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因为我想
孔净曾经听Lily说过游戏博|彩, 就跟足球、篮球这类赛事一样,有人坐庄买哪个队或者个人赢。由于国内法律限制,内陆的博|彩网站不涉及现金提取,奖品都是各种装备和皮肤。
但设在外围也就是合法赌博地区的□□则是彻底的真金白银, 日交易量之大, 超出正常人认为的天文数字。
陈端本来只是游戏场上的一名明星电竞手, 但就在绝大多数人买他赢的情况下,他私下用小号买了自己输。
结果当然是输。但也因此在赌局里赢了很大一笔钱。
李哲有人脉,带着陈端入场玩的同时在他身上吸了不少血, 但他自问给陈端的报酬颇为丰厚。
却没想到最终被陈端摆了一局。
毕竟是公然在学校门口动手,李哲那伙人气势汹汹实际上没敢打要害部位, 但即便如此,陈端也有几处轻微骨裂, 挫伤淤青不计其数。
陈端自己倒觉得没什么, 又换上久违的蓝白病号服, 优哉游哉地躺床上问孔净能不能削个苹果给他。
他是真的感到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至于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后果完全不在他考虑范围。
“不是才喝完粥?”
孔净皱着眉,心里有气但又心疼陈端这副样子,脸上表情很矛盾。
陈端脸上一点没伤, 笑容清朗舒展, “没吃饱。”
语气挺平常, 但他双眼直落落地落在孔净身上,于是就有了令人遐想的歧义。
孔净呼吸重了几分,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是病号,她一定会抬腿踢他两下。
苹果削好放到他手里,孔净看了眼时间,“晚点再来看你。”
今天是周六, 上完下午的课就放假了。
“不来也行。”陈端咬一口苹果,冷白色的腮帮子一侧鼓起来,他含糊问道,“对了,三模成绩出来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你一个学渣还问我考怎样。”孔净的拳头是捏了又捏,“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从病房出来,不经意扫了眼走廊,到了楼下也往四周看了看。
孔净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害怕李哲那帮人没那么容易罢休。
但应该没有猖獗到敢来医院撒野。
日头有些大,白花花地晃人眼,刚从空调房出来,骤然被热烈空气笼罩,脑子会有几秒的宕机。
孔净心事重重地往车棚走,路上接到孔大勇电话,他自己拄着拐却说要来医院照看陈端,问住哪个科几号床。
其中确有关心的成分,但孔净有点怀疑孔大勇是农奴翻身把歌唱,前些时间一直被陈端压制,现在看见陈端住院了就想着找回点爸爸的尊严。
“你好好歇着吧。他自己可以行动,不用人看。”
关于孔大勇的债已经清了事,孔净一点口风没漏,她怕孔大勇不长记性,一激动又开始作妖。
一下午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孔净有些分神,担心陈端不好好待着。
像有心电感应,课间收到陈端发来的信息,一张躺在床上的自拍。脸没入镜,半边肩膀占据整个画面,领口边缘露出一点锁骨,线条十分凌厉。
孔净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敲了个字发过去,【乖。】
陈端:【嗯。】
他从来不发表情包,但这个字莫名带一点臭屁。
孔净牵起嘴角,有时候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就像他也拿她没办法。
下午放学,先骑车回出租屋看了眼孔大勇,然后才去医院。
天已经快全黑了,一点微弱的橘红光线从窗户漫进来,三人病房里包括陈端在内住了两个病号,老阿公躺在挨门的病床上正在响亮地打呼噜。听见脚步声,陈端转过脸,冷清面孔没来得及转换表情,一双眼睛既静又沉。
“还挺快。”他随即弯唇,春风一度的笑意,仿佛刚才顶着这副俊美皮囊坐在窗边的是别人。
怕吵醒老阿公,孔净轻手轻脚把带来的煲汤放在小桌板上,他看了眼保温桶里的猪蹄,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形补形?”
“你也知道自己是猪。”
孔净把餐具递给他。
陈端啧一声,“手没劲,你喂我?”
