一个时辰,有得等。 顾三水蹲坐着,脚尖无意识地蹭着树根下的土。他怀里还揣着两个留给顾远山垫肚子的麦饼,还是热乎的。 “远山他爹?”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三水猛地站起身,膝盖磕在树干上也顾不得疼,抬头见是学堂的孙伯,连忙点头:“是是是!孙伯,我是远山他爹!” 说着,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可是有什么事?” 他什么也不会,只有一身的力气。 既然孙伯找他,定是有事的。 他必然竭尽全力! 孙伯笑呵呵地看着局促的顾三水,点点头,“孙老爷让我来寻你,说有事找你,是关于远山的。” 听到这话,顾三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立即堆起笑来。 “可知孙秀才找我有什么事?远山他怎么了?” 问着问着,顾三水的声音都变了调,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 孙秀才找他?定是小山子出事了! 小山子一向老实听话,是个好孩子,不会闯祸,定是个头小,被人在学堂欺负了! 他脑子里立刻闪过儿子被欺负得哭鼻子喊阿爹、阿娘救他的可怜模样,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第 243 章 有希望 “哎哎,没事,远山他没事,你先放开。”孙伯被他拽得胳膊发疼,笑着拍开他的手。 “你也别瞎猜,是好事。夫子就是请你去趟书房,坐坐喝杯茶,耽误不了多久。” “好事?” 顾三水愣住了,眼里的慌乱还没散去,又添了几分茫然。 在学堂念书能有啥好事? 小山子一向勤奋,难不成是帮夫子扫了地? 可也犯不着特意叫他进去喝茶啊。 他瞅着孙伯笑眯眯的脸,心里的石头没落地,反倒悬得更高了 这孙伯笑得越和善,他越觉得心里慌慌的。 “走吧,夫子在屋里等着。” 孙伯转身往学堂里走,步子慢悠悠的。 顾三水犹豫了下,抬脚跟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跟过去。 若不是小山子出事了,那便是学习上的事? 难不成是小山子写字慢被夫子说了?或是错题太多…… 可孙伯方才说是好事啊! 能有什么好事? 顾三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 穿过长廊,朗朗读书声传来。 顾三水缩着脖子,尽量走得动静小些,免得打扰了学子念书。 经过几个班级门口,还使劲往里探了探,只一眼就看见了儿子小小的身影端坐着,正看着书。 顾三水嘴角扬起笑来,差点就喊出声了。 在看到班里安静坐着的学子后,才急忙捂住了嘴巴,匆匆跟上孙伯的身影。 走了没两步,就到书房门口了。 孙伯抬手就要敲门。 顾三水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孙伯,您跟我透个底儿,到底是啥好事?我这心七上八下的……” 孙伯被他紧张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进去就知道了,保准让你乐呵呵回家。” 说罢,推开了门,冲里面喊了声:“老爷,远山他爹来了。” 顾三水站在门口,腿肚子都在颤抖,硬着头皮往里迈脚。 算了算了! 管他啥事儿,先把腰弯低些总没错! …… 顾三水迈进书房时,头低低地埋着,都快抵到胸口了。 虽说他不是第一次见孙秀才,但上次是有顾海生陪同的,这次他一个人直面秀才老爷,双腿都有些打颤。 眼角余光瞥见孙秀才正坐着翻看着什么,桌上的茶盏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墨香味扑面而来。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茶香,只觉得好闻极了。 “你来了?快请坐。” 孙秀才回过神,连忙抬手指了指案前的矮凳。接着,又吩咐孙伯给顾三水倒茶。 顾三水哪敢坐,只不断弓着腰,喉咙里”哎哎“应着,脚上却像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 他偷瞄了一眼孙秀才手里的纸,红笔圈点密密麻麻,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 “远山这孩子,你教得好啊。”孙秀才放下卷子,脸上堆着笑,“入学才一个月,经义、策论都拿了甲等,算学更是全对,连诗帖律赋都评了优等。这次月考,他是头名。” “头…… 头名?” 顾三水许久未说话,此时开口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哑得厉害。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孙秀才说的是啥,一时间竟忘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张着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知道儿子喜欢念书,他大爷爷也经常夸他有天赋。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儿子来了县城那么大的地方,竟然还考了头名! 这岂不是在县里都算是拔尖的了!? 小山子竟然如此厉害? 孙秀才像是没看见顾三水的震惊,继续道:“这孩子不光聪明,还沉得住气。今晨我告知他考了第一,脸上也不见半分骄躁,还是和往常一般,埋头苦读。这份心性,难得啊。” 顾三水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对着孙秀才连连作揖,“是……是夫子教的好,跟着您学,您费心了……” 他嘴笨,除了这两句,他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见顾三水这样拘谨,孙秀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我喊你过来,是想说,远山是块读书的料。咱们云梦县十几年没出过秀才了,这孩子,有希望。” “秀……秀才?” 顾三水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虽然孩子他娘整日将秀才挂在嘴边,可他只觉得儿子念书,像他大爷爷一样,考个童生回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现在!孙秀才竟然说儿子很有可能考上秀才! 那可是秀才啊! 是能穿长衫、不用纳粮的体面人! 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秀才也就眼前的孙秀才。 若是儿子考上秀才了,岂不是也能像孙秀才一样,开个大大的学堂!? 他娘烧菜好吃,到时候就在学堂做饭? 想到这里,顾三水猛地摇摇头。 不不不! 秀才他娘怎么能给人做饭! 到时候自己就是秀才他爹的,外人都得喊一声老爷了。 想到这里,顾三水使劲掐了把大腿。 直到疼得龇牙咧嘴,才敢确定不是在做梦。 “但这话,你千万别跟远山说。” 孙秀才的语气沉了些,“孩子年纪小,心思重,知道了反倒容易有压力。念书这事儿,得松快着来。” 顾三水连忙点头,脑袋点得像拨浪鼓。 “哎哎,不说,我啥都不说。” “往后家里多让他歇歇,别总叫他干活。” 孙秀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这边会盯着他的课业,家里那边,还得你们当爹娘的多照看,让他能安安稳稳念书。咱们里外合力,给孩子搭个好台子。” 其实他也是看顾家衣着不错,才敢如此提议。 若是换个人,比如家境贫寒的沈叶初的话,自己自然是不敢让他不要干活的。 农家子,出头难。不仅是资源匮乏,还因着常年耽误于劳作,学习无法沉静下心来。 “哎!哎!” 顾三水一个劲应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体己话,更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会跟他说这些。 这全都是因为——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此时,他心里高兴极了,恨不得立马回家去同孩子娘好好说说,再去同老爹老娘好好聊聊! 秀才老爷夸了小山子!还说小山子能考秀才! 第 244 章 傻笑的顾三水 课室里叽叽喳喳。 都是祁云照一个人的声音。 只因为,他今天早上被孙秀才夸了。 顾远山也终于弄明白为何第一个叫的是祁云照的名字了。 因为祁云照进步最大,经义全部对了,连策论做的也有模有样。虽然比不上顾远山和沈叶初,但也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 而沈叶初,好似经义错了一题,策论也不如顾远山答得有深度,不过也算是不错了的。 至于诗帖题和算学题答的不错,但律赋和律法都错了许多。 是以,只有一个乙等。 魏清然答得中规中矩,诗帖和律赋答得好,但经义和策论都很一般,只得一个丙等。 最后的刘慧安,竟然不及格。 当然,顾远山是怎么知道他是不及格的呢?因为刘慧安的卷子全是红色批文,甚至连等级都没有评,想来是夫子生气了。 …… 虽然顾远山得了第一名,还是唯一的甲等。 但他不骄不躁,倒是如往常一样,该背书背书,该练字练字,丝毫没有影响。 毕竟他情绪本就内敛,如此这般也很正常。 祁云照则喜滋滋地拿着手里的卷子,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就盼着下课拿着卷子赶紧回家去向爹娘讨赏钱。 就在他期盼之中,竟看见孙伯带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往夫子书房走。 他有些纳闷,“孙伯带了谁来学堂啊?难不成是甲班和乙班考得太差了?被喊家里人过来了?” 听到这话,顾远山好奇抬起头,见到的就是顾三水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也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阿爹怎么会那么早就过来了?还被夫子请过去?难道是要说今日月考核成绩的事? 这……会不会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想到这里,顾远山有些羞耻地红了脸颊。 自己只是考了个月考核第一而已,竟然要将阿爹都叫进来了? 看来夫子对于县令大人扶持学子这件事很是看重啊! 当然,也不是他自恋,才将顾三水进来的事归结于自己月考核成绩。 毕竟孙秀才唯一可能叫顾三水进来的,就是关于自己的事情。而顾三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见到当官的、身上有功名的人,都是不自在的,实在不像是会主动去找夫子的人。 当然,若是家里有事,他直接喊孙伯来找自己就成,不需要特意去找孙秀才的。 毕竟,孙秀才带着三个班,还是挺忙的。 反正,以前顾远山拿着自己总结出来的问题、或是疑惑去书房找孙秀才的时候,他都是在的。 杂七八想了许多,顾远山摇摇头,将脑中各种猜想抛开,继续低头背书。 反正,等会儿下课了,就能知道夫子找阿爹所为何事了。 …… 黄昏的霞光洒在青石板上。 下课的敲梆子声从不远处传来。 顾远山迅速收拾好书箱,径直往夫子书房走去。 祁云照想要跑走的脚步一顿,有些纳闷地看着顾远山轻快的脚步。 “远山今日怎么那么着急?” 就算是去找夫子,也用不着那么急吧? 祁云照想不通,便摇摇头,抱着自己的卷子就往学堂门口跑去。 爹娘,你儿子我出息了! 沈叶初抬起头,望着匆匆离去的两人,抿了抿唇,低头继续看书。 …… 顾远山顺着长廊,一路朝孙秀才的书房走去。 方才在课室里,他就一直留意门口,没见着阿爹出来。他定是还在夫子那里! 不过……孙夫子和阿爹究竟在说什么?竟然能聊这么久? 毕竟他今日过去拿卷子的时候,孙秀才都是言简意赅,说完就让他回去的。 阿爹是种地的,夫子能和他聊什么呢? 就算聊自己这次月考核的成绩,或是平日里读书用不用功……都用不着那么久吧? 莫不是……自己猜错了? 其实夫子找阿爹另有其事? 看着面前紧闭着的书房门,顾远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静静等待。 其他班的学子几乎都要离开,学堂渐渐静下来。 就在顾远山几乎忍不住要去敲门的时候,书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顾三水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平日里有些弯的腰杆此刻挺得笔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着,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笑意,可眼神又还有些飘忽,像是还没从什么美梦中回过神来。 “阿爹。”顾远山忍不住轻轻换了声儿,走上前去,扶住顾三水的手臂,“你怎么了?” 怎么像是丢了魂似的? 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顾三水猛地回过神。 目光落在顾远山的脸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收敛了些。 “小山子,阿爹……阿爹没事,咱回家吧。” 他开口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顾远山狐疑地看着顾三水,好奇问了句:“阿爹,夫子找你做什么,我瞧你同夫子聊了许久。” 顾三水咧开嘴直笑,“夫子没说什么,就说……就说你在学堂学得认真,同阿爹夸你了。” 顾远山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却又更疑惑了,“夸我啥了?” 夸人还能夸那么久吗? 夫子这样闷骚!?还得变着花样夸自己? “夸你…… 夸你读书用功,有出息。” 顾三水说着,眼神又有些飘忽了,“反正你好好念书,家里啥都不用你操心。” 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瞄了儿子一眼,见他皱着眉,赶紧招呼道:“走吧,走吧,阿爹带你回家,你娘今日早早就做了饭,你阿爷、阿奶也都等着急了。” 顾远山看着自己阿爹逃也似的脚步,心里疑惑更甚。 说话支支吾吾,没头没脑的。 他们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不过阿爹是他的阿爹,就算有事瞒着,也是为了自己好。 最重要的是,看顾三水笑呵呵的模样,就知道夫子找他说的一定是好事,不然他怎么会笑得合不拢嘴了呢。 想到这里,顾远山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跟在顾三水身后。 第 245 章 高兴 顾远山坐在顾三水身侧,陪着他赶车。 如今天气渐渐暖和,顾三水也就不赶人进去坐着了。 他许久没见儿子,也想得紧,就这样看着,心里也挺美的。 看着道路两旁倒退的花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身侧的顾远山。 “小山子,快吃,垫垫肚子。” 这麦饼该早些给儿子的,都怪自己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如今这饼子估计都凉了。 不过……凉的其实也好吃! “谢谢阿爹。”顾远山抿唇笑了笑,像往常一样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两个还有些温热的麦饼,还带着芝麻香。 将其小心掰开,拿起一小块就往顾三水被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巴塞去,“阿爹,你也吃。” “好好好!”顾三水叼住麦饼,笑得见牙不见眼。 儿子有一口吃的都不忘记自己,任谁心里都高兴。 何况这孩子还特别乖巧,从小打到都不需要他们操心。 顾远山掰着饼,自己吃一口,又给顾三水吃一口。 等噎得慌,又拧开车厢里的水壶灌了两口热水。 父子俩一边吃着,一边赶路。 “家里的生菜出了头茬,你娘今早摘了些,说等你休沐回去做凉拌菜。” 顾三水拍了拍骡子的脖颈,声音里满是轻快,“后院那几分水田整好了,过几日该育种了,今年想试试新谷种,县上刚到的,说是能多打两成粮。” 顾远山咬着麦饼,听着阿爹絮絮叨叨家里的事,心里那点紧绷感渐渐消散。 他望着道路两旁掠过的绿油油的田埂,心里一柔软。 “对了,” 顾三水忽然想起什么,“眼瞅着要清明了,学堂能放几日假?” 清明家里要祭祖,那日忙的很,得先将儿子给安顿好才行。 “夫子说放五日假。” 顾远山咽下嘴里的饼,看着顾三水说道,“到时候阿爹来接我就行。” “成,到时候我一早就来。到时候顺便将你远丰哥一起接回家来。” 顾远丰休沐日很少回家,说是回去会耽误学习。一般要差不多一个月才会回去一次。这次恰好快要清明了,便将他一同捎回去就成。 顾远山点点头。 这样的小事,等回学堂再去寻顾远丰说一声就行了。 其实他和顾远丰虽然同在一个学堂,又都是住在书舍,但平日里两人也很少能见着。 况且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路上遇到也只是稍稍点个头便罢了。 至今学堂里都甚少有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堂兄弟的关系。 …… 见儿子啃着饼,顾三水笑着,又从车板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山楂片。 “这是你舅娘给你晒的,明日你带回去,念书累了含一片,解乏。” 这是今日在城里遇上余大河,他给的。说是能促进消化,提供营养,给小山子吃了不容易生病,吃饭都能多吃一碗。 顾三水一听这话,赶忙就接了下来。如今见着儿子了,忙不迭就拿了出来。 “谢谢舅舅和舅娘!” 顾远山接过山楂片,指尖触到布包的粗糙纹理,忽然想起白日里的事。 “阿爹。”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往日里我都是酉时才散学,你都是几点来接我的?怎么今日来这样早?” 莫不是平日里都是早早就来学堂等着了? 顾三水嘿嘿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你娘说休沐日,让我早点来,别耽误了你回家。” 听到这话,顾远山看着自己阿爹被夕阳晒得黝黑的侧脸,鬓角的几根白发在风里微微颤动,心里突然一软。 “阿爹,往后别来这么早了,等时辰到了再来就行,不然在学堂门口干等着,风吹日晒的。” “你不用操心。”顾三水摆摆手,声音提高了些,“我在学堂门口的树下坐着,哪能晒着?你只管把书念好,别的都不用管。” 老子接儿子回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这又不需要干啥,就赶赶车,坐着等便是了,一点儿也不累。 见顾三水毋庸置疑的表情,顾远山只好默默点头应下。 …… 骡车驶过杏林,离村子更近了些。 看着绿油油的树林,顾远山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大姐近来可好?” 顾三水手里的鞭子一顿,叹了口气,“好着嘞,就是前些日子没少为着杨家的事烦心。不过……好在那门亲事总算是作罢了。” 顾远山心里一松,连忙问道:“杨家没纠缠?” “纠缠?他们敢!”顾三水的火气瞬间上来,嗓门也高了八度,“他们杨家打的好算盘!竟然敢哄骗咱家闺女嫁过去!” 那日顾三水和余氏见顾远山送去学堂,便转弯去杨家说这门婚事暂且作罢时,就没得杨家的好脸色。 幸好转天顾春雨说了,杨杰在那种地方养人的事儿。 顾三水和余氏回家与顾云生还有李氏一商量,立马叫上家里兄弟几个就去了杨家理论。 当然,为着顾春雨的名声,他们没有将这事抖落出来。 虽然当着街坊的面将此事抖落清楚,能让杨家抬不起头,但顾春雨好好的名声也会有些受损。 此时正是议亲的好时候,万万不能为了痛打落水狗就将顾春雨拉下水。 想到这里,顾三水的指节在车辕上攥得发白,眼底还带着些怒气。 这杨家竟然仗着家里和衙门有关系,就敢骗婚! 真是欺人太甚! 幸好早早识破了他们家的阴谋,不然说不准大闺女还真得一头栽进去! 想到这里,顾三水的语气又沉了些,“不过……我听小水说,那杨婆子还贼心不死,这几日总去周家蹲守,日日堵在门口抹眼泪,说什么‘都是街坊,别把事做绝’,实则是怕春雨报官,毁了她儿子的名声。” 说到这里,顾三水又重重叹了口气。 没办法,杨婆子没脸没皮,自己家不是县城的,在那里总是不好发挥。况且闺女还得在县里找亲事,总不能因着这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听到这些,顾远山皱眉:“大姐没受委屈吧?” “有她姑姑、姑父在,倒没吃亏。” 顾三水摆摆手,声音软了些,“我和你娘没敢把事闹大,终究是姑娘家的名声要紧。等过了这阵风头就好了。” 他望着远处传来的袅袅炊烟,又叮嘱道:“小山子,你也别跟着操心这些,好好念书才是正经。等清明放假回来,让你娘给你做你爱吃的荠菜团子。” 顾远山“嗯”了一声,心里却沉甸甸的。 说到底,自家被人坑骗,也是因着家里无权无势罢了。 第 246 章 鸡鸣鸟叫 顾远山望着顾三水宽厚的背影,心里泛酸。 阿爹、阿娘那日去杨家定是费了不少周折。 毕竟自己家知道他们骗婚了,那杨婆子还敢上门纠缠,就知道她不是讲道理的主儿。 想来阿爹不说,也是不想让自己分心…… …… 顾远山回到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吃了饭,回屋看书,洗漱过后又早早睡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顾远山便被窗外的鸡啼唤醒。 他趿着鞋走到院子里,见余氏正往竹篮里装刚摘的生菜,顾三水则蹲在井边劈柴,斧头起落间带着轻快的节奏。 “醒了?快去洗脸吃饭。今日阿娘给你蒸了红糖馒头。” 余氏擦了擦手,往灶房走。 顾远山应着,转身进屋取了书卷。 匆匆洗了脸,漱了口,便安坐在灶膛前看书。手里还被余氏硬塞了一个软乎乎的红糖馒头。 《论语》的字句在舌尖流转,偶尔抬头,能看见阿爹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阿娘在灶房进进出出,忙着准备一大家子的早饭。 檐角的麻雀叽叽喳喳。 和学堂里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但他却很安心。 …… 午后,顾远山帮着余氏去后院摘了一篮子的菜。 余氏一边择菜,一边同他说:“你大姐托信来说,说杨家那婆子不缠了,让你放心。” 顾远山顿了顿,才低低“嗯”了声。 傍晚吃过饭,他去灶房洗澡,隐隐听见堂屋里传来一阵笑声。 “……夫子说小山子考了头名,还说有希望考秀才呢。”顾三水的声音压得低,却难掩激动。 “小山子太争气了!”顾大水高兴道。 “呵呵,我就知道小山子读书厉害!”顾远冬憨笑道。 余氏轻笑:“我早说过,我们家小山子打小就聪明,和村里娃娃不一样,他沉得住气,准能成。” “我找的算命的也说小山子能考上秀才!”顾四水骄傲道。 仿佛顾远山读书好,都是他去找的算命的功劳。 王氏和顾远诚、顾远江站在顾四水身侧,此时一副与有容焉的模样。 看得李氏眼睛生疼。 “去去去!小山子考得好是他自己勤奋,是他大爷爷用心,是孙秀才教的好,和你那什么算命的有啥子关系!” 面对李氏的不满,顾四水敢怒不敢言,默默站远了些才撇撇嘴。 顾三水见几人飘飘然的模样,赶紧叮嘱:“可别跟小山子说,夫子怕他有压力。” 万一小山子知道了,到时候考不上秀才,他就怪这不靠谱的小弟! “他小叔,你们千万不要抖落出去啊!”余氏看着不着调的顾四水一家四口,连忙附和道,“万一被村里那群妇人知道,日日胡咧咧,把小山子的秀才名头说没了,我就找你们!” 见着余氏这不好惹的模样,顾四水和王氏连忙陪笑道:“二嫂,你就放宽心!我们省得,会让小山子安心念书的!” 他们可还等着当秀才老爷的叔叔婶婶,万万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万一被村里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嫉妒。教坏了家里的小秀才公,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家子人又叽叽喳喳讨论着孙秀才同顾三水说的话,不时爆发出一声声的惊叹。 …… 顾远山不知几人在屋里说什么,匆匆洗了澡,就走了出去,结果屋里众人竟齐齐收了声音。 这模样看得顾远山欲言又止。 还不等他询问何事事,就被余氏推着走了出来。 “小山子,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屋收拾东西。“ 说着,她看向顾三水,说道,”当家的,快去套车,准备送小山子去学堂。” “欸!”顾远山高高应了声,从屋里走出来,大步往后院走。 想来是去牵骡子了。 顾远山摸不着头脑,便顺着余氏的力道,回屋拿书箱。 刚出门,余氏就塞了他包炒花生。 “路上吃,学堂里别省着用笔墨,缺了就跟家里说。” “知道了,阿娘。”顾远山微微动容,跟着顾三水一同离家。 …… 这次出发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些。 夕阳照在顾三水的背上,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顾远山从书箱里取出这两日回家抄写好的批注,细细读起来。 书页翻动的轻响,混着骡车的轱辘声,一路往学堂去。 骡车刚驶到学堂门口,就见到前方停了一架豪华版马车。 顾三水怕自己剐蹭了那马车,不敢继续往前走,只想着等着前面的马车走了,再继续赶车。 骡车刚停稳,就见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郎,正絮絮叨叨和车里人说着什么。 见一时半会儿这马车不会走了,顾三水只好朝顾远山道:“小山子,前面有辆马车,阿爹就把车停这里了。” 顾远山点点头,拿起书箱和余氏收拾的小包袱就下了车,“阿爹,我先回学堂了,你路上小心,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就来学堂寻我。” 顾三水笑着摸了摸顾远山的头,才重重点头,“阿爹都知道,你好好念书,其余的不用操心,若是有事你也往周家捎信,你大姐会告诉我们的。” 顾远山点点头,背起包袱准备走,就听见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 “远山!远山!你来了?” 抬眼望去,见到的就是前面马车边的罗安,此时正扬着手,热情同他打招呼。 罗安见顾远山看见他,立即就朝顾远山跑来。 “你平日里都这么早就来学堂?难怪以前没遇到过你。”说着,他朝骡车上的顾三水看去,“这位是?” “这是我爹。”顾远山介绍道。 “哦哦,原来是伯父啊!伯父晚上好?吃饭了吗?我和远山住一个屋子的,你喊我小安就行。” 顾三水见着面前少年的打扮,就知道是个有钱的,此时见他如此热情,对自己也十分客气,便笑呵呵道:“我家远山年纪小,在学堂过得好还是托了你照顾了。” 听到这话,罗安有些心虚。 他敢说自己完全没照顾顾远山吗?相反还是顾远山日日被他烦着。 顾三水说完,又对着顾远山催促道:“快去吧,别让你同窗等着了。”说完,转头又对罗安客气道,“劳烦你多照看些远山了。” “伯父你就放心!” 罗安回过神,拍着胸脯就保证道,“有我在,保管没人欺负远山!” 第 247 章 画个小狗 “知道了知道了。”顾三水挥挥手,赶着骡车就要走。 顾远山站着不动,目送顾三水驾驶着骡车离去。 “快走快走,回去把你的月考核卷子给我瞧瞧呗?我可是听说了,你考了学堂唯一的一个甲等,可真是了不得!” 说着,罗安将顾远山手上的书箱一并拿了过去,“我帮你提着,咱们回书舍吧!” 顾远山无奈,被罗安半拖着往学堂里走。 …… 两人刚进书舍,罗安就催着顾远山把月考核卷子拿出来。 他凑在桌边,就着门口透进来的残阳,一张张翻看着,嘴里啧啧称奇:“乖乖,孙秀才对你也太宽容了吧?你怎么都没什么批注?我那卷子,红笔写的字都比我自个儿的字都多了,夫子恨不得将我的卷子都戳破了!” “答对了,批注自然就没这样多了。”顾远山说着,心里对于乙班卷子内容也有些好奇,“听说乙班和甲班考试的内容是一样的,你的卷子呢?我瞧瞧。” 罗安从书箱里翻出自己的卷子,往桌上一摊。 顾远山低头看去,顿时嘴角抽搐。 只见卷面上大片空白,偶尔写着几个字,即便他还未学到这些内容,但也能看出答的内容跟题目牛头不对马嘴。 通篇下去,充斥着孙秀才的谩骂之语。 可见孙秀才在看这些卷子的时候是多么的气愤了。 罗安见顾远山盯着自己的卷子发愣,反倒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看看你的批注‘逻辑清晰’‘立意尚可’,全是夸赞的!你再看看我的。”说着,他将自己的策论卷子拽过来。 只见空白处被孙秀才用红笔写满了“离题万里”“不知所云”,末尾还批了句“浮于表面,不下苦功”。 末了,罗安仰头长叹,“我寻思夫子只会训斥人,未曾想他竟也是个会夸赞别人的人!” 顾远山没理会罗安的感叹,而是看着罗安那几乎空白的律赋卷。 题目要求是“以‘秋兴’为韵。 可罗安竟直接在卷子里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麻雀。 见到这一幕,顾远山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你这……是怎么进的乙班?” 按学堂的规矩,得把四书背熟,才能申请考去乙班。 可他看这卷子,只觉得罗安连《论语》都还未记全。竟然还在卷面上画个麻雀,若他是夫子,定要将他狠狠教训一番! 要知道,若是在科举的时候,别说是画一只鸟了,若是有个涂抹处,或是什么印记,可都是会按照作弊处置的! 罗安挠挠头,一脸坦然,“我爹托人通融了呗。” 见顾远山皱眉,又赶紧解释,“其实我原先四书背得还行,就是记不牢,转头就忘了。如今来了乙班,夫子又不怎么教学,只让我们自学。时间久了,我四书早就忘光光了。至于五经,我更是一窍不通,那些注解看得我头疼。” 说着,他瘫坐在椅子上,晃着腿道,“除了夫子在课堂上讲的,我一页课外书都没碰过,坐不住。” “不过啊,”他忽然坐直了,凑近顾远山,“乙班都是像我这样的货色!你们丙班的,读个一年就能来乙班。时间长的,也两年就能上。可乙班不一样,只要达不到夫子的要求,就算读个十年八年,也是去不了甲班的。” 反正,留在乙班的,念书都是不怎么样的。要是在乙班待了三年,还是上不了甲班,那只能说,这个人不适合科举了。 罗安就是一个,还有周言也是! 两人基本就是乙班的钉子户了。 还有许多人,都是在乙班念了三年,实在考不上甲班,都回家去了。 毕竟在学堂念书是要花钱的。 至于罗安和周言能在乙班读那么多年,都是家里有点小钱,又乐意让他们折腾的,这才能一直留在乙班。 想到这里,罗安笑了笑,“远山,我回家同我娘说了,你考了学堂的甲等,这可是唯一的甲等!我娘说让我好好跟着你念书,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呢!” 他冲顾远山挤挤眼,“她也不指望我考甲等,能混个丙等就行。” 罗安这次考的自然是连等级都没有的,回去还挨了一顿骂。 幸好他将自己的小舍友考上甲等的事情说了出来,不然他今日可没有马车来接送,还得一瘸一拐地爬山上来的! 顾远山微微皱起了眉,不明白罗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罗家还想要自己带着罗安一起学习? 可罗安性子跳脱,让他管这是不可能的。 若是罗安是沈叶初那样能坐得住的,同自己一起学习便罢了,好歹能一起进步。 若是罗安让自己管着他,他定是要拒绝的。 没得到头来,没教好罗安,还把自己的时间都浪费了。 想到这里,顾远山刚准备说话,罗安又摆摆手,“远山,你别紧张,我就跟着你混混,不烦你。我知道自己不是念书的料,能认得几个字,别将来算错账就成。” 他说着,又拿起顾远山的算学卷子看了起来,“你这这方池容积都能算对?我光看题目就晕了……” 顾远山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却又毫无恶意的模样,心里那点无奈渐渐散去。 “你这卷子上怎么还画个麻雀?日后莫要这样了,若是你不注意,日后去考科举的时候习惯而为,不止会惹祸上身,还会连累咱们学堂,还有你爹娘。” 罗安顿时瞪圆了双目,“远山,你这什么眼神,我这画的哪里是麻雀啊,这是一只小狗啊!” 顾远山看着手里的那坨依稀辨认着鸟翅膀的东西,一时语塞。 “无论是麻雀还是小狗,总之……你日后莫要在考卷上乱涂乱画了,若是不会,让它空白着也莫要涂涂画画,会被认作作弊的。” 看着顾远山眼底里的认真,罗安难得正色道:“我知道的,这些夫子都同我们强调过。还有,这……这小狗是我今日在家无聊时所画,并不是在考试的时候画的。不过……远山,还是谢谢你提醒我。” 第 248 章 一结一保 这倒不是他圣母心泛滥了…… 日后若是罗安真的下扬了,因着这些小问题被判定作弊的话,身为他的夫子——孙秀才,必定会因此被连累了名声,而他们是一个学堂的,必定也会有影响。 再一个,便是科举考试需要人作保,并且还需要几个学子绑定在一起才能报名。 例如,参加童生试的时候,考生需要出具“一结”和“一保”。 “一保”又称“廪保”,即由当地已取得秀才身份的廪生具结担保考生所填写情况属实,包括考生的身家清白、未犯错受刑、非倡优隶卒等信息。 “一结”又称“五童结”,即由同考的五名童生具结担保考生符合报考规定。 这五名童生相互作为证人,宣誓不得违反考试规则,若一名考生出现不端行为,互结的四人都要承担连带责任。 所以,到时候顾远山下扬考试,必定要找自己相熟还信得过的学子具结担保。 …… 回过神来的顾远山,见着面前还傻愣愣站着的罗安,只好将自己的经义卷往罗安面前推了推:“你要是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罗安眼睛一亮,立刻凑过来:“真的?那先给我讲讲这策论‘民生为本’怎么写……” 见着顾远山询问的目光,他只好道:“夫子让我回去将策论重新写一遍,若是还写不好就要挨板子。我家里就没个念书的人,远山,你救救我!” 顾远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罗安那张几乎空白的策论卷,指尖点在“民生为本”四个字上。 “写策论,首先要明白‘民生’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百姓的衣食住行、田亩收成、赋税徭役,这些都是民生。” 他取过一张草稿纸,提笔写下“衣食”“耕织”“赋税”三个词。 “可以从这几处入手。比如先说‘民以食为天’,田地里的收成够不够吃,种子好不好,赋税重不重,这些都关乎百姓能不能安稳过日子。” 罗安听得认真,手指在桌上跟着比划:“那是不是要写怎么让粮食多起来?” “是这个道理。” 顾远山点头,“你可以找找《农桑辑要》来看,里面有讲劝农桑、兴水利的法子,摘几句放到策论里,就显得有依据。再说说‘衣’,百姓有布穿,才不至于受冻,桑麻种植、纺织手艺,这些也能写进去。” 《农桑辑要》这本书,还是顾远山当年为了给家里想法子挣钱的时候,去找顾海生借阅了的。 可惜书上说的法子不是已经实现了,就是操作艰难。反正不是他一个小娃娃能实现的。 除非,他日后成为一方父母官,才能推行这样的法子。 想到这里,顾远山顿了顿,继续道:“最后要落到‘为本’上。百姓安稳了,国家才能安稳。就像夫子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这个道理说透,策论的骨架就立起来了。” 其实策论也就是前世的论述文,摆事实讲道理。只要读的书足够多,将其中道理例举出来,再举出具体案例加以佐证,便是一篇策论了。 当然,知晓写法后,还得看你的文风辞藻是华丽还是朴实,这些文风受考官的主观影响非常大。是以,许多官宦人家与主考官相熟,便能知晓这考官是喜爱华丽辞藻的人,还是更喜欢朴实无华的人。 以此来投其所好,便能大大增加高中的机会。 当然,无论如何,这人的学识必定是要过关的,文风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 听着顾远山的细细诉说,罗安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我就说自己怎么写都像大白话!原来是缺了这些道理撑着!” 他连忙从书箱里翻出蒙尘的《农桑辑要》,拍掉灰就往桌上摊,“我这就写,你可得盯着我点,别让我写着写着又跑题。” 顾远山应了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将孙夫子批注过的律法卷铺开。 他也得研究研究这相关的律法条文了。 既然学堂开启了月考核,自己为了这每月的两刀宣纸,势必也要将这律法条文的学习安排提前才行。 当然,研读的《史记》也不能抛弃。 双管齐下,各自学一个时辰便是了。 反正律法条文不算太多,等通读一遍,将重要的先记下应试,其余的细细补充便是。 …… 烛火悠悠落在纸页上。 顾远山看着“乡俗与律法相合”的批注,开始逐字逐句地琢磨《昭明例律》里的条文。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罗安偶尔翻书的窸窣声,和顾远山提笔标注的轻响。 罗安写得急了,会抓着头皮念叨“这句怎么说才顺”,顾远山便抬头提点一两句。 等顾远山看得入神时,罗安也识趣地不打扰,只闷头和自己的策论较劲。 两人互不打扰,奋笔疾书。 倒是意外的和谐。 …… 第二日一早。 顾远山照旧早早吃了早饭就去课室坐着晨读。 祁云照、沈叶初等人陆陆续续过来。 抑扬顿挫的晨读声,响彻整座学堂。 就在这时,孙秀才背着双手走进课室,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 他将小册子往讲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好了,都停停。” 见几人安静下来,他继续道:“咱们今日不讲新篇,就说说前两日考的月考核试题。” 底下顿时静了几分,连总爱走神的祁云照都坐直了身子。 孙秀才微微颔首,“经义题不一样,学堂上也都是讲过的,若是还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至于策论,大家都是一样的,便重点说说,顺便教教你们该如何做这策论。” 说着,他扫过边上坐立不安的刘慧安,将目光停留在顾远山身上,嘴角带着笑意,“这次策论,顾远山的‘修身齐家治邑’写得最好。论点明确,从《大学》里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延伸到治邑之策,引经据典却不生硬,字迹也端端正正,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顾远山没料到夫子会突然夸奖自己,此时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耳尖微微发烫,低头看向桌面。 他自认为自己学的内容还不够,只是恰好过关罢了。 此时面对孙秀才直白的夸赞,倒是有些别扭的小开心了。 孙秀才继续道:“沈叶初的策论也有可取之处。” 第 249 章 挨训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你们的卷子,下课后可以拿去给同窗传阅,互相借鉴。” 沈叶初抬眼望了顾远山一眼,眼里虽有几分失落,却更多是释然,轻轻点了点头。 孙秀才拿起顾远山的策论卷,展开在讲台上:“写策论,首重破题。就像顾远山这篇,开篇便点‘修身是本,齐家是基,治邑是末’,三言两语把主次说清。 其次要论据扎实,他引了《大学》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又举了邻县‘县令清廉而县治’的例子,道理与实例结合,才站得住脚。” 他用戒尺点着卷上的字句:“再者,结构要分明。你们看,他先论修身,再谈齐家,最后说治邑,层层递进,逻辑清楚。最要紧的是有自己的见解,不是光抄书本,而是把书里的道理变成自己的话……” 晨光透进来,照在讲台上,一片明亮。 顾远山听着夫子的讲解,心里暗暗定了定神,将夫子强调的“破题、论据、结构”几个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低头在自己自制的笔记本上细细记下。 虽然孙秀才解说的是他写的策论,但他其实写的时候只是沿用了以前的习惯,并没有夫子这样细细划分。 如今跟着孙秀才所讲,倒是对于策论的写法更加明朗了。 顾远山握紧手中的笔杆,心下坚定。 只有跟着进步,才能越来越好。 一时之间,课室里只闻孙秀才的讲解声,和偶尔响起的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连窗外的鸟鸣都仿佛轻了几分。 …… 讲完策论,孙秀才放下戒尺,拿起小册子看了眼,便说道:“再来说说诗帖。写诗贵真,不贵雕琢。” 他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魏清然身上,语气缓和了些。 “魏清然的诗帖,是这次写得最好的。” 听到这话,不仅顾远山有些诧异,就连自诩与魏清然要好的刘慧安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对于魏清然竟然得了孙秀才的夸奖这件事很是诧异。 祁云照倒是撇撇嘴,低低说了声:“哼!装!” 他与魏清然同窗一年,倒是知道魏清然虽然背书不行,但对于吟诗作对这样的风花雪月是在行的。 是以他只是撅了撅嘴,并没有任何意外。 孙秀才拿起魏清然的诗卷展开,声音里带着赞许,“‘水暖鱼初跃,风轻花自降’,这两句写春溪,有动有静,浑然天成。‘江’韵用得也巧,‘烟迷远岫映寒江’,既扣了‘春溪’的景,又合了韵脚,不见雕琢痕迹,难得。” 魏清然淡淡笑着,“多谢夫子教导。” 孙秀才笑眯眯地看着他,“努力努力把策论和经义都赶上。” 见魏清然认真点头应是,孙秀才转头看向顾远山和沈叶初,“你们二人的诗算是中规中矩。” 他点了点顾远山的诗帖,“远山的‘春流绕绿江,新绿满堤长’,虽质朴些,却也切题,韵脚也稳。叶初的‘浅濑浮鸥白,深潭映日黄’,意境是有的,只是‘黄’字押‘江’韵稍显勉强,差了点自然。” “至于祁云照——” 孙秀才的脸色沉了沉,将戒尺往桌上一拍,“你自己看看!题目是‘春溪’,你倒好,写着写着竟写到‘渔翁夜泊洲’,这是春溪还是秋江?” 他指着其中一句“浪涌千层雪,舟横万里江”,戒尺在桌上敲得砰砰响。 “离题万里!五言六韵,你倒好,凑了八句还没见着‘溪’的影子,韵脚更是东拉西扯,简直胡闹!” 祁云照缩着脖子,头几乎埋到胸口,不敢作声。 最后,孙秀才拿起刘慧安的诗帖,只看了两眼便皱紧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耐。 “刘慧安,你这诗帖,说是‘春溪’,倒像是在记流水账。‘水在流,花在飘,风吹过,到江桥’——这叫什么诗?平仄不分,韵脚杂乱,连五言六韵的格式都没弄清,简直是不堪卒读!” 他将诗帖扔回刘慧安面前,戒尺重重一放。 “写诗首先得切题、合韵!连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谈何真情?课后你们二人再写一首‘春溪’,明日交上来,若是再像这般,就罚抄《唐诗三百首》里的山水诗十遍!” 一番话下来,课室里鸦雀无声,祁云照和刘慧安的脸涨得通红。 连顾远山都暗自警醒,低头看着自己诗帖上孙秀才批注的“稍显滞涩”四字,默默记在心里。 …… 发作一通,孙秀才深吸一口气,将戒尺往讲台上一放,声音缓和了些:“刘慧安,你若是实在摸不着作诗的门道,课后去书房找我,我教你从对对子练起。” 刘慧安连忙点头,额头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其实启蒙学是需要赏诗作对的,只是刘慧安从前被捧惯了,对于这些不感兴趣的并不会下苦功夫,自然全都忘光光了。 而孙秀才也是看在刘慧安是新学子才如此宽容。 若不然,他的诗词写成这样,今日就该挨打了。 孙秀才看着课室内个个坐着板正的学子,又看了看手中的小册子。 只看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再说说这律赋,更是一团糟!” 他敲了敲桌子,“我知道平日里讲律赋少,可你们读了这些年书,总该知道‘律赋’要讲格律、有韵脚吧?怎么写成这副模样?” 他随手抓起祁云照的律赋,看了眼,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仿佛在怀疑自己教的到底是不是读书人。 “我真要琢磨琢磨,是我教得太浅,还是你们根本没往心里去!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顾远山身上,神色稍缓:“这次律赋,竟只有刚入学堂的顾远山完整写了下来。” 他举起顾远山的赋卷,“‘劝学’一题,虽字句平实,算不上出彩,但起承转合清楚,韵脚也没出纰漏,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 第 250 章 照样挨骂 没想到自己那篇只求稳妥的律赋竟被提及。 面对孙秀才温和的目光,顾远山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沈叶初的赋也还行,” 孙秀才转过头,看向沈叶初,“前面引经据典都不错,就是末尾收得太急,字迹也乱了,想来是时间不够了,下次注意把控时辰。” 沈叶初抿了抿唇,默默记下。 轮到魏清然时,孙秀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清然的笔力是有的,可写‘劝学’,怎么净扯些‘风花雪月’?春花秋月皆文章是没错,可通篇不见‘劝学’的实在道理,净是空泛的辞藻,落不到实处,如何能服众?” 他用戒尺敲了敲魏清然的桌子,“日后多看看《荀子·劝学》篇,把书里的真学问装进肚子,比堆砌辞藻有用得多!” 魏清然的脸白了白,低头应道:“是,学生记下了。” 最后,孙秀才看向祁云照,温和的脸色一变,气得手都抖了。 “祁云照!写了半篇就停了,是等着我替你写?还是觉得‘劝学’配不上你的笔?” 若是祁云照实在写不出,他也就罢了。可他仔细瞧着,祁云照写的还算是可以的,就是不知他怎么回事,写一半就撇下了。 这才是令他气愤的缘由! 面对孙秀才的怒火,祁云照依旧缩着头,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完全不敢作声。 见着他这模样,孙秀才无奈,点了点他的课桌,便转过身,瞪向刘慧安。 怒吼一声,“还有你,刘慧安!你这写的是什么?字不成字,句不成句,错漏百出,简直是……简直是不堪入目!” 分明他入学时考察过这个刘慧安的学识,还算是不错的。怎么这些日子以来,倒是越发不像个样子了!? 孙秀才怀疑人生地闭了闭眼,像是不想看到刘慧安的样子。 课室里再一次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孙秀才看着众人,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律赋虽难,却最见功底。往后每日晨读,我加半刻钟讲律赋,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再写成这样,就别指望月考核能有好成绩了!” 律赋虽不如经义和策论重要,但占比也是挺多的,得重视些才行! 说罢,孙秀才拿起戒尺,开始逐篇讲解律赋的起韵、破题、铺陈之法,声音里虽仍带着几分余怒,却比刚才细致了许多。 顾远山听得认真,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着。 同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考试的时候记住了律赋的格式,不然此刻怕是也要跟着挨训了。 虽说他和刘慧安才来学堂,对于律赋还未曾深入学习过,但孙秀才可不管他们有没有学过,写得不好就是写得不好,照样得挨骂。 …… 讲完了律赋,轮到算学题,孙秀才语气缓和了些。 “算学倒还算过得去。” 他目光扫过顾远山和沈叶初,点了点头,“远山和叶初两人的算学卷,全对。方池容积、物件换算,步骤清晰,得数准确。你们谁在算学上有卡顿,课后尽可去问他们,别闷着头瞎琢磨。” 顾远山和沈叶初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 祁云照见孙秀才转过身去,连忙悄悄拽了拽顾远山的衣袖,挤眉弄眼地比了个“算学救命”的口型,惹得顾远山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至于律法——” 孙秀才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敲了敲戒尺,扬声道,“你们五个,全军覆没!” 他拿起祁云照的卷子,指着上面的错处:“就说这借斧一案,你们要么判‘各打五十大板’,要么说‘让失主再买一把’,竟没一个想到要查斧上刻痕、问邻里证词!” 孙秀才敲着桌面:“《昭明律例》里明写着‘器物有记,借还需验’,连这点都记不住?回去都把《昭明律例》的‘户律’篇抄三遍,好好琢磨琢磨!”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些:“我知道律法在科举里占比不高,可你们将来不管是种田、经商还是做官,总得明事理、懂规矩。连邻里纠纷都断不明白,算什么读书人?” 讲完所有卷子,孙秀才将戒尺往讲台上一放。 “余下的时辰自己看书,有不懂的记下来,去书房找我便是。” 说罢,他背着手走出课室。 …… 顾远山翻开《昭明律例》,目光落在“户律·器物”篇。 自己做的卷子上,孙秀才给的批注是“乡俗断案虽直,却少律法依据”。 想了想,顾远山执起笔,在旁标注了下。 “刻痕为证,邻里为凭”。 一旁的沈叶初正对着诗帖和律赋蹙眉,想来是在反思自己考试时的思路,或是该如何重新做题。 祁云照则对着诗帖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魏清然默默翻看着手中卷子。 刘慧安则缩在角落,捧着书本,一个个查错处。 课室里一时只剩翻书声与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 ……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便已过去四日。 明日午时课后便是清明假期。 顾远山趁着傍晚散学时,终于在食堂堵到了许久未见的顾远丰。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食堂里也空无一人。 顾远丰正端着饭盒往后厨走,见顾远山站在门口,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对于顾远山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远丰哥。” 顾远山迎了上去,“我爹前几日让我跟你说,明日午时散学后,咱们一起回家过清明。” 顾远丰点点头,喉咙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他比顾远山年长几岁,性子向来寡言,下颌线绷得笔直,看着比同龄人沉稳些。 顾远山本想多嘱咐几句,见顾远丰转身要走的模样,便也作罢。 摇摇头,也准备回书舍收拾东西。 才转身准备走,突然便被顾远丰叫住。 “远山,听说你考了甲等?” 顾远山有些诧异,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想着礼尚往来,便也关心问道:“远丰哥考得如何?” 顾远丰握着饭盒的手指紧了紧,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乙等。”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微微垂下了眼。 第 251 章 模样好 顾远山连忙安慰道,“听说你们甲班的策论题比我们难,能得乙等已是不易。我刚入学时,还怕自己连丙等都悬呢。” 这倒是真话。 一直以来,顾远山都是独自一人学习。学习生涯中也只有顾海生一直带着往前走。 顾海生对他自是夸赞的,但他总害怕自己是井底之蛙,并不敢自傲,生怕离开了顾海生,出来遇到其他读书人就露了馅儿。 为了保持自己小神童的名号,他来了孙氏学堂比先前更加的努力,就怕孙秀才看出他在念书一途中没那么大的天赋,将之告诉顾海生,甚至家里断了他念书的路子。 虽说顾三水和余氏宠溺他,不会因着这些事就不准许他念书了,但他不想自己念书的事有丝毫的变数。 是以,对于月考核的事,他当时确实是全力以赴的! 不仅将孙秀才课上讲过的内容翻来覆去的背,甚至连启蒙学的内容也重新过了一遍,生怕漏了哪里。 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虽有些意外,却也算是坦然接受的。 …… 听了顾远山的话,顾远丰这才抬眼,看向顾远山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考了甲等第一,给咱们顾家争光了。若是阿爷知道,定会很高兴。” 当然,顾远丰口中的阿爷便是顾远山的大爷爷顾海生了。 他算是顾家最紧张顾远山念书的人。 毕竟其他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对顾远山学习上是爱莫能助的。 对顾远山说的来来回回都是努力念书,家里不用担心。 可顾海生不一样。 他视顾远山为顾家,甚至是十里村的希望。 一手带着顾远山从练字到如今倒背如流的模样,对他的学习进度是尤为关心的。 知晓顾远山考了学堂里的甲等,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却找顾云生喝了一坛子的酒。 此时顾远丰的神色甚是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若不仔细瞧,必得忽略了去。 顾远山愣了愣,最后抿唇笑了笑,“谢谢远丰哥关心。” 在他记忆里,顾远丰与顾远江和顾远诚年龄相仿,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相比较于两兄弟的跳脱,顾远丰总是不爱说话,眼神中也带着点疏离的尖锐。 他还记得自己两年前刚去跟着大爷爷念书的时候,见到顾远丰总是穿着一身长袍,身子单薄,性子也冷寂,与家中兄弟几个都没什么话说。 就连大爷爷也经常说这唯一的孙儿性子不知像了谁,竟如此冷淡。 要知道,顾远山也算是话少的,但他这是在外人眼中才这样,在家里人面前却是温和孝顺的。 顾远丰无论是在家里人面前,还是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那时可愁坏了顾海生一家子。 可此刻,顾远山看着面前的顾远丰,回想着方才他语气中带着的几分真心赞许,心里一暖。 “远丰哥,明日散学我在门口等你,咱们一起走。” 顾远丰点头应下,转身往后厨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顾远山忽然有些感慨。 看来这两年的时光,不光自己在变,身边的人似乎也在悄悄改变。 不过,这样的顾远丰自是比以前更有人情味的。 想必大爷爷和堂叔、堂婶知道,定会高兴异常。 一阵凉风吹过,顾远山笑了笑,摸了摸怀里的书卷,脚步轻快地往书舍走去。 …… 一夜无梦。 此时顾远山结束了半天的学习,刚吃饱饭,慢慢散步走回课室。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台,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孙秀才已经布置好清明假期的课业,如今早已离去,剩下顾远山几人在课室里自习。 此时的课室格外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虽然安静,但顾远山却觉得心思有些浮动。 可能这正是放假前夕的躁动吧? 果然,一向好动的祁云照再也按捺不住放假的雀跃,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前排的沈叶初,压低声音问道:“叶初,你今天回家还是明日再回?联系好车队了吗?我晚上和你一起下山呗!” 沈叶初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今日就回,前几日孙夫子提醒过,我已经跟路过村子的车队说好,散学就走。” “那就好。” 祁云照长舒一口气,又感叹道,“你都快俩月没回家了吧?你娘见着你,指定高兴坏了。” 沈叶初听了这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又转了回去。 坐在旁边的顾远山默默听着,心里有些好奇,便轻声问道:“叶初,你家在何处?听着像是路不近?” 这些日子,他和沈叶初、祁云照关系都还不错,此时听见两人的对话,自是关心一番。 沈叶初这次转得稍慢些,解释道:“不算太远,在青石村。只是山路不好走,单程要一个时辰。”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娘说路上不安全,不让我独自回去,只能等节假日凑车队。” 听着这话,顾远山有些感叹。 这一来一回就要4个小时的路,还说不算远? 幸好自己住在十里村,还算是近,不然求学的路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顾远山便关心问了句:“车队要多少钱?你身上可还够?” 若是不够,他也是能借的。 他知道,沈叶初家境应当就是一般,在学堂用笔墨比他还省。 而他主动询问费用,也是怕沈叶初没钱,还硬撑着。 在这些日子以来,顾远山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些了解沈叶初的。 自尊心比较强,不会示弱。但也算是端方的人。 这样的人,顾远山视作好友,自是愿意主动帮助的。 当然,前提是救急不救穷。 几文钱是能借,几两银子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自己都没这么多钱! 不过,想来这车队便是花钱,也不会要太多。 想到这里,顾远山看着瘦小的沈叶初,暗暗叹了口气。 花些钱,到时候跟着队伍里的人一起走,也安全些。 毕竟沈叶初也才12岁,而且生得瘦弱,看起来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模样生得又好,也是危险的。 第 252 章 心中难处 沈叶初的声音低了些,“说贵也不贵,我身上自是有的。” 他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先前多谢你娘给我带酱肉,我……我阿娘做的腌菜很好吃,等我回来给你带些尝尝?” 说这话,他有些窘迫。 顾远山看出沈叶初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便笑了笑,“好啊!我倒是想尝尝你阿娘的手艺。” 沈叶初见顾远山这副坦然模样,心里一松,紧绷的眉眼也松了下来。 …… 祁云照在一旁听着,见此连忙嚷嚷着,“叶初,你阿娘做的腌菜真的很好吃吗?可以给我也尝尝吗?” “嗯。” 沈叶初低低“嗯”了声,抿唇笑了笑。 这边喜乐融融,那边的刘慧安则咂咂嘴,感叹道:“幸好我姨母要送我回去,不然我这也得叫车队了!不过……” 他转向沈叶初,直言道,“叶初,你也别太省钱,花多点钱找个靠谱点的车队,安全要紧。” 沈叶初没接话,只转过身继续看书,仿佛没听到刘慧安的“关心”。 但顾远山分明瞧见,他耳根微微泛红,想来是被说中了难处。 “叶初?你怎么不回我啊?”刘慧安不甘心,继续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跳梁小丑就滚梁上去跳,在这里蹦跶啥!” 祁云照的暴脾气再也忍不住,低低吼了声,“你若是钱多烧的,就给叶初找个靠谱的车队,我一定会代替叶初感谢你今日的善举!” 此话一出,不说刘慧安被噎住,就说顾远山都忍不住低声笑了下。 魏清然抬头看了看,眉眼间也满是笑意。 不过在刘慧安看过来之前,便收敛眉眼,继续低头看书了。 刘慧安被祁云照一吼,身子抖了抖,瞬间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顾远山被祁云照的仗义执言逗笑了,努力收敛起脸上的幸灾乐祸,假装若无其事的低下头。 其实若是要5文钱的路费,他也是觉得贵的。 在这里,一文钱都要掰开来用,何况这一来一回就是10文钱。 不说沈叶初心疼,他也舍不得。 他兜里除了来学堂余氏给的银子,就是顾夏至赞助的10两银子。这些大钱都是不能动的,得留着日后准备科举赶路做盘缠。 虽然顾云生都会准备好,但他总是没有安全感。 不想因着银钱不够而断了科举路子,便将这些钱都攒着。 除了这些,他自己这两年攒的不过只有228文罢了。 这都还是他省吃俭用,才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幸好家里买了骡车,不然他回家搭牛车也得花1文钱! 就在顾远山暗自庆幸之际,祁云照骂了刘慧安,转头便冲着顾远山晃了晃脑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远山,我记得你家离县城很近,我们明日要去城外踏青,你要不要一起?学堂里好几个学子都约好了,热闹的很!” 顾远山一愣,捏着书卷的手顿了顿,心里有些犹豫。 他原先想着回家先把课业完成,再帮帮阿爹、阿娘干些活儿的。 清明前后正是育种的要紧时候,想必家里会很忙。 想到这里,顾远山笑了笑,“云照,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回家帮忙,就不过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你整日泡在书里,多枯燥啊?咱们一起去山里走走也好啊,说不定到时候看到风景时就开窍了呢?我可记得许多大文豪都是从波澜壮阔的风景中领悟诗帖里的意境的。 虽说咱们云梦县地处偏僻,没有什么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但出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的!何况夫子也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出去多看看,说不定作诗能力都升高了呢?” 说着,祁云照凑得更近了些,“咱们就去半日,看完就回来。我也可以去帮你阿爹、阿娘干活,绝不耽误事儿,不过……我没有马车,到时候你们可得把我送回城里。” 顾远山自是不可能让祁云照帮忙干活儿。 不过听到他的话,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倒是犹豫了几分。 与学堂的学子一起去踏春,想必他们都是会吟诗作对,自己跟着,说不定真有收获……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许多文人便是依靠着同窗出游时,展示自身才学而扬名天下。 当然,他们这小小的云梦县,连秀才都许久未有人考上,自是不可能有这等惊才绝艳之人。 不过,既是学堂的学子,不会作诗也会吟啊! 顾远山收回心神,对上祁云照亮晶晶的眼眸,犹豫说道:“那……我回家与家里人说说,若是不成,你们便自己玩,不必等我了。” “好!”祁云照只当顾远山答应了,立马眉开眼笑。 顾远山无奈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约他一起出去踏青,心里总是有些高兴的。 …… 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窗外的敲梆子声终于传来。 祁云照拉住沈叶初便往门外冲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朝顾远山高喊了声儿,“远山,记得,明日巳时,在城门口集合,过时不候——” 顾远山抿唇笑了笑,便收拾东西往甲班走去。 顾远丰早就在门口等着,两人碰头,便一齐往学堂大门走去 刚走到学堂门口,顾远山就看见不远处停着家里那辆熟悉的骡车。 顾三水正站在骡子旁边给它顺毛,边上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顾夏至。 顾远山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 “阿爹,二姐。” 顾远丰跟在身后,也跟着喊了声:“二伯,夏至姐。” 顾三水直起身,脸上堆着笑,“你们出来了?累不累,赶紧上车去坐着。” 顾远山点点头,将目光落在顾夏至身上。 见她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便好奇问道:“二姐怎么也来了?” “家里攒了一年的兔子皮毛,今儿个一早送进城,因着你二姐是主要负责的人,便一齐过来了。”顾三水说着,将顾远山和顾远丰的书箱接过,往车上放。 第 253 章 姐姐 他见了那些大掌柜,就腿抖、手抖,连人都站不住,更别说谈生意了。 可顾云生年纪大了,也不能日日跟着。 见顾夏至还算是有胆量,也有经商的天赋,便一直是让她与外人交涉。 虽说她是女子,但性子强势,那些老板都是顾小水认识的,自是不会看轻她女子的身份。 不过开始的时候,也会因着她年纪小,轻视些。 如今合作了这样久,那些老板对顾夏至自是心服口服的。 是以,家里送货的时候,都是顾夏至跟着。 …… 顾三水笑着同顾远山解释今日两人的行程:“我们与那皮匠对账、清点皮子忙了小半日,看着时辰还早,便去你小姑家坐坐,顺道瞧瞧春雨。你二姐和你大姐许久未见了,两姐妹下午还出门去逛街去了。这不——” 说着,顾三水笑呵呵指了指顾夏至怀里的布包,“你大姐给你和你二姐一人买了一身衣裳,等回家你试试,若是不合身,还能拿去退换的。” 家里很少会买成衣,一般都是买布回家自己做衣裳。 虽说成衣会比自己裁的衣服好看,但一件衣裳比一匹布都贵啊! 按他说,买成衣都是浪费钱。 不过这是两姐妹自己出街去买的衣裳,也给小山子带了一件,他倒是不好多嘴了。 而且两姐妹有本事,大的小的都没要过他的钱。 小姑娘爱俏,自己攒的银子,买些衣裳、首饰也合适。 想着想着,顾三水便笑呵呵继续道:“你大姐这几日接了一单大绣活儿单子,算下来能挣不少,今日下午她们俩也是顺道去瞧瞧,买丝线去的。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顺道来接你们了。” 顾夏至抱着布包也笑了笑,“本来是同小通哥一起来的,不过他已经接到周言表弟,就先回去了,我和阿爹就在这里等你们。” 小通哥便是周家的小厮了。 说着,顾夏至便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顾远山,“小山子,这是大姐给你带的绿豆糕,我们在街上买的,你和远丰哥路上垫垫肚子。” 顾远山接过油纸包,点点头。 “好了好了,咱们有什么话就先上车,路上说,不然你阿娘该等着急了。”顾三水笑着打断,催促几人赶紧上车。 顾远丰已经默默爬上了骡车。 顾三水笑着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远丰,你阿娘可盼着你回家了,今日特地去屠户家买了半扇猪肉,说要给你做肉酱,等来学堂就带过来吃,补补身子。” 顾远丰低头“嗯”了一声,嘴角却悄悄扬起一点。 顾夏至笑了笑,便招呼着顾远山上车。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咋咋呼呼声—— “远山——远山——” 只见罗安穿着件亮晃晃的宝蓝绸衫,手里摇着把折扇,几步跑到车边。 他先是朝顾三水打招呼:“顾伯父!” 接着,便看向顾远山,“远山,你这就回家啦?” 说着,他往车上的顾远丰瞧了瞧,“哟,顾远丰也一起啊?” 说到这里,他拿起折扇就敲了敲自己的头,“看我,都忘记了,你和顾远丰是兄弟了。” 顾远山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无语地笑了笑,“你也要回家了?” 不然穿这样骚气? 在学堂里,罗安虽然嚣张,但还从未穿过如此张扬颜色的衣裳,更别说手里还拿把折扇了。 罗安点点头,“我爹让我直接回祖宅,得穿好看些。” 不然让家里老人瞧见,定又要说他老爹苛待他这个不孝子了。 说他老爹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老爹会偷偷教训他! 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罗安暗暗叹了口气,才正了正神色,板起脸来,像模像样叮嘱道:“远山,你回去可别光顾着玩儿了。这假期可是有五日,若是你回去玩物丧志,回来被别人抢了第一,我可就不理你了!” 这威胁毫无压迫力。 顾远山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点头应道:“知道了,你也别光说我,你自己也别整日想着玩儿,把你那篇策论再改改,到时候来了书舍,我再给你瞧瞧。” “知道了知道了!远山你年纪小小,怎么像我娘一样啰嗦!” 顾远山有些无语凝噎。 这还是第一个说他话多的! …… 顾三水乐呵呵地看着两人说话,也不敢搭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安不是普通人。 罗安对顾远山客气,这是看在他是读书人的份上。 对他们客气,也是因着顾远山的缘故。 因此,顾三水是完全不敢拿乔的。 顾远丰早就坐回车厢里默默看书了,完全不被罗安叽叽喳喳的话所影响。 谁也没注意,一旁的顾夏至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罗安,眉头紧紧皱着。 开始她只是觉得对方跟顾远山说话太过随意,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见对方穿绸戴缎,明显就是富家子弟,便心下警惕。 可这越看,便越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一般。 可她低头苦苦思索,就是想不起来了。 顾三水连着唤了好几声,顾夏至都未回过神来。 罗安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顾夏至。 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裙,梳着利落的发髻。虽是姑娘家,眉眼间却清秀中带着一股子英气。 这独特的模样倒是叫罗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连忙笑着冲顾远山问道:“远山,这是你家姐姐?看着真精神!” 和他家里娇娇柔柔的姨娘们完全不一样! 顾远山点点头,刚准备介绍,罗安已经对着顾夏至拱手,笑得一脸灿烂。 “姐姐好!在下是远山同书舍的好友,年15,在乙班念书。我们住一起的时候,远山就常提起家里人,今日一见,姐姐果然长得好看!” 这话刚落,顾夏至的脸“腾”地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什么捞子姐姐! 她可只有顾远山一个弟弟! 况且这人分明比小山子大了许多,与自己还不知谁大谁小呢,竟张口就喊姐姐,真是不要脸! 第 254 章 剑拔弩张 他何时谈起过家里人了? 何况还是顾夏至? 眼见罗安喋喋不休地夸赞自己,顾夏至终于恼了,心里那点子对于罗安身份的顾忌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火气上来,猛地叉腰,嗓门瞬间提高了八度。 “什么姐姐!我可不是你姐姐!你可不要乱喊!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说完,便瞪圆了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罗安。 罗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炸毛吓了一跳,手里的折扇差点都掉地上。 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你多大啊?” “你!” 顾夏至被他这登徒子模样气得,直指着他喘粗气。 顾三水见状,连忙将顾夏至拉至身后,“罗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夏至她性子不好,你不要同她计较。” 虽然他也觉得罗安方才有些吊儿郎当,但形势逼人。 他们家惹不起这人。 想到这里,顾三水连忙拍了拍顾夏至的胳膊。 “夏至,还不赶紧道歉,你吓到罗公子了。” 说完,顾三水心里对顾夏至也升起了些不满。 夏至也是的! 明知罗公子不能惹,还突然发火! 都怪老爹太纵容她了! 竟敢和富家子弟对着干了! …… 车厢里看书的顾远丰听到动静,也探出头来,紧皱着眉看着罗安。 似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或是罗安爱捉弄人的毛病又发作了? 罗安仿佛没见到顾三水担惊受怕的模样,只低着头喃喃笑道:“原来你叫夏至……顾夏至,这名字真好听……” 顾远山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惊到,此时见自己阿爹紧张的模样,也顾不得罗安痴汉的笑意,赶紧走上前去,挡在顾三水身前。 “罗安,你好好说话,别吓着我爹和二姐了。” 罗安本性不坏,他倒是不怕,但是阿爹最是怕这些富贵人家,稍微有冲突就会被吓到的。 顾远山可不想自己好友和家里人起冲突。 罗安还傻笑着,刚回过神便见到顾远山站在身前,一脸严肃护犊子的模样。 这时,他才回想起来顾三水刚才所说的话,连忙摆手。 “远山,伯父,还有夏至,你们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一时唐突了夏至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见顾夏至对自己还是怒目而视。 顾三水也站着不动,伫立在顾夏至身前,分明是还警惕着的模样。 罗安只好呐呐说了句:“远山,伯父,你们不要误会,我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见夏至姑娘有些眼熟,这才热情了些……” 说着,他将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一把扯下,朝顾夏至递了过去:“夏至……姑娘,方才吓到你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这玉佩便算是我对你赔罪了,希望你能收下。” 顾远山瞧着这玉佩色泽,质地,就知道价值高昂,连忙拒绝。 “虽然你嘴上没把门,但方才也没讨着好,哪里用得着这样贵重的赔礼了,快收起来!” 方才罗安对顾夏至确实有些言语的冒犯,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毕竟他一向不着调。 直接将事情说开,让他日后莫要见人就喊姐姐便是了。 不过这事也不全是罗安的错。 顾夏至性子刚直,对这些口花花的话不能容忍,这才爆发了矛盾。 说开了便好,哪里用得着赔礼。 赔的还是这样好的玉佩! 这玉佩他见罗安日日佩戴,想来意义非凡。 况且罗家家底厚实,这般贵重的物件,自家哪敢接。 就算接了,说不准罗家还得派人来讨回。何必认不清自己的地位,盲目接受远高于自己价值的礼呢? …… 想到这里,顾远山还是狐疑地看着面前熟悉的罗安。 总觉得他如今神色怪怪的。 不过脸上倒是充斥着紧张和歉意,想来方才真的是误会一扬。 顾三水更是急得直摆手,“哎呦,小公子,快快收好,这玉佩瞧着就不是我们能戴的,你可别为难我们了。” 他怕罗安还要说什么,连忙推了推身后的顾夏至,催促她赶紧上车,准备回家。 被顾远山和顾三水接连拒绝的罗安,看着手里送不出去的玉佩,暗暗叹了口气。 “既如此,我便在这里同你们,还有……夏至姑娘赔个不是。” 说完,端端正正作了个揖。 就在几人推脱告别之际,顾夏至的目光一直定在罗安手中的玉佩上,瞳孔放大。 只见罗安手中攥着的玉佩,莹白的玉质里嵌着一抹绯红,形状是只展翅的凤凰,凤喙处还刻着个极小的“罗”字。 瞧着十分独特,想来是罗家特有的玉佩。 顾夏至 眉头猛地一蹙,盯着玉佩的眼神渐渐变了。 “这玉佩……” 顾夏至的声音有些发沉,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一直关注她的罗安见她这怔愣模样,忍不住一愣,“夏至姑娘,你见过我这玉佩?” 顾夏至顿时抿了抿唇,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阿爹和小山子,连忙摇摇头。 “阿爹,小山子,咱们快些回家吧,阿娘要等着急了。” 见着她明显不对劲的模样,顾三水也不敢耽搁,怕顾夏至再次爆发,忙不迭应道:“好好好,你先上车,阿爹这就赶车。” 说完,他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朝罗安笑了笑,“罗公子,真是不好意思了,你快些回家去吧,我们还得着急赶路呢。” 顾远山也朝罗安挥挥手,“我们先走了,你也回去吧。” 罗安失落地看了看几人,最后愣愣“哦”了声。 目送顾三水一行人急匆匆赶车离去的身影,罗安久久不能回过神。 …… 骡车内。 顾夏至一把掀开小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直勾勾望着后方。 一直到那抹宝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拐角,才猛地松了口气。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沁出些薄汗。 她猛地钻回车厢,后背往车壁上一靠,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看起来又怕又气。 顾三水坐在车头赶车,瞥见女儿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夏至,这是咋了?刚才不还挺厉害的么?那罗小少爷看着是跳脱了些,但总归是小山子的同窗,又是个半大孩子,犯不着吓成这样。” 他只当女儿是被刚才那番争执闹得心里不自在。 又劝道,“都是误会,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 第 255 章 往事 毕竟一个富家子弟,能为自己的言行唐突了他人而主动赔礼道歉,想来人应当也是不坏的。 知道顾三水误会了自己,顾夏至也不反驳,只笑了笑。 顾远山瞧着顾夏至心神不宁的模样,心里有些疑惑。 瞧这样子,顾夏至分明是认识罗安的,甚至可能还是不好的回忆。 可……夏至是怎么认识罗安的呢? 就算她出来做生意,可罗安要来学堂念书,怎么会与顾夏至认识? 而且这方才那模样,分明是顾夏至认出了罗安,而罗安是第一次见顾夏至的。 想不通,顾远山便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问了句:“二姐,你是不是认识罗安?还是……见过他那块玉佩?” 顾夏至指尖猛地一颤,端起车板上的水囊抿了口,才避开他的目光道:“小山子,你说啥呢,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言语十分生硬,且不自在。 这分明是在撒谎! 不过她不愿意说,顾远山便也不问了。 …… 在这一片沉默下,顾夏至终究是按捺不住,抬头看向顾远山。 “小山子,你跟他……关系很好?他在学堂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行吧。” 顾远山想了想,“他性子是跳脱,爱耍些小性子,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但心肠不坏。在书舍我有时看书忘了时辰,都是他去食堂帮我打饭的,还会帮我接热水。“ 一旁的顾远丰难得接了句嘴,声音闷闷的。 “罗安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行事没个顾忌。” 顾夏至听完,脸色非但没缓和,反倒愈发苍白。 她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忽然抬眼看向顾远山,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小山子,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去云栖寺上香,庙里失火咱们走散了,你救过一个小女孩儿的事吗?” 顾远山一愣,不知道顾夏至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也算是大事,他倒是没有忘记。 毕竟他救的是县令家的千金。 不过,这件事和罗安有什么关系? 顾远山想了想,只好点头回道:“我记得,那时天很冷。” 因为着凉,他为此昏睡了一天,把余氏吓坏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夏至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复杂地望向道路两旁的茵茵绿草,半晌没再说话。 只是她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顾远山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继续开口。 终于,顾夏至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那年,我和周沐拌嘴,躲到了偏殿,看见了一个锦衣少年失手打翻了烛火,后被方姑娘撞破,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离去……” 顾夏至的声音发紧,“这也导致方姑娘落水,被你救起,而……那少年……便是咱们今日所见的那人……” 骡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骡车轱辘的转动声。 顾远山的心猛地往下沉,看着认真的顾夏至,犹豫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他觉得罗安不是这等草菅人命的人。 若是他不认识罗安,定也会先入为主怀疑罗安。 毕竟罗安在外人面前就是一个不好惹的纨绔少爷。 可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假的。 虽然一开始罗安为着书舍的事情来找麻烦,可顾远丰三言两语便劝退了他。 想来那日若是顾远丰没出现,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后来还帮了自己许多的忙。 顾远山越想越不信顾夏至口中的人是罗安。 …… 看出顾远山的犹豫,顾夏至连忙大声肯定:“一定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刺。 “虽然两年前的他和现在长得有些许不一样,但那身锦衣华服,还有那块凤凰玉佩,跟今日所见,一模一样!况且,他说他今年15岁,和我那年看到的12、13岁的少年的年纪也对的上!小山子……咱们云梦县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确实。 云梦县地处偏僻,很少锦衣华服的人。 更何况那么巧,连玉佩都一模一样。 可顾远山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看错了人。 “可我认识罗安好些日子,他性子虽然跳脱,却绝对不会害人!况且你也说了,他不过是打翻了烛火,何必追着方姑娘不放,甚至……” 将人推下水。 顾远山咽下最后一句话,轻声道:“说不定是误会……” “我绝对没有认错!” 顾夏至提高了声音,“火烧起来了!他怕被人知道是自己闯的祸,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急起来什么做不出来?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到这里,她望着顾远山清澈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有些狰狞的身影,不由一愣。 或许……她和今日所见的罗安是一路人…… 都是害人精…… 顾远山没注意到顾夏至苦笑的模样,只低着头,细细思索着两年前遇到方知然的事情,试图找出罗安被误会的证据。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仅凭三言两语,就怀疑罗安的为人。 …… 在车头赶车的顾三水听见两人的争执,心头发紧。 他猛地咳嗽一声,“夏至,你别瞎猜,说不准你就是看错了。” 这样子分明是在为罗安说话。 可他转过头却在看向顾远山时,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小山子,这事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归是不吉利。罗公子……你往后便少跟他走动,最好回学堂就求夫子,把你们两的书舍调开。爹不求你跟谁交好,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虽然他也觉得罗安不是这种人,可顾远山对于他来说更为重要。 宝贝疙瘩好好念书就成,万万不能和这样的人一起住。 即使是误会,顾三水也不愿意儿子和罗安继续住一起。 他攥紧了手中缰绳,心下坚定。 等放假送儿子回学堂,就找孙秀才去调换书舍。 想来孙秀才为了儿子的学业,也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不过……若是孙秀才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说什么都要送儿子去他小姑那里借住。 反正,只要儿子平平安安,他做什么都行! 第 256 章 人心隔肚皮 “二伯说得是。人心隔肚皮,两年前的事无法得到实证,可防着些总是好的。” 罗安本就不着调,如今看来虽然性子不坏,可两年前说不准真会干出这样的事。 顾远丰自是不希望自家人涉险的。 听着三人说着这样的话,顾远山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 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罗安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初见两人闹得不愉快,可他也没欺负过自己,还主动帮他打水打饭。会赖着他问策论,还要将他娘给他的物件炫耀个遍的少年,怎么会因为一扬意外就去害人? 可顾夏至说得笃定,她也没理由对一个才见一面的人就生出如此大的恶意。 两年前的人定是罗安无疑,可他不信罗安真会害了方知然。 顾远山抬起头,撞见顾三水担忧的眸子中,顿了顿,将到嘴边的辩解咽下,低声道:“阿爹,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放假回去,我就去找夫子说调换房间的事。” 顾三水这才松了口气,赶着骡车加快了些速度。 顾远山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等回学堂便去找罗安问个明白! 害人性命,是天大的事。 他既不能冤枉了好友,更不能让阿爹和家里人一直悬着心。 总要问个明白,才能甘心。 车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把骡车的影子拉得老长。 …… 月明星稀。 顾云生与家里一干人等坐在院子里闲聊。 顾远山难得没进屋看书,而是乖乖坐在一旁,听着家里的各种杂事。 他许久没有好好与家里人坐一起了,趁着今日难得,便陪阿爹、阿娘、阿爷、阿奶坐坐。 前两年新盖了几间屋子,把院子也扩大了一圈。 几人围坐在堂屋前的空地上。 李氏手里捏着针线,正眯着眼缝补着手中的衣裳。嘴里絮絮叨叨:“小山子,你在学堂念书,盖的被褥够不够厚?还有没有熬夜看书啊?你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冻着了。” “阿奶,我的被褥还是去年阿娘新絮,很暖和。”说着,顾远山往前凑了凑。 “孙夫子布置的课业不算多,我夜里练完字就早早睡下了,不觉得冷。” 李氏点点头,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在学堂照顾好自己,莫要让你阿爹、阿娘担心。” 三水一家子可就这一个男娃,自己可得看紧着些。 就在这时,余氏端着一盘桂花糕走出来,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小山子,快尝尝,这是你爹今天去城里特意给你买的。在学堂日日都是吃饭,没有零嘴,看你这阵子都清瘦了不少,可得多吃些饭才好。” 说着,她抓起一块糕就放进顾远山手中,“下次阿娘再给你多带些吃食,省得饿着你了。” 虽然每次去学堂余氏都会收拾一大袋吃食让顾远山带去,可当娘的总是怕孩子在外头饿着的。 所以每次顾远山回来,余氏都变着法给他塞吃的。 顾远山笑着对余氏点点头,抓着桂花糕就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 顾云生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老旧的烟杆,倒是没有抽。 他许久没抽了,只是拿习惯了,便经常拿着自己的烟杆。 他乐呵呵地看着顾远山,“小山子,前些日子你考得好,你大爷爷可高兴了,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就指着你给咱们顾家长脸了。” 他难得夸人,眼神里却藏不住笑意,“只是也不能太拼了,念书是要紧,身子骨更要紧,你年纪小,更得注意些。” 虽然小孙子风吹不到,日也晒不到。可是他听说了,念书最是耗费心神和脑子。动脑太多,饭量没跟上,容易虚。 他可不想把小孙子养成顾远丰那病怏怏的模样。 也不是说顾远丰不好,就是身子太过于单薄,若是日后科举考不上,回来连地都种不了。 念书是好事,可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也不是个个都能考上的。 若是日后没考上,自是要养好身子,回家来干活的。 …… 面对顾云生的关心,顾远山自然是乖乖应是。 “对了,大水,三水,四水。”顾云生说着,朝三人看去。 “后日就是清明了,明儿一早你们仨去后山割些青蒿,备着祭祖时用。” 三人点点头。 顾云生又看向你戳戳我,我戳戳你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 “远诚,远江,你们两个别顾着玩,都14岁的人了,得稳重些。” 若不是家里娃娃成亲晚,这个岁数都能当爹的了。 可两兄弟就是爱玩得很,干活虽然没有他爹那样偷懒,但也不算利索。 顾云生愁啊! 两兄弟立马低头坐直身子,“阿爷,我们知道了。” 顾云生点点头,又看向呆呆坐着的顾远冬,“远冬,等清明那日,你得起早些,注意叫上弟弟妹妹们。还有啊,你哥远秋,和春雨,得明日傍晚才会回来,你也记得喊上他们两个,咱们清明那日得早些去上坟,可别误了时辰。” 顾远冬闷声“嗯”了一声。 见几个男娃都听话,顾云生才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顾夏至,面上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来。 “夏至,你明日先把你兔子都检查一遍,若是有问题就隔离出来,咱们清明那日没空,若是有问题也难以发现。其余的,阿爷就不交代什么了,好好干!” “知道了,阿爷!”顾夏至剥着花生,对着顾云生认真点头。 这两年来,随着她养的兔子挣了钱,家里许多东西余氏都看管没那么严了。 以前她想吃花生,只能拿一把,哪像现在,随便她吃。 …… 见叮嘱得差不多了,顾云生才又转过头看向顾远山,“小山子,等清明那日,你记得给你太爷爷磕个头,说说你在学堂的事。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是高兴的。” 顾太爷最是希望顾家出个读书人,说不定见小山子念书好,还能保佑保佑呢。 顾云生呵呵一笑。 第 257 章 决定赴约 顾远山点头应下,“我后日定会早早起来,帮着阿爹收拾祭品。” “咱家和你大爷爷家是一起的,到时候咱们两家一道去。”李氏补充道。 祭品都备得差不多了,就是顾太爷爱喝的那坛米酒,得找个干净的陶碗装着。 想到这里,李氏朝顾远冬叮嘱道:“远冬,你明儿记得把那只青花小碗找出来,是你太爷爷生前用惯的。” 顾远冬忙不迭点点头。 …… 一家子聊着家长里短。 月光渐渐移到西头。 院子里的闲聊声伴着虫鸣,温温软软的。 顾远山咬着桂花糕,偶尔被余氏塞来一手的核桃仁。 家里人讨论着家里今年要种多少地。 余氏念叨着春雨大手大脚,给夏至和小山子买了衣裳就算了,还给她买了根银簪子。 只是她脸上倒是止不住的笑意。 在这氛围中,顾远山悄悄抬头。 月亮正圆,清辉落在每个人脸上,透着淡淡的安稳。 ……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的闲聊散了扬。 顾远山帮着余氏收拾桌椅板凳。 先前他心里还惦记着些事,如今倒是有了决断。 想着想着,他扯了扯余氏的衣襟,小声道:“娘,明日午时……我想跟同窗去趟郊外。” 余氏正洗着碟子,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去郊外做什么?” “是学堂里的同窗约我一起去踏青,说郊外的花开得正好,好多学子都去。” 顾远山解释道,“就在城门外不远,不算偏僻。” 余氏眉头微蹙:“小山子,你年纪还小,去郊外我不放心。要不……问问你远丰哥去不去?你们一起去还有个伴。” 儿子才八岁,她是不放心的。 顾远山苦笑:“远丰哥定是不去的,他说要在家温书。” 听着儿子软软的话,余氏心软,但却没改变主意。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自己出门的。 顾远山锲而不舍。 余氏只好擦了擦手,道:“小山子,若是你真想去,阿爹、阿娘是不放心的。等你再大些,阿娘定不会拦着你。” 简而言之,你还小,不能去。 顾远山无奈,但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余氏了。 可他还想着趁着去踏青,与学堂里的学子聊聊从前的罗安呢…… …… 见余氏端着碗碟回去放好,顾远山望着屋外收拾院子的顾远诚,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他快步追上余氏,小声道:“阿娘,我可以叫上远诚哥和远江哥一起去。他们俩十四了,跟着我一起去,你们也放心。” 方才阿爷商量了家里的活计,明日他们几个小的在家都是没什么事的,所以他才这样建议。 顾远山话音刚落,还没等余氏发话,院子外正扫地的两兄弟就跑了过来。 “去郊外?小山子你是说同我们一起去郊外玩?”顾远诚嗓门亮,一脸期待地看着顾远山。 顾远江也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余氏,“二伯娘,我们可以陪小山子去郊外!” 不要误会,他们不是稀罕和顾远山玩,而是听到能出门,还是城郊,才十分欢喜。 两兄弟这两年岁数大了,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挑水割草,早没了小时候疯跑的闲工夫。 如今有机会出门玩,自是十分期待的。 …… 看着两兄弟眼冒金光,顾远山赶紧点头,“对,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我带你们和我同窗玩,他岁数和你们差不多,你们一定玩得来。” 