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小道士还认得她,他在云鹤真人的徒弟队伍中,发现她身影时目光陡然晶亮,很高兴她还好好活着。
夏知霜规规矩矩站在陈氏夫妻身后,对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目露哀苦之色。
小道士微愣,虽觉不解,仍是收敛了外放的喜色。
那头,双方寒暄完毕,正事亦聊得差不多。
陈父拱手道:“犬子的福运,就仰赖真人了。”
云鹤真人回曰:“公子阳福未尽,理当转为阴福,贫道只是应运而行。”
“我就知道彦儿是个有福的孩子,”陈母举袖抹泪,“望真人替我儿多多积累阴德,来世好投个好人家。”
“自然,自然。”云鹤真人缓缓点头,向众弟子甩了一记拂尘。
众道士动起来,仪式正式开始,夏知霜默默出列。
这场法事有些环节需至亲协助,陈鸿彦名义上的亲人只她和陈氏夫妻三人,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就由作为妻室的夏知霜参与。
昨日陈母宣她去了正院,柳绿详述了这七星聚福阵的流程,徐奶娘恐吓她,若是搞砸此事就杀了她,夏知霜不敢有半点疏忽。
彩玉端道具过来,神情有点落寞。
明明她才是少爷最亲近的人,却只配打杂——夏知霜一眼就能看穿她想什么,尽量用眼神表达无辜。
少女你清醒一点,千万别钻牛角尖,这种破事有啥好的,她一点都不爱干啊!
奈何彩玉没看她,送完东西就黯然退下,遗憾于最后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送少爷一程。
夏知霜无法,手提贴有黄符的灯笼,站到云鹤真人示意她待的方位。
随后就是她看不懂的一堆流程,光杵着约有半个时辰,云鹤真人叫她提灯绕着几个蜡烛矩阵转圈,让洒米的时候洒米,让烧香就烧香,叫站定念几句话教过的话就念。
九圈后,云鹤真人指示她立定。
夏知霜耍了个心眼,面朝小道士,背对所有人。
借着钹鼓声起,她神情凄楚,低低控诉:“陈家虐打,我屡遭蹂躏,生不如死。”乐器声止,她闭口不言。
小道士蓦然瞪大双目。
钹声尖锐霸道,她的话小道士只能听清一半,但这已足够令他震惊。
鼓点复响,夏知霜含泪祈求:“求道长帮帮我,叫我婆婆出门时携我即可,少在家中挨打一日半日,我才得以喘息苟活。”
她作势手累,稍微抬高了下灯笼,广袖随之下滑,露出旧伤叠加新伤的腕口。
新伤是昨日陈母找由头让徐奶娘打的,结痂的地方瞧着触目惊心。
小道士一下子坐直,清澈透亮的眼眸带着困惑、怜惜和不可置信。
其实只看她面黄肌瘦的模样,即知她在陈家过得水深火热。
乐器尚响,云鹤真人诵完一段经,甩动拂尘,一部分道士移形换位。
仪式进入下一个阶段。
夏知霜把灯交给一个道士放置在道场中央,又被另一个道士领着走位,烧了几支香烛和线香,末了拜了拜,她能做的事就算完了。
离开道场,柳绿过来站到她身旁,“陪同”她观看至仪式到结尾。
法事结束,陈家例行招待扶微观的道长们。
夏知霜不被允许参加宴席,彩玉在前头带路引她回如漆院。
这是她初次到前院来,不免东张西望,暗暗记下路线怎么走,以备日后用得上。
走着走着,她发现这不是来时的路。
彩玉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不等她问就及时解惑:“来时随老爷和夫人走正路,回时只你我,当行小道。”
大户人家规矩多,特别是像陈家这种富甲一方,花巨资捐了个员外郎镀金,想要摆脱暴发户名头的人家,府中规矩对标的是簪缨世族,家规不是一般的严,有的路只能主子走,下人有下人通行的小径。
夏知霜习惯了下人的待遇,此时也只能暗骂一句封建遗毒,乖乖跟着彩玉绕远路。
到大厨房附近,见有人忙着把搅和好的食物放进角落。
“这是在做什么?”夏知霜问。
彩玉瞥一眼,语气淡淡:“毒老鼠,每月十五未时五刻放药毒一回,免得膳房鼠灾为患。”
夏知霜转了转眼珠,心神一动。
途径搅食物的地点,她趁其他人不注意,将剩半包的老鼠药取走拢进袖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脚下一刻未停。
待那二人放完混好药的食物,回头收东西时愣了愣,一人问:“你后头搅第二回的时候,是不是把半包全洒了?”