他坐在床上,孔净站着,因此他需要仰面才能和孔净对视。
窗外的橘光就剩一线了,太阳已经落下去,月亮还没升起来,昏冥静谧的蓝色时刻。
孔净走近两步,站位在他随意敞开的双腿之间,手里的餐具落在翻开的保温盖上,正如她落在他唇上的吻一样岑寂无声。
很轻很轻,唇瓣抵压,干燥又柔软。
陈端怔愣一秒,随即反客为主,但也不似从前那般具有攻击性,他似乎是在试探,撬开孔净的唇缝同她勾缠,整个过程他都直视着孔净的眼睛。
光线很暗了,这么近的距离,反而看不清全貌,只能是管中窥豹。
旁边传来一道咳嗽声,鼾声中断两秒,但因为中间的挡帘是拉上的,所以谁都没有撤退。
面贴面,鼻尖抵鼻尖,唇齿缠绵。
直到“啪”的一声,灯光大亮,护士拖着护理车进来,“林XX,怎么还在睡?起来打针了!”
老阿公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紧接着他起身的声音。
“……陈端?休息了?”
护士一边弯腰拍着老阿公的胳膊寻找血管,一边转过头朝这边望了眼。
“没有,正准备吃饭。”
孔净应了声,轻巧绕过床尾将挡帘拉开一半。
“噢,你是他姐姐吧?今天晚上还有一瓶消炎药,这样,等他吃完了你按下铃,我等会过来给他挂上。”
“好。”
孔净原路绕回来,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陈端轻轻扬了下眉,发现孔净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并不是完全没有破绽,比如烧红的耳际和盈满水迹的唇面。
“很甜。”
他没头没脑一句。
孔净剜了他一眼。
陈端笑起来,当着护士和老阿公的面打哑谜,“刚才是奖励?”
孔净去拿苹果的动作顿了下,“不是。”
没理陈端接下来的微表情变化,她转身去水房了。
水流沁凉,像刚从深井里抽上来的,一颗苹果被她翻来覆去地洗,本就瑰丽的色泽变得更加诱人。
再回病房,护士和老阿公都不见了,陈端还是背对着坐在床边,大一码的病号服衬得他背影几分削薄。
天麻猪脚汤也没动,被冷气吹得凝了一层薄油,有点腻。
孔净把苹果放一边,想找个可以进微波炉的容器拿去护士站热一下,忽然听见陈端冷淡嗓音,“你不会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拴住你吧?”
孔净抬眼,在他镜黑双眸中看见自己模糊倒影。
“没人能拴住我。”她慢慢站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陈端呵笑一声,那种嘲讽的神色很刺目。
孔净嗓音平稳,“所以不存在什么奖励不奖励,以后都不会有了。”
“那你为什么贴上来?”陈端一手不便,另一手撑在身后,冷戾的下巴微微抬起,并未因为体|位的原因而消减气场。
孔净皱了下眉,她不喜欢贴这个字。
但她不要再和他不明不白地吵了,“因为我想吻你,很难理解吗?”
陈端一愣,表情有些困惑。
孔净懒得理他。
十八岁的男生有时候和八岁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开窍。
晚上,孔净躺在中间空着的那张病床上,两边帘子都拉上,把带来的小夜灯开着,慢慢翻阅最后整理出来的极简版错题集。
病房里很安静,老阿公的呼噜声再次响起,右手边,隔着一道单薄挡帘,陈端几次抬起手又放下。
孔净目不斜视,嘴角却暗自弯了又弯。
周日上午,18班的几个男生过来探病,大家围着陈端嘻嘻哈哈说着话,格外热闹。
只是中途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么多人在啊,好像我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孟书宇提着果篮并抱着一束花,笑容温和地走进来。
男生们天生自来熟,又因为本来就对孟书宇这个上一届优秀学长如雷贯耳,因此都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
孔净有些惊讶,“学长你怎么会来?”