谁知余氏还在犹豫之际,顾远江眼中的期盼顿时僵住,有些犹豫。 “小山子,你是说带我们和你同窗一起玩?可是……你同窗都是念书的,我们跟着去,怕是合不来。” 他挠了挠头,“再说了,小山子你……平日在家不是看书就是练字,跟我们玩都闷得慌,更别说那些公子哥了。” 他觉得和小山子是同窗的人,定是一样刻苦科举的学子,与他们这些启蒙都逃课的学子自是不一样的。 说不准那些读书人都是一群像小山子和大爷爷一样的老学究! 没准到时候去游玩,自己说多一句话都得被骂。 那得多不自在啊! 想着想着,顾远江抖了抖身子,摇摇头。 “算了算了,小山子,我还是不去了。” 见顾远江拒绝,顾远诚也犹豫,顾远山连忙解释道:“我同窗人很好的,和你们都是一样喜欢玩闹的人!” 可两兄弟还是犹豫,顾远山只好道:“要不……你们约上村里的王虎他们,咱们分两路走——我跟同窗沿着路慢慢走看风景,你们在附近的溪边抓鱼、玩水。离得不远,互相能照见。这样我爹娘放心,咱们也都玩得自在。” 听到这话,两兄弟眼中犹豫之色尽退,满是兴奋地点头。 见两人同意,顾远山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一旁的余氏,希望她能同意。 余氏在旁听着,见儿子想得周到,又有两个半大的小子跟着,终究松了口:“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掂量着办。只是别跑太远,日头偏西就得回来,听见没?” “哎!知道了娘!” 顾远山连忙笑着应下。 顾远诚和顾远江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顾远诚则拍着胸脯对余氏保证道:“二伯娘你放心,我们保证把小山子看紧了!” 顾远江则已经开始盘算:“得叫上王虎,还有他弟,哦,明早问问远冬哥去不去,还能让我爹赶骡车送我们去!” 顾远诚点头,“还有,得拿上弹弓,万一好运气打到鸟了咱们还能加餐!” 顾远江笑着勾着顾远诚的肩,就细细聊着明日该带什么,叫上谁。 他美滋滋地想着,没想过征用家里的骡车,阿爷会不会同意。 毕竟骡子在家也是闲着,又干不了活儿,还不如送他们去城郊呢! 至于他爹愿不愿意送他们出去?这也不要紧。 没有他爹,还有二伯呢! 大不了到时候就去央求二伯送他们。 二伯心疼小山子,定舍不得他走路去城郊。 他们也能跟着蹭一回车! …… 月光照进灶房。 余氏看着三人凑在一起商量明日的行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小山子长大了,自己是得让他出去和同窗玩。 不然整日闷在家里,也不像个小孩子了。 而且,她记得读书人就是喜欢看这些花花草草的。 儿子好不容易要求出门玩,既然有人陪着,自己也不能一味地扫兴。 去玩便玩吧! 自己明日收拾些吃食给几个小的带上,也不怕饿着肚子。 第 258 章 把家搬空 家里的大事要商量着来,至于这些小事,余氏一人便能做主。 何况全家最紧张顾远山的就是余氏。 既然他想要外出游玩,只要征求了余氏的意见,便没什么问题了。 顾远山回屋看看书,见夜已深,便熄了烛光,早早躺下。 而余氏那边则全然不同。 余氏回屋,便将顾远山第二日要与同窗外出游玩的事情告知了顾三水。 不出所料,顾三水也是不赞成的。 毕竟儿子才这么丁点儿大,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见顾三水紧张,余氏便笑着将顾远诚两兄弟会陪同顾远山去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样,顾三水才勉强同意。 ……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亮,顾远山坐在堂屋看书。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顾家一向安静。 今日却早早热闹起来。 余氏忙前忙后做早饭,顾三水和顾大水一个从水井打水上来,一个便劈柴。 期间偶尔夹杂着顾云生和李氏小声说话的细碎声音。 王氏也破天荒早早起来洗衣服,顾四水更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竟拿着扫把像模像样地扫着院子。 看两人这么勤快,李氏都有些唏嘘了。 而最吵闹的根源,便是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了。 他们一会儿跑去杂物间翻找鱼叉,一会儿回房拿弹弓,一会儿念叨着要去喊村子里哪个伙伴。 混乱的脚步,在院子里扬起一阵烟尘。 “远冬哥,你要一起去吗?” 顾远诚走到正蹲着劈柴的顾远冬身前,邀请道:“咱们和小山子一起去城郊玩,摘些野草莓回来给阿奶尝尝。”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山野间自然有许多食用的野果。 十里村附近的山林都被村里半大小子逛了个遍,想找根野菜都难,何况稀罕的野果。 不过他们今日要去的是城郊。 顾远诚可是知道,城里人连地都不会种,自然连野果也是识得不多的。 他一晚上做梦都是漫山遍野的野果等着他。 面对顾远诚的邀请,顾远冬憨厚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手里的斧头没停下,“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去就行,不过小山子年纪小,你们得好好看着他。” 他性子木讷,向来不爱凑热闹。 只是顾远山年纪小,得多注意着些才行。 毕竟就算在村子里,家里也是不许他们带顾远山上山的。 今日让他们去,不过是知道城里的山比村子里的小,又都是人,没有野兽,才放心让他们去。 …… 见顾远冬拒绝,顾远诚也不意外,只是点点头,往后院走去。 他寻到在后院看着兔子发呆的顾夏至,喊道:“夏至姐,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听说那里的溪边有好多水鸟,说不准你还能逮到呢!” 这两年来,顾夏至就日日守着她的兔子生意,山不上了,河也不下了。 导致他们许久没有野味打牙祭了。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全家就顾夏至出门能抓到各种吃的,不是兔子,就是鸟蛋,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而顾远诚、顾远江两人对此开始也是不服气的。 可两人特意去学了做陷阱,打弹弓,寻鸟窝,却十次九空,实在是玄乎。 所以这次要去城郊游玩,他们自然是想让顾夏至一起去的。 顾夏至头也没回,拒绝道:“我不去,你们俩去就成。还有,你们两个14了,少疯跑,把小山子看紧了,要是他少根头发,我拿你们两个是问!” 见人没请到,还碰了一鼻子灰,顾远诚摸摸鼻子,呐呐应声。 …… 一家子吃了饭,顾远山见顾远诚两人还在院子里转悠,看着他们要将屋子给搬空的架势,赶紧阻拦。 “远诚哥,我们巳时(9点)要在城门口集合的,现在已经辰时(7点)了,路上还要少半个时辰,咱们可得快些了。” “好好好。” 顾远诚点头如捣蒜,对着顾远江就吩咐道:“远江,你在家收拾东西,把水壶、油纸包都装上,我去喊王虎和他弟王豹,早上天没亮我就去过了,想来现在他们也准备好了。” 顾远江应了声,转身拎着个装满了物件的背篓就往屋里跑,嘴里还念叨着:“把二伯娘早上给的那袋子炒豆子还有红薯带上,还有王虎的弹弓……” 顾远山左右看看,便起身去寻顾三水。 “阿爹,等会儿是你送我们去吗?” 早上余氏同他说,晚些时候会赶骡车送他们去城郊,让他们不用着急。 如此想来,是让顾三水送他们了。 谁知顾三水还未搭话,顾四水就叼着根草从外面晃进来。 看见院子中间的竹篮,他眼睛一亮,“哟,这是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就去后院牵骡子套车了!” 顾远江从屋里匆忙跑出来,擦了把汗,对着顾四水点头道:“爹,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那我现在去把骡子拉出来!”顾四水笑了笑,快步往后院去。 顾远山微微皱眉,对着面前的顾三水问道:“阿爹,今日是小叔送我们吗?” 不要误会,顾远山并不是不想顾四水送。 而是平日里顾四水就很懒,叫他做什么都很难的。 所以得知是顾四水送他们去,有些惊讶。 顾三水将手中斧头放下,冲顾远山笑着点点头,“你小叔说要带你小婶进城扯块布做衣裳,顺道送你们到城郊,若是你们准备回家了,便去城门口寻他们就成。” 原来如此。 顾远山点点头,准备回屋拿自己的小笔记本还有炭笔。 毕竟几人去踏青,万一有高年级的学子作诗,自己有感而发,可不得赶紧把灵感记下来嘛? 所以这小笔记本便是他随身携带之物了。 …… 就在顾远山回屋拿纸笔的时候,顾四水已经把骡车赶到了门口。 王氏也穿了一身崭新衣裳出来。 今日她头上还难得插了一根银簪子,正坐在车上和顾四水聊着天。 “当家的,咱们先去布行买布,还是先去吃饭啊?”王氏嗑着瓜子,朝顾四水问道。 第 259 章 少年之行 王氏满意点点头,“都听你的。” 两人许久没出去放风了,今早见两兄弟进屋来翻箱倒柜,问了才知道两个儿子要和顾远山去城郊玩。 这不就是好机会了嘛! 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去寻余氏和顾三水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四水便马不停蹄地去向顾云生表示,接下送几人的活儿。 要说为何两人这样激动?当然不是李氏拘着不让他们出门。 毕竟如今还不算农忙,家里也没多少活儿,他们想进城也是可以的,就是顾云生不让他们坐家里的骡车去。 主要也是怕两人不靠谱,把骡子给糟蹋了。 不能坐骡车,两人眼馋啊! 今日这不就是逮到好机会了嘛! 既不用走路,还能进城潇洒,多好? 是以,两人早早起床,将衣裳洗了,院子扫了,着急把一天的活计儿干完了就回屋换衣裳,等顾远山几人。 …… “四水叔!远江!我们来啦!” 王虎的大嗓门从院子外传来。 两年过去,他长得愈发壮硕了。 是的,没错,就是壮硕。 十几岁的少年瞧着完全不像少年,和顾三水走在一起,都像是兄弟。 不过看眉眼还是能看出他年岁不大,脸色不算沧桑,就是太过高大,走过来就像一座小山似的。 而他拽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王豹,俩人手里各拎着个布包,一路小跑过来。 顾远诚追得气喘吁吁,直喊让两人慢些。 “可算来了,再晚一步车就走了!”顾四水笑着朝他们招手,“快上车,挤一挤。” 王虎哥俩刚爬上骡车,顾远江便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过来,手里还提着个背篓,“哥,赶紧帮帮我!” 顾远诚气还没喘直,又被迫接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背篓,忍不住向坐在车上的顾四水求救,“爹!快帮帮我!” “不中用!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挑水四处走了!” 顾四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伸手去帮忙将背篓提过来。 结果一接手,差点没连人都栽下车。 “两个兔崽子,你们装了什么?怎么这么重?不会把咱家压墙角的石头都搬空了吧?” 他抱怨着,深吸一口气,才将背篓给提上车来。 顾远诚摆摆手,“不是我装的,都是远江装的!” 顾远江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都是一些能用得上的物件。” 总之,没有多余的。 顾远山看看他们的大包小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斜挎着的扁扁的小布包,嘴角微微抽搐。 这样看来,自己真是什么也没带啊。 面对两个儿子要搬空家里的行为,顾四水很是无语。但儿子大了,还有外人在扬,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好朝两人招手:“赶紧的,快上来!” 顾远江一听,顿时笑眯眯将手里的包袱也递过去,“阿爹,这里还有一个。” 顾四水能怎么办?只能深吸一口气,将那平平无奇的包袱提了上来。 …… 顾远山见几人都上车了,也背着自己的小布包过去。 一看,好家伙! 平日里觉得宽敞的车厢,此时挤满了少年郎。 王虎王豹坐在一侧,顾远诚和顾远江坐在另一侧,四人你推我搡地闹成一团,瞧着很是兴奋。 而王氏坐在正中间,嗑着瓜子,笑眯眯地看着几人玩闹。 “小山子,快上车,和你小婶坐一起!”顾四水握着缰绳,招呼着。 顾远山刚要上去就被余氏给喊住了。 “小山子,等等!” 余氏从院子里追出来,将顾远山拉到一边,将手里的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 “这是阿娘刚热好的桂花糕,你饿了就吃。自个儿多留点,别全给你远诚哥他们了。” 说着,她压低声音,眼神往车厢里瞟了瞟,“他们几个半大小子,就像恶狼似的,这点儿糕还不够塞牙缝。我也给他们备了一袋子红薯,在他们背篓里,到时候你也吃。” 顾远山捏了捏温热的纸包,里头的桂花香甜味一直往鼻子里钻。 他笑着点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路上当心些,别往水边凑,日头落前一定回来。” 余氏又叮嘱了几句,才许顾远山上车去。 见顾四水扬了扬鞭子,她才往后退了退。 …… 骡车“咯噔”一声动了起来,车厢里的少年们立刻欢呼起来。 顾远江正和王豹分着炒豆子,王虎则和顾远诚小声讨论着,去到地方该先做什么。 王氏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人商讨着都带了什么物件,时不时从顾远江背篓里顺出一把豆子嚼着。 顾远江和王豹聊得兴起,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口粮被亲娘拿了一大半。 看着闹哄哄的几人,顾远山无奈笑着摇摇头,转而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一眼便看见余氏还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顾远山手上动作顿了顿,接着便朝着余氏挥了挥手,让其回去。 望着余氏依旧站着不动的身影,顾远山有些动容。 每次离家,阿娘总会这样站在门口望着他。 当父母的,总是这样。 顾远山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睛酸酸,心里暖融融的。 …… 一路吵吵闹闹。 骡车刚到城门口,就见祁云照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 看见顾远山的身影,他立即挥着胳膊喊:“远山!这里!” 他身边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水绿色的布裙,手里捏着个绣帕,见人看过来,微微低下头,露出半截秀气的脖颈。 “你可算来了!” 祁云照迎上来,眼睛在顾远诚、顾远江和王虎兄弟身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这几位是……?” 顾远山连忙介绍:“这是我哥,顾远诚、顾远江,还有同村的王虎、王豹兄弟二人。” 说完,便朝身后有些拘谨的几人介绍道:“这是我同窗,祁云照。” 顾远诚几人赶忙点头打招呼。 顾远山转向祁云照身边的姑娘,问道:“你身边这位是?” “哦,这是我小妹,祁云清。” 祁云照把妹妹往前推了推,“她说在家闷得慌,非要跟着来,你们别见怪。” 顾远诚几人都是庄稼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般精细的姑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当然,周沐和顾春雨也是这边精细娇柔的姑娘。但在顾远诚几人眼里,这就是姐姐妹妹,并不是姑娘家,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顾远江挠着头对着祁云清就嘿嘿笑了两声,王虎干脆转过身去,摆弄他的布包。 第 260 章 草长莺飞 她的视线在对上明显矮一个头的顾远山上,顿了顿,“还有弟弟。” 顾远山笑了笑,将躲在身后的王豹也扯了出来,“他比我只大了两岁。” 所以,不要看王豹长得高,其实他也还是弟弟。 面对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王豹,祁云清微微一怔,倒是愣住了。 “嗨呀!什么哥哥弟弟都没关系,咱们快些走吧!待会儿太阳毒了,可就不好走了。”祁云照笑着插话。 顾远山左右望了望,才问道:“其他人呢?” 他可记得祁云照说过,还有学堂里的学子的。 “都往溪边去了,说先去等咱们。” 祁云照道,“我怕你找不到路,特意在这儿等着。那条岔路拐过去有片树林,林子里有一座亭子,他们就在那里等咱们。” 说着,祁云照紧张兮兮地凑近顾远山耳边,继续道,“听说他们还带了酒和点心呢。不过,远山,你年纪还小,不能喝酒,待会儿你喝茶水就成。” 顾远山点点头,随着祁云照的脚步走。 顾远诚几人见状,连忙拿上东西跟在后面。 …… 顾远山一边走,一边问:“昨日你只说去城郊踏青,咱们到底是去哪里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 “远山,可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昨日我也不清楚,这地点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说着,他才伸手遥遥一指,指向不远处的小山林,“呐,那儿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城外的庄山,不知你去没去过?” 顾远山摇摇头。 他是十里村的,只知道十里村附近的地方,对城里确实不熟。 祁云照见状,只好介绍道:“咱们城郊有一座山,名叫庄山。山里环境很好,铺设了台阶,供咱们游玩。半山还有座寺庙,走累了也不怕,山中设有几座亭子,可以歇脚。距离城门就半刻钟路程,城里许多年轻人都会去那里踏青。” 说着,祁云照顿了顿,面色复杂地望了身旁的祁云清,才对顾远山说:“远山,魏清然也来了。” 祁云照和魏清然一向不对付,这副表情倒也正常。 “除了魏清然,其余人都是甲班和乙班的学子,好像还有另一个学堂的学子,不过我不是很认识。到时候你跟紧我就好,咱们过去就是去见见世面,其余的不需要咱们出力。” 毕竟,他们两人就是刚踏入科举学习行列的小卡拉米,那些甲班和乙班的学子未必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踏青,也是变相的展示才学的方式。而才学除了琴棋书画,便是吟诗作对比较常见了。 现扬吟诗作对,对于才踏入科举的祁云照和顾远山来说,确实难了。 所以,他们也是跟着去见见世面罢了。 …… 面对祁云照的嘱咐,顾远山点点头,“我知道了。” 祁云照又看向身后跟着的顾远诚几人,问道:“他们也跟着咱们一起吗?” 那么多人一起,恐怕会被埋怨的。 顾远山算是他带过去的,顾远山带来的人,自然也是他要看顾的。 这个时候免不了要了解一番顾远诚一行人的习性,免得到时候被人刁难,而他对此还两眼一抹黑。 还不等顾远山解释,顾远诚便抢先道:“不不不!我们约好了分两路走,你们走你们的,我们几个另外走。” 和那么多读书人走,他们可还没那么想不开。 顾远诚就怕这些读书人像顾远山那般,沉默寡言就算了,还随时随地都要捧着一本书看,这样多无趣啊。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们兴起,还要抓着他们几个考教学问可怎么办? 总归是玩不到一起的,还不如一早就分开两边走! 想起背篓里的弹弓、鱼叉还有碗筷,顾远江就缩了缩脖子。 读书人可不会像他们这样,直接抓鱼、掏鸟窝。 为了避免这种扬面,还是分开来走更好些。 见顾远诚这么大的反应,祁云照愣了愣,随即笑道:“也行,那你们几个就自便,别跑太远,虽然庄山不大,也没有什么野兽,但毒蛇还是有的,你们小心些,咱们傍晚在山脚会合就行。” 这话对于打小就跟着顾夏至进山玩的几人来说压根不是问题。 不过,顾远诚还是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们会小心些的。” “小山……远山年纪小,你可得帮着看顾一下他。”顾远江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祁云照。 虽然来的时候他对于城里读书人有些不自在,但见了祁云照后,觉得他与自己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所以现在也没那么紧张了。 既然没有那么拘束,便得交代好了顾远山的去处和安全问题。 祁云照笑着搂住顾远山的肩膀,“当然!我自然会照顾好远山!” 毕竟人就是他喊来的,可不得当好东道主吗? ……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山脚。 顾远诚几人带着自己的物件便朝另一边的溪流跑去。 这溪流不深,清澈见底,想来对于打小就在河里玩的几人没什么危险,顾远山也放心与几人告别。 祁云照目送几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间,才对着顾远山笑了笑,“远山,咱们走吧?估计他们都已经开始煮茶了。” 顾远山有些诧异。 他以为踏青就是单纯的出门游玩,带些干粮就成了,没想到这些人准备这样充分? 不仅带了点心和酒水,就连茶水都是现煮的。 这不就是前世的露营吗? 祁云照见顾远山面露诧异,笑着摆手道:“可不是咱们矫情,你可知,这山里的春溪水泡茶最是清甜,城里还有专门售卖此处溪水的地方的。” 顾远山这才点点头,“孙夫子常说‘春饮新茶,如沐清风’,咱们出来一趟,讲究些也没错。” 两人顺着蜿蜒的小径往里走,祁云清拎着裙摆跟在后头 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新绿,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满是青草与泥土的湿润气息。 路侧有条溪流,水浅处能看见圆润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温热,偶有小鱼从石缝里窜出来,搅碎一溪粼粼波光。 远处半山腰隐着座寺庙,飞檐翘角从松柏间探出来。 隐约能听见晨钟的余韵,随着风飘得很远。 第 261 章 针锋相对 “远山,你可知这庄山青石板路的由来?” 顾远山老实摇摇头。 祁云照笑了笑,继续道:“我听城里老人说,在三十年前,这山下的庄子还是片荒坡,半山腰的寺庙也只有两间破殿。 后来有位游方的高僧路过,说这山有灵脉,若修条通路,既能方便香客礼佛,也能让山下的百姓少受些爬坡之苦。 这话传到当时的县太爷耳里,便动了修路人的心思。 可庄山不算矮,青石又都采自山后十里外的采石扬,每块石板都有二尺宽、五尺长,沉甸甸的压得牛车吱呀作响。 那会儿没有推车,全靠人力往山上抬。十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用粗麻绳捆住石板,一步一挪地往上攀,雨天路滑就垫草绳,雪天结冰就撒炉灰,整整花了三年功夫,才把这千级台阶铺起来。 铺到半山腰时,还出了桩事: 最陡的那段坡,石板怎么也放不稳,总往下滑。 后来还是石匠想出个法子,在每块石板的边角凿出凹槽,像榫卯似的互相咬合,又在底下垫了三层夯土,才算把根基扎牢。 如今摸那些石板的边缘,还能摸到浅浅的凿痕,是当年石匠们一锤一凿刻下的印记。 这些年往来的香客多了,这里也翻修了三次,唯有这青石板路,除了偶尔换掉几块松动的,竟没大修过。 雨天踩上去不打滑,雪天扫开浮雪就能走,连深山里的猎户都说,这路比家里的炕头还实在。” 确实是鬼斧神工。 顾远山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上面投下晃动的光影,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那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混着凿石的叮当响,顺着青苔的纹路,悄悄藏进了这山的骨血里。 …… 转过一道弯,迎面撞见一座木桥。 桥板有些陈旧,踩上去咯吱作响,桥下流水潺潺,带着碎冰似的凉意。 “过了桥就是望月亭了。”祁云照指着桥那头。 话音刚落,就见亭子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孙书川正蹲在石桌边摆弄一个小泥炉,魏清然则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把弄着。 看见他们,孙书川立刻喊:“远山!云照!你们两个可算来了!” 亭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忙着摆点心碟,有人往炉子里添炭火。 青瓷茶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起热气,茶香混着松柴的烟火气,顺着风漫过来。 …… “快来快来,我给你们介绍。” 孙书川从泥炉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朝亭中几人道,“祁云照你们都认识,我便不说了,至于那位稍小一点的,是顾远山,是我们学堂今年新来的学子。” 说完,他又转向顾远山,“远山,快过来。这两位是咱们学堂乙班的周明、吴修,跟我一个班的;那位是咱们甲班的林砚,怕你在学堂忙着看书,不认识几位同窗。” 周明和吴修笑着拱手,“早就知道学堂来了一位特别刻苦的小兄弟,今日倒是正式认识了。” 林砚则则微微颔首,没开口说话。 其实,他们早就见过顾远山的,只是没说过话罢了。 毕竟一个刚来学堂的八岁孩子就考了月考核的第一名,这威风显赫孙氏学堂了。 孙书川又指了指另外三个面生的少年,“还有这几位,是城南钟氏学堂的同窗,恰好大家都住得近,便正好趁着今日约着一同出来游玩。” “我们就是爱凑热闹,一听书川说要踏青,便硬是跟着来了。”其中一人笑呵呵道。 因着顾远山、祁云照的到来,几人又开始寒暄,“久仰”起来了。 至于顾远山和祁云照,几人倒是点点头,没有招呼。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两人,加上边上的魏清然,都只是初入学堂罢了,连“四书”都未学完,倒不需要他们费心去寒暄。 一众人打完招呼,便又四下散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细语。 周明正跟林砚讨论着新出的策论题。 吴修则凑到炉边,盯着茶壶里翻腾的茶叶直乐。 …… 祁云照刚把祁云清安顿在石凳上,转头看见魏清然还在栏杆边摇折扇,顿时没了好脸色。 “我说魏清然,你怎么阴魂不散?我们踏青你也跟着,哪里都有你!我都怀疑你在学堂偷偷听我们讲话了!” 魏清然慢悠悠转过头,折扇“唰”地合上,敲了敲掌心。 “这庄山又不是你祁家的,我来不得?再说了,书川兄既邀了我,我为何不能来?” 说完,他看了坐在石凳上望着自己的祁云清,笑着道,“倒是你,带着妹妹过来,还管东管西,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谁稀罕跟你抢!” 祁云照梗着脖子,“上次在棋社,你偷偷换我棋子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哦?有这事?” 魏清然挑眉,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怎么不记得了?莫不是你输了棋,故意赖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亭子里的其他人却见怪不怪。 认识的人都知道,祁云照和魏清然两人不对付,一见面就掐架。 孙书川几人不慌不忙,而顾远山也不好贸然介入两人之间的恩怨。 毕竟算起来,祁云照和魏清然都是他的同窗。而两人认识的时间可比他久得多,说不准这见面就掐架的行为正是两人独特的相处方式。 就在祁云照和魏清然唇舌交锋之际,坐在石凳上的祁云清坐不住,连忙上前将祁云照拉了回来,“哥,你别整日都针对清然大哥了,他人很好的,不像你说的样子。” “好啊!小清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这伪君子说话!”祁云照气得整个脸都红了,瞧着快要冒烟了。 魏清然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妹妹这是帮理不帮亲。何况每次见面你就找茬,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竟惹得你如此对我?” 第 262 章 人各有志 “哥,我就说清然哥哥是个好人,你就别再找他麻烦了。” 祁云清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哥哥。 她满心满眼都是希望两人能够和平相处。 “好好好!”祁云照点了点祁云清的鼻子,气呼呼道,“我到底是为了谁啊!小清你给我好好坐着,我和魏清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那你不要继续吵了。今日是来游玩的,你这样怕是会搅了大家的兴致的……”祁云清小声道。 此话一出,祁云照往身后一群人望去,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 “知道了!” 祁云照没好气地对着魏清然冷哼一声,才拉着祁云清回到石凳边上。 …… 在两人争执之际,孙书川拉着顾远山往炉边凑。 “远山,你别理他们。这俩从小就不对付,见了面就得掐几句。” 说着,他拿了新的茶杯就给顾远山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来尝尝我这茶,是夫子前几日托人从江南带来的雨前龙井,十分难得。” 他这次月考考得还行,孙秀才这才送了一些给他。 若是平日,他是万万喝不到这样好的茶水的。 “沁人心脾,确实是好茶!”顾远山接过茶杯,吹了口热气。 其实他也不是很懂这茶好不好。 只是听说是夫子送的,定是难得,这才顺着话说罢了。 就在两人品茶之际,祁云照凑了过来。 “书川兄,给我也来一杯呗?我还没有喝过夫子家的茶呢。” “好好,你坐着,我给你和你妹妹都倒一杯。”孙书川好脾气地应道。 两人关系瞧着不是一般的好。 …… 不一会儿,顾远山、祁云照、魏清然和祁云清人手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果真难得,这山泉水洗出来的杯子都带着甜味。”魏清然赞叹一句。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亭子外的溪柳和群山,忽然朗声道:“春溪穿柳过,山翠入亭来。” 两句诗落,亭中瞬间静了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赞叹。 “好一句‘山翠入亭来’!把这满眼的绿都写活了!” 乙班的周明抚掌道,“清然作诗厉害的名头果然不是虚的,这随手拈来的句子,都比我们苦思冥想的强。” 祁云清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里像是落了星子,亮晶晶地望着魏清然,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 祁云照则在旁“嗤”了一声,别过脸去扯了扯顾远山的衣袖。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两句顺口溜……” 话虽如此,却没再往下说。 毕竟他自己确实不擅作诗。 今日跟着来,本就存着几分见识见识诗会扬面的心思。 如今不过是看魏清然大出风头,才酸几句话罢了。 …… 魏清然像是没听见他的嘟囔,指尖轻叩栏杆,继续道:“风摇花影动,人立画中回。” 这下连素来沉稳的林砚都点了点头。 “末句以‘画中回’收束,既写尽了春景之美,又藏着观景人的意趣,妙哉。” 仿佛是这四句诗打开了闸门,亭中众人顿时来了兴致。 孙书川望着炉上翻腾的茶水,沉吟道:“松火烹新茗,泉声伴旧题。” “我来凑一句!”乙班的吴修立刻接道,“青衿逐春色,不负少年时!” “好一个‘不负少年时’!” 众人纷纷拍掌叫好。 顾远山早已按耐不住,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巴掌大的小本子,又摸出半截磨得圆润的炭笔,低着头飞快地书写着。 魏清然有感而发的四句、孙书川的联句、吴修的感慨,甚至连刚才周明赞叹时随口说的“溪柳含烟”,都被他一一记下。 顾远山握着炭笔,写得极快,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偶尔听到某句触动心思的,便停下来皱着眉琢磨片刻,再旁边画个小小的圈,又或是添上一两个字的注解。 比如“风摇花影”可化用为“风摇竹影”,“松火烹茶”能换作“竹炉煮雪”,都是不错的素材。 科举考诗赋,未必全都要临扬构思发挥。 平日里把这些散落的佳句、灵动的意象都攒起来,像储粮一样存进脑子里。真到了考扬,说不定哪句就派上了用扬。 当然,他不是抄别人的意思。 只是将这些诗句看熟、背透,融为自己的输出,从中获得新的灵感罢了。 顾远山一边记着,一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 等回去他就仔细瞧瞧,自己也作几首诗。等回学堂就拿去给孙秀才帮忙瞧瞧,修改修改。 不奢求能押中科举考题,但求能陶冶一下自己作诗的情操。 …… 笔尖的炭灰落了些在衣襟上,顾远山也浑然不觉。 “远山,你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祁云照见他写得入神,忍不住凑上前来。 见顾远山抄写的都是方才几人作的诗句,他忍不住瞪圆了眸子,有些惊讶,“远山,你这抄的都是他们作的诗句?你抄来做什么?” 顾远山笔尖稍顿,这才解释了句:“我听着觉得对咱们作诗有帮助,便想着都记下来,回家好好琢磨琢磨。” 祁云照一脸佩服,“远山,我原先就是想着带你过来玩玩,见见世面,没成想——”说着,他指了指顾远山手中的小本子,感慨道,“没成想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连小本子、炭笔都带来了,可不就是有备而来嘛? “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顾远山抿唇笑了笑。 他原先就是想着踏青的学子都会吟诗作对,对着大自然的景观来几句有感而发。 自己带了本子,也好记下众人的金句罢了。 若是大家只是单纯游玩,自己也能记下今日所见所闻。或是偶尔冒出个灵感,能及时记下,不至于回去就忘记了。 总而言之,带个小本子,不亏。 “你要不要也抄写一份?等回去整理好,去学堂我借给你抄?”顾远山好心提议。 “不了不了!”祁云照连忙摇摇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就瞧个乐呵。” 他对作诗实在不懂,也没天赋,更没有顾远山努力。 顾远山抿了抿唇,见他神情认真,不像作伪,便也不继续劝说了。 人各有志。 既然祁云照志不在此,自己也就不强求了。 第 263 章 吟诗作对 为了争这第一名,几人辩论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全然没了方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顾远山低着头,认真整理着方才急笔抄写的草稿。 祁云照撞了撞他的胳膊,打趣道:“远山,你也别光顾着抄啊,你也试着作一首诗?” 虽说他们四书没读完,不够格与几人一同作诗。 但万一有灵感了,五岁孩童都能作诗。 更何况他见顾远山抄写得认真,真有灵感也不出奇。 顾远山也有此意。 他手中动作顿住,抬起头,正好看见溪水上掠过一只白鸟,翅尖点破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心念一动,提笔就写。 “白鸟掠溪去,清波载落英。” 写完自己先怔了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本子往怀里拢了拢。 不算多好,却也是今日的景致了。 祁云照见了,凑过头来,就看了眼。 他也不懂写得好不好,只一个劲儿地赞扬:“写得真好,我瞧着和他们方才的诗作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当然,这话是小声说的。 今日来的都是比他们读书多好几年的学子,还有一些是下过扬了的。 若是自己贸然胡咧咧,这就是在给顾远山招惹祸端。 当然,魏清然不算。 毕竟他自小就与众人混迹,大家也是知道他诗词作得好,便也不会因着他读科举文书少而看轻了去。 但顾远山不同。 虽然他读书认真,还一举夺得了孙氏学堂的甲等第一名。 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今年新入学、刚刚学完启蒙学、年仅八岁的孩童罢了。 若是祁云照夸顾远山,其他人未必会服气。 顾远山不知祁云照的好意,但也摆摆手,“都是寻常的词句,不算什么。” 他对于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 有时有灵感,便写得好。若是没有灵感,便只能尽力修改,装饰自己的诗词。 努力装饰过的诗词,没有浑然天成,但也读得顺口,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高分这就不用想了。 “远山,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谦虚了!”祁云照笑着夸道。 面对祁云照的夸赞,顾远山只低着头,轻轻笑着。 …… 那边的孙书川见顾远山和祁云照两人正低着头说着悄悄话,忍不住站了起来,“说起来,远山、云照入学都晚了些,对于作诗不算是熟悉,方才也没能加入到咱们中来。” 说着,他环视众人,提议道,“既然今日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自然是要玩得尽兴,孙某希望每个人都能参入进来,尽兴而归。所以……”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如咱们定个题目,每人接一句相关的诗,也算同游一扬的纪念,如何?” 只要是启蒙过的,都背过《诗三百》,不会作诗也会吟。 这对于顾远山和祁云照来说,自然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好主意!”周明第一个应和,“这样才热闹。” 众人纷纷点头,连钟氏学堂的几个学子也来了兴致。 顾远山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用什么题目比较好呢?”孙书川呢喃道。 “既然是出来玩,便以身边景象为题吧!”林砚淡淡道。 “‘春景’二字,如何?”钟氏学堂的一位学子提议道。 “好!”孙书川率先赞同。 以“春景”为题,可以说非常简单了,就连启蒙的幼子都能念上几句诗词来。 可以说,非常照顾远山和祁云照这两个不善作诗的人了。 众人对此也没有意见,纷纷赞同。 …… 顾远山提笔便在小本子上写下“春景”二字,等着众人起句。 魏清然率先开口:“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孙书川立刻接道:“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轮到吴修,他挠了挠头,望着溪边的新柳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林砚紧随其后:“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众人纷纷接上诗句,很快便轮到了顾远山。 他接的是韩愈《晚春》中其中的“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这两句诗以极简练的语言,通过拟人化手法将暮春景色写活,既展现了自然之美,又暗含对生命热情的礼赞。 顾远山见到此处山林,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诗句便是此句了。 一圈轮下来,连素来对诗词犯怵的祁云照都憋出两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耳熟能详的诗句一出,惹得众人笑起来。 祁云溪也不见任何不自在,还小声补充道:“还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呢。” 他早就备好了几句诗词,就盼着几人不要将他脑海里的词句给用了。 如今一圈下来,倒是让他如愿地松了一口气。 …… 接下来,几人又轮了一圈。 仍然对答如流。 见大家兴致正高,孙书川便又提议道:“春景太过广泛,不如咱们缩小些范围?” 他抬头,看向亭子外面树梢上叽叽喳喳叫着的黄莺,笑着道,“不如……咱们就写这树上的黄莺如何?” “妙!” 吴修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黄莺是春日常客,最能添趣。” 他略一沉吟,起句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此话一出,原本胸有成竹的祁云照瞬间咬牙切齿,“好你个吴修,平日里见你不声不响,结果今日竟抢先说了我的词!” 他一脸气愤地看着抢先一步说出自己心中诗句的吴修。 吴修呵呵一笑,“云照,下次你得快些。” 既然此句已被说出,祁云照只好低着头,默默沉思着一下首词句了。 孙书川笑了笑,才接道:“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顾远山拍了拍祁云照的肩膀以示安慰。 很快轮到他,便接道:“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此句乃是取自晏殊的《破阵子·春景》。 池塘边点缀着几点青苔,黄鹂在树叶底下偶尔啼叫一两声,白昼渐长,柳絮轻盈地随风飞舞。 写出了春日的宁静和生机。 恬淡又闲适。 也算是应了此情此景了。 第 264 章 桂花糕 祁云照急得抓耳挠腮。 他盯着头顶的树梢上叫得正欢的几只黄莺,喃喃道:“黄莺啊黄莺,你害苦了我,还有心情飞那么高!” 此话一出,逗得亭子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人家黄莺不止飞得高,还唱得欢呢!”吴修笑眯了眼,打趣道。 此话一出,连魏清然一向淡漠的眼眸都闪过一丝笑意。 这一轮,祁云照率先出局了。 黄莺在亭外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地应和着,少年们的诗句一句接一句。 混着溪声与风声,倒成了这春日里最热闹的景象。 …… 作完诗时,日头已爬到头顶,肚腹里的空落感一阵阵涌上来。 孙书川笑着拍手:“罢了罢了,先填肚子要紧,不然再好的诗也扛不住饿。” 众人纷纷在亭边的草地上铺开毡子,席地而坐。 魏清然打开精致的食盒,里面是芙蓉糕、杏仁酥,码得整整齐齐。 瞧着价值不菲。 孙书川的食盒里则是几样素点心,配着一小罐酱菜。 周明他们带的是城里最时兴的梅花酥,粉白的糕饼上印着浅淡的花痕。 祁云照拿出来的也是寻常的点心,此时见顾远山迟迟没有动作,这才想起自己压根没和顾远山提起过此事。 他暗暗拍了拍脑袋,才凑到顾远山耳边道:“远山,对不住,这踏青都要准备一些糕点吃食过来的,但我参加得多了,便忘了告诉你这规矩了。你……你若是没有带吃食,待会儿便全推到我头上好了。你第一次来,大家不会说什么的。” 顾远山确实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也没准备什么吃食。 但这也怪他自己没问清楚,倒是不好全赖祁云照的。 想到早上余氏强硬塞过来的桂花糕,顾远山定了定神,才说道:“没事,我阿娘给我带了糕点吃食。” 知道顾远山带了糕点,祁云照这才松了一口气。 …… 顾远山看着大家摆出来的吃食,都是城里铺子常见的样式,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家里常买的都是云福楼的糕点,也不算太过寒酸、拿不出手。 若是今早余氏给他带的是烤红薯、小芋头、蒸馒头,那他是真拿不出来了。 也不是觉得丢人。 就是大家伙带的都是糕点,独独你一人带的红薯,这是看不上他们,还是不想合群呢? 想着这些,顾远山从布袋里拿出早上余氏给的油纸包,打开一看—— 里面的糕块果然碎了些。 不过虽然边角蹭掉了不少糖霜,但露出内里细密的桂花碎,甜香却半点没减。 想来不会影响口感。 “这是云福楼的桂花糕?” 祁云照凑过来,鼻子使劲嗅了嗅,“闻着比我家巷尾那家糕点铺子做得香多了,难怪要贵上一些。” 不等顾远山应声,他已经伸手捏了块碎糕塞进嘴里,眯着眼咂摸,“嗯!甜而不腻,桂花味儿正得很!你们都尝尝。” 说着,还往周明手里塞了一块,又递了一块给自家妹妹。 他打小就住在城里,自然不可能没吃过城里最火热的糕点铺子,只是怕他人嫌弃顾远山的糕点碎了,这才忙不迭抓起来吃。 …… 祁云清小口咬着,脸颊鼓鼓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确实好吃,比咱娘买的更软糯些。” 这话,明显就是给自己哥哥捧扬了。 方才她就坐在祁云照身旁,祁云照和顾远山的对话她自然都听见了。 所以此时才配合着祁云照一唱一和,将此事给圆过去。 两人如此浮夸的演技,惹得魏清然抬眼看去。 顾远山连忙把油纸包往他那边推了推,“魏兄尝尝?今日我来得匆忙,没带食盒装着,这才有些碎了,你们莫要嫌弃。” 其实压根不是他不记得了,完全是祁云照没提醒自己要带吃食共享。 不过这些倒是不必说出来了。 此时,顾远山有些庆幸。 还好出门前阿娘怕他饿着,给拿了一袋子桂花糕垫肚子,不然此时两手空空,更是不好意思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 魏清然取了一块,慢慢嚼着,还从自己的食盒中拿出一块芙蓉糕递了过去,“你也尝尝我带的芙蓉糕。” 顾远山点点头,接过那块精致的糕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 满桌完好精致的糕点,其中顾远山有些碎了的桂花糕夹杂其中,甚是突兀。 祁云照和祁云清二人就卯着劲儿拿顾远山的桂花糕吃,势必要将其消灭掉,看得顾远山又好笑又好气。 就怕两人撑着了,还劝导了两句,让他们慢点吃。 见祁家两兄妹如此青睐顾远山的糕点,其余几人还寻思是这卖相不好,甚至平平无奇有些丑的桂花糕有什么独特之处,纷纷伸手去拿。 不过片刻儿,半袋桂花糕便见了底。 顾远山看大家吃得热闹,便也放下心,小口小口吃着各种各样的点心。 阳光透过树叶,在众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少年们的笑谈混着点心的甜香,连风里都带着几分暖意。 …… 吃饱喝足,众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魏清然靠在亭柱上闭目养神,手里还转着那把折扇。 周明和吴修凑在一起,对着顾远山的小本子点评刚才记下的诗句。 祁云照和他妹妹祁云清则坐在一处,低声说着什么,只是两人目光偶朝靠在柱子上的魏清然看去。 一个是咬牙切齿,一个满是柔情。 而林砚更是好兴致,摘了片柳叶,便安静地吹着不知名的曲子。 顾远山正用帕子擦着手,孙书川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远山,你是第一次参加咱们的活动,我便同你说说待会儿咱们的行程。”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路,“等咱们再歇歇脚,便顺着这条山路上去。至于手中的这些食盒、炉具到时候收拾收拾,先送去半山的寺庙中寄存着,到时候咱们便不用负重登高了。” 顾远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半山腰的寺庙飞檐在绿荫里若隐若现,晨钟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里浮动。 第 265 章 不忿 孙书川笑着补充,“别看这山不算巍峨,也就百十来丈高,可山顶的视野极好。天气晴的时候,能把整个云梦县的景致收进眼里 。 到时候你可以看到东边像条银带子的护城河,看到南边连成一片绿毯的稻田,连城西那片新栽的桃林都能看见粉嫩的花影。” 登高望远,乃是今日踏青的重要行程。 将此事安排在午时过后,也是因着读书人身子弱,要是早上就爬山,想必下山后便精神不济了。孙书川便将煮茶吟诗安排在早上,等吃饱喝足,再和众人爬山。 这样合理安排,才能让大家尽兴而归。 祁云照听见 “爬山” 二字,立刻来了精神,从石凳上蹦了起来。 “是嘞!远山,咱们这山顶的风光真是无限好,你可得好好瞧瞧!” “那我可得好好欣赏一下这庄山的好风景了!”顾远山微微笑着点点头。 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庄山,但也不算是第一次爬山了。 毕竟余氏的娘家就在大山里。 那里的山才叫高! 层层叠叠,不见天日。 猛虎野兽也非常多。 不过他们每次去都是走独特的山道,寨子里的猎户也会时常维护这条山路,所以大型野兽一般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何况他们身上都带着驱兽粉,更是不必担惊受怕的。 前几年顾远山年纪小,余氏很少带他回去。如今念书了,更是没空去了。 一年下来,也只去过一两次罢了。 今日前来的庄山虽只是一座小山群,但设施完好,山上还有寺庙,城里人也经常来此处游玩。 想来这庄山与那未开发的大山相比,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顾远山满怀期待。 …… 魏清然睁开眼,慢悠悠地对着祁云照说道:“你一个劲儿地怂恿,怎么不提醒远山这山路难行,容易摔跤?” “切!我不过是晚了你一步说而已!”祁云照梗着脖子回了句,却还是朝顾远山走去。 “远山,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告诉你啊,咱们这山不算高,地势也算是平缓,但有一段山路比较陡峭,那里系着铁锁链的。到时候你可得跟紧我了。” 若是不小心滑倒了,可得摔破皮的。 顾远山认真点头。 他最是惜命,自然会小心行事。 …… 见几人都歇息得差不多了,孙书川便带头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了。 顾远山没带什么物件,便把小本子仔细折好,塞进小布包里。又帮着孙书川收拾起散落的茶具。 没错,这笨重繁琐的茶具,都是孙书川一人搬来的。 顾远山一边收拾,一边纳闷。 不明白孙书川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扛着那么多东西过来的。 …… 往半山寺庙去的路上。 此时已是午时过后,青石板台阶被日头晒得发烫。 顾远山背着自己的小布包,手里帮孙书川提着空的食盒,与祁云照走在最后面。 吴修帮孙书川拿着一个装茶具的木箱子,走没两步就喘起了粗气,“书川兄,你这箱子里莫不是装了块石头?怎的如此重?” 孙书川背着个包袱,手里提着吴修的食盒,笑着解释:“里面有套紫砂茶具,是家母特意给我备的,怕磕碰才用了木箱子装着。” 紫砂茶具造价不菲。最贵的高达几千两,最便宜的也要几百文到几两银子不等。 孙书川的茶具自然不可能价值几千两,但几两银子也是要的。 顾远山暗暗咂舌。 真不愧是孙书川,真是大手笔! 拿出来也不怕他们毛手毛脚的,砸坏了。 吴修也难掩惊讶之色,“书川,咱们今日可是要爬山的,你怎么带那么贵重的茶具过来?” “我不过是想着春天的溪水难得,又得了夫子的好茶叶,这不就想着给你们煮个好茶水吗?”孙书川依然笑着道。 知道手中茶具的价值,吴修也不敢大大咧咧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磕着碰着手中的木箱子了。 周明见状,走过来帮忙提着:“吴修,我帮你提一边吧?” 这样稳妥些。 吴修点点头,擦了擦额角的汗,“谢谢周兄了。” “客气!”周明笑着道,“还是谢谢书川兄,竟如此真诚待我们!若是不做点什么,我心里难安。” 林砚也默默走过来,帮忙提着周明的食盒。 钟氏学堂三人见了,也快步走上前,帮忙拿东西的拿东西,开路的开路。 就在这一片和谐之际,吴修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朝身前钟氏学堂的学子问道:“对了,你们钟氏学堂这次也月考核了?可有甲等的学子?” 圆脸少年连忙点头,“对,听说咱们云梦县两所学堂往后每月都得考核。不过我们学堂这一次没有考上甲等的学子,你们学堂可有?” 周明摇摇头,“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说着,他朝人群后的顾远山看去,“我们学堂丙班的顾远山,考得了甲等第一。” 此话一出,对面钟氏学堂的三人却没有意外。 那冷脸少年淡淡道:“我们学堂只有能下扬的学子有月考核,刚入学的学子是不需要考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顾远山的甲等第一没有含金量,与他们不能比的意思了。 周明笑了笑,“虽然不能比,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考上甲等的学子了,我们夫子还奖励了他2刀宣纸呢。” 这话听得有些酸溜溜的。 孙书川不由看了他一眼,“周兄,你可是对夫子的决定有意见?” 这话一出,周明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怎么会,我就是随意说说。” 孙书川可是孙秀才的族人,沾亲带故的,自己怎么敢当着孙书川的面说他们族里秀才老爷的坏话。 何况孙秀才也是他的夫子,若是被人知道他说自己夫子坏话,指不定还得闹出什么祸端来。 他今日不过是见到顾远山,有些不忿罢了。 周明忍不住抿了抿唇。 一张卷子,他们这些乙班、甲班的学子学得内容多,考得便杂乱了。 而顾远山不过是好运,刚进学堂,学了一点儿书,就遇到这么好的事,这才能捡了个甲等的名头罢了! 第 266 章 罗大少爷 今日也是借着机会,随口说几句。 却没想到刚说几句,就被孙书川警告了。 他低下头,不敢继续编排。 …… 周明的声音不算小,跟在后面的顾远山自然听到了。 他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只跟着继续往前走。 毕竟,他与周明本就不熟。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既然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对方心里有什么想法,原也碍不着他什么。 何况,人红是非多。 有人编排自己,正说明了自己的出色啊! 连学堂乙班的学子都将自己看在眼里了,可不就是证明自己成绩突出吗? 想到这里,顾远山下意识笑了笑。 “远山,周明那家伙说你,你还笑得出来?”祁云照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侧的顾远山。 本来听见周明的话他就气得要死,见孙书川帮忙说话,他才压下心里的火气,但内心也不断咒骂着周明。 可谁知,他为顾远山打抱不平,而话题中心的人儿竟然还有心情笑? 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祁云照着急啊! 见祁云照气得脸红脖子粗,顾远山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臂,“淡定,淡定。” 但祁云照淡定不下来,仍鼓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周明,这模样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顾远山轻轻笑了笑,望向前方的周明,继续道:“有人真心待我,自然也有人暗地里与我较劲。我又何必为着这些人苦恼呢?” 说着,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科举之路还长着呢,一时的名次算不得什么。他要做,便要做学堂里最出色的学子! 若是他一直活在前头,今日是周明,明日便是李明,王明…… 这样的人都是说的酸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不必记在心里。 他顾远山,既不是为了讨谁喜欢才读书,也不是为了堵谁的嘴才考第一! 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把书读好,把试考好,旁人爱说什么,便随他们去! …… 山风穿过林叶,吹得几人衣襟微微晃动。 顾远山定了定神,拉着祁云照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总之,你别为着这些小事把自己气着了。” “哼!”祁云照对着周明的背影冷哼一声。 “远山你大度没错,可我就是看不惯周明那样的小人!我宣布,周明和魏清然一起都被我列为第一厌恶的人!等我考去了乙班,要他好看!” 他决定了! 等回去就发奋图强! 争取早日考去乙班,将这周明的臭嘴巴给堵上! 顾远山笑了笑,“好了好了,别气了,咱们快些走吧。” 再不走,就要掉队了。 周明那几句酸溜溜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虽漾起了圈涟漪,却没惊起多大波澜。 …… 面对孙氏学堂的暗流涌动,钟氏学堂的人对视一眼,倒是没继续询问,只淡淡开口继续前面的话题:“我们学堂的奖励是5刀上好的宣纸,就是可惜了,没有人得到。” 吴修挠着头,说道:“这么巧?我们学堂的奖励也是5刀宣纸。” 林砚沉思道:“莫不是两位夫子私下商量好的?” 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 圆脸少年听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咱们两所学堂向来各管各的,怎么突然凑一块儿搞考核?” 林砚也皱着眉,看向孙书川,“书川,你可知夫子的用意?” 孙书川是孙秀才的族人,说不准有小道消息呢。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孙书川微微蹙眉,摇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这是好事。月考核一出来,学堂里念书的风气都好了许多。” 这话确实也是事实。 自从宣布了月考核后,学堂里念书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以前都是等到要年末考核的时候,大家才临时抱佛脚。如今却因为这小小的月考核而人人自危,苦读诗书。 长此以往,定是好事一件! 只不过,他想不通的是,这月考核奖励虽只是5刀宣纸,但日积月累,一年便要多花销上好几两银子。 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使孙秀才很是希望学堂学子念好书,拿那么多钱出来也是肉疼的。 何况……升米恩,斗米仇。 得了好处的学子不见得会感激夫子,可若是夫子日后落了难,没了这奖励,说不准还要被责怪。 孙书川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夫子为何突然定下这个规矩。 “我猜是想逼着咱们用功。” 魏清然缓步走在后面,折扇轻轻敲着手心,“咱们县里都多少年没出过秀才了?去年的乡试都只中了3个童生,怕是夫子们都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着。 顾远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空食盒,默默听着。 他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毕竟月考核结果出来那日,孙秀才特意把他叫到书房,摸着胡须笑着将月考核与县令之间的关系说给他听了的。 抬头看了看前面争论得热闹的众人,顾远山觉得,可能夫子单独将此告诉他,可能便是考了甲等的特权了。 不然为何夫子独独告诉了自己,还让自己在努力些,保持住如今的成绩? 不过……虽然自己知道,他也不想将此事说出来。 毕竟夫子不说,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若是自己贸然将此事透露出去,给夫子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 几人讨论无果,便也不继续这个月考核的话题,而是谈论起各自学堂里风云人物的各种事迹。 说的不外乎便是哪位学子头悬梁锥刺股、学得废寝忘食、学着古人“三更灯火五更鸡”…… 最后,话题定格在学堂里不服管教的学子身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云梦县鼎鼎大名的纨绔大少爷罗安了。 听到罗安的名字,顾远山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说起罗安,那可真是我们学堂的‘活宝’。” 周明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道,“你们是没见过,那大少爷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在学堂里横得像只螃蟹。夫子在上面讲课,他要么趴着睡觉,要么便偷吃食物。被抓了现行还耿着脖子说‘读书有什么用,连科举都考不上’这样无畏的话!” “他竟如此大胆!?”圆脸学子惊呼道。 第 267 章 不服管教 说完,他朝对面的吴修递了个眼色,“吴修,你说是不是?” 吴修认真点点头,“其余的我不清楚,但有次夫子让他抄写《论语》,他竟雇了个杂役替他抄。最后字迹不一样,被夫子发现了,罚他在圣人画像下跪了两个时辰。” “他如此听话,也不算不服管教吧?”圆脸少年摸了摸下巴。 “你这样想可就错了!”周明扬声道,“罗大少爷为了应付这个罚跪,竟偷偷把垫膝盖的棉垫换成了狗皮褥子,这两个时辰跪下来,他不痛不痒,还冲我们挤眉弄眼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笑出了声。 “若是如此,最多也是投机取巧,倒也不至于说他不服管教吧?”圆脸少年再次发话。 毕竟,若是传出不服管教的名头,影响可大了。 这罗安不过是顽皮了些,又未曾欺负过他人,何至于背上这样重的骂名。 “这样想你可就错了!”周明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酸意道,“我方才说的不过是开胃小菜!罗少爷最是仗着家里有钱欺负同窗。” 他顿了顿,朝身后的顾远山瞥了一眼,回过头来,继续道,“前阵子我们学堂有个新来的学子,罗安见人家衣裳朴素,吃饭时坐在他对面。你们猜他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摇摇头。 周明眯着眼,压低嗓音道:“罗大少爷当即把碗筷一摔,让人家滚远点,别污了他的眼!” 见大家面露诧异之色,周明继续道,“还有回上书法课,他嫌旁边的同窗墨磨得慢,抬手就把人家的砚台扫到地上,说这种破石头也配在他面前用!” “嚯,这么霸道?” 钟氏学堂另一名学子惊道,“我们学堂前几年也有个安大少爷,仗着父亲是县丞,平日里颐指气使,可顶多是霸道了些,还没到赶人吃饭、摔人砚台的地步。这罗安,可比安大少爷难伺候多了!” “谁说不是呢?” 周明撇撇嘴,“也就咱们孙夫子硬气,不管罗家派人来说了多少回情,该罚的照样罚。上次他把同窗的砚台摔了,夫子硬是逼着他赔了个新的,还让他在全班面前认错,把他那点嚣张气焰灭得死死的。” 林砚听着,忍不住有些惊讶,“我只远远见过他几次,平日里见着挺正常的,没想到他在你们班竟是这副模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方用了三年的砚台,边角都磨圆了,却是家里给攒了半个月的钱给他买的。 若是自己的砚台被人这般糟蹋,他怕是要心疼好几天了。 面对林砚的问话,周明并没有回答,只递给他一个莫名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可明说“的意味。 一旁的吴修挠挠头,憨憨笑道:“周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与你们在一间课室,对于罗安的言行竟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 “兴许是你日日看书,不关注这些小事吧?”周明笑呵呵道。 此话一出,吴修顿时脸颊红红地低下头去。 他不是勤奋的人,怎么可能看书没注意他们的动静。 吴修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只以为自己在打瞌睡,才没注意到课室几位同窗之间发生的事。 而孙书川此时正紧紧皱着眉头,望着周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不过话说回来,”魏清然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听说他最近收敛了些,连夫子都曾夸他懂事了不少。” “装模作样罢了!” 周明哼了一声,“指不定又是他老子逼的。” 听着周明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顾远山实在是无法将其与自己多认识的罗安连接起来。 虽然罗安整日穿锦缎衣裳,走路时下巴抬得老高,但见到相熟的人就会特别热情,像只哈巴狗一样跑过来。 当然,顾远山并不是说他是狗的意思,只是想说他很是热情,真诚。 想着想着,顾远山突然顿住。 不过……这与罗安齐名的县丞家的纨绔安少爷是谁? 顾远山只觉得很是熟悉,心里犯了嘀咕,便悄悄拽了拽祁云照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那安大少爷……又是谁?” 祁云照正啃着块剩下的芙蓉糕,津津有味地听着几人的聊天,闻言含糊道:“就是前几年钟氏学堂的刺头呗。他爹是县里的县丞,家里有权有势,在学堂里与咱们学堂的罗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并称为咱们云梦县的四大纨绔。” 他往嘴里塞了口糕,接着说,“听说他上课敢跟夫子顶嘴,还把先生的戒尺给撅了,后来被他爹绑回家揍了一顿,才算安分些。” “那他怎么不在学堂了?”顾远山追问。 “去年就走了。” 祁云照抹了把嘴,“说是年纪快到二十了,家里开始给他相看亲事,嫌他在学堂里惹是生非,丢了县丞府的脸面,便把他领回去学管账、打理田产了。” 顾远山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安少爷兴许就是自己两年前在大街上遇到的那少年郎了。 不过……祁云照说云梦县有四大纨绔? 罗安和安少爷便占了其中两个。 竟还有两人嘛? 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之人了。 就在顾远山胡思乱想之际,祁云照凑近了些。 “不过说起来,” 祁云照声音压得更低,“那安大少爷走之前,倒是给钟秀才赔了礼,还学人家负荆请罪来着。不过,我听说,这也是被他爹逼的。” 他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依我看啊,这些有钱有势的,没几个是真心改的。远山,你性子软,话又不多,离这些纨绔远些,莫要被欺负了!” 顾远山没接话,只是望着前面蜿蜒的山路。 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眼中的罗安竟是这些人口中的纨绔模样。 忽然想起孙秀才说过的话:“读书先读心,心不正,读再多书也成不了气候。” 可罗安,和这安少爷,当真……是心不正的朽木吗? 第 268 章 含血喷人 这安少爷他不认识便罢了,可罗安的这些传言,他势必要找出真相。 若当真如此,也算是自己看错了人。 而若不是,自己定要为他澄清这些污蔑! 这不是因为他正义感爆棚,而是为了这个在书舍经常照顾他的少年。 若在学堂欺负同窗、不服管教的事都是谣言,那么他更相信罗安不是会将方知然推下水的凶手! 顾远山想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在人群中唾沫横飞的周明。 …… 周明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罗安如何在学堂里横行霸道。 顾远山忽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众人听见。 “周兄说罗安在食堂抢占位置,还欺负新来的学子一事,可否详细说说?那日你莫非也在扬才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他可记住了,方才周明说的是罗安在食堂欺负新来的学子。 这新来的学子就他和刘慧安两人,当然,还有启蒙班的孩童。 刘慧安的性子,若是真被罗安如此对待,定会大肆哭诉,不说闹得整个学堂都知道,就说他在丙班也会不经意间吐露出来。 何况,食堂的花婶子又是他家姨妈,怎么可能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欺负了呢? 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刘慧安。那罗安总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去欺负才几岁的孩童吧? 何况启蒙班的作息时间与他们科举班的并不一样,科举班都是等启蒙班吃得差不多了,才能下课去吃饭,这罗安怎么可能与孩童撞在一起? 这事,疑点重重。 …… 果然,经顾远山提醒,吃着芙蓉糕的祁云照瞬间反应过来,对着周明就呛声道:“周兄,我在学堂一年了,怎么不知道今年学堂来了那么多新学子?而且你还知道那么仔细,定是在旁看着了。” 说着,他便走上前,“好啊!周兄你不地道啊!看见罗安欺负新学子也不阻止,莫不是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恰在此时,吴修也疑惑地开口:“对啊,我怎么不记得学堂又来了新学子?” 面对接二连三的问话,周明愣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那日我并不在现扬。” 所以他没有见死不救。 见顾远山还要继续问,周明赶紧道:“虽然我不在现扬,但许多学子都看见了!” “哦?” 顾远山抬眼看向他,“看见了什么?那被欺负的新学子到底是谁?又坐在哪个位置?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你可都知道?” 判案都需要人证、物证俱在,这周明妄想空口白牙就诬陷他人! 面对顾远山的步步紧逼,周明佯装镇定,“我,我知道,他们就在食堂最里里面的位置,那位新学子,我……我并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不过听闻顾远丰当日也在现扬,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说到顾远丰,他像是得到了鼓舞一般,一改心虚的模样,挺直了腰,仰着头,轻蔑地看了顾远山一眼。 此话一出,不说孙书川顿住了脚步,就连祁云照都愣住了。 无他,只因为顾远丰在学堂口碑甚好。 他说的话便是真的了。 …… 见众人犹豫,顾远山却冷笑一声。 心里也彻底相信了周明是在胡咧咧了。 周明见自己搬出顾远丰的名号来,这丙班的顾远山竟还敢对自己如此无礼,立即倒打一耙:“顾远山,你小小年纪,又是今年新来的学子,却对我这个乙班的学子如此咄咄逼人,亏你还考得甲等第一,我回去定要禀报夫子,让他好好看清你的为人!” 若是一个人德行有亏,无论他学识如何渊博,都会遭人诟病,甚至日后想下扬科举都没有人敢给他作保。 面对周明的怒目而视,顾远山没有退缩,只直直地站在周明身前,黑溜溜的眸子倒映出周明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见吴修、林砚还有钟氏学堂几人不赞同地皱着眉望着顾远山,祁云照忍不住拉了拉顾远山的手,想让他不要继续说了。 祁云照不知道顾远山和罗安认识,只觉得今日的顾远山怪极了。 顾远山平日里就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今日怎么突然为了一个不相熟的罗安,要将自己搭进去呢? 不过……顾远山是他带来的,他怎么也不可能与他站在对立面上。 但他也只是很普通的学子,不敢与众人呛声,只好提醒顾远山了。 …… 面对祁云照的好心提醒,顾远山却轻轻拂开他的手。 他走上前来,直勾勾地看着色厉内荏的周明,轻声道:“那你便去找夫子吧!” “你!你竟敢!” 周明不可置信地望着矮了半截,却依旧气势逼人的顾远山,一时竟语塞。 “我告诉你,那日我恰好就在食堂,并且就那么巧,坐在你说的‘被赶走’的位置上。” 这话一出,众人都静了下来。 连魏清然都停下百无聊赖的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顾远山缓缓道:“那日是我第一天来学堂,正吃饭,罗安便冲过来将我拦住,但是——他并不是要欺负我,而是想瞧瞧与他住在同一书舍的学子究竟什么模样……” 话音未落,便被周明一声怒吼打断了—— “你撒谎!” 周明赤红着双眸,恶狠狠地盯着顾远山,“我说你怎么如此针对我,原来你竟与那罗安住在一屋,难怪如此袒护他!想比你早已拿了罗家的银钱,这才如此狗腿吧!” 见顾远山仍是淡淡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慌张。 周明瞪大了双眼,强装镇定继续道,“既然你说那人是你,但罗安欺负了人是真,就连顾远丰都看到了!” 顾远山微微一笑,“你猜,平日里不见人影的顾远丰为何突然出现在那里?” “自然是去吃饭,恰好撞上了!”周明想也不想地说道。 顾远山摇摇头,笑道:“是因为顾远丰是我亲堂兄啊,他那日就是特意来寻我的。” “顾远丰是你堂兄?!” 一直担心顾远山的祁云照声音陡然拔高,手里攥着的半块糕点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眼睛瞪得溜圆地望着顾远山,“就是那个深得夫子器重,连罗安都要礼让三分的顾远丰!?” 第 269 章 澄清 魏清然也皱了皱眉,“顾远丰竟是你堂兄,你怎么从没提过你有这么个堂兄?” 钟氏学堂的几个学子也纷纷侧目。 虽然顾远丰没考上功名,还是白身一个。 但他下扬那次才十来岁,考不上很正常。 再说了,云梦县那么多读书人,大家都没考上过。 而顾远丰是出了名的勤学之人,又被夫子经常挂在嘴边。 他们早就听过这人的名字了。 只不过除了读书,顾远丰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们才没见过罢了。 “一个顾远丰,一个顾远山,早该想到的。”林砚哑然失笑。 孙书川挑眉看向顾远山,“我说呢,难怪那日瞧见顾远丰从你屋里出来,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回过神来的祁云照一把搂住顾远山的肩膀,“远山,你这藏得也太深了吧!” 那可是夫子挂在嘴边,经常用来教育他们的顾远丰欸! 自己的好伙伴竟然与顾远丰是一家人! 这太令他惊讶了! 顾远山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远丰哥日日念书,不常与我走动。我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便没跟大家说。” 难不成让他见人就说自己堂兄也在这所学堂念书吗? 这不成了个傻子了吗? 想到这里,顾远山哑然失笑。 …… “这还不算大事?”吴修咂舌,“有顾远丰这么个堂兄,在学堂谁还敢欺负你啊!” 毕竟是夫子的得意门生,学堂里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惹顾远丰。 而且大家都听说过,其实顾远丰他爷爷,他爹都是童生老爷,这家境比学堂里许多学子家里都要好上几分。 大家也都觉得顾远丰日后不说考上秀才,但童生还是能考上的。 毕竟,这是有家族遗传在里面的。 “难怪,难怪。” 孙书川笑着道,“之前我还纳闷,罗安那般张扬的性子,怎么唯独与你走得近,现在总算明白了!” 毕竟罗安性子确实是暴躁,对什么事都得呛上几句。 他算是脾气好的,与罗安说几句话,他都是爱搭不理的,对学堂里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罗安对自己这个同窗尚且如此,更不可能对顾远山一见如故了。 但偏偏两人竟意外的合拍。 甚至他在书舍还能经常见罗安与顾远山同去吃饭。 如今看来,倒是看在顾远丰的面子上了。 孙书川摇头直笑。 是他一叶障目了。 方才听到周明说罗安那些话时,他没开腔的缘由,便是知道顾远山与罗安关系不错。 他想静观其变。 当然,若是顾远山方才没有为罗安辩解,他也能理解,但对顾远山却是不会继续深交了。 毕竟,没有人喜欢和一个不为好友说话的人相处。 …… 魏清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顾远山,也淡淡笑道:“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有个深得夫子喜爱的堂兄撑腰,难怪你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却一点不怯生。” 顾远山笑了笑,没再接话。 祁云照知道顾远山有人护着,便叉腰看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周明,大放厥词,“周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那日顾远丰在现扬不过是去找远山罢了,你竟还费心思编排如此多的波折,就为了陷害一个罗安?他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竟到处诋毁他的名声?” “我,我哪里陷害他了……”周明的脸涨得通红。 此事他确实没有亲眼所见,都是道听途说。 只知道罗安气势汹汹去寻一个新来的学子,两人没说两句话,便被顾远丰打断了。 他自己估摸着,就是罗安欺负了人,被顾远丰看见便顺手制止了。 谁曾想,这当事人竟是顾远山。 而顾远丰竟是他堂兄! 这下子,更是不好惹了。 面对众人不赞同的目光,周明嘟囔道:“那……那罗安打破了同窗砚台总假不了吧?” 却没想到,孙书川忽然开口:“那砚台是我的。” 他语气平和,“那日我把砚台放在书桌边缘,自己去窗边晾墨锭。罗安路过时被地上的书卷绊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砚台,确实摔碎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他当扬就从钱袋里摸出十两银子给我,说是赔我的新砚台,不够再找他要。我原说不用这么多,他却非要塞给我,还说是他不小心,该赔。”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被夫子罚,是因为有人跑去告诉夫子,说他故意摔碎同窗物件,夫子没问清缘由便罚了他。后来我也跟夫子解释了,夫子也说过他是无心之失。” 十两银子? 众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用的都是几十文的砚台。 再好些的不过几百文。 十两银子够买上好的端砚了! 这哪里是赔偿,分明是带着歉意的厚礼。 周明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便信了?”林砚目光锐利,落在周明身上,“传言这东西,经三个人的嘴,白的能说成黑的。罗安性子是张扬了些,却未必是你说的那般不堪。” 祁云溪小声道:“我前几日还看见罗安帮孙伯搬书呢,他好像……没那么坏。” 吴修一脸震惊地望着对面的周明,“周兄,学堂里那些关于罗安的传言,不会都是你传出来的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更是低声窃语起来。 周明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句:“若不是他行事太过嚣张,,又怎么会让人误会?” “周兄,这就是你不对了。”吴修语重心长。 “周明,你不辨是非,又像村头长舌妇人般对同窗恶意揣测,实在不配与我等为伍!”孙书川冷声道。 其余人都是一脸不赞同地望着周明。 魏清然没有说话,但眸子里满是对周明的嘲讽。 顾远山站在最前面,见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就说罗安虽看着跳脱,却不是蛮横无理之人。 原来这些传言竟都是这般添油加醋来的,真是令人气恼! 山风穿过林间,吹得树叶沙沙响。 周明受不住众人猜忌的目光,将自己食盒拿了回去,便匆匆离去。 第 270 章 一览众山小 看着近在咫尺的寺庙大门,祁云照犹豫问道:“咱们还爬山吗?” “自然是要爬的。”孙书川率先朝寺庙走去,“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人,影响了咱们的心情。” 顾远山点点头,“还望各位回去将今日关于罗安身上的谣言都与身边人澄清一下,远山在这里便谢过各位了。” “客气了!” 林砚笑了笑,率先开口,“既是误会,自然是要澄清一番。” 吴修也挠挠脑袋,朝顾远山点点头,“顾小兄弟,你别担心,我回去也与我们乙班的学子说明此事,让他们莫要再误会罗安了。” 平日里他们都听了罗安的凶名,在学堂里并不敢与他接近,生怕被欺负了。 如今知道这些都是误会,便也都放心了下来。 但是,虽然知道是误会,他们也是不敢主动往罗安跟前凑的。 虽说他不是传闻中的欺凌他人的模样,但总归是大少爷,若是一不小心惹着了他,倒是害了自己了。 当然,吴修心里所想,也是众人心中所想。 顾远山并不知道吴修心里所想,就算知道,也无所谓。 只要将罗安身上的污名洗掉,不会影响他的前程便好。 当然,通过此番,他更是确信罗安不是暗害方知然的的人! …… 孙书川与寺庙里的小和尚交涉了一番,应当是熟识的缘故,只说了几句话,便让顾远山等人将手中物件都放进了寺庙的禅房中。 无事一身轻的几人,慢悠悠地朝着山道而上。 顾远山跟在众人身后,脚踩在覆着落叶的山道上,每一步都能听见叶片细微的“沙沙”声。 春日的风从林间钻出来,裹着草木的清气和溪水的湿润,拂过脸颊时,连额角的汗都凉了几分。 他抬眼望去,山道两旁的树木枝桠交错,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织出晃悠悠的光斑。 时不时传来蟋蟀藏在草丛里“唧唧”叫,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啾啾”应答,偶尔夹杂着溪水“潺潺”的流动声,倒比待在学堂里更显鲜活。 脚下不时遇到嶙峋的山石,有的被磨得光滑,有的还带着尖锐的棱角。 顾远山下意识放慢脚步,不忘提醒身旁的祁云照:“小心些,这块石头滑。” 祁云照正喘着粗气,闻言点点头,转而回头拉着他妹妹祁云清,“小清,你小心些,跟紧我了,若是摔着了,回家可不能跟爹娘告状。” “哥,我知道了。”祁云清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扶着旁边的树干慢慢挪过去。 看着与早上判若两人的祁云清,顾远山微微张大了嘴巴。 早上的祁云清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腼腆模样,与大姐顾春雨是一样的好性子。 可如今看来,性子倒像是个活泼的。 顾远山哑然失笑,连忙扶着祁云照的手臂,“云照,你脸色苍白得紧,我扶着些你吧?” 此时距离山顶已经很近了,而祁云照的双腿也开始打起了摆子,脸上不仅苍白,还流了一头的汗。 当然,不止是他如此,就连孙书川、魏清然几人,也都是一个模样。 顾远山因着打小就注重锻炼身子,个头也比较壮实,一趟下来,竟只觉得呼吸略有些急促,后背微微出汗罢了。 虽然脸颊都是被风吹得泛红,但他倒是没觉多累。 …… 望着愈发茂密的树木,吴修再也忍不住,“歇……歇会儿吧,我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魏清然也停下脚步,掏出手帕擦着额头的汗,往日里的从容少了几分,脸色也有些苍白。 “没想到许久没来了,这爬起来倒费劲了许多。” “大家再坚持坚持,再走几步,就到了。”孙书川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折扇时不时扇两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顾远山环顾四周,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顶:“书川兄说的对,再走几步就到了,顶上看着宽敞,正好歇脚。” 众人咬咬牙,又跟着他往上挪了一段路,终于踏上了平坦的山顶。 山顶之上竟是一块裸露的大石头,这石头之大,竟铺满了几乎整个山头。 因着这石头,顶上并没有长出野草,只有边上密密麻麻的小树。 就在几人上去的路口,横跨着一棵孤零零的老树。 枝干遒劲,叶子却很茂盛。 最有意思的是,树枝上竟挂着个老旧的秋千。 麻绳被晒得发脆,木板边缘也有些开裂,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也不知是何人会在山顶做一把秋千? 顾远山绕过秋千,走快几步,往远处看,便看见了整个云梦县的景观。 淡青色的炊烟从县城屋顶袅袅升起,缠着晨雾散在半空。 护城河也确实像条银带绕着城郭,水面泛着细碎的光。 南边的稻田也如同孙书川所说,铺成一片绿毯,风吹过便起了波纹。 而城西的桃林也确实裹着层粉雾,连枝头的花苞都隐约可见。 偶尔有飞鸟从低空掠过,翅膀剪开薄雾,鸣声清亮。 一阵微风拂过脸颊,顾远山深吸一口气。 这里,确实是难得的好风景。 …… “可算到了!” 祁云照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瘫着身子不想动,“以前爬我也没觉得如此累啊,怎的这次走得我两眼昏花了?” “哎哟,我这细胳膊细腿啊!”祁云清挨着祁云照就坐下,“哥,若是下次你早说今日是来爬山,就算这里有奇珍异宝,我也再不跟你来了。” 祁云照听了不乐意,“我早就让你别跟来,你偏说我出来玩不带你,这下子,知道哥为你好了吧!” 祁云清撅了撅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那边的吴修也早就坐下,揉着小腿叹气,“早知道这么累,我就该在寺庙里等着你们。” 钟氏学堂三人也围坐在一起,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甚是狼狈。 魏清然一人坐在石头边上,擦了擦汗,出神地望着下方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书川见众人都到齐了,也就放下心来,与几人坐在一起歇歇脚。 第 271 章 闲工夫 全场唯一还能站着的,便是最小的顾远山了。 他走到老树下,伸手轻轻碰了碰秋千,麻绳晃了晃,带着细微的“吱呀”声。 转过身,看着众人瘫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们平日里还是要多活动活动,总闷在课室里,身子骨自然经不起折腾。” 祁云照抬起头,看着顾远山红润的脸色和稳健的站姿,羡慕道:“还是远山你厉害!原先我还担心你年纪小,怕是怕是走不上来了,没想到你竟是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想到自己在山下还叮嘱顾远山要跟紧自己的话,他心里就一阵羞愧。 幸好知道顾远山不是那等喜欢打趣他人的的人,不然他此刻更是要羞得将头埋起来了。 顾远山笑着摇摇头,走到石头边坐下。 “我们十里村四面环山,那里的山遮天蔽日,比这山难走许多。何况我每日还坚持锻炼身子,这点路还是能走得了的。” 说着,他看向几人,“你们多多锻炼,也就好了。” “远山,你可饶了我吧!”祁云照打着哈哈,“我连夫子布置的课业都完成得勉强,更别说锻炼身子了。” 每日做完课业,便不剩多少时间了,哪还有闲工夫锻什么炼。 孙书川也笑了笑,“远山,我每日看书都不够时间,哪里还有时间去锻炼。反正这山也只是偶尔爬一次,不怕累。” 其余几人呵呵一笑,倒是没有接话。 毕竟书都没读好,哪有闲工夫锻炼。 甚至几人还寻思,顾远山是村子里的农户,自小就干活惯了,今日爬山才如此轻松。 见众人不听劝,顾远山不再强求。 身体是自己的,他人干涉不来。 …… 众人在山顶又歇了小半刻。 原本高悬的太阳渐渐往西边沉,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浅橘色,山风也添了几分凉意。 他们倒是没有继续作诗。 毕竟上来的路就累得够呛了,如今歇了那么久才将将回过心气神来。 此时吹着微风,也不算冷的天,大家只觉得昏昏欲睡。 顾远山也不打扰眯着眼睛,瘫坐在石头上的几人,独自一人坐到石头边,拿出小本子和炭笔,看着下方的风景便细细描画起来。 他前世简单学过一些素描画。若说多么技术高深倒是没有,只简单能勾勒出景色来罢了。 他许久没画过,倒是显得生疏了。 手上涂涂画画,时不时抬头看看景色,十分惬意。 …… 一直画到天色渐暗,身后安静聊天的几人也渐渐有了动作,顾远山才停下笔。 只见孙书川率先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碎屑:“时候不早了,再不下山,天黑前怕是赶不回城里了。” 祁云照赶紧朝自己一个人站着的顾远山喊了声儿:“远山,咱们准备下山了,你别写了。” 他只看到顾远山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只以为他在记录着什么。 顾远山头没回就应了声,将本子收好,才站起来,目光看向祁云照。 只见祁云照正扶着老树慢慢挪,膝盖一弯一弯的,脸色发白,显然是腿抖得厉害。 顾远山连忙上前:“云照,我扶你吧?” “不用不用!” 祁云照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却还是硬撑着站直些,“我……我自己能走。你年纪比我小,万一我没站稳,再把你带下去就糟了。”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下山的路比上山陡,脚下一滑可不是闹着玩的,得自己盯着路才放心。” 一旁的祁云清见状,自然地走过去,扶住哥哥的胳膊:“哥,我扶你吧,我走得稳。” 祁云照这才没再推辞,任由妹妹扶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向山道。 顾远山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同样放慢脚步、扶着山石的孙书川和周明,便也放慢了步子,跟在队伍后面。 几人腿抖,自己帮不了什么忙。还是走在最后,顾全自己要紧些。 …… 下山的路确实难走,有些地方的青石板被磨得溜滑,还覆着落叶,稍不留意就会打滑。 顾远山走得稳当,偶尔还会伸手扶一把走在身前,差点踉跄的吴修。 “吴兄,这边脚踩实些,那块石头滑。” “欸!谢谢远山了。”吴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脚步倒是更加小心了。 夕阳的光透过枝叶,在山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虫鸣声渐渐淡了,只有众人偶尔的喘息和脚步声。 下到半山时,寺庙处竟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顾远山抬头一看,只见顾远诚和顾远江正坐在寺庙门前的石头上,身旁还跟着王虎和王豹。 他们手里提着满满一箩筐的东西,但因着上面用树叶遮挡住了,顾远山也瞧不见他们都捡了什么。 反正瞧着是满载而归了。 “小山子!”顾远江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顾远山一群人。 他边招呼着,边站起身,朝顾远山一群人走过去。 目光扫过顾远山身前几人,他这才缩了缩脖子,腼腆地笑了笑,“我,我找远山。” “这是?”孙书川好奇地看了看面前衣裳被汗水打得半湿的顾远江,又望了望坐在不远处、同样狼狈的几人。 顾远山快步走上前,朝孙书川几人道:“这是我兄长,来找我的。” “对对对!书川兄,我今早与他们是一道来的。” 祁云照也帮着解释道,“他们今日也来玩,怕搅了咱们的兴致,与远山走的不是一条路。” 孙书川了然地笑了笑,“远山,既然你兄长都来接你了,便回去吧,我们去取了物件,也回家去,不用担心。” 顾远山全身就一个小布包,还随身背着,倒是不必去寺庙禅房拿东西了。 既然人家兄长都等在这里了,还是让他早些回去吧。 毕竟顾远山家在十里村,和他们也不同路,倒是不好耽误了。 顾远山也不客气,笑着点头,“今日多谢各位的照顾,那远山在此便别过了。” 最后,他看着身侧的祁云照,叮嘱道:“回去若是小腿还酸痛得厉害,记得用热水泡泡脚,能缓解些酸痛。” 祁云照连忙应好。 第 272 章 各房私房钱 接到了顾远山,顾远诚和顾远江几人便抬着箩筐,兴冲冲地往城门口而去。 怕被落下,顾远山也来不及询问几人为何如此狼狈,只好跟着跑,保证不掉队。 去到城门口,顾四水和王氏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见几人回来,顾四水忍不住抱怨道:“你们几个兔崽子,怎么玩那么久?” 王氏点点头,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是嘞,我和你爹等了好久,都想着要去寻你们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们二人坐得稳稳的,丝毫没有动弹的迹象。 看着爹娘底下一大堆花生瓜子壳,顾远诚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倒是没有辩驳。 顾远山见两人责怪顾远诚他们,连忙站了出来,“小叔,小婶,不怪远诚哥他们,是我回来晚了,他们一早就在山脚等我了的。” 身后的顾远诚和顾远江齐齐点头。 顾四水努了努嘴,没敢说顾远山,只朝几人催促道:“还不快些上车,太阳快下山了,你们爷奶该等着急了。” 王虎和王豹兄弟二人不敢吭声,此时听到顾四水招呼的话,连忙点头。 王虎更是一把抱起那满满当当的箩筐就抛上了车辕。 这重量压下来,把骡子都吓得叫喊了一声。 “哎哟,你们几个到底拿了什么东西回来?怎的这么重?”顾四水颠了颠箩筐,好奇道。 “阿爹,咱们先上车,路上说。”顾远诚催促顾远山赶紧上车,又将王豹几人拉上去。 待几人坐稳了,才扒拉开箩筐上的树叶。 里面立刻露出一堆圆滚滚的鸟蛋。 几人将鸟蛋拿出,又将隔层的树叶掀开,里面放着的,赫然是各种各样的野果。 红的、紫的,挤得满满当当。 “我们今日运气可好了!” 顾远诚擦着额角的汗,黑得发亮的脸上露出一对开朗的酒窝来。 他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几人,“我们本来想下河摸两条鱼,谁料水太凉,鱼没见着,倒在松树上掏了二十多个鸟蛋,后来又在山坳里发现片野莓丛,摘得手都酸了。” “对啊对啊!”