最后经手老鼠药的家丁冷汗就下来了。
可能是刚才忙时不知随手放哪了,也可能是动物叼走了,以前就发生过飞鸟走兽叼走药包的事。
关键是陈府进出一律不准带毒,这老鼠药全是有数的,少个一份半份若是交代不清楚,免不了吃一顿板子,搞不好性命不保。
唉,鸟兽偏偏挑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叼走,同伴没亲眼目睹,多半不肯为他做保。
在撒谎保命和如实说药包不知去向被打个半死的抉择中,家丁选择了后者,一贯钱的月酬,拼什么命啊。
那人一脸苦涩:“可不是!我方才手抖,不小心全洒了。”
同伴皱眉,严厉说教一顿。
夏知霜回到如漆院,总觉得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被人发现顺了毒药回来,急需隐蔽的地方□□药。
趁着打扫的时候,她把如漆院上下里外都仔细摸底一遍,打定主意把药包放进陈鸿彦卧房的床底下。
那间卧室名义上是属于她和陈鸿彦的“新房”,目今,只有她会进出那里。
钻床底下藏药的时候,夏知霜在雕花床的床板背面意外发现了一个卡槽。
她想起了刘宁交代过她打开竹屋机关的话语:机关在床板的背面,按下卡槽便能打开夹层入口。
该不会陈鸿彦也在床底搞了个机关?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之事?
夏知霜狐疑按下,“咔哒”的声响,地板移开一小块方格。
她靠近查看,赫然发现夹层中是陈鸿彦的私人小金库,积攒了好多金银财宝和一封信。
信封写着“绝笔书”,尚未封口。
夏知霜几经犹豫,决定打开看个究竟。
信纸共两张,时间有限,她一目十行,粗略翻阅。
陈鸿彦在信的开头由衷感谢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理解父母望子成龙的殷切,再痛陈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纵然听父母的话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苦读十六年,他的学问在同窗中依然垫底。
他自认尽力了,读书读得那么痛苦,将来又不能有所作为,不如早点放弃,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他知道父母会像以前一样驳回他辍学经商的请求,绝不会同意他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所以他打算带上心爱之人不辞而别,去观淇之外的地方闯出名堂后再荣归故里。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彩玉,请父亲母亲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鸿彦敬上。”信中言辞恳切,夏知霜不知不觉念出声。
信封内有异物感,她倒出来看,是一块玉佩,穗子的平安结很眼熟。
像是出自彩玉之手。
夏知霜想了想,把药包放进方格内,将一切复原,速速离开。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有点小激动,为能拿捏陈氏夫妇的性命而兴奋得睡不着。
不过她思来想去,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给陈氏夫妻下药。
闹出人命的话,她是头一个嫌疑人,哪怕洗脱嫌疑,她的户籍落在陈家,一时半会也走不脱,是下下之策。
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夏知霜一夜无眠,有了点思路,次日找彩玉摊牌:“我需要你帮我个小忙。”
“我什么都不能帮你,也不想帮你。”
彩玉对桌上的几大锭银子不屑一顾,虽奇怪她怎么弄来那么多银子,可面上不动声色,冷嘲热讽。
“小心有命挣没命花,我可不想步桃红的后尘。当初她何等威风,徐奶娘和柳绿都得往后稍稍,现在……呵。”
说起来,夏知霜确实没再看到桃红,顺着问下去:“她现在怎么样了?”
彩玉一面唏嘘人生的起落,一面乐见昔日有龃龉之人境遇不佳,表情透着快意:“在马厩做杂活,食马粮,睡马槽,生不如死。”
夏知霜怔忪不言。
桃红的下场八成和当日配阴婚仪式失败有关,可是她不后悔逃婚,她不想死,重来一次她还会逃。
错的不是她逃婚的行为,而是这个把封建糟粕当金科玉律的世界。
她若不抗争,头一个死的就是她自个。
思及此,夏知霜硬起心肠,亮出那块白玉:“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砸碎了它。”
彩玉看清玉佩的样式和流苏,霍然色变:“给我!”说着扑过去抢夺。
赌对了,它果然是陈鸿彦和彩玉的定情信物。
夏知霜早有防备,先一步收回玉佩,悠然回视她的怒瞪。
彩玉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打商量:“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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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探探丛家的口风,问问他们,若我有朝一日有机会逃出陈家,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从陈家脱户。”
夏知霜去书房翻阅过律法典籍,要想彻底摆脱陈家的掌控,脱户必不可免。
只有娘家能帮她从婆家办理脱户,再重新落籍回新湖镇北五里丛家村,然后砸钱弄到路引,从此逃离青阳城,逃出幽州。
彩玉猜到了她的打算,没有考虑太久,点头答应。
夏知霜问:“你当真有办法出去?”
