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聪慧、独立、对自己的人生有诸多想法和规划的年轻女性与现在案情推测中那个被阿尔茨海默症和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困囿于床上,因为饥饿和求生欲,不得不自己撕下维持了一辈子的自尊,将杂物粪便从窗口丢下去,试图唤回儿子的注意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露出一点马脚,生怕给儿子添一点儿麻烦的孤苦无依的老太太,几乎是判若两人的形象。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觉得不可置信。
秋樰生和秦于理一时之间都沉默了。石勤也没有继续说话,按理来说,他并不知道屠菊英后来的人生轨迹,或许在他印象中,屠菊英还是那个充满智慧的李霭,最多只是如今变成了一个更加充满智慧的老太太,可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老人脸上原本和煦的神色变得苦涩凝滞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于理说:“所以,后来您便按照李阿姨的建议,重新设计了龙王像的造型?”
石勤说:“是啊。设计图刚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其他人会反对,结果大家都觉得挺有意思的,还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了建议,有的说,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龙王爷也得是人民的样子;有的说,龙王爷是为人民服务的,要一身正气还要有亲和力;还有人说,龙王爷必须英姿飒爽,就像电影里的表演艺术家一样,长的吗,可以英俊点……大家的意见,我都记下来了,修修改改,反复细化,最后才有了今天你们看到的样子。”
秋樰生问:“那您和李阿姨后来还有联系吗?”
石勤的目光微微暗淡,他说:“龙王庙完工前一段时间,小李就不再来了,或许是家里有事吧。我们施工队后续还有任务,走得很匆忙,我虽然给其他乡亲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看到小李转交给她,但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却再也没有收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似乎生怕两人误会,石勤又补充解释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好歹在首都工作,小李志向远大,万一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石勤说到这里,看向秦于理和秋樰生两人,犹豫了良久才问道:“小李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刚刚秋樰生和秦于理曾在话里表明是跟着长辈留下的一段话找过来的,其实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石勤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秋樰生看了秦于理一眼,见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说:“李阿姨在前些日子因病去世了。”
石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面上皱纹缓缓舒展开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像是验证了一个早就存在于心中的结论,他没有询问秋樰生、秦于理与屠菊英(李霭)的关系,而是追问了一句,“那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秋樰生说:“她……”
秦于理打断了秋樰生,说:“她后来在高中当语文老师,住在城里,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儿子,就像刚刚说过的那样,顺利长大成人,如今在城里开殡葬店,娶了个媳妇,给她生了个孙子,今年读初三,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她丈夫前些年已经走了,但她有不错的退休金,所以自己一个人过,有空的时候会给附近的学生补补课,教写作文,也会参加社区的活动,隔壁邻居都说她是个体面人。”
秦于理说的是屠菊英口中描述的自己和现实中他们看到的情况,只是省去了其中的细节和转折,光是这么概括起来看,屠菊英的一生也算是完满周全。
石勤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叹息,“只可惜无缘再见故人一面。”
屋子里重新沉默下来,秋樰生判断老人那里已经没什么信息了,遂起身道:“石大爷,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后面还有事要办。”
秦于理也跟着起身,对石勤道了别,跟着秋樰生走到门口。两人正要迈出门槛,石勤又喊住了他们,两人同时扭过头去。
石勤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你们祭拜她的时候,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替我带句话,就说……”
“不能。”秦于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眯,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显得那双丹凤眼格外幽深暗沉,她说,“等她落葬了以后,我们会转告您地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建议您自己去她坟上讲。”
石勤明显有些纠结,秦于理又说:“毕竟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专程从首都跑到这乡下地方的龙王庙里当义工,都已经走出了99步了,这最后1步如果不走,未免太可惜了。”
石勤的表情瞬间剧烈变化起来,两颊已经松垮的肌肉随着心情的变化不停颤抖,他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秦于理对秋樰生说:“咱们走吧。”
两人重新从那扇门出去,秋樰生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石大爷想让我们转告什么?”