顾远江兴奋道,“要不是我们只带了这一个箩筐,非得把那片林子的野果都搬空不可!” 王虎也凑过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颗拳头大的野梨:“小山子,你看这个!甜得很,听说吃了这个脑袋会变聪明,我们几个特意给你留的。” 王豹跟在一边咧嘴直笑。 “哎呦!” 顾四水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着那满箩筐的野果,“你们几个小子可真了不得,竟摘了那么多野果回来!” 城里铺子的果子可不便宜,得好记文一个。 反正他们这些穷苦的百姓是吃不起的。 他们想要吃果子,就得靠自己上山去寻。 十里村附近的山坡坡早就被孩童踏遍了,别说野果,连野菜都不好寻。 见到这么一筐野果,王氏也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就敲了敲顾远诚和顾远江的头,“没白费娘对你们俩的栽培!” 她今日嗑了许多瓜子、花生,嘴巴刚好有点干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就朝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抓去。 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将其放进嘴里。 “甜!” 她甜得眯起了眼睛,还不忘又抓了一个,递给前面赶车的顾四水,“当家的,你尝尝。” 见顾远诚几人笑眯眯地看着野果,王氏也不忘招呼道:“你们几个吃了没?” 王豹立即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婶子,我们在山上吃了好多才下山的!” 因为箩筐放不下了,他们只好都吃进肚子里去。 这不,都是撑到嗓子眼才下山的。 见到这里,王氏满意地点点头。 知道吃多些,是个好孩子! …… 坐在车厢一边的顾远山看见这么多野果也很是惊讶,“你们是在山里找的?山里这么多野果吗?” 十里村的山里也是有野果、鸟蛋,甚至野兽。 但是野兽基本在深山,除了猎户,没人敢进去。 而野果虽多,但架不住附近村子也多啊! 进山一趟,摘两颗果子下来都很了不得了,毕竟人肉眼能看见的野果,也早就被别人摘了去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去摘。 顾远诚笑眯了眼,“我们去了原先是掏鸟窝的,没成想有许多的野果,便都摘了。” “兴许城里人当真不认识野果?所以没有采摘?”王虎猜测道。 “管他的,咱们看见了就都拿回来了,不吃亏!”王豹傻憨憨地笑着。 顾远江也咧着嘴看着一箩筐的野果。 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顾夏至在一旁,他们捡那么多东西回家。 王氏也高兴,忍不住夸赞:“你们几个真了不得!这一趟算是满载而归了呀!” 顾远江笑了笑,朝顾远山看去,“小山子,你今日和城里那些学子做什么了?可好玩?” 顾远山吃着王虎递过来的野梨,忍不住笑了笑。 “我们今日去煮茶,吟诗,还爬山了。” “啊!”顾远诚小声惊呼,“这不会很可怕吗?” “笨!”王虎敲了下他的肩膀,“对于咱们来说是可怕的噩梦,但对于小山子来说,指定是如鱼得水啦!” 王豹则皱着眉,看着顾远山,问道:“小山子,那你们岂不是饿坏了?” 又是吟诗,又是爬山的,可不就是饿着了嘛? 听到这话,顾远江连忙从布袋里掏出一根红薯来,“小山子,给!这是二伯娘给我们带的,早上的时候都忘记给你拿出来了。” 顾远山顺势接过红薯,解释道:“我没饿着,中午的时候吃了同窗带的糕点,不饿。” 至于余氏给他偷偷拿的桂花糕,他没说出来。 说了不能怎么样,却能让顾四水和王氏心里不舒坦,还不如不说了。 最重要的是,桂花糕是余氏和顾三水私房钱买的,却每次都愿意拿出来给一家子吃,只不过大头都给了顾远山罢了。 这也像是今日顾四水带着王氏进城去,两人也会吃吃喝喝,买些零嘴回来分着吃。 各房花的都是各房的私房钱,没有人会要求互相解释汇报花销情况。 这也是顾家不分家,却能维持一大家子和和气气的关键。 若是顾云生和李氏不给各房手里拿些钱,家里一定会为着三瓜两枣争个不停。 田地收入计入公中,各房打零工挣的钱就自己拿着。 如今这样正好。 第 273 章 祭祖 王豹看着啃着野梨,又拿着冷红薯的顾远山,只觉得他可怜巴巴,“小山子,你今日什么也没捡到,待会儿可得多吃些野果。” 顾远江点点头,“回去就把鸟蛋煮了,小山子你多吃些!” 阿奶说了,吃了鸡蛋,脑瓜子聪明。 这鸟蛋想来也是一样的。 这家里就顾远山念书还行,得吃多些,给大家伙考个秀才回来! 顾远江满怀壮志,盼着顾远山考了秀才回村,他摇身一变,变成了秀才老爷的哥哥就好了! 嘿嘿! 想到这里,顾远江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远山不知道顾远江为何说着说着突然就露出了没脑子的傻笑来。 但都是一家人,傻不傻都无所谓,他不嫌弃。 顾远山轻轻笑了笑,才解释道:“我今日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哦。” “你也捡到了什么吗?”顾远诚疑惑问道。 王氏也看向顾远山。 顾远诚没直接回答,而是挑了挑眉,“我今日也是满载而归的!只不过我的‘货’,跟你们的不一样。” “不一样?”顾远诚好奇地凑过来,“难不成你也掏了鸟蛋?” 顾远山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小本子:“你们看,这上面记满了今日大家作的诗句,还有我自己琢磨的批注。山顶的景致——那老树下的秋千、山下的云梦县全景,都记在里面了。” 他顿了顿,想起罗安的事来,忍不住笑了笑,“而且,我还帮同窗解决了一件大事!” 虽然顾远山说得抑扬顿挫,但车上几人还是大失所望。 这算什么收获? 不过碍于顾远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大家也没敢出声呛人。 …… 骡车一路朝十里村驶去。 在路上,顾远诚四人便将野果和鸟蛋分成了两份。 一份大一些,一份小一些。 王氏寻了个布袋将小一些的装好,递给王家两兄弟。 “小虎、小豹,拿着。” “谢谢婶子!” 两人异口同声道谢。 抱着一袋子的东西,王豹没出息地傻笑着。 当然,不要误会是顾家欺负他们人少,就分得少。 是分的时候两兄弟强烈要求的。 因着这一趟是顾家送他们去的,顾远诚两兄弟在山上对他们又是颇为照顾,还一起送回来。 相当于找他们出门玩了一天,又有车接车送,最后还有果子拿。 村里不知多少人都羡慕他们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两兄弟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的,家境也算是殷实。 因此,才对分多分少没那么多计较。 骡车驶进十里村,驶过王家。 将王家两兄弟放下,便接着往前面走。 终于,在夕阳最后一点光亮中,几人回到了家。 一阵嘘寒问暖,便是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晚饭了。 匆匆洗了澡,顾远山便回屋看书了。 昨日已经偷懒了一晚上,今日也跟着出门了一天,晚上是不能继续偷懒了! 他看书看到夜深,才上床歇息。 …… 次日便是清明。 天刚蒙蒙亮,顾远山就跟着家人起身。 今日不能看书,得赶早忙活清明祭祀。 顾三水先在院子中央摆了供桌。 李氏又放上青团、米酒和亲手做的糕点。 顾云生见准备妥当,带着一家子老老小小,对着面前的空地就恭恭敬敬磕了头。 据说这是在拜天地神,祈求保家护宅。 接着,顾云生便扛起锄头,招呼着一大家子往后山祖坟去。 顾远山年纪小,不需要拿什么,只跟在余氏身边。 其他人,不是拿锄头、镰刀,便是祭祀用品。 总之,没一个空手的。 …… 走到半路,便遇到顾海生一家子。 大家汇成一队,继续往山坡走。 早晨的雾水都还没散去。 虽然很早,但路上人还是不少的。 漫山遍野,都是村子里人的踪迹。 大家都提着纸钱、祭品,互相道着“清明安”。 一看就是早早来祭祖的。 …… 到了坟前,几人先把坟头的杂草仔细除净,又添了新土。 顾远山蹲在一旁,把叠好的纸钱慢慢烧着。 顾云生低声说着家里近来的事,风里飘着纸灰的轻烟,倒也安静。 午后回了家,余氏把早上蒸好的青团分给几人. 青绿色的团子裹着豆沙馅,甜得软糯。 歇了半刻,顾远山又跟着顾三水几人去村头的河边帮衬。 村长说清明要“净河”。 就是男人们会拿着长杆,把河里的枯枝败叶捞上来。 女人们则在岸边摆上清水,祈福一年顺遂。 顾云生和李氏年纪大了,这些倒是不需要跟着过去。他们二人便留在家里,忙活着晚饭。 …… 等到夕阳西斜,一家人围坐在院里吃饭。 桌上除了寻常菜,还多了盘清明螺。 余氏说“清明螺,赛肥鹅”。 鲜得顾远山多添了半碗饭。 虽然这一日顾远山都不需要跟着忙活什么,但跟着走了一天的路,也是累着了。 晚上,他洗了澡,练字练到十点便早早睡下了。 ……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顾远山便醒了。 窗外传来鸡叫声,他轻手轻脚起身,只拿着书到灶房灶膛口处的矮凳上坐着。 此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左右,余氏像往常一样忙活。 顾远山时不时吃一口余氏递过来的糕点,时不时低头看书。 春日的清晨中,还带着几分清明的凉意。 顾远山逐字逐句读着手中书本,偶尔跳下来在旁记着些批注。 不知不觉就到了早饭时分。 …… 之后几日,清明假期过得匆匆。 他白日里也不是整日都窝在家里看书,偶尔会跟着顾三水去田埂瞧瞧,或是在家帮着余氏晾晒去年的陈粮。 当然,这些家里家外的农活,都只占用了一小部分时间。其余时间,他一般都在屋里温书练字,或是把那日去庄山众人作的诗再琢磨几遍,补上当时没来得及记下的感悟。 当然,也不是他想偷懒不去干活。 而是就算他愿意干,家里人也都拦着。 若不是他坚持,连跟着去田地的资格都没争取来。 家里都让他好好念书,祈祷着他有朝一日考个秀才回来,好让家里的田地税收都免去。 但他日日窝在家里心里也不痛快,便强烈要求每日跟着家里人去地里瞧瞧。 也免得日后长成一个五谷不分的农家子。 第 274 章 一只烧鸡 五日时光一晃而过。 假期最后一日的傍晚,余氏特意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李氏还抓了家里的一只鸡来杀了。 吃饱了饭,余氏便提着满满的一兜子吃食来寻他。 “晚些回学堂,记得把新缝的衣裳带上,早晚天凉。”余氏满眼不舍地望着顾远山。 这五日她总觉得一晃眼就过去了,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小山子,这马上又要离家去学堂了。 余氏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满心都是舍不得。 顾远山点点头,倒是没有这么伤感。 他不过是去念书,过阵子又可以回家来的。 …… 待余氏出去,他转身便把书本、笔墨仔细收进书箱。 一切收拾妥当,便走了出去。 在院子没待多久,顾三水便将骡车牵了出来。 “小山子,咱们走吧,还得去你大爷爷家接你远丰哥。” 顾远山点点头,与不舍的几人一一告别,才跳上了车。 顾三水一声令下,骡子朝着前方不紧不慢地走去。 …… 一路都是顾三水絮絮叨叨的声音。 顾远山背着书,时不时应几句。 身旁的顾远丰话很少,一上车便看书,未曾开口说话。 若是不注意,都注意不到车里还有一个他。 骡车慢悠悠晃到学堂门口。 顾三水勒住缰绳,回头叮嘱:“在学堂好好念书,别跟人起争执,缺啥就捎信回来。” 顾远山和顾远丰齐声应下,拎着包袱跳下车。 看着骡车渐渐消失在前方,两人才转身往学堂里走。 穿过栽着梧桐树的甬道,就到了书舍所在的院子。 顾远丰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我回屋看书了,你有事儿直接来找我。” 顾远山点点头,看着顾远丰进了屋,才提着书箱和包袱走进房内。 屋里静悄悄的,显然,罗安也还没来。 顾远山朝书桌走去。 只见几日没人来,书桌上都蒙了层薄灰。 顾远山把书箱和包袱放好,先将里面的书本、笔墨小心取出来,又从包袱里翻出块干净帕子,叠成方块,蹲下身细细擦拭桌面。 灰不算厚,几下就擦得透亮,连桌角的木纹都清晰起来。 他又顺手擦了擦旁边的放杂物的架子。 见没了灰尘,才把书本一一摆好。 坐在椅子上,瞧了瞧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又看了看外面尚早的天色,顾远山低下头,翻开前日没看完的《论语》。 指尖落在书页上,心里也渐渐静了下来。 ……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书舍里只剩最后一点天光。 顾远山正对着书页上的注解皱眉思索,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朝着顾远山屋子而来。 顾远山抬头时,罗安已经推开门进来。 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在昏暗中很是亮眼。 他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望着顾远山,笑得眼睛都弯了。 “远山!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罗安几步走到桌前,把食盒“啪”地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的瞬间,热气裹着肉香漫开来—— 油亮亮的烧鸡躺在里面,还冒着细微的热气。 他没注意到顾远山捏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只兴冲冲地掰下一只最大的鸡腿,把手指沾得油乎乎的也不在意,径直递到顾远山眼前。 “快尝尝!城西张记的烧鸡,我排了快一个时辰才买到,这鸡腿最嫩,我特意给你留的!” “你虽然老成,但总归是个八岁的孩子,定会很喜欢的!” 罗安说着,便直直地望着顾远山。 即使自己馋得直咽口水,也等着顾远山先拿。 顾远山的目光落在那只油灿灿的鸡腿上。 鸡腿皮烤得金黄,还沾着细碎的芝麻,热气透过指尖传来,暖得有些发烫。 可他却没立刻接,视线不自觉地飘到罗安带着笑意的脸上,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渐渐出了神。 想起游山那日,周明唾沫横飞,口中满是对罗安的谴责……又想起顾夏至那日所说的话来…… 他虽是不信,但心中总是有疑虑。 罗安名声并不好,县里人人都说他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 可,他眼前的罗安,哪里有半分跋扈的样子? 顾远山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热切的少年。 他手里拿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额角还沾着点细汗,锦袍的袖口被风吹得有些乱。 说起排队买烧鸡时,眼里闪着邀功似的光,仿佛能把“我特意为你做了件事”这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顾远山指尖碰了碰温热的鸡腿,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看着罗安还在催促“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的话,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来。 有愧疚,愧疚自己因旁人的话就对罗安存了偏见。 有感激,感激罗安依旧是自己印象中那个张扬的少年,不是他人口中罔顾他人性命的罗安。 还有点庆幸,庆幸那日在庄山,自己没跟着旁人人云亦云,反而问清了真相,还了他清白。 他又想起大爷爷的话来——“看人要看心,不是看旁人怎么说”。 此刻,他才感觉自己真正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罗安或许是张扬,或许爱穿锦袍,或许脾气不好,可他的心是热的! 热到会为了一只烧鸡排一个时辰的队,热到会兴冲冲地跑来看他,把最好的鸡腿留给他。 罗家是地主乡绅,家底丰厚,就算把整个偏殿都烧了,也是赔得起的。 这样一个肆意张扬,又家底丰裕的少年,又怎么会因着一时失手打翻了烛火而要杀人灭口呢? …… 顾远山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接过那只鸡腿。 罗安并没有察觉顾远山的异常,见他接过鸡腿,自己迫不及待也从食盒中拿起另一只鸡腿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我跟你说,张记的烧鸡就这鸡腿最香,你快咬一口试试!” “为了给你带最好的烧鸡,我排队一买到,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学堂,就怕凉了不好吃了……”罗安絮絮叨叨。 顾远山点点头,低头咬了一小口。 肉质果然嫩得流汁,咸香里带着点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里也软了。 第 275 章 开门见山 “好不好吃?”罗安双眼放光地看着顾远山,期待他的反馈。 顾远山抬起头,对着罗安笑了笑,“好吃,谢谢你,罗安。” 罗安见他肯吃,笑得更开心了。 两个人一口一口吃着鸡腿,很快便都吃完了。 罗安啃着鸡骨架,见顾远山手中鸡腿已经吃完,便赶紧又扯下一个鸡翅来。 “远山,这里还有,快吃!” 顾远山没有接,只是看着罗安,拧着眉,有些犹豫。 “怎么啦?” 罗安啃得满嘴流油,还抽空问了句心事重重的顾远山,“可是有人看你岁数小就欺负你?说给我听,我罗安的名头不是空的!” 他本想拍拍胸脯,却在抬手瞬间见到满手的油污顿了顿,接着不好意思笑了笑,才看着顾远山。 “远山,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不想与我扯上关系,也可以去找你堂兄顾远丰啊,他在学堂里很是受欢迎的。” 他低着头,勉强笑了笑,“我在学堂的名声不好,倒是不好与你走得太近。” 顾远山一愣,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少年,最终下定了决心。 “罗安,我……有些事想同你问清楚。” “什么事?”罗安抬头,俨然一副将方才的不好意思都抛诸脑后,好奇地看着顾远山。 顾远山低声道:“我这几日知晓了一件事,是……关于两年前的,也是与你有关……” “两年前?”罗安若有所思,“远山,两年前咱们还没有认识呢,不过……” 他看着顾远山沉重的模样,继续道,“就算咱们还没有认识,你有什么事便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远山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开门见山道:“两年前你是否在云栖寺不小心将偏殿点燃了?还……还……” 顾远山话音未落,就被罗安惊讶的嗓音打断,“你怎么知道!” 他惊呼道,“远山,那么久的事,你才5岁吧?怎么知道我去过云栖寺的事?还知道失火了……莫非……你当时在现场?” 顾远山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在云栖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艰涩,“重要的是……有人同我说你因着不小心点燃了偏殿,追着现场的小女孩儿就跑走……最后,那小女孩儿被人从河里发现救起……” 说到这里,顾远山再也说不下去,只抬头望着罗安,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 “你是怀疑我推她下去?”罗安低沉着嗓音道。 “我没有怀疑,有人与我说是你干的,可我不相信我认识的罗安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所以这才来了学堂便直接问你。”顾远山解释道。 罗安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远山,若是……若是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你……你当如何?” 顾远山一愣,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为了好友掩盖真相? 大义灭亲,将好友送去县衙? 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默默远离? …… 最终,顾远山仍是选择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自然是要去与这小女孩儿的家人说清楚,报不报官的话,就看他们了。” 作为罗安的好友,他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甚至为着不对的事情,将自己都带到阴沟里去。 最好,也最正确的做法,便是将此事告知当事人,要怎么处置都是当事人那边的事儿了。 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罗安,可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 当然,受害人方知然是方县令的千金,报不报官,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好吧……”罗安瘪瘪嘴,看着狠心的顾远山,“远山,我就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我说我没有推她,你信吗?” 听到这话,顾远山心里一喜,连忙点头,“我自是相信你的。” 不然,也不会直截了当就来问了。 若是普通关系,即使自己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在里面,也不会想着去查清楚,只会默默远离这个人。 毕竟,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查事情真相的的任务,自然还是让给专业的人去的。 自己今日选择问清楚,也是相信罗安的为人。 …… 见顾远山神情不似作伪,罗安长舒一口气,才娓娓道来:“当年我跟着母亲去拜佛,觉得太过无聊,便溜去了偏殿……” 谁知一个不小心,就打翻了烛火,那火苗一下子窜了个老高,他想救火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人群混乱中,他本来想溜走去找母亲,可却发现有人看见了是他打翻了烛火, 而那个小姑娘,他也是认识的。 是新来的县令家的千金。 毕竟罗家是本地有名的乡绅,县令自是设宴宴请过的。 他只是想解释几句,谁知那方小姐跑得贼快。 见周围人太多太混乱,他怕那小小的方小姐因着此事出了事,便想也不想就追上了上去。 可人实在太多了,等他循着踪迹追去,方知然一脚踩空滑倒,就栽倒掉进了小河里。 他心神一慌,连忙抄起一根竹竿就跑过去,准备救人。 可就在他准备救人的时候,他发现有人来了,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喊“杀人了!” 他被吓到了,还不等他想清楚,又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这下子,他什么也顾不得,只将手中竹竿丢下,便远远跑走了。 …… 罗安一股脑将往事和盘托出,“远山,我事后知道闯了大事,与我母亲早早说了,第二日早早便提了礼物去方家赔礼道歉。幸好方小姐被人救起来了,也还了我清白,不然我定要被我爹给活活打死。” 虽说他们罗家是当地的乡绅大族,而方家是新来的,不一定能对他们罗家怎么样。 可方老爷可是县令,家里又有京城的关系在。若是因着他一个不小心,害方知然落水而亡,罗家定会被方家视为仇敌。 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两家中间要是隔了一条人命,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便是一死一伤。 他很是庆幸,当初的方知然被人救起来了。 否则,此刻他怕是也不能安稳地在这里和新同窗吃烧鸡了。 第 276 章 少年心思 罗安心有余悸,也顾不得手上的油污,直拍着胸脯,“幸好,幸好那方小姐被人救起来了,不然……我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见其中误会都解开,就连方知然也是知晓的,顾远山也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 “既是误会,便好。”顾远山轻声道,“待休沐日回去,我定与人解释清楚其中缘由。” 罗安摆摆手,“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我身上那么多脏水了,也不担心这一点,不过……” 他说着,起身勾住顾远山的肩膀,就笑道:“远山,还谢谢你没有听信他们的传言,愿意相信我,不仅没有默默远离我,还直接来问我。” 说着,他脸上就止不住的笑意。 以前他也是有伙伴的。 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那些伙伴都渐渐疏远了他。 他是谁啊? 堂堂罗家公子! 还缺好朋友吗? 知道别人疏远,他也不恼,自己便不再去找那些人罢了。 渐渐的,他就只能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关于自己流言蜚语,没选择默默走开,而是给了自己解释的机会。 罗安顿时感动地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远山,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松手松手!”顾远山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肩膀上油汪汪的手印,“我今日穿的衣裳是才洗干净的!” 此时,他只庆幸自己今日没有穿春雨给买的新衣裳。 “啊!对不住!对不住!” 罗安顿时回过神来,连忙将手给挪开,“一时没控制住,远山,我给你把衣裳洗干净好了?” 说着,他就要去脱顾远山的外衣。 顾远山连忙阻止,“你会洗衣裳?” 他可是记得罗安在书舍从来没有洗过衣服的。 箱子里满满的衣裳,穿过的就攒起来。 罗家在县城,不算远。隔三岔五就会派个小厮来学堂门口取罗安的衣裳拿回去洗。 所以,他不觉得一个大少爷会洗衣服。 罗安嘿嘿直笑,“虽然我没洗过,但我觉得挺简单的,既是我弄脏了你的衣裳,便给你洗干净。” 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帮自己洗衣服? 顾远山都怕余氏给自己做的衣裳被他洗破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摇摇头,“不必了,我洗就好,就当是今日谢谢你的款待了。”说着,他指了指还剩下一半的烤鸡,“还不快吃,都快凉了。” 罗安这才乐呵呵地抓起鸡翅,“远山,你也吃。” 顾远山笑了笑,倒是没在拒绝。 衣裳脏都脏了,晚些去洗脸的时候,再搓搓沾了油印子的地方就行。 …… 误会解除,两人在学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白日一前一后去课室上课,夜里顾远山看书练字,罗安便安静待在一处看小人书。 在学堂的日子过得飞快。 待顾远山休沐日回去,便将罗安和方知然的事都与家里解释了一遍。 知晓是误会,顾三水和余氏放心不少,也不拦着顾远山与罗安走近。 可顾夏至不知为何,仍是对罗安抱有偏见。 不过顾远山觉得,两人本就没什么交集,有偏见也无碍。 …… 日子一天天过去。 顾夏至偶尔也会与顾三水一齐来学堂接顾远山回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夏至一来,总是会遇到罗安。 两人一见面就掐架。 当然,是顾夏至单方面的恶语相向,罗安一改往日在学堂里的嚣张气势,竟处处让着顾夏至。 顾三水从一开始的诚惶诚恐,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顾远山也觉得两人虽是互相看不顺眼,但还是知晓要顾忌脸面的,起码都未曾当街争吵过。 最多便是拌拌嘴,翻翻白眼罢了。 而且罗安有意相让,顾夏至自己说着便也熄了火。 顾远山便也不再调和了。 况且,每次也不都是顾夏至主动找刺。 罗安一见面,便会油嘴滑舌,顾夏至便会刺回去。 所以,也就不存在谁对谁错了。 顾远山只觉得两人是天生不对头的冤家,为着自己才佯装面子,和平了些。 最重要的是,顾夏至也不是经常来县城,一两月才会来一次,所以两人吵吵也不碍事。 …… 只是不知何时起,罗安在学堂竟会有意无意地打探顾夏至的喜好,还会不着痕迹地打听顾夏至什么时候会来接顾远山。 当然,他就不是心里能藏事儿的人,这些小伎俩都被顾远山一眼看破。 最后,在一个黑夜,顾远山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罗安,你和我二姐……到底怎么回事?” 对面的少年登时红了俊脸,“我……我……” 看到他这副模样,顾远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两人吵吵闹闹,争出好感来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又未曾接触过同龄异性,如此倒也正常。 不过……他们顾家和罗家却是不相配的。 看着对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少年,顾远山第一次冷了脸。 “罗安,你家是乡绅大户,你又是家中独子。而我们顾家虽是农户,但家中女儿从不会嫁与人为妾室,所以,日后你不要再去找顾夏至了。” 罗安瞬间白了脸,“远山,我从未想过要纳妾,我只想娶妻!” 他爹是罗老爷,后宅中除了他娘,还有一大堆的莺莺燕燕。 他自小就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是厌恶得紧。 若不是他爹早早便坏了身子,怕是他此时已有许多弟弟妹妹了。 所以,他打小便发誓,只娶一妻! …… 面对天真的罗安,顾远山却泼了一盆冷水。 “我自是相信你,可你爹会愿意为你娶一个农户家的女儿为妻吗?” 不是他自己贬低自家。 虽然家里算是富户,但和罗家这乡绅相比,就是蚂蚁和大象。 当初顾小水能从十里村嫁去城里做生意的周家,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周姑爷是个跛脚的。 若是四肢健全,城里普通人家都挑挑拣拣,更何况生意人家。 而眼前的罗家,那是连官家小姐都能娶的存在,哪能是他们十里村的小姑娘能够得上的? 就算他顾远山考上了秀才,和罗家也是不对等的。 只有考上了举人,在这样的家族面前,才有说话的地位。 可顾远山如今才八岁,就算三年之内能考上秀才,举人也不是那么好考的。 而且家里姑娘的婚事,是等不了他考了功名再说的。 第 277 章 阴魂不散 “我……我……” 面对顾远山的反问,罗安再也说不出话来,转身便跑了出去。 “罗安,不要再去找她了,对你,对她,对我们家都好。”顾远山语重心长,对着离去的身影喊道。 那身影只是顿了顿,便消失在黑夜中。 望着外面的夜色,顾远山难得有些忧愁。 刚开始他确实不知道罗安对顾夏至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若是知道,定会早早干预。 幸好,罗安不是能藏住事的人。 这事宜早不宜迟。顾远山不得不提前戳破少年的心思,掐灭这段姻缘。 如今他们顾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户,罗家凭什么会娶顾夏至? 别说什么真爱无敌。 罗家不是好惹的。 顾远山只知道,若是被罗家知晓此事,顾家必会大难临头。 轻则便是顾夏至被一顶轿子抬进罗家,成为一位顾姨娘。 重则,便是家破人亡。 就算有顾海生看顾,也抵挡不住罗家这个庞然大物。 …… 自从顾远山戳破了罗安的心思,他便搬回家住着,再没来过书舍。 回家顾夏至偶尔也会提起这个突然消失的人,但顾远山也分辨不出她是庆幸还是失落。 顾夏至不像罗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对于感情的事总是过于内敛,又懵懂。 当然,顾远山也不会好心提醒她,罗安对她的心思。 趁着顾夏至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断了联系,挺好的。 …… 时光匆匆。 两年时光一晃而逝。 顾远山早在一年前便升入了甲班。 沈叶初也同他一起考进了甲班。 而出乎意料的是,祁云照和魏清然也在今年考进了甲班。 除了刘慧安待在乙班,他们曾经的丙班全是全员到齐了。 如今的甲班,一共有8位学子。 除了他们丙班四人,还有顾远丰、林砚、孙书川和吴修。 当初甲班的学子,早就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学堂回了家。 要么是见科举无望,回家继承家业。 要么便是家境不好,已经无力支撑学子在学堂的束脩。 至于乙班的学子,要么便是考来了甲班,例如孙书川和吴修。 要么留在乙班,就如罗安。 要么,便也是回家去了,例如当初诋毁罗安的周明。 其余人离开学堂的原因有许多,但周明却是因为抵挡不住学子对他的“另眼相待”,早在一年半前就退了学。 而罗安,一直都待在乙班,即使乙班来来去去的人换了许多,他仍在里面。 毕竟罗家不差钱,给他交束脩来学堂,也好过让他出去招猫逗狗。 孙秀才说过,罗安没有科举的天资,更不是勤奋的人,但罗家愿意供着。 有钱拿,他也就不再劝了。 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多。 夫子也是人,也得养家糊口。 孙秀才虽然对罗安这个没有天赋,也不愿意学习的学生不喜,但看在罗家的份上,倒也是不见厌恶的。 所幸罗安近些年来,沉稳了不少,他便也对这块朽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的重中之重,是他甲班的八位学子! …… 今日是祁云照和魏清然第一次来甲班上课。 晨光透过甲班窗台,落在光滑的木桌上,映得书页上的字都亮了几分。 顾远山刚把《孟子》摊开,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吵嚷声。 刚抬起头,便看见祁云照正拎着书箱冲进来。 身后还跟着身姿挺拔的魏清然。 两人一进门,便让原本安静的课室添了几分热闹。 当然,这份热闹只是祁云照一人的功劳罢了。 “远山!叶初!” 祁云照几步跑到顾远山身边,把书箱往桌上一放,就开始大倒苦水,“你们俩去年升了甲班,可把我坑惨了!乙班那课室,每天除了吴修兄还能说上两句话,其他人都闷头读书,我坐那儿跟坐牢似的!” 他拍着桌子,语气里满是委屈,“为了跟你们凑一块儿,我可是下了血本!” 说到这里,他心里更是苦涩了。 自从顾远山和沈叶初两人一下子考去了甲班,他便被落下了。 为了不和讨厌的魏清然还有刘慧安待一起,他也申请要考班级测试。 结果当他兴冲冲去了乙班,才知道,魏清然也跟着去了乙班。 …… 看见魏清然的身影,把他考上乙班的好心情都毁掉了。 这下子,他下定决心,备战一年上甲班! 说干就干,他立马就去找了孙秀才报名。 报名之后,他上课都不走神了,回家也不出去玩了。 每日在油灯下背书到三更,把头发绑在房梁上防瞌睡,实在困得不行,就拿针扎手指头提神。 一年之后,总算把甲班的测试给过了! 天知道,这一路有多么艰辛! 在他兴高采烈来甲班的路上,竟又遇到了魏清然。 这时他才发现魏清然也考来了甲班! 简直就是噩耗! 不过祁云照自认为如今他已经是甲班的学子,得稳重些,也不想与之争吵。 来了甲班,便直截了当寻顾远山和沈叶初。 当然,他和吴修关系也不错,当初两人在乙班坐在一处,性格也算是相投,偶尔也能说上两句话。 祁云照说着话,还不忘朝坐在角落的吴修打了个招呼,“吴修兄,我也来甲班了!” 吴修是半年前考来的甲班,比祁云照早来了半年。 “恭喜恭喜!”吴修依旧憨憨直笑。 祁云照见状,也回以一笑。 顾远山放下手里的笔,望着身前的祁云照,眼里含着笑意,指了指他身侧的空位,“先坐下吧,待会儿夫子要来上课了。” 祁云照闻言,点点头,一屁股就坐在那处空位上。 环顾四周,眼里满是新奇。 眼神不经意间见到仍站在原地的魏清然,忍不住撇撇嘴,低低说了声:“阴魂不散!” 魏清然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走上前,对着孙书川便拱手问道:“书川兄,可知哪里还有空位?” 孙书川闻言,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祁云照那处。 “云照身后是空着的,你去坐着吧。”说完,便笑着指了指祁云照身后的位置。 第 278 章 稳居第一 “多谢!” 魏清然脸上笑容未减,提着书箱就走了过去。 祁云照冷哼一声,倒是没继续说什么,只是看了看顾远山,兴奋道:“远山,我可听说了,夫子来甲班都不会讲课了,是真的吗?” 他一脸兴奋,只以为从此以后就逃脱了夫子的魔爪。 顾远山哑然失笑,不知道他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只摇摇头,淡淡笑道:“夫子虽说不会继续讲课本的内容,但课还是要上的,而且甲班的课业可比丙班和乙班的多多了。” 说着,顾远山看着一副天塌了的祁云照,安慰道,“虽然课业多了,但我相信你能跟上夫子的进度。” 毕竟能考上甲班的,不是勤学,就是有些天赋的学子。 他认识祁云照也算是许久了,知晓这人就是爱玩了些,其实记忆力是不错的。 只要他愿意下功夫,都是能学会的。 祁云照听到这里,没急着掏书,而是低声吐槽:“远山,你每年月考都拿甲等第一,次次都把我们甩一大截,说这些话当然轻松!你都不知道我背书背到头疼、做题做到手软的人间疾苦啊!” 旁边的沈叶初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两年过去,他如今已是14岁的少年。小脸愈发俊俏,笑起来更是雌雄莫辨。 虽然还是很瘦,但也不像两年前那么瘦瘦矮矮的了。 他把笔墨摆好,转头看向祁云照,“你也别光说远山,我看你这两年倒是长进不少,之前测试的文章,写得比从前通顺多了。” “那是!” 祁云照立刻挺胸,可下一秒又垮了脸,对着沈叶初叹气,“叶初,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虽说没远山那么妖孽,但也基本霸占了咱们学堂的第二名,偶尔月考还能考过甲等。” 说着,他就长叹了一口气,“跟你们俩在一块儿,我这压力山大啊!” 他说着,还夸张地揉了揉胸口,“你们俩就是老天派来打击我的,一个常年第一,一个稳坐第二,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怎么活?” 顾远山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一本整理好的笔记推给祁云照。 “这是我之前整理的重点,你先看着,有不懂的便问我。别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孙夫子今日要讲《左传》选节,你要是再走神,怕是又要被留堂。” 如今来了甲班,倒是不会分批次上课了。 毕竟甲班的学子,四书是学过了的。 孙秀才心情好,便带着众人挑选一些书目的篇章来讲讲。 心情不好,就布置课业,找人发发火气。 这些不分先来后到,都是众生平等的,所以也不需要像刚入学时一样,分批次上课。 …… 孙书川坐在对面,听了顾远山的话,也笑着附和:“云照,远山说的是。甲班不比从前,咱们八人里,远丰兄虽没考过第一,但功课也是没落下的,虽说没有远山和叶初这般出色,但好在发挥稳定。林砚兄和吴修也都是勤勉的性子,你可得抓紧些。” 至于他,也是中规中矩的模样。 论天赋,比不上顾远山和沈叶初。 论勤奋,比不上顾远丰。 但在孙秀才开小灶的教导下,他的学问还是排在林砚和吴修前面的。 祁云照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听了孙书川的好意,他只得连连点头。 人也总算安分下来,开始翻找自己的书本。 顾远山看着他忙乱的样子,又瞥了眼身旁安静整理书页的沈叶初,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 两年时光,从丙班到甲班,身边还是这些熟悉的人。 一起读书、一起进步,倒比独自前行更有滋味。 窗外的阳光渐渐暖起来,书舍里传来翻书的轻响,偶尔夹杂着祁云照小声的提问。 …… 甲班上课时间与以前不同,晨读过后都是自己学习的时间,待距离午休还有半个时辰,孙秀才才会过来瞧瞧情况。 当然,这不是说孙秀才不重视他们。 而是因为,甲班学子该教的都教过了,他们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自学。 在学习过程中遇到不会的,才会向夫子提问。 就在甲班几位学子看书的看书,背书的背书时,一阵带着墨香的微风飘了进来。 紧接着,孙秀才圆乎乎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脸上堆着熟悉的笑。 这满面春风的模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心情不错。 “夫子好!”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孙秀才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坐,都坐,不用拘礼。” 待众人落座,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祁云照和魏清然身上,笑意又浓了几分。 “云照,清然,你们二人既然来了甲班,便沉下心来,跟着同窗好好学习,莫要辜负了自己前些日子的苦功。” 两人听了孙秀才的话,连忙站起身行礼应是。 孙秀才颔首微笑,“你们二人资质是不错的,就是往日心思皆不在学习上。如今你们岁数也大了,往后更得勤勉些,甲班的课业繁重,可容不得半点偷懒。” 甲班许多学子很快便要20弱冠了。 待到了二十,就得开始成家。 到那时,读书的精力更是比不上现在的。 而祁云照和魏清然年纪也不小了,人也不是没天赋。就是不乐意学,日日都琢磨些歪门邪道。 孙秀才自是希望二人在学习上多下些苦功夫的。 …… 面对孙秀才的好心劝勉,祁云照和魏清然连忙应是,脸上都带着几分拘谨的笑意。 孙秀才点点头,才转身走到讲桌前,双手撑着桌沿,清了清嗓子。 “今日除了跟你们说甲班新来了两位学子,还有件大事要跟你们说——” 他拉长了声音,见班里8人皆是望着自己,不由满意一笑,继续道,“从今年起,每次月考核结束后,县令大人会抽一天时间,亲自去县学开堂授课!” 这话一出,班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轻了些。 顾远山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 县令方大人其实早就满三年期任,可以申请调去别处。但他却没有申请,而是选择留在云梦县。 自两年前知晓是县令资助了学堂月考核的奖励,顾远山就期待着县令大人对教育来一个大动作。 谁知,一等就是两年。 就在他以为没有希望之时,转机却突兀地出现了。 要知道,方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是全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目标。 如今他要在县学开堂授课,恐怕整个云梦县的学子都要争着去吧! 第 279 章 乙等以上 孙秀才看着众人的反应,笑得更欢了。 “你们可别小瞧这堂课!县令大人当年可是两榜进士,名次也不低,据说考了二十三名的。况且他还是京城人氏,学识、见识都不是咱们能比的。他讲课,不单讲书本上的道理,还会说些京城的见闻、科考的诀窍,对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他顿了顿,又强调道:“不过有个规矩——” 见下首的几人皆是双眼放光地望着自己,孙秀才轻轻咳了声,才道,“方大人说了,只有月考核考上乙等以上的学子,才有资格去听。你们可都记好了,不是谁都能去的!” 祁云照忍不住小声嘀咕:“乙等以上……远山和叶初妥妥的了!看来我得再努努力,总不能让你们都去了,就撇下我一个人留在学堂。” 沈叶初闻言,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眼里带着鼓励:“只要你像考甲班那样用功,肯定能行。” 孙秀才扫了眼众人,语气郑重起来:“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常年考甲等,也有人还在追赶。但不管眼下成绩如何,都得把这机会放在心上。县令大人肯屈尊授课,是咱们云梦县学子的福气,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看着磨拳擦脚的几人,顾远山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看来下次月考核竞争激烈啊! 不过无论竞争如何,自己都会保持住甲等的名头,当然,除此之外,还得更用心地琢磨课业。 毕竟,若是能得到两榜进士的教导,就算只是几节课,也是他这一生难以寻得的机缘了。 想着,他瞥了眼前面的沈叶初。 对方也正望着讲桌,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坐在另一侧,向来沉默少言的顾远丰,此时也目光灼灼地望着孙秀才。 这两年来,顾远丰日日埋头苦读,但成绩却从来没有上过甲等,一直维持在乙等。 他迫切地希望得到县令的指导,从而破解如今的困境。 顾海生曾言他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胜在勤学苦练。 勤能补拙,但他仿佛怎么弥补,都只能止步于乙等。 面对顾远山这个后来者居上的小堂弟,他不是不慌,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在学习一途上超越过去。 如今这县令大人的授课,便是他眼前的救命稻草了。 若是他二十岁再考不上,他娘便要押着他回家去了。 回了家,总是不一样的。 回家就意味着要娶妻生子,于学习之上,定是没了如今那么多时间的。 …… 中午的日头渐渐挂在头顶。 下课铃正在此时响起。 顾远山合上书页,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明明该是时候去吃饭了,可课室里却是静悄悄的。 孙书川正埋首在《论语》里,指尖划过书页,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应当是还在背书。 祁云照也没了往日的活络,捧着笔记小声念叨。 连魏清然都在默写诗句。 满室都是低低的诵读声,透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劲儿。 顾远山笑了笑,没去打扰他们,收拾好课桌,便往食堂走。 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有再急的课业,也得先把肚子填饱,才有精力往下学。 …… 刚走进食堂,就听见一阵热闹的议论声。 几张桌子旁围满了学子,话题绕来绕去,都离不开“县令授课”这事儿。 “听说县令大人是两榜进士!能听他讲课,比在学堂里闷读半年都管用!” “可不是嘛!但只有乙等以上能去,咱们可得加把劲!” “咱们这些小卡拉米还是省省吧,我瞧着,这规定出来,便是专程给甲班学子准备的!不过……要说希望,还是甲班最大,特别是那个才10岁的顾远山!”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朝那人的方向看过来。 顾远山脚步没停,拿到饭盒去打了饭,便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却还是把后面的话听了个真切。 “顾远山才十岁啊!来学堂两年,次次月考核都得甲等头名,真是令我等望其项背!” 那人说着,悠悠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也不知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莫不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对对对!我姨姥姥是顾远山村子的,她跟我说,顾远山启蒙时就是被夫子发现是个小神童,才将其带去学堂启蒙的!”一圆脸学子附和道。 他说着,继续道,“除了顾远山,他身边的沈叶初也是不容小觑的!这沈叶初人长得俊,书也读得好,稳坐第二,有时候还能跟顾远山拼一拼,两人简直是咱们孙氏学堂的‘双璧’!” 一长脸学子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之前我还以为孙先生最得意的是顾远丰,毕竟顾远丰进甲班最早,没想到现在倒被自家堂弟压了一头……你们说,顾远丰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另一个学子摇了摇头:“谁知道呢?顾远丰性子沉默,平日里对顾远山也挺照顾的,看不出深浅……但换成谁,被比自己小的堂弟常年压在头顶,多少也会有点想法吧?” “不管怎么说,这顾家也太厉害了!能供出两个读书人,还都这么厉害,咱们云梦县可没第二个这样的人家!也不知是哪个家族出来的学子?” 圆脸学子咬了一口包子,急急举起手来,“我知道我知道!这顾家是十里村的,顾远丰他爷爷和他爹都是远近闻名的童生老爷。” “难怪如此,竟是家学渊源!”一学子感慨道,“既是如此,日后顾远丰和顾远山岂不是至少也能考个童生的功名回去?” “童生是一定的,说不准秀才都有可能!毕竟进士老爷都要来授课了,咱们云梦县指定要出秀才了!”圆脸学子一脸憧憬。 在云梦县,每个学子都期盼着有人能打破近十几年来无一人考过秀才的魔咒。而这个打破魔咒的人是谁,都不要紧。 只要有了第一个考上,那么第二、第三……还会远吗? …… 听着耳边对自己的吹捧,顾远山夹了一筷子菜,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是知道顾远丰的,虽是在意名次,但也真心为自己高兴。 上次月考后,顾远丰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比我有天赋,可得好好学,将来考个秀才回家!” 至于沈叶初,两人更像是互相督促的朋友。 顾远山怕被赶上,每次都全力以赴。 而沈叶初为了赶上他,每次也都是倾尽全力。 每次考完试,两人都会一起琢磨错题,哪里有什么“竞争”的戾气。 至于秀才嘛…… 他志在必得! 当然,若是考不上就当他放大话好了。 第 280 章 闲言碎语 正想着,食堂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远山抬头一看,是顾远丰拎着饭盒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孙书川。 “远山,你倒来得早。”孙书川在他对面坐下。 “肚子饿得受不住了,便早些过来了。”顾远山不好意思笑笑。 打完招呼,两人去打了饭,才回来坐在顾远山身旁。 食堂里那些新面孔,顾远山也不知道是乙班还是丙班的学子,仍是在讨论个不停。 顾远丰顿了顿,将饭盒上的一个水煮蛋放到顾远山面前,“远山,他们说得都是些闲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和你都是顾家子弟,你考得好,我亦是高兴的!” 顾远山摇摇头,把鸡蛋推了回去,“远丰哥,我没听进去,倒是你,也别往心里去。” 顾远丰闻言,笑了笑,“我知晓,就算你不在,我考的成绩也是这样。第一不是你,也是旁人。两者比起来,我更希望是你。” 孙书川在旁边坐下,也笑着附和:“远丰兄说得对,咱们读书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跟人比。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准备月考,争取都能去听县令大人讲课。” 顾远山点点头,安心吃饭。 食堂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可他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吃饱了饭,他得赶紧回课室,把下午的课业再理一理,可不能辜负了这难得的机会。 …… 因着顾远山来得早,吃了饭便也不等两人。 自己回课室拿了书便走到课室长廊下,坐着慢慢背了起来。 长廊下的风带着几分凉意。 顾远山捧着《礼记》,指尖划过“博学之,审问之”的字句,正想凝神背诵,却听见不远处的拐角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你听说没?方大人这次要在咱们云梦县开堂授课!” “学堂里谁没有听说这个好消息啊!” “我还知道,方大人长子和次子都留在京城读书,来咱们云梦县上任,只带了夫人和幼女。” “方知然?就是那个传闻里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小千金?” “就是她!” “哎!要是我能娶到她,方大人还不得倾囊相授?往后科考、做官,那不就是平步青云?” 这话里的贪心几乎要溢出来,顾远山皱了皱眉,刻意把目光落在书页上,却还是挡不住声音往耳朵里钻。 “你别做梦了!” 另一个人立刻泼冷水,“方知然今年才十岁,还是个黄毛丫头,再说了,人家是京城来的官家小姐,早有婚约在身,轮得到咱们这些乡下学子肖想?别到时候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骚。” “也是……” 先前那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方大人是真疼这个女儿,听说来之前特意让人把县衙后院的花房翻修了,就为了给她种京城带来的花。” 顾远山握着书的手指紧了紧。 他虽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却也知道编排县令家眷不是小事。 这些人敢在这里议论,大抵是觉得长廊偏僻,不会被人听见。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其中一人压低声音。 “别聊这个了,要是被人听见,传到方大人耳朵里,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人连忙应和:“对对,说正事。你知道方大人要在哪开堂授课吗?听说要把县学修缮一下,到时候不光咱们学堂,连钟氏学堂的学子也能来听!这可是头一遭!” “还有这回事?” “可不是嘛!我听我爹说,方大人还打算往后修缮县学,等咱们当中有人考上秀才,就能留在县学里继续求学,不必四处奔波了。不过……” 那人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疑惑,“县学里连个举人出身的夫子都没有,就算咱们真有人考上了秀才,县学也修缮好了,可咱们跟着谁学啊?” “这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方大人自有安排。咱们啊,还是先把月考考好,能去听他讲课再说。” 议论声渐渐远去,长廊下又恢复了安静。 …… 顾远山望着书页上的字,却没了刚才的专注。 想起多年前那儒雅的大叔,他不禁有些感慨。 没想到方大人不仅要亲自授课,还想着修缮县学、为秀才们谋求学之地。 这般为学子着想,倒真是难得。 要知道,就算云梦县有人考上的秀才,但若是名次不高,府学也是不会收的。 到时候学子若是想继续求学,就得另外寻去处了。 普通的学院都是要考核的,人家未必会收一个名次不高的小秀才。就算收了,束脩也绝对高昂,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 一般来说,就官府的县学、府学,相对来说,束脩不会漫天要价,是他们这些农家子能够接受的。 可云梦县连县学都荒废了,这里的学子又能去哪里呢? 云梦县还未有考上秀才的人,方大人就已经着手修缮县学了,这般未雨绸缪,倒也真是难得。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不是也说明了,方大人对他们很有信心? 想到这里,顾远山满心壮志。 至于那些关于方知然的闲话,他只当没听见。 毕竟官家之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学子该随意揣测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杂念抛开,重新凝眸看向书页。 低低的诵读声,又在长廊下轻轻响起。 …… 日子一天天过去。 自从知道县令大人要开堂授课,学堂里的学子都像疯了似的,爱玩的也不玩了,日日捧着书背着。本就勤奋的,更是头悬梁锥刺股了。 很快,便是一月一次的月考核了。 期间顾远山并没有回过家。 自从升了甲班,他就改成了一月回一次家了。 课业繁重,实在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路上。 当然,若是余氏和顾远山想他了,也能来学堂找他。 他们每十日便会带些吃食过来,瞧瞧他,一家子吃个饭,又依依不舍地回去。 没了回家的琐事,顾远山更是学得忘乎所以。 当听到明日就是月考核后,他才如梦初醒地将头从书中抬起。 其实,这个时候,孙秀才对于他提问的许多问题也都解答不出来了,只让他攒着,等有机会问问学识更好的人。 可是,云梦县哪里还有能为他解答的人呢? 就算有举人,也是官职在身,人家又为何会理会你一个毛头小子? 如今,县令的开堂授课,便是他唯一寻求解惑的途径了。 他边学,便边整理着自己的习题本,里面全是孙秀才不确定,或是解答不出来的疑惑。 顾远山只想着,等去了县学,便尽可能地将自己不解的难题都向县令大人请教一遍! 凭借的自然不可能是多年前虚无缥缈的救命之恩,而是他如今在孙氏学堂的甲等头名。 第 281 章 倒背如流 此次月考依旧是考整整一天。 上午场涉及帖经题10道、四书经义阐述2篇、时务策论1篇。 下午场则是五言六韵诗一首、律赋一篇、算学2道、律法题2道。 完完全全便是按照童生试的要求来的。 考试当天,顾远山依旧像往常一般,走进课室。 甲班7人早已翘首以盼。 见顾远山姗姗来迟,祁云照还有心情打趣,“远山,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你都坐得住,也不知以后下场科举你是否仍是如此淡定?” 顾远山笑了笑,回到位置上坐好,才接话:“来早了也不会提前知道试题,放平常心,将会做的都做出来便好。” “我也想放平常心,但想到今日要考核,昨晚便睡不着了,这不,天蒙蒙亮我爹娘就赶紧将我送来学堂了。”祁云照唉声叹气。 吴修也憨憨挠了挠头,“我爹娘也是如此,他们比我还紧张呢,一大早家里的鸡还没叫呢,就送我来学堂了。” 孙书川见两人大倒苦水,轻轻笑了笑,“我家也是如此,不过,咱们还是要向远山学习的,放平心态最要紧。” 吴修和祁云照齐齐点头。 到此话题结束。 班里8人皆是埋头苦读。 仿佛如此便能为接下来的考核多加一层筹码。 顾远山也在看书,但他看的都是这些日子他总结的笔记。 这种碎片化的知识,才适合在这种时候看。 既不会影响考试心情,又能很好地缓解心里的紧绷感。 …… 几人没等多久,孙秀才便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 孙秀才走到讲桌前,将卷子轻轻一放,指尖敲了敲桌面。 原本就安静的课室瞬间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都坐好,按座位顺序来领卷子。”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伸手将最上面的卷子递给前排的顾远丰。 顾远丰起身接过,脚步轻缓地走回座位,全程没发出一点声响。 紧接着,孙书川、吴修依次上前,每个人领卷子时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捏着卷边,生怕弄出褶皱。 顾远山坐在中间排,看着前面的人陆续拿到卷子,胸口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虽对所学内容有把握,可想到这是能决定能否听县令授课的关键考试,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 终于轮到他,顾远山起身走到讲桌前,双手接过卷子,轻声道了句“谢夫子”,便转身回座。 刚坐下,他就感觉到身旁沈叶初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郑重,随即又各自收回视线,专注于手中的卷子。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将卷子缓缓展开。 油墨的气息混着纸张的糙感传来,他快速扫过卷面。 帖经题考的是《论语》《大学》《孟子》《中庸》的基础内容。 经义阐释的题目一共两道,一篇是关于是关于《论语·为政》篇,第二篇则是《孟子·告子上》。 最后一道时务策论,则是关于“兴修水利,以解农田灌溉之困,促进农桑发展”的题,也不算太难。 看到这些熟悉的题型,顾远山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后背的紧绷感也渐渐消散。 他抬手理了理笔锋,蘸了蘸墨汁,目光落在第一题帖经上。 帖经一共10道,每题4分,共40分。 第一道便是《论语·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____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____乎?” 要求:(一)补全空缺字词;(二)解释“时习”“不愠”的含义,说明此句体现的孔子治学与处世态度。 空缺的“说”字几乎不用思索,笔尖落下,墨色工整地填在草稿纸上。 接着,顾远山将后面空缺的“君子”也填了下去。 将空缺填好,便是需要解释“时习”“不愠”的含义了。 顾远山屏住呼吸,一笔一划地在草稿纸上认真作答。 “时习”:“时”指按时、时常;“习”指温习、实践。意为“按时温习所学知识,并在生活中践行”。 “不愠”:“愠”指恼怒、怨恨。“不愠”即“不生气、不怨恨”。 至于题目最后一个要求,顾远山稍稍思考一番,便继续作答。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此句可见夫子治学之道与处世之德: 治学则笃实重行。夫子以为,学非徒记诵而已,必时时温习、躬身践履,使所学融于身心,方得深造之乐。此乃“学而时习”之要也。 处世则存君子之风。君子怀德,不以人不知而愠,盖因其心有定守,不以外境移其志。此非独修身之要,亦儒家“克己复礼”之旨。克己则内省不疚,复礼则外处合宜,是以能安之若素。 写完,顾远山又从头扫视一遍,确保没有差错,才接着往下看。 第二道是《孟子·离娄下》:“爱人者,人恒爱之;____者,人恒____之。” 要求:(一)补全空缺字词;(二)结合孟子“仁政”思想,阐释此句对个人修养与社会交往的启示。 顾远山作答: (一)依次填“敬人”“敬”。 (二)“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此语,实乃“仁政”之基也。夫“仁政”者,始于修身,达于治世。于个人修养,需以“仁爱”为心、“恭敬”为行。爱则恤人之忧,敬则重人之尊,此乃君子立身之本。若能持此心,待人以爱敬,人必报之以爱敬,是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推及社会交往,众人皆循“爱敬”之道,则邻里和睦、友朋笃诚,纷争自息。而君主若以“爱敬”治民,视民如赤子,民必归心,天下自安,此即孟子“仁者无敌”之理。故曰:个人之爱敬,乃社会和谐之根、仁政推行之始也。 经过两题的思考,顾远山的思路渐渐清晰,笔下的速度也越来越稳。 第三题是《大学》:“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 第四题是《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第五题是《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 …… 第十题是《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____之。” …… 这些题都是基础题,顾远山早已倒背如流,此刻几乎不需要如何思考,下笔如有神。 一时之间,课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第 282 章 经义阐释 孙秀才绕着课室里几人慢悠悠地踱步,时不时站定瞧瞧。 即使孙秀才站在顾远山身旁半天没动弹,顾远山也好似没看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地投入到试题当中。 可另一旁的祁云照就惨了。 本来还挺有信心的题,写到一半,见夫子一直站在过道旁,他生怕自己答错被夫子抓到,只好停了笔,一个劲儿地偷瞄着,期盼夫子赶紧离开。 孙秀才一回头,撞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唇边挂着的淡笑顿时僵住。他翻了个白眼,知道祁云照这是紧张自己瞧着,便也不再耽误,抬起脚步,朝下方走去。 见他离开,祁云照才松了一口气,继续与方才写到一半的题斗智斗勇。 …… 顾远山将帖经题全部答完之后,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日头,估算了一下时间,便继续看经义题。 第二道经义阐释,一共两题,每题10分,共20分。 (一)《论语·为政》中提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请结合自身理解,阐释孔子对人生不同阶段修养境界的认知与追求。 顾远山握着笔的手顿住,细细看着面前的题目。 他先在草稿纸上轻列孔子所言各阶段关键词,指尖点过“志学”“而立”“不惑”诸词,眸中闪过平日研读《论语注疏》的记忆。 十五岁立志向学,非仅读圣贤书,更在“明方向”。 顾远山脑海中突然想起《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此句。 孔子“志于学”,实则是立定“修身成德”的初心,少年当以此为基,方能不走偏途,这是修养的起点,需先阐释透彻。 接着,看向“而立”。 顾远山记得孙秀才曾讲“三十而立,立的是礼义之根基”。 所以此“立”非成家立业,而是经十余年研学,已能通晓礼义、坚守正道。 可引子夏“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为证,说明此时心有定见、行有准则,能在世事中站稳脚跟,不随波逐流,这是修养的进阶。 再到“不惑”。 联系《中庸》“明辨之”的治学之法。 四十岁不惑,是对事理、人心有通透认知。 遇疑难能辨是非,处纷扰能守本心,如孔子“知者不惑”之谓,这是学识与阅历沉淀后的通透,需说清“不惑”源于“学”与“行”的积累。 而后是“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 他按顺序梳理: “知天命”非认命,而是洞悉事物规律,如孟子“顺天者存”,知自身使命而不妄求。 “耳顺”是心胸豁达,闻逆耳言不愠,合于孔子“人不知而不愠”之德。 “从心所欲不逾矩”则是修养极致,言行皆合礼,如《论语》载孔子“温良恭俭让”,举手投足皆是圣贤气象。 …… 将这一句话的思路都理清楚,顾远山心神一定,蘸饱墨汁,于草稿上落笔: 夫子此语,乃人生修养之进阶路径,句句皆含至理。 十五“志于学”者,非徒诵章句,实乃立定求学之初心,如《大学》所言“志于道”,此为修养之根基。少年之时,当以圣贤之学为归,方能辨明方向,不致迷途。 三十“而立”,非谓立身成家,乃指经十余年研学,已明礼义之要,能持守正道而不摇。如子夏云“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此时心有定见,行有准则,可立于世而不偏。 四十“不惑”,则是对世事、人心有通透之悟。经岁月沉淀,遇疑难而能辨是非,处纷扰而能守本心,如《中庸》“明辨之”之境,不为外物所惑,不为流言所扰。 五十“知天命”,非消极认命,乃洞悉事物发展之理,知自身使命之所在。如孟子所言“顺天者存”,此时能安守本分,尽己所能,不妄求、不妄为。 六十“耳顺”,是心胸豁达之境。闻逆耳之言而不愠,听不同之见而能容,如夫子“人不知而不愠”之德,以包容之心纳世间百态,内外相和。 至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乃修养之极致。此时言行皆合于礼,随心而动却不越规矩,如《论语》载夫子“温良恭俭让”,举手投足间皆是圣贤气象,此为学者毕生追求之境也。 吾辈虽年幼,然当以夫子此语为镜,十五志学,三十求立,步步精进,方能趋近圣贤之域,不负求学初心。 …… 将第一题作答完毕,顾远山的视线落在卷面下方。 第二题是:《孟子·告子上》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请析孟子此段论述中蕴含的义利观,并论述其在现实生活中有何意义。 此题考的是孟子的义利观。 顾远山先屏息凝神,回忆《孟子注疏》中对“舍生取义”的注解,又想起孙秀才曾说“解经需先明喻,再析理,后联系”。 理清思路,顾远山在草稿上轻轻勾勒出答题框架: 第一步,先破题明喻。 孟子以“鱼与熊掌”作比,非比二者贵贱,实是借“不可得兼则择重”的常理,引出“生”与“义”的取舍。 鱼、熊掌皆为欲求,然熊掌更重。生、义皆为人需,然义为根本。 需先点透此比喻的核心,说明孟子并非轻生,而是确立“义重于生”的价值排序,这是义利观的基石。 第二步,分析义利之辨。 他记得《孟子·尽心上》有“先义而后利者荣”之语。 孟子的义利观,绝非“弃利谈义”,而是辨“大义”与“私利”。若利合于义(如农人种田得粮、商者诚信获利),则可取;若利悖于义(如为财害命、为官贪腐),则必弃。 自己需明确此点,避免将义利对立,方能显论述周全。 第三步,最后联系现实。 结合云梦县情思考:于个人,可举“商户不卖伪劣布帛”“学子不窃他人文章”为例,说明守义可立身;于乡里,可提“邻里不争灌溉之水”“富户不占贫者良田”,说明循义可睦邻。 若众人皆以“舍生取义”为准则,小则个人无辱,大则乡里安宁,这正是此义利观的现实意义。 第 283 章 民生 思路理顺后,顾远山再次检查: 从比喻到理辨,再到现实,层层递进,既引经典,又贴实际,符合“观点明确、有条理”的要求。 顾远山暗自颔首,提笔落墨,将所思缓缓写于草稿纸上: 孟子此论,以“鱼与熊掌”为喻,揭儒家义利之辨的核心,其旨深远。 夫鱼、熊掌皆为美味,然“不可得兼”则舍鱼取熊掌,以明“价值有轻重”;推及“生”与“义”,生乃人之大欲,然义为天地之常道、人伦之纲纪,二者相悖时,必舍生而取义。此非轻贱生命,乃明“义重于利”“道高于生”之理也。 孟子之义利观,绝非弃利而空谈义,实乃辨“公利”与“私利”、“大义”与“小利”之别。 若利合于义,则取之无妨;若利悖于义,则虽死不为。如《孟子·尽心上》所言“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此乃立身之基、处世之准。 观之现实,此理尤切。 于个人,若遇利义相衡,能守义而拒不义之利,则可避祸远辱,不失本心。如商者不售伪劣以逐利,士者不窃人成果以邀名,皆“取义”之举,终得人信。 于乡里,若众人皆以义为准则,则邻里不争、友朋不欺,纷争自息;若弃义逐利,轻则失和,重则乱法,如孟子所诫“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终致乱象。 故孟子此论,非独为古时学子立训,实为万世修身治世之圭臬。循此道,则个人有节,社会有序,天下归仁矣。 …… 将这些都答完,时间已过了小半。 顾远山翻过页来,看向最后一道策论题。 策论只有一道题,此题就占了40分。 题目是:本县欲兴修水利,以解农田灌溉之困,促进农桑发展。然资金有限,人力调配亦存难题。请提出切实可行的兴修水利方案,包括资金筹集途径、人力组织办法以及工程实施步骤等方面,并说明方案的优势与可行性。 此题关乎民生实务,顾远山搁下笔,认真思索。 众所周知,兴修水利需解“钱”“人”“事”三难。需从本地实际出发,不可空谈古法。 顾远山不假思索,先在草稿纸边角写下“筹资、调人、施工”三字,再逐一审视,脑中仔细思考着筹资之法。 云梦县资金有限,若全靠县衙拨款,恐难支撑,需“官民共担”。 他记得阿爷曾说方县令在县衙中设置了“常平仓”。 这是县衙在粮食丰收、价格低廉时,按照合理价格收购农民手中的余粮,将其存入仓中。 这些粮食是为了确保在粮食歉收、发生灾荒、市场粮价暴涨时,县衙可将仓中储备粮按平价卖出。 通过“低买高卖”的调节,稳定粮价、平衡市场。 而近些年来,云梦县皆是风调雨顺,这”常平仓“的粮也是一年放一年。 既然短时间内用不到这粮食,那么县衙可以将常平仓部分粮米折银,用作此次兴修水利的初始资金。 等筹集了初始资金,有了公信力,那么县衙就可以再设宴,劝导县里富户、布庄酒肆捐赠资金。 当然,若是空手套白狼定是行不通的,那些富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乖乖交出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银钱。 这个时候,县衙就可许以富商们想要,又没有的东西了。 而什么是富商没有,县衙又不缺的呢? 自然是来自政府机构的肯定! 想起前世,不知多少企业都希望得到政治方面的肯定。 毕竟有了钱,就想要有权。 当然,小小的县衙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权,但是能立碑,给他们彰名啊! 想想,若是自己店铺得到县令大人的夸赞,还赠送牌匾,一路从县衙送去店里,何愁没有生意? 而且,除此之外,县衙还可免除其部分杂役。 这般既不加重贫者负担,又能调动富户积极性,应是可行! …… 接着便是人力调度。 农户忙于农桑,若是强行征徭役,恐怕会惹得民生怨愤。 不如“以工代赈”。 凡是参与劳作的男丁,免半年徭役、日供口粮。 老弱妇孺可做筛土、运料等轻活。 按劳动给予粮食补贴。 既解决了人力短缺的困境,又能帮农户补贴家用,减少街上流民的产生。 甚至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百姓必定会踊跃参与! 除了这些,还需要选里正、乡老、村长作为管理层。 让他们分片区管工,避免发生混乱。 …… 最后则是施工步骤。 如今距离农闲还有两月差不多,这个时候必定是不能施工的,但也不能傻傻地等着农闲招工。 这个时候,县衙可以先派遣熟悉地形的老农、里正、村长,去勘察水源。 让他们确定沟渠的走向,避开良田。 等确定好了,农闲一到,就可以开工了。 到时候可先挖主渠引进活水,接着再修支渠通向各村。 同时还可筑堤防洪。 完工后再派专人管护,立下“用水规条”,防止日后发生纷争。 …… 思路理清,顾远山再次核验一遍。 筹资兼顾官民,无竭泽而渔之弊。 人力以工代赈,得民心且效率高。 施工依农时、循地形,不违农事、不毁良田。 如此方案,既具体又合实际。 梳理清楚其中可行性,顾远山提笔蘸墨,以工整小楷将脑中思路铺陈于卷上: 本县田畴广布,然灌溉多仰天雨,每遇亢旱,则苗枯穗瘪,农桑凋敝。 今欲兴修水利,以解民困、丰仓廪,然资费殚薄、人力难调,实为梗阻。 谨陈三策,务求实可行,以纾此患。 一、筹资费:分途取给,不专恃官银资费之筹,当循“量入为出、多途共济”之则。 其一,取县库常平仓廪银三分之一为正款,此银本为备荒而设,今修水利亦为固本之举,合于规制。 其二,劝谕乡绅富户捐输,许以县衙立“善政碑”,书其名氏,显扬于乡,又免其次年杂役之半,诱之乐从。 其三,行“以工代赈”之法,凡参与修渠者,每日给粟二升、钱五文,既解贫者饥困,又集劳作之力,一举两得。 三途并行,可避“专赖官银而不足”之弊。 第 284 章 考砸了 二、调人力:因时调度,不扰农工人力之集,必顺农时,方得民心。 农忙之季(如耕播、收获),每村抽丁四分之一,轮值赴工,每人月役三日,不碍耕种。 农闲之时(如冬春之交),集全县丁壮,按村分段,各负其责。又择乡中曾治水利之老水工、熟谙地形之乡老为“督工”,定功过之制:勤者赏粟五斗,惰者罚筑堤一丈,以杜懈怠。 另设“医工”二人,携药材随工,防丁壮中暑、伤损,以安民心。 三、定次第:勘察为先,筑护并举 工程之施,当分三步: 第一步,勘察绘图。遣水工偕乡老遍历各村,辨水源(如河泉、塘堰)远近、地势高低,绘渠堰图样,主渠选平坦之地,避岗陵、防溃决,支渠随村而设,务使每村田亩皆可通灌。 第二步,分段施工。先凿主渠,宽一丈二尺、深六尺,以容大水;再开支渠,宽六尺、深三尺,通至田间。每五十丈设一“水闸”,以控水量。 第三步,立制维护。工毕之后,每里择谨厚者一人为“渠长”,掌日常疏浚、汛期防溃,岁末县衙差人查验,渠长失责者易之,确保渠堰长久可用。 写完这三步,顾远山顿了顿,才继续总结: 方案之利:可行易成,惠及长远 此策之优,在“合民情、顺地利”:资费多途,不致官库空耗;人力因时,不扰农桑之本;筑护并举,不致“修而即废”。且水工、乡老皆本土之人,谙熟地利,无“外客瞎指挥”之误;以工代赈、劝捐旌表,民得其利、士显其名,上下同心。 行此策,则月余可勘、半载可成,渠堰既通,水源常足,田畴无旱涝之虞,农桑必兴,民生可裕矣。 …… 将试题全部答完,顾远山看时间还算早,便又将自己方才作答的草稿纸浏览了一遍。 修改了几个字眼,让整篇文章显得更加流畅。 再次浏览,见没什么问题了,他深呼一口气,将草稿纸上的内容全部工整端正地移抄到试卷上。 时间还充裕,他也不着急,一字一字认真抄着。 等到孙秀才敲了两下讲台上的一个铁架,提示还有两炷香就要交卷时,他已经将草稿纸上的内容都抄写在试卷上了。 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他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拿着卷子浏览起来。 毕竟,此时不看卷子,他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 考试时,绝对不能东张西望。 在学堂管教不严没关系,但是若是到了考场,改不掉左顾右盼的习惯,很可能便会被官差以作弊的名义一把叉出去。 为了杜绝这种冤枉的情况发生,顾远山每次做完卷子,除了桌面,他视线从来不会放到别的地方。 …… 在顾远山再三检查试卷答题情况时,终于到了收卷的时间。 孙秀才握着三角铁架,指尖轻轻一敲。 “当——”的脆响在安静的课室里格外清晰。 “都坐好,勿要喧哗,我逐一收卷。” 他语气平淡,脸上依旧是那副辨不出喜忧的淡笑模样,只垂着眼,从第一排开始,将卷子一张张轻轻抽走。 眯缝眼划过卷面时,偶尔会停顿半瞬,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待最后一张卷子收齐,孙秀才把卷子叠得整整齐齐,夹在臂弯里,只留下一句“下午未时开考,准时到场”,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踏出门口,课室里瞬间炸了锅。 祁云照第一个拍着大腿叹气,眉头皱成一团:“完了完了!帖经最后一道《中庸》的题,我明明昨天还看过,方才愣是想不起来‘笃行’那两个字!” 还有经义第二题,分析孟子义利观,他绕来绕去都没说清。 策论更是惨! 前面在帖经题上磨了太久,策论只写了一点点,思考都还没来得及,时间便快到了,无奈,他只好匆匆下笔。 不仅解答太过浮于表面,连字迹都很是潦草。 肯定要被夫子责罚了! 骂他也习惯了,只是如此的话,他就没有机会去县学听县令大人讲课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是难受得紧。 原先想着自己前些日子一直用心念书,正好趁着考上甲班,一鼓作气,此次月考核考个乙等便好,谁知…… 哎! 祁云照长长叹了一口气。 吴修坐在一旁,挠着头憨憨地笑:“我也没答出帖经最后一题,想了半天只填了个‘笃学’,现在才想起是‘笃行’。” 祁云照一听,顿时像是找到知音了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吴修,“太好了,吴修兄,有你作伴,我心里踏实不少!” 面对祁云照的热情拥抱,吴修什么也没说,只是呵呵直笑。 “题没答出来还笑得出来?你也是心大!”林砚放下笔,语气里带着点烦躁。 他帖经最后一题也没答出来。 后面的经义题还漏了个典故没引。 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甚至最后的策论题也答得不算好。 总结下来,他此次考得很是一般。 估计也是不能去县学的了。 所以,此时听到祁云照的话,又见吴修傻笑着,他才没能控制住脾气。 林砚抛下这句话,也不理会吴修的反应,只起身就往外走。 “我先去吃饭了,下午还得考,你们也别在这里耗着了。” 他脚步匆匆,只想着吃了饭,赶紧回来看些诗册子,为下午场的考试加一层筹码。 …… 吴修被林砚说了,也不见气恼,只傻傻地看着林砚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林砚这是怎么了?怎的像吃了火药一样?” 祁云照没好气道:“还能咋了,定是考得不好了呗!” 若是以前,他一定不敢这样说林砚。 可如今他也是甲班的学子了,对于曾经的“师兄”林砚,自是不必低人一等了。 他虽然好说话,但不是吃亏的性子。 方才吴修和他说话,却被林砚莫名其妙吼了一嘴,他能好脾气才怪。 见祁云照气鼓鼓的,孙书川连忙起身打圆场,拍了拍吴修的肩膀,又看向祁云照,“好了好了,考都考完了,你们再愁也没什么用。云照你策论好歹写了大半,总比空着强。” 第 285 章 未知数 说着,孙书川看向没出声的顾远山几人,“远山、远丰、清然,咱们快些去吃饭吧?吃了饭歇会儿,下午还有一场呢。” 顾远山正低头收拾笔墨,闻言点点头,将砚台和毛笔小心放进布包里。 刚起身,祁云照就一把拉过旁边的沈叶初,快步追上他:“远山,等等我们!一起去食堂!” ……… 走在走廊上,祁云照还在念叨着没答上来的题。 沈叶初没多言语,只偶尔点头应和。 顾远山看他神色焦虑,便放缓脚步,轻声劝道:“先别想上午的题了。现在对答案,要是发现错得多,只会搅乱心情,影响下午考试。不如等两场都考完,咱们再慢慢对,眼下先把精力放在下午的算术和律赋上。” 祁云照愣了愣,想想也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说得对!我可不能因为上午的事耽误了下午,不然就真亏了!” 他这才收住话头,跟着顾远山和沈叶初,脚步轻快地往食堂走去。 …… 几人吃了饭,便都回了课室看书。 顾远山觉得有些沉闷,只得捧着书走到外面长廊下自己慢慢看着。 在鸟语花香的氛围中看书,总是比在沉闷的课室好得多的。 未时一到,孙秀才踩着日影走进课室。 他臂弯里抱着下午场的卷子。 三角铁架“当”地一响,喧闹瞬间收歇。 众人坐回座位,神情比上午多了几分沉敛,却也藏着难掩的紧绷。 顾远山指尖捏着笔杆,目光平静地落在桌角。 上午的焦虑已随午饭时的短暂休憩散去,他深吸一口气,只等着卷子分发,神色间满是稳当。 身旁的沈叶初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手指轻轻抚平卷边,眼帘微垂,仿佛周遭的紧张都与他无关,只专注于即将到来的题目。 坐在最后的魏清然更是神情淡定。 毕竟他诗词作得好,相比起早上的策论、经义,下午场显然对于他来说更加得心应手。 与之相反的,祁云照则坐得有些不安。 他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时不时抬头瞟一眼讲桌。 见孙秀才开始分卷,他连忙挺直脊背,双手放在桌沿,脸上带着几分强装的镇定,可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了他的紧张。 看起来是生怕下午的算术、诗赋题难住自己。 吴修挠了挠头,憨憨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他提前把算筹摆整齐,眼神里带着期待,又掺着点忐忑。 小声跟旁边的孙书川嘀咕:“希望算术题别太绕,我最怕算错步骤。” 他成绩不算好,经义、策论、诗赋都是中规中矩。 只唯有算术题,对他来说,太过艰难。 孙书川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安心,自己则端坐着,目光专注,神情沉稳,显然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唯有林砚,依旧是那副略带冷意的模样,接过卷子后迅速展开,指尖划过题目,眉头微挑又很快舒展。 看不出是难是易,只那紧抿的唇线,透着几分不容错漏的认真。 课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卷子翻动的轻响。 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对待手中的卷子。 …… 顾远山迅速浏览一遍卷子。 最开始依旧是诗赋,接着是律赋,再然后算术和律法。 卷子与早上的一样,加起来都是一百分。 但是,这一百分却是不一样的。 上午场才是决定性的场次,下午场只能算是辅助。 下午场就算考了满分,也只能占总比分的百分之三十。 总之,科举还是要以经义、策论为先。 对于诗赋,顾远山不算擅长,甚至他绞尽脑汁,都只能写出一首勉强够得上及格的诗词罢了。 而若是一开头就选择做难的,难免会影响心情。 所以,顾远山没有按照试卷排版来写,而是先翻开自己比较擅长的算术题看了起来。 …… 算术题一共两道,每题10分,一共20分。 这占比绝对不低了。 第一题: 今有一田庄,其土地形状为梯形。上底长25丈,下底长35丈,高为20丈。若每亩土地可产粮食3石,每石粮食售价1.2两白银。问此田庄一年的粮食总产量价值多少两白银?(1亩 = 60平方丈) 顾远山见这道算术题是梯形田庄的粮食价值计算,心中先松了半口气。 不管是孙秀才曾专门讲过梯形面积算法,还是他前世所学过的数学相关的知识,此题对他来说都不算难。 他先从笔袋里取出算筹,在桌面摆开,又在草稿纸一角写下“梯形面积=(上底+下底)×高÷2”的公式,随即开始分步演算。 第一步算田庄面积。 他将上底25丈、下底35丈相加,算筹轻轻一拢: “25加35得60丈。” 再乘以高20丈,指尖拨动算筹: “60乘20是1200平方丈。” 接着除以2。 “1200÷2得600平方丈”。 写到此处,顾远山在草稿纸上记下: “面积=600平方丈”。 第二步换算亩数。 题目注明1亩=60平方丈,得用算筹摆出600除以60。 “600÷60=10亩”。 随即,写下“田庄共10亩”。 第三步算粮食总产量。 已知每亩产粮3石,他将亩数乘以产量: “10亩×3石/亩=30石”。 记下“总产量30石”。 最后算总价值: 每石售价1.2两白银,先将30石乘以1两,得30两,再算30石乘以0.2两,得6两,两者相加: “30+6=36两”。 …… 算完后,顾远山又核对了一遍步骤: 面积计算无错。 亩数换算正确。 产量与价值的乘法也没偏差。 确认结果无误后,他微微颔首,才转向第二道算术题。 …… 第二道题是: 今有粮船若干只,共运米 480 石。若每船多运 5 石,则可少用 4 只船。问原来每船运米几石?原有粮船几只? 顾远山看到这题,陷入了沉思。 不是这题太难,而是这题若是在前世,他用解方程式来做的话,步骤会简单许多。 可是如今这里哪有“x”“y”? 哎! 顾远山轻叹一口气,看着手底下这道算术题,纠结着如何下笔。 第 286 章 天元术 就在顾远山看入神之时,突然想起曾经在丙班时,他曾拿过一道类似的题去询问孙秀才。 孙秀才怎么说的来着? 好似是说“遇多量关联问题,设未知数可理清逻辑”。 意思不就是“设未知数”的方法解题吗? 想通了关键,顾远山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昭明王朝确实没有“x”“y”,但是有”天元术“啊! “设置未知数解答问题的方法”,不就是称为”天元术“吗? 他记得自己曾看过一本杂书,里面记载的就是算术题中的“天元术”。 所谓的“天元术”,其核心逻辑与现代代数中设未知数(如设x、y)解题一致。 但这里的未知数不是用“x”代替,而是用“天元”代表。 后续的“y、z、w”对应的则是“地元、人元、物元”。 …… 想通关键,顾远山轻轻勾起唇角,运笔写下: 设“天元一”为原每船运米量x石,则原有粮船480除以x只; 按“每船多运5石,少用4只船”列等式: (480除以x)减去(480除以x加5)等于4; 化简求解: 两边同乘 x(x + 5) 得(480(x + 5) - 480x 等于 4x(x + 5) , 最终解得x =等于20 (石),原有粮船480除以20等于24 (只), 结果均为整数,符合实际。 答完,顾远山又反过来解了一遍,确认无误,才翻看起下一题。 …… 做完算术,顾远山便打算做自己第二拿手的律法题。 两年过去,他那本薄薄的《昭明律例》早就倒背如流。 当然,对条例记得清楚,不代表着做题就能一帆风顺。 毕竟许多案例不会按着书本上来出。 但是,不管它怎么变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自己只要背熟了条例,融会贯通,其实大部分律法题都是没问题的。 律法题是卷子的最后一题,包含2道,共20分。 第一题: 某乡农王某,因邻人李某长期占用自家宅基地,多次交涉无果后,怒而损毁李某家篱笆,并打伤李某手臂。事后李某告至县衙,要求王某赔偿损失并承担罪责。依据《昭明律·户律》《昭明律·刑律》相关规定,分析王某与李某的行为是否违法?县衙应如何判决? 顾远山垂眸沉思。 此题涉及《昭明律》户、刑二律。 需要先拆解当事人行为,再对照相应律条,最后决断出判决结果。 将思路简单梳理一遍,顾远山提笔就在草稿纸上写下此题中两大核心问题: “李某:占宅基地”。 “王某:毁篱笆+伤人”。 首先,是要分析李某的行为,对应《户律》找出其中违法行为。 顾远山仔细回忆。 在《昭明律·户律·田宅门》篇中,“凡民田宅,各有界址,若侵占他人田宅者,笞五十,田宅归原主。” 题目中,李某“长期占用王某宅基地”,且“多次交涉无果”。 而宅基地属于王某私产,有明确界权。 李某无合法依据持续占用,已经违反《户律》中“侵占田宅”之条。 首先,“长期占用”属于“持续侵权”,并非临时借用。 最后,“交涉无果”说明李某明知是王某产业,却拒不返还,主观有过错。 所以,李某需承担返还宅基地之责,且依照律法应当受笞刑。 …… 将李某的行为判定完成,便要对应《刑法》,分析王某行为的违法性。 《昭明律·刑律》中,对应王某的行为,分为“毁弃财物”与“斗殴伤人”两罪。 首先,要看“损毁篱笆”一事。 《刑律·杂犯门》中,“凡毁弃他人器物、房屋、篱墙者,照价赔偿,笞二十”。 王某因为交涉无果,“怒而毁篱笆”。 虽然事出有因,但是,篱笆属于李某的合法财物,损毁的行为已经涉及到“毁弃人财物”,需要照价赔偿,且难逃笞刑。 其二,得看“打伤李某手臂”一事。 依据《刑律·斗殴门》中记载,“凡斗殴伤人,未致残者,杖四十,仍赔偿医药费;若因事有因,可减一等”。 王某“打伤手臂”,属于“斗殴伤人”。 即便李某侵占在先,王某也不能私自报复。 昭明律法虽然更看重“情理”,但是严禁“私力救济逾矩”。 所以,王某的行为也是违法的。 他需要承担赔偿和杖刑之责。 不过,凭借“多次交涉无果”,可以作为“情轻”的情节。 等判决的时候,可以酌情减轻刑罚。 当然,分析两人罪责还是不够大,得权衡双方的责任。 …… 顾远山细细思忖着县衙会如何判决此案。 一般来说,县衙断案需要“明律责、衡情理”。 看案宗,是不能只凭借法律法条规定地来,还得权衡其中详情。 首先,李某有错在先,他侵占宅基地是纠纷的根源,依据《户律》,应先责令其“三日内返还王某宅基地”,并杖五十 原本律法应当是笞五十,但因其“长期占用”,情节稍重,加至杖五十。 对于王某来说,他毁篱笆,需“照篱笆市价赔偿白银若干”,笞二十;打伤手臂若未致残,原律杖四十,因“事出有因”,减一等,处杖三十,另需赔偿李某医药费。 最后,诫谕双方。 判词中需得明言“李某侵占在先,然王某当诉于县衙,非可私力报复”。 既纠正侵权,亦惩戒私斗。 警示乡邻“有事诉官、勿越律维权”。 …… 思路理清,顾远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确定自己没有漏掉律条,又权衡了情理,才总结了一下语言,将行为分析、律条引用、判决逻辑逐次写在纸上: 据《昭明律》勘此案: 李某擅占王某宅基,屡交涉不退,违《户律·田宅门》“私占邻宅者笞五十,还宅基”之条,属违法。 王某虽遭侵权,然不诉官而毁李某篱笆、伤其臂,犯《刑律·斗殴门》“擅毁人财、伤人肢体者坐罪”之规,亦违法。 判曰:李某杖五十,限三日内退还王某宅基;王某毁坏篱笆,笞二十;伤其臂,杖三十,赔偿李某篱笆之费与疗伤之资。两家今后各守疆界,再争则加重治罪。 第 287 章 理论题 将第一道律法题做完,顾远山接着看下一题。 《昭明律例·礼律》规定“凡子孙违反教令,及奉养有缺者,杖一百;谓教令可从而故违,家道可足而故缺者。若致祖父母、父母有疾者,徒一年;致死者,绞。”请解读此条律法的核心内容,说明其对维护家庭伦理与社会秩序的作用,并结合自身谈谈对“孝治”的理解。 顾远山有些疑惑,此题竟不是案例,而是理论题。 这样就更好办了! 理论题不需要他一条一条去搜寻来判断,只需要依据自己读过的书,了解的内容来答便可。 …… 顾远山执起笔,先在草稿纸顶端写下“《昭明律·礼律》孝治条款解读”几个字。 他仔细瞧着题目中的律法原文,逐句拆解其核心意义。 开头便是一句“子孙违反教令、奉养有缺”。 后面还限定了条件——“教令可从而故违、家道可足而故缺”。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长辈提出的合理教导、指令,如持家之道、品行要求等。子孙有能力遵从却故意违背,并非因教令不合理或自身客观条件受限而无法执行。” 而奉养有缺指的是:家庭经济条件足以保障长辈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需求,子孙却故意不尽赡养责任,导致长辈生活匮乏,并非因家道贫寒、无力供养而出现的赡养不足。 这些都不是客观意义上导致无法赡养父母,乃是主观故意而为之。 如此这般,方能杖责一百。 其次跟着的便是“致祖父母、父母有疾”,罪加一等,处徒一年。 最重为“致死”,施以绞刑。 顾远山看着这短短几行字,陷入了沉思。 此文条核心的点在于“分过论罪”,以刑罚轻重来定不孝之责。 既点明子孙义务,亦留有余地。 这就是律法的谨慎之处啊! …… 解决了条文的核心内容,顾远山继续思考其对“维护家庭伦理”的作用。 《论语》里有句话:“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顾远山暗自颔首,在草稿纸上写下“家庭”二字。 家中长辈为一家之主,子孙奉养、从令乃伦理根基。 此律以刑罚约束子孙,使“奉养”不徒为道德倡导,更成法律义务,可防子孙怠于赡养、悖逆教令,稳固家长权威,令家庭尊卑有序。 若子孙皆敢违逆,家必失和,故律法是家庭伦理的“硬保障”。 再论“社会秩序”,顾远山想到孙秀才常讲的“家国同构”。 提笔续道“社会秩序”: 古代乡邻以家为单元,家睦则乡宁。 此律将“孝”制度化,实则是为社会立“伦理标尺”。 子孙孝则家庭安,千万家庭安则天下治。 若不孝之行不受惩,百姓效仿,轻则邻里纷争,重则悖逆成风,动摇社会根基,故律法以“惩不孝”护社会纲常,使秩序有章可循。 …… 最后落到“自身对孝治的理解”,顾远山放下笔,略作沉吟。 孝非仅“奉养”,更在“敬”。 他曾听阿爹阿娘说过,村里有人虽然供父母衣食,却动辄恶言相向。如此虽然没有违背“奉养无缺”,却失去了孝的本质。 《论语》云“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此条律法刑罚虽重,但却是警告世人需得“敬养”长辈。 “违反教令”便是不敬,“奉养有缺”便是不责。 对于自身而言,平日侍奉父母,不仅要备衣食,更要顺其合理教令,遇分歧则柔声劝谏,不能逞一时之快。 求学之余,常伴父母左右,解其忧思,方为真孝。 若是只是惧怕律法的刑罚而去孝顺父母,实则是失去了本心,也不是孝治的本意。 …… 思路理顺,顾远山回头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所写下的草稿。 逻辑连贯,亦合“引经据典”之求。 不错不错! 抬头看了看,时间过半,不算紧迫,顾远山不紧不慢提笔答曰: 《昭明律·礼律》此条,乃以国法明孝纲,其义甚明:子孙若违尊长之教令——非教令难从,实故违之;或奉养祖父母、父母有缺——非家道困窘,实故缺之,皆杖一百。若因是致尊长染疾,徒一年;若致殒命,处绞刑。 此律分过定罪,以刑弼德,盖重孝之至也。 夫家庭者,社会之基;伦理者,秩序之根。 此律明子孙之责,使奉养不亏、教令不违,则家长有威,子弟有敬,一家之内尊卑有序,和睦自生。 若子孙皆敢悖逆,或弃养长辈,家必失和,伦理荡然。 推而广之,千万家庭若此,乡邻纷争必起,社会纲常难立。 故律以刑罚束之,使孝不仅为道德之倡,更成法律之责,实乃固家庭伦理、安社会秩序之要策也。 窃以为“孝治”之要,非独惧刑而从,更在存敬于心。 《论语》云:“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律定杖、徒、绞之刑,乃防不孝之行,然孝之本质,在顺亲之心、承亲之志。 吾尝见乡中子弟,虽供亲衣食,却辞色倨傲,此非真孝;亦有子弟,家虽不丰,却勉力奉养,柔声承教,此乃孝之正途。 于吾自身,平日侍亲,必谨听教令,虽有异议,亦婉言劝谏,不敢故违;求学之余,代亲劳作,备办甘旨,不使奉养有缺。 盖孝治之旨,在以孝修身,以孝齐家,而后天下可治。 若徒守律文而失敬心,虽免刑罚,亦失孝治之本矣。 写完之后,顾远山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没有忌讳词,才放下心来。 …… 做完此题,便剩下最令人头疼的诗赋题和律赋题了。 这两种,都不是顾远山所擅长的。 他实在是没有创作的浪漫细胞。 写下的诗句,无论是精雕细琢,还是囫囵吞枣,都算不上优。 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罢了。 也幸好科举考试,重要的是经义、策论,这诗赋和律赋虽然也重要,但也不会影响大局。 再一次感叹自己没有天赋的顾远山翻开卷子,纠结了一秒,他还是选择了先作诗赋。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这诗赋总归是比律赋痛苦的时间短些的。 第 288 章 痛不欲生的诗赋 诗赋题仍是五言六韵诗题,一题20分,共20分。 题目是: 《暮春书怀》 要求: 1. 以“春尽伤怀”为核心情感,围绕“落花”“归燕”“残柳”等暮春意象创作,需体现对时光流逝或学业成长的感悟; 2. 严格遵循五言六韵格式,平仄协调,押平声韵,韵脚自定,需一韵到底; 3. 首联破题点“暮春”,颔联、颈联对仗工整,尾联收束抒情,不得出现重字。 顾远山屏息凝神,将“五言六韵”、“平声韵一韵到底”、“颔颈联对仗”等格式要求在心中默念一遍。 随即取来草稿纸,按“定韵—构篇—填意—校验”四步梳理思路。 第一步:定韵脚,立基调。 诗需押平声韵,且一韵到底。 顾远山思忖: “春尽伤怀”是核心,当选沉缓、贴合愁绪的韵部。 他按照以往一贯的经验,在草稿纸列出“侵”、“真”、“阳”三韵。 比对过后,他选择了“侵”韵。 主要也是因为此韵脚,如“深、林、心、阴、岑、沉、襟”。既易组句,又能衬出暮春的凄清感。 确定了韵脚,顾远山还写下了六个备选韵脚字:深、林、心、阴、沉、襟。 第二步:按结构铺框架,逐联定意。 五言六韵共十二句,需依“首联破题—颔颈联对仗—尾联抒情”排布。 在此基础上,还要融入“落花”、“归燕”、“残柳”意象,兼含时光或学业感悟。 顾远山在草稿纸上按联划分区域,逐一标注核心任务。 首联(1-2句):破题点“暮春”。 首联需要直接点出“暮春”时节,埋下“伤怀”伏笔。 顾远山先拟首句“时序催春尽”。 “时序”点时间,“春尽”明“暮春”,平仄为“平仄平平仄”。 次句需押“侵”韵,拟“风光入暮深”。 “暮深”呼应“春尽”,扣“暮春”题,“深”为韵脚,平仄“平平仄仄平”. 首联两句破题清晰,基调初立。 颔联(3-4句):对仗+“落花”、“归燕”。 颔联需严格对仗,且必用指定意象。 顾远山先搭骨架: “落花”对“归燕”,名词性偏正短语相对;“辞”对“觅”,动词相对;“故树”对“旧林”,名词性偏正短语相对。 遂拟“落花辞故树,归燕觅旧林”。 “落花”写春尽,“归燕觅旧林”暗合时光轮回。 “林”押“侵”韵,平仄对仗协调,无拗句。 颈联(5-6句):对仗+“残柳”+时光/学业感悟。 需承颔联的凄景,转入“伤怀”的内核。 顾远山以“残柳”起句,搭配意指时光的“流年”,拟“残柳牵愁绪,流年感寸阴”。 “残柳”对“流年”,一景一时,皆扣暮春。 “牵”对“感”,动词相契;“愁绪”对“寸阴”,皆为抽象情感/时光,对仗工整。 “寸阴”既写时光短暂,又暗合学子惜时之意。 “阴”押“侵”韵,平仄相谐。 …… 第四至五韵(7-10句):深化意象,融学业感悟。 需承接颈联的“时光感”,加入学子视角。 7-8句拟“书窗凝暮色,砚里映寒岑”。 “书窗”、“砚台”皆为读书场景,“凝暮色”、“映寒岑”以景衬情,写暮春黄昏独坐书斋的寂寥。 “岑”则是小山,代指暮色中的远景,押“侵”韵。 9-10句拟“苦读求精进,长叹岁华沉”。 “苦读”明“学业成长”,“岁华沉”呼应“春尽”,叹时光易逝,“沉”押“侵”韵,两句承上启下,将“伤春”与“求学”勾连。 尾联(11-12句):收束抒情,点“伤怀”核心。 需收束全诗情感,回归“春尽伤怀”。 顾远山拟“此情谁与诉,聊自抚清襟”。 “此情”统摄前文的愁绪与叹惋,“谁与诉”深化孤独感,“抚清襟”以动作收尾,暗含学子虽伤春却仍守本心的克制。 “襟”押“侵”韵,一韵到底,收束有力。 …… 将全首诗赋作完,顾远山便开始了逐句校改。避重字、调平仄。 初稿拟完以后,顾远山再次检查。 首先需得通读十二句,确认“春、暮、花、燕、柳”等核心字未重复,无其他重字。 接着便是对平仄的微调,全诗情感是否连贯。 确认格式无误后,顾远山才提笔作答: 《暮春书怀》 时序催春尽,风光入暮深。 落花辞故树,归燕觅旧林。 残柳牵愁绪,流年感寸阴。 书窗凝暮色,砚里映寒岑。 苦读求精进,长叹岁华沉。 此情谁与诉,聊自抚清襟。 写完之后,他再次核对: 首联破题、颔颈联对仗、尾联抒情皆合要求,平声“侵”韵一韵到底,无重字、无拗句。 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他这首诗既合格式,又切“春尽伤怀”与“学业感悟”,应能符合要求。 但是想要高分就别想了。 他这作诗就像流水线一般,拼拼凑凑,与真情流露的自是不能比的。 …… 作完了诗,下一题便是律赋题了。 顾远山抬头,望了望讲桌上的孙秀才,他正眯着眼扫视着课室里的情形。 见顾远山抬头,孙秀才眯着眼,眉头微微蹙起。 目光在他卷面上扫了扫,又掠过他握笔的手,没说话,只微微颔首,像是在确认他仍在专心作答。 顾远山心里一凛,连忙挺直脊背,指尖攥紧笔杆,以示自己未有懈怠。 待孙秀才移开目光,才悄悄松了口气。 没等他蘸墨,讲桌上忽然传来“当——当——”两声脆响。 三角铁架的余音在安静的课室里绕了两圈。 孙秀才扶着桌沿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且停笔片刻,听我报时——距交卷尚余一个时辰。” 孙秀才目光扫过众人,又敲了敲铁架,压下细碎的骚动。 “余下时间不多,律赋需誊抄、算术要核对,莫要再在一题上死磕。尤其是赋体,先把正文誊清,再补序与结,若因格式疏漏失分,悔之晚矣。” 一个时辰就是还有两个小时。 顾远山闻言,连忙摸出试卷,看向还未写的律赋题。 第 289 章 收尾 这两个小时看着虽然久,但律赋题难做,且他的答案还未抄写到试卷上,总体来说,还是有些着急的。 不过月考核时间确实要紧迫一些,毕竟才一天就要考那么多题了。 等日后下了场,其实不需要那么紧迫。律法、算术、诗赋这些题都是第二日才会考,第一日只考经义这些而已。 …… 律赋题要求高,分数也高,占了下午场的40分,快一半的分数了。 今日所考的内容乃是《耕读赋》 题目要求 1. 以“耕养身、读养心,耕读相济传家久”为核心主旨,结合“牛角挂书”、“韦编三绝”、“农桑劝课”等典故,阐述耕读结合的价值与意义; 2. 体例需含“序”,点明耕读为古人家风之要;“正文”分“耕之劳”、“读之益”、“耕读相济”三层铺陈;“结”,总结耕读对修身传家的作用,呼应开篇; 3. 句式以四六句为主,每段对仗工整,如正文各层需有2-3组对偶句,押韵规范,每段一韵,韵脚为平声,可换韵,禁用生僻字与晦涩典故,语言浅近而有雅意。 顾远山拿到《耕读赋》这题,先在草稿纸边角画了个小框,把“序、耕之劳、读之益、耕读相济、结”这几个部分标出来。 对于律赋题,心里先得有个框架。 这题核心是“耕养身、读养心,传家久”,还得用那三个典故。 得把这些揉进每一段里,不能硬塞。 首先,要先琢磨“序”。 序要点明耕读是古人家风,得短,还得押平声韵。 古人讲家风,常说“耕读传家”,那序里就得点出这个根。 韵脚选啥呢? 顾远山沉思。 要不就“庚”字韵?像“名、成”这种字,好认又好押。 说干就干。 顾远山拟写一句“古之君子,重家风以传后;农家子弟,凭耕读以立身”。 开头点“古人”、“耕读”,扣题。 再补一句,把“家风之要”说透,比如“非耕无以养其体,非读无以明其心,此乃传家久长之根本也”,这样序就立住了。 既点题,又把耕和读的基本作用说清楚,还押了“心、本”? 不对,得调整韵脚,改成“古之君子,重家风以传后名;农家子弟,凭耕读以立身成。非耕无以养其体,非读无以明其心,此乃传家久长之根程”。 这样“名、成、程”都是“庚”韵,平声,也顺溜。 顾远山满意,接着,奋笔疾书。 写完了序,接下来变化i正文第一层“耕之劳”。 这层要写耕种的辛苦,但不能只写苦,得带出“养身”的意思,还得用“农桑劝课”的典故。 耕的劳,无非是起早贪黑、流汗出力,乡邻们种地都是这样的。 先找韵脚,换个平声韵。 顾远山沉吟。 就“青”韵吧……“冥、星、丁”这些字,和田野、夜晚的场景搭。 开头先点“劳”,比如“夫耕者,晨兴伴晓月之冥,暮归随疏星之明”,用“晓月”“疏星”写早晚,体现辛苦。 然后要对仗,四六句,得有两组。 第一组:“手把犁锄翻沃土,肩扛耒耜踏新町”。 “手把”对“肩扛”,“犁锄”对“耒耜”,“翻沃土”对“踏新町”,都是耕的动作,对仗也工整。 再一组,要嵌“农桑劝课”,比如“官府劝农传古训,田夫勤作惜时丁”,“官府劝农”就是“农桑劝课”的意思,“田夫勤作”对应劳,“时丁”是时光,也扣辛苦。 最后再补一句,点出“养身”: “汗滴禾下土虽苦,换得仓廪实自宁”。 苦里有收获,也呼应“养身”。 身体能靠耕种强健,还能有饭吃,养身的意思就到了。 …… 然后是第二层“读之益”,要写读书的好处,“养心”,还得用“牛角挂书”、“韦编三绝”。 韵脚再换“蒸”韵,“灯、能、弘”这些,适合读书的静气。 开头先写读书的场景,比如“若夫读者,夜对孤灯之暖蒸,昼寻残卷之清澄”。 “孤灯”、“残卷”有读书的氛围。 接下来对仗,得把典故嵌进去。 第一组对“韦编三绝”:“案上韦编翻百遍,悟得圣贤理自澄”。 “韦编翻百遍”就是“韦编三绝”的意思,“悟得道理”点出“益”。 第二组对“牛角挂书”:“篱边牛角悬千卷,解得古今事可征”。 “牛角悬卷”就是“牛角挂书”,“解古今事”也是“益”。 然后点“养心”,比如“不求金章与紫绶,但求心明志不崩”。 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心明,这就是“养心”,也符合浅近的意思,不用生僻词。 …… 第三层“耕读相济”,这是核心,得把两者结合起来说,怎么互相帮衬,怎么传家。 韵脚换回“庚”韵,和序呼应,显得连贯。 开头先点“相济”:“耕与读,非相离而相并,实相济以相生”。 然后对仗,得体现两者的关系。 第一组:“耕以立基,养得身强能继业;读以明道,修来心正可传名”。 “耕立基”对“读明道”,“身强继业”对“心正传名”,把“养身”“养心”和“传家”串起来。 第二组:“无耕则读成空论,腹中空空难立行;无读则耕为蛮作,眼中茫茫失路径”。 写缺一不可,耕没了读就成了蛮干,读没了耕就成了空谈,这样“相济”就说透了。 再补一句,用个日常的例子,比如“晨耕暮读寻常事,代代相传家道兴”。 “晨耕暮读”很具体,“家道兴”扣“传家久”。 最后是“结”,要总结,呼应开篇。 韵脚换“征”韵,平声,收尾有力。 开头先呼应序里的“家风”:“由此观之,耕读传家,非虚言而实征”。 “实征”对应序里的“根本”。 然后总结修身传家:“耕养身则体魄健,可读可劳;读养心则德行正,可立可承”,再点“相济”。 最后收束,要有点劝勉的意思,符合童生的身份: “愿吾辈守此家风,不废耕读,以躬行致长久,以诚意传家声”。 “守家风”、“传家声”呼应开篇的“传后”、“立身”,也扣了“传家久”的主旨。 全文梳理完成,顾远山垂眸仔细翻阅着,时不时再修改几个字,力求自己笔下的文章再好些。 第 290 章 结束 写完这些,顾远山还得检查一遍,每段是不是一韵到底,平声韵;对仗够不够,每层都有两组。 典故用没用到,“农桑劝课”、“韦编三绝”、“牛角挂书”都嵌进去了没有? 有没有生僻字,比如“町”“耜”虽然是农具字,但童生应该认识,不算生僻。 再顺一遍语气,是不是浅近有雅意,没太拔高,也没太俗,符合题目要求…… 看完一遍,自觉差不多了。 顾远山就按这个思路,将自己所列的草稿在试卷上工整地抄写了出来。 《耕读赋》 序 古之君子,重家风以贻后昆;农之善士,凭耕读以立其身。非耕无以养其体,仓廪实而后无忧;非读无以明其心,典籍传而后知伦。此二者相须而成,乃传家久长之根本也。 正文?耕之劳 夫耕者,当春和景明,趁时播撒;遇夏暑熏蒸,力耘禾稼。晨兴随晓月之清,手把犁锄翻沃土;暮归伴疏星之朗,肩扛耒耜踏新町。官府劝农颁古训,此乃农桑劝课之遗意;田夫勤作惜时丁,不为偷懒怠惰之私情。汗滴禾苗沾赤足,虽觉辛劳犹自勉;风吹麦浪满金畴,待得秋成心自宁。盖耕者劳其形,实养其身。 筋骨练而体魄强,衣食足而生计定。 正文?读之益 若夫读者,夜对孤灯之暖,案上残编常细省;昼临窗日之明,篱边闲卷偶轻吟。韦编三绝研经义,悟得圣贤真意永;牛角挂书诵史篇,识透古今大道深。不求金章悬紫绶,唯愿胸中存道义;不羡玉食列华筵,但求笔下有清音。观《诗》知草木之情,观《书》明治乱之理,观《礼》辨尊卑之序,观《易》悟变化之因。盖读者劳其神,实养其心 。见识广而目光远,德行纯而志节贞。 正文?耕读相济 耕与读,非相离兮相并,实相济兮相生。耕以立基,养得身强能继业;读以明道,修来心正可传名。无耕则读成空论,腹馁何能穷典籍?纵有千章万卷,难抵一餐之饥;无读则耕为蛮作,眼迷怎解世人情?纵能四季丰收,不免鄙陋之形。晨操耒耜理田亩,沾露而归身带土;暮展诗书坐灯前,焚香而读意澄明。耕时念及书中语,莫负光阴勤力作;读时忆及田间事,当知物力属艰辛。如此相资相长,方见耕读之真趣;这般世代相承,乃成家国之良风。 结 观夫古之世家,多以耕读传其姓;今之善户,亦凭此道延其声。耕养身则体魄健,可担风雨,不致困厄而折志;读养心则德行纯,可正言行,不致迷乱而失程。非有奇珍异宝,能逾此二者之重;非有高爵厚禄,能比此一脉之承。愿吾辈守此初心,不废耕读:春种秋收,勿违农时;晨诵暮研,勿荒书业。以躬行践耕读之诺,使家道昌隆而不衰;以诚意传圣贤之教,俾后人继述而有征。此非独为一己之安,实为天下太平之基也。 …… 顺当写完,顾远山长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歇歇,就将试卷整理一遍,深吸一口气,沉下心,将自己所写的答案都抄写到试卷上。 一丝不苟,字字端正。 心无旁骛地抄写,时间总是过得快些。 就在他一口气誊抄完毕时,黄昏将近。 孙秀才也敲了敲铁架,扬声道:“还有两刻钟,大家抓紧时间。” 时间紧,任务重。 孙秀才话音刚落,顾远山明显感觉课室里几人都加快了手中动作。 顾远山也不闲着,继续检查试卷。 …… 就在众人埋头苦写之际,外面忽然传来“当——当——”两声悠远的敲梆子声。 与此同时,孙秀才的声音也平添了几分催促。 “时辰到!停笔,” 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课室更是落针可闻。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将试卷平铺在桌面上,静静等待着孙秀才前来收卷子。 身旁的祁云照握着笔的手还在抖,但笔尖却无法落下,急得额头冒汗。 这般模样,显然是还未作答完毕。 孙秀才背着手,一桌一桌地收着卷子。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递上来的卷子,时不时停下,看一眼卷面是否整洁,有没有涂改过甚的痕迹。 轮到顾远山时,孙秀才的目光在他那篇《耕读赋》上顿了顿。 只见卷面小楷工整,段落分明,序、正文、结的格式一丝不差,连标点的小圆圈都画得规整。 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试卷,叠在先前收的卷子上。 待最后一张试卷收齐,孙秀才将卷子拢成一摞,用红绳在中间捆了两道,又走到讲桌前,拿起三角铁架轻轻敲了敲。 “卷子已收,你们今日作答如何,三日后辰时来课室看榜即可。” 此话一出,祁云照头一垂,埋到了胸口。 孙秀才顿了顿,继续道,“考得不好,回去后也不要懈怠,这次考不好,没能去县学,就更要好好学习,争取下一次去。总之,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话音落下,他便抱着试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夫子走远,几人才敢起身。 有的揉着发酸的手腕,比如顾远山。 有的则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道律赋题的韵脚选得对不对”,比如祁云照、吴修。 还有的追着孙秀才跑了出去,例如林砚。 祁云照对完律赋再对算术,不一会儿,就哀嚎一声,趴坐在位置上。 “这甲班的算术题也太难了吧!我算来算去都算不对!” 沈叶初附和一句:“我也觉得此次的题与以往相比都难了许多,那算术题我也是胡乱答的。” 吴修也挠了挠头,“我的算术题也没做出来。” 他看向沉默少语的顾远丰,好奇问道,“远丰,你的算术题做出来了吗?” 顾远丰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顾远山没有参与话题,只是默默收拾好笔墨纸砚。 祁云照凑过来对着顾远山嘻嘻一笑,“远山,你算术最好,你可做出来了?” 顾远山微微一愣,淡淡笑了笑:“写是写出来了,但对不对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此次的诗赋和律赋我倒是觉得难了许多。” “咱们不擅长作诗,确实不算轻松。”孙书川笑了笑,对着祁云照身后收拾桌子的魏清然问了句,“清然,你诗赋作得好,此次定没有问题。” “这是自然!”魏清然抬眸,嘴角依然噙着抹笑意。 这模样,把祁云照气得又翻了个白眼。 窗外的黄昏洒在课室前面的长廊上,落下一地的碎影。 顾远山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一场考,总算是熬过来了。 第 291 章 张榜 考完试后,顾远山也不见懈怠,依旧每日早起看书,按时上课,夜间练字、锻炼。 就这样,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今日便是成绩出来的日子,也是休沐日回家的日子。 顾远山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 将昨夜收拾好要带回家的书册放进书箱,便踏着月色往食堂走去。 今日的早饭是一碗肉粥,一碟酸萝卜,一个水煮蛋,加一个肉包子。 算是比较好的吃食。 平日里的食堂,一般早上就是一碗稀粥,配着一小碟子咸菜,还有一个白面馒头或是芋头、红薯。 就这样寻常的吃食,在村里,都算是顶顶好的了。 今日早饭能见着荤腥,也是因着今日是沐休日。 每逢学堂休沐日,或是月考核出成绩,食堂的花婶子就会加菜。 有时是肉包子,有时是鸡腿…… 不过,顾远山在食堂里吃到鸡腿的机会,屈指可数。 如今十岁的他,长得愈发壮实,与村里的牛犊子,只相差于他肤色比较白皙,是一个白牛犊子。 村里赵婆子见了他,都说他生得好,瞧着就康健,不像顾远丰那般瘦弱。 但也不像一个读书人。 顾远山也没办法。 他日日坚持锻炼,从不敢懈怠。 小时候的赘肉倒是减下去了,但身上留下的却是壮实的腱子肉。 幸好长得也算是高,不然更是与翩翩公子扯不上边了。 都说外甥似舅。顾远山觉得自己这健壮的身子倒是像了余大河了。 余大河的模样,说不上难看,就是十分健硕,像一个将军。 总之,与读书人是沾不上边了。 虽是与自己所期盼的模样相差甚远,但顾远山对此倒是没有过多地伤心。 毕竟样貌是天生的,他也不能为了瘦下来而不吃饭。 何况,余氏对他这般模样,倒是欢喜得紧。 只说长得壮,就不容易生病,也不怕被人欺负。 …… 吃了早饭,顾远山提着书箱就着月光,往课室走去。 此时还早,月考榜还未张贴。 自从来了甲班,顾远山才知道,甲班、乙班的成绩单会一起写在一张红纸上,张贴在甲、乙两班门口的墙面上。 贴个五日,便会摘下。 这红榜倒是让大家学习的欲望更强了些。 顾远山只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墙面,就往自己书桌走去。 将书箱放下,拿起书便细细看了起来。 今日要看月考榜,可他心里反倒沉了些,索性把注意力都扎进书里。 连窗外月光何时淡了,檐角的雀儿何时开始叫,都浑然不觉。 直到书页上的字迹忽然清晰得不用再需要眯眼,他才猛地抬眼。 这才发现窗外已不是先前的墨色,天角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连课室里的光线都亮堂了不少。 他愣了愣,转头往左右看,才瞧见对面桌坐着同是在看书的顾远丰。 他捧着本《算法统宗》,笔尖在草稿纸上算得飞快,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看起来是在做算术题。 窗边的位置则坐着沈叶初。 他将《昭明律例》摊在桌上,手指点着薄薄的一页纸,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默记条文。 两人不知来了多久,课室里静得只听得见翻书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顾远山竟半点都没察觉他们进来。 …… 其实顾远丰和沈叶初的勤奋,甚至是在顾远山之上的。 两人会熬夜看书,有时甚至通宵。 早上起来也是在书舍看书,等差不多了才会来课室。 顾远山是习惯了来课室看书,怕待在书舍看书,忘了时辰。 毕竟有时候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一抬头可能天光就大亮了。 反正来课室学习也是一样的,顾远山便保持了这个习惯。 见两人都在专心看书,顾远山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他低头看了眼桌角还燃着的烛火。 烛芯已经烧得有些长,火苗微微晃着,此刻天色亮了,倒显得多余。 他小心翼翼地吹灭烛火,将烛台挪到桌角,又从书箱里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 这是他平日里抄录的律法要点和赋文对仗的范例。 指尖摩挲着封面,翻开到“耕读赋常用典故”那一页,压低声音,一句一句默默背着,生怕打扰到旁边的两人。 …… 晨光慢慢从窗棂透进来,落在三人的书页上,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照得愈发清楚。 顾远丰算完一道算术题,抬头揉了揉眼,瞥见顾远山在背笔记,又低头继续算。 沈叶初偶尔抬头望向窗外,见天色越来越亮,也只是轻轻将书页往后翻了一页,依旧没说话。 整个课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偶尔的低低背诵声,安安静静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宁静。 …… 晨光又浓了些,窗棂外的树影映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晃。 课室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祁云照挎着书箱,刚迈进门就扬着声音笑:“哟,我说谁来这么早,原来是你们三个!” 他这话一落,后面跟着的吴修也探进头来,目光扫过顾远山、顾远丰和沈叶初,笑着点头:“每次来,总见你们先在这儿坐着,倒叫我们这些晚来的不好意思了。” 说着,便往自己的书桌走。 魏清然、孙书川和林砚是一起到的。 孙书川看着课室里的几人笑了笑,“远山,叶初,远丰兄,你们这劲头,我真是赶不上。” 他今日想着要放榜,还提早了一刻钟,没成想还是落在了后头。 魏清然闻言笑着接话:“书川兄这话我可太认同了。我今早特意让我娘把早饭做早了半刻,想着能赶个早,结果还是没追上他们三个的脚步。” 林砚也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麦饼揣进怀里,走到窗边空位坐下。 “可不是嘛,前几日考完我就心不定,昨夜更是翻来覆去想律赋题的对仗对不对,哪像远山兄他们,还能安安稳稳看书。” 顾远山听着众人打趣,只腼腆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不过是习惯了早些来”。 就见祁云照突然抬手按了按嘴,眼睛盯着课室门口,低低喊了声:“嘘——你们看!” 只见孙伯抱着一卷红纸,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第 292 章 红榜 众人定定看着。 孙伯手里捧着一张糊好的红纸,正站在门外的墙面旁,手里拿着浆糊刷,一点一点把红纸往墙上贴。 那红纸的尺寸、模样,分明就是每次月考放榜用的成绩单! 课室里瞬间静了下来,连翻书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黏在孙伯的手上。 连魏清然刚要端起的茶盏都停在了半空。 孙伯动作不快,慢悠悠地把纸的四角抚平,又退后两步看了看是否贴正,这才收拾好浆糊桶,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他刚走没两步,课室里就像炸了锅似的。 祁云照第一个跳起来,鞋都差点踩歪,“快快快!看榜去!” 说着,就往门外冲。 “等等我!”吴修也跟着起身,连书箱都忘了关。 林砚和孙书川更是紧随其后。 魏清然想了想,放下茶盏,也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没有人不想第一时间看看自己这次的月考核成绩。 …… 几人挤在门口,都想先看清自己的名字。 顾远山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紧张,站起身时手还轻轻攥了攥衣角。 虽然他有把握,但在得知成绩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的。 毕竟此次月考核成绩,可是会决定他们能不能去县学参加县令大人的授课的。 刚想抬步往外走,瞧见顾远丰仍是低头看书,他脚步顿了顿。 扬声喊了句:“远丰哥,一起去看看?” 顾远丰头也没抬,手里还捏着笔,只淡淡“嗯”了一声,笔尖依旧落在草稿纸上,半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顾远山愣了愣,知晓顾远丰不愿意去与几人挤。 便又看向旁边的沈叶初。 “叶初,一起去看看?” 沈叶初仿佛就等着他问自己,早就已经合上了书。 此时见顾远山看着自己,他站起身点了点头。 “远山,走吧。” 说着,便率先迈步往门口走。 顾远山连忙跟上。 ……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课室。 刚到墙根下,就被挤在前面的祁云照拉了一把:“远山!快来看!你名字在这儿呢!” 顾远山顺着祁云照手指的方向看去,红纸最顶端用朱笔写着“月考甲等”四个大字。 下面第一个名字正是“顾远山”,旁边用小字注着“甲等中,第一名”。 字迹遒劲,格外醒目。 他心里一块石头骤然落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榜纸,只觉得方才的紧张都化作了踏实。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去县学了。 “果然是远山!这次还是第一名呢!” 孙书川凑过来,看清名字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下能去县学听县令讲课了,可得好好记笔记,回来给我们讲讲!” 他这次没有考上乙等,不能跟着去县学了。 其实他成绩真的不算好。平日里也多是丙等,只有偶尔运气爆棚,撞上熟悉的题型才能考上乙等。 此次考完试,他便知晓自己去不了县学了。 不过是成绩未出,心存侥幸罢了。 不过他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显得失落,仍有闲情逸致来调侃顾远山。 顾远山自然是点头应下了孙书川的话。 …… 吴修则盯着榜单往下看,很快指着第二行喊:“远丰兄和叶初在这儿!” 顾远山连忙低头,只见“乙等”之下,“顾远丰”与“沈叶初”两个名字并排写着,中间用顿号隔开,字迹同样清晰。 两人排名并列,都是乙等下。 不过好歹是乙等,有机会去县学。 想到这里,顾远山转头往课室里望。 顾远丰仍坐在原位,只是手里的笔停了,目光似乎正往门口这边瞥。 虽隔着门窗看不清神色,但想来也听见了几人的声音。 沈叶初站在顾远山身旁,看清自己的名字后,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对顾远山道:“恭喜你,又是甲等第一。” 顾远山连忙回礼:“你和远丰兄也很好,都是乙等,咱们三个到时候也有伴。” 有伴自然是指去县学有伴了。 听到顾远山的话,沈叶初一扫心中郁闷,笑着点点头。 此次诗赋和算学他写得都不算好,这三日以来还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自己连乙等都没考上。 如今虽是乙等下,但也算是有机会去县学了。 …… 周围的人也陆续看清了榜单。 祁云照、吴修几人的名字都在“乙等以下”。 不是丙,就是丁。 当然,才来甲班的祁云照和魏清然与吴修一样,都是丁,连及格都算不上。 而孙书川乃是丙级上,与乙等只一步之遥。 林砚性子傲,但却在孙书川之下,只得一个丙级下。 得了丁等的祁云照也不见气馁,笑着叹道:“虽然这次没考上乙等,但我下次再努努力,争取也能去县学听听县令讲课。” 吴修也点头:“是啊,看你们三个能去,真让人羡慕,回头可得把县令讲的内容跟我们说说。” 人人都知道县令是两榜进士,得了他的授课,自是不一样的。 说不定到时候云梦县考不上秀才的魔咒也就此被打破。 但县令大人事务繁忙,愿意抽时间出来授课实属难得,更是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来教那么多学子。 挑选一些有潜力的学子授课,他们也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虽然不能亲自去听县令的授课,能得到相关笔记,也是了不得的机缘啊! 顾远山自是笑着应下。 就算他不跟同窗分享,想来跟着去的孙秀才也会牢牢记住,回来讲授给他的学子的。 想到这里,顾远山的目光又落回榜单上。 整个榜单上,只有他一个甲等,顾远丰和沈叶初两个乙等,余下的还有乙班的学子,一共十几人全在乙等以下。 甚至超过丙等的也只有孙书川和林砚两人罢了。 顾远山心里清楚,能拿到乙等以上,意味着有机会去县学听县令亲自授课程,这对他们这些十来岁的少年郎来说,是难得的求学机会。 他转头对沈叶初道:“等会儿咱们一起合计合计,县学讲课那天该带些什么笔记。” 争取问的问题不要重复了。 沈叶初点头应好。 第 293 章 耽误了婚事 榜单张贴出来,除了甲班几人看,午间休息的时候,乙班、丙班的学子也会过来围观,偶尔窃窃私语地指着看书的顾远山说着什么。 对此,顾远山不置可否。 第一总是受人关注些。 他也没有骄傲自满,毕竟云梦县并不算是文风好的地方,甚至孙氏学堂也不是云梦县最好的学堂,他这个第一名实在没有什么含金量。 当然,这也不是说钟氏学堂就比孙氏学堂好了。 两所学堂都是半斤八两,夫子也都是老秀才了。 云梦县连年来,考上秀才的一个都没有。 童生倒是今年这里出一个,明年那里出一个,有时甚至连童生都没有。 这也足以证明,云梦县的教育水平有多么的落后了。 …… 下午。 孙秀才简单与顾远山、顾远丰和沈叶初三人交代了去县学的注意事项。 主要也是通知了时间,以及谁带着过去这些事。 不过,这些等休沐日回来再作准备也还来得及。 …… 黄昏的日头斜斜挂在西边,把天边的云染得像浸了蜜的橘色纱巾。 学堂门口的老树叶子被风一吹,簌簌落了几片在顾远山肩头。 他拎着书箱,与顾远丰并排着往外走。 两人性子都静,没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才走下台阶,就看见了早早等着他们的顾三水了。 “小山子!远丰!” 顾三水咧嘴笑着,朝两人使劲挥了挥手。 两年过去,他样子倒是没变多少,只是脸上细纹多了几道,但皮肤黑,倒也看不出来。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模样。 顾远山看着自己阿爹,也很是激动,提着书箱就加快了脚步。 人才走到跟前,顾三水就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 “小山子,你阿娘可想你了,昨日还给你做了芝麻饼,特意让我给你们两人带着路上吃呢,快先拿着。” 说着,就把包袱往顾远山手里塞,又转向顾远丰,语气软了些。 “远丰也累了吧?车里铺了厚褥子,快上车歇着。” 顾远丰身子骨单薄,受不得凉,顾三水对此很是注意。 毕竟是顾海生一脉的独苗苗,自是得用心些的。 谁叫顾海生待自己儿子掏心掏肺地好呢。 有时候他这个当爹的都觉得顾海生拿小山子当他的接班人来培养了。 对此,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儿子有童生大爷爷保驾护航,日后读书的路子也走得顺当些。 忧心的是:怕顾海生对小山子太好,让顾海生的亲孙子心里不舒坦了。 所以,他对顾远丰的事也很是上心。 …… 面对顾三水的关心,顾远丰点点头,刚要抬脚往车厢走,就见车厢里忽然探出个脑袋来—— 少女一头乌黑的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银簪绾着。 浅青色的布裙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纹,露出的手腕白皙得像初春的藕。 那人见了他们,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温温柔柔的:“小山子,远丰,你们可算出来了。” 看着面前温婉的女子,顾远山一怔,随即惊喜地喊出声:“大姐!你怎么来了?” 这探出身子的正是他大姐顾春雨。 顾春雨今年十八了,性子素来娴静温和,平日里也多在县里做绣活,难得回家一趟,更不用说来接他们回家了。 所以,今日能在学堂见到顾春雨,顾远山心里很是惊喜。 顾春雨笑着从车厢里下来,走到顾远山跟前,伸手替他拂掉肩上的树叶。 “我许久也没回家看望爹、娘和爷、奶了,正好这段日子我的绣活单子都做的差不多了,趁着你休沐,就和阿爹一起来接你们了。” 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的小弟,顾春雨眼中笑意更浓了。 “小山子,咱们快上车吧,阿娘该是等着急了,而且……大姐给你带了好东西哦!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远山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大姐在卖什么关子。 不过顾春雨一向待他好,等回了家他就能知道了。 想清楚的顾远山也不矫情,只笑着拉住顾春雨的袖子,“大姐,咱们回家吧。” 他许久没有撒娇,此时白皙的脸颊倒是染上了两抹红晕。 顾远山不是性情外露的人,也不怎么爱撒娇。 但面对余氏,还有温柔的顾春雨时,他倒不像个冷静的读书人,而是染上了不符合心理年龄的小孩子气来。 …… 面对顾远山的亲近,顾春雨习以为常,笑着伸手摸了摸顾远山的头,轻轻颔首。 两年前,她接了县令夫人的一桩绣活儿,是一扇屏风,送去京城给老人家祝寿的。 她忙了好久好久,终于在周老太太的辅助下,完成了这绣活儿。 原先想着,能得到不菲的报酬已是幸事,谁曾想这屏风贺寿礼竟会在京城大放异彩,许多人慕名前来。 她也因此在云梦县的众多绣娘中脱颖而出。 许多达官贵人,拐着弯都要来订她的绣品。 她又惊又喜。 等沉下心来,才发现自己接下的绣活儿已经排到了两年后。 此后的单子也是源源不断,但她也告知了后头的客人,言明了自己的难处,若是赶时间的,她便不接了。 不过,许多客人倒是好说话的,对她的手艺也肯定了不少。 那么多人抢着来订的,定是极好的东西。 就算要等很久,他们也愿意等。 毕竟,这点钱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 因着这些单子,这两年顾春雨的日子很是充实,送回家的银钱也多了许多。 余氏开始的时候还很是高兴。 后面觉得这银子越来越多,她心里就有些心虚了。 毕竟,在她心里,女儿拿钱回家给她,就是给了她的。 而她拿着,必定是给小山子留着的。 可顾春雨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是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钱。 她此时还有些暗自庆幸,当年听了小山子的话,将女儿送去县城跟着周老太太学绣工。 若不是女儿会这些什么苏绣,她活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这绣活儿能挣那么多钱啊。 可惜她和小女儿顾夏至都没有刺绣的天赋,不然三人一起绣,定能给小山子挣回来一份家产。 有了家业,她也不怕到时候小山子考不上,回家连地都不会种,要饿死的街头了。 不过,拿了大女儿许多钱,余氏渐渐的,也有了些对女儿的愧疚。 如今顾春雨还要拿钱回家,她都推拒一番,只拿一半,其余的都让顾春雨自己攒起来当嫁妆。 第 294 章 不愁没有好姻缘 顾春雨靠着这些订单,挣了许多银子,但她的婚事也就此耽搁了。 如今她手中就还有几个单子,都是云梦县本地乡绅的单子。 只要完成了,她就能休息一段时间。 等家里给她寻摸了好亲事,定下来,再继续接单了。 余氏说了,如今她的手艺好,就算年纪大了,也是十里八乡的香饽饽,不愁没有好人家。 顾春雨对此也没有意见,甚至乐见其成。 顾远山曾对她们说过,女子最好是18岁以后生孩子,身子骨才不会落下病根。 他是读书人,顾春雨自是相信的。 所以,这两年来,她也没有反对余氏的安排,暂停了一切的相看。 今日回家,也是想着回家与家里人商议一番。 自己如今已是18,手中绣活儿也即将完成,该是去相看的时候了。 …… 路上,顾春雨细细询问着顾远山在学堂过得如何。 都说长姐如母,顾春雨即使人在县城,但对顾远山的事一向很上心。 毕竟,顾远山相当于是她看着长大的。 从顾远山牙牙学语,到会跑会跳,都是她带着的。 无论是看在顾远山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丁,还是感情上,顾春雨都心甘情愿为弟弟操心。 对着顾远山嘘寒问暖之际,她怕一旁的顾远丰不自在,时不时也会关心顾远丰几句。 这些年,她性子虽然还是软了些,但却没了以前的怯懦。 “小山子,远丰,过些日子天就要凉了,我给你们一人做了双新鞋,快看看合不合脚?” 说着,她就从身后拿出两双大小不一的鞋子来。 顾远山接过,看出来是大姐的绣工,倒是不矫情,笑着收下了。 “大姐,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 他记得自己许久都没见着顾春雨了。 如今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些日子没见,鞋码都可能会不一样的。 顾春雨笑着说:“上个月阿娘来看我,我就寻她问了几句。小山子你就放宽心,大姐就是靠这个讨饭吃的,保准能合脚。”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她怕顾远山在学堂里冻着脚,才想着给做双新鞋。 当然,顾远丰的鞋子则是余氏提了一嘴,说两人如今是一起回家,顾远丰又对小山子颇为照顾,顾春雨想着多做一双也不费什么布料,便一同做了。 想着,顾春雨拿着稍大些的鞋子往顾远丰面前递了递。 “远丰,快拿着。” 看着面前针脚细密的新鞋,顾远丰耳根红红地接过,“谢谢堂姐。”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但他们家与顾远山家一向亲近,一双鞋还是能接受的。 大不了回了家,让阿娘给顾家送些东西便好了。 瞧着两人都收下了鞋子,顾春雨又从身后摸出了两个布包来。 “还有一个东西,你们两个一定喜欢。” 说着,她将布包分别往两人手里塞。 “小山子,远丰,这是给你们做的墨囊,用的是耐磨的粗布,你们平日里写字费墨,这个能多装些。” 顾远山依旧是欣喜地道谢,将手中墨囊翻来覆去地看着,瞧着就十分喜欢。 墨囊是储存墨汁的便携式工具,相当于现代钢笔的“墨囊”,即是一次性储墨管。 核心都是“便携储墨”,只是材质和适配工具不同。 这粗布墨囊是将耐磨的粗布缝制成小口袋,内部填充棉花、丝絮等吸水材料。吸附附墨汁后扎紧袋口,防止漏洒。 若是自己外出游玩、求学、甚至是赴考时,带着砚台和大块墨锭,笨重些就算了,还容易损坏。而墨囊则能轻松塞进书箱、袖袋。 而需要书写时,只需将毛笔尖伸入墨囊中蘸取吸附的墨汁,即可直接书写。 若墨汁不足,还能临时往囊内补充少量墨汁,十分便捷。 这墨囊不是必备的物品,顾远山便没有买。 没想到顾春雨竟会如此贴心,给他准备了。 有了这墨囊,他日后就不用写着写着,中途停下笔来磨墨了。 顾远山捧着新墨囊,仰起头对着顾春雨就再次表达了喜爱之情。 “谢谢大姐,这墨囊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顾春雨笑意绵绵,又看向一直没作声的顾远丰。 “远丰,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顾远丰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堂姐,你给小山子就成,不用给我准备这些。” 顾春雨抿唇笑了笑,“不费什么事,大爷爷待我们好,你在学堂又照顾小山子,我做的也不过是小物件,就收着吧。” 顾远山也连忙应和:“对啊,远丰哥,大姐给你,你就收着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推来推去。” 赶车的顾三水也笑呵呵催促:“远丰,你这小子还跟我们见外不成?” 其实准备的东西都是余氏叮嘱的。 顾远丰和顾远山一齐回家,要准备东西,吃食,都得备好两份。 顾远丰面子薄,就怕他不好意思。 顾海生对他们好,他们都知道。 特别是对待顾远山这件事上,顾海生才是出力最大的人。 所以对于这些吃食,鞋袜,不费力的,多备一些给顾远丰也不碍事。 看着几人催促的目光,顾远丰这才接过布包,低声说了句“谢谢”,耳根更红了。 他素来话少,对顾远山家中几位堂兄堂弟都算不上熟络。 这两年来,因着和顾远山一起上学,倒是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对于这位温和的大堂姐,他虽然不熟,但倒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 …… 顾远山啃着芝麻饼,心里暖烘烘。 朝车外的顾三水就问道:“阿爹,阿娘身体还好吗?阿爷还咳不咳?阿奶腰还疼不疼?家里的田最近忙不忙?” 上个月他回家,顾云生咳得厉害,吃了好几日的药,他有些担心。 而李氏的腰也是经常喊疼。 兴许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这两年来疼得更频繁了。 两人年纪越来越大了,顾远山有些放心不下。 “你娘好着呢!你阿爷也不咳嗽了,你阿奶的腰还是老毛病,阴雨天就痛。他们都好,就是惦记你,总要问你在学堂里吃得好不好,书读得累不累。家里的田地都不用怎么操心,族里人帮忙看着。” 知道几人都没事,顾远山便也放下心来。 瞧着车外的熟悉的景色,和顾三水还有顾春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顾远丰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夕阳把几人影子拉得老长。 骡车拉着几人往十里村赶。 第 295 章 讨好 骡车刚在院子门口停稳,顾远山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余氏系着围裙,手里还攥着块擦手的布,快步迎了出来。 瞧见顾远山,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拉过他的手就摸了摸。 “小山子,可算回来了!手怎么这么凉?路上是不是冻着了?” 说着,她又朝笑呵呵赶车的顾三水看去,“当家的,你出门前我不是叮嘱你了,如今天气凉了,路上就不要让小山子吹着风了吗?你怎么还是没关着门帘。” 看着脾气愈发大的余氏,顾三水没敢吭声。 见阿娘责问阿爹,顾远山赶紧摇摇头,“阿娘,我不冷。路上也是我许久没见着阿爹了,才不关门帘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才入秋,天气凉爽,并不冷。 余氏这是关心则乱。 余氏见状,努努嘴,没再说什么,但抓着顾远山的手也没再松开。 她往后瞧了瞧,见顾春雨跟在后头,又赶紧招呼:“春雨也回来啦?快进屋,今日阿娘炖了萝卜排骨汤,还在灶上热着,就等你们归家了。” 这两年,余氏倒是没什么变化,甚至瞧着比前几年还年轻了一点。 毕竟三个儿女都有出息,日子过得舒坦,除了顾远山还在读书,两个女儿时不时就给她点钱。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面对顾三水也不再像几年前那么悲切,而是站直了腰杆。 除此之外,她对能挣大钱的大女儿顾春雨更是和颜悦色了不少。 甚至顾春雨的待遇和顾远山也差不了什么了。 以前有什么好东西,比如这排骨汤,定是紧着顾远山的,可不会特意给顾春雨留着。 如今兜里有钱,她也不吝啬这一锅排骨汤了。 就是顾夏至,她也没那么恼怒了。 不过仍是比不上顾远山和顾春雨的。 母女两人就像天生的冤家,和睦是和睦不来的。 就算顾夏至大了,能给家里挣钱,余氏也看她哪哪都不顺眼。 …… 见余氏拉着顾远山,招呼着顾春雨就往屋里走。 顾三水乐呵呵地牵着骡子也往院子里走。 就在这时,顾远诚和顾远江从后院跑了出来。 两人如今都16岁了,倒是比从前沉稳了些,却还是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 见顾三水正往下搬东西,两人立刻冲过去。 “二伯,我们来帮你!” 一个拎起布包袱,一个扛起书箱,脚步飞快地往屋里送。 顾三水在后面喊“慢点,别摔着”,两人只应了声“知道啦”,身影已经进了屋。 顾三水无奈笑了笑,将车厢卸下,牵着骡子往后院走。 …… 李氏坐在堂屋门前的藤椅上,腰后垫着个厚棉垫。 这几日她腰疼得厉害,林大夫说了,让她莫要再干重活,顾云生便从木匠家里买了一张藤椅,就放在屋前,让她躺着瞧他们干活就成。 此时见顾远山几人过来,她脸上的笑像开了花,慢悠悠抬手。 “小山子,春雨丫头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顾远山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跟前,小声喊了句:“阿奶,我回来了。” 李氏就拉着他的胳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袖口:“又瘦了点,是不是念书太费神?” 顾远山微微笑着,让李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倒是没有反驳。 家里人总是觉得他在外面瘦了、吃苦了。 事实上,他身子壮得——胸口都快能碎大石了。 顾云生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手里转着个旱烟袋,也难得笑得眉眼弯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晚咱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虽然顾远秋没回来,但顾远山和顾春雨也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算是团团圆圆了。 而且顾远山读书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可不得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不然读书把身子熬垮了,他可没办法和儿子、儿媳交代。 家里谁都知道,顾远山就是余氏和顾三水的命根子。 顾远山打个喷嚏,余氏都得紧张好几天。 …… 刚说着,顾四水和王氏就从西屋走了出来,王氏手里还拿着个笸箩,一见顾远山就问:“小山子啊,这个月月考是不是又拿了第一?” 顾远山任由李氏搂着,对着双眼冒光的王氏就点点头。 见着这模样,王氏立刻笑开了。 “婶子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侧同是一脸笑意的顾四水,“当家的,快把咱们给小山子留的核桃拿出来。” 说完,她见顾四水进了屋,便转过头来,又笑眯眯地看着顾远山。 “小山子,这核桃补脑子的,你好好吃,将来定能考中秀才!” 这两年,他们二人很是关心顾远山的学习情况。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顾远山是他们儿子呢。 二人倒是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就一门心思挂念着顾远山考上秀才,好让他们出门吹嘘。 而且他们是一家人,若是顾远山考上秀才,即使没有得到银钱,但他们也能得到许多好处。 首先,一年一次的徭役就不用去了。家里的田地也不用交税了。 这两样,对于村子里的农户来说,就是顶破天的好事了。 …… 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刚帮着顾三水将车厢里的东西搬回屋,就听见自己爹娘在讨好顾远山。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如今他们已经大了,倒是不会跟小了好几岁的弟弟抢东西吃,就是对自己这看着就像狼外婆的爹娘有些无奈。 两人瞧着就像要把顾远山给拱上秀才的位置一样,听到什么补脑子,都得留着给顾远山回来吃。 记得有一次,两人在外面得了一张符纸,回来就要给顾远山烧水喝。 那次可把顾远山吓得够呛。 也因着这事,他们二人被李氏狠狠地训斥了一遍。 如今两人收敛了不少。 顾远山每个月回来,都要被迫收一袋子的核桃,他有些腻了。 但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怕顾四水和王氏又要给他灌符水了。 他只好微笑着,收下顾四水递过来的布袋。 “谢谢小叔,小婶。” 顾四水咧嘴笑着,“我都是挑的大个的拿的,小山子你每天吃两个,别舍不得,保管你这脑瓜子到了八十岁依然灵光。” 第 296 章 害羞的小李氏 顾远山依旧笑着应下两人的好意。 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给一旁的余氏看得心里直软乎。 她知道儿子吃腻了,但这核桃确实是好东西,便也不反对。 偶尔看着儿子这小模样,也挺欢喜的。 这模样,总是能让她想起小山子小时候,呆头呆脑的模样。 余氏有些感慨。 这一眨眼,小山子就十岁了。 再过几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她也要早早做好准备,给小山子带孙孙了。 想着想着,余氏就露出个笑来。 …… 就在一家子闲聊之际,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顾夏至提着个竹编篮子跑了进来,一看见顾春雨就喊:“大姐!你回来了?” 她一脸惊喜地望着站在人群中间,默默笑着的顾春雨。 她知道今日是顾远山回家的日子,但她没想到顾春雨今日也会回来。 不然说什么,她也不出门给兔子摘草药啊! 她和顾远山没什么话说,见着了也会愧疚,所以都不会主动上前找存在感。 但顾春雨不一样啊! 两姐妹从小感情就好,如今许久未见,她更是想念得紧。 顾夏至管不上许多,提着篮子就朝顾春雨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才絮絮叨叨。 “大姐,我跟你说,我新学了个绣荷包的花样,正想过些日子去小姑家找你看看呢!” “你这丫头,那荷包绣得连是什模样都瞧不出来,还好意思让你大姐瞧?”余氏没好气道。 她是知道顾夏至是特意避开顾远山的。 毕竟这几年来,每次顾远山回家,她要不就是借口忙,要不就是出门割草,挖药。 时间短些还好,时间长了,她这个当娘的,猜也猜出来了。 对顾夏至本就看不顺眼,如今两人每日见着,都得呛上几句嘴。 不过余氏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 顾夏至默默抿了抿唇,倒是拉着顾春雨就往屋里走。 “大姐,咱们回房说。” 顾春雨笑意盈盈,倒是任由她拉着走了。 余氏看了,不由喊了声:“你们两个别忘了时间,待会还得出来吃饭。” “知道了!”顾夏至摆摆手,拉着顾春雨叽叽喳喳地说着私房话。 余氏无奈地摇摇头,倒也随她们去了。 顾远山左右瞧瞧,没见着顾大水的身影,关心问了句:“阿娘,大伯呢?” 余氏笑了笑,“方才你大伯看着天气还早,扛着锄头去田地瞧瞧了,没想到你们这次回来得早了,想来他也快回来了。” 等人齐了,就能吃饭了。 顾远山点点头。 …… 之后,李氏和顾云生又逮着他说了好些话,顾大水和顾远冬才回来。 当然,还有顾远冬的媳妇儿小李氏也跟着一同回来了。 他们二人是今年年初成的亲,小李氏是李氏娘家村子族里的姑娘。 顾远山一月才回来一次,与这二堂嫂倒是不算相熟。 顾大水走进来,瞧见顾远山,忍不住高声喊了句:“小山子,你回来啦?” 见顾远山应声,他将锄头放回墙角,自己则去水井边打水洗手。 顾远冬也笑着同顾远山打了声招呼,才带小李氏去打水洗手。 小李氏见着顾远山,连忙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小山子回来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若不是顾远山眼尖,都看不见她在同自己打招呼。 只说完,小李氏便亦步亦趋跟着顾远冬,倒是个腼腆的。 虽然害羞了些,但人特别能干,两人头一次相看就看对眼了。 都是知根知底的,便早早定下了婚事。 …… 见顾大水回来,余氏便招呼着王氏和小李氏一起去准备饭菜了。 摆桌的摆桌,端菜的端菜,倒是其乐融融。 顾远山被顾云生拉着坐在堂屋的主位旁,左边是顾云生,右边是顾三水。 顾三水身侧是余氏的位置,不过如今她还带着王氏和小李氏在灶房端菜。 顾春雨和顾夏至也出来了,正坐在后面,低声说着什么。 顾夏至头顶多了一根黄色的发带,想来是顾春雨给她买的。 顾大水带着顾远冬坐在顾远山对面。 小李氏的位置则挨着顾远冬。 顾四水带着两个儿子坐在下面。 他还特意在自己身旁留了王氏的位置。 就等王氏进来,坐下就给她夹菜吃饭了。 …… 一群人刚坐好,余氏就端着一大盆萝卜排骨汤过来。 汤盆冒着热气,萝卜炖得透亮,排骨上还带着不少肉。 香甜的气息混着热气散发开来,勾得惹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冒出来了。 “小山子快尝尝,这排骨是今早特意去王屠户家买的,炖了两个时辰,烂得很。” 余氏说着,就用勺子给顾远山碗里舀了两大块排骨,又盛了半碗汤。 想了想,她又给顾云生、李氏,一人舀了一碗汤。 “爹,娘,你们也喝。” 这排骨可是她昨夜就让王屠户给她留着的,今儿个一早,她就使唤顾三水去拎回来的。 今日杀的猪,煲了汤特别鲜。 李氏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个小勺子,点点头。她给顾远山碗里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多吃点素的,别总吃荤的腻着。你在学堂里总坐着,多吃菜顺顺气。” 这话若是在别家,人家指定说他们炫耀了。 十里村虽是富裕的村子,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的。 更别说什么荤素搭配了。 毕竟平日里就只能吃些蔬菜,这肉星子都得等到过年过节才有,完全不担心一顿肉就把人吃坏了。 顾云生也跟着说:“是啊,读书费脑子,得荤素搭配着来。” 说着,就给顾春雨碗里也夹了块排骨,“春雨也吃,别总闷着,多喝点汤暖身子。” 顾春雨许久未归家,顾云生怕她与家里生疏了,才给她夹菜。 顾春雨受宠若惊,低低应了声儿便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余氏见儿子、女儿被李氏和顾云生看重,心满意足离开,继续端菜去了。 以前,家中规矩都是一家人齐了才开饭。 但这不是顾远山和顾春雨回来了嘛。 而且李氏和顾云生年纪也大了,几人先喝碗汤,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第 297 章 下场试试 桌上的菜渐渐摆满了一桌。 除了萝卜排骨汤和炒青菜,还有一盘金黄的煎豆腐,是小李氏的拿手菜,外酥里嫩。 小李氏家中是做豆腐的,对于豆腐的各种吃法,都得心应手。 她嫁进来大半年,顾家几人吃过的豆腐花样,都比他们这辈子吃的还要多了。 除了这三样菜,还有一盘腊肉炒笋干,腊肉是去年腊月腌的,喷香扑鼻。 一盘青蒜炒腊肠。腊肠是余氏去年入冬时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灌的,晒得油亮。 切薄片和青蒜同炒,蒜香裹着肉香,咬一口油润不腻,是顾远山最爱的下饭菜。 一盘清蒸鲈鱼。这鲈鱼是余氏昨日从村里人家买回来,养在家里的水缸里,今日下午才做来吃的。 这鲈鱼新鲜,只需要处理干净,抹了点盐、放片姜,蒸得鱼肉雪白,浇上一勺热油激出香味。 这样做出来,连李氏这种牙口不好的,都能轻松夹着吃。 还有一碗蒸蛋羹,上面撒了点葱花,也是给李氏准备的,软嫩好消化。 王氏从厨房端来最后一盘凉拌黄瓜,笑着说:“这黄瓜是后院刚摘的,脆得很,解腻!小山子,你快尝尝!” 这道菜是她做的。 说起这个她就气闷。 她要下厨给顾远山做点好菜补补脑子,可不仅余氏不答应,就连她家两个兔崽子都不许。 …… 王氏喜欢吃,但在厨艺方面却没什么天赋。 不是焦了就是生的,要不就是咸得无法挽救,总之,五花八门的难吃。 顾远诚和顾远江想起王氏在家做过的饭菜,就噩梦连连,自是不许她再糟蹋食物。 无奈,王氏只好去后院菜园子里摘了两根嫩黄瓜。 面对王氏殷切的目光,顾远山选择目不斜视。 不是他不给面子,实在是王氏的厨艺不敢让人恭维。 他怕吃一口黄瓜,把自己刚喝下的排骨汤都要呕出来。 顾远山不给面子,王氏也不气闹,只看向自己两个狼吞虎咽的儿子。 笑眯眯开口:“小诚,阿娘给你做的黄瓜,快来尝尝。” 顾远诚顿时僵住,僵硬地看着王氏,“娘,小弟说他爱吃。” 被出卖的顾远江瞪了顾远诚一眼,再次抬起头则是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来。 “娘,我不爱吃菜,你给爹吃吧,爹爱吃你做的菜。” 说着,他就率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黄瓜放到顾四水碗里。 “爹,你快尝尝。” 面对王氏的目光,顾四水面勉强笑了笑,“好,小莲,我尝尝。” 说着,夹起碗里的黄瓜,视死如归地往嘴里塞。 未如嚼蜡地嚼碎,咽下,才笑着道:“你这次做的特别好吃。” “真的!?” 王氏一脸欣喜,赶忙坐下自己也夹了一筷子。 顿时双眼放光,又连续夹了好几筷子。 顾远诚和顾远江二人狐疑地看着两人。 犹豫伸出筷子,一人夹了一截黄瓜。 顾远诚机灵,等顾远江吃了,没有异样才放进嘴里。 只一口,他就僵在原地。 那黄瓜简直是不知道什么做的,竟有酸臭的味道,甚至比家里的咸菜还要咸。 可家里不是什么富户,顾云生也是不准他们浪费粮食的。 顾远诚只好使劲咽了下去。 转头看向顾远江,发现他也是一脸苦相。 想来方才的轻松都是骗他的。 两兄弟同仇敌忾,看向罪魁祸首的顾四水和王氏。 顾四水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笑。 再看看王氏。 她一口一个黄瓜,倒很是享受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勉强。 王氏一向有吃的就塞嘴里,也不管这东西好不好吃,在她看来,只要没有毒,她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她小时候饿怕了,若不是村里人偶尔投喂,她压根活不大。 这也是嫁来了顾家,她才感觉自己的肚子终于被填饱了。 但是,这从小的习惯,也是改不了了。 …… 顾远山没有凑热闹,而是认真吃饭。 顾四水喝了口汤,将嘴里的怪味压下,又塞了块煎豆腐,才含糊地看向顾远山。 “小山子,你这次又是第一名,什么时候准备下场试试啊?” 他记得顾远丰十来岁就下场了,顾远山都读五年书了,今年也十岁了,而且还将年长他那么多的顾远丰都比下去了,他觉得顾远山也可以下场试试了。 顾远丰都可以,顾远山甚至比他更厉害,为何不行? 顾四水对这个被批了秀才命的侄子,很是有信心。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李氏没好气对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道。 “你以为下场那么好下啊?这科举又不是儿戏,不说这考试费,路费,食宿费,得花好几两银子,就说小山子自己心里有主意,用不着你操心。” 她知道小孙子有出息,但科举是不一样的。 他如今才10岁,年纪还小,着急下场,万一没考上,打击了自信心怎么办?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要面子的,万一没考上,这不是让小山子伤心了吗? 照她说,若是小山子能下场,那夫子定会告知家里的,用不着顾四水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叔关心。 …… 被李氏训了一顿的顾四水也不见伤心,依旧呼哧呼哧吃着饭。 顾远山抿唇笑笑,“阿爷,阿奶,我准备这两年就下场试试了。” 孙秀才压箱底的学问都要被他挖空了,继续僵持下去也没什么用,如今也都是靠他自己琢磨了。 不过,过两日去县学,倒是个好机会。 他想着,自己先去县学瞧瞧,从方大人那里学点皮毛,便下场试试。 若是不中,便要另寻他路了。 毕竟继续留在孙氏学堂,也不会有更大的突破了。 而且,孙秀才同他说了,以他如今的成绩,就算秀才考不上,童生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到时候他顶着11岁、12岁的童生名头,外出求学也受欢迎一些。 不过……他倒是还没想好到底是明年下场,还是后年下场。 若是没有县学这件事,他是打算明年就下场的。 可如今有方大人的教导,他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一举考上秀才。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 298 章 横着走 顾四水咽下嘴里的肉,看向顾远山,“小山子,你这成绩这么好,将来定能考中秀才的,到时候咱们顾家也能出个读书人了!” 中了秀才,可是比童生老爷威风一百倍的! 虽然自己只是秀才老爷的隔房叔叔,但也是一个顾家走出去的! 到时候自己在十里八乡都能横着走了! 想到这里,顾四水心里就美得直冒泡。 王氏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我早就说小山子是个有出息的,小时候就爱跟着你大爷爷认字,比我家远诚、远江上心多了。” 顾大水也跟着憨笑:“对,好好考,大伯到时候给你买糖吃!” 顾远冬给小李氏夹了块蒸蛋羹,小李氏低着头小声道谢。 接着,他又给顾远山碗里夹了一筷子笋干。 “小山子,这个笋干好吃,你尝尝。” 顾远山连忙说“谢谢远冬哥”。 余氏笑眯眯地给顾远山夹菜,偶尔也给顾春雨和顾夏至夹。 她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瞧着家里人关心儿子。 这一幕对于她来说,十分受用。 这都是孩子有出息,家里人才会关心的。 如今她三个儿女,算是顾家最有出息的了,这不得不令她脸上笑意更多了起来。 …… 顾春雨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夹一筷子青菜。 余氏看她吃得少,就问:“春雨,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再喝点汤,暖和。” 顾春雨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顾远山知道她性子淡,就给她碗里夹了块煎豆腐:“大姐,这个豆腐挺香的,你试试。” 顾春雨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吃了起来。 顾远冬乐呵呵地瞧着顾远山,“小山子,你真有眼光,这煎豆腐是你二嫂做的,是她的拿手好菜!” 顾远山有些意外,看了眼羞红了脸的小李氏。 “嫂嫂手艺真好,都可以开店了。” 小李氏连连摆手,小声道:“没有没有。” 李氏也看得乐呵。 “你家就是做豆腐的,这一手豆腐烧得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氏的话一出,把小李氏又闹了个脸红。 …… 余氏一直在给大家添菜,见顾远山碗里的排骨快要吃完了,又要给他夹。 顾远山连忙摆手。 “娘,我够了,您也吃,别总顾着我们。” 李氏也对着余氏说:“你忙了一下午,也该歇歇了,快安心吃饭就成。” 余氏笑着应下,拿起筷子,却还是先给李氏夹了块软嫩的蒸蛋。 整个饭桌上,说笑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 汤盆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顾远山喝着鲜美的排骨汤,吃着家人亲手做的饭菜,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隔着饭桌,看着家里几人,顾远山再次坚定了自己读书的念头。 他如今在学堂学累了,只要一回家,瞧瞧家里人,就能再次充满对读书的激情。 …… 饭后,天色早就暗了。 院子外的树在风中摇晃着,投下一块块斑影。 一家子围坐在院子里,没有点灯,就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顾远山搬了张竹凳坐在李氏旁边,手里捧着个刚削了皮的野梨,咬一口清甜多汁。 今日顾三水进城,瞧见有人在卖,想着顾远山喜欢吃瓜果,又不算贵,便买了几个回来。 顾家节俭惯了,除了顾远山啃着一整个,其他人都是切开来吃的。 正说着话,就见顾春雨和顾夏至两人从屋里抬着个布包袱出来。 两人脚步轻缓,怕扰了院里的清静。 顾春雨把包袱放在石桌上,笑着解开系带。 “这次绣品结清了钱,给家里人都带了点小东西,不值什么钱,却是我挑了好些日子的。” 她先从里面拿出两双布鞋,递到李氏面前。 “阿奶,这是给您和阿爷的,布料是我特意从布庄买回来的,掌柜的说,这给老人家做鞋子最好了。鞋底我纳了三层,软和,您走道不硌脚,阿爷下地干活也耐穿。” 李氏接过鞋,翻来覆去地看,针脚细密得看不见接头,眼眶微微发热:“你这孩子,自己绣活够累了,还惦记着给我们做鞋。” 她虽然不知道顾春雨如今能挣多少钱,但瞧着余氏每次见过顾春雨回来就喜滋滋模样,就知道这钱少不了。 孙女有出息,能挣钱,她便也不扫兴,只收下孩子的孝敬便可。 顾云生也默默瞅着手里的新鞋,脸上的笑止不住。 接着,顾春雨又拿出两块蓝布,递给王氏和小李氏:“婶子,嫂子,这布是县城布庄新到的,颜色素净,做件小褂子正合适,如今秋日穿正凉快。” 王氏接过布,凑在月光下看了看,笑着说:“这布摸着真软,春雨有心了!” 王氏是有些怕眼前这笑眯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大侄女的。 这大侄女瞧着无辜,背地里下手可比家里几个小的黑多了。 不过顾春雨这几年都在县城,倒是与她没怎么相处了。 王氏心里的踌躇,在面对眼前的好处时,顿时将心里的嘀咕抛掷脑后,接下布匹就赶紧夸两句。 如今眼看着顾三水一家子儿女都有出息,她得赶紧巴结上,到以后等几人更有钱了,瞧着自己,也乐意给点汤喝啊! 在王氏心里,她两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 相比较于王氏心里复杂的情绪,一旁的小李氏则简单多了。 小李氏小声道谢,把布紧紧抱在怀里,嘴角带着腼腆的笑。 顾夏至早等不及了,拉着顾春雨的胳膊:“大姐,我的呢?” 虽然方才在屋里,顾春雨已经偷偷给她塞了一根银簪子,但是,这是暗地里的。 顾春雨笑着从包袱里掏出个绣着小雏菊的荷包,塞到她手里:“知道你喜欢这些,这荷包我绣了三天,里面还缝了香料,戴在身上香得很。” 顾夏至拿着荷包翻来覆去地看,喜得合不拢嘴,立刻挂在了腰间。 顾春雨笑着把包袱里剩下的东西一一翻出来。 这些都是她给家里人准备的小物件,不值什么钱,但都很是用心地挑选过的。 她好几个月不回家了,过年过节回家来也是来去匆匆。 等把手头最后的活计都安排妥当了,倒是能好好回家待一段时间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 299 章 带的好东西 顾春雨先拿起两副厚实的棉布手套,走到顾大水跟前:“大伯,您天天在地里干活,等冬天手冻得开裂,这手套是加了绒的,您戴上干活能暖和些。” 顾大水接过手套,粗糙的手指摸了摸里面的绒,憨笑着挠挠头:“哎,好,好!春雨有心了,这下冬天拔草再也不怕冻手了!” 接着她又拿出一把磨得锃亮的木柄镰刀,递给顾远冬:“哥,你平日里帮着家里割麦子、砍柴火,这镰刀是我在县城铁匠铺打的,刃口快,用着省劲。” 顾远冬性子憨厚,接过镰刀掂了掂,低声道:“谢谢妹,这镰刀看着就好用。” 一旁的小李氏看着镰刀,也跟着笑,眼里满是欢喜。 家里的旧镰刀早就钝了,这下有了新镰刀,丈夫干活能省不少力。 顾春雨笑了笑,“远秋哥和大嫂的礼,我在县城就给送去了。” 是的,没错,顾远秋也成亲了。 两口子都在县城干活,也在县城租了一间小屋子住着,如今正攒钱,准备在县城里落户呢。 …… 顾四水望穿秋水,见还没到自己,忍不住提醒道:“春雨,你给小叔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顾春雨抿唇笑了笑,转向顾四水,递过去两副和顾大水一模一样的棉手套。 “小叔,天快冷了,给你也是买的棉手套,免得冻着手了。” 顾四水顿了顿,才将手套接了过去。 他经常偷懒,干活也不会干那么久,这棉手套拿着实在是烫手。 但不要白不要,顾春雨愿意给,他收着,等天冷了,给媳妇儿暖手也好! 轮到顾远诚和顾远江,也是两匹布。 两兄弟不见失落,很是高兴。 平日里,王氏和顾四水可不会给他们买布。 他们的衣裳,都是靠着家里一年一度的裁衣日子,才能有新衣服,和顾远山这种隔三岔五就能收到余氏、顾春雨做的衣服自是不一样的。 顾春雨转向余氏和顾三水,手里捧着两双绣着兰草纹的布鞋和一个布制的钱袋。 “爹,娘,这双鞋是给爹的,鞋底纳了五层,您天天赶骡车,走的路多,厚鞋底舒服;这双是给娘的,鞋头绣了您喜欢的兰草,您平日里做饭、洗衣,穿着轻便。还有这个钱袋,是我绣的,娘您把零碎钱装在里面,别总揣在围裙兜里丢了。” 余氏接过布鞋和钱袋,手指轻轻抚过鞋头的兰草纹,眼眶微红:“春雨你这丫头怎么乱花钱,你自己挣点工钱不容易,还总想着我们……这鞋绣得真好看,娘舍不得穿。” 顾三水也拿起布鞋试了试,大小正合脚,笑着拍了拍顾春雨的肩:“好,好!我闺女就是贴心,这鞋穿着比城里买的还舒服!” 最后,顾春雨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一本有些年头的线装书。 书页边缘微微泛黄,书角处带着些磨损的痕迹,可封面却被人用干净的布仔细包裹着,看得出被珍视的程度。 她走到顾远山跟前,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与期待,轻轻递过去。 “小山子,你瞧这个,可喜欢?” 顾远山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野梨,双手接过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四书精义批注》,再往下看,竟是本朝宰相郑崇儒的手笔。 他眼睛瞬间瞪大,满是难以置信。 “大姐,这……这是郑宰相的《四书》批注?你从哪儿寻来的?” 郑崇儒是当朝宰相,不仅学识渊博,还是天子老师。 除此之外,他还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的批注,有市无价。 顾远山从未想过自己一介乡野小子,也能得到这样珍贵的批注。 瞧着顾远山的模样,顾春雨知道他这是喜欢的了,便也笑了笑。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我前几日我去交绣品,遇着了县令夫人,她与我闲聊了几句,我说起你在孙氏学堂念书,还成绩优异,她便不由分说,将此书赠与我了。” 她和县令夫人结缘,乃是接了她的绣活单子。 但县令夫人是千金之躯,她从未升起过攀附之心。 不过是恰好听闻县学在重新修建,要邀请城内两所学堂排名靠前的学子来听课,她就提了一嘴,自己弟弟成绩也不错。 县令夫人接了话,后来就是顺理成章的,让他们想起了多年前救了县令千金的顾远山。 若不是顾远山自己有出息,成绩好,其实顾春雨就算提起此事,县令夫人也是不会看重的。 谁叫县衙正好要培养读书人,而顾远山又比较出色呢。 既然都要培养读书人,为何不能关照关照曾经救过自己女儿的顾远山呢? 在顾春雨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县令夫人果然对顾远山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甚至当场就将此书赠予顾远山,让其好好念书,争取来县学参加县令大人的授课。 顾春雨不知道顾远山此次月考核考得如何,但她对自己的弟弟有莫名的自信。 再说了,即使顾远山这一次考不好,这书到手了,到时候好好钻研,不就能考好了吗? 她是顾远山的姐姐,自是知道自己弟弟不是那等偷奸耍滑之人,甚至对于学习一道上,还有着莫名的坚持。 就是相信顾远山,她才斗胆冒昧向县令夫人提起顾远山。 当然,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顾远山成功入了县令夫人的眼。 等到时候顾远山去县学,不说县令会不会特殊关照,起码他会比普通学子拥有更多被看上的可能。 有时候,酒香也怕巷子深。 顾远山虽然成绩好,人也勤奋,但长得实在平平无奇。 顾春雨是知道的,有时候样貌好,确实能带来许多的便利。而顾远山虽然不算机灵讨巧,但胜在稳重踏实,在学习上也刻苦认真。 如此这般,县令先对他有了印象,也就不怕日后被刁难了。 不过,这些隐秘的小心思,顾春雨从未向人透露过,对顾远山也只说是县令夫人人大方,见顾远山勤奋好学,才赠了此书。 …… 顾远山很是激动,手指不停摩梭着书页。 原来,这就是顾春雨给他的惊喜。 竟是这样的好东西! 第 300 章 商定婚事 要知道,朱熹的四书注释虽好,可多看看不同的见解,特别是这样的人物的批注,说不定能触类旁通,对四书的理解也能更上一层楼! 而且,本朝科举题,许多都是朝中老大臣出的题。 有了他们本人的批注,对科举更好。 想到这里,顾远山感激地看向顾春雨。 “大姐,这书太珍贵了!郑宰相博古通今,又高中状元,他对《四书》的批注,不知多少读书人求都求不来。我之前读《大学》‘明明德’那一段,朱熹注解虽详尽,可我总觉得意犹未尽,这下好了,有了郑宰相的见解,定能豁然开朗!” ”你喜欢就好。“顾春雨笑着看着情绪激动的顾远山。 她不懂读书的事情,但也知道县令夫人特意拿出来的书不是简单的书,这才赶紧带了回来。 不然,她是打算将自己的绣工单子全部完成,再回家来的。 李氏在一旁听着,也来了兴致:“郑宰相?可是那个帮着皇上处理天下大事的郑大人?他写的书,那得有多好!春雨,你这当姐姐的,可真是有心了。” 她没见过郑宰相,但说书的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郑宰相的生平了。 这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 少年状元,当朝宰相。 这是李氏想都不敢想的人。 她不懂什么批注,只知道这本旧书是当朝宰相亲笔所写,这就够了。 顾云生也点头,脸上满是欣慰:“是啊,这书于小山子而言,比什么都强。郑宰相当年还是少年状元,他读过这样多的书,这写出来的批注,定有独到之处。” 说着,他看向顾远山,叮嘱道,“小山子,你可要好好读,莫辜负了你大姐的一番心意。” 这样珍贵的书,想来顾春雨寻来也不容易。 顾云生很是高兴。 顾春雨愿意为弟弟寻来这样好的书,这不就是他所期盼的,兄友弟恭,姐弟和谐的现象吗? 身为顾家的大家长,他自是要表态的。 面对顾云生的叮嘱,顾远山自然是重重点头。 他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顾远山知道,顾春雨每日都在做绣工,挣来的钱也大多给了余氏,每次回家都要给家里众人备上一份小礼物。 这样忙得脚不沾地,都还操心着他读书的事。 这份心意,比怀里的书更让他动容。 月光如水,洒在书页上,映出顾远山眼中的坚定与感激。 望着笑容恬静的顾春雨,他暗暗发誓: 自己定要日夜苦读,把郑宰相的批注吃透。 将来考取功名,让大姐和全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不辜负家里人这份沉甸甸的期待 。 …… 礼物分发完,院子里众人更是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顾四水和王氏摸着两兄弟手里的布,眼中满是得到好处的高兴,直说着什么时候给两人裁身新衣。 小李氏抱着新布,坐在顾远冬身旁,脸上也满是笑意。 小夫妻低声,悄悄说着什么。 顾三水乐呵呵地将新鞋揣进怀里,被余氏笑着给拿出来,比划着让他试穿一下。 顾远山将书放回屋里,才放心出来。 看着这一幕,顾云生笑得眉眼弯弯。 “春雨这孩子,心里装着全家人,给每个人的礼物都合心意。咱们顾家,能有这么个懂事的孙女,真是福气!” 以前他还觉得大孙女胆子小,出去怕是会被人欺负。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大孙女性子虽然温和,但人情往来方面倒是比顾夏至好上许多。 况且她如今自己就能挣钱,就算日后嫁过去了,也不需要伸手问夫家要钱,这一点,就能让她腰杆挺得直直的。 再一个,有家里的看顾,她自己又有本事,嫁去哪里也是不怕的。 李氏也跟着点头,拉过顾春雨的手,轻轻拍了拍:“是啊,春雨丫头,快坐下歇会儿,忙了这半天,也累了。” 余氏也忙不迭拉来一张椅子,示意顾春雨坐下。 “大丫头,你先前说那些绣活儿都做完了?” 顾春雨微微点头,顺势坐下。 “阿娘,我手里那批嫁妆帕子都赶完了,就差一两个绣品了,等回去再花上一两个月时间,往后倒能空出些时辰来。” 余氏正剥着花生,闻言手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可不是嘛,你前阵子天天熬到半夜,总算把活儿清了。我前阵子就跟你爹念叨,说你今年都十八了,也该好好想想婚事,总不能一直耗着。” …… 其实,顾春雨的婚事能拖到现在,也是有余氏的功劳的。 先前知晓她手上有绣活儿要忙,李氏和顾云生的意思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家里看好了人家,喊顾春雨去瞧上一瞧就定下婚事。 这样,也不耽误婚事,也不耽误绣工。 可余氏不啊。 眼看着闺女就要挣钱了,就得嫁过去给别人家。 到时候闺女挣的钱就没她的份了。 她也不贪心,就想着闺女两年内不要相看,她先得一笔钱再说。 两年,也就是顾春雨十八岁,也不算太晚。 有家底的人家,拖个几年又如何? 她当初也是二十出头才成的亲。 一想到这里,余氏便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如今顾春雨手里的绣活儿已经干完,人也拖到18岁了,是时候该说亲事了。 余氏不敢说,自己这两年拿了顾春雨快一百两银子,心里虚得很。 总觉得自己像恶毒母亲,将女儿的钱财都挖空了。 而且,要是被顾远山知晓,他定要念叨自己了。 顾远山虽然知道顾春雨会给钱余氏,但不知道会给这么多。 一百两银子啊,这都能供他从启蒙到考科举的费用了。 也是农户一辈子的花销了。 他一直以为,顾春雨给余氏孝敬个几两银子,就很了不得了。 若是知晓这么多钱,顾远山定是要劝着余氏给顾春雨留着,备嫁妆的。 就是知晓儿子这样的德行,余氏才不敢说。 这银钱,连顾三水,她都未曾透露。 而拿着女儿的钱一直增多,余氏心里高兴的同时,还有些心虚。 每日将孝敬的银钱数一次,她心里就心虚一分。 如今听到顾春雨的话,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她被拖了许久的婚事。 第 301 章 婆媳 李氏听到顾春雨和余氏的话,眼睛眼睛立刻亮了。 她放下手里的茶碗追问:“春雨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你娘可有看好的人家?我跟你说,咱春雨模样好、绣工又出色,在县城里待了这些年,见识也比村里姑娘广,可不能再嫁回村里委屈了!最好是县城里的人家,知书达理的,才配得上咱闺女。” 顾远山也停下吃核桃的动作,看向顾春雨。 大姐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绣活上,极少提婚事,如今主动说起,倒让他有些好奇。 他们家家境好,姑娘十八岁也是拖得起的。 只有那等穷苦人家,才怕闺女砸手里,早早说好亲事,将人嫁出去,免得在家里还费粮食。 顾远山有着前世的记忆,自是知道女孩儿年纪小,容易难产,所以他也是乐意促成家里两个姐姐晚些成亲的。 …… 面对李氏的打趣,顾春雨脸颊微红,手里的帕子攥得紧了些,没说话,只往余氏那边看了一眼。 余氏会意,笑着说:“我还真看上一户人家,就是我娘家外甥女隔壁那户的男娃,叫周明远。你们还记得不?去年我去县里,还让他帮着送过一回东西到他小姑家。” 余氏口中的外甥女就是余小花了。 她嫁给了陈家村的陈川,两口子如今都在县里干活过日子。 余大河赞助了些银子,两人已经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就在县城里。 余氏口中的周明远,是两人的邻居。 想起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余氏有些不自在,顿了顿,才继续补充道:“周明远这娃娃命苦,爹娘早亡,就一个人在县城里做木匠活。前些年忙着攒钱,婚事也没人帮着张罗,就耽误了,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不过……和春雨的年龄倒是也配得来。” 李氏皱了皱眉:“爹娘早亡啊?那家里岂不是没人帮衬?春雨嫁过去,怕是要受累。” 父母早亡,不止是没有帮衬,在这里,还会被视为命格不好,才会如此。 总之,没有哪家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没爹没娘的人。 “娘您别急啊,听我说。” 余氏连忙说,“这娃虽没爹娘,但人踏实得很!我前阵子特意去县城打听,人家都说他手艺好,为人和善,跟街坊邻居处得都好,而且他家房子不是租的,是他自己争气,买下来的。他做的木工又结实又好看,好多人都找他干活。而且模样也好,浓眉大眼的,干干净净的,比那些游手好闲的娃娃强多了!” 她又看向顾春雨,“我跟这娃提过你,他也知道你绣工好,说要是你愿意,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好好聊聊。” 顾春雨的脸更红了,对于自己阿娘口中的少年也没什么感觉,但还是轻轻”嗯“了声。 她不介意对方有没有爹娘,甚至觉得没有公公婆婆她还能自在一些。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她只当作是听阿娘安排的模样便好。 李氏则还是有些犹豫。 虽说这人不错,也能挣钱,但是,没有父母就是一大硬伤啊。 顾云生看出她的犹豫,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只要人好、踏实肯干,有没有爹娘倒在其次。春雨嫁过去,能不受气、日子过得安稳,比啥都强。” 顾大水在一旁憨笑:“要是那娃敢欺负春雨,我就去县城找他!” 身后的顾四水和王氏也齐齐点头附和。 他们老顾家的娃娃,怎么能让人欺负了去。 顾三水没吭声,但是也是疼闺女的人,此时也直直地瞅着顾春雨。 余氏说的周明远,他是知晓的。 余氏早就和他通了气,他时常在县里走动,也是见过这周明远几次的。 总的来说,印象不错。 …… 顾远山看着大姐泛红的脸颊,心里也替她高兴,笑着说:“大姐,要是见面了,觉得人好就好好处。” 顾春雨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风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得树叶沙沙响。 顾远山也不觉得父母早亡是什么忌讳的事情。 自古以来,婆媳矛盾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顾春雨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毕竟顾春雨性子软,顾远山也怕遇到强势的婆婆,将她压制着。 如此便好。 …… 而余氏为何能看上这样一个人呢? 也是因着他父母双亡啊。 顾春雨有出息,能挣钱,但性子又软,身子也单薄。 她就怕到时候闺女嫁去强势人家,因着性子软和,被欺负得死死的,辛苦挣来的钱,不说给娘家吧,就怕她自己都保护不了。 而且顾春雨身子实在太过瘦弱,余氏总是害怕她不好生养。 年轻夫妻还好,顾春雨样貌好,那毛头小子定会爱护万分,即使不能生养,也不见得会将其休妻。 这些都是没有公公婆婆压着的好处。 也是余氏费尽心思才得来的人选。 她倒不算是想闺女嫁出去还要拿钱回家里,也是为着闺女这性子和身子做打算的。 有了挣钱的能力,没有匹配的实力和性格,很容易被拿捏的。 她就吃尽了生不出儿子的苦,自然也不愿意女儿再次经历。 当然,李氏对她很好,即使是没生出顾远山的那几年,也从未变过态度。 但,这样好的婆婆,实在是难以遇见,大多数都是恶婆婆。 …… 李氏没了意见,顾春雨和周明远相看的事,就这样被敲定下来。 “春雨,待你过几天有空,阿娘便去给你们张罗,在酒楼里见上一面?”余氏问道。 顾春雨点点头,“都听阿娘的。” 她本就是回家来解决自己的婚事的,如今知晓爹娘心早有人选,心里倒是松了许多。 顾夏至挽着顾春雨的手,低声道:“大姐,到时候你若是与这周明远成了,咱们以后还能经常串门呢!” 顾春雨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夏至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出嫁了不成?” 顾夏至摇摇头,“我只想跟着你。” 顾夏至今年17岁,也不算小了。 但是她不着急相看,因为她早就定下了婚事。 是县城李家医馆的婚事。 两人的婚事,说来也是缘分。 第 302 章 顾夏至的姻缘 这样的好亲事,自然不可能是顾家能张罗来的。 两人能结缘,是在两年前。 顾夏至上山给家里的兔子采草药时,正巧撞上了上山采药跌到山涧昏迷的李景文。 她将人背下山,救了李景文一命。 等人醒了,顾夏至也只要了一些医药费,便将人送回了医馆。 后面因着家中兔子养久了,时有生病。 她想着李景文好歹是医馆的公子,对待兔子的小毛病,定是信手拈来,比她这种半吊子的厉害,便经常去信询问。 李景文对待救命恩人也不含糊,时常来十里村探望,还在村子里搞过义诊,村民都很是喜欢这城里来的小公子。 一来二去,两人便看对眼了。 李家很快便差了媒人来家里提亲。 问了顾夏至的意思,没见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顾云生和李氏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 因着顾春雨还没出嫁,顾夏至和李景文的婚事便只定下,什么时候成亲,还得继续等着。 这里的风俗,便是家里大的还没成亲,小的也是不好越过大的成亲的。 若是实在等不及,也得请人来瞧过,才能先成亲。 不过顾夏至也不着急,她等得起。 李景文知晓已经定下亲,也不着急,时不时来顾家看望顾夏至,或是约着顾夏至出门游玩。 两人瞧着却是十分登对的。 余氏对此乐见其成。 顾夏至脾气不好,李景文脾气好,人也温和。 日后成亲了,就算有矛盾,顾夏至也不至于吃了亏去。 至于顾夏至本人,她也说不出李家和李景文好不好。 只知道自己脾气急躁,但是李灵翰很是温吞,性子和顾春雨差不多,能够包容她。 她不反感,便默认了这桩婚事。 …… 顾夏至的婚事,顾远山也透露过给罗安的。 少年只愣了愣,便道了句恭喜。 顾远山也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 当初他严词拒绝罗安对顾夏至的心思,便是为着两人家世不匹配。 可若是罗安真心喜欢,能够说服罗家,或是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用实力说话,顾远山也是不会阻拦的。 可罗安被挑破后,只一味回避。 顾远山想着,就算罗安还有心思,知晓顾夏至订了亲,心里必定是放下了的。 如今顾夏至已然定下亲事,自己日后便当她是一门亲戚,不远不近地相处着便好。 他是优柔寡断的人,不在乎顾夏至如何,但他割舍不下对余氏,对顾三水,对阿爷、阿奶的孺慕之情。 顾夏至始终是他们的女儿,孙女。 如今这样,也挺好。 …… 在家待了一日,顾远山便又收拾东西,去学堂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练字。而是翻开顾春雨送的《四书精义批注》,细细研读起来。 第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孙秀才就站在课室门口,朝着他招手。 “远山、远丰、叶初,你们随我来书房一趟。”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放下书,跟着孙秀才往书房走。 书房不大,靠窗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着几摞经书。 孙秀才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交代去县学听课的事。明日,你们三个要随钟氏学堂的两位学子一同去县学,听方县令亲自授课。” 他顿了顿,特意看向顾远山:“方县令是两榜进士出身,学识渊博,寻常人想见一面都难,如今能听他讲课,是你们的福气。钟氏学堂这次只选出两人,咱们孙氏学堂有你们三个,已是难得。” 说着,他满意地看了眼顾远山,继续道,“尤其是远山,考了甲等第一,更要珍惜这个机会。” 他去钟氏学堂打听过了,他们最好的考的也只是乙等上,不如他学堂的顾远山。 孙秀才越看顾远山越觉得满意。 小小年纪,不骄不躁。 不仅天资好,还沉得下心。 实在是难得啊! …… 听了孙秀才的话,沈叶初和顾远丰都微微颔首,顾远山也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 “去听课有几件事要记牢。” 孙秀才看着面前三人,细细叮嘱。 “第一,着装要整洁,不可穿得随意,见了方县令要行拜师礼,言行举止需端庄,不可失了咱们学堂的体面; 第二,带好纸笔,县令讲课定有重点,要仔细记录,回来后我要检查你们的笔记; 第三,听课时有不懂的地方,可在课后礼貌请教,方县令为人谦和,只要你们态度诚恳,他定会解答。” 说到这里,孙秀才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心里或许会紧张,尤其是远山,你年纪最小,难免会怯场。但你们要放宽心,这次去,能得到县令大人的青眼自然最好,就算没有,也不必灰心。” 孙秀才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再也压制不住,连带着唇边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往后每月初都有一次授课,只要你们保持住月考核的成绩,次次都能来听。” 他看向顾远丰和沈叶初:“你们两个虽在乙等,但基础扎实,只要正常发挥,守住乙等的名次不难。” 说着,他看向乖顺的顾远山,笑容和曦道,“远山你更要好好表现,你的天赋比旁人高些,若能得到方县令的指点,往后进步会更快。” 顾远山并不觉得自己天赋多高,只是相对来说,自己更有节制,安排得当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天知道为了扮演这小天才人设,他都得提前好久背书。 此刻听到孙秀才对自己的夸赞,顾远山只觉得从前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重重点头:“夫子放心,学生定会认真听课,记好笔记,绝不让您失望。” 沈叶初也轻声应道:“学生明白,定当谨守夫子的嘱咐。” 顾远丰虽话少,却也坚定地说了句:“学生会尽力。” 孙秀才见三人态度端正,脸上露出笑意:“好,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 他喝了一口茶,才对三人道,“回去后再好好温温书,把之前不懂的地方再琢磨琢磨,到了县学,也好带着问题去听,才能学有所获。” 第 303 章 钟秀才 三人起身向孙秀才行了一礼,转身往课室走。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顾远山攥了攥手里的笔,心里有些紧张,又满是期待。 能听两榜进士出身的县令讲课,还能带着大姐送的批注本去印证学问,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这几天是走了狗屎运了! 顾远山忍不住心中喜悦,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在期待中,第二日很快便到来。 天刚亮。 顾远山就揣好顾春雨送的《四书精义批注》,还有自己整理出来的问题册子,背着装了纸笔的小布袋往学堂门口赶。 昨日孙秀才交代了,今日一早就在学堂门口集合,他会送三人去县学。 