“家里有点事回来处理,在小区里碰见林语珂听她说起陈端在住院,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孟书宇把果篮和鲜花递过来。
陈端倚在床头,懒洋洋来一句,“不好意思,我花粉过敏。”
孟书宇笑着说,“果篮给你,花是给你姐的。”
孔净把果篮放一边,顺着陈端那句“花粉过敏”把花抱在怀里,跟孟书宇说:“那我们先出去吧。”
孔净走在孟书宇后面,感觉到有道冰冷视线钉在自己背上。
她坦然侧过身把门虚掩上。
孔净请孟书宇去街对面的甜品店坐了会,孟书宇没问陈端是怎么伤的,气氛轻松地聊聊各自现状。
孟书宇大概有做心理咨询师的潜质,不乏耐心地为孔净加油鼓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刻意。
聊了没一会儿快到饭点,孔净请他吃了顿简餐,孟书宇提到晚点过来送她去学校。
他状似不经意的一句,怕孔净多想,解释说:“正好去清安高中有点事。”
“好啊,谢谢学长。”
孔净答应得很爽快,令孟书宇有些意外。
和孟书宇约定好时间后就在医院门口分别,孔净去食堂打包一份病号饭拎着回病房。
18班的男生们都散了,陈端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搭在眉骨上,听见声音倏地掀起眼皮。
迎着他微凉的目光,孔净镇定自若地帮他把病号饭摆好。
“你们烛光午餐,换到我就吃这个?”陈端把不满都写脸上。
孔净看他,“是呢。”
“……”
“快吃吧,等会凉了。”孔净想起他昨天的要求,“要我喂你吗?”
陈端坐起身,“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对啊。”
孔净还真的拿起一次性筷子喂他,但准头不怎么行,直冲着他鼻孔去。
陈端微微眯起眼睛,孔净笑了下,把筷子尖往下移到他嘴边。
是正儿八经的喂饭架势。
陈端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不说不适应,效率未免也太低了,于是伸手把筷子抽走了。
想到什么,“花呢?”
“送给护士姐姐,她放办公室了。”
“不是专门送你的?”
“你不是花粉过敏?”孔净奇道,“又不过敏了?那我再拿回来。”
陈端空着的一手伸出去拦住孔净,“坐着。”
“哦。”
孔净安静翻开书,余光瞥见坐在床上的少年眼角似有笑意。
这么多年了,是真的很好哄。
孔净没跟陈端说孟书宇要来送自己去学校的事,但镇医院就那么小,他往窗口一站稍微抬抬眼就看见她弯腰坐进轿车的身影。
路上没收到他发的任何讯息,有些反常。
孔净便主动发去一条,【上完自习再来看你。】
陈端没回。
孔净低头盯着屏幕太久,孟书宇不免问一句,“怎么了?”
孔净摇头,将手机放到一边。
“有备选的心仪学校吗?听林语珂说你这次三模考得很好,比我去年的高考分数还多十多分,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名字今年会被挂在校门口用来宣传招生。”孟书宇说。
“提前开香槟一般都没好下场,还是先稳一稳。”
孟书宇笑了,“上海很多好学校,如果你肯来我们学校继续和我当校友就再好不过了。”
属于明示了。
孔净在后视镜中和他对视一眼,没把话说死,“后边填志愿的时候再看看。”
孟书宇把车开到校门口,又像上回那样亲自下来帮孔净开车门。
“谢谢。”
孔净并未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但这幕场景已足够吸睛。
林语珂都已经走进校门了,听见身边有人在热烈议论,转头便看见孔净从白色宝马下来,孟书宇长相温润端正,两人站在一起格外有高知学霸情侣的气氛。
她故意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其实我有点怀疑你在利用孟学长。”
孔净从她身侧经过,“利用他什么?”
林语珂跟上脚步和她一起穿过浓荫遮蔽的校道,她一直转头看着孔净的侧颜,恬静,温驯,根本不像会做出哪种疯狂事情的人。
但有句俗语叫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你、和陈端已经越界了,对吗?”
第62章 嫁祸
孔净记得, 林语珂上回的问句是,“你和陈端是真的,对吗?”
这回她把“真的”换成了“越界”,后者代表什么昭然若揭。
林语珂目光炯炯, 仍有发现惊天秘密的惊骇, 相比之下, 孔净显得格外放松,完全没有被人揭穿秘密的惊慌。
“你有证据吗?”她问。
林语珂有些恍然,但随即紧咬着孔净, “你不应该矢口否认吗?”
她完全被自己的猜想震惊了,过往孔净和陈端相处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像是一幕幕大型伦理罪证。
“……你太可怕了。”林语珂喃喃。
“你一个人都把话说完了。”孔净牵唇笑笑。
“你不怕我告诉老师?你和陈端都会被开除!他反正已经烂掉,考不考都无所谓, 但是你不一样, 年级第一的尖子生, 最在乎的就是成绩,如果你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你可以试试。”孔净心想终于是明牌了,虽然被威胁,但总比以前那样戴着好朋友的面具各种试探来得痛快。
“你真的不怕?”林语珂仔细观察孔净的表情, 完美的好学生形象, 居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孔净也转头看她, 想到别的事,“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你喜欢孟书宇?”
