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两人就被一阵金光晃花了眼睛。
她赶紧把目镜夹在鼻梁上,这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条宽阔的、金砖铺就的大道,一路笔直地向前延伸,路的尽头隐约有建筑的影子。阳光从头顶炽热地泼洒下来,在金砖上折射成更加刺目的金光。
在这条路的两侧探出头,就能发现道路建立在悬崖之上。崖底是漆黑的万丈深渊,一丝光线也无,仿佛就连阳光都不允许照射道路以外的地带。
这条路上相当热闹,许多人正顶着烈日,朝着建筑所在的方向进发。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华服显然拖累了奔跑速度,但他们不以为意,只是着急地念叨着。
“快呀,就要赶不上了!快跑!”
眼看拦不住人,昼夜索性跟上其中一个,边跑边问:
“打扰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那人上下扫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解释道:
“当然是去‘穹顶’了!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着,他又好心肠地补充道:“看到那座钟楼了吗?钟声响起时就会开始下暴雨,一定要在那之前赶到穹顶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确耸立着一座尖顶的塔楼,顶端悬着一口巨大的金钟。
整座楼似乎也都是用黄金打造成的,只是线条很不规整,一团一团的有些怪异的起伏。
昼夜追问道:“你们去那里是为了避雨吗?”
看他们慌张的样子,难道在这个节点里,雨水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了,你在说什么呢!”那人惊异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是为了淋雨啊!”
“?”
——这些人需要赶在钟声响起之前,到达一个叫做穹顶的地方,目的是淋一场雨。
昼夜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周持听明白没有,反正她是没搞懂。
“没有发现其它值得注意的地点。”周持说,“先跟上他们吧。”
他们混在人群中,顺着金色大道一路前进。不多时,建筑的全貌在他们眼前清晰起来。
那本该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堂,却因为完全由黄金打造而成,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审美疲劳。目之所及一片金光灿烂,连建筑的结构都分辨不太清楚了。
这应该就是人们口中的“穹顶”,因为越接近这里,挤在道路上的人就越多。
摩肩接踵之中,昼夜和周持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被人流冲进了建筑的大门。
“铛——铛——铛——”
就在他们穿过门扉的同时,肃穆的钟声在穹顶之下回荡起来,震得她胸腔一阵发麻。
华服的客人们却恍然不觉,纷纷停下了交谈,面露期待地仰起头,望向那无限渺远的穹顶深处。
路人口中的那场雨,如约而至。
雨水自穹顶落下,转眼汇聚成密集的雨帘。昼夜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找到这场室内降雨的源头究竟在哪,只能勉强看见天花板中央似乎有个黑色的圆孔。
更奇异的是,这些雨水是金色的。
一眼望去,众人淹没在闪烁着璀璨辉光的黄金雨幕中,仿佛隔着粗织金线编成的屏风,华美之中无端生出几分荒诞感。
“难怪争先恐后地要淋雨,原来是真金做的雨。”昼夜伸手接了几星雨滴,“就是砸着还怪痛的。”
整片穹顶无处不在落雨,没有地方可躲。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门口站着一位个子矮小的门童,正挥舞着警棍驱赶门外迟到的宾客。
在门童的腰上别着一把长柄伞,虽然显得有些陈旧,但看上去很结实。
她挤到门童边上,开口问道:“打扰,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伞?”
“您想撑伞?”门童震惊地打量着她,“恕我冒昧,您的智力是否健全?”
昼夜愣了愣,转头对周持兴奋道:
“真有意思,我当了二十多年天才,还是第一次被问是不是弱智。”
“难道不是吗?”门童恨铁不成钢道,“我不被允许淋到黄金雨,所以才必须带伞,您又为什么要撑伞?”
这是什么意思,撑伞影响她捡黄金吗?
“等等。”周持的语气沉了沉,“……这些金雨有问题。”
殿堂中央,人们正欢呼着伸开双臂,让黄金雨充分落满自己的每一寸身躯。
被雨淋到的地方迅速凝结成一片金灿灿的外壳,看上去光滑而冰冷,完全失去了皮肤的质感。
黄金镀层越来越厚,落在人们的脸上,一层,又一层。
昼夜愕然道:“他们看起来……就快要窒息了。”
他们窒息了。
人们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宛若一尊尊纯金打造的塑像。
随着雨势渐收,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凝固了,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两个人还在自如地呼吸。
昼夜和周持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们俩没事?”
她摸了摸自己,又伸手在周持的头发和身上摸来摸去——两人的身体都很干燥,根本毫无变化。
周持低着头,看着她对自己上下其手,沉默不语。
“这算什么?”昼夜疑惑道,“洛厄举办了一个超棒的黄金派对,唯独我们没被邀请?”
“……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出席的资格。”
门童露出被愚弄了的神情,怒不可遏地用警棍敲着地面。
“我就说嘛,你们穿得如此寒酸,一看就不对劲!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想受到黄金的宴请?简直痴人说梦!”
昼夜大怒:“竟然说P.U.R.G.E的作战服寒酸!周持,告诉他这一套装备值多少钱!”
周持默了默,对门童道:“你所提及的黄金的宴请,是否就是指这场雨?”
“当然!只有受到黄金宴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黄金雕像!”
昼夜环顾四周。的确,所有淋雨的人都变成了金色的雕像,看起来应该已经死透了。
“这几尊雕像算什么,真没见过世面。”门童鄙夷道,“你们进门之前,难道没有看到钟楼上摆满了美丽的雕像吗?”
“每场宴请结束,出席的宾客们都会被护送到钟楼的高处。那是黄金城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他们将在那里永远欣赏着无尽的美景,直至……”
“——你的意思是,每下过一次雨,所有淋雨的人就都会变成尸体?”
昼夜打断了门童逐渐激动的演说,神色一言难尽。
“然后你们还要把尸体拿去当建筑材料?”
“你怎么敢说他们是尸体!”门童气得浑身发抖,“他们是尊贵的黄金的客人,他们会矗立在黄金城的最高处,会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得了吧。”昼夜嫌弃地掩住鼻子,“你就祈祷那层镀金能完全隔绝空气吧,不然那么多尸体在上面集体腐烂,不说遗臭万年,遗臭半年还是做得到的。”
无视门童愤怒的上蹿下跳,昼夜转头和周持分析现状。
周持说:“这些宾客应当是洛厄现实中的拥趸,所谓黄金的宴请,就是他向下赋予财富或权力的过程。”
“身居高位的同时动弹不得,金玉其外而腐尸其中……”昼夜冷笑道,“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门童被冷落在一边,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冲着两人恶狠狠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金色穹顶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他伸手向门外招呼道:“保安,保安!把他们赶到熔炉天平去!”
一群举着枪的人满脸警惕地为了上来,衣着和现实中洛厄的那些打手一模一样。
周持按住束在袖中的匕首,“打,还是走?”
“先跟他们走吧,这里暂时没用了。”昼夜思索道,“我也很想知道,在洛厄的眼中,我‘应该’去往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