秦于理说:“你对人的感情这方面确实愚钝。”
秋樰生有点无语:“我当然看得出石大爷对屠阿姨有点儿不一样,但这和九十九步与一步又是什么关系?”
秦于理说:“屠菊英用化名跟石勤交往,可见她有不得不瞒住自己身份的理由,她是个家庭主妇,也不牵涉到保密条款之类,那么这个理由跟家里有关的可能性最大。石大爷跟屠阿姨两人兴趣爱好相同,很聊得来,就连龙王像重塑的概念也是屠阿姨提出来的,按理,她不会不来参加龙王庙的落成仪式,但石大爷却说她就在龙王庙完工前的一段时间再也没来过,加上石大爷退休了还千里迢迢从首都跑到这乡下的龙王庙来,显然他心里有一桩没有了的心结,会来到这里守株待兔,就是为了再见屠阿姨一面,所以我倾向于这个心结和某个误会或者矛盾有关,正是这个误会和矛盾导致屠阿姨没能来参加龙王庙的落成仪式,也造成了石大爷一直觉得自己对屠阿姨心中有愧。”
秋樰生回忆起殡葬店相片墙上那张带着阴郁的相片问:“难道屠阿姨的丈夫怀疑他们有染?”
秦于理点头:“事实上应该是没有的,但大家都看得出石大爷对屠阿姨有心思,至于屠阿姨之所以会用化名,也许也是因为她丈夫并不喜欢她在外面抛头露脸。”
秋樰生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都什么事儿!”他问秦于理,“本来以为能一下子解决童谣,现在线索又断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秦于理问:“你有什么建议?”
秋樰生说:“我的话,还是想找屠阿姨老家。既然屠阿姨曾经常带李学思来龙王庙,可见他们家住的离这里并不远,虽然现在这里已经都更新过了,但问问老街坊,也许能查到过去的老房子有没有保留下来的痕迹。”
正说着,又碰到刚刚那个提着水桶的大爷走进来,看到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这就走啦,留下来吃个饭呗。”
秦于理说:“不用啦,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叨扰了。”
老头说:“那以后有空常来啊,这座龙王庙求姻缘很灵验的!”显然对秦于理和秋樰生的关系有所误会。
秋樰生听了难免有点尴尬,但秦于理却似乎毫无所觉。她问这老头:“大爷,跟您打听一下,以前龙王庙修建的时候,有位经常带着孩子来庙里的女士,您有印象吗?”
“就碑店小学会计李福全家的媳妇儿吗,我当然知道。”老头说,“我家那时候跟他们家住一条街上,关系不算很近,但也算熟人。她男人管她管得紧,不让她往外跑,可她儿子小时候老生病,还是我有次碰到她,跟她说小孩子身子弱,眼睛亮,可能被邪祟冲了,到龙王庙里求求龙王爷,没准能变好。她后来就真的来了,哎,你别说,她儿子只要一进这龙王庙,精神就好多了。她和石……”
意识到自己失言,老头立刻又转了话题说:“来的次数多了,她和施工队的大家也处熟了,不过怕她男人生气,她那时候只能拿她老公的姓起了个化名,还叮嘱我不要说漏嘴呢!”
看来所有人都以为屠菊英的化名李霭是从了夫姓,只有她本人知道,那和叫李福全的男人毫无关系,因为那是从她崇拜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姓氏里取的。
老头说:“哎呀,不说了,都是过眼烟云,哎,你们不是老石的亲戚吗,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秋樰生含糊说:“晚辈。屠阿姨前阵子因病离世了,所以我们来老地方走走看看,追思一下。”
听闻屠菊英的死讯,老头的情绪就没有石勤表现那么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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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只是淡淡地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生老病死也属正常。你们节哀啊。”
秦于理问:“大爷,屠阿姨她临走前留下了一首童谣,不知您听过没有?”