“谁跟你说我喜欢孟学长!”林语珂脸色一白,好像被戳中痛处。
“好像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孔净之前想过林语珂为什么会处处针对,但现在觉得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不是同路人,反正她也伤不到自己。
成长的必修课之一, 就算真心以对,并不会每次都换来赤诚相待。
无论身处的环境是大是小,虚伪,坏蛋,看客……总有人各司其职。
“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喜欢就会去争取,想要得到老师的赞美就努力学习,一定不会企图靠别人设施获得。戴望雅给你的进口文具、手链、过季的奢牌衣服……真的有那么好吗?”
林语珂紧紧抿住嘴巴,过了好几秒才重新追上来,“……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蠢。那天晚上你故意引我去校外围墙看戴望雅和陈端的亲密戏,其实你演得一点也不好,表情一惊一乍,画外音配得也很生硬。”孔净平静叙述。
林语珂受不了被这样直白地点出,“你早看出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可能是因为之前我对你还存有一点幻想吧。”孔净看着她,“不过现在没有了。”
孔净之前理想主义地认为好朋友偶尔有分歧很正常,牙齿和舌头有时都会打架呢,就像她曾经和阿禾也闹过一阵别扭,后来不是也好了。
但事实教会孔净,林语珂不是阿禾,一再退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起码没有烂赌鬼爸爸和不清不白的弟弟!你是真的不怕……”
林语珂恼羞成怒,孔净戴上耳机,在前面的岔道和她分开,直接拐去宿舍。
和舍管阿姨请了假,自习下课后去医院。
陈端态度不说冷但也算不上热,时间挺晚了,老阿公的鼾声准时响起,他开着孔净的那盏台灯,倚在床头勾勾画画。
柠檬色光线晕开,他的脸一半被照亮,皓白似新雪,另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如巍峨夜峰。
孔净扫过他架在膝上的素描本,只剩最后几页了。
“考个艺术院校好像也不错。”
旧事重提,以前困囿于现实环境,连谈理想都觉得奢靡。
现在再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十几岁的年纪不就是要去征服星辰大海,少年意气不死,热血难凉。
陈端笔尖微顿,“说白了,你还是喜欢名门正派。”
“所以你是邪门歪道?”孔净有些乏,打了个呵欠。
陈端抬眼,“你承认了。”
他面色冷淡,没有先前那种自以为被耍的恼怒,很轻的,蒙上一层落寞。
但他很快弯唇笑了下,“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管你喜欢什么。”
说完,收起素描本和铅笔,顺着床板滑下,仰躺着。
孔净帮他把被子盖上,没有预兆地俯身在他额头轻吻一下。
陈端倏忽睁开眼睛,眼睫相抵的距离,他嗓音嘲讽,“真有你的,白天把孟书宇哄得团团转,晚上又来招惹我。”
“你不让我招惹吗?”
孔净来之前回宿舍洗漱过,甜橙味的牙膏在口腔里留有余韵,唇息顺着他挺立的鼻峰若即若离地往下,还未抵达陈端的唇就被他抬手按住后背压下来,四片唇瓣撞上。
灯光晕开一小片天地,他们无声又炽烈地亲吻。
正如陈端所说的“过一天是一天”,他不再找孔净要答案,只真真切切地享受当下。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过去、现在,他都拥有过和拥有着她。
陈端住了快五天的院,要不是孔净和医生都拦着,他在医院连一天都待不了。
孔净还想让他再多住几天,陈端晃了晃脖子,调侃道:“找医院签个合同,把这间房租下来好了。”
孔净其实是担心出去后又被李哲那伙人找麻烦。
“总不能躲一辈子。”陈端笑了下,无所顾忌的姿态。
由于医生也说陈端没什么大碍,孔净只好给他办出院。
从医院出来,孔净就看着他一起回学校。
陈端刚在校门口出现,学生们便投来异样眼光,连保安都嘴角抽了抽,估计嫌他是个惹事精。他不在的时间,学校里风平浪静,他一出现,保安大叔们几次跑断腿。
陈端恍然不觉周遭的打量,既不故意张狂,也不面有愧色,蓝白校服穿在身上,清清淡淡、安安静静,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内外兼修的好学生。
孔净不让陈端出校门,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
只是让他安分守己整天都待在教室上课是不可能的,刚回来就带着18班的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疯跑。
教导主任眉心拧成结,隔天就把陈端叫走了。
孔净是在大课间才被同学传话,让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围着沙发一圈都是人。
坐在正中的是校长和一个儒商样的中年男人,孔净一进来,这个男人就隔着金丝眼镜投来目光,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却莫名让人感觉不适。
一道身影忽然横在孔净面前,打断那个男人的视线。
“要开除就开除,找她来干什么。”陈端眯起眼睛,187的身高,带着戾气直直回视过去。
“你家长电话不接,孔净是你姐姐,只能让她跑一趟。”教导主任坐在侧边的沙发上,颇为不悦地横了陈端一眼。
他转过头,笑着对儒商男人道:“戴先生,您看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做开除处理是不是有点过了。陈端皮是皮了点,但他在学校女生缘一直很好,从来没听说他跟哪个女生密切来往,或许这件事另有隐情……”
“主任的意思是我女儿撒谎,自导自演一出戏故意嫁祸陈端?”