他们几个吃了早饭便直接去学堂门口,不必去课室了。 顾远山匆匆吃饱饭,就朝学堂门口而去。 到了门口,就见孙秀才的马车早已停在树下。 顾远丰和沈叶初早已等候在旁。 沈叶初手里还攥着一本折了角的《中庸》,显然是在路上也抓紧温书。 顾远山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还没亮呢。 他都是提前来了的,谁知眼前的夫子和两位学生更早。 顾远山连忙跑上前,对着马车上的孙秀才就道歉。 “夫子,对不住,我来迟了。” “你没迟,是我们几个起得早了。”孙秀才笑了,继续道,“既然都到齐了?那咱们出发。” 他也是第一次去听进士讲课,昨夜激动得一把老骨头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不,天刚亮,就赶紧差人备好马车,去门口候着了。 没想到去到门口,发现顾远丰和沈叶初早就候着了。 反倒是年纪最小的顾远山,沉得住气。 想着,孙秀才就掀开车帘,示意三人上车。 …… 车厢不算宽敞,顾远山和顾远丰坐在一侧,沈叶初坐在对面。 车轴转动起来,伴着马蹄声慢悠悠往山下县城方向去。 顾远山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路边的房屋往后退,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 他是头一回去县学,更别说即将能得到进士的授课了。 即使他小时候见过方县令,但那时候他还在启蒙,学的内容不算多,面对方大人的提问还游刃有余。 可如今他不止学了四书五经,还得涉略算术、律法、诗赋…… 这样多的知识,即使他将孙秀才所懂的都学,也还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他即将要面对科举最高成就的两榜进士,更是是不够看了。 …… 马车走了近一刻钟,终于进了城区。 顾远山看着马车朝县学方向驶去,心中的紧张情绪竟然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来都来了,何须紧张。 有问必答,不会便学。 顾远山方才紧绷的心神,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松懈下来。 就在他以为马车会一路驶去县学门口的时候,它在距离县学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了。 看着孙秀才闭目养神的模样,顾远山不禁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夫子,咱们怎么不走了?” 听到顾远山的声音,孙秀才缓缓睁开眼,笑着解释:“我与钟氏学堂的钟秀才约好了,在这里汇合,咱们两所学堂的学子一起去县学,也显得热闹些。” 他不会说自己心里头紧张,想找个人壮壮胆。 有人在身旁,他才好厚着脸皮跟着学生进去一起听课啊! 虽然他已经五六十了,但学无止境。 他如今不进场科举,但还要教书育人。学得再多一些,就能给云梦县的学子们谋求来更多的知识。 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他这才厚着脸皮跟着顾远山三人来了此地。 当然,这样的心思也是和钟氏学堂的夫钟秀才通过气的。 两人一拍即合。 这才有了在此等人的场景。 …… 听到孙秀才这样的话,顾远山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接着,他没有选择和顾远丰、沈叶初一样,一路都捧着书看,而是细细打量了马车外的场景。 如今正是早市,街上十分热闹。 街边铺子多已开门,粮油铺前堆着鼓鼓的粮袋,掌柜正弯腰给客人称米。 布庄的幌子随风轻晃,靛蓝、浅粉的布料在晨光里透着软和。 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扁担上的拨浪鼓“咚咚”响,引得几个孩童围着跑。 路口的馄饨摊冒着热气,老板吆喝着“刚出锅的热馄饨”,白雾裹着香气飘进车厢。 行人们大多穿着整洁,有提着布包去赶集的妇人,也有咬着包子赶去上工的青年。 行人脚步匆匆却透着鲜活,和村里的宁静比,多了好些热闹劲儿。 就在这时,顾远山看见不远处驶来另一辆马车。 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留着山羊胡,瘦瘦高高的老者。 此人正是钟氏学堂的钟秀才。 顾远山是见过钟秀才的。 孙秀才有时会带着他们出去踏青,便会和钟秀才约好一起去。 两所学堂学生也会互相攀比才学。 若说孙秀才是个笑面虎,钟秀才便是不苟言笑的老夫子。 虽然钟秀才看着严肃,但其实孙秀才打人更疼。 当然,顾远山没挨过打,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些都是祁云照说的。 …… 言归正传。 钟秀才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身材高些,手里捧着书,另一个则显得有些拘谨。 两人见了孙秀才,都恭敬地行了礼。 “孙兄,可算赶上你了!” 钟秀才走上前,笑着拱手,“这两位是我们学堂选出来的学子,王明轩和吴子墨,往后听课,还要让你们学堂的三位多带带。” 孙秀才也笑着回礼,指了指顾远山三人:“这是我们学堂的顾远山、顾远丰、沈叶初。远山是这次月考的甲等第一,学问扎实得很。” 钟秀才一听,不由多看了顾远山两眼,笑着点头:“早就听说孙氏学堂出了个好苗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有为。” 顾远山连忙躬身道:“夫子谬赞,学生还有许多要学的。” 沈叶初和顾远丰也与钟氏学堂的两人互相见了礼。 虽只是简单的问候,却也少了几分生分。 顾远山悄悄打量着周明轩和吴子墨,见他们手里都拿着厚厚的笔记,心里了然。 看来大家对于能来听县令讲课,都是早有准备的。 顾远山握了握拳,暗下决心。 一会儿听课时定要更专心些,不能落于人后! 第 304 章 县学 见人都到齐了,孙秀才才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去县学吧,别让方县令久等。” 说着便招呼马夫,往前走。 钟秀才也不甘落后,让马夫赶紧驱车跟上。 ……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县学大门前。 顾远山跟着众人下车,抬头就见两扇朱红大门,门楣上“云梦县学”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匾额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庄重。 门房是个穿灰布褂子的老者,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笑着拱手:“两位秀才老爷,可是带着学子来听方县令讲课的?” 门房是见过孙秀才和钟秀才的,此时一眼便知晓几人来县学是为了何事。 但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一下的。 钟秀才板正着身子,不苟言笑,拱手回道:“正是。” 看着钟秀才这直挺挺的模样,孙秀才连忙笑着上前,补充道:“我们来早了些,还望老哥帮忙通传一声。” 老者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两位秀才老爷,真是不好意思了。县令大人还在县衙处理公务,得劳烦诸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带你们去课室歇着。” 其实今日县令的行程是安排妥当的,可架不住孙秀才和钟秀才来早了啊。 但是这样怨怪的话,不是他一个看门的人能说的。 就算他是县学的人,也是一个看门的老头,万万得罪不起读书的秀才老爷的。 人家秀才老爷愿意给个体面,他倒是不能拿乔的。 是以,老者只是客客气气地邀请几人先进去,他去瞧瞧县令大人什么时候能过来。 当然,他一个守门的,也不敢催县令老爷。 他就是过去瞧瞧,让几人在县学等着便是了。 …… 知晓自己来早了,县令大人还没有空闲,孙秀才脸上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对着老者客客气气拱手应声罢了。 一行人跟着门房往里走。 顾远山目不斜视,但眼睛还是好奇地小幅度打量着四周。 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些青苔,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人走过的样子。 确实是年久失修了。 两侧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遮天蔽日,那树干底下还有新砍伐的痕迹,想来是前几日修剪过。 树下摆着几张石桌石凳,桌面磨得光滑,看得出常有人坐。 兴许是以前在县学念书的人留下的痕迹也说不准。 不远处有几间青砖瓦房,墙皮有些剥落,墙角却新砌了几块青砖,显然是刚修补过。 走到最东边的一间屋子,门房推开木门,对着几人便道:“这就是今日听课的课室,刚简单修过,诸位先坐着歇会儿。” 说着,他便离开了。 徒留下孙秀才等人。 …… 望着明显修整过的课室,孙秀才率先便走了进去。 钟秀才也抬步跟上。 几人跟在夫子身后,簇拥着进去。 顾远山走在最后面。 这间课室不算大,摆着十多张旧木桌,桌面虽有划痕,却擦得干净,桌腿不稳的地方垫了木块。 屋顶原本漏雨的地方,新铺了几层瓦片。 阳光透过窗台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光斑里,还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尘。 墙角放着两个新糊的纸灯笼,显然是为了今日特意准备的。 这些样式都已经比较老旧了,比孙氏学堂里的陈设还要破旧一些。 想来这县学确实是荒废了许久啊。 也不知道再过两年,这里是否能够坐着新的秀才读书? 顾远山满心期待。 日后若是他考中秀才,名次不靠前的话,也是要在县学念书的。 以前县学荒废,他还曾苦恼以后考上秀才,到何处求学才好。 如今方大人带头修正云梦县县学,这可解决了许多学子的后顾之忧了。 要知道,虽然府城也有府学,但府学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的。 府城的府学,大多数名额都是留给府城学子的。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会给考上秀才前几名的学子。 当然,这样的好事,顾远山只敢想一想。 他如今的期望,就是顺利考上秀才便好。 至于名次,倒是无所谓了。 即使是最后一名,也是秀才啊。 …… 除了府学,家中也并无其他学院的关系。 对于顾远山来说,县学就是他考上秀才之后最好的落脚之地了。 当然,若是他名次排在前十,他不止能免学费,还能去府学念书。 这才是最好的去处! 不过如今未下场,他倒是不敢奢求太多。 …… 钟秀才刚坐下,就忍不住感慨:“这县学我前些年才来过,当时屋顶漏雨、桌椅歪斜,没想到这才多久,就修得有模有样了!方县令真是好父母官,不仅管着县里的民生,还惦记着咱们这些学子的科举教育,难得啊!” 孙秀才也笑着附和,手里摩挲着桌沿:“钟兄说得是。方县令两榜进士出身,却不摆架子,还愿意每月抽时间来授课,又出钱修缮课室,这样的官,咱们云梦县的学子都该记着这份好。” 两人怕碍着县令的眼,便坐在课室最后面,尽量减少存在感,试图蒙混过关。 顾远山坐在靠前的位置,摸着光滑的桌面,看着屋顶新补的瓦片,心中满是期待。 …… 就在顾远山盯着桌角的木纹出神的时候,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伴着门房恭敬的问候:“县令大人,您来了。” 他立刻挺直脊背,抬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青布常服的男子走进来。 中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提着个旧书箱,浑身透着书卷气,丝毫没有官威,倒像位儒雅的教书先生。 面容倒是与多年前一模一样。 顾远山满眼放光地看着走进来的方佑程。 当然不止是他如此,身旁的沈叶初、王明轩、吴子墨也是如此。 甚至一向冷淡的顾远丰此时也屏住了呼吸,直直地看着方佑程。 这模样,大抵就相当于偶像出现在面前了。 坐在最后面的孙秀才和钟秀才连忙起身,顾远山几人也跟着站起,齐齐躬身行礼。 “见过方县令。” 方佑程笑着摆手:“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第 305 章 好一万倍 方佑程说着目光扫过众人,视线在顾远山身上顿了顿,忽然笑道:“你是顾家的小子吧?记得你五岁那年,在河边救过我家丫头,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方佑程原先早就将顾远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主要也是顾家懂事,从来没有上门求助过,他便想不起来了。 如今记起顾远山,也是因着前几日家中夫人提起此人,他才恍惚记起。 知晓顾远山当真是这些年来云梦县最出色的学子,他便上了心。 此时,更是毫不避讳地提起往事。 顾远山一愣,没想到县令大人会提起此事,连忙点头。 “回县令大人,正是学生。” 孙秀才不知此事,但不妨碍他此刻脸上笑容更大了。 知晓顾远山入了方佑程的眼,他连忙在一旁补充:“远山这次月考核考了甲等第一,我们学堂最出色的学子。” 当然,也是云梦县两所学堂考得最好的学生。 不过这话太过于得罪人,孙秀才也不至于这样没有眼力见地在县令大人面前给钟秀才难看,便没说。 方佑程眼中闪过赞许:“哦?既然如此,远山,那我倒要考考你了。” 他随手翻开书箱里的《论语》,指着“学而不思则罔”一句,“你说说,这句话除了‘学习需思考’的本义,还能从‘为学态度’上延伸出什么道理?” 顾远山没想到那么快就进入正题,但他早有准备,倒也不见慌乱,只定了定神,便缓缓开口。 “学生以为,这句话还在劝人莫贪多求快。若只一味死记硬背,不琢磨知识与自身的关联,就算背得再多,也只是‘装知识的匣子’,难有真学问。就像种田,只知播种却不除草施肥,终究难有收成。” 方佑程听得微微点头,“不错,若是我没记错,你今年也就10岁,这《论语》学得倒是扎实,可见确实用功了。” “大人谬赞了。”顾远山谦虚道。 方佑程脸上笑容不变,只摆摆手,让顾远山坐下,便又问了沈叶初几人关于《中庸》的基础问题。 待几人答完,才笑着道:“你们基础都还算扎实,就是少了些自己的思考,理解过于片面。” 说着,便走到讲桌前,翻开带来的讲义。 顾远山凝神细听,只觉方县令讲课与孙秀才全然不同。 孙秀才讲书,多是逐字逐句解释词义、梳理段落,虽有延申,却做不到如此细致。 而方县令讲《论语》,不仅会结合当朝的典例,还会引导他们联想生活中的事。 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会说“就像你们同窗相处,不愿被人抢了笔墨,便也别去动旁人的书箱”; 讲“为政以德”时,会提自己治理县城的小事,说“做官和做人一样,都要守着‘诚’字”。 他偶尔还会停下来,问几人“若是你们遇到这事,会怎么想”,引导他们主动开口。 顾远山听得入了迷,手里的笔飞快地记着。 连之前没琢磨透的几个点,经方县令结合自身求学经历一讲,竟豁然开朗。 果然,每一层学识都是有着天壤之别。 当初觉得孙秀才比大爷爷这个童生讲课好一百倍。 如今他更是觉得方县令这个进士讲课比孙秀才好一万倍。 …… 窗外的阳光渐渐移到桌面。 顾远山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心里满是收获的满足感。 基本考察过几人学识,方佑程便开始提问环节。 他目光扫过端坐的几人,温声道:“方才多是我讲,如今该轮到你们了。读书最忌‘有疑不问’,你们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咱们一同探讨。”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只每月来给几人讲课,是不可能带着几人从四书的篇目讲起的。 不说他没有时间,眼前的几个好苗子也不能浪费时间在此。 除了传道授业,最后的解惑便是简单易讲的了。 当然,许多夫子也是喜欢引导学生提问题,夫子带领学生解答心中疑惑。 如此,学子不用浪费太多时间,还很轻松便解决了学习上的困难。 …… 想着,方佑程的目光落在顾远山身上,笑了笑,说道:“远山年纪最小,却考得最好,想来平日攒了不少问题,你先说说?” 顾远山心头一紧,随即定了定神,拿起摆在桌面的小册子。 这是他近半个月来,读“四书”时遇到的疑难,特意整理成册,连页码都标得整整齐齐。 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问道:“方大人,学生读《孟子·梁惠王上》时,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句,总觉得理解得不够深。若遇着邻里孤寡,寻常人能做到‘帮衬’,可要做到‘以及人之老’的‘推及’,究竟该从何处着手?这与‘为学’又有何关联?” 方佑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抬手轻轻叩了叩桌面:“这个问题问得好,既问了‘行’,又问了‘学’。你先想,‘老吾老’是本心,是对自家长辈的孝;‘以及人之老’,是把这份本心往外扩。” “怎么扩?不是空喊口号,而是从身边小事做。比如见着隔壁老人挑水吃力,上前搭把手;见着孩童迷路,帮着找家人。这些事虽小,却是‘推及’的开始。”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与‘为学’的关联,你想,读书是为了明‘理’,明了‘仁爱’之理,若只停留在书本上,那‘理’便是死的。只有在做事时践行这份‘仁爱’,才能真正懂‘理’,而懂了‘理’,再回头读书,又能有新的领悟。这便是‘知行合一’,学与行,本就不分家。” 顾远山听得眼睛一亮,连忙在册子上记下“知行合一:学理→践行→悟新理”。 虽然这是顾远山的疑惑,但课室里其他人也认真听着,就连孙秀才和钟秀才都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顾远山的难题本就是他在学堂寻不到解答,才整理成册子,特意带来询问的。 自然,这也是沈叶初、顾远丰,甚至是孙秀才的疑惑。 孙秀才虽然是夫子,但他却没多少架子。 不懂便是不懂,也不会假模假样敷衍过去。 他会让顾远山记下难题,他自己有机会也会询问友人。 或是等顾远山自己遇到良师,再拿出来询问。 第 306 章 经验之谈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一旁的沈叶初紧接着提问,问的是《中庸》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深层含义。 方佑程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先问他:“你觉得‘中和’是什么?是不悲不喜,还是不偏不倚?” 沈叶初愣了愣,答“是不偏不倚”。 方佑程便笑着举例:“比如你读书,今日读得太急,漏了细节;明日又太缓,没了进度,这便是‘偏’。若能把握好节奏,既细品字句,又不拖沓,这便是‘中和’。推及天地万物,也是如此。” 方佑程缓缓道,“四季更替不疾不徐,草木生长有枯有荣,都是‘中和’之态。人能做到‘致中和’,行事合宜,自然能安身立命,这便是‘天地位焉’的道理。” 沈叶初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纠结了许久的疑惑解答出来的方佑程,心中满是向往。 接下来,顾远丰、周明轩、吴子墨也陆续提问。 有的问经书注解的分歧,有的问科举答题的技巧。 方佑程总能三言两语抓住核心,或举生活中的例子,或引自身的经历,从“如何找问题关键”、“如何多角度思考”、“如何联系实际”三个方面,把解题思路拆解得明明白白。 顾远山始终握着笔,把方佑程的思考模式一一记下。 “遇分歧:先找各注解核心→结合上下文→联系本意定取舍”。 “答技巧:先破题(明题意)→再分层(分点说)→后总结(扣主旨)”。 册子上的字迹越来越密,他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少。 只觉得从前堵在眼前的迷雾,都被方佑程一语吹散。 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课室里的提问还在继续。 顾远山低头看着满页的笔记,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心里满是踌躇壮志。 ……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顾远山几人沉浸在方佑程深不见底的知识当中畅游时,方佑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放下手中的讲义,走到几人中间,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 “今日与你们聊了许久,知道你们都肯下苦功,但想在科举路上走得远,光靠死记硬背不够,我有几句经验,今日便说与你们听。” 他先看向顾远山,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第一,读书要‘筛’。你们如今读的经书,注解读本多如牛毛,不可全信,也不可全弃。” 说着,他看了看坐着笔直的顾远山,继续道,“就像方才远山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朱熹的注解要读,其他大儒的见解也要看,再结合自己的思考,筛出最贴合本意、也最合自己心性的理解,这样书才算真的读进心里。” “我当年备考时,每读一篇,都会把不同注解抄在旁侧,对比着琢磨,久而久之,思路便开阔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当然,你们身处云梦县,此地文风不兴盛,这些不同的注解,还得靠你们多看,多学,等日后考上秀才,有了更大的空间了,便可外出游学,学学其他地方学子,大儒的注解,这样才不会成为井底之蛙。” 顾远山等人齐齐点头,丝毫不质疑自己万一要是考不上秀才怎么办。 他们集结来此的五人,几乎就是云梦县最有天赋的学子了。 这样的人,天赋不说多高,自制力是有的。 若是在进士的讲解下,都考不上秀才,那只能说——他们不适合科举一道。 …… 讲完第一点,方佑程便转向沈叶初和顾远丰。 “第二,写字要‘稳’。科举答卷,字迹是门面,不是要你们写得多华丽,而是要工整、清晰。我见过不少学子,学识不差,却因字迹潦草被考官压了名次。你们每日练字,不必贪多,写十遍‘正’字,不如把一个‘仁’字写得端正有力。” 他看了看几人端正的字迹,缓缓摇头,“你们的字还得多练,我观之,只远山一人笔力还算稳当,虽然没什么风骨,但也能看出是下了苦功夫的。而你们四人,字迹虽是工整,却有些虚浮,即使有天赋也会被这些没有力道的字迹拖累,可见平日里很少练字。” 说着,他感慨道,“我年少时,每日只练三十个字,每个字反复写,直到握笔的手不抖,笔画不出错,才算过关。我估摸着,远山的字也是日日坚持练字才能练出的?” 顾远山起身,坦然道:“方大人,我从启蒙学开始,夫子就教导过我科举字迹的重要性,所以我便每日安排一个时辰出来练字。风雨无阻,坚持到至今。” 方佑程微微颔首,“继续保持。” 虽然顾远山写的字确实没有风骨,但却能看得出沉稳,下过功夫的。 这样勤奋的学子,没有夫子会不喜欢。 考官也不都是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他们之中也不乏为了科举下了苦功夫练字的,自然也愿意青睐这样勤奋的学子。 …… 最后,方佑程目光扫过钟氏学堂的两人,继续道:“第三,学问要‘用’。经书里的道理,不是只装在脑子里的,要试着用到日常里。比如读‘仁者爱人’,便要在同窗有难时搭把手;读‘知耻近乎勇’,便要在自己犯错时敢承认、敢改正。” 他停顿片刻,看着几人认真倾听的模样,又补充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莫怕‘慢’。科举之路,少则三五年,多则十余年,别想着一步登天。” 他眯了眯眼,“我当年也是考了三次才中举人,期间也有过灰心的时候,但每次想到‘锲而不舍’四个字,便又沉下心来读书。你们还年轻,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终会有收获的那日。” 年轻人最是怕心浮气躁。 读书就得沉得下心,坚持下来。 这样的道理谁都懂,但能一直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年方佑程也是科举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此时说到这些话,更有感触。 虽然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才想要兴盛云梦县的文风,但看着下首几张如出一辙求学的脸,方佑程还是忍不住软下了心肠。 第 307 章 下场 方佑程所说的话,底下几人都纷纷咀嚼着。 顾远山听得更是心头一震,手里的笔飞快地把这些话记在纸上,只觉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这一日的讲课,不止顾远山他们收获巨大,坐在后面安静听课的孙秀才和钟秀才也满脸震撼。 二人这把年纪了,第一次听到这样深入浅出的授课,心中激动不比顾远山几人的少。 两位夫子,五位学生,乘着月色,满载而归。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就在顾春雨忙着相看时,顾远山也学得昏天暗地。 平日里他就着方佑程所讲的内容,补充自己先前未理解到位的地方,再结合顾春雨所送的四书批注,从头学起。 偶尔得空了,便约着沈叶初、顾远丰几人下山,去城里的书肆看看书。 他们总归是普通家庭,不可能买得起那么多书。 既然买不起,便只能去书肆看书了。 几人都是在墨香书肆买的文房四宝,那里的掌柜也对几人很是脸熟。 知晓几人来看书,掌柜的偶尔还会给几人倒杯茶喝,态度十分和善。 顾远山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去得多了,便知晓掌柜对所有来书肆的学子都是如此,便也放下心来。 生意人,总是不会吃亏的。 他们都是读书人,一辈子所需要的文房四宝,数不胜数。 掌柜的对他们态度好些,还能拉拢客户,店里的生意也能长长久久。 只能说,互惠互利吧。 …… 沈叶初不仅看书,他还接了抄书的活计。 抄一本书,从几文钱到几十文不等。 钱多钱少,只看所抄写的书字数多少。 不过,顾远山没抄。 家中还是能供得起他念书的,他也不想为了几文钱将宝贵的时间浪费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顾远山很有自知之明——他虽有些天赋,但他有如今的成绩,离不开日积月累的努力。 虽说时间对他们这些学子来说很是宝贵,但他也说不出劝说沈叶初不要抄书,好好读书这样的话。 沈叶初家境贫寒,能够上学,全赖他的母亲一人挣钱。 沈叶初抄书挣的钱,能够用于日常笔墨开销,这一点就能给他家里减轻不少负担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 顾远山无法救济,也不会阻止。 他好好读书便是了。 …… 秋去春来。 接受了方佑程教导的顾远山、顾远丰和沈叶初学习突飞猛进。 甲班的孙书川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两个月后的月考核考上了乙等。 他也终于得以跟着去县学听了几次课,但进步终究是没有顾远山三人的大。 祁云照等人倒是还在为着考上乙等努力着。 顾远山除了提供点笔记,其余的倒是没有过多干涉。 说多了,祁云照性子比几人跳脱些。回家爱玩,对于学习一事,孙秀才不推着走几步,他就得原地躺平。 顾远山如今顾着自己的学习都来不及,哪里有精力顾着他。 为他提供去县学的笔记,已是仁义之举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 经过方佑程的几次指导,顾远山终于被孙秀才约去书房谈话了。 此时正是开春,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季节。 阳光透过书房的窗台,落在桌案上的兰花上。 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早晨的露珠,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顾远山走进书房时,孙秀才正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他的功课。 见他进来,便笑着招手:“远山,过来坐。” 顾远山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案上的功课本上,上面满是孙秀才圈点的红痕。 孙秀才放下本子,语气带着欣慰:“自你去县学听方县令讲课,这大半年进步真是肉眼可见。” 顾远山从前读《四书》都是靠着孙秀才的讲解来理解,每一次考试的答卷,都有着孙秀才观点的意思。 不是说不好,只是总归还是太过于片面。 如今经过方佑程的教导,不仅能自解深意,还能写出有见地的策论。 有时答题的思路,连孙秀才都未曾想到过。 …… 想到这里,孙秀才满意点点头,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今年的童生试转眼就要到了,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可以下场试一试。” 顾远山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夫子,我……我真的可以吗?” 这些日子,孙秀才对着他长吁短叹,目光中满是不舍。 他有想过童生试在即,要不要下场试试。 正准备找孙秀才询问一番,再回家告知阿爹阿娘,没想到孙秀才倒是先一步找到了他。 看着一向老成的学生露出这惊喜的模样,孙秀才笑着点点头。 “怎么不可以?以你如今的学识,考上童生是十拿九稳的事。至于秀才,倒是不敢打包票……” 说着,孙秀才悠悠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云梦县好些年没出过秀才了,考官的标准难测。但去试一试,总是多些机会。”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更重要的是,你如今的学问,在咱们这学堂里已经没什么可学的了。若能考上童生,你才十一岁,这般年纪就有了童生功名,往后去府城求学,书院也更愿意收你,能跟着更好的夫子读书,你的路才能走得更远。” 顾远山是他遇到过最特别的学子。 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举世天才。但总归在读书一道上是有些天赋的。 更重要的是,这人好学啊! 不仅好学,还老成稳重。 这样的毅力,就算是孙秀才也是敬佩的。 不说他像顾远山这个年纪偶有贪玩的时候,就说如今他快六十了,有时仍会偷懒不愿意批改课业。 可他看了顾远山好几年了,知晓这人确实有着成人难以匹敌的耐力。 心中惊叹有余,也万分看好顾远山,笃定他定能考上秀才。 就算这次考不上,下次也能考上。 如今能做的,便是为他前路着想。 自己到底是老秀才,能教的知识太过于片面,怕顾远山继续留在孙氏学堂就耽误了他。 第 308 章 报名 知晓自己得到孙秀才的高度评价,顾远山心潮澎湃。 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多谢夫子!学生……学生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孙秀才见他激动,眼中笑意更浓:“你也不用太急。此次童生试,学堂里不止是你,远丰、叶初还有书川都会下场。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帮你们梳理科举常考的知识点,再改改策论。”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对了,你记得尽快让你爹来一趟学堂,我跟他说说童生试的事,也商量商量你备考的安排。” 如今是春节刚过,已是正月。 童生试一共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而县试,在每年的二月就要举行了。 若是要参加考试,现在就要报名了。 既然决定让顾远山下场试试,如今就要赶紧将此事定下。除了顾远山本人的意愿,他家中父母也得知晓此事才行。 望着一脸认真的孙秀才,顾远山重重点头:“学生记住了!回去就跟我爹说!” …… 说完了此事,孙秀才又细细将童生试的注意事项告知顾远山。 无外乎便是如何报名,考试需要注意什么,准备些什么。 报名这个简单,由孙秀才带着顾远山几人去云梦县署礼房报名即可。这报名也就是填写一些资料,比如姓名、籍贯、年龄、家庭三代履历等详细信息。 报了名,还需找五位同考人联保。 这样可以保证考生信息真实。 若有作弊,则五人连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都要找知根知底的读书人才好。 此外,还需由一名秀才作担保人,开具凭证,称为“廪保”,以证明考生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且并未在父母的丧期内。 孙秀才便可担任此任务。 …… 决定今年就下场的顾远山趁着下午便告假了半日,搭乘村中牛车便晃晃悠悠回了家。 路上,村民还关心问道:“小山子,你不是在学堂念书吗?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村民心中有些稀奇。 村里人都知道,顾远山读书有天赋,被村里童生老爷送去县里跟着秀才老爷念书去了。 这些年来,顾远山几乎日日待在学堂念书,就算回家,也闭门不出,村中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是不认识顾远山的。 当然,眼前的村民,这些年纪大的叔叔伯伯,都是认识人的。 此时见着难得一见的顾远山,便打趣几句。 顾远山笑了笑,没有将要参加科举的事说出,而是随意找了个借口。 “伯伯,我在学堂身子不舒服,告假半日回家来休息休息。” 一旁的婶子一脸怜惜地望着顾远山。 “小山子,读书是大事,但也不能不顾着身子,晓得吧?” 顾远山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本就得这些婶子的疼爱。 如今11岁的他,长得很是壮实,看起来就健康,而且听说读书也常被秀才老爷夸奖,经常考学堂第一呢! 这赤裸裸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别说眼前的婶子心疼顾远山了,村中许多婆婆、婶子、大娘,都很喜欢顾远山。 面对关心,顾远山轻轻点点头,“婶子,我记住了。” 说完,怕几人再询问,他便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 回了家,顾远山将自己要参加今年童生试的想法说出。 当然,还有孙秀才要顾三水明日去学堂商议此事的事。 家中几人又惊又喜。 余氏一个劲儿地对着天念叨着“菩萨保佑”这等字眼。 顾四水和王氏则一副顾远山已经考上秀才的骄傲模样。 被李氏一顿敲打,不准将此事透露出去,两人才歇火。 知晓县试就在一个月后,顾三水很是激动,催促着余氏就去收拾东西。 要不是顾远山拦着,他差点就要连夜赶去学堂了。 顾远山舟车劳顿,告假了半日,和夫子说了第二日再回去的。 即将要下场,他不想生病。 即使只是赶一点路,不一定会着凉,他也不想赌。 反正他该学的都学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平常心,莫要因小失大才是正理。 …… 第二日天刚亮,顾三水就揣着顾云生给的报名费,带着顾远山往学堂去。 刚出门,就见顾一木来了。 昨晚,顾远山便将顾远丰也要下场的消息告诉了顾海生。 顾海生如今年纪大了,不好奔波,便让顾一木去。 爷孙三人都是考过科举的,对于流程并不算陌生,只是跟着去走个过场罢了。 最紧张的,还是顾三水。 他从知晓顾远山要科举了,便心跳如雷。 一夜未眠,此时还战战兢兢地赶着车,就怕路上冒出个什么意外,阻碍了顾远山考试。 当然,这条路他们都走好多年了,自是不会出现意外的。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 一行人到了学堂,孙秀才已在书房等候。 见几人进来,孙秀才便让顾远山去叫顾远丰和沈叶初过来。 今年孙氏学堂就四人参加科举。 除了顾远山三人,还有孙书川也想下场一试。 不过孙书川是孙秀才的族人,关于考试详细孙秀才早已与他说了千百遍,今日便不过来凑热闹了。 沈叶初母亲身子弱,不便出门,此前已托孙秀才代为操办报名事宜。 孙秀才也是让沈叶初本人过来听一听,了解一下考试的详情罢了。 …… 待沈叶初也到了,孙秀才关上书房门,从抽屉里取出三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县试的流程和规矩。 他将其递到几人面前,缓缓说道:“县试定在一个月后,今日叫你们来,一是确认报名信息,二是把该注意的事跟你们和家中长辈说清楚。” 说着,他先看向顾三水和顾一木,指着纸上的“报名费”一栏:“每人需交五百文报名费,用于考场布置和笔墨纸张的筹备,你们回去后把银子备好,三日内送到学堂来,我统一去县衙礼房报名。” 顾三水和顾一木连忙点头。 顾三水还掏出随身的小本子,把“五百文”的事情画了下来。 他不会写字,便只能如此了。 此时,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着顾远山学认字。 若是换余氏过来,她定能很轻易记下此事。 顾三水心中惶恐,一边靠着自己的记忆画着,一边害怕自己记漏了,耽误儿子科举。 第 309 章 兢兢业业 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的父亲,孙秀才总是有耐心的。 待顾三水兢兢业业记录完毕,他才继续交代。 孙秀才的目光转向三个学子,语气郑重起来:“县试一共有三场,一日一场。每日一回,从清晨考到午后。你们笔墨一定要用自己顺手的,最好再备一套新的。笔尖要提前磨好,墨锭选细腻些的,免得考场上磨墨耽误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是墨锭质量太差,写出来的字在纸上是会有些晕染的,考官可没有夫子这样用心。 若是因着墨锭质量太差而影响了考官心情,导致其随意便批了个分,便得不偿失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考场里不提供午饭,你们每日出发前要带好干粮,比如蒸饼、酱肉,别带汤汤水水的,容易洒,也别带太油腻的,免得吃了犯困。当然,这些学堂里也会提供,但若是你们不想吃学堂的,也可从家中带吃食。” 县试是在云梦县县衙进行的。 孙秀才并没有强制让几人一定要住在学堂里。路途近的,回家也是可以的。 当然,若是不方便,也不想住在学堂,便可以下山去寻间客栈住下,等考完试回来便是了。 不过顾远山还是决定住在学堂,像往常一样便好了。 他家不远也不近,若是回家,家里人比他还紧张,可能会弄巧成拙。 如此这般,还不如住在书舍便好。 …… 孙秀才絮絮叨叨地说着考试的注意事项。 顾远山听得认真,手里的笔飞快地记着,把“备两套笔墨”、“带蒸饼酱肉”都标上了着重号。 顾三水不会写字,便在自己的本子上画上一支笔、一块墨,和一块圆圆的大饼。 沈叶初也拿出本子,一笔一画地记着,偶尔没听清,还会轻轻拉一下顾远山的袖子,让他帮忙补记。 顾远丰已经考过一次了,此时倒是没有几人这样紧张。 虽然没有像顾远山几人这样,但他也听得专注,时不时点头,把注意事项记在心里。 …… “还有考场规矩,你们一定要记牢。” 孙秀才的语气更严肃了,“进考场前要搜身,不许带夹带、小抄,一旦被发现,不仅取消考试资格,还要连累保人。考场上要保持安静,不许交头接耳,有问题只能举手问监考的衙役。写完的卷子要仔细检查姓名、籍贯,别漏填了,卷面也要保持整洁,别乱涂乱画,考官看卷时,卷面干净也能多些印象分。” 顾三水忍不住问:“夫子,考场里冷不冷?要不要给孩子带件厚衣裳?” 如今天气还冷,顾三水怕顾远山身子顶不住。 虽然顾远山许久没生病,身子也长得壮实,但他这个老父亲就是担心。 孙秀才笑着点头:“该带,春日早晨凉,带件薄棉袄,考完能披上。至于考试的时候,若是穿太多倒是阻碍答卷……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若觉得太冷,还是穿多些,免得生病耽误了后续几场。” 虽说县试三场考试,最重要的是头一场,但是后面两场也是不容小觑的。 若是三场都顺利的话,这自然是最好的了。 说着,孙秀才看向顾远丰和沈叶初,强调道,“还有,你们两个,考前几日别熬夜温书,把精神养足,考场上才能集中注意力。” 他是知晓这两个学生学起来就废寝忘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年纪小小,就掏空了身子,这怎么得了? 是以,孙秀才特意嘱咐一番。 顾远丰一愣,倒是乖乖点头。 沈叶初抿了抿唇,也微微颔首。 …… 顾三水握着小本子,继续问道:“那考完当日,我们在考场外等吗?” “不用,考场外人多,你们若是实在担心,就在学堂门口等,我会把他们接回来。” 当然,最好的便是等几人考完回家了。 不过当父母的,总是对孩子紧张过头的。 孙秀才也能理解顾三水的心情。 孙秀才答得干脆,又看向三个学子,“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说。” 顾远山想了想,问道:“先生,考试时会给我们提供草稿纸吗?要不要自己带?” “不用,县衙会准备,就是草稿纸可能不会很多,你们注意些。还有,那些桌椅可能有些旧,还可能有污渍……你们答卷时垫张纸,免得墨水洇透。”孙秀才耐心解答。 待众人都问完,孙秀才缓缓道:“这注意事项你们拿回去,每日看一遍,别漏了细节。接下来一个月,我会给你们集中讲科举答题的技巧,你们也要抓紧温书,争取一次考中。” 顾三水和顾一木连忙道谢,顾远山三人也起身行礼。 …… 确定了县试时间,顾远山便安心待在学堂继续念书。 学堂的氛围也渐渐肃穆起来。 往日里还打闹的学子,都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打搅了几人备考。 此次孙氏学堂一共四人参加考试,钟氏学堂也有四人。 除此之外,也有许多在家读书,或是跟着老童生念书的读书人也会参加此次童生试。 顾远山不管外面纷纷扰扰,只专心备考。 相比较于他的游刃有余,顾远丰肉眼可见地有些急躁起来。 他的急躁,表现在越来越早起床看书,又半夜才入睡。 完全没有听孙秀才的叮嘱。 顾远山也劝慰过几句。 顾远丰只抿着唇,淡淡道:“自从知晓要科举,我便睡不好了。既然睡不着,便看书了。” 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顾远山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了。 顾远丰这模样,明显是有考试焦虑症啊。 如今考试在即,他也没空当心理导师开解考试焦虑症的顾远丰。 一切,都得等考完再说。 …… 一月时间呼啸而过。 很快,便到了县试这天。 天还没亮透,顾远山就醒了。 他摸黑穿上干净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考试篮子。 细数了自己备好的两支毛笔和用了小一半的墨锭。 这毛笔和墨锭都是新买的,怕不好用,或是用不惯,他这半月都是用新的。 知晓没有问题,才放心带去考试。 检查无误,又将昨夜食堂备好的芝麻饼放进油纸包,塞进考篮一边。 这芝麻饼是孙秀才吩咐食堂给他们备好的午饭,让他们拿去考场吃的。 第 310 章 心虚的余氏 刚走出房门,就见顾远丰、孙书川、沈叶初已在院子外等候。 顾远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孙书川则握着书,默默背着什么。 沈叶初虽然没有背书,但脸上却带着几分紧张。 见顾远山出来,沈叶初连忙上前招呼道:“远山,你可算出来了,咱们快些走吧。” 虽然这里去县衙也就一刻钟的路,但他还是怕赶不上考试。 顾远山顾不得说什么,赶紧点点头。 …… 一行人踩着月色,就往学堂外走。 在门口没等多久,孙秀才的马车就到了。 今日,他穿着一身整洁的长衫,见四人到齐,便催促道:“快上车,再晚些县衙外该排队了。” 虽然云梦县文风不盛,正经秀才开的学堂也才两所,但周围村庄、乡镇的读书人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是有几百个的。 前来参加童生试的,也不少。 这些路远的学子,都是提前住在县城里的,要不是住客栈,要不就是租个小院子。 顾远山等人待会儿去考场,还得经过一系列的排队检查。 他们住在半山,总是比城里的学子路远一些。 若是去得晚了,排队准得晒到太阳。 …… 孙秀才带着顾远山四人,匆匆往县衙赶。 云梦县不算大,没有专门的考场。 一般县试就是在县衙内进行。 虽说不会露天,但环境也见不得会很好。 不过,顾远山去过县学好几次,倒是对县衙的考场早有心理准备。 马车驶进县城时,天才蒙蒙亮。 县衙前的空地上早已聚满了赶考的学子,大多由家人或夫子陪着。 人头攒动却格外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叮嘱。 就在孙秀才带着顾远山等人准备上前之时,钟秀才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 “孙兄,你来了?咱们过去排队吧?待会儿人多了可不好。” 孙秀才点点头,朝他拱拱手。 转身朝顾远山四人示意,跟着钟秀才一行人,走到队伍末尾。 接着,孙秀才又转身看向他们,细细检查了一遍每人的笔墨。 “进考场别慌,先把姓名、籍贯填清楚,答卷时慢慢写,别漏了题目。我在学堂等着,下午考完再来接你们。” 四人齐齐点头。 与四人结保的是钟氏学堂的吴子墨。 几人同在县学见过几次,也算是相熟。 此时,准备考试的少年郎满心激动,都在小声说着话。 顾远山年纪小些,与钟氏学堂的人不算相熟,没有参与话题。 他静静地望着前方的队伍,默默地等着官差什么时候喊可以进场。 …… 孙秀才和钟秀才安排好几人,便退出了队伍,在旁边默默看着几人。 就在顾远山认真检查自己所带物品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山子——远山——”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是余氏的声音。 顾远山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余氏和顾三水正站在他斜前方。 两人一脸激动地望着顾远山。 见顾远山朝两人招手,他们才敢走过去。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顾远山纳闷地看着两人。 他前几日就与两人说了,县试不需要两人来送他。 主要是他们是从学堂出发,由孙秀才带着,余氏和顾三水就算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想着便不让父母奔波了。 当时余氏和顾三水还一脸不愿意。 若不是他许诺等府试和院试再送他,两人指定不会同意。 可此时谁来告诉他,明明答应了会在家里等着的阿爹、阿娘,怎么会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 看着两人被露水打湿的肩膀,顾远山有些心酸。 天气寒冷,也不知两人在这等了多久了。 …… 面对顾远山的询问,顾三水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看他。 余氏也有些心虚,讨好地笑了笑,“小山子,我和你爹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你,这不,才一大早过来了。” 儿子人生第一次科举,她这个当娘的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十里村又不是距离县衙很远,她昨夜和顾三水一寻思,便半夜起来收拾东西,赶车进城了。 两人来的时候,城门都还没开。 一直在城门口待了好久,才到时间开门。 两人怕顾远山已经开始考试,心中焦急,赶着骡车便急匆匆往县衙来。 如今倒是刚好赶上了。 想着,余氏心中庆幸。 想到什么,她朝顾远山扬了扬手中提着的竹篮。 “看阿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话落,余氏掀开白布,里面赫然是几个白胖的白面馒头。 “这是昨夜阿娘在家里包的,保准你今日吃了考个好成绩回家。” 说着,她便将竹篮往顾远山手里塞。 “你放心,阿娘知晓官差检查严苛,会掰开粮食检查,特意给你做的馒头,就算掰开,也是好吃的。” 本来她是买了王屠户家的新鲜猪肉,准备给顾远山包肉包子吃的。 可顾三水说了,官差会掰开来检查。若是她做了肉包子,到时候汤汁流出弄脏了小山子考试用品就完蛋了。 何况如今天气冷,等小山子考完,中午吃的时候,肉包子早就冷了。里面的肉凝固了可不好吃,还不如做白面馒头。 是以,余氏才匆忙做了白面馒头。 …… 面对着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的余氏,顾远山终于是软下了心肠,伸手接过了竹篮。 “好了,这馒头我收下了,今日天冷,阿爹、阿娘,你们快些回去吧,明日就不必来了。” 余氏笑眯眯点头,“小山子,好好考,阿娘在家里等你归家。” 顾三水讷讷道:“就算……就算考不好也不要担心,阿爹会养你。” 一听这话,余氏就气得拍了他一拳。 “小山子还没考呢,你就说丧气话,真的是!” “阿爹说错了,小山子你好好考,不用担心家里。”顾三水连连赔笑。 看着两人的模样,顾远山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他重重点头:“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考的。” 这一场县试,其实顾远山并没有紧张。 县试是由县令出的题,难度不算大。 而且县令方佑程教导他们半年,他们对于他的出题习惯也是知晓的。 今日过来,他只当是科举暖身罢了。 等考完了县试三场,去府试才是重头戏。 考过了府试,他便是童生了。 若是再考过了院试,他便是秀才了。 当然,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一切都要等时间的验证。 第 311 章 县试终于开始了 没过多久,衙役开始维持秩序,让学子排成一列,逐个接受搜身。 顾远山让余氏和顾三水回去,便跟着队伍往前挪。 轮到他时,衙役仔细检查了他的书箱、衣襟,连带着学堂带来的芝麻饼和余氏刚给的白面馒头都被掰成了几小块。 确认没有夹带小抄,才递给他一张写着“东字八号房”的木牌。 “拿着牌子,按号找座位。” 他接过木牌,转身看向人群中的孙秀才和余氏、顾三水,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往里走。 顾远丰、沈叶初和孙书川也陆续通过搜身,几人排着队往里走。 孙秀才目送几人走进县衙大门,才放下心来。 …… 顾远山一行人穿过宽敞的庭院,就见前方一排低矮的考房,每个房门口都挂着字号木牌。 顾远山找到自己的“东字八号房”,里面只有一张旧木桌和一把板凳,很是简陋。 周围是用木板隔开,门前倒是有一个容下一人身影的门。 里面空间也很小,只够一人坐着。 若不是顾远山年纪还小,指不定连腿也伸不直。 观察了号房一圈,顾远山才放下考篮,先把芝麻饼和白面馒头放在篮子一边,才取出笔墨纸砚,仔细摆放好。 窗外的阳光渐渐照进考房,落在简陋的木桌上。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 县试,终于要开始了。 …… 顾远山安静坐着,眼睛不敢东张西望,生怕被怀疑要作弊。 他就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木板发呆。 庭院里的老槐树枝叶轻晃,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倒让他紧绷的心绪松了些。 不远处的西字号房里,顾远丰正低头整理笔墨,瞧不出神色。 距离顾远丰不远处的沈叶初则闭目静坐,想来是在平复心神。 孙书川的字号房在中间,离两边都隔得远。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拿到号牌的时候看到的。 如今几人都在自己的号房内,心中挂念着的也唯有一事——那就是县试。 …… 约莫等了一刻钟,日头渐渐升高,照得考房里暖融融的。 忽然,一阵“咚咚”的锣鼓声从庭院尽头传来,伴随着官差洪亮的吆喝。 “考试开始——分发试卷!” 声音刚落,就有两名衙役捧着一摞试卷,沿着考房挨个分发。 顾远山的号房是东边第八个,很快便看到了来到面前的官差。 官差面无表情地抽取出几张卷子递过来。 顾远山见状,连忙起身接过自己的试卷。 待官差走了,他才将试卷平铺在桌上。 看着手底下纸质有些粗糙却平整的卷面,顾远山的心里很是平静。 想到孙秀才的话,还有方县令的教导,顾远山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他先是将手上的试卷粗略翻看一遍,发现早上只考帖经和经义,心下便松了一口气。 这种题量不算大,与他们在学堂的月考核相比,简直是太轻松了。 想来也是——月考核一天就要把县试三天的题全给做了,确实要紧凑些。 …… 不过顾远山也没有因为题少就放慢答题速度。 他先仔细核对了试卷右上角的姓名、籍贯,确认是自己的没错,才从取出那支磨得顺滑的狼毫笔,又蘸了蘸新研的墨。 目光落在试卷开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十道帖经题。 题目只摘录《四书》里的句子,空出中间的字词,让考生填写。 顾远山扫过第一题“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____乎?’”。 他几乎不用思考,便提笔写下“说”字。 第二题“《大学》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____。’”。 他稍一回想,便填了“善”字。 …… 十道题看下来,都是平日里反复诵读的内容,没有偏题、难题。 顾远山手腕轻转,很快就把帖经题答完,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这第一道大题,算是稳了。 接着往下看,便是两篇四书经义题。 第一篇要求围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展开论述,第二篇则要解析“格物致知”的含义。 顾远山先在草稿纸上写下第一篇的思路: 先解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本义,再结合邻里相处的小事举例,最后落到“为学先为人”的道理上。 接着,第二篇的思路则可以先引朱熹与郑崇儒郑宰相批注的不同见解,再结合自己的思考,说明“格物”是探究事物本质,“致知”是获得真知,二者相辅相成即可。 思路理清,他重新蘸墨,笔尖落在草稿纸上。 字迹工整却不显拖沓。 阳光透进来,在试卷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远山只觉心无旁骛,仿佛不是在考场上答题,而是在学堂里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游刃有余。 那些读过的书、听过的教导,此刻都化作笔下的文字,流畅地铺展在卷面上。 …… 不知过了多久,等顾远山答完题,手腕已有些发酸。 看着不远处提醒还有一个时辰的官差,顾远山松了口气,准备将答案誊抄到试卷上。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 一笔一划,皆是认真。 看着笔下一丝不苟的字迹,顾远山心中满意地点点头。 字如其人。 字写得好不会加分。 但若是写不好,则会扣分。 此时能写出这一手字,离不开他这几年的坚持。 果然,努力便是对自己最大的回报。 顾远山心中定了定神,才将草稿上的帖经、经义论述逐字誊抄到试卷上。 偶尔停顿,仔细核对是否有错漏。 …… 待抄到第二篇经义的时候,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号房门口—— 却见庭院里站着一群身着官袍的人,正远远往各号房望来。 最中间那人面容温和,青布官袍衬得身姿挺拔,正是方佑程方县令。 不得不说,方佑程年已三十好几,在一群人当中,气质却很是突出,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之人。 他身边跟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想来是县衙的同僚,也是这场县试的主考官。 几人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偶尔落在考房内,却没有丝毫喧哗。 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第 312 章 第一场 顾远山心里微微一怔。 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想来是方才自己答题时太过专注,竟全然没察觉动静。 他只疑惑了几秒,便收回目光。 不管方县令是来巡查考场,还是特意来看他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试卷誊抄完,莫要因这点分心出了差错。 他重新握稳笔,加快了誊抄速度。 笔尖掠过“格物致知,当以探究为本,以践行为辅”一句时,想起方县令曾说“学与行不分家”,心里又定了几分。 墨锭研磨得细腻,字迹落在纸上不洇不散,连他自己都觉得比平日里练笔时更显工整。 …… 待最后一个字落下,顾远山放下笔,捧着试卷仔细检查。 帖经题没有填错字词。 经义论述逻辑通顺。 姓名、籍贯也都填得齐全。 卷面更是干净整洁,没有一处涂改。 他这才松了口气,将试卷轻轻叠好,连同草稿纸一起放在桌角,又把笔墨一一收进考篮。 一切收拾好,顾远山才抬起头。 这时再往庭院看,方佑程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 想来方才就是抽空来查看一下他们县试而已。 …… 顾远山没等多久,大概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官差便敲着锣鼓过来。 “时间到——收卷!” 话音落下,顾远山耳边沙沙的作答声齐齐停下。 在科举场上,没有人敢在官差下令交卷的时候还继续作答。 因为若是继续作答,此次考试的成绩便会被作废掉。 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被拉出去,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总之,无论所为何事,都不能违反科举的规矩。 为了这几秒钟,冒险赌上一生,实在是不划算。 …… 就在顾远山胡乱想着的时候,官差已经捧着个木盘走了过来。 从东边开始挨个儿收卷,一眨眼便走到顾远山跟前。 他连忙将叠得整齐的试卷递过去。 看着纸张被小心放进盘里,顾远山才彻底松了口气。 待所有试卷收完,为首的官差又喊了一声:“午时休息,可在庭院活动,勿出县衙大门,未时初刻敲锣回号房!” 未时初刻便是中午一点了。 如今也不过是正午12点。 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还不错。 而且原先顾远山是以为中午休息是只能待在号房里的,没成想还能出去走动,实在是令人意外又惊喜。 …… 官差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号房区顿时热闹起来。 细细碎碎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 顾远山提起考篮,也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他今日打算吃的自然是余氏今早送来的白面馒头。 至于学堂拿的芝麻饼他没动。 余氏做的,自然是要更好吃些的。 一边走,顾远山一边从考篮里取出余氏给的白面馒头, 余氏很细心,给馒头裹了好几层棉布。 虽然进来的时候被官差掰成了好几瓣,但进来后顾远山就重新裹好了,此刻手中的馒头还带着些微微的余温。 他没去挤人群,转身寻了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下的石阶,刚坐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远山!这里!” 回头一看,顾远丰、沈叶初正提着考篮走来,孙书川也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块芝麻饼。 “你倒会找地方,这儿凉快。” 孙书川挨着他坐下,咬了口芝麻饼,率先开了口,“早上那十道帖经和两篇经义,你们考得怎么样?我最后一道帖经,差点没想起来,幸好最后想起来了!” 他一脸笑意,想来考得不错。 顾远山咬了口馒头,慢慢咽下,才道:“都是平日里练过的基础题,帖经没出错,经义也按夫子教的思路写了,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看了眼顾远丰和沈叶初。 见两人脸色都算平和,不似有难色,便知晓两人考得也不错,心中便彻底放下心来。 顾远丰点点头,手里捏着半块芝麻饼:“确实不难,经义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子前阵子还让我们写过策论,思路能用上。” 沈叶初也轻声应和:“帖经都是四书里常考的句子,没偏题。” 孙书川松了口气,拍了下手:“那就好!我还怕就我一个人觉得简单,还以为是我没看透题呢!” 他早上拿到试卷一看,这题也太简单了。 他高兴答完,又隐隐有些不安,生怕哪里看错了题才如此简单。 好不容易考完,赶紧出来寻顾远山几人对一下答案。 如今知晓几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心中提起的石头终究是落下地来。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语气沉了些,“不过下午要考策论,听说县试的策论常考民生事,比如治水、劝学之类的,比经义难些,咱们可得小心。” 这话一出,几人都点头。 顾远山想起方县令讲过“策论要‘切实际,有见地’”,便补充道:“夫子说过,写策论别光引经书,要结合咱们云梦县的情况说,比如提劝学,就可以提县学修缮的事,这样更实在。” “夫子确实说过这话!”顾远丰点点头。 顾远山的提醒,沈叶初也默默记在心里。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虽话不多,却都是在互相提醒。年纪虽小,但如此模样,倒比刚才那些凑在一起高声争论的学子更显沉稳。 几人围坐着,你一口我一口,干嚼着手中面食。 有时嘴里噎得慌,便拿出水壶来喝上一口。 没一会儿,顾远山手中两个馒头就见了底。 至于芝麻饼,他没动。 实在是吃不下了。 至于丢是不可能丢的,拿着回去当夜宵也行。 家中又不是富户,哪里舍得浪费粮食。 顾远山刚把油纸叠好放进考篮,庭院里的锣鼓声又响了——未时初刻到了。 “该回号房了。” 顾远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 孙书川和沈叶初也跟着起身,三人的号房在西边,离老槐树远些。 顾远山看着他们往西边走,直到身影消失在考房拐角,才拎起考篮往自己的东字号房去。 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顾远山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第 313 章 第二场 回到号房,顾远山将考试篮子里的笔墨又一一摆出,静静等待着官差来发卷子。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熟悉的敲锣声才传来。 衙役捧着一摞薄薄的试卷走来。 顾远山接过自己的那份,目光迅速落在试卷上。 下一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果然如孙秀才所说,下午场只有一道策论题。 他展开试卷,目光落在题面上:“试论‘童生向学之要,当重根本’,结合古事,言其利弊。” 看到“结合古事”四字,顾远山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这几年来,他可不止学四书五经,闲暇时也会看《史记》《汉书》. 其中关键性篇章,他也都专门去深入了解背诵过。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整理过历代劝学、重学的典故。 往日所学,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顾远山定了定神,先在草稿纸上写下思路: 开篇先明“根本”是“德行”与“基础学识”,再举两例古事佐证,最后落到学子当下的向学之道上。 笔尖蘸墨,顾远山先写下破题句:“童生为科举之始,向学当重根本——根本不固,纵有巧思,亦如筑屋无基,难成栋梁。” 接着便引第一例:“昔年汉之匡衡,幼时家贫,凿壁偷光以读《诗》,非唯求识字,更在悟‘诗教’之德。其为童生时,每读一句,必躬身践行,见邻里有难便相帮,此谓‘以德为根本’。后其官至丞相,仍以‘好学重德’劝诫学子,可见根本之重。” 写完匡衡,他稍作停顿,又想起孙秀才提过的故事,便续写道:“至前朝时,有学子名陈亮,为童生时专攻经义,却轻忽策论之‘实用’,以为只需死记硬背便可得志。县试策论考‘乡邻互助之策’,他引经据典却无一字涉实际,考官批其‘有学识而无根基,难济民生’,终落榜。后其幡然醒悟,遍历乡里察民情,再考时策论切中要害,方得中秀才。此乃‘轻根本而失路,重根本而得途’之证。” 最后,顾远山将笔锋转回当下:“当今学子,学经义,当知‘仁爱’之理;习策论,当思‘民生’之事。不贪捷径,不务虚声,方能不负苦读,不负地方所望……” …… 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草稿纸。 有理有据,思路清晰。 等写完最后一字,顾远山才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窗外的阳光已西斜,透过号房落在卷面上,将字迹映得格外清晰。 虽说是草稿纸,字迹却也不见潦草。 不过,如此字迹仍是不够的,得一个一个,聚精会神地誊抄在试卷上才是好的。 顾远山仔细检查了一遍,修改了一些地方词句,确认逻辑通顺、典故无误,卷面也无涂改,才将草稿纸中内容誊抄到试卷上。 他手中动作不停,双眼有神地望着需要抄写的内容。 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抄圣贤书。 太阳渐渐偏西。 顾远山将答案誊抄完毕,又将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草稿纸叠好,与试卷一并放在桌角,静静等候官差收卷。 …… 随着官差一声声急促的敲锣声,县试第一场正式落下帷幕。 与顾远丰一行人走在出县衙的路上,顾远山渐渐才回过神来。 几人都没再谈论考题,而是顺着人群,往前走。 刚走出去,便是人潮涌动。 几人一顿拥挤,才找到了人群外的孙秀才。 “考得如何?”孙秀才看着几人,关心问道。 “帖经和经义都是基础题,不过策论题倒是少见。”孙书川一一说道。 孙秀才脸色不变,只定定看了沉默不语的顾远山一眼。 顾远山面色平静,瞧不出悲喜。 知晓这是顾远山一贯的姿态,孙秀才心中一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顾远山的头,安慰道,“考了便考了,你们回去莫要多想,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考试。” “是,夫子。” 几人齐声应道。 …… 第二日,上午场考的是五言六韵诗一首、律法两道、算术两道。 下午场考的是律赋。 这些题,说不上难,顾远山答得很是轻松,就连他最不擅长的诗赋都答得有模有样。 不过律赋倒是有些偏。 题目是:《宣尼宅闻金石丝竹之声赋》 以“圣德千祀,发於五音”为韵。 这一道题讲述的是鲁恭王扩建宫室时,在孔氏旧宅听到金石丝竹之声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算广为人知。 若不是顾远山看的书多,恰好也知晓此事,指不定就要被难住了。 顾远山看着面前的题,心中默默为这一场考试的学子祈祷。 阿门。希望大家都知晓这一典故! 胡乱想了一通,顾远山才收敛心神,仔细又看了一遍题目要求。 这赋题要求以“圣德千祀,发於五音”为韵,即是围绕孔子的圣德以及从其宅中传出的音乐之声来展开创作,需在赋中体现出对孔子圣德的赞颂以及音乐所蕴含的意义等。 顾远山思考了许久,才写下自己的答案。 “鲁恭王益宫於孔氏,坏宅於阙里。闻金石丝竹之声,有六律五音之美。清泠始奏,异洞庭之载张;寂寞而来,非钧天之可视。或管或磬,以以祀。徒在庙而见听,岂升堂而足拟。当其摄齐而进,拾级而前。见《国风》隰有之体,嘉《离骚》木末之状……” 洋洋洒洒,又是一篇。 待顾远山停下笔,还意犹未尽。 也不知这题是不是太过于新颖,做得他都心潮澎湃,灵感迸发了。 …… 随着官差敲锣声响起,县试第二场也落下帷幕。 这一场的律赋确实挺难的。 顾远山考完出来,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呜呼哀哉的声音。 就连顾远丰、沈叶初和孙书川都一副被打击了的模样。 顾远山也不好安慰什么,只好让几人不好多想。 县试最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这第二场和第三场就是在筛选人。 他们答不出来,但其他人也不见得能答出来。 总之,一切都要等考完再说。 第 314 章 《孝经》 时间过得很快,县试第三场也近在眼前。 这一天,上午场考的是四书经义一篇,五言六韵诗一首。 下午场考了两道算术题,还有一篇孝经。 四书经义、五言六韵诗,还有算术题,都是常考题,还算好的。 但是,《孝经》早已许多年未曾考过了,如今突然出现,肯定会将许多人难倒。 要知道《孝经》不属于四书五经的范畴。虽然篇幅简短,仅 有18 章,但许多私塾、学堂的夫子都不会特意去教。 偶有提及,也是粗略带过。 不过,顾远山每日本就有安排自己看四书五经以外的书籍,所以也是看过此书的。 毕竟,在前十年里,老皇帝还在世的时候,科举是很看重《孝经》的。 如今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科举中慢慢将《孝经》边缘化罢了。 即使是边缘化,也不能影响其在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地位。 所以,顾远山看”课外书“的时候,也没有忽略此书。 …… 《孝经》此书的核心是阐释 “孝道” 与治国的关系。如 “孝治天下”、“移孝作忠”,是儒家伦理的 “专项经典”。 而此次县试最后一题,考的也不算难,是默写《孝经》片段罢了。 当然,这个不难,针对的是学过《孝经》的学子来说。对于两眼一抹黑的学子来说,这默写便是难于上青天了。 连胡编乱造都没了机会。 就在顾远山暗自思考的时候,明显听见了旁边号房里的兄弟重重的叹气声。 想来也是看到了此题。 顾远山顿时哑然失笑。 确实是,谁能想到,过了十多年,这《孝经》竟然再次出现在科举的试题当中呢? 不过,不管学子如何质疑,面前关于《孝经》的题,确实是明晃晃地出现在最后一题上了。 …… 顾远山微微摇头,将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清理掉,才深吸一口气,看向题目。 题目是: 默写《开宗明义章第一》 顾远山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来。 他不是不会,而是在给其余学子默默哀悼。幽幽叹了口气,他才提笔写下: 仲尼居,曾子侍。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这一题,就是如此地简洁明了。 但是,顾远山估计,许多人都没写出来。 因为他不仅听见了左边号房兄弟叹气声,也听到了右边号房兄弟捶胸顿足的声音。 将卷子全部誊抄完毕,顾远山又默默检查了两遍。 最后,确定无需更改,才将草稿纸和试卷一齐放于左上角的书桌上,等着官差来收卷。 …… 顺利交了卷,顾远山收拾好笔墨,才提着考篮,顺着人群往外走。 这几日,他出去不一定会遇到顾远丰几人,有时也是出去寻到孙秀才,才见到几人。 总之,县衙里人多,最好考完便走,不要逗留。 人多是非多。好不容易考完,顾远山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就在他以为也是像先前那三场一样,由孙秀才送他们回学堂时,他就看见了站在孙秀才旁边的顾三水和余氏。 两人望眼欲穿,直到看到顾远山的身影,脸上才迸发出惊喜的表情来。 顾远山快步迎了上去。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顾三水呵呵一笑。 “你夫子说,你们考完三场便放假一日,回家歇歇。我和你娘一大早就来接你了。” 两人这几日早上都来送顾远山进场,顺便将顾远山午饭做好带来。 晚上怕顾远山考不好,倒是没有跟着过来。 此时望着考完了的顾远山,余氏眼睛发酸。 “瘦了瘦了,小山子快上车,阿娘带你回家吃饭。” 顾远山看向一旁笑眯眯的孙秀才。 孙秀才眯着眼,摆摆手。 “去吧去吧,好好休息休息,回来继续准备府试。” 他没有问顾远山考得如何,也不担心顾远山考不过县试。 一般来说,只要第一场没什么问题,下面的第二场和第三场不是交白卷,这县试都是没有问题的。 而他口中的府试,则在县试结束后的两月进行。 如今是二月,也就是说,府试在四月就要举行了。 府试的考试地点在府城专门设置的考棚中,而云梦县距离府城虽然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得走上两三天的路程。 所以到时候顾远山等人得提前半个月去府城。 一是怕去晚了休息不好,舟车劳顿耽误了考试。 第二点,则是怕是租不到好地方了。 毕竟一个府城的学子,要比县试的多得多了。 不过,如今说这些倒是还早了些。 …… 孙秀才心中美滋滋想着。 等县试出了结果,学堂里考上的学子,都一齐给叫个车队,作伴去府城。 到时候也好一起租个清静的院子备考。 当然,此时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一切都得等结果出来再做安排。 …… 顾三水和余氏不知道孙秀才心中所想,只是拉着顾远山在门口静静地等待。 不多久,终于等到顾远丰出来。 顾三水便急急询问其是否要一起回家。 顾远丰自然是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他心中对县试的结果不放心,准备在县城等出了成绩再回家。 知晓顾远丰主意大,顾三水听了也没再劝说,带着顾远山就往家里赶。 顾远山坐在骡车上,余氏坐在他身旁,不时絮叨几句。 “小山子,阿娘给你炖了鸡汤,这几天你考试辛苦了,刚好补补身子。” “家里鸡养得多,咱们今日杀一只,明日再杀一只,你再带些回学堂吃啊。” 余氏絮絮叨叨,却半点没问顾远山考得如何,想来是担心考不好,徒惹儿子伤心。 顾远山时不时点头,只要回应几句,余氏便会高兴得一直往下说。 从家中老母鸡下了几个蛋,到今日去买猪肉花了多少钱,都说得一清二楚。 顾远山也不见丝毫厌烦,句句都有回应。 正在赶车的顾三水听着耳边媳妇儿、儿子的声音,只觉得浑身都是牛劲儿,赶车赶得更卖力了些。 第 315 章 五日后出成绩 回到家,顾远山本以为最紧张自己考试结果的顾四水和王氏会逮着他问考得如何。 谁曾想,两人只是见到顾远山回来那一瞬间有些躁动,接着被李氏一个眼神杀过去,便纷纷僵硬在原地。 看着两人想要询问,却又被压制的模样,顾远山视而不见,心中只觉得好笑。 只要李氏和顾云生还在这个家一日,小叔小婶就翻不出天去。 李氏瞪了两人一眼,又朝顾远山招了招手,“小山子,你们回来了?快来给阿奶瞧瞧,是不是瘦了啊?” “哪里就瘦了,他不是才去了一个月吗?”顾云生不解道。 “小山子考试考了三天,天没亮就要进考场,等天黑了才能出来,可不就是遭老罪了吗?”李氏不满地看着顾云生。 顾远山快步走上前,扶住李氏的手,缓缓摇头,“阿奶,我在学堂过得很好,吃得也和家里一样,你不用担心。” “乖孙,肚子饿了吧?咱们吃饭去!”李氏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笑眯眯道。 “那我先去灶房端菜!”余氏高兴地应了声,便往灶房走。 …… 顾三水将车厢卸下来,又笑呵呵地牵着骡子往后院走。 顾远山环顾四周,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关于县试的事情。 想来大家事先都商量好了,不会问此事。 不然就算顾四水和王氏被李氏压制住了,跳脱的顾远诚和顾远江两兄弟也会问他县试的事情。 这对于顾家来说,毕竟是一桩大事。 辛苦供读的孩子、家人,终于要下场科举,对顾家来说,可不就是一桩极大的事嘛。 如今他们憋着不问,便是担心自己考得不理想了吧? 哎!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家人的良苦用心,他心中明白。 本就紧绷的心情也一下子松懈下来,此时,他只觉得一身的疲惫都被清空了。 …… 在家中休整了一日,第二日傍晚,顾远山又收拾了东西去了学堂。 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一刻也不能懈怠。 按部就班地看了几天书,终于在几人日夜期盼中,县衙张贴了县试的成绩。 孙秀才怕人多,没让几人过去看,而是自己差了小厮去县衙看消息去了。 …… 此时,甲班的夫子,学子都无心看书,只个个翘首以盼。 即使是没有参加县试的祁云照,此刻都紧张急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 他双手合十,暗暗念叨着:“老天保佑,个个都榜上有名!” 大家都是同窗,他自是希望几人全部上榜的。 不止是县试考过,府试,甚至是院试,他都希望几人一次全过。 这样,日后就算他没考上,有了童生或是秀才的同窗,也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他家中父母为何一直供他在学堂念书的原因。 读书人的关系不好攀,这同窗之谊,更是令人珍惜。 在学堂念多几年书,若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真有人考上功名了。 自己就算一事无成,日后有了难处,也能寻到关系,不至于抓了瞎。 …… 本在看书的顾远山原本并不觉得紧张,可看夫子和同窗们都如此模样,便也跟着屏住了呼吸,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课室门口。 一时之间,课室内只剩下几人如雷的心跳声。 就在几人陷入焦灼的情绪中,被派去看榜的小厮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小厮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孙老爷——喜报——” 听到小厮这歇斯底里的声音,孙秀才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地来。 喜报,不就是说有人上榜了吗! 只要有人上了榜,便是有希望了! 终于,在顾远山等人注目下,小厮带来了喜报。 “孙老爷,咱们孙氏学堂的四位学子,都榜上有名!” 一语惊起四座。 祁云照更是沉不住气,“噌”地站起身来。 “你说啥?咱们孙氏学堂四位学子都考上了!?” 祁云照顿时喜上眉梢。 孙秀才努力稳住身型,只直勾勾地看着小厮,“当真?” 顾远山等人也十分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小厮搞错了。 小厮本就是给孙秀才跑腿的十来岁少年,因识得几个字,才被派去看榜。如今被众人齐刷刷地望着,忍不住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是……是的,小的没看错,咱们学堂的四位学子都上了县衙的红榜!” 孙秀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这样好的消息。 县试虽然不难,但往年学堂学子也只有一两个考过县试罢了。 今年参加县试的总共就四人,谁能想得到,这四人都上了榜呢? 孙秀才确定了消息,才一脸笑意地走过去,“你说清楚点,咱们学堂四位学子排名是多少?” 小厮稚嫩地笑了笑,将目光移到沉稳的顾远山身上。 “咱们学堂的顾远山,顾小公子考的是第一名!” 这几个字落下,不仅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顾远山本人也没想到自己竟考得如此好。 虽说只是县试,但云梦县参加县试的学子没有一千,也有百数之多。 除了他们这些跟着夫子在学堂念书的十来岁少年,其余在家备考的人,可都好几十岁了,学了也有几十年了。 才读了五年书的顾远山自然不敢妄想将这些人都比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却从来没有妄想得到这县试第一。 …… 看着小厮这不似作伪的表情,孙秀才一脸惊喜地望向顾远山,不住地点头,“远山,做得不错!” “都是夫子教得好!”顾远山回过神来,谦虚道。 孙秀才被顾远山这一句话哄得见牙不见眼。 见孙秀才傻笑个不停,作为其余四名考生的沈叶初、顾远丰和孙书川,都着急坏了。他们只知道自己榜上有名,却不知道自己名次排在何处。 顾远丰和沈叶初沉得住气,孙书川可沉不住。 他对着小厮便问道:“还有呢?我们的名次呢?” 小厮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继续道:“咱们这次县试录取人数24人,学堂的沈叶初沈小公子排名第10,顾远丰顾公子排名12,孙少爷你排名23。” 第 316 章 去府城 孙书川顿时松了一口气。 差点,差点他就落榜了。 这一次县试只录取24人,他排在23,也不知是好是坏? 在云梦县这样的小县城都排不上号,去了府城更是悬了。 不过,孙书川还是决定去府城走上一遭。 万一……万一府试的题都是他熟识的……那回来的他可就是童生了! 当然,就算没考过,也当去长长见识了。 孙书川自顾自地想着。 至于沈叶初和顾远丰,排名都算是靠前,对府试来说,还是有希望的。 两人排在顾远山之后都有希望,更不用云梦县第一的顾远山了。 如今,顾远山算是孙秀才眼中云梦县内最有可能考上秀才的人选了。 年纪小,头次下场就能拿到这样的好成绩,不可谓不是少年英才。 就算此次院试没过,日后,他总会考上的。 孙秀才很是看好顾远山。 …… 既然知晓了成绩,孙秀才便将四人赶回家去,让其与家人商量一下去府城的事宜。 届时去府城参加府试,一来一回,加上考试和等待成绩的日子,拢共得耽搁上一个月的时间。 孙秀才要在学堂教书,是走不开的。 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几人联系好靠谱的车队。 他毕竟是云梦县的秀才夫子,手底下的学生虽然没能考上秀才,但去府城参加考试的学子也不少,自然是有认识的车队的。 当务之急,还是让顾远山等人回去与家中父母商议此事。 …… 获得孙秀才批假的四人,当天便收拾东西回了家。 孙秀才说了,让他们回家准备好,等时间一到就出发去府城,不需要再来学堂了。 距离府试还有差不多两个月,他们需要提前半个月动身,便还有一月有余的时间。 说长也长,说短倒是也短。 对于顾远山这种家近的家庭来说,自然是足够的。 但对于沈叶初这种路途遥远,家中又无可靠长辈陪同的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便不算充裕。 府城离云梦县不算近,顾远山等人都是家中大力培养的读书人,自是不会放心让他们独自前往。 虽说有夫子联系的车队,也有同窗作伴而行,但总归不是家里人。 顾远山早就与顾三水和余氏商量过了,等他府试可以由顾三水陪同他一起去。 而余氏总归是女子,出行与车队一起走,总是不方便的。 何况,顾家众人其实都没有去过府城。 当年顾海生去府城考试,是顾远山太爷爷跟着去的,顾云生没有去过。 顾云生都没去过,顾家三兄弟自是不可能去过的。 顾远山怕到时候顾三水和余氏都要一起去,不说车费贵,就说去了府城他要考试,怕也顾不上两人。 他也想自己一个人去就成,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余氏不可能会放心。 所以,最好便是顾三水跟着去就成。 而顾远丰本就参加过一次府试,如今想来不是他娘家小舅陪着去,就是顾一木陪着去了。 孙书川是孙秀才的族人,孙秀才自是会安排妥当。 唯有沈叶初,年岁不大,家中却只有寡母当家。 不说女子出行的不便,据顾远山所知,沈母身体并不算好,他们这一路去府城,免不得要风餐露宿,怕是沈母承受不住。 这一次沈叶初回去,想来也是要与族人商议,找个可靠的长辈陪着他一同去府城的。 不要小看了这陪同的人选。 要知道沈叶初县试名次并不算低,他爹又是秀才,他念书也勤奋。就算这一次没考上秀才,童生也是很有可能的。 注定有出息的娃娃,谁出的钱多,谁陪着他一同去府城,这里面的好处可是多多的。 只要沈叶初日后考上了,这陪着去的人可不就跟着受益了嘛。 他才十几岁,平日里又只读书,人情往来甚至都不如顾远山,此次回去估摸着还得慢慢来。 不过这些顾远山倒是不需要担心太多,因为他已经搭乘牛车回了家了。 …… 看着村口熟悉的大榕树,顾远山提起书箱,朝赶车的老叔挥了挥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偶尔遇到村中妇人,还会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问他回家来是有什么事。 当然,他去参加科举的事,家中瞒得紧,村里人并不知晓。 也幸好他们不知道,要不然顾远山都要怀疑自己这一路要被他们的夸赞吞没了。 笑话!云梦县第一可不是人人都能考的。 何况顾远山年纪还小,如此成绩已是了不得。 虽然是大喜事,但顾远山并不想广而告之。 万一自己府试没过,这县试第一也是个笑话。 还是不要冒险了。 当然,这也不是他瞧不起自己,而是云梦县这十几年来就是如此。科举上就像中邪了一样,竟无一人考上秀才的。 顾远山也怕自己冲不破这个桎梏。 幸好顾家当家的顾云生和李氏心中也是有分寸的,不会将顾远山科举的事到处宣扬。 不然到时候将牛皮吹上天了,不仅影响顾家的名声,还会让顾远山本人受挫。 …… 顾远山埋头就往家的方向走。 终于在走了一刻钟后,他看见了自家院子的大木门。 顾远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走到院门口时,还没等推门,就听见院里传来余氏的声音。 “哎!也不知道小山子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紧接着是顾三水的劝声:“别急,县试人多,说不定还要过几天才出成绩,而且小山子才去学堂几天,哪有那么快就回来的?” “也是。”余氏拿着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木椅,给自己打气,“小山子念书这么认真,县试指定没问题,咱们再等等。” 虽是这样说,她心中还是忧心忡忡。 小山子年纪还小,万一没考过,可不得委屈上了吗?小山子从小就沉稳,读书也是一帆风顺,如今要是受挫,自己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了…… 顾三水不知道余氏心中担忧,安慰道,“你这样想就对了,小山子一定可以的。” 他对自己儿子自是有信心的。 当年顾远丰就是顾远山这个年纪去参加过童生试。 他那时候都没有顾远山成绩好,县试都能过,何况如今的将他比下去的小山子呢? 顾三水已经想到儿子回家来催促他准备去府城考试的事宜了。 第 317 章 商议 听着顾三水和余氏絮絮叨叨的声音,顾远山心头一暖,推门便走了进去。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余氏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青天白日的,自己方才嘴上挂念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了。 她将手中抹布随手丢给顾三水,三两步就迎了上去,伸手就将顾远山手中的书箱接过来,才上下打量着几日没见的儿子。 “小山子,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如今也就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比之前顾远山放学回来得早得多了。 “是不是……出成绩了?”顾三水也走过来,目光落在顾远山脸上,满眼期待。 顾远山笑了笑,才回道:“今早县试张榜了,夫子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回来准备去府城的事宜。” 其实他们早上就知道成绩了,只不过是在学堂磨蹭了许多时间。 等顾远山收拾好书舍的物件,出门一看,已是下午了。 早上回村的牛车已经错过,他便在学堂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差不多了,才下山去城门口找回村的牛车。 至于顾远丰,他还要在学堂留几日,没他这样着急走。 顾远山着急,也是因为他此次去府城参加考试,后面便不打算再去孙氏学堂了。 孙秀才给他打包票,他这一次若是没有意外,院试不好说,但府试却是板上钉钉的, 总之,他这一趟至少能捞个童生的功名回来。 只要他考上了,便不需要去孙氏学堂继续念书了。 而且,孙秀才也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所以,他今日才费了老半天时间,将书舍的衣物、棉被、行李都收拾好了,只等考完试,一车全部拉回家。 当然,这些他并没有和家里说。 一切都要等考完再做打算。 …… 得到顾远山的话,余氏和顾三水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 余氏高兴地拉着顾远山就要往堂屋走:“小山子,阿娘就知道你考得好,咱们进屋去,阿娘给你倒甜水喝……至于府城的事儿,你也别着急,咱们等你阿爷阿奶晚些串门回来,一家人好好商量一下……” 如今家中没什么活儿干,李氏腰总是痛,林大夫说了,不能一直躺着,得多活动活动。 顾云生每日一早就带着李氏出门去村子里走走,等中午回来吃个饭,下午再出门。 如今,两人便是出门去了。 顾大水和顾远冬则是下地去了。 地里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干,但两人就是闲不住,扛着锄头就往地里钻,循着田垄就慢慢看着自家的田地。 小李氏和顾远冬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如胶似漆。顾远冬去哪里,小李氏就跟着去哪里。 家中属于她的活儿也是干完了才出门,余氏便也无所谓。 至于顾夏至,本就整日不着家。 而顾远诚和顾远江两人倒是去放牛的放牛,割猪草的割猪草去了。 至于顾四水两口子去哪里偷懒了,余氏实在是不晓得了。 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有出息的小山子。 …… 余氏抓着顾远山一边往堂屋走,一边就絮絮叨叨夸着。 一会儿说他从小就是个聪明的,一会儿又说晚点要去跟他大爷爷说说这件事…… 她的话很密,顾三水有些着急地跟上两人,完全插不上嘴。 “小山子,你考了多少名啊?要是名次不高也没事,你如今还未满11岁,县试一次过已经很了不得了。”余氏继续道。 不过这话倒是透着小心翼翼,生怕儿子名次不高,触及他的伤心事。 顾远山心中一暖,直言道:“我这次考了咱们云梦县第一名,夫子说此次去府试,我有很大的机会。” 余氏一听这话,惊得捂住嘴,“小山子,你真的考了第一?” “啥?”身后的顾三水也愣了愣,随即一把抓住顾远山的胳膊,“小山子,你再说一遍,这是真的吗?” 顾远山重重点头,“真的,阿娘,你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今早去看榜的小厮抄写的纸条——上面写着“县试案首:顾远山”几个字。 余氏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双眼泛酸地望着手中这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案首:顾远山”几个字,清晰明了。 顾三水看不懂,但看到余氏的表情,也知道此事做不得假,顿时也紧张地望着余手中的纸条,仿佛这就是绝世珍宝一般。 见着两人不说话,顾远山自顾自说道:“夫子今早派人去县衙看了长案,特意把我们叫去说的,还说府试定在两个月后,让我们早点商量去府城的事。” 余氏这才反应过来,抹着眼泪笑道:“好,好!我儿子有出息!这些年没白熬!” 说着,她看着顾远山,破涕为笑,“小山子,你饿不饿啊?中午吃了饭没有?今日阿娘不知道你回来,灶上只温着粥和几个红薯,你先坐着,阿娘这就去给你盛一碗,垫垫肚子。”说着,不给顾远山拒绝的机会,便匆匆朝灶房走去。 若不是李氏和顾云生年纪大了,家中其实并不会留饭。 一家子,除了顾远山一日三顿,他们都是两顿。 至于顾云生和李氏,这些年也渐渐年纪大了,便也改成了一日三顿。 如今已是下午三四点,快要吃晚饭的时间,寻常人家的灶上可没有饭。不过是余氏怕顾云生和李氏回来饿着,给留了两碗粥罢了。 谁能想到顾远山会突然回家? …… 想到这里,余氏又加快了脚步。 小山子考了第一,可不能饿着肚子! 想着,她又控制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她家小山子是个有出息的。 县试第一啊,这是多大的荣誉! 就算府试没过,此事也能被他老族长记入族谱了! 不行!得去抓只老母鸡,给小山子补补身子才行! 不过,这鸡得晚上才能吃上,现在还是先煎个鸡蛋给小山子垫垫肚子好了。 想着,余氏就从柜子里掏出两个鸡蛋。 看着手里的两个鸡蛋,她犹豫了下,又伸手进去抓了两个。 小山子考了第一,合该吃四个鸡蛋! 第 318 章 盘缠 将鸡蛋放在碗里,余氏又去后院菜地里拔了一小把的葱。 将葱洗干净,切碎。 再将鸡蛋打散,倒入葱花。 生火,起锅烧油。 “兹拉”一声,鸡蛋液裹着葱花倒入冒着热气的铁锅中。 随着锅中温度升高,一阵诱人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 屋内。 顾三水拿着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又递回给顾远山。 “府城离咱们这儿有百十里地,得提前准备。你娘这几日先给你缝两身新衣裳,我明日去城里给你买些路上吃的干粮——到时候我送你去府城,在那儿找个地儿住下,陪你考完再回来……” 顾三水难得说这样多的话,絮絮叨叨,丝毫没有停顿。 