这次,秦于理着重复述了后四句。
“花马、白羊,小娃娃……”老头呢喃着这三个关键词,摇摇头,“抱歉,我好像没什么头绪。”
秦于理又问:“那您知道以前屠阿姨家住的老房子在哪儿,又或者改建后搬到哪儿去了?”
老头说:“那房子早就拆啦,又不是保护文物,犯不着特地换个地方保存。”
意料之中的事,却往屠菊英老人的死讯中又上了一块冰冷的封墓砖。
秦于理说:“谢谢您,那我们走了。”
两人快走出那扇边门的时候,老头又赶了上来,喊住他们。
老头说:“刚刚忘了问清楚,你们打听的到底是李家还是屠家?”
秦于理一顿,蓦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顺着李学思的籍贯找到这里的,那时候屠菊英已经嫁给了李福全,住在碑店街一带,但这里其实是屠菊英婚后的家,理论上来说,屠菊英还有一个家,那是她的娘家,屠家!
秋樰生也反应过来,赶紧问:“大爷,您还知道屠家在哪儿?”
这老头说:“知道个大概,听说她娘家在南河县,哦对,就是现在的南河区,跟咱们这儿是一河之隔。”
没想到,居然还是他们上午开车路过的河对岸。
谢过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爷,秦于理和秋樰生逆着人流往龙王庙门口走。沿途听到年轻女孩们叽叽喳喳,说这座庙里的龙王爷怎么怎么英俊,现在已经成了网红打卡点。她们还说网上还流传着龙王爷某次出海,遇见一个聪慧的乡下姑娘一见钟情的传说,所以这里虽然是乡村小庙,求姻缘却分外灵验。女孩子们并不知道,别说是龙王爷,就连为龙王爷塑像的工匠本人,一辈子也有未能结果的姻缘。
秦于理和秋樰生刚迈出庙门,便看到不远处的饮料店门口,林雅菲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她买了一杯柠檬水,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猫包,棉花糖已经被放了出来,此时正懒洋洋地趴在她身上晒太阳。
庙门口人来人往,有个小朋友犹豫了一会儿,跑了过去,稚声稚气地说:“姐姐,你的猫咪好可爱呀,我能摸一摸它吗?”
林雅菲回过神来,对小女孩笑了笑说:“可以啊,不过你要轻一点哦,她已经是猫奶奶了呢。”
小女孩张大眼睛:“啊,她年纪很大吗?”
林雅菲说:“已经十四岁啦。小时候,姐姐爸妈在大城市里打工,没时间陪姐姐,有一天,棉花糖就从我们家门前的湖里爬上岸,自己跑进了门,从此就成了我的小伙伴。”
“哇!”小女孩发出惊喜的叫声,“猫奶奶真的好聪明啊。”
在林雅菲同意以后,小女孩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轻轻摸了棉花糖几下,棉花糖似乎睡熟了,没有任何挣扎。
林雅菲提醒她说:“摸过了小猫,回去记得要洗手才能吃东西哦。”
小女孩说:“我知道啦,谢谢姐姐!”她身后的母亲也朝林雅菲微笑致意,母女两人牵着手离开了。
林雅菲看着两人,眼神里似乎有些什么深邃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下头再次轻轻地抚摸起棉花糖的身体。
“雅菲。”秋樰生和秦于理这才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像是被叫醒了一般,棉花糖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的肚皮快速起伏起来,过了会儿,睁开猫眼,看向两人,依然是那种,仿佛带着智慧的老者的眼神。
秋樰生想说什么,秦于理拦了他一下,说:“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林雅菲站起身,棉花糖便从她膝头跳到椅子上,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体,重新跳到桌上,钻进了猫包。
林雅菲把拉链拉起来,重新背起猫包说:“我不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秦于理说:“去南河区找屠阿姨的娘家。”
她说话的时候留神观察了林雅菲的神情,可女孩子显得有点儿恹恹的,只是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