还是不惹老妖婆怀疑的办法。
“四年前曾有瘟疫肆虐,自那之后,老爷发话府中但有病患,一律挪出去自行医治,”彩玉抚上小腹,含泪道,“就说我滑胎落下了病根,近日腹中坠痛,恐是旧疾复发,需出府问医。”
夏知霜瞪大眼睛,没料到她和陈鸿彦还有这段秘辛。
彩玉动情落泪,傲气尽失。
“少爷不曾知我们之间有过孩子,我本想等月份稳了再告诉他,可惜他去得急。多亏那个无缘的孩子,我才没有被夫人发配去陪葬。”
许是难得有人聆听,彩玉打开了话匣子。
“老爷整天在外面寻花问柳,夫人就把所有心神灌输到少爷身上,盼望少爷出人头地,早日光耀陈家的门楣,对他极尽严苛,少爷不堪重负,早有离家之意。”
“那段时间,她明知少爷病了,仍不肯放他静养,还怀疑少爷诈病逃学,勒令他天天准时去学堂。天寒地冻的,一个病人怎么能撑得住来回奔波呢?”
“他倒在了路上,学童回来报信,我们赶去时,他的身体都凉透了。我握着他的手,比地上的雪还要冰,还要冷。”
“要不是腹中怀着骨肉,我只怕熬不过那个冬天。没想到开春的时候,孩子也没了,大夫说我是伤神过度又跪久了才没能保住……那一天,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夏知霜轻声问:“是她要你跪的?”
彩玉流着泪点头,讽刺一笑:“她不知打哪听来,要少爷的近身之人跪着念经、烧经七七四十九日,少爷在底下才好入轮回。她说她问过大夫了,孕妇每日跪个把时辰不碍事。”
殊不知,每个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夏知霜不知说什么好,换做别家的失独人士,看在未出世的孙辈的份上,绝对会把彩玉供起来,可陈母偏听偏信,以致绝后。
老妖婆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她同情彩玉的遭遇,奈何她自己的处境也不妙,没有因一时心软而提前把定情玉佩交出去。
夏知霜摩挲玉佩的纹路,理性分析:“你恨她,所以十五那天故意带我走大厨房那条路,引导我偷老鼠药回来,想利用我除掉老匹夫和老妖婆?”
彩玉见怀柔策略不见效,瞬时收起眼泪,默认了。
少爷和孩子刚去那段时间,她是想过要跟陈家人同归于尽,可是冷静下来后,她觉得死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想活下去,她人生的路还有很长。
那么只好借别人的手去报仇了。
只是没成想,拿捏少夫人不成,倒反过来被要挟。
彩玉惨笑:“你技高一筹,我输了。”
玉佩是她和少爷两情相悦的证明,她不愿意连证物都离她而去。
夏知霜摇头:“你错了,敌人尚在,我们胜负未分。”
彩玉怔然,缓缓抬头,首次认真端量她。
“嗯?”夏知霜朝她伸出手掌。
她叹了口气,别扭地击掌为盟。
次晨,彩玉告病出府,柳绿派了两个小丫鬟到如漆院代为监视。
仅过一天,彩玉回府。
等那两个丫鬟离开,四下无人时,夏知霜悄声问:“如何?”
彩玉摇头。
她怕丛家警觉,借机到陈府来闹事,故而没自己出面,花钱雇人前去打探。
丛家人表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并当着她派去之人的面儿熏艾、煮柚子叶、跨火盆,嫌弃嫁给死人的大女儿晦气。
夏知霜早已预料到结果,闻言没多失望,只是没想到丛家人做得那么绝。
她把玉佩还给彩玉,打算从长计议。
做法事那天,小道士明显被打动了,得想办法再见他一面,说服他让陈母带她出门才行。
只有多出门,才有机会逃出壁垒森严的囚笼。
幸运的是,两天后正院派人来传消息,要她收拾行囊,下月初一随陈母去参加香会。
夏知霜和彩玉对视一眼,真是瞌睡来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