一下着急要去问顾一木去府城需要准备什么,一下又怕顾远山没有新衣服,去府城被人看低了去。 他活了快四十年了,从未离开过云梦县。 但此时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也顾不得心中对府城的害怕,还是强装镇定地对着顾远山说着。 …… 正说着,余氏端着刚炒好的鸡蛋葱花饼就从灶房走了进来。 “小山子,快来,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晚上阿娘给你炖鸡吃。” 顾远山连忙小跑着上前,将余氏手中的白粥接过。 “阿娘,你喊我去灶房吃就行了,不用端来这里。” 灶房也是有小桌子的。 余氏摇摇头,脸上笑意未减,“阿娘乐意给你端饭。” 见她如此模样,顾远山只好放弃。 他倒是没有客气,坐下便呼哧呼哧地喝起粥来。 他中午忙过头了,去食堂就只剩下几个包子,将就吃了一点,就提着书箱下山去寻车回村了。 这一路不算远,但肚子里的存货早就消耗殆尽,如今早已饥肠辘辘。 …… 看着喝白粥都一脸喷香的顾远山,余氏连忙给他夹了鸡蛋。 “小山子,别光喝粥啊,吃这鸡蛋,阿娘刚做的,可好吃了。” 这可是用了四个鸡蛋! 全是小山子的! 余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儿子。 顾远山顺着余氏的手望去,只见瓷盘里的葱花煎鸡蛋还冒着热气。 金黄的蛋皮边缘微微卷起,像裹了层琥珀色的油亮光晕,细碎的葱花嵌在蛋里,绿得鲜亮,还没凑近,一股热油激出的葱香就先飘进了顾远山鼻子里。 新摘的小葱特有的清鲜,混着鸡蛋煎透的焦香,勾得人舌尖发馋。 顾远山咬下一口,蛋皮脆得轻轻“咔嚓”响,内里却软嫩得能抿化,油香裹着葱香在嘴里散开,没有半点腥气,只觉得鲜得恰到好处。 鸡蛋煎得极匀,每一口都能咬到葱花,脆生生的葱叶中和了蛋的油润,嚼起来既有蛋的绵密,又有葱的清爽,连带着白粥都多了几分滋味。 他忍不住加快了嚼动的速度,嘴角沾了点蛋屑也没察觉,只含糊着对余氏笑:“阿娘,您这鸡蛋煎得比我们饭堂的好吃多了!” 学堂里吃的饭,虽说是有菜有肉,但这鸡蛋也是稀罕物。 除了早上吃的水煮蛋,像余氏这样的炒鸡蛋,十天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儿。 就算有,也不会很多。 反正,面前的一碟子炒鸡蛋,算得上是丰厚的了。 余氏看着他吃得欢,眼角笑出了细纹:“知道你爱吃,特意多放了勺菜籽油,葱花也是去后园刚拔的,鲜着呢。快吃,锅里还有,不够再给你盛。” 说着又要伸手给他夹,却被顾远山拦住:“阿娘您也吃,这鸡蛋配粥最好,您也尝尝。” “阿娘不吃,你吃。”余氏摆摆手,拒绝道。 说完,不给顾远山继续说话,转身就去寻满屋子找要带何物去府城的顾三水。 顾远山看着两人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满是暖意。 阿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个功名回来,不叫你失望的。 …… 待吃饱了,顾远山收拾了碗筷,才寻到在房间里数钱的顾三水和余氏。 见顾远山进来,夫妻俩倒是没有避讳,手上数着的钱也没有藏起来。 其实余氏的钱放在哪里,从来都不会瞒着顾远山。 甚至顾春雨给她的孝敬钱,顾三水不一定知道,但余氏是会有意无意透露给顾远山的。 顾远山收敛了心神,才唤道:“阿爹,阿娘,咱们到时候去府城起码要提前半个月动身,我们学堂今年四人都考上了,夫子给找了车队,不需要咱们自己租车去府城。到时候咱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过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顾三水点头:“这样也好,人多也安全。对了,孙夫子还说什么了?府试的规矩跟县试一样吗?” “夫子说府试也是考三场,大体上都是一样的,只是人会比县试多不少,咱们要早些过去,最好是租个小院子,适合备考……” 顾远山坐下,把孙秀才叮嘱的注意事项一一说给两人听。 “还有,府试要在府城住上月余,得带多些银子,也得带些厚些的衣裳和棉被,免得夜里凉。” 顾远山没说,他是想着到时候若是府试过了,便不回来了,直接在府城住两个月,等院试一起考了。 据他所知,府城院子的租金虽然比云梦县的要贵一点,但若是租个小一点的院子,只有一两个小房间的那种,一个月租金也就是二三百文。 而去府城的车队,是一个人五百文。到时候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回就是二两银子。 若是府试过了,到时候院试还要去一趟。 这一来一回,又是二两银子。 不划算。 还不如在府城多住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的伙食费,最多也就花个一两银子。 虽然没有省下许多,但不需要舟车劳顿,还能安心备考,划得来。 不过这个不着急,只要带齐了银子,到时候啥也不用担心。 …… 余氏闻言接话:“银子你放心,我和你爹早攒着了,足够你在府城用的。厚衣裳、厚棉被我这就去翻出来,再给你缝个棉背心,穿在里面暖和。” 顾三水拿着刚才翻出来的二十两银子,犹豫问道:“小山子,你夫子可说了,去府城的路费怎么算?还有府城的院子租金多少?” 他有些愁,怕带去的银子不够。 府城和云梦县可不一样,听人说那里可是消金窟,也不知手中二十两够不够。 虽然顾云生也会从公中出钱,但顾三水没去过府城,总是害怕到时候钱不够被人赶出去。 当然,被人赶走事小。怕就怕耽误了儿子考试。 不行!晚些时候去寻他大爷爷问问,这去一趟府城得带多少银子合适。 带多不带少,大不了到时候剩下的银子再带回来就是了。 第 319 章 德安府 顾远山虽然也没有去过府城,但他老早就向去府城考过府试的顾远丰打探过了。 路费一来一回二两银子,大家伙一起租个好点的院子,人均最多就一两银子。当然,若是去得晚了,租金会贵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至于府试的考试报名费,一般都是300文。 考完试后,还得在府城逗留五日左右,等成绩出来。若是没过就返乡,若是过了就继续备战院试。 院试不是每年都有的。 一般来说,三年会举行两次院试。 今年的六月,正好就有一场院试。 所以若是顾远山考过了府试,便要接着考院试。 当然,一些考完府试便觉得无望的学子,也会一考完便回家。 毕竟在府城逗留多一日,花的钱便多上一些。 …… 云梦县属于德安府,整个府城都不算繁华,读书的学子大多数家中也不会富裕。一路上的赶考费,住宿费和伙食费,对他们来说都是有负担的。 而顾远山对于府试还是有把握的,这院试自然也要早早做好准备,自然,银钱上面就得多带些。 这一切林林总总加起来,他算过了,起码得准备10两银子才行。 不过他打算留在府城备考院试的话并没有同顾三水和顾云生透露,估摸着顾云生给的银钱也不会考虑到院试的费用。 不过也不慌。 余氏和顾三水疼爱他,指定也会多带些银钱。 再说了,他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也有个一两银子了,再加上顾夏至借给他的钱,足够他顺利考完回家。 …… 所以,望着顾三水手中捏着的两个银锭子,顾远山抿了抿唇,说道:“阿爹,咱们这一趟去府城,路费是一人500文,报名费300文,至于府城的院子租金,远丰哥说了,咱们至多花二两银子便够了。” 顾三水认真听着,心里默默盘算着带多少银子去比较好。 “当家的,到时候公爹给的钱你收好,咱们屋里再拿二十两银子去,到时候你们万一有个什么状况,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了。”余氏提议道。 出门在外,银钱多些总没错。 到时候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至于兜里摸不出钱来。 顾三水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行!到时候若是带多了,再拿回来便是,若是不够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见两人已有决断,顾远山便又同两人说了会儿话,才转身回屋。 …… 如今距离出发去府城还有一个多月,顾远山决定还是再仔细复习一遍考点知识。 翻看着手中的笔记,他忽然想起县试最后一场突然出现的《孝经》考题。 他手中动作停顿了下,才弯腰在密密麻麻的手抄本中寻摸起这本书来。 虽说县试第二,第三场不算重要,但是这考了新颖的题型,也许正是科举侧重点有了变化也说不定。 反正他如今也是看书,看什么不是看? 将那本简陋的手抄本翻出来,他便再次细细读了起来。 一边读,还一边背着。 因为有着先前的记忆,很快便全部记起来了。 ……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启程去府城的日子。 这一个多月以来,顾远山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宅在屋里看书,练字。 看累了,便起身绕着屋子,活动活动筋骨。 若不是要洗漱和吃饭,他可能连房门都不会踏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他要去参加府试,个个都谨小慎微,说话声都不敢大一点,生怕扰了他学习。 …… 明日便是顾远山他们启程的日子。 余氏给父子两人收拾了一大箩筐的物件,有衣物,干粮、水囊…… 至于顾远山的书和文具,都放在顾远山的书箱里。 这一次,他的书箱换成了一个背着的,比平日里手提的书箱整整大了两倍。 他的书没带多少,只带了四书,还有他读书时所记下的笔记。 不说他如今才11岁,个头没有那么健壮,背不起这样重的书箱。再说了,余氏和顾三水也不会让他背这样重的东西。 若是全部让顾三水背着,他也心疼。 索性便简装出行好了。 反正该学的都学了,该看的也看了,带再多书过去,也不见得有用。 …… 一家子吃了饭,余氏不放心又去检查所要带去府城的东西。 而顾远山和顾三水被顾云生留了下来。 顾云生带着两人回了屋,弯腰在床底下翻找了许久,才找出一个荷包。 转头看向乖乖站着的顾远山,慢慢开口:“小山子去府城考试,路上吃穿,去了府城不管是住客栈还是租院子,万一要添些笔墨,都得花钱。我和大水商量过了,这银子你就拿着。” 说着,他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这银锭约莫有十两重,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爹知道你们攒了些,但这银子是公中给的,虽然不算多,但也是够你们俩人吃穿了。” 顾三水没立刻接,犹豫了下,才说道:“爹,这太多了。我算过了,去府城住上一个月,加上考试费、车马钱,有六七两就够了……” 他话没说完,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家里还未分家,按理来说,顾远山念书的费用都是公中出钱。 可这些年来,有目共睹的,他们这房的子女发展最好,占了家里的大部分资源的。 他都想过的,他们自己带二十两去府城,公中给6、7两便拿着。 可眼前的10两银子,比他预算中要多了不少…… 顾四水和王氏性子计较,若是被两人知晓,说不定还要闹上一闹。 顾三水有些犹豫。 顾云生见状,将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声音沉了些:“你放心,这事儿我早跟你小弟透过气了。他是没有意见的,还跟你娘念叨,说小山子是家里第一个考童生试的,不能委屈了。这银子,也没多多少,你拿着,让小山子顺顺利利的考完回家来就成。” 顾三水捧着银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顾远山早已红了眼。 10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他也没想到顾云生会给这么多。 这些年来,他读书都不知道用了家里多少银子了,如今考个府试更是要拿10两银子。 若是考不上,这10两可就打水漂了。 家里对他的这一份情谊,怎么能不让他为之动容呢? 第 320 章 依依惜别 想着,顾远山快步走上前,对着顾云生深深作了个揖:“阿爷,谢谢您,也谢谢大伯、小叔。这银子我记在心里,定好好考试,不辜负你们的心意。” 虽说平日里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也会有些磕磕绊绊,但这切切实实的好处,却全是让他得了的。 如今他还小,不能为家里做什么,可该表态还是得表态,让阿爷、阿奶和大伯不至于寒心。 顾云生笑着摆摆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谢什么。你好好考,家里的事不用操心,晓得不?” 既然当初做了决定供顾远山科举,他便不会反悔。 如今家里的日子也算是愈发得好了,对于家中唯一有念书天赋的孙儿,他自是不会吝啬。 不仅不吝啬,他还十分高兴。 谁人不知他顾云生家出了个读书人,小小年纪,就考得了云梦县的县试榜首。 他这些日子走出去,受人尊敬了不少。 以前,村里人,族里人都是因着顾海生的情分,对他也算是客气。 可如今不一样啊。 顾远山是他亲手供出来的亲孙子! 这份风光,不是顾海生这个老大哥能给的。 顾云生心中也对家中子女的教育起了心思。 以前只觉得读书是费钱的玩意儿,供个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寻到好工作。 如今看来,子女读书有出息,才是他走在外面的脸面啊! 可惜了,小山子便是家中最小的儿孙了。不然,他得将所有的儿孙都打包去念书去。 至于与小山子一同念书的小诚和小江,两个都是榆木脑袋。 念了三年书也念不明白! 如今还得给他们在城里寻份工! 想着,顾云生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不过读书总是好些的。 小闺女说了,能识字,会算账,在城里还是好找工的。 如今她也是在仔细给两人寻摸好去处了。 他这个老头子,就颐养天年,等着儿孙孝顺好了。 …… 顾云生莞尔一笑,看了看乖顺的顾远山,心中更是满意了些。 还是小孙子好,不仅贴心,读书也好,还是个孝顺的。 想着,他转向顾三水,语气严肃了些:“你去了府城,别没事就出去乱逛。临近府试,府城人定然增多,万一惹了麻烦,耽误了小山子考试,我可饶不了你!” 说着,他又摸了摸顾远山的头,继续朝顾三水叮嘱:“你如今唯一的事,就是照顾好小山子——他要是想喝口热粥,你就去给他买,若是他夜里看书冷,你就把棉背心给他披上……等考完了,安安稳稳把人带回来,比啥都强。” 顾三水连连点头,把银子小心地揣进怀里,按了按才说:“爹,您放心!小山子是我的独苗苗,我比谁都心疼。到了府城,我就守着他。除了送他去考棚,一步都不往外挪。” 顾云生这才放下心,又看向顾远山,眼神软下来:“考试别慌,就跟在县里考一样。要是遇到不会的题,先把会的写了,别死磕。记住,身体最要紧,你还小,别为了赶题熬坏了身子。” 顾远山重重应着:“阿爷,我记住了。” 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眼里满是坚定。 …… 顾三水要陪着顾远山去府城,这一次去县城便是顾大水赶车了。 当然,等路过顾海生家,还得把顾远丰给捎上。 和顾远山想的不一样,这一次府试,顾远丰是自己去的。 他已经十五、六岁,也不是第一次去府城,况且同行的还有顾远山和顾三水,顾一木便没跟着去。 顾海生还将顾远丰的路费,伙食费和住宿费一股脑地塞给了顾三水。 一共是7银子。 这7两银子,应付府试,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顾远丰兜里也会自己备着银子。 毕竟自己兜里有钱,还是更方便些。 至于路费,伙食费和住宿费这些大钱,还是长辈拿着比较妥当。 顾远山是顾海生一手教出来的,两家走动本就频繁,将钱给顾三水,顾海生和顾一木都放心。 顾三水经常接送顾远丰,对此也欣然接受。 本就是一家人,少去一个,路费都能省下一两银子呢。 …… 天还蒙着层墨色。 鸡叫头遍的声音刚划过村巷,顾大水就牵着骡车到了院门口。 骡车是家里拉货用的,平日里都十分简陋,车厢里只有板子。如今天气冷,顾三水会在车厢铺层厚厚的干草,还会垫一块蓝布褥子。 这样,顾远山坐着的时候就不会硌得慌,还暖和。 顾三水背着沉甸甸的箩筐,里面装着干粮和换洗衣物。 顾远山跟在后面,背着比顾三水箩筐缩小好几倍的书箱,里面都是他带的书、笔记和文房四宝。 望着一大一小两人,余氏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她拉着顾远山的手反复摩挲:“到了府城记得穿多些,天还冷,别贪凉喝冷水,饿了就让你爹去给你买东西吃……”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 她只好转头叮嘱顾三水,“当家的,路上看着点小山子,别让他在车上睡着了着凉。到了地方,先找个向阳的房间,夜里冷……记得稍信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 顾三水连忙应着,却也红了眼,“你在家好好的,别惦记,考完我就带小山子回来了。” 这时,顾四水也赶了过来,他平时贪睡,今天却起得比谁都早,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塞给顾远山。 “这是昨日小叔去城里给你买的绿豆糕,路上饿了吃。你到了府城好好考,能考个童生回来,咱顾家就够风光了。” 至于秀才? 顾远山才十一岁,顾四水是不相信有这样小的秀才老爷的。 按他的看法,虽然侄子有出息,读书厉害。但云梦县这些年都没出过秀才,小山子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才11岁就考上秀才的。 所以此次,他也只奢求侄子考个童生回来。 11岁的童生老爷,也很是威风了。 想到这样威风的场景,顾四水便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小山子,你可得好好考啊,等你回来,小叔给你买好吃的!” 第 321 章 去府城的车队 想要顾四水主动送吃食,比登天还难。 顾家也唯有顾远山能得此殊荣罢了。 顾远山接过绿豆糕,看着傻笑着的顾四水,认真地点点头:“小叔,我会好好考的,你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嘿! 顾四水看着大言不惭的侄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佩服之意来。 他都觉得自己想得美了,谁知道这小侄子年纪小小,想得倒是比他还美。 人都还没出发,就敢夸下海口,让他等好消息了。 想到这里,顾四水再也忍不住,伸手就用力揉了揉顾远山的头,“小山子,那我们就在家备好宴席,等你回家了。” 顾远山不满地将顾四水的手从自己头顶扒拉开,顺了顺被揉乱的头发,才微微笑道:“小叔,你等着吧!” …… 看着叔侄俩难得较上劲儿,顾云生和李氏站在院门口,没多说什么。 待差不多了,李氏才将顾四水赶走,往顾远山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煮好的鸡蛋。 “路上吃,补身子。” 顾云生则拍了拍顾三水的肩膀,声音沉缓:“照顾好小山子,别让他受委屈,也别让家里惦记。” “爹,您放心。” 顾三水用力点头。 顾大水已经把骡车套好,吆喝了一声,骡子打了个响鼻。 “小山子,快来,咱们该走了。”顾大水朝两人招呼了声。 顾远山最后抱了抱余氏,又对着顾云生和李氏作了个揖。 “阿爷、阿奶,我走了,你们在家多保重。” 余氏终于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考,娘在家等你好消息。” 顾远山和顾三水钻进车厢,顾大水跳上驾座,甩了个响鞭,骡车缓缓动了起来。 …… 顾远山扒着车厢缝往后看。 余氏还站在门口。 身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 顾云生和顾四水也还没进屋,一直望着骡车远去的方向。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 顾远山把棉背心裹紧了些,左手拿着绿豆饼,右手拎着李氏给的一兜子鸡蛋。 伸手摸了摸,鸡蛋还是温热的。 …… 三人接上早就等候着的顾远丰,便一路疾驰。 骡车刚拐进县城东门,就见孙秀才站在老槐树底下,远远看见他们就挥了挥手。 他身旁站着的不是孙书川和沈叶初又是谁? 孙书川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小麦肤色,发达的肱二头肌,瞧着十分健硕。 想来就是陪同孙书川去府城的人了。 而沈叶初身旁则站着一个有些瘦弱的男人。 这男人瞧着二三十岁,应是他的长辈,长相嘛……也是有些像的。 两人都是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 …… 顾大水停下车,顾远山和顾三水、顾远丰便一一下了车。 “你们可算到了,镖局的车队差不多备好了,咱们这一行人就等你们了。”孙秀才笑着迎上来。 昨日,路远的沈叶初便早早来了学堂。 在学堂住了一宿,今日一早,一行人便搭乘马车下了山。 这不,顺道来城门口等顾远山和顾远丰了。 …… 他们此行要去的是云梦县里的威远镖局。 孙氏学堂去威远镖局,便是要经过城门的。所以孙秀才便与顾远山和顾远丰两人约好,在城门口碰面,由他带着几人一起去镖局。 “夫子,我们来晚了。”顾远山和顾远丰连忙作揖。 “无事,无事,我们也才来不久。”孙秀才笑呵呵道,“既然都齐人了,咱们便走吧。” 说着,便一马当先,朝前走去。 他身侧的孙书川和那名壮硕的男子丝毫没有停顿,立马跟上。 沈叶初朝顾远山微微颔首,便示意自己身旁的男子走,“舅舅,咱们也走吧。” 两人的行囊不算多,沈叶初提着自己时常用的旧书箱,而他称为舅舅的人则背着两个包袱。 顾远丰东西也不多,只一个书箱和一个包袱罢了。 东西最多的,便属顾远山了。 瞧见众人接二连三往前走,顾三水急忙就要从骡车上把箩筐提下来。 顾远山连忙阻止,“阿爹,咱们的行李先放车上,大伯和我们一起去威远镖局,到时候直接把行李放车队里就行了。” 就是知道可以存放行李,顾远山才默许余氏给他们收拾这么多行囊。 若不然,他怎么也舍不得自己老父亲背着这样大的箩筐走上几日的路。 顾三水一愣,倒是笑了,“还是小山子脑瓜子有用,阿爹一看他们走了便急晕头了。” 顾大水呵呵一笑,“咱们也赶紧跟上吧,不然夫子可要走远了。” 顾远山抬头望去,孙秀才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往前走了。 “阿爹,大伯,咱们也走吧。”说着,他便抬步跟了上去。 顾三水和顾大水对视一眼,倒是没有磨蹭,两人同时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因着孙秀才一行人都走路,顾大水也不好继续坐车上赶路,牵着骡子,埋头跟着顾三水便往前走。 …… 一边走,孙秀才便同几人介绍着威远镖局的名头。 “你们听好了,咱们要去的是威远镖局,这镖局的负责人是两兄弟,兄长唤李威,其弟唤李远。两人祖上是行商的,后来便由两兄弟共同建造了咱们云梦县的威远镖局。 这镖局虽不算大,但车队也有二十几名好汉,你们这次去府城路上得耽误两三天,跟着镖局走比较安全。” 顾远山等人跟在孙秀才左右,闻言齐齐应声。 “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孙秀才见几人应声,便又叮嘱起去府城的注意事项。 不外乎就是去到那里寻个僻静又距离考棚近的风水宝地,沉静下来好好备考,莫要出去闲逛之类的话。 顾远山等人一一应是。 一路叮嘱,孙秀才引着几人七弯八拐。 没走多久,就看见一队马车停在镖局门口。 最前头那辆车上插着面“威远”字旗。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弯腰检查车轮,胳膊上的腱子肉绷得紧实,一看就是常年走镖的老手。 孙秀才看着那汉子,扬声喊了句:“李大镖头,我们到了。” 第 322 章 李大镖头 李大镖头直起身,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点笑,声音洪亮:“孙老爷,你们来了?我们这里还在装车,得再等半盏茶时间才能走。” “我们不着急。”孙秀才笑着道,“这几位便是我的学生……” 说着,孙秀才便对着顾远山几人一一向李大镖头介绍起来。 “这是顾远山,今年11岁,是这一行最小的学生,他旁边这位便是他的父亲。” 话音刚落,李大镖头便笑着看向顾远山,“你便是顾远山?就是咱们云梦县最小的县试第一?” 听到这话,顾远山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作揖道:“李大镖头客气了,小子不过是侥幸罢了。” “你喊我李大哥便好。”李威对着顾远山说,“我李威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咱们云梦县出了个年纪这么小的县试第一,这次回来,说不准你就是秀才老爷了。” 这吉祥话,谁都爱听。 顾远山听了笑得更真诚了些,“那就谢过李大哥吉言了。” 他身后的顾三水和顾大水听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 与顾远山打完招呼,孙秀才便继续向李威介绍,“这位是顾远丰,是远山的堂兄,这一趟他与远山一起的。” 李威同样客套了一遍。 接着便是介绍沈叶初和他舅舅。 最后,才是孙书川和他身旁的男子。 李威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对着几人寒暄的话都没有重样过,好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冒出来。 总之,顾远山这一行——四个学子,都是要考秀才的命。 这话,对于即将赴考的几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祝福了。 …… 而孙书川身旁的男子,顾远山也终于知道是谁了。 这男子竟是孙书川的亲大哥。 因着有些拳脚功夫,便被派来护送孙书川去府城。 若不是孙秀才这样介绍,顾远山完全猜不出两人是亲兄弟。 实在是,这男子太过于健壮了,与温文尔雅的孙书川完全不搭。 顾远山原先想着,孙秀才的族人,就算不是读书人,也会沾点书生气的。 谁知这人竟生得五大三粗,瞧着和顾远山一行人比较像是一家人。 …… 一顿寒暄完,孙秀才便对着李威做了个揖,“李大镖头,此行几人前往府城参加府试,还望你多加照顾,特别是远山,他年纪最小,许多地方怕是有注意不到的地方,你多多照看。” 虽然孙书川是孙秀才的族人。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此次孙书川去参加府试,也是见见世面,至于能不能考过,希望很是渺茫。 而顾远丰和沈叶初,成绩在云梦县确实是不错,但德安府下面的县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每个县城的前十,汇聚在府城,也有一百人。 这参考的学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人。 而在这么多人中,录取的人数也只有二三十人罢了。 所以,在孙秀才看来,此次府试,还是最年轻,成绩最好的顾远山希望更大些。 因着这些,他才特意交代了李威要好好照看好顾远山。 …… “孙老爷,你太客气了!顾小公子本就是咱们一行人中年纪最小的,我定会好好照看的。” 李威连忙将孙秀才扶起来,“你是咱们云梦县的教书先生,这些又都是咱们云梦县的的学子,我肯定照看好。况且我们这车队本就是走府城的路子的,拉货顺带接赶考的学子,这都干了许多年了,轻车熟路得很,你就放心在家等好消息吧。”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几辆马车,“后面那两辆马车是空的,专门给学子们坐,铺了干草,坐着不硌。” 孙秀才点点头,又转头叮嘱顾远山几人:“你们到了府城,李镖头给你们介绍牙行的人,若是还有院子,便租一个好点的。到时候考完了,你们要回来便去寻那牙行的人,李大镖头会带你们回来。” 说着,他目光落在顾远山身上,“远山,到时候去了府城,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那信便给牙行的人,他会给李大镖头带回来。” 顾远山连忙应下。 接着,孙秀才又对着顾远丰、孙书川和沈叶初叮嘱着。 几人都应下,孙秀才才拱拱手,走了。 …… 送走了孙秀才,李威才看向留在原地的几人。 “既然是孙老爷托付你们来的,我便给你们算便宜点,一人500文,只管送到府城。” 沈舅舅皱了皱眉,问道:“我们人生地不熟,去了府城去何处租院子都不知晓,到时候可怎么去寻地方?” 李威看向有些焦急的沈舅舅,安慰道:“你们也别怕,到时候我们会给你们联系相熟可靠的牙行,你们租院子还是住客栈,都可以找他。不过这都是要跑腿费的。” 顾三水和顾大水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给钱,谁愿意给人跑腿办事? 不过,这得多少钱呢? 想着,顾大水就憨憨问出声来,“李大镖头,我听说府城的费用都要贵一些,这牙行的人跑腿费多少银子啊?” 他有些担心,家中给顾远山拿的钱不够。 李威笑了笑,说道:“放心,这府城虽然比咱们县城消费高一些,但也不会很高,牙行的跑腿费一般就是1、2文钱,主要是看这事好不好办。若是给你们送个信过来,就是一文钱;若是给你们跑地方租院子,找煮饭的婆子,这得2文钱。” 沈叶初听了,双眼亮了起来,“李大哥,咱们车队还能送信回来吗?” “当然!” 李威微微仰起头,解释道,“咱们镖局就是做的德安府到云梦县的生意。每十日就会走一趟镖,到时候你们需要寄信回来,便将信给牙行的人,他们会交代给我。这费用也好说,一般送回县城就是5文钱,送回村子就要6文钱。” 沈叶初听了,点点头。 李威便继续道:“你们去了府城,哪里都不熟悉,便要靠牙行的关系走动才行。虽然得花个几文钱,但你们人多,分摊下来也还好。” 顾三水和顾大水齐齐点头,表示记下了。 第 323 章 买糖吃 “既然说完了去府城的事,咱们便说说路上要注意的事情吧。” 说着,李威扫过几人,继续道,“我们这一趟每人500文,里面是不包括吃食的,所以你们要自己备好干粮……不过,我们车上有灶,你们要是想烧个热水或是热干粮,我们也能给你们烧把火,这个倒是不用钱。 要是带着的干粮不够,饿了渴了,便寻我们要,不过这都是要钱买的,价格也不贵,都是咱们云梦县的价格。” 顾远山等人纷纷表示理解。 而顾三水则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数了一千五百文递过去,“李大镖头,这是我们家的路费。” 是他、顾远山,还有顾远丰三人的路费。 这钱是顾海生给的,顾远丰也是知晓的。 他的路费,吃食都要靠顾三水张罗,索性便将银钱给了顾三水。 沈叶初的舅舅见状,也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千文钱来。 孙书川的大哥也拿了一千文出来。 一两银子不好搅碎,而且银子比铜板值钱,一般这些要花销的银钱,便是用铜板凑出来就行。 …… 李威接过钱,揣进怀里,又道:“等你们考完试,想回县里了,记得去寻那牙行的小子来找我,我们一般是考完试第五天往回走,到时候给你们传个信,省得你们等急了。要是错过了,就得再等上10日了。” 第五日,正好是放榜的日子。 想来是故意如此定下的时间,比较好接返乡的学子。 正说着,就见镖局里面走出来一群人。 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 个个人高马大,应当都是这一趟的护卫。 李威笑着冲他们招招手:“都收拾齐了?咱们赶紧上车,再等会儿太阳就烈了,赶早不赶晚!” 二十几个汉子应声,有条不紊地装箱,检查。 顾远山见状,连忙招呼了顾三水、顾远丰、孙书川还有沈叶初几人,往车队后面的空车厢走去。 顾大水也从骡车上将行李给提了下来。 …… 看着面前两辆马车,顾远山看向孙书川,“书川兄,咱们这有七人,你看怎么安排?” 孙书川没料到顾远山会突然如此问,顿了顿才道,“我都行,看远丰和叶初的吧。” 沈叶初看了看顾远丰,才道:“远山,我和书川兄一起就可以了。” 虽然他和顾远山相熟一些,但顾远山和顾远丰本就是一家人,他也不可能带着舅舅挤过去,而且看着顾大水提着的硕大的背篓,沈叶初更是坚定了让三人同乘一辆车的想法。 顾远山行李多,他们又要在路上过夜,三个人在一辆马车上,也能舒服些。 顾远山听了沈叶初的话,看向默不作声的顾远丰。 见他微微颔首,才招呼着顾大水和顾三水将行李搬过来。 他则先一步钻进后面的马车。 车厢里果然铺着厚厚的干草,还透着点阳光的暖意。 马车不算大,但坐三个人还是很宽敞的。 想来这一路上,也不会挤着难受。 …… 将行李安置好,顾远山扒着车窗往外看。 车队前,李威正和沈叶初的舅舅说着话。 孙书川和他大哥早就上了马车,沈叶初则站在马车前,等着他舅舅。 顾三水和顾大水正站在车窗前,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都是一些让顾三水好好照顾顾远山的话。 顾三水自是没有不应的,连连点头。 说到最后,前面忽然便传来李威浑厚的声音。 “威远镖局,出发——” 话音刚落,前头的车队便率先动了起来。 见状,顾三水连忙跳上车,对着顾大水便摆了摆手,“大哥,你回去吧,等我们去府城安顿好,就给家里去信。” “大伯,我会好好考的,你在家照顾好阿爷、阿奶,等我们回来。”顾远山也朝顾大水挥着手。 顾大水看着不断对着自己挥手的顾远山,不由红了眼眶,“小山子,你们要好好的,等回来大伯给你买糖吃。” 看着十年如一日待自己如亲子的顾大水,顾远山不由地眼睛有些酸涩。 大伯是糙人,只知道小孩子爱吃糖,哄人便也只知晓给买糖。 从小到大,自己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大伯给的糖了。 对顾远冬和顾远秋两个亲儿子也不见得如此上心,这怎么能不叫他动容呢。 …… 威远镖局的马车井然有序地朝着城外驶去。 一开始还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吆喝声,渐渐的,外面只剩下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镖师们聊天的细碎声音。 顾远山眯着眼,往车窗外看着。 他们此时已经出了城,外面已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一阵风吹来,裹着青草的香味就往车窗里扎。 顾远山往前看去,只见威远镖局的队伍在前面蜿蜒。 前面拉货的车大概有七八辆,二十几个好汉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大刀。 再看他们脚下,每一步都稳得像扎了根,想来都是有些拳脚功夫,身手矫健之人。 再看拉货的马匹,十分驯顺。 即便走在坑洼的土路上,也没怎么颠簸。 最前面的是李威,他骑着高头大马,时不时回头喊一嗓子: “都跟上!前面过了石桥就是歇脚的茶摊,到那儿再喝水!” “是!!!” 汉子们的声音响彻云霄。 …… 顾远山的目光落在那几车布料上。 布包用粗麻绳捆得紧实,外面还罩了层油布,想来是怕路上遇着雨。 这些便是威远镖局此次所运送的货物了。 这样的布料其实没有多高的运费,他们不过是挣个辛苦费。 除了押镖的稀少报酬,他们一路上还能接一些像顾远山这样前往府城的人,加上平时给送送信,从府城回来也能带些货回来卖。 这样算来,倒是能挣个几两银子。 虽然十日能挣几两银子已经很多,但是这些镖师都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出去一趟也不见得有命回来。 不说路上的意外,这附近的山头也是有山贼的。 不过他们这镖局都是走惯了的,每年也会给山贼孝敬些银钱,一般都不会被打劫。 第 324 章 王家屯 顾远山正看着,忽然听到对面传来细微的“咕噜”声。 低头一看,顾三水倚在车厢边睡着了。 快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冷的。 顾三水睡着了若是不注意,很容易生病。 顾远山回过神来,把身上方才顾三水给他披着的小被子拿下来,轻轻往自家老爹身上搭了搭。 看着睡着沉的顾三水,顾远山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旁边的顾远丰。 瘦弱的少年还是端坐着,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偶尔还会抬手在空中虚划几下,像是在默写经义。 “远丰哥,累不累?要不歇会儿?”顾远山轻声问。 他本也打算看书的,可路上实在是不舒服,看了一会儿书,他就头昏脑胀了。 索性,便放下书不看了。 …… 听见顾远山的关心,顾远丰这才睁开眼。 他揉了揉太阳穴,笑了笑:“不累,趁路上没事多背两句,府试考经义,多记点总没错。” 说着,他看向顾远山,问道,“你呢?怎么不看书了?” “路太颠了,字都看不进去。”顾远山如实道。 想了想,他指着窗外问道,“远丰哥,你可知道咱们到哪里了?” 一队人马已经走了半日,现在已是午时,太阳最烈的时候。 周围是一条修得还算不错的石子路,路两旁都是参天大树。 顾远山从未离开过云梦县,也不知道如今自己身处何处。 不过,顾远丰是参加过一次府试的,这条路他是走过的。 果然,顾远丰侧头看向窗外,抿了抿唇,便道:“你看见前面那片高粱地了吗?咱们这应当是快到王家屯了。咱们这一路去府城,得经过三个村庄,其余时间都是没有歇脚的。为了下午好走些,李大哥应当会在此地休息片刻。” 此时已是正午,四月的天还算凉,但太阳也是很毒辣的。 顾远山几人待在马车里还好,晒不着。 外面的镖师们骑马的骑马,赶路的赶路,是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暴晒的。 …… 正说着,前面的队伍忽然慢了下来。 李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前面石桥窄,大家慢着点走,别挤着!” 顾远山扒着车窗往前凑。 只见那石桥确实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过。 镖局的人正两两一组,扶着货厢慢慢挪。 李威站在桥边指挥,时不时伸手帮着稳住马匹的缰绳。 等队伍都过了桥,李威才招呼众人:“到茶摊了,歇半个时辰,喝口水再走!” 顾远丰适时解释道:“前面前面茶摊的老婆婆熬的绿豆汤特别解渴,到时候你喝多些。” 顾远山点点头。 …… 见外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停好马车,朝茶摊走去。 顾远山伸手摇了摇仍在熟睡的顾三水,“阿爹,醒醒。” 顾三水呼噜声顿住,揉了揉眼睛:“小山子,咋了?咱们到哪儿了?” “爹,咱们到王家屯的茶摊了,李大哥说歇息半个时辰再走,咱们也下去喝点水,歇息歇息吧。” 虽然他们不用赶路,可以坐马车上。但这本就是运送货物的车架,不过是加了一个遮风挡雨的车棚罢了。 一个人都躺不下,别说他们坐了三人了。 这还算是好的了。 沈叶初体谅他们行李多,让三人坐一辆,他和孙书川那边可是一辆马车坐了四个人的,比顾远山几人拥挤多了。 …… 听了顾远山的话,顾三水这才清醒过来。 他猛地坐直身子,连忙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原先在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早就将马匹拴好,人都坐在茶摊上了。 而前面的孙书川和沈叶初等人也下了车,此时正往他们这边走,想来是来叫他们了。 “远山,远丰,咱们下车透透气?”孙书川提高音量,朝几人喊来。 “好,谢谢书川兄提醒,你们先去,我们这就下来。”顾远山同样扬声回道。 “那你们快些。” 抛下这句话,孙书川便带着他们那边四人往茶摊走去。 见状,顾远山先让顾远丰先下了车,他则扶着睡眼惺忪的顾三水下来。 …… 刚走到茶摊,就见镖局的好汉们已经围坐在一起,捧着粗瓷碗,喝着绿豆汤,高谈阔论起来。 李威看见顾远山一行人,还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碗,“这里的绿豆汤十分好喝,凉丝丝的,很是解乏,你们几个也得好好尝尝!” “谢谢李大哥提醒。”孙书川笑了笑,招呼着顾远山等人就往那摊主前面走。 “阿婆,这绿豆汤怎么卖?” 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抬起头,看向几人,一脸笑意,“我家绿豆汤3文钱一碗,都是家里的熬的,过往的行商都称赞好喝,你们要不要来一碗?” 孙书川笑着点点头,看向顾远山和沈叶初,“远山,远丰,叶初,你们要不要?” 顾远山赶紧点头,“我们要。” 他虽然没做什么,但是坐了半天的马车,浑身都不得劲儿,此时正需要一碗绿豆汤解解乏。 顾三水方才睡着了,此时脑袋还迷迷蒙蒙的,更是需要喝一碗绿豆汤了。 一旁的沈叶初看向他舅舅,见其同意了,才说道:“我们也要两碗。” 孙书川点点头,转过身去,朝阿婆道:“阿婆,我们要7碗。” “好嘞!” 老婆婆笑着应下,俯身就去拿碗。 …… 一碗接一碗。 很快就轮到了顾远山。 “接好了!”阿婆扬声道。 顾远山接过满满一碗的绿豆汤,朝老婆婆笑了笑,“谢谢婆婆!” 老婆婆在摊子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她道谢的。 她很是高兴地看向顾远山。 只一眼,就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眯眯眼,“哎哟,你这小娃娃看着也就十来岁吧,怎么跟着就要走这样远的路啊?你家大人呢?怎么舍得让你折腾的?”瞧着怪可怜的。 顾远山虽然长得壮实,但年龄一看就不是很大。 等今年六月,他才满11岁,如今不过是10岁出头的模样。 在这里,十岁的孩童,虽说能帮着家里干活了,但很少会跟着大人出远门。 不说路上辛苦,就说小孩子身体也没有大人这样好,长途跋涉很容易病倒的。 一般人家,都不会叫家里小孩跟着走这样远的路的。 所以老婆婆看见顾远山夹杂在一群大人中间,很是诧异。 第 325 章 生不出侥幸 站在顾远山身后喝着绿豆汤的顾三水看到满脸怜惜的老婆婆,知晓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这是我家小子,他是来府城赶考的。” 说起这个他也心疼。 儿子才11岁不到,就要走几天的路来府城考试。 他也是一万个心疼的。 若不是科举要本人下场,他这个当爹的一定代替儿子去了。 顾三水有些心疼地看向一旁的顾远山。 说来说去,都是小山子有出息。 既然儿子有出息,他这个当爹的又怎么能拖后腿! …… 老婆婆听了顾三水的话,忍不住更震惊了,“你家小子瞧着也就10岁左右吧?怎的就要去府城考试了?” 她在此处开茶摊都开了几十年了,去府城赶考的人见多了。 有七老八十的,也有十几二十的。 像顾远山这样小的,她还从未见过。 “是的是的。”顾三水说起这个很是高兴,“我家小山子有出息,考了我们县的县试榜首,这不,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了嘛!” “真是了不得!”老婆婆笑着眯了眯眼,看向顾远山,“老婆子瞧你是个好的,这一趟定能考个好成绩归家。” 顾远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作揖道:“远山便在此谢过阿婆吉言了。” 顾三水也附和道:“谢谢大娘吉言了!” 老婆婆笑着很是开心,弯腰端了一碟子酥饼出来。 “这是我家自己做的,就送你们吃了。” “这使不得啊!”顾三水拒绝道,“你年纪大,摆个摊子也不容易,这酥饼多少钱,我们买便是了。” 老婆婆笑着将酥饼强硬塞给顾远山,“拿着,这不值什么钱,老婆子送你们吃,你们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回来的时候便还来我这处喝茶好了。” 说完,不等两人继续说什么,她朝不远处的桌子指了指,“你们站着也累了,赶紧去歇歇,尝尝我家绿豆汤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孙书川等人正在桌上等着两人。 见时候不早了,顾远山也不再推脱,再次朝老婆婆道谢,才带着顾三水往桌边走。 …… 顾远丰碗里的绿豆汤已经喝了一半,此时见两人过来,才关心问道:“二伯,远山,你们怎么耽搁那么久?” 他说完,目光落在顾远山手上端着的酥饼上,“怎么还买了酥饼。” 顾三正咧着嘴,刚想要说是那阿婆送的,就被顾远山抢了先。 “没什么,和阿婆聊多了两句。”顾远山简单解释了下。 老婆婆送他们酥饼是好意,他们自己记在心里就成,倒是没有必要与众人说。 …… 见两人没什么事,顾远丰才放下心。 他看向顾远山满满一碗的绿豆汤,笑着道:“远山,你快尝尝这绿豆汤,和咱家煮的味道十分不一样。” 顾远山点点头,也终于喝了一口碗里的绿豆汤。 绿豆的清甜混着井水的凉意,甜滋滋的。 瞬间驱散了路上的燥热。 确实比家中煮的好喝些。 …… 歇息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再次启程。 车队在路上走走停停。 晚间便寻个开阔的地儿过夜。 等中午便寻处地儿歇脚。 走了三天两夜,才终于到了德安府。 等能看到远处高大的城门时,车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顾远山先扒着车窗探出头,眼睛瞬间亮了。 面前的城门比云梦县的高了足足两倍有余。 青灰色的砖墙上爬着些青苔,城门上方“德安府”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门口还有两个穿着皂衣的兵卒守着。 往来的车马行人都得按序进出。 瞧着比云梦县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这就是府城啊……”顾远山忍不住感叹。 他终于离开了小小的云梦县,来到了德安府。 先前,他是听过孙秀才描述过府城的样子的,只说多么多么繁荣。 如今真站在这里了,他才发觉县城和府城确实有些许多不同的地方。 只单看这城门,便能看出天壤之别了。 云梦县的城门口,聚集的一般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 他们多是衣着粗布麻衣,背上背着背篓,或是挑着扁担,进城卖家中蔬菜或是山中瓜果。 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像他们顾家有骡车的,城门口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得有一次。 那里的马车,也只在城中见过几次。城门走进去的,大多数都是村中载人的牛车。 而这德安府明显不一样,档次都高了不少。 往来的人,有的穿着长衫,瞧着就是有文化。有的还穿着锦衣华服,这是云梦县少之又少的。 就连进城卖东西的百姓,都是推着独轮车的。 甚至还有几个骑着马的,腰间挂着玉佩,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这样的玉佩可和顾春雨和周沐这些小姑娘佩戴的不一样。 她们那些不过是寻常的和田玉,甚至是有些瑕疵,不到一两银子就能买到,算是姑娘家的配饰。 而这些府城公子哥的玉佩,在阳光下都能看到上面的光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总之,是顾远山一行人得罪不起的存在。 除了这些行人,这城门口和云梦县光秃秃的地也不一样。 这里连成排的茶摊,小商贩……商品琳琅满目,瞧着和云梦县集市都差不多了。 望着眼前繁荣的景象,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才收回视线。 也不知云梦县何时才能像府城这般繁荣。 …… 站在顾远山身后的顾三水跟着下了车,踮着脚也往城里望, 嘴里喃喃道:“这城门楼子,比咱们县太爷的衙署还气派。” 他伸手拉了拉顾远山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紧张:“一会儿进了城,跟紧我,别乱走,这儿人多眼杂的。” 孙书川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本《论语》,却此时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城门,也看呆了。 他之前总觉得云梦县也是够大了的,如今见了德安府,才知道天外有天。 这样恢弘的府城,他府试还有希望吗? 孙书川心中有些胆怯。 虽然来之前孙秀才也同他说过,他此行考中的希望渺茫,跟着几人过来开开眼界也挺好。 可他心中还是存着侥幸心理的。 万一,万一府试的题都是他拿手的,万一他就考上了呢! 可如今看着面前高大又繁荣的城门,他再也生不出一丝侥幸来。 第 326 章 周津 孙书川不由有些悲戚。 难怪……难怪云梦县这么多年都没出过秀才…… 这样大的府城,前来参加府试的学子不知繁几,更遑论犹如过江之鲫的童生了…… 这样多的童生……到时候院试定是更加激烈的。 越想,他心中越发沉下来。 许久,他才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远山,此次你定要好好考。”给咱们云梦县争个秀才回来。 顾远山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还是认真道:“书川兄,我会好好考的,你也要好好考。” 想着自己不能厚此薄彼,顾远山又看向另一侧的沈叶初和顾远丰,“叶初,远丰哥,你们也要好好考。” 沈叶初微红着脸,有些激动地点点头,“远山,我会全力以赴的!” 顾远丰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微微颔首。 …… 就在几人望着城门感慨之际,李威从车队前面走了过来。 看着初出茅庐的几人,他笑了笑,指着城内道:“你们几个瞧前面那座塔,那可是咱们德安府的文星塔。据说前来参加科举的学子都会提前去此处上香,求得文曲星保佑。你们这次有空不若去瞧上一瞧,到时候若是能考中,说不定还得去塔下还愿呢。” 顾远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城中不远处有座青砖塔。 那塔直愣愣地戳在云里,看着就透着股文气。 面对李威的好意,老大哥的孙书川拱手客套道:“多谢李大哥吉言了。” 李威连忙摆手,“咱们走到这里便要分开了,这城门我们是不进去的,到时候会有人来带你们进去,你们听他的便成。” 进城是需要交钱的。 一个人一文钱。 不止如此,货车也是要钱的。 一匹马2文钱,一辆车1文钱。 他们这一行人不少,马也不少,这进城一趟得花上好几十文钱的进城费。 是以,每次他们便在城门口交货,等歇歇脚,准备返程了再派几个人进城买物资。 至于返程要带走府城内的货物回云梦县的话,便由城内的掌柜的派人送货出来就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交这入城费。 若是你是城中户籍,便算是城里的人,就不需要交钱。 除此之外,你若是考取功名在身,或是官身,也是不需要交钱的。 …… 面对李威的告别,“老大哥”孙书川赶紧表态,“这一路我们能平安来到府城,还多谢李大哥的照料了。” “客气客气!”李威笑呵呵道。 面对彬彬有礼的几人,他也不摆架子,直言道:“你们再等会儿,很快那牙行的小子就出来了。” 闻言,顾远山等人点点头。 他们也不干站着,都回马车收拾自己行李去了。 顾三水的东西最多,一路上的粮食消耗了大半,但还是有满满一背篓的物件。 余氏总是担心带的东西不全,什么都往背篓里扒拉。 若不是顾远山拦着,她非把半个顾家搬空不可。 …… 一群人等了没多久,不远处就跑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踩着双半旧的布鞋,跑得飞快。 青布短打下摆被风掀得老高,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却半点不见狼狈。 他刚跑到众人跟前,没等喘匀气,就先咧嘴露出个爽朗的笑,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扫过顾远山一行人时,还不忘冲李威拱了拱手。 “李大哥,对不住,今日在城里耽搁了!”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没晚没晚。”李威摆摆手,拉着少年就往顾远山一行人走来。 “这是牙行的周津,你们喊他小周就成。到时候他会带你们进城,你们想要租院子还是住客栈,都同他说,他是府城的人,对里面很是熟悉。” “你们好!”周津连忙挥了挥手,“你们就是这次来参加府试的学子吧?” “是的,我们都是云梦县此次来参加府试的学子。”孙书川站了出来,“我姓孙,名书川,与我同行的这几位是顾远丰,顾远山和沈叶初,都是此行的参加府试的学子。” 周津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一旁的李威见状,识趣离开。 “既然你们见过了,我便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榜上有名!” 顾远山等人纷纷谢过李威一路上的照顾,还约好了回云梦县的大致时间。 …… 告别了李威,周津看向风尘仆仆的几人,笑了笑,“你们这次是要租院子吗?” 孙书川再次点头。 一起租院子是在路上就商量好了的。 除非院子都没了,不然不会去住客栈。 他们是要备考的学子,不说客栈贵,就说这鱼龙混杂的,很容易出事。 他们这些一起来的学子,还是住在一处比较好。 了解了需求,周津便朝几人道,“走吧,我带你们进城,咱们路上说。” 说着,率先往城门走。 顾远山一行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 周津走得不快,甚至为了照顾因为长途跋涉而脚步略显虚浮的几人,特意放慢了脚步。 “咱们德安府的进城费,需要每个人交一文钱,我待会儿带你们进城了,就直接去看几处靠近考棚的好院子。” 顾远山点点头,心中倒是感慨。 这府城瞧着比云梦县繁荣这样多,进城的费用倒是一样的,也算是人性化了。 这进城的过路费是除了城中百姓以外,每个人都需要交的。不过,若是官身,或是有功名在身,拿出对应的身份证明,都是可以不交纳的。 顾远山一行人都是白身,自是需要交的。 甚至他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每次进出也是需要交钱的。 …… 周津不管几人的面色,自顾自说着,“我和云梦县的李大哥合作了好几年了,我这边的费用想必他也同你们说过了。” 顾远山一行人齐齐点头。 “我这里给你们跑跑腿送送信,都是一文钱就行。至于带你们去租院子,还是雇个干活的婆子、小厮,或是你们想要出行找个人带路,我是需要2文钱的。” 顾远山也表示理解。 这不就是现代的中介吗? 不过他们人生地不熟,确实是需要这样的向导的。 陌生的地方,得罪不起的人也多,也没必要冒险就为了省几文钱。 第 327 章 租院子 一行人在周津的带领下,顺利交了入城费用。 此时,站在城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顾远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城内百姓虽然瞧着也有粗布麻衣的,但都是少数。 锦衣华服也不算多。 最多的是身着棉布衣裳的人。 在云梦县,像顾家这样能穿得起棉布衣裳的,都是少之又少的。而在府城,这样的人家却是满大街都是。 街头其实也是有小乞丐的。 虽然他们瞧着和云梦县的乞丐一样,都穿着破破烂烂,但他们面上的精神头却是比云梦县内的小乞儿好多了。 想来日子过得也是能饱腹的。 …… 周津引着众人往城里走。 他手指着前方纵横的街巷,声音洪亮又清晰,“咱们德安府城里,街道是按‘三横四纵’铺的,前面那条宽街就是东街,考棚就设在东街北头的文昌阁旁边。府城的府衙也是设在东街。里面的人都非富即贵,你们莫要乱走。” 说着,他笑了笑,又说道,“除了东街里头的地方不能随意过去,这东街前头都是一些比较富足的百姓住处,咱们也有院子在此处,许多前来考试的学子都爱住在这里,距离近些,环境也好些,你们早上去考试也不用在路上折腾。”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不过,这越靠近考棚的院子,到了考前半个月就越金贵。像去年这时候,东街旁边的小院,带三间房的,月租得差不多二两银子;要是往南挪两条巷,离考棚稍远些,却也安静,同样三间房,月租八钱银子就够了。” 顾远山跟在后面,悄悄把租金记在心里。 三间屋子一月就要二两银子,这可真贵啊! 家中不算他念书的费用,一个月的开销也就几十文。 这二两银子都是他启蒙两年的束脩了! 果然,府城的租金确实要比县里贵上不少。 …… 周津说着,看向身后几人,“你们一行人多,若是租东街的院子,可得花上不少银子,若是往南街住,虽说路远了些,但很是清净,也适合你们备考……不过……那边的房屋一向紧凑,我手里也只剩下两处院子了,而且有些……不太适合你们。” 看着顾远山几人一脸疑惑的模样,周津解释道,“那两处院子不是太远了,就是太破了,十分不适合备考的学子居住,这才没能租出去。” 顾远山一行人来的不算早,距离府试还有十来天的样子。 这城内的好院子这是早早就被人预定了去的。 有些家远的,回提前差不多一个月过来。 家近的更好,直接提前来看看院子,预定下来便行了。 像顾远山他们这个时间点,实在没什么优势,这又好又便宜的院子自然是排不上号的。 …… 沈舅舅认真听着,不由问了句,“小周啊,你光说了东街和南街,这北街和西街不能住吗?” 周津闻言笑了笑,解释道:“你们第一次来府城,怕是不知道。这北街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咱们这些人可是万万不能去的。还有西街,那边是闹市,鱼龙混杂,打架斗殴,赌坊青楼,都在那边,对你们这些学子来说更是是万万不合适的。” 原来如此。 顾远山点点头。 对于周津口中的青楼,他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他虽说带着前世的记忆,但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首要任务就是要科举逆袭,对于这些青楼没啥好奇的。 站在顾远山身旁的顾三水皱着眉,一脸认真地思索着。 许久,他才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问道:“小山子,你说咱们该住东街还是南街呢?” 顾远山摇摇头,“东街虽近,但价格贵上许多,而且靠近考棚也不见得省事。” 靠近考棚,就意味着人多眼杂,说不定会更喧闹些。 毕竟府试的学子实在是太多了。 想着,顾远山犹豫道,“至于南街……虽远了些,但比较清净,倒是合适……不过,一切都得等看房的时候才能定夺。” 万一东街的地方特别好,又靠近考棚,又不喧闹呢? 如此完美,若是价格不太离谱,他也是能接受的。 至于南街,首要的还是看距离行不行。 府试也是要考三场,一日考一场。 他们每日都要赶去考试,这距离也是很重要的。 当然,若是住处环境实在太差,也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小半月,环境太差不仅影响心情,还会影响考试心态。 若是平日里倒是能将就,可他们这是来考试的,自然要把身心舒服排在第一位。 …… 另一边的孙书川也考虑得仔细,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轻易下定决定,而是对着周津问道:“周小哥,我们这还未看到院子,也无法确定需要个什么样的院子。你常常帮人找院子,依您看,我们这一行人,租什么样的合适?” 周津停下脚步,掰着手指头数:“你们光是考试的学子就四人,加上陪考的大人,一共七人。学子备考得清静,最好是一人一屋,大人能凑凑,这么算下来,起码得五个屋子才够住。” 顾远山一行人虽说穿的都是新衣裳,但瞧着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所以周津才如此推荐。 对此,顾三水是没有意见的,他看向沈舅舅和孙大哥,问道:“我是十里村的庄稼人,对于住处不挑,你们如何想?” 孙大哥也是爽快人,闻言笑着道:“我也不挑,有地儿睡就成。” 虽说他是孙秀才的族人,但孙秀才是孙秀才,他是他。 一个小秀才还不至于带领全族人都享福的。 更遑论他们家还要供养孙书川这样一个读书人。 虽说有孙秀才的资助,孙书川要买的读书用具,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所以,他们孙家家里也得靠着家里的农地干活谋生的。 沈舅舅犹豫了下,看向五大三粗的两人,最后点点头,“我都成。” 周津见状,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寻个5间屋子的院子了。” 第 328 章 雇个厨娘 往前走了几步,周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年纪比较大的顾三水,问道: “顾大叔,你这一行人里,有人会做饭吗?到时候他们早上要赶去考试,城内早餐铺子不一定能来得及。还有午间的吃食,他们考试的都得在考棚里面解决,所以吃食我还是建议在家中吃了,再带过去比较好。” 顾三水闻言一愣,看向一旁的孙大哥和沈舅舅。 好半晌,三人才摇摇头。 他们都是些张嘴吃饭,下地干活的粗汉,哪里会做饭。 周津见状,知晓几人不会做饭,只好道:“若是你们都不会做饭,我这里也能帮着给你们找个临时的厨娘,一天得30文钱,三餐管够,还能还能帮着拾掇院子。” 见几人有些犹豫,他继续道:“你们是要参加府试的学子,考前吃得好,才不会耽误了看书。” “这……”沈舅舅犹豫。 孙大哥默不作声,看向身前的孙书川。 见他没吭声,便也闭紧了嘴巴。 …… 顾三水看向一旁乖巧的顾远山,咬咬牙,道:“雇吧,万一咱们做的饭把人肚子吃坏,耽误了考试就不好了。” 嘴上如此说,可他心里疼得滴血。 30文钱一天呐! 这是赤裸裸的抢钱呐! 顾三水心中懊悔万分。 早知道有这一日,他就在家里跟着余氏学做饭了。 若是他能学会做饭,这一个月能省下差不多一两银子啊! 天哪! 这府城不愧是府城! 做做饭,一日工钱就30文了! 他们辛辛苦苦去城里干苦力,一天也才50文! 越想,顾三水心里就越心疼。 若今日只有他自己,干吃馒头他都行。 可这不是有顾远山一行金贵的学子嘛! 哎! 科举果然是个费钱的活儿! 难怪先前老爹压着不让家里子孙沾染这科举半分,原来这真是烧钱的玩意儿! 这府试都还没开始,就得花个一两银子请人来做饭了! 顾三水内心长吁短叹,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 顾远山对此心中也是有些震惊的。 一日30文,一个月就要差不多一两银子。 这也太贵了! 他们在学堂吃饭,一个月也才500文,还有菜有肉。 这府城雇个人做饭,一月就得挣上一两银子了! 也不知花婶子若是知晓府城的行情,会不会来府城给人烧菜。 这些年待在孙氏学堂念书,花婶子又是个健谈的性子,顾远山是知晓她的工钱的。 一个月不过是三百文。 这三百文虽说也不少,可花婶子一人就得负责整个学堂学子的吃食,还是挺累人的。 和这府城的工钱完全不能比。 不过这价格如此贵,也可能是临近考试,有些溢价了。 …… 顾远山有些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不雇个婶子做饭,他们这一群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就是下地种田的庄稼汉。 这……做出来的饭能进嘴吗? 其实顾远山是会简单的煮饭的。 虽说太难的不太行,但他炒个鸡蛋,焖个小白菜还是会的。 可他此行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当厨师的。 他要考试,要看书,要背书,哪里有时间给琢磨做饭? 想着,顾远山果断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还是雇个厨娘吧! 想通了,他便看向顾远丰,孙书川和沈叶初,“咱们要考试,专心备考比较好,我也同意我爹的想法,雇个人来做饭。” 孙书川和孙大哥面面相觑,还未开口,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顾远丰便点点头,“远山,我也同意雇个人。” 沈叶初见状,看向一旁的沈舅舅。 沈舅舅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袖口,最后咬咬牙道,“我们也同意雇个人来做饭!” 孙书川见状,也只好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咱们便雇个人吧。” 对于雇人做饭,他一开始并不同意。 毕竟他此次府试机会太过于渺茫,这饭菜随便做做,对付一下便也行了。 可既然大家都同意了,他也就不反对了。 …… 周津见状,笑了笑,“既然你们决定雇人,那我指定不让你们吃亏。到时候我让厨娘给你们做个饭尝尝,你们喜欢再定下。到时候保证让你们顿顿吃热乎的,不耽误你们考试。” 孙书川闻言也笑着附和:“周小哥如此安排,那就再好不过了。” 言罢,他话锋一转,“不过,这院子,你就按5个屋子,能做饭的找。至于价位的话,越实惠越好,最好是离考棚近一些,院子也安静的。” 周津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行,我心里有数了。东街南边有个巷子叫‘静书巷’,里面都是小院子,住的多是赶考的学子,安静得很,不过价格是比南街两间院子贵些的……” 说着,见顾远山几人没有反对,才继续说道,“我先带你们去看看那的院子,要是不合心意,我再带你们去瞧瞧其他的,争取今天就能定下来。” 说着,周津便引着众人往静书巷的方向走。 …… 顾远山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跟着周津往前走。 他们这一行人都是头一次来府城,这路上就花了三日的时间。 好不容易来了府城,还得先挑院子,着急落脚,即使他是头牛,都受不住了。 别说顾远山脚步虚,再看后头几人。 除了常年干农活的顾三水背着硕大一个背篓走路还虎虎生风,另一个还算是精神奕奕的便是孙大哥了。 再然后就是顾远山了。 虽然他脚步虚浮,但面色还是红润的。 再看孙书川、顾远丰、沈叶初和沈舅舅几人。 个个都是霜打的茄子,面如菜色,唇色发白,活像被榨干了的模样。 …… 周津领着众人往东街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介绍着城内布局。 一路上行人很多,穿着长衫的学子模样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 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顾远山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看了院子,挑个好一点的安顿下来,他得赶紧写信寄回家给余氏报平安才好。 他们父子俩头一次来府城,阿娘他们定是担心急了。 第 329 章 满意的院子 德安府城的东街,铺着整齐有序的青石板,十分宽敞。 那些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都在南街和西街转悠,不敢往东街这边走来。 当然,也不是说东街就没有商铺了。 恰恰相反,东街的商铺比其他街道的要大得多,甚至铺面也金碧辉煌,不是平头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 虽然没有百姓往这边走,但顾远山一行人走过来,却能看到三三两两身着长衫,瞧着像是读书人的行人。 虽说读书人向来比不识字的村民懂礼守节,可人数一多,也是很吵嚷的。 顾远山这一路走来,只觉得熙熙攘攘,耳根子都没个清净。 若是住在此地,怕是这接下来的十几日,前来府城考试的学子恐怕都要来东街游玩一趟。 那他们住在这里就不得消停了。 顾远山暗地摇摇头。 …… 谁知周津领着几人,拐过一道弯,往里走了走,周遭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顾远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街道外的吆喝声还是有的,但却很难听清。 顾远山回头看了眼僻静的巷子。 明明大街就在前面,这声音竟然传不过来多少,真是神奇。 如此一来,顾远山对于这里的第一印象,便好上了几分。 …… 几人跟着周津往里走着。 巷子愈发安静。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扫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少见。 再次拐了个弯,周津指着一扇朱漆木门说道:“就是这儿了,拐过弯第三家。这里过去考棚都不需要一刻钟,很是方便。” 话落,他伸手轻轻推开门。 门轴没发出半点声响。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雅致。 靠墙种着两株桂树,枝叶已经快探到屋檐。 树下摆着张石桌、四条石凳,石桌上还放着个干净的陶制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晒干的野菊花。 墙角爬着青藤,绿油油的叶子遮了半面墙,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点草木的清香。 五间屋子沿墙排开,门窗都擦得透亮,窗纸上没半点污渍。 “各位可以进去瞧瞧,屋里都收拾好了。”周津笑着招呼。 顾远山率先走进最东边那间屋。 只见屋里摆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木板床。 床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墙角放着个木箱,能装衣物。 书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一方砚台,连抹布都晾在窗台上,干干爽爽的。 这样的布置,明显就是为他们这些赶考的学子量身定做的啊! 顾远山心下满意,转过身去,摸了摸被褥。 松软又干净。 这屋子又安静又亮堂,正好用来读书。 他心里顿时更喜欢了。 这不就是拎包入住的规格嘛! 来的时候余氏怕这边没有被褥,还特地翻了一床褥子给顾三水背着来的。 他们商量着,若是府城的被褥便宜就买一床新的给顾远山。若是贵,就买一床差些的,给顾三水将就盖盖。 如今屋里有干净的被褥,倒是省了一些银钱。 …… 顾远丰和孙书川等人也分别看了其他屋子。 出来后个个都笑着点头。 “这院子真好,屋子干净,还带这么个小院,孩子们看书累了,还能在院里透透气。”顾三水感叹道。 沈舅舅也连连称赞:“锅碗瓢盆都有,咱们什么也不用买,省了不少麻烦。” 周津见众人都满意,便开口说:“这院子的房东是个老秀才,往年都是租给赶考的学子,知道你们要备考,我们都是特意提前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的。” 孙书川也很是满意,环视着院子,问道:“这院子租金多少?” 周津闻言,脸上一喜,知晓几人这是看上了。 他连忙伸出四根手指,说道:“这院子环境好,离考棚近,还特别安静,不过……这租金也贵些,要4两银子。”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笑声顿时停了。 顾三水脸上的笑意僵住,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顾云生给了10两银子,路上花了些。 他自己带了20两压口袋。 虽说这院子一个月也就4两银子,可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不说这每日30文的厨娘,就说他们这一个月的吃喝拉撒,连喝口水都要花钱的! …… 孙书川也皱起了眉:“周小哥,这价格也太贵了吧?你之前说离考棚稍远些的院子,三间屋子才八钱银子,这不过五间屋子不到二两也成吧?这院子虽说近,也安静,可4两银子……实在超出我们的预算了。” 顾远山看着院子里的桂树,又看了看窗明几净的屋子,争取道:“周大哥,这院子能不能算我们便宜些?” 虽然知道府城租金贵,临近府试更是贵得出奇。 可他们才住十几日,就要四两银子,也太贵了吧! 周津也知道这价格不低,叹了口气道:“唉,我也知道贵,可这静书巷的院子,就这个行情。你们来得晚,还有十来日就要考试了,这里的院子都是很抢手的。咱们这院子离考棚近,又安静,房东还是读书人,不吵闹,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被订光了。”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顾远山,最后道:“我见你们诚心要,便算你们3两5钱银子吧。这是看在你们是李大哥介绍来的,我才给你们优惠,不然你们出去问问,现在府城靠近考棚的租金,可比我出的贵得多了。” 见周津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顾三水一行人顿时有些犹豫。 方才在城门口的时候,周津就说了,这东街的院子贵,三间屋子也要2两银子。 折合一下,一间屋子大概也就600百文左右。 这里5间屋子,还有一间厨房。这加起来,3两5钱银子也算是差不多的。 顾远山算了算,心中已是同意了大半,他看向身后的顾三水。 顾三水看着儿子眼底的喜欢,刚想同意,就被孙书川打断。 “算了,周小哥,你还是带我们去南街那边看看吧。” 周津见状,面上也没什么异样,照样笑着说:“既然没相中,我就带你们去南街看看吧,那边还有两家小一点的,但价格和这间比起来,是便宜不少。” 第 330 章 安顿下来 孙书川闻言,看向顾远山等人,“咱们走吧?” 见状,顾远山和沈叶初面面相觑。 “远山,要不咱们再看看?阿爹挺喜欢这院子的。”顾三水看着顾远山,提议道。 顾远山抿了抿唇,“算了,阿爹,咱们先去看看南街的院子,若是可以,换一间便宜一些的院子也好。” 见状,顾三水也不再劝。 一行人跟着周津就依依不舍地往外走。 …… 虽然方才孙书川擅自做主看别的房子,但他们一行人总归是同窗。 人一多,有些磕磕绊绊也正常。 说不准南街那边也挺好的。 想通了的顾远山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院子,才跟着周津往外走。 顾三水动作顿了顿,看了眼情绪有些低落的儿子,又回头看了眼朱漆木门,最后还是背起背篓跟了上去。 …… 周津带着一行人去了南街。 第一间不算远,就在南街进去不过500米的巷子里。 不过进去一看,那院子实在太小了。 五间屋子挤挤挨挨着,院子里光秃秃的。 虽说能看得出来收拾过,但墙上的青苔,还有饱经风霜的屋顶,都让几人皱起眉来。 “这屋子破是破了点,但离考棚也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两刻钟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才只要1两8钱银子!”周津看着几人说道。 可不说顾远山不喜欢,就连孙书川也紧紧皱着眉。 虽说不远,但这也也太破了。 那纸糊的窗户,他怀疑一阵风吹来就得刮破了去。 还有这屋里的被褥上面都是脏污、霉斑,都不知道是盖了多少年的陈年老被了。 这些暂且不说,那灶房也是空空如也。 桌椅板凳都缺胳膊少腿。 就连吃饭的碗,都凑不齐三个完整的来。 …… “周小哥,你不是说有两间吗?还有一间呢?”孙大哥着急问道。 想来,他也看不上这院子。 周津闻言笑了笑,“另一间有些远了,你们赶路得走上半个时辰。” 说完,他看向几人,“可还要去看?”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这样远的路,他们每日还要去考试,就算提早出发也不一定来得及。 远距离的路容易发生意外。 顾远山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 “这……”沈舅舅犹豫道,“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周津摇摇头,“你们来的不算早,这南街近的,环境好的,早就被人一抢而空了。至于东街剩下的倒是多,但和我方才介绍给你们的都差不多的,再带你们去看也无益。” 德安府赶考的学子上千人,许多人都是早早就来定下便宜又实惠的院子。 顾远山一行人来得晚,还有十来日就要考试了,此时能剩下的便只有贵一些的地方了。 看着几人面面相觑的模样,周津继续道:“若是你们愿意分开住,倒是还有一些小院子可以看看,但南街这边是真没有的,这边无论是大院子还是小院子,都住满了,剩下的不是太远就是太破,不适合你们。” 顾远山闻言,看向孙书川,“书川兄,要不咱们回去看看第一间院子?” 他还是喜欢第一间院子的。 距离近,也不吵闹,环境还很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些。 …… 孙书川有些犹豫。 3两5钱的院子,他们一间屋子就要700文。 加上孙大哥和顾三水三人合住的屋子。 他们孙家光是住的租金,就要掏一两银子。 加上厨娘的那一两银子,还有这一个月的花销…… 这不算是一笔小数目。 孙书川此次只带了6两银子来。 路上花了一两银子,回去还得预留一两银子的路费。 算上来,这笔钱花出去,孙书川接下来的日子,连出门买个肉饼都得省着点才行。 他依仗着孙秀才的看重,在云梦县还从未有过如此拮据的时候。 …… 见孙书川犹豫,顾远山看向沈叶初,正想要询问他的意见,顾三水就站了出来。 “周小哥,我喜欢第一间小院子,咱们去第一间再看看吧?” 小山子喜欢那间,他看得出来。 既然这些人婆婆妈妈,便由他来说好了。 若是他们不愿意,大不了大家分开来住! 他就这一个儿子,还是考了县试榜首的宝贝儿子! 怎么就不配住一个3两银子的院子了! 反正,他路上瞧得真真的。 那姓沈的小子虽然最穷,但却是亲近小山子的,到时候若是他们愿意跟着一起去住,他也愿意借些银钱给两人周转一下。 至于顾远丰,本就是他亲侄子,肯定是他们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的。 最关键还是姓孙的小子。 他不仅是孙秀才的族人,年纪还是最大的。 相比较于不喜欢说话的沈叶初和顾远丰,他倒是算是这一行人的领头人了。 这一路他们也是听孙书川的,可顾远山第一次科举下场,顾三水希望儿子能顺心顺意的,便只好站了出来。 …… 顾三水的话不算客气。 孙书川脸上的犹豫一顿,最终朝周津点点头。 “既然顾叔喜欢第一间,咱们便定下吧。” 他平日里也是随和的人,不过是这几日自觉年龄大些,给出主意出习惯了。这一听到这样贵的租金,又想省点钱,便不自觉做了决定。 如今既然顾三水冒了出来,孙书川便也不再僵持。 见状,顾远山愣了愣,没想到这发展这样快。 可沈叶初的意见……还没问呢…… 顾远山抬起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舅甥俩,问道:“叶初,沈舅舅,你们呢?你们看中哪个?” 沈舅舅没想到顾远山会突然问自己,犹豫了下,才道:“我们也是喜欢第一间的。” 他们沈家这一趟带了10两子。 几乎都是沈氏一族赠予的。 这10两银子算是对沈叶初的投资。 若是此次他没考过,下场赶考就不会有这份银钱了。 所以,对于此次府试,沈叶初和沈舅舅都很是看重。 对于考试的住处,更是要谨慎选择。 万一到时候因着环境不好,导致休息不好,影响了考试,那可就没地方后悔去的。 第 331 章 做饭的张大娘 最后,顾远山一行人还是定在了最开始东街的那间雅致的小院子。 周津也没有因着顾远山等人交了钱就怠慢,而是让几人安顿好,他去寻厨娘过来,给几人瞧瞧。 这院子虽小,却干净明亮。 顾远山等人只需要擦干净屋里的灰尘,便可以铺床入住了。 …… 就在几人忙忙碌碌中,夕阳西下。 顾远山刚把被褥铺好,将书箱的笔墨纸砚规整道书桌上,院子外就传来周津的声音。 推门一看—— 周津手里拎着两大个油纸包,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的婶子。 婶子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手里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些厨具,看着就干净利索。 想来就是他们雇佣的厨娘了。 …… “刚去街市转了转,买了点肉和蔬菜,你们头一回来府城,第一餐饭便算我的!”周津咧着雪白的牙齿笑道。 他是牙行的,将院子成功租出去也是有钱拿的。 而且周津和李威关系不错,今日和顾远山一行人接触下来,也算是愉快。 最重要的是,顾远山几人定下了厨娘。 就这一个,他每日就能拿到5文钱的报酬。 所以,他也难得大方一次,请几人吃一顿饭。 当然,周津并没有坑几人。 临近府试,府城内的物价本就飞涨。 特别是关于考试学子的相关用品,如租金,涨个三四倍的也不是没有。 他周津是认真做生意的,自是希望留下回头客,让所有人都来寻他办事。 所以,即使今日孙书川想要再压价,他也是腰杆很硬挺地拒绝了。 毕竟顾远山一行人要是不租他周津的院子,出去莽撞地寻人看院子,那些人可是要把他们当愣头青宰的。 …… 说着,周津笑着把油纸包往院里石桌上一放,又指着身后的婶子介绍,“这位是张大娘,做菜手艺好,人也勤快,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定下来。” 张大娘没多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周津继续道:“张大娘的银钱是要日结的,做多少日的饭,就给多少日的银钱。到时候你们考完试,想要回去,便和她说一声不用来了就成。” 顾远山一行人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都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说着,张大娘朝几人点点头,不等众人招呼,就提着周津买的菜往灶房走。 见锅碗瓢盆都齐全,她便挽起袖子,麻利地打开油纸包。 里面有一块五花肉、两条鲜鱼,还有菠菜、萝卜几样素菜。 顾三水本想上前搭把手,却被张大娘拦了下来:“老大哥你歇着,我来就行,很快就好。” 说着,就把顾三水给挤了出来。 见状,顾三水也不客气,回去歇着。 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来了府城又忙活了老半日,早就累了。 若不是方才趁着收拾床铺的时候,他偷摸拿了三个大馒头出来,给顾远山和顾远丰垫垫肚子,几人估计早就饥肠辘辘了。 …… 黄昏的风带着些凉意。 顾远山几人坐在院里石凳上,看着厨房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听着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倒有了几分安稳的感觉。 没等多久,张大娘就端着菜出来了。 一盘红烧肉炖得油亮,鱼煎得金黄,还有清炒菠菜和萝卜汤。 热气腾腾地摆了满桌,香味瞬间飘满了小院。 顾远山尝了一口红烧肉,软烂入味,不油不腻,忍不住点头。 “张大娘,你做的菜真好吃!” 孙书川和孙大哥也连连称赞。 就连沈叶初、沈舅舅和顾远丰这样不爱说话的人,都吃得抬不起头来。 顾三水吃得更是满足,一边吃一边说:“咱们就定张大姐了!往后辛苦你了。” 张大娘连连摆手,“都是我该做的。” 顾远山吃着,闻言抬起头,看向张大娘和周津,问道:“张大娘,小周哥,我们这小半个月住着,都是要考试的学子,这每日的饭菜不说多么丰盛,起码得有菜有肉,这菜钱如何算呢?” 当然,这有菜有肉的决定也是顾远山几人在路上就商量过的。 几人要考试,不能吃不饱,也不能没有荤腥。 每日的肉菜不需要很多,但必须要有才行。 至于菜钱,他们没来过府城,什么都不清楚。 顾远丰倒是来过一次。 但他来那次,都是顾一木忙着张罗,他本人对于这些什么房租,菜钱,厨娘的费用,都是两眼摸瞎。 …… 周津笑了笑,说道:“既然小公子提起此事,咱们今日便把话说清楚。 几位小公子要备考,饭菜确实得有营养,一日三餐起码得有菜有肉,大人要是想省着些,不吃肉也成,但小公子的荤腥不能少。 菜钱嘛,我问过张大娘了,她是做惯给学子做饭的活计的,每日五十文,便够买新鲜的肉和菜。 无论每日做多少饭菜,张大娘都只收每日工钱,不赚菜钱。 若是你们不放心,也可以派人和她一起去买菜,你们看如何?” 说完,周津便看着顾远山几人。 张大娘也搓了搓手,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在菜钱上面,他们没有坑人。 顾远山一行人七人,不是中年男子,就是长身体的大小伙子。 即使读书人没有下地干活的小伙子能吃,但每日吃得也是比较多的。 府城的物价略贵些。 猪肉大概是27文一斤,豆腐3文一大块,蔬菜倒是便宜,几文钱就能买到够吃的了。 除了这些,顾远山几人要考试,不止要吃这些,偶尔还要吃一些鸡蛋,鸡肉鸭肉什么的…… 总体上,德安府的物价是比云梦县的贵上一两文钱的。 …… 五十文一天,一个月就得一两5钱银子。 加上张大娘的工钱,还有租院子的钱…… 6两银子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顾远山一行人有七人,平均下来,其实一家也只分摊下来不到二两银子。 特别是顾远丰,他一个人,花得就更少了。 顾三水默默盘算着,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有人买菜做饭,还不耽误小山子看书,这个价钱也不错。 他当即点头:“成,就按周小哥说的来。” 第 332 章 文星塔 说着,顾三水看向张大娘,说道,“张大娘,我家小山子和远丰都是要考府试的,你给我好好做饭,让他们吃饱饱的。” 张大娘笑着应了声“放心”,便站在一旁,等着几人吃完饭她好收拾桌子。 顾三水和周津还有张大娘说话的时候,顾远丰、沈叶初和孙书川都安静地吃着饭。 对于周津所说的饭菜钱,其实他们都不太清楚。 这里稍有些生活常识的,便是顾三水了。 是以,他们都没插嘴,就任由顾三水谈妥。 若是回去发现价格不合适,他们自是可以去找周津算账的。 …… 算完了菜钱,周津又来算租金。 “你们交的是一个月整的租金,若是你们到时候没住到一个月我这边也是只能退5钱银子,多的是不能退的,这是咱们牙行的规矩。” 顾远山等人对此也只对视一眼,便点头了。 他们也是知晓这个行情的。 毕竟按天收费的,就只有客栈。 而客栈半个月住下来,不说环境比不上这里,就说那房费也是要比院子的租金贵的。 接下来,几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周津介绍着府城的规矩。 …… 等众人吃完,张大娘便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 出来还顺便将院子给打扫了一遍,才与几人告辞。 天渐渐暗了下来。 顾远山几人也回了屋。 顾远山几个要考试的人的屋子,虽然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 而顾三水、孙大哥和沈舅舅住的那屋,不说是最小的,里面原先也只有一张榻,连睡觉都不够。 是顾三水去问了周津,两人从外面弄了两张床进来,才有地方睡觉。 当然,屋子本就小,摆了三张床,更是没地方落脚了。 顾远山本想着距离府试还有11日,可以邀请顾三水和他住一屋。 等到时候考试了,再回去住就行。 但顾三水怕影响顾远山休息,硬是没过去。 顾三水脾气犟起来,就是顾远山也拿他没办法,索性便随他去了。 …… 夜已深了,静书巷里连虫鸣声都淡了些,只有隔壁屋子偶尔传来几声翻书的轻响。 顾远山洗漱完,盘腿坐在床榻上,伸手揉着小腿。 这几日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腿一直蜷着,这会儿按下去,还带着点酸胀的疼。 他捏着小腿肚轻轻打转,目光落在窗纸上。 今日是四月初一,离府试正好还有十一日。 接下来这十一天,不能松懈,四书还得背上两遍。 还有难题本中的几道题,得再看几遍。 顾远山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安排的学习计划。 他做事总是喜欢排好计划表,再按着计划进行。 这样对于自己所学的内容有大致的掌握,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 想着想着,顾远山的思绪就飘回了十里村。 几日前,他和顾三水离家时,余氏站在院子门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们。 反复叮嘱他别着凉,别饿着…… 想到这里,顾远山心里忽然软了软。 也不知道自己走后,阿娘有没有惦记他们?会不会跟阿爷、阿奶念叨,担心他们在府城吃不好、睡不好? 余氏对他的爱自是不需要质疑。 怕是顾远山想要星星,她都要想办法去弄回来。 如今她的男人,和她最重视的儿子都出门在外,她定是寝食难安的。 前几日在路上,不好往家里报信,如今他们也算是安顿下来了。 …… 顾远山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书桌前,借着油灯的光,从书箱里掏出顾春雨送的墨囊、还有纸笔。 先铺平了纸张,顾远山握着笔,从墨囊中蘸取墨。 先在纸上轻轻描了描,才慢慢落笔。 他的字虽没有独特的风骨,却写得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 “阿娘: 今日我们已到德安府,周大哥帮着找了静书巷的院子,屋子干净,还有个小院子,能晒衣裳、透透气。爹说这院子好,离考棚近,往后去考试不用赶早路。 周大哥是李大哥介绍的人,对我们很是热情。 至于李大哥,是夫子给我们找的镖师,一路上也对我们颇为照顾。 我一切都好,阿爹也好。 他还给我们雇了厨娘做饭。 张大娘做的菜很合口,每日都有肉有菜,你在家不用惦记。 还有十一日就要考府试了,我把带来的书都理好了,每日会好好背、好好写,心里不紧张,就盼着能考个好成绩,早点回家见你和爷奶。 爹在这儿也挺好,白日里帮着收拾院子,晚上就跟我一起歇着,你在家放心,别总牵挂我们。 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别总为了赶活计熬夜,等我回来,再给你讲府城的新鲜事。 儿 远山 字” …… 写完,顾远山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余氏跟着他学过几年字。生僻字不认得,但他这通篇大白话,她应是能看懂的。 甚至为了她能更方便些,顾远山特意将字写得大了些。 等墨迹干透,顾远山才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塞进贴身的布兜里。 等明日找周津问问,能不能托镖局的人把信捎回村里,好让阿娘早点放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坐回床榻,揉了揉还有些酸的小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台,洒在书桌上,静谧又安心。 顾远山心里踏实了不少。 阿娘收到信,定不会再担心了,他也能安安心心备考。 …… 第二日,顾远山将写了信的事情与顾三水说了声,便将信件托付给了张大娘。 她会带着信回去给周津。 张大娘做的早饭也简单,一大锅粥,加点小咸菜和酱肉,便是一顿饭。 一行人吃饱了饭,便提议要逛逛这德安府。 虽说是来考试的,但不逛逛,等回去旁人问起,只知晓考场内的号舍,岂不是不美? 反正距离府试还有11天,他们舟车劳顿,疲劳也还没消除,这一日刚好逛逛府城,也顺便静静心。 几人第一站便是决定去昨日李威说的文星塔瞧瞧。 毕竟是求文曲星的,很是适合他们。 对此,顾三水也很赞成。 第 333 章 府学 一行七人顺着东街往里走。 顾远山和沈叶初、孙书川、顾远丰几个学子走在中间,顾三水、沈舅舅和孙大哥护在两旁。 顾三水和孙大哥时不时探头打量路边的商铺。 顾远山几人虽然目光没有这样直白,但眼神中也满是新奇。 毕竟,这可是德安府。 是他们云梦县不能比的府城! 是几人活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没来过的府城! …… 一行人走走停停,眼中满是新意。 最开头几家都是绸缎庄、首饰铺。 门面上挂着绣金的幌子,伙计穿着体面的长衫,见人路过也只是客气点头,没像小县城的铺子那样热情吆喝。 这种地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消费的地方。 顾三水目不斜视,连看都不敢仔细看,就匆匆带着几人越过去。 等看不到店铺了,他才放慢脚步。 他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朝顾远山叮嘱。 “远山,你跟紧点,别走散了,这府城巷子多,丢了可不好找。” 顾远山点点头,紧紧跟着顾三水。 虽然他不怕走丢,但顾三水担心,自己顺着他便是。 …… 走了约莫一刻钟,路边的商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朱红大门,门口站着两个穿皂衣的差役。 门楣上挂着“德安府衙”的匾额,往来的人都脚步匆匆,不敢过多停留。 顾远山悄悄往门里望了一眼,只看见青砖铺就的庭院,透着股肃穆劲儿。 再往里面,就瞧不清了。 他不敢多看,连忙收回目光,跟紧了队伍。 再往里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大多是穿着青布长衫的学子。 有的手里捧着书,有的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话题离不开“经义”、“考题”、“府试”。 一瞧就知道是来参府试的读书人。 沈叶初凑到顾远山身边,低声说道:“远山,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是来参加府试的学子?” 顾远山点点头,同样小声道:“估计是。” 望着这些学子去的方向,顾远山继续道,“他们往这边走,估计都是去文星塔的。” 这东街对于他们这些赶考的学子来说,其实没什么好逛的。 这里除了府衙,就是府学。 这些地方都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 而且除了开始有些大商铺,其实这里面是没有商铺的,就算有住宅,也不是他们能住得起的。 所以,往这里面走,大概率都是去文星塔的。 德安府比较适合逛街的地方,其实都在西街。 沈叶初看了看不远处伫立着的高塔,赞同点点头,“咱们都是去这文星塔,他们估计也是一样。” 大家都是来参加府试的,他们一行人想要去文星塔瞧瞧,这些读书人想来也是如此。 …… 孙书川摇着折扇,听到两人的话,笑了笑。 “人人都说这文星塔是求文运的地方,咱们说不定真能沾点好运气。” 顾远山闻言,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顾远丰身上,“远丰哥,你上次来府城可来过这文星塔?” 顾远丰一愣,摇摇头,抿了抿唇,才道,“未曾。我上次来就一直待在屋里,除了考试,还未出过门。” 他第一次来参加府试,是顾一木带他来的。 那时候走的不是李威的队伍,是走的他外祖家的路子。 顾一木带着他来府城,他就一直待在屋里,从未出过门。 “那正好这次咱们好好去拜拜!”孙书川高兴道。 顾远丰闻言,倒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 一行人又走了片刻,远远就看见一处青砖灰瓦的院落。 院墙很高,里面隐约能看见飞檐的一角。 门口挂着“德安府学”的牌子。 几个学子正站在门口往里望,顾远山等人也停下脚步。 只见院里有几棵高大的古槐,树下摆着石桌,似乎有学子在读书。 “这就是府学吧?听说只有考中秀才的才能进来读书。”孙书川轻声着,一脸向往地看着前方。 顾远山也看着这府学。 大门开着,却只能看到门前的景象。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 这样大一个府学,里面的秀才都不知繁几,这教书的也定是举人了。 若是他能进这里面读书就好了。 顾远山垂涎不已。 …… 顾三水不知道儿子的渴求,也凑过来看了看,不到几秒就摆摆手,招呼几人走。 “这府学不许外人进,咱们今日就先去文星塔,等日后远山考中了,再来这儿瞧瞧也不迟。” 顾三水在孙书川这些外人面前,一向给顾远山留面子,一般都是唤他的大名,并不会喊他小名。 见顾三水大言不惭,顾远山连忙解释道:“阿爹,这府学不是考上秀才就能来读的,得考上院试前十名才行。” 顾三水很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院子,呢喃道:“这不过是一座学院,怎的还要求如此高?” 他原先只以为这上面府学,就是像孙氏学堂那样——拿到夫子的推荐信,备好束脩,带着顾远山过来报名就行了的。 谁知,竟还要考到院试前十名! 望着顾三水瞪大的双目,顾远山只好继续解释道:“府学都是给府城学子念书的地方,留给咱们这些外县的,只能是考上秀才,排在前头的学子。” 不然大家伙都知道这里好,每次考出来的秀才岂不是都一窝蜂挤过来了。 到时候这府学再大,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啊。 顾三水闻言,只摸了摸顾远山的头,安慰了句:“远山好好学,阿爹觉得你能来这府学念书的!” 顾远山笑了笑,没接话。 他只觉得若是自己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顾三水都相信。 …… 几人在门口瞧了瞧,便继续往前走。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有些高。 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几人竟也不觉得累。 再往前走百十来步,远远就瞧见一座青砖高塔矗立在绿树间。 在走近些,就能看到塔上挂着的匾额——“文星塔”三个大字,虽有些斑驳,却透着股庄重劲儿。 眼见目的地就在眼前,本就有些疲惫的几人,立马又像打了鸡血一般,朝着文星塔加快了脚步。 第 334 章 读书人 几人走近了才发现,塔下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大多是跟顾远丰、孙书川年纪相仿的学子,十几、二十岁的模样。 有的捧着书本在角落默读,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说着“求文曲星保佑”。 连石阶上都坐满了人,处处都是书卷气。 顾三水眼睛一亮,没等众人反应,就往旁边一个卖香的小摊挤过去。 “老板,来九炷香!要最好的!” 说着掏出几文钱,接过用红纸捆好的香,转身就朝顾远山和顾远丰喊。 “远山、远丰,快过来!咱们得去拜拜文曲星。我瞧那队排得长,咱们得赶紧去排队,别耽误了时辰!” 顾远山都还没挤过去,就被走过来的顾三水拉着往塔前的香炉走。 身后的顾远丰也不远不近跟着。 被撇下的孙书川和沈叶初有些呆愣住。 孙大哥先回过神来,拽着孙书川就要去买香。 沈舅舅看着几人,又看了看孤零零站着的沈叶初,抿唇笑了笑,“叶初,舅舅也给你买三炷香,你等会儿好好拜拜。” 沈叶初看了看淹没在人群中的顾远山,又看了看笑眯眯的沈舅舅,终是点了点头。 …… 顾远山被顾三水拽着往前走,顾远丰早就被甩在了后面。 幸好顾三水方才见人多了,就将三柱香给了顾远丰. 不然,此时他怕是还得折返回去买香。 父子俩好不容易排到了香炉前面。 只见香炉里插满了燃尽的香梗,烟气袅袅往上飘。 身后都是排队的学子们,他们都捧着香,神情虔诚。 旁边一人小声与同伴说着:“我听人说,这文星塔的香火灵得很,去年有个学子考前拜了,竟考了府试第三!” ”我也听说了!!“同伴也是一脸激动。 顾远山站着笑了笑,没有说话。 照眼前的景象来看,他觉得整个府城的读书人都来这塔前祈福了。 这考上的来过,没考上的自然也是来过的。 这灵不灵怎么能单靠谁来过,谁就考上了呢? 合该也是平日里学习平庸,来拜了文曲星之后一飞冲天,考上了才算是灵验啊。 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顾远山虔诚地看着面前香烟缭绕的高塔。 既然自己人都在这里了,自然还是要拜一拜的。 …… 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顾三水先是把手中的香递给顾远山,自己也捧着一把,对着塔拜了三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无外乎就是让文曲星保佑顾远山、顾远丰都能考中,将来有出息的话。 顾远山见状,也收敛了心神,端正了身姿,学着顾三水的样子,双手捧着香,举过头顶,跟着拜了拜。 当然,他嘴里也说着府试顺利之类的话。 至于“保佑考上”,“必中”这样的话,他倒是没有求。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他只需要求上天让府试顺利进行,不辜负自己这一路的奔波,和这些年的努力便可。 …… 拜完香,两人挤出来,已经找不到其余人了。 从未来过府城的顾三水顿时慌了神。 顾远山想了想,便同有些慌了神的顾三水说道:“阿爹,远丰哥他们应当还在里面,咱们在这里等等就好了。” 顾远丰今年也十五,十六岁了,不算小,更不会被拐走。 顾远山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顾三水这才放下心,紧紧牵着顾远山。 小山子年纪小,不像其他人这样,自己可得好好看着他! 不知顾三水心中的紧张,顾远山只站在原地,朝四周景象望去。 人声鼎沸,香火旺盛。 看来这文星塔对于学子来说,确实是德安府的“活招牌” …… 没等多久,顾远丰、孙书川、沈叶初等人果然从香炉前挤了出来。 不过相比较于之前的齐整,此时几人衣裳都有些凌乱,瞧着有些狼狈。 “咱们拜了文曲星,再转转吧?我瞧那边还有在树上挂红绸的。”孙书川提议道。 顾三水往那边一看—— 果然瞧见了许多人围着一棵老榕树,手中握着一个挂着红绸的木牌,正对着那棵树跃跃欲试。 想来也是类似于祈福之类的活动。 “远山,咱们也去求上一求?”顾三水建议道。 顾远山赶紧摇头,“阿爹,咱们已经拜过文曲星了,心意也到了,用不着再求这个。” 顾远山方才看过了。 那个小木牌写几个字,就得五十文。 顾远山觉得花几文钱上几炷香还算是可以。 若是要花五十文来写个小木牌,他觉得自己就像冤大头。 不过是在木牌上写一些祈福的话,就要花五十文钱! 用五十文来买宣纸,都不知道他可以练多久的字了! 实在是不值得。 …… 见顾远山不愿意,顾三水也只好放弃。 孙书川眼中的希望落了下来。 他看了看顾远山,又看了看四处张望的沈叶初。 “远山,要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顾远山见他实在想去,又看了看兴致勃勃的沈叶初,建议道:“要不咱们分开来走,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带我爹四处转转,等半个时辰后在此地集合?” 几人纷纷同意,四散开来。 顾远山也带着满脸好奇的顾三水往塔里面走。 没错,塔里也是可以进去的,甚至里面还有许多关于塔的记载,还有许多小商品。 例如文房四宝,这些读书人可以用上的小商品。 当然,价格也比外面的贵一些。 顾远山没有买,就带着顾三水进去瞧瞧。 顾远丰没有跟着两人,他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地方。 他在原地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就掏出一本书。 这样也不算突兀。 附近都是前来府城考试的学子,也是有人同顾远丰这样,不愿意挤热闹,坐着看书,等自己同窗或好友。 学子三三两两坐着,手中握着书本,嘴里念念有词,倒也算是文星塔的一大风景。 …… 一行人在文星塔逛了又逛,最后到时间集合了,才依依不舍。 不舍的一方面是:此塔乃是祈求文曲星的塔,对于他们此次来德安府的目的很是贴切。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云梦县从来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全是读书人的景观。 这里没有贩夫的吆喝,没有街口大叔大娘的叫骂,只有读书人文邹邹又温和的声音。 虽然声音不断,却不见刺耳烦躁。 顾三水逛了一天下来,都觉得自己被熏陶得也像个读书人了。 第 335 章 潜心备考 一行人从文星塔一路走回去,也到了黄昏时分。 斜阳洒在院子里,有些暖洋洋的。 一行人虽有些疲惫,但面上都难掩轻松之色。 走进院子,张大娘已经张罗了饭菜。 见几人回来,她笑着赶忙进去把热在灶上,刚刚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 游玩一番回来,便有热菜吃。 这日子十分惬意。 顾三水拉着孙大哥和沈舅舅就聊起天来。 聊的不外乎都是些田地,孩子的话题。 另一边顾远山几人,这几日因着奔波而有些紧绷的神经线也稍稍松懈下来,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坐在椅子上。 几个读书人从人生哲学,聊到诗词歌赋,好不快活。 待吃饱了饭,几人也没有立马回屋,而是仍旧坐在院子里聊天。 等夜深了,才渐渐散去。 …… 经过一日的休整,几人这几日的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接下来,距离府试还有十日时间。 除了孙书川有时会和孙大哥偶尔外出逛逛,顾远山、顾远丰和沈叶初三个备考的人都待在屋里,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 三人几乎除了吃饭和洗漱,都窝在屋里。 这认真模样,不说顾三水和沈舅舅在院子里说话做事都蹑手蹑脚,就连张大娘也暗暗赞叹,说她给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饭,从未见过如此坐得住的学子。 对此,顾远山一笑而过。 …… 静书巷的小院里,日子过得像院角的青藤般沉静又规律。 天刚蒙蒙亮,顾远山就起身洗漱,而后坐在书案前,先背半个时辰《论语》,再默写两篇策论。 字里行间,一笔一画都透着稳健。 他倒是从不在夜里熬夜。 只每日白天学习,背书,练字。 等夜里了,就背半个时辰的书,之后便是锻炼身子了。 到了亥时初,也就是晚上九点多,他便准时吹灯歇息,连书都不多翻一页。 越是临近考试,顾远山的心里就愈发平静。 …… 而一墙之隔的顾远丰,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自住进院子,他房里的油灯就从没在丑时末前熄过,也就是凌晨三点。 有时顾三水起夜,还能看见顾远丰屋里窗纸上映着他伏案的身影。 每日难得见几人出来吃饭,顾远丰眼下的青黑就会又重一些,饭也吃得最少,瞧着身子比先前还要单薄了些。 顾三水瞧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顾远丰性子本就冷淡,顾三水平日里其实是有些怕他的,此时是想问也不敢多劝。 顾三水总怕——怕若是自己劝顾远丰松懈了,到时候他要是考不好,自己不仅得落了埋怨,还会连累了顾远山兄弟俩的关系。 可要是不劝,真熬垮了身子,别说考试,连回家都难,更没法跟他爹娘交代。 …… 顾三水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趁着沈舅舅喂小金鱼的功夫,凑过去叹气。 “沈老弟,你看看远丰这孩子,天天熬到那么晚,眼都快熬红了,我想劝又不敢,你说这可咋整?” 顾三水为啥逮着沈舅舅问,也是因着两人同病相怜。 前些日子,沈叶初和顾远丰都是一样的,不学到三更半夜,绝不会休息。 而当时,在顾三水感慨之余,沈舅舅就进了沈叶初的屋里。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第二日,沈叶初的作息便与顾远山齐平了。 所以顾三水觉得,沈舅舅对这种不听话的孩子,很是有办法。 …… 望着自己前几日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尾小金鱼,沈舅舅将手中的鱼食全撒了下去。 在顾三水的期盼下,他拍了拍手,才往顾远丰的屋子里望了望。 “这孩子是太急了。备考哪能靠熬夜?身子亏了,考场上连笔都握不住,再好的学问也用不上。”说着,便抬脚往顾远丰的屋走。 顾三水见状,知晓他这是准备管这事儿了,心里一喜,赶紧跟在后面。 两人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顾远丰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沈舅舅和顾三水推门进去,就见书桌上堆着厚厚一摞书。 书桌上,顾远丰正揉着酸胀的眼睛,手里还攥着笔。 他此时正略有疑惑地看着两人,似是在询问两人有什么事情。 “远丰。” 沈舅舅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放缓,“你和我家叶初是同窗,他打进了孙氏学堂,就颇为崇敬你。我这当舅舅的,也是真心为你好。” 说着,他看了看顾远丰手底下一叠厚厚的书,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考好,可也不能这么熬。你看你这脸色,再熬几天,怕是连进考场的力气都没了。府试要考三天,第一天就垮了,后面还怎么考?” 顾远丰放下笔,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三水见状,也赶紧表态,“是啊,远丰,你听我们的,以后早些歇息,不要熬那么晚了,不然到时候身子垮了,你二伯回去没法跟你爹和你阿爷交代。” “二伯,沈舅舅,我知道熬夜不好。” 顾远丰说着,嘴里弥漫出一丝苦涩之意来,“可我没有远山和叶初的天资,他们看过的书,只需要一遍就能将之前学过的内容都记起来。我不一样,我得重新看好几遍,才能记下。若是我还不努力,这府试是没希望的。” 见状,沈舅舅微微摇了摇头,“你……“ 他欲言又止,最后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出去。 顾三水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讷讷叮嘱了声:“你当心些身子,日后想学也不要学那么晚。早些睡,不然二伯可要写信回去告诉你爹了。” 顾远丰低着头,小声应着:“我知道了二伯,今晚我早点睡。” 顾三水面上闪过一丝欣慰,以为顾远丰这是听进去了。 他便放下心,点点头,又叮嘱了两句“别耽搁太晚”,才起身离开。 …… 可半夜,等顾三水起夜,却见顾远丰屋里的灯,依旧亮到了后半宿。 顾三水站在暗处,看了许久,最后一阵凉风吹来,将他冷了个哆嗦。 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若是他家小子,他自是该多劝几句。 可顾远丰是顾海生家的。 这孩子性子打小就敏感,与家里,族里,村里的孩子都玩不起来。 且从小到大,顾远丰这身子骨就不算硬朗。 三天两头生病不说,这风一吹,就得倒下。 是村里出了名的瓷娃娃。 顾三水怕就怕顾远丰什么都憋在心里,到时候不要说让他不熬夜了,可能心思重些,还没熬到府试,就得病倒了。 顾三水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索性想着这人也有分寸,熬这么晚,大概也是量力而行的。 想通了,他便转身离去。 第 336 章 府试开始 就在顾远山潜心备考之际,期盼已久的府试终于揭开了帷幕。 一大早,张大娘就做好了早饭,给几人吃过。 又协助顾三水、沈舅舅和孙大哥,给几人带上简单的午饭。 都是些提前买来的干粮,还有馒头包子什么的,再带上一壶水。 足够几人中午填饱肚子了。 天还没亮,顾三水、孙大哥和沈舅舅就护送着顾远山一行人往考棚走。 天还蒙着层淡淡的墨色。 考棚门口的灯笼却已亮了一片。 昏黄的光线下,密密麻麻的学子挤在围栏外。 有的捧着书低头默念,有的被家人围着叮嘱,连空气中都飘着几分紧张。 顾远山一行人紧走几步,好在住得近,站到了队伍靠前的位置,不用在寒风里多挨冻。 顾三水没心思看周围的热闹,双手抓着顾远山的考篮,翻来覆去地检查。 “笔墨都带齐了?砚台里的墨磨好了没?还有干粮,我让张大娘给你带了两个最大的馒头,等官爷检查完,你记得用布条裹起来,别放凉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逐一检查考篮里的物件。 最后,又把顾远山的衣襟拉紧了些。 “早晨和晚上都冷,考完出来可别敞开衣裳,仔细着凉。” 听得顾远山直点头。 …… 沈叶初就站在旁边,被顾三水的念叨也勾得慌了神,正低头翻自己的考篮。 沈舅舅见状,笑了笑,也帮着沈叶初确认一遍。 顾三水瞥见两人的动作,转过头叮嘱:“叶初,你也仔细着点!别拿漏了啥,到时候不好取。” 沈叶初匆匆检查完,听到顾三水的叮嘱,急忙点头。 “顾大叔放心,我都带齐了。” 见状,顾三水又看向顾远丰和孙书川,照样叮嘱两人再检查一遍考篮。 顾远山看着父亲忙碌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却也忍不住劝。 “阿爹,你都检查十遍了,啥都没落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考。” 正说着,考棚门口的官差忽然提高了声音:“时辰到!学子按顺序进场!验准考证、搜身,不许带夹抄!” 队伍瞬间动了起来,顾三水的手还抓着顾远山的考篮,眼神里满是不舍,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进去了好好考……阿爹就在门口等你出来,晚上让张大娘给你炖鸡汤喝。” 顾远山心里一酸,连忙把父亲的手掰开。 “阿爹,你回去吧!我们得等晚上关了棚才能出来,你在这儿等一天多冷啊,回去跟张大娘、沈舅舅一起收拾收拾院子,晚上我们准时出来。” 孙书川也在旁边帮腔:“顾大叔,你放心,我们会跟远山一起,晚上出来了咱们再汇合。” 顾三水还想说什么,前面的学子已经往前挪了挪,顾远山只好拎着考篮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冲顾三水挥了挥手:“阿爹,快回去!别冻着!” 顾三水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的身影渐渐融入进场的人流,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嘴里还小声念叨:“肯定能考好,肯定能……” 沈舅舅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先回去吧,晚上再来接他们,在这儿等也没用,还得让孩子分心。” 孙大哥瞧了瞧渐渐远去的一行人,又看了看满眼不舍的顾三水,最终挠了挠头,什么也没说。 顾三水望着顾远山渐渐淹没在队伍里,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 再说顾远山一行人。 排着队,往前挪。 可以看见前方的学子被官差差不多剥光了衣裳,上下其手,检查得仔细,就怕在哪里夹带了小抄。 如今早晨还是挺冷的,那瘦弱的学子捂着单薄的里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顾远山瞧着都觉得冷。 先前县试检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严格,就是隔着衣裳粗略摸摸而已。 如今这身上衣服都快被脱完了,个个平日里体面的读书人都像离开鸡窝的小鸡仔一样,衣着单薄,在寒风里缩成一团,狼狈又可怜。 在这样的时刻,顾远山忍不住发散思维。 以前看过许多女扮男装去科举的小说、影视剧,她们到底是怎么在这样半裸的检查下蒙混过去的? 顾远山沉思起来。 不过片刻儿,身后的顾远山见他呆立在原地,忍不住提醒道:“远山,咱们该往前走了。” 顾远山这才回过神来。 瞧着前面空出一大段距离,忙不迭提着考篮小跑着上前,跟上前方的人。 …… 顾远山一步一步往前挪。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 官差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手里攥着根细木棍,目光扫过顾远山时,带着几分审视。 “把外衣、里衣都解开,袖子、衣角都翻过来!” 顾远山不敢耽搁,连忙抬手解开衣扣,将外衫、夹袄一层层脱下,连腰带都解了下来,双手捧着递过去。 官差接过衣服,抖开了仔细翻看,连衣襟缝、袖口都用木棍挑了挑。 接着,又伸手在他贴身的小衣上摸了一遍,连头发都让他散开,确认没有夹带纸片。 接着是考篮。 官差把里面的笔墨纸砚、干粮、馒头全倒在桌上,砚台翻过来查底部,墨块捏在手里搓了搓。 连馒头都掰得细碎,还用手指按了按小块的碎屑,确认没有藏东西,才让他重新装回去。 …… 寒风顺着敞开的衣襟往怀里灌,顾远山冻得指尖发僵。 他不敢乱动,也不敢直面官差,只能垂着眼,观鼻观心,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 就在方才他们排队不久前,旁边有一个学子就因为偷偷在袖管里塞小抄,被官差揪着胳膊往外拖。 那学子喊得那叫一个凄厉。 本就衣裳不整,披头散发,还被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架着往人群外拖。 一路都喊着“再也不敢了”。 当然,官差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的。 只拖着他往旁边的府衙方向过去。 那阵仗看得在众的学子都心头发紧,顾远山也不例外。 这人的结果如何,顾远山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日后他再也不能考科举了。 可能今日被放回去,都得丢半条命。 珍爱生命,远离作弊。 顾远山不敢作弊,也不会作弊。 况且府城的官差确实态度比县城的要恶劣许多,顾远山即使不作弊,也不敢乱动,还得谨小慎微,就怕自己乱瞄而被官差误会心里有鬼。 第 337 章 府试第一场 “令牌拿好!” 终于,官差将一块刻着编号的木牌递给顾远山,声音依旧冷硬。 顾远山连忙道谢,将令牌接过,攥在手里,胡乱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扣子都扣错了两颗。 刚想低头整理,就被官差推了一把。 “快点!别磨蹭!后面还等着呢!” 他踉跄了两步,抱着没来得及整理的考篮,跟着前面的学子往里走。 一路上都有官差催促。 “快点走!” “别停!”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 顾远山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人流往号舍走。 考篮里的墨锭晃得都差点掉出来,松垮的衣服挂在身上,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顾远山这短短的一路走得甚是狼狈。 …… 直到看见写着自己编号的号舍,顾远山才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松了口气。 这府试的检查比县试严格了一百倍不止啊! 也不知院试是否还要更严格些? 顾远山摇摇头,心里直叹气。 难怪云梦县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考上秀才! 遭受这样多的折磨,还能考上童生已是了不得。 …… 这些想法飘过,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顾远山抱着衣裳和考篮,就往自己的号房里钻,生怕被官差逮住教训一顿。 这号舍比起县试的倒是好上一些。 不过也正常——县衙的考棚都是临时搭建的,自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眼前的号舍,虽是青砖堆砌而成,但也不过是半人高的小隔间。 里面摆着一张窄桌、一条长凳,也是十分简陋。 若是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自是小了些。 可顾远山才11岁不到,如此的空间,倒是也还算宽敞。 …… 顾远山长舒一口气,反手就将隔间的木门给关上。 虽然说是木门,其实也只是中间有块木板隔着罢了。 上面和脚底下,都是能看到的。 不能遮风,不能挡雨,只是为了以防有人作弊。 虽说不能将外面的寒风完全遮挡,但进了号舍,还是要暖和许多。 可能是方才一路太多于狼狈。 也可能是现在天光大亮,风声渐停。 总之,顾远山终于不用冻得牙齿上下打颤了。 …… 顾远山先是喘了口气,再慢慢把衣服理好。 扣对扣子、系紧腰带。 待衣服整理妥当,他又把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笔墨归置到桌角。 砚台里倒上清水。 馒头用干净的油纸重新包好,放回考篮。 待一切归置好,他才终于坐下来。 此时,外面的学子还源源不断地被官差赶进来。 个个都披头散发,抱着衣衫不整的衣裳,瞧着十分滑稽。 可顾远山完全不敢笑。 因为他方才也是这样进来的。 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顾远山暗暗深呼吸,调节了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脏。 …… 待心情有所平复,他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进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却没看见沈叶初、顾远丰和孙书川几人。 顾远山皱了皱眉。 想来几人和他又是没有被分在同一个方位了。 顾远山的位置很是靠前,不需要怎么找,也没有靠近茅厕,算是位置比较好的。 他收回视线,将考试用品再检查了一遍,便静静坐着,等着官差来通知考试开始。 …… 晨光透过号舍,在桌面上洒下一片浅淡的光斑。 顾远山抬手看了看天色。 估摸着差不多九点,差不多要开始考试了。 果然没等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官差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发卷了!都坐好!”的吆喝。 他立刻挺直脊背,双手放在桌沿,目光落在隔间的木门上。 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板上方伸进来,递过一叠折好的试卷和草稿纸。 “甲字号舍11号。” 顾远山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试卷。 他不敢抬头看那官差,更不敢张望外面的动静。 “拿好!别掉了!” 官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顾远山连忙点头,便坐回凳子上。 …… 察觉到官差的身影消失之后,顾远山将试卷轻轻放在桌面中央。 他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深吸了口气。 接着,按先前的习惯,拿起试卷就仔细检查起来。 主要也是注意检查页码是否齐全,若是漏了现在还能提出异议,待会儿写到一半才发现,那就来不及了。 指尖轻轻拂过试卷边缘,确认没有缺页后,顾远山才小心翼翼地将试卷展开。 只见卷首写着“德安府试第一场”。 下方列着数道考题。 每道题旁都留着足够的答题空间。 顾远山扫了一眼考题,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第一道大题依旧是帖经。 十道帖经题排列整齐,白纸黑字,十分醒目。 他一目扫过,发现都不算难,便也放下心来。 接着,翻去看第二道题的经义题。 一共有三道。 第一道是《论语》里的“学而时习之”,他前几日刚反复琢磨过注解,思路还算清晰。 第二道是关于《中庸》的,也不算难。 第三道是《孟子》的,难度也还行。 顾远山心下大定。 这府试第一场,该是稳了。 此时,周围的号舍里传来细碎的翻纸声,偶尔还夹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顾远山不再多想,将草稿纸铺好,研了研墨,提起笔来,便开始作答。 他挺直脊背,题目答得一丝不苟。 看着手底下的考题,顾远山难得写得顺畅,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 做题的时间过得很快,在顾远山将所有考题的答案都写在草稿纸上时,时间也才刚过一半。 他没有停歇,而是又认真地将草稿纸上的答案检查了一遍,才将其誊抄在试卷上。 此时号舍间的巷子里,官差正提着长刀来回踱步。 脚步声“笃笃”地踩在青石板上。 他们没有刻意放轻力道。 学子也是敢怒不敢言。 偶尔几个官差会在某个忍不住探头张望的学子门前停下,低声呵斥一句“坐好!不许乱看!”。 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威严,吓得那学子连忙缩回头,再也不敢异动。 第 338 章 士大夫 有个官差走到顾远山的号舍外,隔着木门往里瞥了一眼。 见顾远山正低头专注誊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工整流畅,便没多停留,转身往别处去了。 巷尾的号舍里,有个学子大概是写得急了,那雪白的试卷上竟滴下硕大一滴墨水来。 他慌得手忙脚乱,翻找布条准备擦拭的动静稍大了些,立刻引来官差的目光。 “怎么回事!” 学子急得脸都涨红了,急忙摆摆手:“笔不小心掉了,无事无事。” 官差恶狠狠地盯着他,直至过了许久,才离开。 劫后余生的学子望着沾着墨汁的试卷,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这试卷脏了,大概也是不能考过了。 但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被官差拖出去,他这辈子就别想继续考科举了。 …… 不知过了多久,顾远山终于抄完了整张试卷。 望着手底下整整齐齐的答卷,他才长舒一口气。 抬起头来,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对面不远处的号舍中。 其实两边号舍隔得很远,他只能依稀看见对面那穿着蓝布长衫的学子奋笔疾书的模样。 这人瞧着写得就很顺利,大概是遇到的题都是会的。 顾远山心中有些紧张,赶紧又低头细细检查起自己的卷子。 科举可不是考了多少分就能上的。 这里同考的,都是他的竞争对手。 他不认真些,名次很容易就会掉下去。 …… 终于,随着官差吆喝的声音,号舍内的学子都暂停了手中动作。 个个都坐着,静静等着官差前来收卷。 顾远山自然也不例外。 府试比县试严格些,他们中午休息的一个小时,是不允许出去走动的,必须待在自己的号舍内。 就算要上厕所,也要报告给官差,由他带着前去才行。 若是无故乱走,会被以作弊的名义拖出去。 顾远山为了少上厕所,一早上都没怎么喝水。 就算渴了,也就抿口水,润润唇。 索幸如今是府试,每日都可以回去,不然他还真不能不喝水。 …… 午间休息。 顾远山将带来的午饭只吃了一半,怕吃太饱,等会儿答题的时候容易犯困。 吃饭的时间,号舍内也是无一人说话的。 虽然官差没有考试时走得频繁,但仍是有人巡逻的。 学子都待在号舍内,紧紧啃着手中干粮。 不过,过道上走动去上厕所的学子,倒是比考试的时候多了起来。 顾远山吃饱了饭,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摇铃报告。 等官差来带他去茅厕解决人生大事。 回来后,顾远山也没有坐着,而是小范围地拍拍手脚,免得一直蜷缩着,血液不循环导致手脚麻痹,耽误了考试。 …… 午时过后。 随着官差的一声令下。 下午场考试开始了。 考的依然只是一道策论题。 题目是:“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这句的意思大概就是: 君主用来共同治理天下的人,是士大夫群体。如今士大夫的风气不正,大多追求速成、贪图小利。现在想要端正士风、恢复儒家‘修身治国’的正道,该用什么方法才可行? 总体核心就是围绕“士大夫的社会责任与风气矫正”。 这道题相比起之前做过的策论题来说,其实有些难了。 不是做题难,而是端水难。 若是批判得狠了,搞不好,容易得罪主考官。 若是只说些彩虹屁,也容得罪人。 若是两边都讨好,做个端水大师,那分数也别想太高。 顾远山一时之间,也皱紧了眉头。 他的文风一向是朴实无华,透着股踏实劲儿。 写如何建设城池,如何兴修水利,如何为民谋福,他还能有理有据。 可这篇策论,分明是有些擦边的。 谈论“士大夫群体的风气”。 他们的主考官,京城的话事人,都是士大夫群体。 若是说不好,这得罪的也太多人了。 若是拍马屁,又与此题主旨相悖了。 最重要的是——要他写些吹捧的话,他是写不出来的。 可太犀利的话,他也不擅长。 这道题…… 哎!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抬头看了看,对面远处的那蓝衣学子,竟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仿佛这题难不倒他的模样。 顾远山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轻飘飘的几个字上。 最后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便按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做题好了。 若是贸然写那些个华丽又激进的文章,说不定画虎不成反类犬。 还不如就按自己平日里的文风来写便好。 至于抨击的对象,自己再严谨些,规定了是“行为不端”的人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顾远山不由为机智的自己点了个赞。 真不愧是我! …… 做好决定,顾远山便看着题目,认真琢磨了起来。 首先,可以知晓,“士习不端”指的是部分士大夫背离“经世致用”的儒家初心,或沉迷空谈义理,或钻营官场、贪图私利,缺乏对民生、国运的担当。 其二,“欲速见小”中的“欲速”,即急于求成。其中的“见小”,即目光短浅。只看重个人名利,忽视天下安危。 其三,“复道”,指的是恢复儒家“士以天下为己任”的本源之道,回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追求。 …… 理清楚其中利害关系,顾远山心中顿时有了方向。 他提笔在草稿纸上先写下“正士习者,当从‘源’‘流’两端发力——源在‘育’,流在‘导’”,作为核心论点。 顾远山先在草稿纸左侧列“破题”思路: 开篇需紧扣“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本源,引用《论语》“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破题,点出“士风正则天下安,士风颓则国本摇”,先立住“正士习”的重要性。 写到此,他抬头望了眼号舍的木板门,正午的阳光正烈,照得人眼睛发昏。 “士者,事也,以任事为责”。 顾远山埋头,便在草稿上补了句——“古之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王安石‘以天下为己任’,皆士之正道;今之‘欲速见小’者,失此初心也”。 将古今士风对比,让论点更显扎实…… 第 339 章 从教育入手 理清了思路,接着便要思考“如何正士习”的具体对策。 顾远山把草稿纸分为两栏,一栏写“育其源”,一栏写“导其流”。 “育其源”即从教育入手。 顾远山提笔写道: “其一,改学宫之教:今乡学、府学多专授经义,可增‘实学’之课——授《周礼》以知典制,讲《农政全书》以晓民生,论《筹海图编》以明边防。 使学子未入仕时,便知‘士之责在济民,非在求官’,断‘欲速’之念。” “严禁‘死记套语’,凡考试需问‘经义如何致用’,如‘若遇灾荒,当以何策赈济’,使学与用合”。 …… “导其流”则从官场风气引导。 顾远山继续作答: “其二,正官场之导向:朝廷当以‘实绩’取官,而非以‘虚名’擢升。凡官员考核,需查‘劝农多少、赈灾几何、断案是否公允’,如海瑞治淳安,虽不事权贵,却使百姓安居,当为士大夫之表率。 又需严惩‘钻营贪腐者’,如贪墨粮款、兼并土地者,轻则罢官,重则治罪,使士大夫知‘小利不可贪,虚名不可取’,复‘任重道远’之初心。” “正士习非独靠制度,更靠士大夫‘自守其心’。 如吾辈备考,当思‘考中后能为百姓做什么’,而非‘考中后能得什么官’,此乃‘复道’之根本也”。 …… 将脑中思路一一写于纸上,顾远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检查草稿,从“学宫教育”的源头治理,再到“官场考核”的流向引导,其中还兼顾了“士大夫自我修养”。 逻辑闭环已形成。 重头再看一遍。 修修改改,使其成为一篇有理有据,文风朴实的策论。 写完,停笔。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文章再次通读。 最后,满意颔首。 研匀墨汁,将草稿上的内容逐字誊抄到试卷上。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当顾远山将手中文章誊抄完毕,抬起头,发现如今天色早已将近黄昏。 再过一刻钟就要收卷了。 顾远山心下松了一口气。 果然,早上的题基础,下午的题就不基础。 他重新低头,将试卷重新检查了一遍。 刚看完,时间便也到了。 随着官差将试卷收走,顾远山提起的心也彻底落下地来。 拿好自己的东西,便顺着队伍往外走。 人很多,大约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男子。 五六十的也有,但不多。 想来也是。 读了一辈子书,连童生都考不过的人压根不适合科举。想必也会早早放弃,回家种田去了。 当然,像顾远山这样小的也有。 甚至还有更小一些,瞧着才八、九岁的孩童。 顾远山也不知那些是个头小,显得年幼些,还是真有这样的天才,几岁就饱读诗书考过了县试。 要知道,能来参加府试的,都是读书不错,能将一县的学子都比下去的存在。 这八、九岁就能过来考试的,定是学问学得扎实的。 别的不说,这四书就得通读完成,大抵掌握才行。 顾远山从五岁开始启蒙,天赋不错,学得也勤奋,都要到11岁才有资格来参加科举。 以此可见,那些个年龄小的,该是何等的妖孽。 简直就是名副其实小天才,小神童。 顾远山唏嘘完,继续跟着人群往前走。 …… 顺着人潮出了考棚,人还是很多。 顾远山还在东张西望,寻着顾三水的身影,就被眼尖的顾三水喊声吸引了去。 “小山子!远山!阿爹在这里!” 顾三水不愧是种田的好把手,喊声甚是震耳欲聋,把考棚外一干人等的招呼声儿都比了下去。 顾远山一下子就听到了。 不过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能看到满地的身影,瞧不见顾三水的人。 是他太矮了。 顾远山笑了笑,提着考篮就往顾三水不断喊叫的声音来处走去。 …… 扒拉开拥挤的人潮,顾远山穿过层层人海。 终于,他挤出来了。 也出现在了顾三水的身前。 顾三水一把将他搂住,顺手将他手中考篮夺了过去。 轻声说道:“小山子,你考得咋样?肚子饿不饿?今天你阿爹去买了鸡回来,张大娘已经在煮了,等你回去就能吃上。今日你肯定累了,回去好好补补……” 面对顾三水一连串的关心,顾远山下意识抿唇笑了起来,“阿爹,我觉得考得还成,肚子也不饿,中午吃了好多东西。” 父子俩一问一答,很是温馨。 站在后面的孙大哥和沈舅舅站不住了,他们翘首以盼,怎么也看不见孙书川和沈叶初,难免有些急了。 “远山,你可瞧见书川了?”孙大哥着急问道。 沈舅舅也皱着眉,“还有我家叶初呢。” 顾远山摇摇头,“你们别急,想来是他们的号舍远了些,咱们再等等。” 他自己的号舍就在最前,最靠近大门的位置,所以会出来早些。 其他人他没见到,估摸着在距离大门还要远些的,最里面的位置。 所以出来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到顾远山安慰的话,两人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 一群人没等多久,沈叶初率先走了出来。 他脸上表情还算放松,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模样,想来是考得顺利了。 “舅舅。” 他才刚喊了声儿,就被沈舅舅拉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叶初,怎么样,你考得如何?” 面对沈舅舅有些紧张的神情,沈叶初抿唇笑了笑,看了眼旁边的顾远山,才说道:“我觉得还不错。” 听到此话,沈舅舅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就夸道:“干得不错!” 府试和县试一样,第一场的分数会占一大半。 第一场考得好,后面两场没什么大问题,就有很大机会上榜了。 顾远山看着被沈舅舅夸得面红耳赤的沈叶初,也笑着说道:“叶初,我阿爹说张大娘煮了鸡汤,咱们回去多喝几碗。” “嗯!”沈叶初笑着,使劲儿点头。 …… 几人没等多久,孙书川也出来了。 不过他一脸颓丧,走路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想来是没考好。 孙大哥小声宽慰了几句,他才勉强笑了笑。 第 340 章 小小风寒 几人继续说话,等了小半日,考棚前的学子都要散尽了,顾远丰才走出来。 他苍白着脸,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脚步发飘地朝几人走来。 原本就不算红润的脸,此刻更是白得没半分血色,连嘴唇都泛着浅淡的青,像是蒙了层薄霜。他垂着眼,眼窝下的青黑比前几日更深,像被墨笔晕开了似的,连睫毛都透着股无力的耷拉感。 走近了才看清,他额角还沾着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没走几步就浸湿了鬓边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着格外憔悴。 顾三水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觉出一片冰凉。 顾三水脸色更难看了,关心问道:“远丰,你这是咋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顾远丰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先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点虚浮的急促,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句:“没事……二伯,我就是考场上有点晕,没大碍。” 话虽这么说,他的身子却又晃了晃,若不是顾远山及时上前搀住他另一边的胳膊,差点就站不稳了。 “这还叫没事!”顾三水有些生气又无奈地看着逞强的顾远丰。 顾远山见状,赶紧打圆场,“阿爹,你别说了,咱们先把远丰哥带回去吧。” “对对对,咱们先回去,我这就去给远丰找大夫过来瞧瞧。”沈舅舅赶紧道。 顾三水闻言,也不耽搁了,将顾远丰背起,就朝身后的顾远山喊道:“远山,你跟紧阿爹,咱们回去。” 顾远山赶紧点头,将顾远丰手中的考篮接了过去。 …… 正在做饭的张大娘看见一群人慌里慌张地回来,也有些惊住了。 她目光落在顾三水背上的顾远丰脸上,连忙转身回了灶房,将刚煮好的鸡汤端了出来。 “快给他喝碗汤,这孩子怕是有些亏虚了。” 她伺候的都是去考试的学子,自是对这样的情况很是了解。 对顾三水说完,她又将顾远丰的衣裳领口给松了些,才朝几人问道:可有请大夫?” “请了请了!”顾三水连忙回道。 方才回来的时候,沈舅舅就去请大夫了,想来也快过来了。 虽说考试的学子容易生病,但这府试不过是一日一场,很少有人第一日就需要请大夫的,想必这城内的大夫也不算难请。 “我先去给你们熬个姜汤,驱驱寒。”张大娘见顾远丰还算是有精神,便也起身说道。 顾三水连忙点头:“拜托你了,张大姐。” “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张大娘说完,便回了灶房,点火忙碌起来。 …… 顾远丰喝了鸡汤,脸色好了些,但唇色还是有些苍白。 再加上这些日子熬夜,眼下的青黑愈发得明显了。 “二伯,远山,你们不用围着我,我觉得好多了。”顾远丰轻声说道。 “傻孩子,你今日可是不舒服?怎么才进去一日,出来就这模样了?”顾三水红着眼,有些后怕。 顾远丰这才将自己为何这副鬼样子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的号舍靠近了茅坑,然后早晨检查的时候又有些冻着了。 一路上衣裳没来得及穿好,就被官差呵斥着到号舍。 他那里又是最偏远的地方,这一路的冷风可没少吹。 他身子本就不好,又连日熬夜,这遇到冷风,可不就得倒下了嘛。 再加上靠近茅坑,这本就不舒服的身子,中午的馒头都咽不下去。 他强撑着,才考完试,从号舍内走了出去。 对此,顾远山甚至唏嘘。 顾远丰实在倒霉。 考棚内一共有四个方位的考场,每个考场就一个茅坑。 虽说只有一日,可那茅坑甚是简陋,这几百人一去,正中午的太阳一晒,可不就是毒气弹了嘛? 且还着了凉…… 看着他这模样,估摸着考得也不算好了。 不过他还年轻,再来一次,也不算晚。 当然,这些戳心窝子的话,顾远山没说。 顾远丰本就体虚,他要是不知轻重,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把人刺激得严重了,可就罪过了。 如今重中之重,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比较好。 …… 顾三水见顾远丰情况稳定下来,眼睛也比先前有了神采,这才将顾远山、孙书川、沈叶初这三个考完试回来的人都赶去吃饭。 他自己则守着顾远丰。 索性没多久,沈舅舅就带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回来了。 …… 顾远山放心不下,匆匆吃了两口饭,就跑过去看。 老大夫诊断的结果和顾远丰所说的差不多,就是操劳过度,又突感寒风,着凉虚脱了。 接下来,得好好歇歇,养养亏虚的身子才行。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接下来两场最好不要过去了。 顾远丰惨白着脸,瞧着甚是可怜。 “远丰,你好好歇着,等下次再来,可好?”顾三水面露不忍,轻声说道。 “真的不能去吗?”顾远丰执拗地看着大夫。 老大夫闻言,缓缓点头,“你身子太过于亏虚,风一吹就要倒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歇着,万万不能再着凉了,不然……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顾三水怔愣在原地。 顾远丰也垂下了眸子。 顾远山也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病弱的顾远丰。 他是知道顾远丰身子单薄,但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着了凉而已,竟有性命之忧。 他可是一个十几岁,快要及冠的男子了,身子竟弱到如此地步…… 顾三水抹了把脸,难得严肃道:“远丰,你明日不要过去了,咱们下次再来考。” 顾远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远丰,你阿爹阿娘可只有你一根独苗苗,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是活不下去的,你这次必须得听我们的!”顾三水厉声道。 顾远丰怔住,眸中闪过一丝水光,最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虚弱的声音从少年嘴里传来。 顾三水抹了把脸,再也忍不住,红着眼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快步走了出去。 第 341 章 府试第二场 老大夫看着离开的顾三水,又看了看才十来岁的顾远山,最后,看向神情低落的顾远丰。 “你这小子,身子骨太虚了,这亏空的身子得慢慢调养才行,不然即使这次好了,下次遇到点风寒,也得倒下。等回去跟家人找个大夫,好好调养下身子,不然不止是病弱,甚至连子嗣都有碍。” 说完,便朝顾远山喊了句:“小娃娃,跟我去拿药吧。” 顾远山看了看别过头去的顾远丰,最后还是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 小小的风寒,夺走了顾远丰考试的资格。 但顾远山三人,还是要去考试的。 顾远丰的病不需要他们操心,有顾三水跑上跑下。 甚至怕几人被传染,顾三水还让老大夫多开了几剂药,给顾远山三人喝的,预防一下。 几人也是被顾远丰的样子吓到了,端着药就乖乖灌了下去。 …… 这日夜里,顾远山照常看看书,练练字,就如同平常一样。 等到了九点左右,他就躺到了床上。 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脑子里想着顾远丰今日的样子。 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 等考完了试,自己一定要好好劝劝远丰哥,日后得注意些身子。 读书是重要,可不能本末倒置,亏虚了身子。 顾远丰一家,都是单脉单传,若是因着读书把他身子熬垮了,顾海生定是很伤心的。 顾远山不想从小就维护自己的大爷爷伤心。 也不希望努力念书的顾远丰再也进不去考场。 望着窗外的灯光,顾远山握了握拳。 等一切考完,好好找顾远丰谈谈心。 若是他还是不听,就将大夫的话告知大爷爷,和他爹娘。 事关子嗣后代,顾远丰就算再任性固执,顾海生也得将其好好管束一下了。 想着想着,顾远山便有些困了。 打了个哈欠,他睁了睁有些困顿眼睛,最后沉沉睡去。 …… 翌日。 到了生物钟,顾远山便起了床。 照样去洗漱,坐着等张大娘做好饭。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孙书川和沈叶初才姗姗来迟。 两人顶着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想来昨夜没睡好。 “远山,你昨夜可睡得好?”孙书川打着哈欠,有些疲惫问道。 顾远山喝了口粥,点点头,“还成。” 他有意调整睡眠时间,即使昨日考试,又遇到顾远丰的事,他还是到点就困顿了。 压根来不及多想。 见着精神奕奕的顾远山,孙书川难得羡慕了。 “我昨日考得不好,回来又遇着远丰的事,心里七上八下,才眯了会儿眼,就得起床来准备去考棚了。” 一旁的沈叶初抿唇笑了笑。 他昨夜辗转反侧,也很久才睡着。 但还算是精神。 可能也是以前学得晚,本就习惯了晚睡,这才没多大影响。 …… 沈叶初昨夜想的倒不是考试的事,而是病倒的顾远丰。 他和顾远丰都是学堂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以前,他也总是熬夜看书。 虽然考前沈舅舅禁止他继续熬夜,可他也是为了眼下的府试能够休息好,才暂时早早睡觉。 如今看见了顾远丰这破身子,他也有些担心了。 他怕自己寒窗苦读十载,却因为身子原因,病倒在考场里。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 顾三水照顾了顾远丰大半宿。 见他没发热才稍稍回屋眯了会儿。 现在一大早,听见沈舅舅和孙大哥起床的声音,他也赶紧爬起来穿好衣裳。 他不止要照看生病的顾远丰,还有一个宝贝金疙瘩要去考试的。 匆忙洗把脸,他将几人的午饭给放进考篮里。 嘴里嚼着包子,等顾远山三人吃了饭,急匆匆就带着几人往考棚方向走。 今日比前日晚了些,一行人到的时候,考棚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老长了。 顾三水赶紧催促几人过去排队,才有空懊恼。 “小山子,都怨阿爹,是阿爹今日起晚了。”他拍打着自己的头。 顾远山连忙抓住顾三水粗粝的手,“阿爹,咱们没晚呢,队伍也就比昨日长了一点点而已,没什么差别的。” 他们住在东街,离考棚近,就算来晚了些,也是来得及的。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说完,顾远山看着顾三水眼底下的青黑,他有些心疼。 “阿爹,你昨夜什么时辰休息的?远丰哥身子可好些了?” 他昨夜本想着也照看一下顾远丰,可顾三水明令禁止。 沈舅舅也在一旁看着,说他会帮着守着上半场,等下半场再由顾三水去守着。 老大夫说了,顾远丰严不严重,得看夜里有没有发热。 若是发热,必须得去将他喊来。 所以,顾三水是不敢合眼的。 即使上半夜有沈舅舅的看顾,他也只是闭目养神,不敢真的睡死过去。 等轮到他守夜了,得时不时探探顾远丰的体温。 怕自己睡着了,又出去院子走走。 冷风一吹,精神许多,再回屋守着。 …… 想到有惊无险的一夜,顾三水笑着摇摇头,才解释道:“守了他一夜,没发热便是好的。等再调养几天,等咱们差不多可回家,他大概就好了。” 当然,这好也是一时的好。 长期亏损的身子,还得仔细调养着。 此时,顾三水是有些埋怨的。 好好的农家子,干什么把身子搞得这样弱。 这要是身子养不好了,日后科举不成,连地都种不了,得靠着他老爹老娘供着了。 哎! 顾三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顾远丰不是他家子孙。 他管不着这样远。 只能等回了家,跟老父亲好好说说,让他去寻他大爷爷念叨念叨了。 …… 几人站在寒风中排队。 很快,前面传来官差吆喝声。 知晓这是开始进场了,顾远山几人也肃正了身子,将手中考篮又重新检查了下,才往前走。 随着队伍艰难地往前挪,顾远山朝守在一旁的顾三水挥了挥手。 “阿爹,我们要进去了,你快些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碍事,阿爹看着你进去。”顾三水摆摆手,坚决不离开。 “那你等会儿快些回去,好好休息,远丰哥那边还得看着些。” “阿爹知晓的,你好好考,阿爹等你出来。” 望着熬了一夜,面容憔悴了许多的顾三水,顾远山认真点了点头。 第 342 章 府试第三场 随着队伍往前走。 终于轮到了顾远山。 他和昨日一样,经过官差的胡乱蹂躏,才抱着凌乱的衣衫,提着稀碎的考篮往号舍走去。 从门口一路走到号舍,他丝毫没有停顿。 径直进了号舍,关上门,才得空整理衣裳。 今日是府试第二场。 早上考的是五言六韵诗一首,算术题两道。 下午考的是两道律法,一道律赋题。 在顾远山看来,都不算难。 他一向对作诗作词不擅长,答得也算中规中矩。 高分是没可能的,但也没有出错就是了。 …… 诗赋题型不难,顾远山还是挺开心的。 不难,证明很难有人脱颖而出。 他就算只得了中等,也是算好的。 至于算术题,虽是有些绕,一不小心就会理解错那题。 但顾远山本就心细,又擅长算术,自是看出来了考官设下的陷阱。 一边解题,他一边无奈摇头。 也不知这算术题会把多少学子都坑进去。 当然,顾远山是乐见其成的。 他答对,别人答错了,那么他上榜的机会就更大了。 …… 在顾远山埋头苦写的时候,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这也预示着府试第二场就要结束了。 这第二场考完。 接踵而来的就是第三场,也就是府试最后一场。 只要考过了,他便算是一名童生。 等以后继续去考院试,就不需要重头考这县试和府试了。 若是像顾远丰这样缺考了,往后还要从县试开始考起。 所以,这府试,不容有失。 …… 第三日。 顾远山按部就班——被顾三水送来考棚,经过官差的一阵乱摸,然后乖顺回到自己的号舍坐下,等待着最后一场的试卷到来。 考完今日,便算是结束了。 望着手底下的题,顾远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猜错。 县试出现的那道《孝经》题并不是偶然。 今日的府试,也出现了《孝经》题。 依旧是默写片段,还得解释其意思。 顾远山本就熟读此书,考完县试还特意将其又温习了一遍,对此自是轻松应对了的。 想起当初考完县试,自己劝导沈叶初、顾远丰还有孙书川回去注意一下《孝经》,也不知几人有没有温习。 当初县试,《孝经》那道题是重点句,只要认真看书的,都是差不多能够答出来的。 其中,沈叶初和顾远丰都是将此题答出来的。 至于孙书川,他名次排得低也不算冤枉。 除了夫子交代必读的篇章,多余的他从不会去看。 每日功课做完了,便是约着友人出街游玩。 不是个刻苦的性子。 若不是有孙秀才压着,想来他功课更没有如今这样扎实的。 …… 这第三场,除了考察《孝经》,还出了一道经义题。 题目是:“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这段话是出自“五经”中《易经》的片段,需要考生结合原文,论述商贸活动与民生之间的关系。 题不算难,但顾远山还是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秀才之前,最重要的该是“四书”,经义题一般也是出自“四书”。而“五经”,一般只会出现在十道帖经题里。 这拿来做经义题,确实是出乎意料的。 …… 顾远山这样连童生都不是的读书人,对于“五经”,只需要通读,记得核心内容,能答对帖经题便可以了。 而考生在考得秀才功名,参加乡试、会试等较高级别的考试时,才会在“五经”中选择其中一部,作为自己的“本经”。 而这“本经”就是考生主攻的经义。 在考试中,有专门针对“本经”的题目,要求考生对所选经典有深入、系统的研读。 一个考生选择了哪本经书,往往也代表了他所宗奉的学术流派和师承。 顾远山其实还未考虑过自己更擅长,更喜欢哪本经书。 这不同的经典,其注疏、学派和难度各有不同。 等考上秀才,跟着举人夫子读书,夫子会根据学子的个人兴趣、基础以及当时的学术风气来选择一本最有把握的经书。 所以,顾远山是想着等考上了秀才,跟着举人念书,再询问其意见,再来郑重选择自己的本经。 …… 所幸,眼下的经义题也不算难。 顾远山回忆着原文的片段,整理着脑中解题思路,才缓缓提笔在草稿纸上作答起来。 商贸乃民生之“义” ,这便是此题的核心。 在儒家思想中,“义”意味着适宜、正当。 因此,商贸活动之所以正当,正是因为它能满足百姓的基本需求,使“各得其所”。 顾远山想到《系辞下》中的完整语境,将商贸置于“变通”与“时位”的哲学框架下。 交易的本质是通过“通有无”,让资源得到合理配置,这正是《易经》所推崇的“变通以趋时”的智慧。 首先,商贸为民生之“用”。 顾远山打算引用《尚书·洪范》“八政”中的“食、货”二字开篇,直接点明物质生活是治国理政的首要任务。 商贸活动通过聚集货物、互通有无,最终保障了百姓的“食”与“用”,是民生不可或缺的一环。 其次,以“义”为准则,规范商贸。 他深知,论证不能只谈好处。 引用《孟子》中“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的观点,就能指出商贾亦应有“恒心”。 所谓“义”,就是商贸活动的边界和准则。 这价格之“义”,可以从反对垄断居奇,主张“价随供求”,再结合“常平仓”思想,论述政府应如何平抑物价。 其二,诚信之“义”,可以强调“童叟无欺”,反对“伪饰”,这是维持市场秩序的基石。 其三,税赋之“义”,可以从主张薄税敛,反对重税盘剥入手,让利于民,促进流通。 最后,还得确保商贸在“义”的轨道上运行。 这需要“礼”与“法”并用: 以“礼”教化,培养商贾的道德自觉。 以“法”惩戒,打击违法行为,维护市场公平。 如此,“义”便不再是抽象的道德说教,而是可落实的制度安排,确保商贸活动能长久地“利民”而非“扰民”。 如此,思路已理清,顾远山心中安定,开始落笔将自己写下的片段润色成为一篇合格的文章。 第 343 章 忐忑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随着顾远山落下最后一笔,天色已将近黄昏。 他没有懈怠,而是捧着自己写的文章,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 不多时,随着官差一声喝令,众人停笔。 望着写满了答案的试卷被收走,顾远山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府试,总算是结束了。 …… 考完第三场出来,顾远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院子的了。 第三场的时候,他将试卷交上去,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放松,整个人也感觉特别地困倦起来。 走到路上,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赶紧回去睡上一觉。 虽说这考试的三日,每日晚上都可以回去休整一番。 但窝在小小的号舍里考试,又绞尽脑汁地做题,还得接受官差的检查蹂躏,他一直的精神都紧绷着。 这终于考完了,可不得好好休息休息。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台,在地上铺就一片温暖的光影。 顾远山悠悠转醒,只觉神清气爽。 此时,屋外早已天光大亮。 这还是他读书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起这么晚。 好似回到了还未念书,无忧无虑的幼时。 顾远山微微抿着唇,嘴角往上弯了弯。 随后,他伸手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窗外,可以看见露珠挂在竹叶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几只麻雀在枝头欢快地鸣叫,为宁静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他伸了个懒腰,不急不慢地穿好鞋袜,披上外衣,才往外走去。 …… 院子里。 顾三水正坐在小板凳上磨刀。 这砍柴刀,是余氏在家中给他拿的,就放在箩筐最下面。 怕两人在路上出意外,余氏才让其带着防身。 这都是余家的规矩。 余家住在大山里,出门在外,总是怕遇到猛兽。 随身带把刀,才有安全感。 如今,这习俗也跟着她一同,嫁来了顾家。 眼看着顾远山考完了府试,一行人就要回家了,顾三水这才把刀给翻出来磨一下。 磨了一早上,这把刀在他手里早已变得锃亮。 顾远山推门走出,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听到动静,顾三水抬头望去,当看到顾远山的瞬间,他就咧嘴笑了起来。 “小山子,你醒啦?快去吃饭!阿爹给你把鸡蛋粥温在灶上了,还热乎着呢。” 这三日,顾远山一行人天不亮就要去考试,等天黑才能回来。 这每日中午吃的都是些干粮,就算晚上回来喝点滋补的汤,人也憔悴萎靡着的。 顾三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儿子,他继续道:“吃了饭,再回屋睡上一觉。考完了,就放松放松,多睡几日,不碍事。” 顾远山摇摇头,蹲在他身侧。 “阿爹,我睡一觉感觉好多了。” 说起这个,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回来,吃了饭他倒头就睡。 不说字没练,书没看,身体也没锻炼,就连脸都没洗。 迷迷糊糊间,还是顾三水端着热水进来给他擦洗的。 不过可能也是他睡得沉,今日醒来,他感觉先前被榨干的疲惫感已经一扫而空。 如今他只觉得神清气爽。 感觉还能再考三日! “好了也要多歇歇。”顾三水咧着嘴,指向厨房,“快去吃饭吧,阿爹一大早还出去给你买了半只烤鸡,快些去吃了。” 顾远山这才起身,朝灶房走去。 当然,还是先舀水洗脸再吃饭。 …… 等他洗完脸,走进厨房,将温着的鸡蛋粥,还有半只被荷叶包着的烧鸡拿出来。 刚坐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动静。 “三水兄弟,我先出去一趟,你看着他们。”沈舅舅温润的声音传来。 “咋啦?怎么着急忙慌的?”顾三水不解地看着脚步匆匆的沈舅舅。 “叶初他好似有些低热,我去捡几副药回来,给他喝喝。” 顾三水一听,连连摆手,“快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们。” 沈舅舅没有继续客套,而是急匆匆出了门。 这好不容易考完试,人说病倒就病倒了。 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沈叶初考完了才病倒,还是难受外甥受苦了。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赶紧去找大夫瞧瞧。 …… 厨房内。 喝着粥的顾远山,听到两人对话,加快了进食速度。 沈叶初和他关系不错,生病了,他自然得去看看。 反正如今也考完了,不怕被传染,顾三水也不会阻止他进去。 …… 沈叶初确实病倒了。 精神过于紧绷,一下子松懈下来,便有些头晕眼花,还连带着咳嗽。 不算多么严重。 该是有些小感冒了。 …… 至于孙书川,他睡了整整一日。 连在外头给人扛麻袋的孙大哥回来了,他都没醒。 这可把几人吓着了。 连拖带拽地把人给摇醒了。 眼看人醒过来,孙大哥这淳朴的汉子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再不醒,都要去找大夫来瞧瞧了。 …… 而在沈叶初、孙书顾远丰病倒的病倒,睡觉的睡觉的时候,唯一幸存的顾远山很是无聊。 本想休息几日的他,如今只能拿起书继续看了。 没办法,骤然松懈下来,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看书是他如今打发时间的良药。 ……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 卧病在床的顾远丰已经好很多,能起身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手脚了。 顾三水每日都看着他,到点就要吃饭,睡觉,看书都要限制时间。 他虽然无奈,但也知道顾三水关心他,所以便也依着了。 至于沈叶初,仍是有些咳嗽,但精神头已经恢复了。 见顾远山日日看书,他便也跟着拿本书跟在旁边看。 孙书川不知在府城怎么认识了一群学子,日日都和他们出去游玩。 开始还会邀请顾远山一行人一起去。 被拒绝后,他便自己去了。 孙大哥也管不住他,便也随他去了。 反正考都考完了,游玩几日也不碍事。 …… 在几人轻松又惬意的日子里。 很快就到了要张榜的日子。 张榜的前一夜,院子里的七人都失眠了。 玩野了的孙书川也难得紧张,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他虽然自知自己没有希望,但还是存着幻想。 万一呢…… 万一他就考上了呢…… 第 344 章 放榜 一墙之隔的沈叶初也很紧张。 辗转反侧,都不能入睡。 若是他此次没能考上,沈氏族里的供给可能都会断掉。 沈叶初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孙氏学堂念书了。 这不得不让他很是紧张,只能暗自祈祷。 …… 另一边缺考的顾远丰,心里也很是复杂。 他都没坚持考后面两场,自是不会上榜的。 但他还是希望顾远山能够一举考过。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他们顾家,出多一位童生,对家里、族里、村里,都是好事。 …… 被顾远丰牵挂着的顾远山,也难得失眠了。 他自认为自己考的还不错。 但整一个德安府,这么多学子,这录取的名额,也才二三十个。 他怕前头还有许多比他更优秀的学子。 虽然说他很努力,但云梦县的教育资源确实是落后的。 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即使这小半年他有方佑程的偶尔指导,也还是远远不够,不能和府城的学子相提并论的。 望着漆黑的夜,顾远山脑中思绪万千。 …… 不说考试的几位学子,顾三水、沈舅舅和孙大哥,也都没睡着。 “顾大哥,我瞧你家远山是个勤奋的,你说他能考过吗?”孙大哥睁着大眼,望着天花板。 顾三水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家远山打小就听话,去哪里念书,夫子都是夸赞的。我这个当爹的自然是希望他能考上的,可他今年也不过11岁,没考过也不要紧,下次再来便是了。” 闻言,沉默少语的沈舅舅赞同点点头,后意识到两人瞧不见,才开口道:“我觉得远山是个有主意的,咱们院里的孩子,就他希望最大。” 一听这话,顾三水忍不住咧开嘴,乐得笑了。 “沈小哥,你家叶初也不错,比我家远山还要刻苦,定能如愿以偿。” “但愿吧……”沈舅舅微微叹道。 孙大哥默默看了两人一眼。 咋的。 我家书川就那么没机会了? 连个安慰我的人都没有? …… 第二日。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 虽然才吃过早饭,但顾远山几人谁也没心思做别的,只在院子里或坐或站。 现在才刚刚天亮,距离张榜还有一段时间。 府试放榜一般是公布“长案”,即线性排名榜单,第一名称为“府案首”。 府试考上了,是不会有官差唱榜的。 届时榜单会张贴在府衙门口,考生需要自行前往查看成绩。 当然同样的,院试考中秀才,也只会有人去家里通知,也不会有唱榜。 只有乡试中举了,才会由差役举着榜单沿街鸣锣报喜的仪式,甚至他们还得敲着铜锣到中举者家中报喜。 举人,是读书人的一道天堑。 考过了,便可以举荐当官,自是该隆重些。 而顾远山一行人如今连童生都不算是,自是要辛苦一些,去人挤人,瞧榜单的。 …… 院子里。 顾三水搬了个凳子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那把磨好的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在胡思乱想。 孙书川则显得有些坐不住,来回在院子里踱步。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今日就要放榜了,也不知这结果如何……” 说着,他瞥了眼顾远山,“远山,你倒是沉得住气。” 顾远山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握着一本书,但其实他也无心看书,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此时,听到孙书川的调侃,他微微笑了笑,“该来的总会来,咱们急也没用。” 虽是这么说,他握着书的手心,早已微微出汗了。 沈叶初坐在顾远山身旁,也拿着书,但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时不时往门外瞟着,心里七上八下。 …… 沈舅舅刚收拾好东西,便招呼几人,“顾老兄,孙小哥,远山,叶初,书川,咱们准备走吧。” 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大家都一起去看榜。 怕人多,便由顾三水和沈舅舅挤进去看,让顾远山一行人站远些,不能被人挤到。 沈舅舅怕到时候看榜人多,要耽误很久,便带了些吃食和干粮。 为了看这张红榜,确实得准备充分些。 毕竟,这事关几人是否能考过童生的命运时刻。 顾三水为此,还特意将余氏给收拾过来的新衣裳给穿上了。 甚至给顾远山也套了一件崭新的衣裳。 …… 几人闻言,各自对视一眼,纷纷动起身来。 沈舅舅见几人着急,笑了笑。 “到时候你们几个好好在一旁待着,我和顾大哥进去瞧,出来告诉你们就是了。” 沈舅舅是念过几年书的,自是能看榜。 这里除了顾三水不识字,沈舅舅、孙大哥都是启蒙过的。 只不过几人一致认为孙大哥太过于粗心,怕看不仔细,才由身子壮些,又靠谱的顾三水开路,护着沈舅舅去看榜。 至于,顾远山一行人。 不在考虑范围内。 顾远山就不说了,才11岁,进去被人踩扁了,都抬不出来。 沈叶初呢?身子弱,可能挤半日都挤不进去。 孙书川呢?也和他哥一样,不算细心。 至于顾远丰,还不能出门折腾,便留守在家了。 说着,沈舅舅看向一旁的孙大哥,“孙小哥,到时候就麻烦你看着他们几个了。” 孙大哥连连点头,“有我在,你们放心。” ……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府衙方向走。 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学子。 大致也是去看榜的。 如今天色都还算早,就这样多的人,也不知待会儿又是怎样一番盛景。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府衙门前。 在府衙朱红大门外,告示栏前早已聚集了三三两两的学子。 他们或低声交谈,或仰头眺望,目光中满是焦灼。 顾三水熟门熟路地将顾远山几人领到斜对面的一处茶铺中坐着。 这里视野开阔,正对着府衙大门。 是早晨才会支起的摊子。 等到了午间,这里是不允许摆摊的。 当然,这些都是顾三水这几日送顾远山几人过来考试的时候发现的。 这不,老早他就同这茶摊的老伯预定好了座位。 若不然,怕是他们此时只能干站在路边等着了。 第 345 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能看清,我和沈小哥就先过去了。”顾三水放下话,便带着沈舅舅匆匆离去,汇入人群。 两人直奔告示栏,试图抢占一个有利位置。 孙书川皱着眉,有些忐忑地望着府衙门前。 沈叶初则看了看离去的两人的身影,又看了看端坐着的顾远山,最后他也挺直了脊背,板板正正地坐着。 顾远山目送顾三水离开,便坐着发呆了。 他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只感觉心脏怦怦跳,有些难以克制地紧张起来。 孙大哥陪着三人坐在桌上,时不时喝口茶水。 这茶水都是要钱买的,不喝可就浪费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茶水有什么好喝的,但孙书川和孙秀才都喜爱喝茶,家中更是会时常备着茶叶。 不过家里的茶叶都不是他喝的。 是招待孙秀才,或是孙书川自己回家泡来喝。 孙大哥不爱喝茶,也舍不得喝。 今日茶摊的茶水,是三家一同付的钱。 顾三水和沈舅舅去看榜,不喝。 顾远山、沈叶初和孙书川都没心情喝。 他便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坚决将茶水费喝回来。 …… 茶摊上。 原本顾远山一行人还能勉强看清府衙门口的动静。 可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府衙门口的人潮像潮水般越涌越多,连带着茶摊周围都挤满了踮脚张望的学子和陪考亲属。 抬头望去,皆是人头。 邻桌的两个学子正凑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声音里满是忐忑。 孙书川眉头拧得紧紧的,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按理说经义题我答得还算顺,策论也没偏题,应该能中吧?可万一考官不喜欢我的文风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尖泛着点白。 沈叶初坐在他身旁,双手攥着衣襟,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此时微微有些紧绷。 他目光死死盯着府衙大门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只有喉结偶尔滚动一下,泄露了他的紧张。 顾远山原本还坐在桌边,试图平复心绪,可耳边满是周围人的喧哗。 有低声祈祷的,有互相安慰的,还有因拥挤发生的争执声…… 密密麻麻钻进耳朵里,让他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府衙那扇朱红大门上,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越来越快。 虽然自觉试卷答得都不错,可万一……万一府城全是天才呢…… 他虽是从未懈怠,但总归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此时此刻,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中了。 …… 就在几人紧张到无法呼吸之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有人高喊:“官差出来了!红榜来了!” 顾远山猛地站起身。 他这才感觉有些失态。 转头看向孙书川和沈叶初两人。 才发现两人早就如同他一般,站了起来。 孙大哥还凑到了前面去瞧。 茶摊上本来端坐着的人也不再佯装矜持,个个都站了起来,朝府衙方向望去。 ……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可以看见几个穿着青色公服的官差,抬着卷起来的红榜从府衙里走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长刀,一边往前走一边吆喝:“让让!都让让!别挡路!” 周围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原本拥挤的人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周遭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官差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官差走到告示栏前,熟练地将红榜展开、固定,动作利落。 可在众人眼里,每一秒都像过了很久。 直到官差们转身离开,人群才像炸开了锅似的,蜂拥着往告示栏冲去。 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有人被挤得趔趄,有人高声喊着“让我看看”。 其实在顾远山他们的位置,是看不见红榜的。 但他们能瞧见告示栏前的场景。 顾远山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突然一紧,担忧像潮水般涌上来。 顾三水虽然身子还算硬朗,但总归年纪不小了。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万一被推搡着摔倒,或是被踩踏到可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想在人群里找到顾三水的身影,可放眼望去全是晃动的脑袋,根本看不到顾三水半分身影。 他咬了咬唇,心里满是懊悔。 早知道就该劝阿爹和沈舅舅晚些去的。 成绩本就是固定了的,其实晚些去看也没什么。 只是想着几人焦急,才早早过来等着。 可如今这样多的人,万一出了意外…… 顾远山越想,心里就越担忧。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府衙前告示栏的方向。 哪怕晚一点,也比让阿爹他们独自在人潮里冒险好。 现在这样,自己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 …… 茶摊坐着的人,个个都不似方才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他们目光死死锁着不远处的告示栏。 可惜这里实在是太远了,看不清告示栏里面的情形,只能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里,断断续续捕捉到几声惊呼。 有时是短促的“啊!我上榜了!”. 有时是带着颤音的“找到了!在这儿!” 有时是不甘心的低吼“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 每一声都像小锤子似的,敲在顾远山几人的心尖上。 孙书川攥着折扇的手都泛了白,嘴里不停念叨:“怎么还没消息?顾叔和沈叔怎么还不回来?” 孙大哥也皱着眉,时不时踮脚往人群方向望,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叶初没说话,可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褶皱,眼神里的焦灼藏都藏不住。 忽然,人群里猛地冲出一个青衫学子,衣裳被扯得歪歪斜斜,前襟沾着尘土,头发也散了大半,可他不管不顾,疯了似的在街边转圈高喊:“我上榜了!我过了府试!我终于考上童生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狂喜,连嗓子都喊得有些沙哑。 周围原本焦虑的人,都忍不住朝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有人低声议论:“真好啊,这就定下了。” 茶摊上的人也停下了张望,望着那学子癫狂的模样,眼底满是艳羡。 这也是他们今日所期盼的结果。 第 346 章 最小的童生老爷 可羡慕过后,是更甚的焦灼。 随着人群散去,告示栏前的惊呼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失魂落魄的身影。 有人垂着头,脚步虚浮地往回走,眼眶通红。 有人站在街边,手里攥着本书,愣了半晌才长叹一声。 还有人忍不住蹲在路边,肩膀微微颤抖着。 顾远山看着这些身影,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攥紧的手心全是汗,终于按捺不住,转头,朝沈叶初几人说道:“咱们去前面找找我爹和沈叔吧,这么久了……”他们早该回来了。 耽搁这么久,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话还没说完,孙大哥突然指着人群外围:“看!是他们!” 顾远山猛地抬头,只见顾三水和沈舅舅正从人潮里挤出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 顾三水走得急,衣角还沾着点人群里蹭的灰,可他毫不在意,隔着老远就朝茶摊这边挥手,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周遭的喧闹。 “小山子!这边!你上榜了!” 那一刻,顾远山只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街边的议论声、学子的叹息声、风吹过的声响,全都消失了。 他眼里只剩下顾三水快步走来的身影,还有那句反复回荡的“你上榜了”。 直到顾三水快步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 “小山子!真中了!红榜上有你的名字!” 顾三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 顾远山还有些发懵,僵硬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沈舅舅。 顾三水是不识字的,这红榜上的结果,还是要靠沈舅舅来。 …… 平日里内敛的沈舅舅,此时竟也笑得合不拢嘴。 他手里还攥着一张记着名字的纸条,见顾远山看来,用力点头。 “没错!远山,你和我家叶初都上榜了!我怕看漏了,在榜前站了许久,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云梦县顾远山,还有云梦县沈叶初,你们两个名字都在上面,真真的!” 告示栏那边人本来就多。 沈舅舅靠着顾三水的披荆斩棘,两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可因为人实在太多,经常被挤到一旁去。 等他好不容易将整个榜单看完,时间就过去了许久。 等没有刚开始那样拥挤了,他怕自己看错了,也不敢出去,而是站在原地,重复看了好几遍。 再三确认,才带着顾三水退了出来。 …… 沈叶初站在一旁,原本紧绷的身子在听到沈舅舅的话之后,彻底放松下来。 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向顾远山的眼神里满是欣喜。 他上榜了! 他再也不需要担心回家无法向族老交代了! 守在一旁的孙书川见状,有些着急地拉着沈舅舅,询问道:“沈叔,榜上可有我的名字?” 孙大哥也焦急地看着沈舅舅。 面对他们兄弟二人期盼的目光,沈舅舅微微一愣,笑容有些勉强,“我没瞧见,兴许……兴许我看漏了,要不咱们再等等,等人少些,再去看看。” 其实沈舅舅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孙书川的名字,想来是他没考上。 可这话不好说,容易得罪人。 沈舅舅便只好如此道。 若是孙书川不相信,等他自己亲自去瞧上一瞧,就能知晓了。 …… 听了沈舅舅的话,孙书川颓然松手,彻底死心。 方才沈舅舅都说了,为了确认顾远山和沈叶初的名次,他来来回回看了三次榜单,又怎么会独独漏了他的名字。 他早该知道的,自己学得还不够,又怎么会上榜? 不过是心里一直存着一丝侥幸罢了。 想着,孙书川勉强笑了笑。 “不必了,想来是我学问还不够扎实。” 话落,他便看向欢喜的几人,“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说完,不给几人说话的机会,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那步伐越走越急,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若是一行人都没考上,孙书川还有心情一起走。 可顾远丰因为病倒而缺考,他们孙氏学堂就他们三人去参加了府试。 结果……竟只有他一人没过…… 虽然顾远山和沈叶初的功课本就比他好,来的时候孙秀才也安慰了,说他跟着去见见世面便好…… 可他此时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又不想影响了顾远山和沈叶初高兴的氛围,便只能先行离开了。 …… 孙大哥看了看孙书川离开的背影,只能朝几人道:“我再去看看榜单。” 说完,便朝着与孙书川相反的方向跑去。 留下顾远山几人,面面相觑。 顾远山默默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身影,嘴上笑容一顿。 他心里有着上榜的喜悦,又有些同情落榜的孙书川。 实在是不好受。 沈叶初看了看沉默下来的顾远山,努了努嘴,朝沈舅舅问道:“舅舅,你光说我和远山榜上有名,可看清我们排名何几?” 今年的院试就在府试之后的两月。 若是排名没有垫底,他想冲一冲院试。 …… 沈舅舅闻言,看向身旁的顾三水,笑着道:“这次府试一共录取了33人,叶初,你排在23名,而远山……” 他转了个音,看向顾远山。 “咱们远山可了不得,小小年纪,考了府试第六呢。” 轰!!! 顾远山只觉得脑中像是炸开了烟花般,将脑子炸得都有些迷蒙了。 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 他排名竟如此靠前! 府试第六! 这说明,他即使和府城的学子相比,也是没有落下风的! 就在顾远山惊喜的同时,顾三水伸手,使劲揉了揉顾远山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咱们小山子可真厉害!阿爹就知道你行的!” 沈舅舅笑眯眯第看着几人,继续道:“还不止呢……” 他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咱们远山啊,是这次府试最小的童生老爷呢!” 他可是瞧得真真的。 那红榜前十名,个个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少年。 唯有顾远山一人,写着“云梦县十里村顾远山,年十岁,府试第六名”。 第 347 章 庆祝 顾远山的生辰在六月,如今不过是四月,所以他资料上该是十岁而已。 十岁的童生。 这不管是在云梦县,还是德安府,都未曾出现过如此年轻的童生。 即使是在整个昭明王朝,这样小的童生,也是不多见的。 这样小的年纪,要不就是天赋异禀,要不就是世家大族培养的世家子弟。 像顾远山这样,毫无根基的农家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更别说,他这名次如此高。 说不准,不久的将来,这顾远山还能是德安府最年轻的秀才公呢! 沈舅舅笑眯眯地看着愣住的顾远山,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跟着高兴的外甥沈叶初,心里更是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安。 自家外甥打小就不爱说话,人也执拗。 如今遇着一个性子好,人也刻苦踏实的同窗,自己算是放心了。 …… 顾远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笑容和曦的沈舅舅,转过头,又看向咧着大牙笑个不停的顾三水。 面对沈舅舅的吹捧,他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 顾远山原本的打算,考到十几名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他未曾想过排名会如此靠前。 顾远山想着想着,往前方看去。 那边是德安府学的所在位置。 他捏了捏拳头,对前方的府学第一次升起了向往的野心。 府试第六,是不是说明,只要他继续努力下去,这府学也不是没有机会去的了? 想着想着,顾远山摇摇头,将脑海中飘忽的想法抛出去。 他这不过是考了府试第六名而已。 这院试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府试前五参加呢。 再说了,还有一大把后来者居上的! 他这是飘了。 恃宠而骄可要不得。 骄傲使人落后! 顾远山将自己刚要飘起的心给按下地来。 自己还是脚踏实地,认真做好自己该做的比较好。 贸然好高骛远,到时候达不到目标,该是会难受得紧。 …… 对于六月的院试,顾远山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不止是他没有见识,连参加过院试的孙秀才都不敢保证他能考过。 所以他心里对院试的不确定性要比府试多得多。 毕竟,院试不仅是他们今年考上的童生会参加,这德安府积攒了许多年的童生,都会参加的。 届时,院试的竞争会比府试大好几倍。 不过眼下的府试排名,倒是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的状态该是最好的。 所以,他一定会参加此次的院试。 当然,到时候若是考上了,即使名次不高,他也能接受。 虽然只有考到前几名才有可能去府学念书,可他不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排名靠前的位置,放弃这次院试。 对他来说,每一次机会,都来得珍贵。 即使到时候是最后一名,也是秀才,与现在更是天壤之别! 顾远山看着远处的府学,不禁抿了抿唇。 行不行,总归考一次! 若是不行,下次做足了准备,再战便是了。 …… 顾远山一行人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还在茶摊上等着。 等人群散去得差不多了,顾三水和沈舅舅带着两人去告示栏前再看了一次榜单。 沈舅舅确实没看错,顾远山和沈叶初的名字确实是在红榜上的。 再次看着这张代表着自己考上童生的红榜,顾远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终于没有辜负大爷爷对他的栽培。 当然,还有阿爹阿娘对自己的爱子之情。 当初,自己一意孤行要去念书。 除了大爷爷力排众议,阿爹阿娘都说了,若是阿爷不同意,他们也会供他去念书。 阿爷和阿奶也是,虽然一开始不赞同送他们去念书,可一旦同意了,也是极力培养的。 平时要买笔墨,要买宣纸,阿爷都是二话不说,就拿钱出来的。 阿奶更是担心他在学堂过得不好,每次回家,都要给他留好些吃食、零嘴。 这些,连最得阿奶怜惜的顾远秋和顾远冬都没有。 还有……大伯,大姐…… 甚至还有顾夏至,她每年都给他十两银子,说是借的,但其实从未求过回报。 这些,顾远山自然都没有忘记。 …… 孙大哥先前去看榜,就再没回来。 许是回去安慰落榜的孙书川,也许是去干活去了。 不过他已是二十出头的伙子,顾三水一行人自是不担心的。 何况,孙大哥平日里都很少在院子里待着。 他来了府城,跟着他们去文星塔走了一圈,回来第二日便去寻了短工,出去干活了。 给人卸货,装货,扛麻袋,一日有60文,比云梦县的工钱要多上10文。 当然,他们人生地不熟,一行人也不是机灵的性子,这活计还是周津给他寻的。 …… 在顾远山一行人备考的时候,顾三水也跟着去干过几日。 后面顾远丰病倒,他就没去了。 沈舅舅他倒是没干活,他身形消瘦,人家看不上这样的体格子。 他空闲时便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了几尾小金鱼回来,养在院子里的大缸里。 对这样精致的生活,顾三水是不懂的。 这小金鱼又不能吃, 养来费劲又不讨好。 不过,即使看不惯沈舅舅的习惯,顾三水还是与沈舅舅更为亲近些。 大概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与之说话才像是平辈。 况且,顾三水看得出来,顾远山和沈叶初的关系要比与孙书川的好些。 他是个当爹的,孩子看重的好友,他自是该好好照看。 …… 一行人在榜单前看了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拐弯去了市集。 顾三水说两人考上了,这是大事,得买些好菜,庆祝庆祝。 顾远山无奈,但也笑着依他。 毕竟,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 …… 此时,市集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着食物的香气,从街口一直传到巷尾。 顾三水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脸上挂着笑。 他眼睛扫过两旁的摊位,嘴里还不停念叨。 “今日得买只鸡,再割块五花肉,你们年轻人读书费脑子,得补补!” 沈舅舅跟在旁边,笑着附和:“再称些新鲜蔬菜,配着肉炒才爽口。” 第 348 章 决定留在府城 两人凑到肉摊前,顾三水捏了捏案板上的五花肉,又翻了翻鸡笼里的活鸡,跟摊主讨价还价时嗓门洪亮,半点不含糊。 顾远山站在两人身后,与身旁偷笑的沈叶初对视一眼,忍不住无奈叹了口气. 虽是叹气,可他眉眼间分明也是松快的。 看着顾三水熟练地挑拣食材,顾远山嘴角忍不住带着笑。 这几日他都听到阿爹念叨着他们在府城的日子烧钱特别快,今日吐槽肉价贵了,明日就吐槽去打水都要给钱。 可今日,他却半点没心疼银钱。 连摊主多送了一把葱,他都乐得合不拢嘴。 想来,这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 沈叶初走到旁边的菜摊前,伸手拨了拨水灵的青菜,转头问顾远山:“远山,你平日里爱吃的菠菜,今日要不要多买些?” 顾远山点头:“再买点豆腐吧,阿爹做的豆腐炖鸡最好吃。” 没错,来府城的半个月,顾三水已经学会了做菜。 他开始还不敢下厨,就每日去厨房看着张大娘做饭,偷偷学着步骤。 一边学,一边懊恼,自己应该来之前在家里跟着余氏学的。 外面的饭菜再好吃,都不如家里的味道。 …… 张大娘性子好,见顾三水有意学做菜,偶尔会让他下手炒个菜。 顾三水不敢炒多,一般一日就炒一道菜,等自己吃了没问题,才敢给顾远山几人吃。 如今,他不敢说他做饭比张大娘的好吃,但还是能入口的。 不过既然约定了让张大娘做满半个月菜,顾三水也没有反悔,而是尽可能多地跟着张大娘学几道家常菜。 他想做饭的想法也很简单——等学会了做菜,他下次陪着顾远山来考试,便不需要再雇人做饭了,还能省下一笔钱。 …… 顾远山和沈叶初两人蹲下身,仔细挑着鲜嫩的菠菜和白净的豆腐。 摊主见他们是读书人模样,还特意多添了几根香菜,笑着说:“看你们斯斯文文的,是考试的学子吧?成绩可出了?老婆子啥也没有,就送你们些菜,愿你们都上榜!“ 顾远山腼腆笑了笑,正准备推脱一下,被旁边买了肉回来的顾三水一看,立马咧着大牙就笑起来。 “大娘,今日就是出成绩的日子,我家小子上榜了,这不,给他买些菜,做些好吃的。” “哎哟!不得了!”摊主一听,赶紧又抓了一把小白菜塞了过去。 “老婆子看你们就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原来都是小童生了,真是不得了。” 在摊主的热情下,顾远山和沈叶初被迫被塞了满怀的蔬菜。 怕是够他们吃上几日了。 …… 顾三水和沈舅舅提着买好的肉和鸡,顾远山和沈叶初则抱着一兜子青菜豆腐,两人完全没有来之时的风轻云淡,反而添了几分香火气。 顾三水看着两人的菜,呢喃道:“咱们有了菜和肉,还有鸡,还要买什么呢?” 他今日财大气粗,只想多做几道菜,给顾远山好好补补身子。 沈舅舅见状,提议道:“咱们再往里走走?看到什么再买就是了。” 他如今也不惶恐了。 沈叶初考上了,即使院试没过,回去也是童生老爷一枚。 族里的帮助少不了,银钱方面自己也不愁了。 就算沈叶初日后考不上秀才,也可以在村里开一间私塾了。 他们村子,自从沈叶初父亲去世后,就再没了启蒙的学堂。 想要读书,得走上老半天的路。 反正,当年沈老爹的学堂也只是被族里收回去了,这看着沈叶初考上了,这学堂还不是得给回他了么? 越想,沈舅舅就越高兴。 …… 四人往市集里走,正犹豫之际,就瞧见了一个鱼摊子。 买两条鲜活的鲫鱼,炖个鱼汤,正好! 顾三水和沈舅舅立马就拐去了鱼摊子前,讨价还价起来。 顾远山和沈叶初对视一眼,皆是抱着满怀的蔬菜,无奈地笑了笑。 一行人一直往里走,手里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阳光透过市集的棚顶,洒在几人身上,暖融融的。 顾三水走在中间,还在盘算着晚上的菜。 “鸡炖蘑菇,五花肉炒青椒,鲫鱼豆腐汤,再清炒个菠菜……” 说着又忍不住笑,“今日可得让你们吃个饱!” 顾远山听着顾三水的念叨,看着身旁同样带着笑意的沈叶初和沈舅舅,嘴角也不自觉扯起笑来。 …… 一行人回到小院,已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了。 若不是早上出发的时候,沈舅舅带了几个烧饼,怕是要饿肚子了。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张大娘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几人。 当看清快要被菜给埋了的顾远山和沈叶初时,忍不住惊呼了声儿:“天老爷,咋的能让小童生抱这样多的菜!” 说着,她快步上前,将两人解救出来。 “乖乖,你们这是买了多少菜回来?怕是要备着路上吃了?”张大娘有些咂舌地看着四人。 顾三水前几日就与周津说了,要订下明日回云梦县的车队。 这些张大娘自是知晓的。 毕竟主家走了,她也不会来这里给做饭了。 …… 听了张大娘的话,顾三水这才拍了拍脑壳。 “怪我,都忘记考完就要回家。买了这么多的菜可咋整?这车队明日可就要走了。” 顾远山抿了抿唇,这才扯了扯顾三水的袖子,“阿爹,我想留在这里,考完院试再回去。” 沈舅舅也在后面帮腔,“我家叶初也是要留在这里考完院试再回去。” 这是他同沈叶初在来之前就商量好了的。 若是府试过了,就继续留在这里考院试。 所以,他们族里才给了10两银子的巨款。 …… 顾三水挠挠头,他没读几个书,不懂这什么院试府试的。 这县试和府试,都是顾远山要去考了,他才知晓。 院试是什么时候举行,他完全不知道。 想着,他问出声:“这院试也是在德安府考吗?什么时候?” “院试也是在德安府考,不过主考官是由上面派人下来,和府试相比会严苛一点。”沈舅舅解释道。 德安府院试和府试的考试地点,都是府衙旁边的考棚中。 而主考官员,则是不同的。 府试的主考官员是知府,而院试的主考官元是由朝廷钦派下来的学政。 府试过后,便是童生。主要也是为了筛选出有资格参加院试的考生。 而院试,才是读书人关键。 若是过了,便是一名秀才,算是跨进了士大夫的门槛。 第 349 章 续租 童生在这个社会上是没特殊地位的,只能算是一个读书人,有资格开个小学堂给孩童启蒙罢了。 但秀才就不一样了。 首先,秀才可以免服徭役。 只要顾远山考上院试,成为一名秀才,顾家就再也不需要每年去服役了。 其二,便是可以见官不跪。 其三,则是可以拥有穿戴上的特权。 相比之只能穿粗布麻衣的百姓,他可以穿长衫、戴方巾。 不过这个其实并没有这么严苛,只要你是读书人,都是可以穿长衫的。 就比如现在的顾远山和沈叶初一行人,在学堂里念书,大家都是穿长衫的。 长衫便是区别于普通百姓的象征。 只要看到一个衣着长衫的人,便是读过书,识过字的。 这里的读过书可不是启蒙读过两三年书的人,是指启蒙过后,更加深入地研读,准备参加科举的读书人。 …… 当然,最后一点,考上秀才,还可以进入府学、县学学习,成为在学生员,获得进一步深造,和参加更高一级乡试的资格。 云梦县的县学早已荒废,如今虽说方佑程重新修缮了一遍,但里面还是缺少了许多读书的材料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足够教学秀才的举人老爷了。 云梦县的举人要不就是外地举官而来,要不就是早已老态龙钟,实在无法担任县学夫子。 不过顾远山也不需要担心,等他们真的考上秀才了,方佑程这个一方给父母官,会安排好一切的。 毕竟,在他任职期间,当地的学子科举考上了功名,是算进他政绩当中的。 …… 顾三水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知晓了—— 这院试很是重要,只要考过了,小山子就是像孙秀才那样,威风凛凛的孙老爷了。 考! 必须考! 顾三水看着身旁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山子,咱们就留在府城,准备这个院试,家里的话,就写封信回去告知你阿娘,和爷奶他们。阿爹就陪你在府城,安心准备院试!” 顾远山抿了抿唇,用力点点头。 他就知道,只要他想考,顾三水都是依他的。 当初在家里没说这事,也是怕自己太过于自大,到时候府试都没过,岂不是打脸了。 如今府试已过,是时候该备战院试了! …… 第二日。 孙书川、孙大哥与几人告辞。 顾远丰身子还不算好,顾三水不放心他自己回去,便做主一同留下来。 到时候不管是在这里好好调养身子,等顾远山考完了再同他们一起回去。或是顾一木派人来接他回去要,都是可以的。 总之,他身子虚,是不许一个人回去的。 在顾三水眼里,未成亲的,都算是小娃娃,他可不敢让顾远丰一个人回去。 路途遥远,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是顾家罪人。 至于顾远丰留在这里的费用,大不了他先给垫上。 到时候若是顾一木知晓消息,怕开销大要将人接回去也好,怎么样都好。等他回去与顾云生说说,这银钱开销,想必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掏。 毕竟这一趟,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顾远山还考上了童生,等回去不说顾云生,就说顾海生都要将顾远山捧起来。 儿子是童生,他这个老父亲,更不用吝啬这几两银子! …… 孙书川两人离开,这五间屋子的院子就宽松了。 想到这里的租金还是贵了些。 顾三水和沈舅舅去寻了周津,想要换一处便宜些的,小些的院子。 周津一听,这四人考上了两位,其中一个还是排名第六,他顿时有些欣喜地看向个头矮些的顾远山。 这瞧着是最不像读书人的小孩儿,竟是考得最好的! 这不得不让他惊讶。 要知道,他和云梦县的人合作许久了,就算里面有几个童生,排名却从未如此靠前。 就连沈叶初的23名,都算是顶顶好了的。 如此看来,今年云梦县的学子,与以往相比,确实很不一样。 …… 看着跟在顾三水身后的顾远山,周津心里十分激动。 这样靠前的排名,到时候的院试有很大机会考上啊! 若是顾远山考上了秀才,那他这里还愁没人住吗? 秀才公住过的院子,只怕一个月租金五两,都有人抢着住啊! 想着,他搓了搓手,双眼放光地看向顾远山。 “你们都在这小院子住了这么久了,也算是熟悉了,若是贸然搬走,还得收拾东西,很是不便。” 说着,他看向顾三水,继续道:“这样吧,反正如今的府试已经结束了,这府城的学子也都回家了,这院子总归也没有人住,你们就继续住这里,这房租我给你们个优惠价。” 他说的是实话。 府试的学子都回去了,他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得再等上月余,才有参加院试的学子来租院子。 这样,他还不如给几人卖个好。 …… “多少银子?”顾三水犹豫问道。 他是想换个四间屋子的院子,但地理位置还是得在东街。 住过这里,总归是知晓这里位置好,对考试的学子也好的。 差距就一间屋子,他原先想着,便宜个5钱银子,他就换。 可周津小哥竟然主动要降价给他们…… 说实话,顾三水是不想换的。 顾远山和沈叶初都考上了,说明这院子风水好啊! 继续住下去,说不定院试也能一把过呢! 不过……这租金实在太贵了。 三两五钱银子一个月。 距离六月还有一个半月。 他们到时候也要和现在一样,留在府城等成绩出来才能回家。 耽搁下去,就是要租两个月的院子才行。 两个月,就是7两银子。 这实在是太贵了。 若是换一个院子,便宜五钱银子,两个月也省出来一两银子了。 这……回家的路费都省下来了。 十分划算! 况且,最重要的是,孙书川两兄弟回去了,如今就他们顾沈两家。 平均分下来,这租金贵得手抖。 …… 看着顾三水犹豫的模样,周津连忙解释道:“我给你们按一个月二两银子算,如何?” 顾三水和身旁的沈舅舅一听这话,顿时呆愣住了。 这……也太便宜了! 这样大的院子,才二两银子一个月! 第 350 章 备战院试 周津却没看懂两人眼色,只以为两人还觉得贵,便絮絮叨叨:“这不贵了,我是诚心想卖你们个好。虽说考完了试,租金会下跌,可像这样大的院子,平日里我们也是要租个差不多三两银子的。我给你们二两银子也是顶住了很大的压力的。” 说着,看向站在顾三水身后的顾远山,还有旁边拿着一本书看着的沈叶初,周津跺了跺脚。 “好了好了,这租金不能少的,不过到时候要是院试了,我这租金也不给你们涨就是了,你们就安心住着,五间屋子,你们如今也是五个人,刚刚好的。” 周津咬咬牙。 他赌一把! 就赌顾远山和沈叶初两人是个有出息的,都考个秀才回来! 虽说童生也不错,但德安府是什么地方? 每年的童生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自是没有云梦县这样偏僻的小城这样稀罕的。 可秀才不一样。 秀才都是受人尊敬的,若是他的院子出了两个小秀才,那可不得将手里的院子都给租出去了! 说不定,还有人愿意高价将院子给买回去呢! …… 顾三水和沈舅舅对视一眼,都有些惊住了。 方才周津说二两银子的时候,他们就准备应下了。 结果,不过是呆愣了片刻,周津竟又说这院子租到院试都不会涨价了!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吧! 两人皆是惊喜地看着周津。 这府城院子的租金,他们事先也是出去问过的。 周津没坑他们。 这东街的院子,考试的时候,价格会贵上许多。 若是平日,这么大的院子,得2两八钱左右的样子。 如今二两银子,到时候院试也不会涨价,可不就是捡到大便宜了嘛! 顾三水可顾不得周津为何像傻了一样,给他们收这样低的价格,只赶紧催促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继续租这间院子吧。” …… 就这样,双方喜滋滋地签下了续租的合约。 不过,做饭的张大娘却是被辞了。 实在是开销太大,两家吃不消。 不过为了顾远山和沈叶初,还有病号顾远丰的健康着想,顾三水和沈舅舅商量了下,还是觉得给张大娘约好,等差不多院试了,还是喊她来做饭。 毕竟,顾三水会的饭菜不多,考试总归是要好些的待遇的。 至于出去外面买回来吃? 不说浪费钱,就说万一吃坏了肚子,找谁赔去。 都要考试了,还是要小心些的。 …… 送别了周津和张大娘,顾远山一行五人,继续留在了小院。 当夜,沈舅舅就搬进了孙书川原先住的屋子。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模样,顾三水挠了挠头,便也上前去搭把手。 看着顾远山面露疑惑,身旁的沈叶初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解释道:“我舅舅说,你阿爹打呼噜声特别大,他睡不安稳。” 听到这里,顾远山这才明白过来。 顾三水呼噜声确实挺大的。 在他还是婴儿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和余氏还有顾三住一屋。 那时候他也是饱受了顾三水呼噜声折磨的。 所以后面,他会说话了,才迫不及待申请去李氏和顾云生的屋子住。 想着,顾远山摸了摸鼻子,这才招呼沈叶初,“走吧,咱们也去帮你舅舅搬行李。” 沈叶初点点头,往里走。 “舅舅,我和远山也来帮你!” …… 与孙书川和孙大哥两人辞行之际,顾远山还将写给余氏的家书,加上顾远丰写的信,都交给了孙书川,让其带回去。 若是没遇着顾家人,便交给孙秀才。 余氏等人瞧不见顾远山一行人,想来也会去寻孙秀才问个明白。 何况孙秀才本就与顾海生有交情,这两封信怎么也能交到顾家人手中。 是以,几人完全不用担心。 将信送出去,顾远山也彻底放下心,开始备战即将到来的院试。 …… 春天的细雨卷走了冷气。 慢慢的,独属于夏日的炎热悄悄来到身边。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德安府东街的小院里已亮起了微光。 顾远山点了盏灯,端坐在窗前,一手按着《四书集注》,一手执笔在纸上疾书。 窗外偶尔传来一阵鸟鸣声,也不能打断他的思路。 常读常新。 虽说他早已将手中的书背得滚瓜烂熟,但再次看一遍,还是能品味出更深层的含义来。 如今,距离院试大致还有一个月。 五月的天骤然炎热了起来。 他每日穿着的薄绒外衣,也收进了木箱底。 每日,他都按照以往的读书步骤,严谨有序。 早晨天未亮,便适合诵读经文。 午间,便适合对自己所学的经文查漏补缺,瞧瞧还有哪里未曾了解透彻。 等再晚些,便是练字和研究策论了。 若是遇到不确定的题,便去隔壁寻沈叶初,还有顾远丰,一同探讨探讨。 几人来了府城将近一个月时间,却没有认识这里的学子。 所以,如今每日,也只三人在院子里看书习字罢了。 …… 顾远山的书桌上,早已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练笔。 他带来的宣纸早就用完了,前日才和沈叶初出门去买了一沓回来。 至于顾远丰——他身子还未痊愈,顾三水瞧着,不许他夜里看书练字。 这笔墨、宣纸,倒是没有顾远山和沈叶初消耗得如此快。 顾远山每日都看着时间,大概十点就要上床休息。 确实是比先前考试的时候推迟了一个小时。 没办法——院试比府试更难些。 再说了,如今天渐渐暖和起来,没有冬日这样难挨,推迟一个小时睡觉,也不算熬夜。 …… 一墙之隔的沈叶初,不知是被顾远丰先前的惨样刺激到,还是瞧见顾远山这规律的作息带来的效果,他也学着顾远山的模样。 晨起看书,夜里瞧见顾远山熄了灯,他便也依葫芦画瓢,熄灯休息。 如此这般,他才体会到了这规律作息其中的妙处。 虽说休息时间增多,读书时间缩短了,但学起来,却是事半功倍。 不仅如此,每日早早休息,第二日起来精神抖擞,看书也更容易进入状态了。 第 351 章 院试临近 在府城备考的日子,顾远山其实很少出去。 除了吃饭、洗漱,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看书。 偶尔学累了出去,也只是在院子里走走。 至于练字,他也不强求,就按照自己往日习字的惯例,当成习惯了。 沈叶初亦是如此。 两人偶尔在院子里遇着,也会互相切磋难题,交流心得。 …… 顾远山和沈叶初旁若无人地学习,院子另一头的顾远丰却无奈极了。 顾三水和沈舅舅每日都要去市集,买回最新鲜的食材。 一个放火,一个烧菜,发誓要把两个备考的学子和一个养病的顾远丰给伺候好了。 甚至,为了让大病初愈的顾远丰尽快恢复,两人出门总会拉上他。 “多走走,晒晒太阳,身子骨才能硬朗起来。”顾三水语重心长。 身旁还跟着不断颔首的沈舅舅。 两人看着顾远丰,就仿佛他是什么不服管教的纨绔子弟一般。 顾远丰甚是无奈,但一个是他堂伯,一个是他同窗的舅舅。 两人对他又是好意,他便也不好拂了两人的好心。 …… 顾远丰每日一早,不能看书,得先被拉着出去逛一圈市集回来。 吃了饭,也不能练字,得跟着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消食了才能进屋。 夜里,也不能做题了,得天黑就熄灯。 他既无奈,又毫无办法。 他们寄回家的信,顾一木他们已经收到。 甚至,顾家的来信,顾远山一行人也收到了。 余氏和李氏,对于顾远山自是一阵关心,又叮嘱了顾三水好好照顾顾远山。 而顾海生对于顾远丰的处置,也是有了决断。 他自是等顾远山考完了,一起回来。 还有他的身子,顾海生只说让听大夫的,大夫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只警告顾远丰,若是不听话,回家便去相看,准备成亲。 顾海生原话是这样的—— “若是你不按大夫所言好好养身子,那便早日成亲,给你爹和你娘留下血脉。” 言下之意,就是“顾远丰,你给家里留个后,以后你愿意咋整就咋整。” 顾远丰对此无奈,只能乖乖听大夫和顾三水的话了。 毕竟,他还算年轻,还想科举,不想那么快就成亲生子。 他本就没有天赋,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若是成亲了,这为数不多的时间,便要分一半出去。 那他与科举,更是无缘了。 …… 就在顾远山潜心备考之际,六月半的院试,终于如期而至。 暮色刚漫进院子,厨房里就飘出了浓郁的肉香。 顾远山刚放下手中的书,就见顾三水端着一大盘黄焖鸡从厨房出来,热气裹着香味扑在脸上,香得人心里发颤。 “小山子,快过来吃饭了!” 顾三水望着坐在窗边的顾远山,喊道,“张大娘刚炖好的鸡腿,你和叶初得多吃点,明儿上考场才有精神!” 说着,他拿出两个碗,分别夹了一只鸡腿进去,便起身又去厨房端菜了。 顾远山顿了顿,将桌面简单收拾了下,才走了出去。 天渐渐热了,他们便挪去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了。 坐在这里,头顶有棵树,荫凉得很,比在小小的厨房窝着舒服。 …… 等顾远山走过去,沈叶初和沈舅舅已经坐好了。 顾远山刚坐下,顾三水就端着一锅鸡汤走了上来。 “菜齐了,咱们趁热吃。” 话落,他将方才就分配好的鸡腿分别推到了顾远山和沈叶初面前,接着又夹了两个鸡翅给顾远丰。 “小山子,叶初,你们吃多些,明日就要考试了,今日吃好点,早些睡。” 顾远山端着碗,闻言,点点头,夹了一块鸡肉给顾三水,“阿爹,你也吃。” “诶诶。” 顾三水应着,却没动弹。 “快试试,看看好不好吃。” 面对顾三水直勾勾的目光,顾远山只好咬了一口那鸡腿肉。 肉质酥烂,酱汁浓郁,是张大娘独有的手艺。 他抬起头,看向有些紧张的顾三水,笑着说:“阿爹,你也吃,这鸡炖得很入味。” “好!” 顾三水笑着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嘴里。 本来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他的厨艺也算是练出来了。 可顾远山他们要考试了,便不能马虎。 不说晚饭食,就说中午要带过去的馒头,他就不会蒸。 所以,前两日,他便去将张大娘给请回来了。 …… 沈舅舅在一旁瞧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夹了一筷子蔬菜就往旁边的沈叶初碗里放。 “小初,你和远山明日好好考,就和府试一样,不用紧张,我和顾大哥会在外面等你们出来的。” 沈叶初没说话,抬头看了看沈舅舅,默默将蔬菜撇到一边,夹起鸡腿啃了起来。 不知是小时候饿怕了,还是怎么样。沈叶初不爱吃蔬菜,他对肉完全无法抵抗。 因着家里实在贫穷,这肉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一顿。 族里看重他的天赋,愿意出钱资助他念书。 但这钱也只是出赶考的费用,还有每年的束脩费。 至于每日的饭菜钱,都是他家自己掏的。 沈母每日给人浆洗衣裳,做农活,都只刚刚够母子两人解决温饱。 所以,沈叶初在学堂,吃得是最差一档的饭食。 这最差的一档,自是没有肉的。 最多就是他娘每月给带的一瓶肉酱,能沾沾荤腥罢了。 如今来府城考试的日子,沈叶初觉得十分喜爱。 因为自从来了这里,他几乎顿顿都有肉吃了。 本就是十四岁的少年,对于炖的喷香的肉本来就没有抵抗力。 不一会儿,他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了。 说实话,第一次看见沈叶初这模样,顾远山是震惊的。 试问,谁能想得到,一个如美玉一般的少年郎,啃起肉来竟如此的放荡不羁? 这和沈叶初平日里腼腆害羞的形象实在是不相符。 虽然顾远山也爱吃肉,但顾家隔三岔五也会做肉来吃。 在学堂也是每日都有荤腥的。 甚至来了府城,日日大鱼大肉,他已经有些习以为常的,甚至还更为偏爱少之又少的蔬菜。 所以,每次瞧见沈叶初这模样,顾远山都有意无意地留多两块肉给他吃。 毕竟,赏心悦目的少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眼前的肉,十分可怜。 不知其他人如何想,反正本就心软的顾远山霎时间就同情心泛滥了。 就像家里养的小狗,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你手里的肉,你给是不给? 第 352 章 正试 吃完了饭,顾远山和沈叶初破天荒没有回屋看书,而是坐在院子里乘凉。 微风徐徐拂过面颊,心里对于明天的院试紧张的心情都缓和了一下。 坐在石凳上,顾远山抬头望着半空中挂着的一轮月亮。 这些日子看书看得有些紧绷的心情难得平静了下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院试迟早要考的,何必紧张。 这些日子,他日复一日,刻苦学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如今院试在即,也不枉费他努力了这么多年。 拼尽了全力,就算到时候不过,自己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反正,他还年轻,还有许多次机会。 想到这里,顾远山心情愈发放松了。 …… 翌日。 天刚蒙蒙亮,顾远山就醒了。 窗外没有往常的清透,只有一片沉沉的灰。 风裹着湿意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纸轻轻晃动着。 瞧着,是要下雨的前奏。 顾远山猛地坐起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六月的天最是没个准头。 可能上一秒还烈日当空,下一秒就刮起凉风。 这会子天空阴成这样,保不齐要下雨。 想到什么,顾远山趿着鞋走到桌边,先把考篮拎过来仔细翻检。 笔墨纸砚按顺序摆得齐整,油纸包好的干粮放在最上层,叠得方正的布巾压在底下。 手指摸到考篮侧面的夹层时,触到了一层柔韧的油布。 这是余氏在他们来之前特意找布庄裁的雨膜。 边角都用棉线仔细缝过,就是怕顾远山考试时下雨,将卷子什么的都打湿就不好了。 上次府试他也带去了,不过没下雨,倒是没用着。 前几日收拾考篮的时候,将这雨膜拿出来瞅了瞅,后面还是塞了回去。 今日天色不太好,还是带上雨膜比较放心。 想着,顾远山把雨膜抽出来展开看了看,确认没有破洞,才又小心叠好塞回夹层。 …… 望着收拾齐整的考篮,他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远山。” 门外传来沈叶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轻哑。 顾远山开门,见沈叶初也提着考篮,手里还攥着一把油纸伞。 他忍不住多问了句:“叶初,遮雨的东西都带了吗?” 沈叶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伞,又指了指考篮:“放心,来之前我娘特意给我缝了块大些的雨膜,裹在考篮外面。” 他爹就是秀才,对于赶考的事情,他娘很是熟悉,自是不会忘记给他准备遮雨的物件。 顾远山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叮嘱:“号舍那顶棚看着简陋,前几日我听张大娘说,去年有一个学子没带遮雨的雨膜过去,结果考试的时候下大雨,那雨水顺着屋顶缝隙,还有木门方向飘进去。等他反应过来,那试卷都打湿了一大半……” 说着,顾远山抿了抿唇,继续道,“今日的天色瞧着不算好,等会儿你到了考场,先把雨膜在号舍门口挡一挡,别让雨溅到桌上的卷子。” “我记下了。” 沈叶初应着,目光往天上扫了一眼。 天色虽还暗,但也能看出来乌云密布。 确实很有可能会下雨。 “这天气确实悬,不过咱们早做准备,总不会出岔子。” …… 两人正说着,顾三水端着两碗热粥从厨房出来,见他们站在门口,连忙喊:“快进来吃粥!刚熬好的小米粥,暖身子。外面风大,别站太久,仔细着凉!” 顾远山和沈叶初走进屋,粥碗里冒着热气,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顾三水一边给他们夹咸菜,一边念叨:“我早上起来看天阴,可能得下雨,你们小心着些。” 顾远山端起碗,不住点头。 小米粥放了一截山药,还有几颗红枣,看起来就甜丝丝,暖烘烘的。 他轻轻吹了吹,这才喝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先是小米本身的清香和醇厚,带着谷物特有的暖意。 顺着喉咙滑下,熨帖得人心里都暖了。 细细品味,又有山药的软糯香甜,在舌尖化开,绵密而细腻。 几颗红枣带来的甜,不是那种直冲脑门的腻,而是温柔地融进粥里,让整碗粥的味道都变得明亮起来。 这碗粥,香、甜、糯、稠,喝下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暖透了。 顾远山喝完粥,身心都舒畅了。 …… 院试不同于县试和府试,只有两场。 一场正试,一场复试。 每一场都是一日时间——早上入场,傍晚考完便可以回家歇息一晚。 和府试的差别不大,但要求却更为严苛。 起码入场检查就比府试还细致了。 抱着自己再一次被翻得凌乱的衣裳,顾远山难得无奈了。 所幸如今已是六月,没有先前府试那样冷,不然还得病倒几个人。 等顾远山拿到号牌,找到自己的考舍后,天还是阴沉沉的,倒是还没有下雨。 …… 许多考生和顾远山一样,都注意到了阴沉沉的天。大家都拿了遮雨的雨膜和油纸伞。 更有甚者,还拿了蓑衣。 顾远山顾不上其他人,他进了号房,就将考篮放下,将里面的雨膜给翻找了出来。 从顶棚搭建到木门前,将整个小小的号舍都给遮盖了下来。 不止如此,他还掏出了小一点的油布,将考篮里的物件拿出来后,剩下备份的笔墨纸砚都用油布封在了考篮里。 到时候万一雨太大,雨膜漏水,也不怕打湿了考试用的物件了。 …… 等顾远山准备妥当,已经差不多到了考试的时间了。 一排排号舍,每个学子都搭好了雨膜,看来都是怕今日会下雨的。 官差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其实也备好了蓑衣在考场里的。 若是真的下雨,便要披上蓑衣巡逻的。 …… 随着空白试卷的下发,顾远山来不及思考什么时候下雨,手中紧紧地握着笔,目光炯炯地望着外面的官差,等着他唱题。 没错,院试与县试和府试不同,题目不会写在试卷上,而是由学政写于木牌上,文书捧着这写有试题的木牌,绕场巡游一周,官差在旁高声宣读。 考生必须在游行的短时间之内,将里面的试题给记住,不然考完试出去,连题目都可能会不知道。 第 353 章 未下雨 就在顾远山聚精会神之际,考场中央的高台上,突然升起一面红色锦旗。 一人高高举着写有试题的木牌朝这边走来。 他身旁的官差则高声宣读:“德安府院试——正试首题,《论语·学而》‘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作四书文一篇。 次题,《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再作四书文一篇。 诗题‘夏木啭黄鹂’,五言六韵一首。 算学题二,一为“田亩计算”,二为“税收分配”。 …… 接着,便是官差开始唱题的声音了。 木牌距离顾远山还远,他看不清上面的题,便听着官差念着的题,摘取关键词句写于纸上。 随着官差重复念题,他查漏补缺,将那些题型逐一补充完善。 当耳边那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顾远山不再听那官差的声音,而是尽力去看那举着的木牌上写着的题目。 将其与自己所写内容相比较,补上漏下的条件。 …… 当面前举着试题的木牌逐渐远去,顾远山的题目已经写得很完善了。 但他没有贸然答题,而是看着自己所写的内容,与官差口中的试题一一匹配上。 一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官差的声音,他才停下笔,着眼于手中仓促间记下的试题。 …… 捧着字迹有些潦草的纸张,顾远山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 四书题是常练的,“学而时习之”他曾写过三篇不同立意的文稿,“老吾老”则可结合《礼记》里的“大同”思想展开,不算难,但却极为耗费心神。 怕是这两篇四书,就要占去半日光景。 至于算学题里的“税收分配”,涉及不同州县的粮价、运费折算,稍不留意便会算错。 此题,也得小心着些。 不过,顾远山一直都较为擅长算学,这两道题倒是难不倒他。 只是要比寻常时更加仔细些便是了。 最难的,便是那首五言六韵诗了。 看着眼下的诗题,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什么时候科举才能取消这诗题,每次写到这方面,他就得绞尽脑汁去拼凑,实在太为难人了! …… 叹气归叹气,该来的还是得来。 顾远山放下诗题,从旁拿出草稿纸,先行铺开,再用镇纸压好四角,提笔蘸了墨。 先在草稿纸上写下四书文的破题—— 首篇“学而时习之”,以“学非徒记诵,习非徒温故,乃在知行相济,方得真乐”破题。 承题时再引程子“习,重习也”的注解,一步步展开论述。 …… 院试一日考一场,中间是没有休息时间的。 不过考生饿了,可以自己喝点水,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顾远山认真答题,窗外阴沉的天被艳阳取代。 今日,终究是被上天眷顾的,并没有下雨。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 蝉鸣声透过号舍的木门钻进来,顾远山却浑然不觉。 他只盯着纸面,笔尖在纸上簌簌游走,将平日背熟的经义、揣摩的章法,一一融入字里行间。 …… 待两篇四书文写完,已近午时。 此时,他只感觉腹部一阵饥饿袭来。 院试的每一场的考题,要比县试和府试难上不少,且这个还不算,这题目也得绕上三圈,才能解读出出题者的意思。 这样,他的速度便被耽搁下来了。 这两篇四书写完,顾远山脑子懵懵的,只觉得被榨干了。 如今感觉饿了,才摸索着从考篮中取出馒头,干嚼着。 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 等噎得慌了,又喝上两口清水。 …… 即使是吃饭,顾远山也没闲着。 毕竟这题实在是太绕了,他得耗费好半日才能做出一题。 如今午时已过,他才将将把四书题做完。 剩下的算学题不难,但也要耗费时间,更别说那诗赋题了。 顾远山嚼着馒头,揉着手腕,还不忘在脑子里构思那首“夏木啭黄鹂”的五言六韵诗。 …… 匆匆吃了一个馒头,顾远山便擦了擦嘴,提起笔先在草稿纸上列下方才脑中构思出来的韵脚。 他选了“鹂、啼、西、堤、蹊、泥”六个平声韵。 首联写“绿树浓阴合,高枝啭黄鹂”。 颔联再描“清音穿密叶,疏影落长堤”。 颈联转写“风过蝉声歇,雨余草色齐”。 尾联则以“幽居人未识,独向野蹊啼”收束。 既扣了“夏木”、“黄鹂”的题,又添了几分清雅之意。 赶着中午的一个小时,顾远山将这诗题的思路给理顺了。 …… 下午,顾远山趁着灵感还在,便再接再厉,将这一首五言六韵诗的大体框架给先写了出来。 接着,便是仔细抠字眼了。 将能改的都改,能修的都修。 待看着差不多,他才放下笔。 此时,时间已过去大半。 距离收卷,还有大约一个时辰。 如此这般,这院试的正试,他便还剩下两道算学题罢了。 顾远山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笔墨搁下,喝了一口水,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歇了会儿。 …… 等精神好很多,脑子也清晰起来,顾远山才继续着眼于未完成的最后两道算术题上。 第一道题是:“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这是一道关于田亩面积计算的题目,意思是现有一块田,宽十五步,长十六步,问这块田的面积是多少。 这是一道很基础的题,大概读过《九章算术》的学子,都是能做出来的。 …… 等顾远山看向那个第二道题,不由愣住了。 只见题目是: “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丙县一万二千三百五十户,行道十三日;丁县一万二千二百户,行道二十日,各到输所。凡四县赋,当输二十五万斛,用车一万乘。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问粟、车各几何?” 这是一道关于税收分配的问题,需要考生根据各县的户数、到输所的道路里程等因素,按照一定的比例计算出各县应缴纳的粟的数量和应派出的车辆数。 难是不难,但却很绕,容易将人坑进去。 第 354 章 被摧残 顾远山暗暗称奇。 这样三步一坑的题,也不知多少人会掉进去。 不过如此也好。 科举之路本就是竞争之路。 别人答错的题,他注意到了,便表示他的机会就比旁人多上几分。 虽是如此,顾远山思考问题时却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毕竟,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了。 …… 顾远山收回发散的思维,看了一眼最后那道算术题,便不再纠结,而是回到了第一题上。 “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广即是长,从即是宽 那么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 这里,直接算出来的结果单位是“平方步”,科举算学题关于田地的单位,一般都要换算成“亩”。 其中,240平方步 = 1 亩。 …… 顾远山理清思路,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计算: 首先,计算平方步数(积步): 15 步 × 16 步 = 240 平方步 其次,单位换算成亩: 240 平方步 ÷ 240 = 1 亩 如此,便是这道题的答案了。 顾远山将自己算出来的答案套进去,检查无误后,才在试卷的答题区域,将最终答案工整地写了下来。 …… 接着,顾远山深吸一口气,从考篮中取出水来,轻轻抿了一小口,才继续看下一道算术题。 “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丙县一万二千三百五十户,行道十三日;丁县一万二千二百户,行道二十日,各到输所。凡四县赋,当输二十五万斛,用车一万乘。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问粟、车各几何?” 这道“均输”题比田亩计算复杂多了,需要综合考虑户数和道里远近。 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此句的意思。 “衰出之”,这里的“衰”乃是读作“cuī”,此句出自《九章算术》。 在《九章算术》卷第六“均输”中,有“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的表述。 这里的“衰出之”是指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分配。 “衰”在这里表示比例、比率的意思。 这里的比例应当是按照比例递减,或是递增来进行分配的意思。 这道题的分配原则是:“户数越多,出的粟和车就越多;距离越远(行道日数越多),出的粟和车也应该越多。” 因此,每个县的“分配比例”应该是其“户数”与“行道日数”的乘积。 若是对此句不熟悉的人,这道题怕是悬了。 所幸,因着前世的记忆,顾远山对算术一直都挺拿手的。 即是长处,合该做到极致。 是以,平日里,顾远山也甚是喜爱钻研《九章算术》这类算术书籍。 如此,面对此题时,他才能一眼看出其中关窍。 …… 理清重点,接下来便是要确定分配率,计算权重了。 顾远山拿出草稿纸,将每个县的分配率都要计算出来。 这分配率可是需得作为分配的依据,十分重要,半点差池都不能出。 他聚精会神地列出数据: 甲县率: 10,000 户 × 8 日 = 80,000 乙县率: 9,500 户 × 10 日 = 95,000 丙县率: 12,350 户 × 13 日 = 160,550 丁县率: 12,200 户 × 20 日 = 244,000 …… 将分配率计算出来,接下来便是计算总率了。 这总率便是将四个县的“分配率”相加起来。 所以,总率=80,000 + 95,000 + 160,550 + 244,000 = 175,000 + 160,550 + 244,000=335,550 + 244,000=579,550 算完总率,接下来便要计算各县应出粟(斛) 分配原则: 某县应出粟 = (该县率 / 总率) × 总粟数 总粟数:250,000 斛 甲县粟:(80,000 / 579,550) × 250,000 ≈ 34,510 斛 乙县粟:(95,000 / 579,550) × 250,000 ≈ 41,084 斛 丙县粟:(160,550 / 579,550) × 250,000 ≈ 69,211 斛 丁县粟:(244,000 / 579,550) × 250,000 ≈ 105,194 斛 这里的四舍五入,还需要确保总数为250,000斛。 …… 将每县应出粟计算出来,接着便要计算出各县应出车(乘) 分配原则。 已知:各县应出车(乘) 分配原则与粟相同。 某县应出车 = (该县率 / 总率) × 总车数 总车数:10,000 乘 甲县车:(80,000 / 579,550) × 10,000 ≈ 1,380 乘 乙县车:(95,000 / 579,550) × 10,000 ≈ 1,639 乘 丙县车:(160,550 / 579,550) × 10,000 ≈ 2,770 乘 丁县车:(244,000 / 579,550) × 10,000 ≈ 4,210 乘 需要注意,这里的四舍五入,需要确保总数为10,000乘。 顾远山将以上所列出的等式都代入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差错,才誊写到试卷相应的位置上。 答曰: 甲县:应出粟三万四千五百一十斛,出车一千三百八十乘。 乙县:应出粟四万一千八十斛,出车一千六百三十九乘。 丙县:应出粟六万九千二百一十一斛,出车二千七百七十乘。 丁县:应出粟十万五千一百九十四斛,出车四千二百一十乘。 等顾远山将答案全部誊写到试卷上,时候也已经不早。 他默默将试卷收拾好,整齐地摆在桌子右上角的位置,便静静等待着收卷时间。 …… 等官差挨号舍收完试卷,暮色已经漫进了考场的青砖地。 顾远山将顶上遮着的雨膜给取下,这才提上考篮,往外走。 顺着人流往外走,脚下的布鞋蹭过地面,疲倦渐渐袭来。 还在考场内,顾远山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能小幅度地转着僵硬的脖子,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他直直地往出口方向走去,每一步都透着倦意。 第 355 章 疲惫 此时,顾远山只觉得手脚酸软无比,只想赶紧出去睡上一觉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今日午间没有多休息才会如此疲惫? 先前考县试和府试,并没有今日这般劳累。 顾远山一边走,一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小幅度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子,一步一步往外走。 ………… 出了考场大门,晚风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在脸上,他才稍稍清醒了些。 抬眼往街口望去,昏黄的灯笼光里,顾三水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手里还攥着件薄褂子。 沈舅舅就站在旁边,时不时朝人群里探头。 沈叶初也站在沈舅舅身旁,只不过此时,他的脸色要比平日里还要白上几分。 他的唇瓣有些发干,微微抿着,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轻轻贴在皮肤上。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肩膀微微缩着,像是还没从考场的重压中缓过神来。 看着沈叶初的脸色,顾远山才稍稍有些放心下来。 看来不止是自己觉得这场考试难挨,沈叶初也是不例外的。 …… 瞧见顾远山的身影,顾三水立刻挥着手喊:“小山子!这儿呢!” 声音里满是急切。 顾远山慢慢走过去,刚要开口,顾三水已经快步迎上来,伸手就去接手上的考篮。 “可算出来了!累坏了吧?我给你带了水,还是温的,快喝口润润嗓子。”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温热的水壶,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 今日顾远山并未喝太多水,甚至连厕所都没去。 虽说院试的出题量和府试差别不大,可这题太过于烧脑,比府试的题难上许多。 耗尽心血,顾远山感觉自己做题做得脑子都要冒烟了,才将将把题做完。 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官差就很快收卷了。 此时,顾远山嘴巴已有些发白起皮,瞧着和沈叶初就是两个随风飘摇的小苦瓜。 这模样,看得顾三水甚是心疼。 …… 顾远山点点头,就着顾三水的手喝了两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才缓解些。 看着顾三水鬓角的白发,又瞧了瞧沈叶初眼里的关切,哑着嗓子说:“阿爹,叶初、沈叔叔,让你们等久了。” “我也才出来。”沈叶初抿唇笑了笑。 “等多久都没事,只要你好好的!”顾三水接过水壶,又把薄褂子往他身上披。 “傍晚风凉,别冻着。饿不饿?张大娘在家炖了鸡汤,就等你回去喝呢。” 沈舅舅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这脸色,定是累坏了,回去好好歇一晚,啥也别想。” 当然,沈舅舅这话也不是不关心沈叶初。 实在是沈叶初本就身子不算很好,考完试出来,脸色差些很是寻常的事儿。 可顾远山不一样。 先前的府试连考三天出来,顾远山都只是睡上一觉就好全了。 且顾远山体格子本就壮些,如今乍然一看他这苍白着脸的模样,可将沈舅舅吓得不轻。 …… 面对沈舅舅的关心,顾远山点点头,没说话。 实在是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想赶紧回去躺躺。 顾三水自然是看出儿子这疲惫的模样,作势就要将人背起回去。 顾远山挣扎不过,最后还是乖乖趴在了顾三水宽厚的背上。 考篮里的笔墨纸砚随着脚步轻轻晃,可他已经没力气去在意了。 此时,他只觉得阿爹的手温热又有力,背着他走在渐暗的街道上,连晚风都变得温柔了些。 路过街边的馄饨摊时,热气裹着香味飘过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只想快点回到住处,好好睡上一觉,把这一天的疲惫都卸下来。 一路摇摇晃晃,顾远山快要睡着之际,几人终于回到了小院。 …… 回到住处时,厨房里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张大娘已经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顾远山坐下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酸,连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发颤。 顾三水盛了满满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又夹了块鸡腿。 “快吃,补补力气,这一天下来,定是饿坏了。”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明日的考试,还是强迫自己将饭菜塞进嘴里。 勉强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两碗鸡汤,胃里刚有了些暖意,顾远山的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 张大娘端来熬好的姜汤,褐色的汤汁里飘着几片姜,热气裹着辛辣的暖意。 “孩子,喝了这碗姜汤,驱驱寒气,晚上好睡。” 顾远山接过碗,仰头一口喝完,辛辣的味道从喉咙滑到胃里,泛起一阵暖意,可疲惫感却更甚了。 他刚放下碗,就靠在椅背上有些发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顾三水见状,连忙扶着他往房间走。 “困了就先睡,我去给你端水擦脸。” 被扶到床榻上的顾远山,沾床就睡了。 …… 不多时,顾三水端着铜盆进来,盆里的水温刚刚好。 他坐在床边,拿起布巾蘸了水,轻轻给顾远山擦脸。 从额头到下巴,动作轻柔得怕惊醒他。 顾远山半眯着眼,只觉得阿爹的手很暖,连带着心里也暖暖的。 恍惚间竟觉得这疲惫比四月那场连考三日的复试还要重。 院试的题目虽然不多,难度也只是比复试难上一点。 但那些题型,都太过于绕了。 解决完一题,就得耗费半天的心血。 这时间紧,任务重。 顾远山完全不敢歇息,只能抓紧时间思考。 就连午间,都是一边啃干粮一边看题的。 难怪云梦县这么多年都没人能考上秀才,这门槛确实比府试高了太多。 …… 擦完脸,顾三水又端来热水,蹲下身给顾远山脱鞋洗脚。 温热的水裹住双脚,缓解了奔波的酸痛。 顾远山再也撑不住,不等擦干脚,意识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顾三水给他擦洗完脚,见顾远山睡得沉,便替他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还特意把房门留了道缝,怕夜里他有动静听不见。 这一觉,顾远山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 356 章 复试 直到第二日清晨,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脸上,他才缓缓睁开眼。 伸了个懒腰,昨日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 胳膊腿也不酸了,只觉得浑身轻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顾远山坐起身,听见院子里传来顾三水和张大娘说话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 他穿好鞋袜,这才往外走去。 …… “小山子,你醒了?”顾三水见状,赶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没发热,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昨日见着儿子回来那副疲惫模样,他心里多么焦急。 不过是去一日,精神就如此萎靡了。 这还不算,这今日还得去考。 这着实让顾三水提心吊胆,生怕儿子像先前的顾远丰一样,一病不起。 可顾远山第二日还要考试,顾三水便也不敢多言。 半夜,他还去顾远山屋里悄悄看了两次,见顾远山睡得香甜,也没有发热的迹象,才稍稍放下心来。 如今瞧见顾远山精神抖擞,人也恢复了往日的正常,顾三水一直担心的那颗心才终于松懈下来。 …… “阿爹,我没事,我感觉好很多了。”顾远山抿唇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昨日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感觉很疲惫,只希望赶紧睡上一觉。 原先还有些担心会病倒,谁知睡一觉,已经好多了。 “好了就成,好了就成。”顾三水呢喃着,催促他赶紧去吃饭,等会儿还得去考场考试呢。 顾远山点头应是,这才进了灶房吃饭。 灶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米香。 桌上摆着一盆舀出来的白粥,一小碟酱菜,还有四个水煮蛋。 那白粥熬得浓稠软糯,米粒在碗中舒展成一朵朵小花。 入口顺滑,带着谷物特有的清甜,从舌尖一路暖到胃里。 一小碟酱菜被切成细丝,整齐地码在盘中,颜色鲜亮。 夹一筷入口,咸香中带着微甜和一丝爽脆,恰好中和了粥的清淡,让人胃口大开。 两个水煮蛋刚剥好,蛋白洁白如玉,蛋黄呈诱人的金黄色。 轻轻咬一口,蛋白细腻弹滑,蛋黄则粉糯香甜,带着恰到好处的油气,为这顿清淡的早餐增添了几分醇厚。 这顿简单的早餐,虽没有晚上的大鱼大肉,却十分清爽。 顾远山胃口大开,连喝了两大碗白粥,才作罢。 ……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沈叶初才出来。 他眼底下满是青黑,哈欠连天,瞧着该是没睡好。 想来也是昨日累着了。 两人简单打了声招呼,顾远山就起身去收拾考篮了。 其实考篮也不需要怎么收拾,将今日需要的饭食和水放进去,再检查一遍用具就行。 …… 待准备妥当,一行四人又朝着考棚出发了。 经过官差的严格搜查,顾远山提着考篮,攥紧衣裳带子,往考舍里走。 望着澄澈的天,顾远山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昨日收起来的雨膜给拿了出来。 虽然昨日没有下雨,今日的天气瞧着也比昨日的好一些,但万一下雨,他的辛苦就白费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还是将雨膜给搭建好,才安心。 说干就干。 顾远山麻溜将雨膜给搭建好,又将考篮给披上一层油布,这彻底安心。 外面巡逻的官差见了,也只是顿了顿脚就离开,并未多加阻拦。 本来号舍里搭建雨膜的人就少,如今大家瞧见顾远山搭了,便也有效仿的,纷纷动起手来。 当然,也有一些不信邪的,暗暗骂了声儿“多此一举”,便安静待考。 其中,坐在顾远山左侧的仁兄便是其中一位。 看着隔壁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考舍,他撇了撇嘴,又翻了个白眼。 昨日那样阴沉的天气都不会下雨,今日这样好,又怎么会下雨。 隔壁怕不是个傻的吧? 想着想着,他又露出一丝笑来。 傻的好啊……傻的就不会和他争抢院试的名额了! 顾远山可不知道隔壁考舍的兄弟内心戏这么足,他搭建好了雨膜,便安心等着官差入场。 …… 今日的复试,要考的是四书一篇,策论一篇,再加上律法两道,最后,竟还有一小段默写《孝经》的题。 《孝经》的题不多,也就写个两百多字。 对于重新温习过的顾远山来说,这是送分题。 但对于许多不是今年考上童生的考生来说,他们看着眼前出现的《孝经》题,已经懵了。 毕竟《孝经》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科举上了。 除了今年参加了县试、府试的学子知晓,他们有些可能会关注府试的诗题,但大多数还是只研究院试的题型的。 这次院试上千人,里面三十几个是今年参加府试的学子,有一些是主动了解过相关考题的,其余的大部分人,可都不知道科举的题型变了的。 只此一题,便又能刷下来一大批考生。 对此,顾远山自是庆幸的。 虽说这道题分数不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他就稀罕这些唾手可得的分数! …… 四书考的是《中庸》里面的片段,难度中等,和昨日两篇比起来,不算啥。 顾远山顺利答完,又将两道律法和《孝经》题给写完,这才看向那道策论题。 “肉刑之刑惨也,后世悯其体肤之断而去之。然罪有大于髡、黥者,遂无等以处置,一加而至于死。於戏!断者诚不可续,较死不犹近轻乎?若是变肉刑之惨而反重之,岂法之得就惨与重,奚适为可?” 此题目聚焦肉刑制度,思考废除肉刑后对于某些罪行的量刑是否过重,让考生探讨肉刑存废与刑罚轻重的合理设置。 也是一道不常见的题。 看来云梦县的题型到底是落后的。 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在云梦县,除了方佑程会带着他们更加深入地探讨各种关于策论的问题,孙秀才和钟秀才出的题,不是关于求学,就是关于民生,都是科举的高频考点。 可出了云梦县,来了德安府,顾远山才发现,科举的策论题,早已不只是局限于民生、求学了…… 从府试的士大夫行为,到今日院试的刑罚轻重探讨,都是之前不曾想过的角度。 第 357 章 倾盆大雨 望着手底下的策论,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虽然没做过这方面的策论,但也无惧。 他读过这么多的书,不只是死记硬背。 该用的时候,自是得用上。 …… 顾远山收敛心神,提笔蘸墨。 对于这道策论题,首先便是逐句拆解题意,抓住核心矛盾。 “废除肉刑本为悯恤百姓,却因无中间刑等,导致轻罪(大于髡、黥之罪)动辄判死,反而加重刑罚”。 由此确立“辨法之轻重,在‘有度’而非‘趋极端’”的核心论点。 其中,解题思路大致分三步展开: 第一步是“破题明义,溯源析弊”。 先点明肉刑(如断肢、刻面)的残酷性,肯定后世废除肉刑的初衷是“体天地好生之德,恤万民肌肤之痛”,这是立论的基础。 先认同“废肉刑”的合理性,避免陷入“是否该恢复肉刑”的误区。 接着便可话锋一转,直指问题核心: 废除肉刑后,刑罚体系出现“断层”——髡刑(剃发)、黥刑(刺面)是轻刑,死刑是极刑,而那些“罪大于髡黥、却未至死”的恶行(比如盗耕牛、伤人致残等),竟无对应的中刑处置,只能“一加而至于死”。 这里可以列举《汉书》中缇萦救父后文帝废肉刑、却因刑等不全导致“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的典故,佐证“废刑反致重刑”的悖论,让论点有史料支撑。 …… 第二步是“辩证析理,叩问‘法之本’”。 做题的过程中,可以紧扣题干中“断者诚不可续,较死不犹近轻乎”这句关键诘问,展开辩证思考: 肉刑虽惨,断肢无法复原,但至少能留人生存;而直接判死,却是“一断无复”,比肉刑更甚。 由此追问“法之目的”—— 律法本是“惩恶而劝善,止暴以安良”,而非“以惨立威,以重慑人”。 若为了规避肉刑的“惨”,却走向“轻罪重判”的“重”,反而背离了立法的初衷。 其中,还可以引用《荀子·劝学》中“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说明律法需有“等差”,如同礼制有尊卑秩序,刑等也该有轻、中、重之别,才能“罚当其罪”,让受刑者服罪,让百姓知惧而守礼。 …… 第三步是“提出对策,回归‘适’字”。 题干末句“岂法之得就惨与重,奚适为可”,是核心设问。 整篇策论对于这一句的答案,就可以在此处写出: 法之关键不在“避惨”或“趋重”,而在“适宜”——即刑与罪相当,体系无断层。 可以提出“复中刑之制,补刑等之缺”的思路,比如将“杖刑、徒刑”(如服苦役、杖责)作为中刑,对应“大于髡黥、未至死”之罪: 盗耕牛者,可判“杖三十,徒刑三年”,既惩戒其恶,又不夺其命;伤人致残者,可判“杖五十,徒刑五年”,让其受罚而思悔。 这样既保留了“废肉刑”的仁政内核,又填补了刑等空白,避免“轻罪重死”的弊端。 最后收尾时,还可以升华论点: “法者,国之权衡也,当使罪轻者罚轻,罪重者罚重,轻重相衡,方为良法。若徒避一端之惨,反陷另一端之重,非治国之智也。” 整个思路围绕“题意拆解—溯源析弊—辩证说理—对策落地”展开。 既紧扣题干每一句诘问,又融入史料与儒家法理。 让整篇策论既有针对性,又有思想深度,符合科举策论“明辨是非、提出良策”的核心要求。 …… 顾远山将草稿纸上的思路简单整理一遍,正准备下笔作答,窗外便轰然一声炸响,仿佛有人在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跟着倾盆而下。 它们砸在考棚的草顶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急促的鼓点。 风也趁机从缝隙里钻进来,卷着雨丝四处乱撞。 这大雨来得又快又急,在考场内一时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此时,许多考生都像顾远山一一样,完全沉浸在试题中,对这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准备。 他们可不像顾远山——提前用雨膜在桌前搭起了一道小屏障。 许多人都手忙脚乱着。 翻遮雨工具的翻,拯救试卷的拯救…… 但若是动作大一点,就立马会被巡逻的官差呵斥回去。 …… 顾远山望着头顶那层薄薄的雨膜,将风雨都挡在了外面,心里十分庆幸。 幸好,早晨怕下雨,早有准备。 此时顾远山的考舍上,油布牢牢地挡住了斜飘进来的雨,桌上的宣纸安然无恙,只有墨汁在砚台里轻轻晃了晃。 他微微抬头,看见对面几位同样备了雨膜的考生,都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考场上也不少人都早早搭建了雨膜的,此时都如同顾远山一般,十分庆幸。 这样一场大雨,动作稍慢些,两日的努力就都要白费了。 一些本不想搭建雨膜,却在早上看见顾远山动作后,也犹豫着将雨膜搭建好的学子,此时心中满是劫后余生。 虽然是为了敷衍,这雨膜搭得随意,但好歹是将大部分雨水都遮挡住了的。 他们此时对顾远山都满怀感激,随后将自己的试卷放好,起身将雨膜给固定得更牢了些。 …… 除了早有准备的学子,其余没搭建雨膜的学子,此时可都慌了神。 “哎呀!” 一声惊呼从隔壁传来—— 那位没准备雨膜的考生眼前的卷子瞬间被雨水打湿。 墨字在纸上晕成一团。 他急忙把卷子抖开,慌乱地翻找雨具,动静闹得不小。 “噤声!” 立刻有官差厉声呵斥,提着鞭子在过道上巡查,督促众人安静。 雨声、风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考场像一口被敲响的巨鼓。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试卷。 他暗自庆幸: 多亏自己的提前准备,才免去了这场狼狈。 否则,这一场雨淋下来,可就是功亏一篑了。 想着,顾远山望着阴沉沉的天,上面的雨水无情地往下倾倒。 若是这大雨一直这样下,这顶上的雨膜不一定能挡住。 就算挡住了,那雨太大,从桌角蔓延进来,更惨了。 怕影响了考试,顾远山赶紧提笔蘸墨,继续写道: “故治国者,当使罪轻者罚轻,罪重者罚重,轻重相衡,方为良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的心却越发沉静,笔下的字也越发沉稳有力。 第 358 章 无情大雨 待官差披着蓑衣来将卷子收走,这也预示这此次院试彻底结束。 此时,外面的大雨还是倾盆而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顾远山将考试用品都放进考篮,又拿出油布将考篮盖住,才起身去收雨膜。 小心地将雨膜拆下、叠好,塞进考篮。 虽然不可避免地被外面的雨水溅到,但好在号舍是青砖搭建,倒算是牢固的。 顾远山看了看准备妥当的自己,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朝外走去。 …… 走出号舍时,雨势比来时更猛了些。 天空仿佛被谁打翻了天河,雨线密集得像一张巨网,将整个考场笼罩其中。 地面早已汇成了浅浅的水洼,雨幕内的学子们每一次抬脚,都溅起一圈圈水花。 顾远山瞥了一眼在自己左侧考舍那浑身湿漉漉,失魂落魄的学子,脚步顿了顿。 转头,就看见官差仍在不远处盯着。 顾远山心里一突,不敢多事,撑着伞,便汇入人群。 霎时之间,伞面立刻被雨点敲得“噼啪”作响。 他把考篮护在身前,沿着屋檐下的青石路慢慢向外走。 雨雾在空气中弥漫,远处的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偶尔有一阵风吹过,雨丝便斜斜地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不多时,他终于看到了大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顾三水。 他此时举着一把旧伞,身上披着蓑衣,正踮着脚焦急地往里张望。 顾远山心中一暖,快步走了过去。 …… 顾三水此时正举着伞在雨里来回踱步,裤脚早已被积水打湿,贴在腿上。 瞧见顾远山,他立刻大步迎上来,伞面使劲往儿子那边倾,自己半边肩膀都露在雨里。 “怎么都湿了?”顾三水有些心疼地看着顾远山。 其实顾远山只是走出来的时被雨水溅到了而已,不算多狼狈。 可顾三水爱子心切。 “快擦擦!” 他慌忙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小方布,布面还带着些体温。 踮着脚,他仔细擦去顾远山脸颊和额角的雨水,动作轻得怕碰着他似的。 “刚考完身子虚,可别淋着雨了。” 说着,又解开自己身上的蓑衣,抖了抖上面的水珠,不由分说裹在顾远山身上。 …… 蓑衣带着顾三水身上的暖意,瞬间裹住了周身的凉意。 顾远山低头看了看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蓑衣,心里有些无奈。 这蓑衣是成人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都快要拖地了。 不过这都是阿爹对自己的一片好意,他自是不会拒绝。 “叶初方才就出来了,头发衣服湿了大半,脸都冻白了。” 顾三水一边帮顾远山系好蓑衣带子,一边急着催促,“我让他舅舅先带他回去了,怕他身子弱,再染了风寒。咱们也快回,这雨越下越大,待会儿这路可不好走!” 顾远山点点头,顺着顾三水的目光看向街道。 雨幕里行人都缩着脖子快步走,脚下的积水早已漫过脚踝,踩下去能听见“咕叽”的水声。 今日的雨确实很大。 若是昨日,这个时候的考棚门口,定是围满了人的。 大家考完了,陪考的人不关心几句,都是不会回去的。 更有一些,遇到同窗,或是相熟的好友,能站在门口聊上小半日。 今日顾远山一出来,一眼就看见顾三水了,完全不用像以往那样寻找许久。 这些,都是拜这暴雨所赐。 …… 想着想着,顾远山便准备抬脚,和顾三水一同回去。 谁知,身旁的顾三水却突然蹲下身,背对着他。 “上来!阿爹背你走!” “阿爹,不用,我鞋子就溅了点水,身子好着呢。” 顾远山连忙摆手,他都这么大了,哪还能让老父亲背。 “好什么好!” 顾三水头也不回,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刚考完试,脑力体力耗了个精光,再蹚着冷水走回去,寒气钻了骨头,多结实的身子也得病倒!”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你要是病了,回去你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听话,上来!” 顾远山看着顾三水微微佝偻着的后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肩上,心里一阵发酸。 这时,远处又一阵急雨泼下来,街道上的积水又涨了些,连路边的石阶都快被淹没了。 他咬了咬唇,终于伸出手,轻轻搭在阿爹的肩上,慢慢爬上了背。 顾三水起身时,特意把腰挺了挺,稳稳托住顾远山的腿,手里还不忘举着伞,尽量遮住两人的头。 “坐稳了,咱们走慢点!”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踏进积水里,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生怕溅起的水花打湿儿子的裤脚。 顾远山轻轻嗯了声,趴在顾三水的背上,能感受到他后背的温热,还有走路时微微的颠簸。 雨声在耳边“哗啦啦”响,可顾远山心里却暖得厉害。 连雨带来的凉意都消散了大半。 昨日任由顾三水将他背回去,实在是昨日太疲倦,只想着早些回去歇着。 今日自己还算精神,便有些害羞了。 ……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 路上的积水瞬间已经淹没到了顾三水的小腿。 虽是如此,顾三水也不许顾远山下来,时不时还要叮嘱他,让他注意别让雨水淋湿了身子。 顾远山自是没有不应的。 两人回到小院,雨势虽未停,却已不如方才那般凶猛。 细密的雨丝像筛子一样落下,在院子里织起一层薄雾。 顾三水将顾远山放下,自己全身早已湿透,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不停地滴落。 他却顾不上自己,先伸手替顾远山解开蓑衣的带子,又把伞立在门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一路上,顾远山因着身上披着蓑衣,又被顾三水背着,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裤脚溅了些水花。 他刚把蓑衣脱下,就见沈叶初从屋里出来。 他此时换了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头发也用巾子擦得半干,脸色比先前好了些,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倦意。 想来是淋湿了身子,回来洗过澡了。 “远山,你们回来了?” 第 359 章 可有把握 沈叶初看见他们,脚步明显快了几分,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他目光先是在顾远山身上扫了一圈,见他安好,才放心地点点头。 “我和舅舅刚到家,雨太大了,路上都快成河了。” “可不是嘛!” 顾三水一边抖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一边笑着接过话,“多亏我机灵,背了小山子回来,不然他这双鞋可就全泡汤了。” 顾远山今日穿的鞋子乃是布鞋,是余氏特意去县城买回来的高价鞋。 这样的鞋子可是不能泡水的。 因为这布鞋的鞋底是用多层布浆糊裱好再纳制的千层底。布料吸水后会变得松散,鞋子会走样,不再合脚。 简而言之——一旦进水,就会严重变形。 这只是其中一点。 其二,还因为在古代没有吹风机,湿了的布鞋极难彻底晾干,还容易滋生细菌。 这反复的干湿,也会让布料和针线的强度大大降低,鞋子也会很快就坏掉。 再一个,顾远山才连考了两日的院试,本就亏虚的身子,若是此时还要踏水回来,这“寒从脚下生”,很容易导致感冒,关节炎。 顾三水即使舍得余氏花大价钱买的布鞋,也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顾远山受这样的罪。 …… 当然,这也不是说下雨了,就不用穿鞋了。 昨日怕下雨,顾三水给顾远山和沈叶初在鞋子里垫上了油纸,这个是可以防水的。 若是有准备木屐,也是可以穿的。 还有一些家里有钱,可以准备涂了涂了桐油的靴子。 顾家没这样有钱,今日也没料到雨势这样大,都没给两人准备好防雨的鞋子。 顾三水和沈舅舅去接人的时候,雨就很大了。 两人穿的都是家里编制的草鞋,不值什么钱,就算泡水了也不心疼。 其实若是可以,顾三水还想光脚去的。 他是村里长大的,村里许多人家的孩子都是没有鞋穿的。 大家都光着脚走,也不怕有人笑话。 今日穿草鞋,也是怕路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到脚。 还有一个,则是怕被考生瞧见,嘲笑顾远山。 …… 说着,顾三水又朝灶房方向喊了一声,“张大姐,我们回来了!快把姜汤端出来,给孩子们暖暖身子!” 灶房立刻传来张大娘的应和声。 每次考试,他们都会叮嘱张大娘备好姜汤。 毕竟顾远山和沈叶初考试辛苦,出来冷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这个时候吃了饭,灌下一碗姜汤,比什么都强。 ……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姜香便从厨房飘了出来,混着雨气,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暖了几分。 顾三水进屋换衣裳去了,顾远山则和沈叶初在桌边坐下,各自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辛辣的姜味混着淡淡的甜味,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驱走了身上的寒气。 “幸好咱们都备了雨膜。” 沈叶初捧着碗,低声感叹,“不然这场雨一下,可就白费力气了。” 顾远山点头称是,脑海里又浮现出考场里的情景。 “可不是嘛。” 他想起方才交了试卷出来的时候,路过隔壁的号舍,里面那学子被雨水淋湿,急得跳脚的模样。 人和号舍都湿了,那试卷自是也不会幸免于难。 想着,顾远山也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虽是惋惜,但这也只能怪他自己没准备好,怨不得别人了。 毕竟他就坐在顾远山隔壁,想必也是看见顾远山盖雨膜的。 这样都未曾准备,也多是心大之人了。 这样的人,即使此次不会被淘汰,迟早也会摔一个大跟头。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出来的时候,街上可真是……” 沈叶初话没说完,忍不住笑了笑,“好多人都成了落汤鸡,垂头丧气的。” 这垂头丧气定不是因为没有带油纸伞。 他们是考生,是参加院试的学子。 若是考得好,即使淋雨也是甘愿的。 如今这垂头丧气模样,定是因为这场大雨影响了考试的事情了。 顾远山一听就知道沈叶初的言下之意,喝了一口姜汤也笑了。 “看来啊,这赶考,不光考学问,还得考准备。” 若是没有充足的准备,即使这次侥幸考过,日后也会因为自己的粗心而吃亏。 …… 正说着,顾三水从里屋换好衣裳出来,见他们坐着喝姜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又板起脸来。 “喝完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湿气都洗掉!” 顾远山点点头。 怕顾三水担心,自己也不敢耽搁。 他赶紧将手里的姜汤一口喝完,起身回了屋。 那里,张大娘早就备好了热水等着他们回来了。 至于沈叶初,本就先一步回来,自是洗了澡,换了衣裳才出来的。 …… 等顾远山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出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吃饭时,几人仍不时聊起今日的考试。 想到那些没准备的学子,顾远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庆幸。 幸好,幸好自己提前备好了雨膜。 从下雨开始,这已经不知道是顾远山第几次升起庆幸了。 不过人总是这样。 每次怜悯他人,就会升起几分侥幸的感觉。 顾远山也是俗人,自是不例外。 …… 吃完了饭,张大娘将碗筷都收拾好了,才告辞离去。 顾远山和沈叶初考完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明日就不会过来了。 如今雨水小了些,倒是得赶紧回去。 再等久些,那街道的雨水越积越多,怕是有危险的。 …… 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绵绵细雨,顾远山一时之间出了神。 不知何时,顾远丰走了过来。 “远山,你们院试考完了,此次……可有把握?” 顾远山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只见顾远丰扶着门框站在身后,脸色还有些苍白,比来府城之前清瘦了不少。 他身上裹着件薄绒袄子,想来是病刚好,还怕着凉。 “远丰哥。” 顾远山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拉了把椅子到门口。 “外面雨凉,坐这儿说吧。” 顾远丰坐下,目光落在院外的雨丝上,沉默了片刻,才又看向顾远山,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们院试考完了,此次……可有把握?” 问这话时,他的指尖微微攥着衣角,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第 360 章 阴雨连绵 若不是府试那日突然病倒,浑身无力,顾远丰本该和顾远山、沈叶初一同走进考场。 若是将府试考完,没过他也认了。 可如今自己却连坚持考完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令他每每梦回都懊悔几分。 何况,看到沈叶初当初府试的排名,他心里其实是有期盼的。 他和沈叶初分数一向差不了多少。 沈叶初府试排名不算靠后,这也给了他很大的希望。 他爷爷顾海生,父亲顾一木,皆是童生。 他此生的愿望,便是要与两人一样,起码要考上童生才好。 谁曾想,本该是很大希望的一次府试,却因病折戟。 如今,自己只能隔着雨幕,打听考场里的事。 顾远丰暗暗攥紧了手心,望着面前淅淅沥沥的小雨。 ………… 顾远山看着顾远丰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他斟酌着开口:“题目不算简单,四书文、策论都得费些心思,不过我都答完了,应该……还算稳妥。” 他没说太多“有把握”的话,怕勾起顾远丰的遗憾。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怕现在给他们希望太大,到时候没考过,这希望落空就太过于难受了。 想着,顾远山又补充道,“远丰哥,你别着急,好好养着身子,明年还能再考,你的学问底子扎实,下次定能成。” 县试和府试都是一年一次。 这次顾远丰错过来,明年再来便是。 如今他经过方佑程的教导,又与顾远山、沈叶初两人共同探讨学问,他的学识俨然比之前好太多。 想来假以时日,这府试也是能过的。 实在不需要急着这一时。 …… 顾远丰听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透着股忧伤。 “借你吉言。”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其实考前那几日,夜里总咳嗽,脑子也昏沉,进考场没半个时辰就撑不住了……” 想到那日的场景,他愈发难受起来。 本就看重科举,如今却因为身子不好无功而返,实在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顾远丰没再说下去,只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都过去了,便不说了。” 他将视线收回,看向顾远山,微微笑着问道,“听沈舅舅说你们今日考试时就下雨了,你们可都带了雨膜?” “嗯,阿爹提前给我备好了,叶初也带了。”顾远山点头。 “倒是有不少人没准备,卷子都湿了,乱得很。” 顾远丰“哦”了一声,又看向雨帘,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想象考场里的场景。 顾远山见他这样,也没再多说,只陪着他静静坐着,听着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 过了好一会儿,顾远丰才站起身,拍了拍顾远山的肩膀。 “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今日你刚考完,早些歇息,别让你爹跟着着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日子,都是你爹在照顾我,若是你也跟着病了,他该着急上火了。” 顾远山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 看着顾远丰病怏怏的模样,他继续道:“远丰哥,我和阿爹很担心你,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顾远丰一愣,倒是笑了。 “我知晓你们担心我。” 他直直地看着顾远山,微微呢喃道,“我对你,亦是担心的。” 这声音很轻,混杂着雨水的声音,消失在空中。 顾远山没听清,只有些疑惑问道:”远丰哥,你说什么?“ 顾远丰脸上的笑容倒是大了几分,只摇摇头,起身道:“放榜那天要是可以,我同你们一起去。” 顾远山应着,看着顾远丰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院外的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像撒下的一层愁绪。 他想起顾远丰眼底的失落,心里暗暗盼着。 明年远丰哥定能顺顺利利走进考场,不辜负他这些年的苦读。 …… 这一夜,顾远山早早便睡了。 半夜迷蒙间,好似听到了外头的电闪雷鸣。 紧接着,便是雨声哒哒的声音。 顾远山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 等第二日起来,仍旧是绵绵细雨。 院子里已有不少的积水。 顾远山穿上顾三水连夜准备好的木屐,撑着油纸伞走了出去。 打开院子门一看,外头小巷早已被水给淹没。 院子门前的台阶,都被淹了一大半。 幸好小院地处高地,雨水倒是一时之间进不来。 怕雨越来越大,顾三水和顾远山招呼了声儿,便和沈舅舅披着蓑衣出去了。 他们怕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想着买多些菜回来放着,慢慢吃。 毕竟院试考完了,还得在府城等着看放榜呢。 若是考完就回去,不说顾远山和沈叶初寝食难安,顾三水和沈舅舅也是不愿的。 反正离放榜也是几日时间,他们能耗得起。 再说了,如今是下雨天,就算要回去,也是危险。 不如留在府城,等雨停了再启程,也安全些。 …… 顾远山站在门口看了看,便撑着油纸伞,朝灶房方向走去。 桌上摆着顾三水煮的红薯粥,还有一碟子酱菜。 今日吃的是煎蛋。 至于鸡蛋羹,别想了,顾三水还不会做。 此时,沈叶初还未醒。 而顾远丰已经在屋里看书了。 今日下雨,顾三水不许他出门,怕好不容易好的身子又着凉病倒了。 …… 这一日的雨淅淅沥沥,就没个停的时候。 乍然考完了院试,顾远山寻不到事做。 这阴雨连绵的天气,自然也不适合外出。 他便只能如往常一样,看书,练字…… 刚开始读书的时候,其实他看书练字都是强逼着自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养成习惯了。 …… 沈叶初和顾远丰两人,也是书不离手。 顾三水和沈舅舅每日也不出去了,就守在院子里,规整行李。 待成绩出来,雨也停了的时候,不管考没考上,都要回家了。 他们在德安府住了将近三个月,那行李是越来越多了。 就说顾远山和顾三水的行李,从原先的一个大背篓,演变成如今一个背篓,三个麻袋都装不下了。 而顾远丰从原先的一个包袱,变成了一个大包袱。 他东西不多,也不常出门,倒是没怎么添置。 沈叶初和沈舅舅的,从包袱,到现在用了四个麻袋都装不下。 看着堆积在门前的麻袋,顾远山也懵了。 他也不知道顾三水和沈舅舅都买了什么,竟多出两倍不止的行李来。 第 361 章 院试放榜 “周小哥说了,府城许多东西都是咱们县没有的,拿回去很是稀罕。”顾三水笑呵呵说道。 “是这样。”沈舅舅也微微笑着,“周小哥还说到时候帮我们抬出城外,直接绑到回家的马车上。” 顾三水倏然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他说了,咱们行李要是太多,只需要给李彪头付五文钱辛苦费,都能带。” 两人带的都是德安府新奇的玩意儿。 光是顾远山和沈叶初练字的宣纸就买了两大捆。 只因德安府的宣纸要比云梦县的实惠许多。 毕竟几人一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府城了。 若是让人帮忙带回去也是不妥。 不说他在这里没有可靠的亲友,就说这托送回去的费用也是不便宜的。 人和物跟着镖局走,只需要一些辛苦费。 若是只让镖局带物件,这路费要和人的路费差不多的。 顾三水他们自是舍不得这高昂的”代购“费用的。 …… 除了一些顾远山他们需要的读书用品,两人还给家里老娘,媳妇儿,闺女带了几匹新颖的布料。 这里的布料不仅花样多,价格也很实惠。 顾三水和沈舅舅两人一唱一和,每日出门都能买些回来放着。 除了这些,两人还买了许多物件,其中就有特意给孙秀才买的礼物。 这礼物两家都买了,单一个人都要花一两银子。 可谓是大手笔。 当然,除了孙秀才的谢礼,顾三水还给顾海生也买了谢礼。 是一只狼毫笔,本来也是要一两银子,掌柜的看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只算了八百文钱。 这些,都是顾三水和沈舅舅为顾远山和沈叶初准备的。 两人如今已是童生,回去第一时间合该是去向恩师道谢。 这谢礼自是不能含糊。 若是考上秀才了,在这谢礼上还得再加一些才行。 这考上了功名的谢师礼,就如同当初拜师六礼一般,是缺不得的。 …… 两人每日出去,便瞧瞧府城的东西。 有一些是张大娘给推荐的。 有一些是周津说的。 有一些是店家展示的。 若是价格不贵,又实在比云梦县的好,两人便一拍即合。 这攒着攒着,就攒了许多的物件。 甚至沈舅舅的银钱告急了,顾三水还借了五两银子给他。 …… 虽然顾三水这一趟带了不下三十两银子,但他平日里却节俭得很。 除了顾远山的必要开支,他几乎不乱花钱。就连顾远丰生病的钱,还有续租的钱,都是从顾海生给的钱里拿的。 顾远丰心里也有一把算盘,若是算着钱快没了,就再给顾三水拿个一两银子出来。 毕竟他的病是大事,日日的汤药都是断不得了。 可不就是烧钱了嘛。 …… 眼下也是看着要回家了,顾三水才开始购置回家的物件。 当然,五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挺多的。 若是在家,这样多的钱,顾三水可是不敢随意外借。 不过是因着两人在府城待了许久,也算是知根知底,更何况顾远山和沈叶初的关系…… 最重要的还是——沈叶初已经考上童生了。 虽然童生身份不算值钱,但往后也是饿不着肚子的。 不怕沈家赖账,顾三水自是大方。 …… 顾远山在院子里待了五日。 这雨也下了五日。 这一日,好不容易雨停了,却是该放榜了。 一行五人原先还商量着,若是还下雨,便由顾三水和沈舅舅出去看榜就行。 毕竟雨天路滑,顾远丰的身子又不好,还是不要折腾。 如今天晴了,倒是美事一桩。 …… 雨后初晴,空气清新得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连下了五日的雨终于停了,天空被洗得湛蓝透亮。 阳光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温和的光。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顾远山、沈叶初、顾三水、沈舅舅,还有顾远丰,五人匆匆吃过早饭便出了门,朝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和他们一样去看榜的学子。 三五成群,神色各异。 有人意气风发,有人神色紧张,也有人低声讨论着考试的题目,猜测着今年的录取情况。 顾远山走在中间,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沈叶初在他身侧,话本来就少,今日半天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三水和沈舅舅走在后面,一路小声议论着什么。 顾远丰则走在最外侧,不时抬头望向府衙方向,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 不远处,府衙门前的告示栏已经围了不少人。 人群像潮水般涌动着,热闹非凡。 “就快到了!”顾三水加快了脚步,有些控制不住地喊了声儿。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快步向前走去。 顾三水仍旧是叮嘱三人站远些,自己和沈舅舅则早早去府衙前蹲着。 …… 如今天色还早,距离放榜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可这里的人已经有了许多。 因着这几日都下雨,顾三水和沈舅舅便没预定下茶摊的位置。 此时茶摊早已人满为患。 顾远山和沈叶初还有顾远丰站在不远处,皆是面面相觑。 看着脸色仍旧苍白的顾远丰,顾远山有些担忧道:“远丰哥,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寻个地方坐坐?” 顾远丰摇摇头,笑了笑,“我虽是身子虚弱,可也没站一会儿就不行了。” 自从顾远丰病倒后,顾远山总觉得他就像个林黛玉,需要人呵护着。 现在顾三水不在,他自是要肩负起照顾堂兄的责任。 如今被顾远丰一说,倒是显得自己太过于紧张了些。 顾远山顿时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来。 沈叶初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 顾远丰见顾远山低下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主动岔开话题。 他轻咳了声儿,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你们俩年纪虽小,到底还是比我稳当些。我这没考完的,倒先替你们紧张起来了。” 其实沈叶初也只比顾远丰小了一岁而已。 因着沈叶初个子小些,又是和顾远山一同玩的,顾远丰一向当两人是自己的弟弟看待。 第 362 章 难掩紧张 顾远山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知晓顾远丰这是替两人紧张了,便实话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起来也很是紧张,心里头慌得很。” 沈叶初站在一旁,平时话本就少,此刻听两人聊起来,也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顾远丰转头问他:“叶初,你性子稳,应该没那么紧张吧?”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又难得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却清晰。 “也紧张,只是看远山镇定,便也装着镇定些。” …… 顾远丰看着两人,忍不住笑了。 “看来不管平时多有把握,到了放榜这日,大家心里都得打鼓。”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不远处越来越热闹的府衙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等会儿看到榜,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是好样的。” 顾远山和沈叶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坚定。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微微扯出一丝笑来。 “借远丰哥吉言。” 他循着人群方向望去,可以看见府衙告示栏方圆几十步都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 此时,府衙门前越来越多的人涌来。 太阳也逐渐升起。 阳光照耀在仍湿漉漉的地面上,照映出波光粼粼的水光。 望着告示栏前愈发躁动的人群,顾远山指尖不自觉地把衣角攥得更紧。 棉布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方才和顾远丰聊天时压下去的紧张,此刻又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了些。 他抬眼望向人群,只见最前面的人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嘴里还念念有词。 稍远些的几个学子围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却能隐约听见“策论”、“算学”的字眼。 有人急得搓着手:“我当时把‘积步’算错了半亩,会不会直接落榜啊?” 旁边人连忙安慰,语气却也虚浮:“应该不会吧?算术分数不高,说不定主考大人看卷面干净,经义也答得不错,能手下留情……” 话没说完,自己先叹了口气。 这里这么多的人,都是此次院试的考生。 也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德安府的院试,每次也只录取其中二三十人罢了。 错了一题,就与众人失之千里了…… …… 不远处,有个穿青布长衫的学子来回踱步,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噔噔”的声响,每走两步就朝告示栏方向望一眼,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还有人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脸色发白,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顾远山咽了口唾沫,感觉手心又开始冒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沈叶初,见他虽站得笔直,却也时不时抿一下唇,目光紧紧锁着告示栏的方向。 想来也是紧张的。 …… 顾远丰站在另一侧,看了看两人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顾远山的胳膊,声音放得很柔。 “别慌,再等等,榜应该快贴出来了。” 可顾远山的心还是悬在半空。 若是院试过了,他便是秀才了。 这是他科举之路上的一大进步。 想象很丰满,现实却没有这样简单。 眼前围绕着府衙的人,全是院试考生。 其中不乏已经读了半辈子书的考生。 他才十岁出头,实在是没十全十的把握。 就连身上的童生资格,都是前两个月新鲜出炉的。 与这些读了几十年书的老童生相比,实在不能说有胜算。 顾远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轻抿了下唇。 若是落榜了…… 便只能想方设法去另寻他路了…… …… 正想着,人群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有人喊了句“贴榜了!官差贴榜了!”。 瞬间,所有人都朝着告示栏的方向涌去。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没有动作。 顾三水方才叮嘱了,让他们好好站着,不要乱走。 虽然顾远山不觉得自己一行三人会走丢。 但为了不让顾三水担心,他还是稳住了身子。 只对着被人群层层围住的榜单,望穿秋水。 也不知道阿爹和沈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 沈叶初站在一旁,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心,在看到顾远山仍旧稳重没有动作的身影后,也强按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远山都不急,自己比他大些,更该稳重的。 说服了自己,沈叶初便只渴望地望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前方。 只盼望着舅舅赶紧出现,告知他结果。 …… 榜单一贴出,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远山他们站在外围,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反应。 一个穿蓝衫的青年刚看完榜,就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地喊:“中了!我中了!” 他手舞足蹈,差点被自己的长衫绊倒,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祝贺声。 他身旁的亲友都拥护着他,往外走。 人群包围圈也很是温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望着上榜就轻易挤出包围圈的少年,顾远山心里涌起一股羡慕。 院试上榜,就意味着他是一名秀才了。 若是在德安府,秀才自是不值钱。 但在云梦县,却是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过秀才了。 与德安府的其他县相比,云梦县到底是落后了些。 就连县学都荒废了。 此时,还未看到榜单的顾远山,已经不合时宜地思考起来,若是自己考上了秀才,该去何处求学了。 县学荒废,院试排名不高,府学也不能来。 顾家可没有什么关系。 顾氏一族沾亲带故的,最有出息的是顾海生一家,也不过是两个小童生。 哦,如今加上顾远山,已是三个童生。 接着第二厉害的,便要数在县城的顾小水了。 但她只是商户,在云梦县都算不得什么,更遑论要将他这个侄儿安排进府学了。 顾远山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云梦县的县令大人——方佑程的看重。 他是云梦县的父母官,想要往上升迁,这政绩中的教化可少不了。 顾远山只希望他看重自己,相信自己还能中举,将自己安排去别的地方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