戴明抬了下眼镜,转向站在沙发后面的戴望雅,视线掠过她旁边的李哲时明显皱了一下眉。
上回打架李哲也受了点伤,光秃秃的额头上斜着一个创口贴,他站没站相,并不理会戴明的轻视,口齿流畅地配合戴望雅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证据呢?你现在说的,跟你那天晚上被抓时说的可完全不一样。”
没想到教导主任平时严厉,这个时候却偏护着陈端。
“没证据。”李哲耸耸肩,“他狡猾得很,没打电话也没发信息,是当面跟我说的。”
教导主任正要再开口,李哲忽然又说,“对了,其实他让我强j她来着。但是吧我做人比较有良心,再说这种事犯法……”
戴望雅猛地转头,和李哲目光一对,她指尖紧紧抓着沙发靠背,瞬间掉下泪来。
“爸爸,老师,校长,你们都听见了吧?陈端要害我!你们还想包庇他吗?!”
“我这么跟你说的?”陈端目光盯住李哲,似有绕过去的迹象。
孔净从后面拉住他,“冷静一点。”
陈端转头,他以为会在孔净眼中看到愤怒、质疑种种负面情绪,但奇异的是,孔净对他笑了下。
她说,“没事,让他说吧。”
李哲被这句刺到,“什么意思?姐姐你是觉得我在编谎话吗?你弟弟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们在一起混这么久,赌博、吸——”
他一根食指横在鼻子下面用力吸了下,歪嘴笑着隐喻着什么,“你们都懂的,说多了我要进局子。不过没关系啊,要进大家一起进,我起码算个污点证人。”
话音落地,原本还想为陈端说几句话的教导主任脸色骤然大变,校长铁青着脸,“行了,就这样吧,事情我们了解了,你们先出去。”
孔净一直抓着陈端的左臂,办公室里冷气很足,其上凸起的疤痕却被她掌心捂热,微微的湿意。
他们走出办公室,李哲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掏出一根烟点上,“你不会以为光是开除,我们俩的事也跟着了了吧?”
陈端轻嗤一声,转头对上李哲阴鸷目光,“不怕死,你就来。”
“陈端。”孔净低喝一声,抓着他小臂指尖几乎嵌进皮肤,她拉着他,“走了。”
上课铃响了,孔净没回教室。
甩掉李哲,她右手像是焊在了陈端胳膊上,一路埋头走去食堂。
这个点食堂已经传来饭香,窗口都紧闭着,只有小卖店是开着的。
“我饿了,吃个雪糕。”
孔净前言不搭后语,哪有人用雪糕填饱肚子这一说。
镇定停留在表层,深处的情绪剧烈波动着。
但并不是慌张。
早在那次在网吧遇见戴望雅和李哲在一起,孔净也许就预料到了。
可预料和真的发生还是有区别。
陈端蹙眉看着她,“别怕,他不敢动你。”
“为什么不敢?”孔净忽然就有些生气,气陈端到这时候了,首先考虑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她。
由于孔净用的是反问句,陈端误以为孔净是真的在担心被李哲影响后面的考试。
他周身散发一股狠劲,“说了不敢就是不敢。”
既然忌惮李哲再掀起风浪,不如先动手解决掉他。
第63章 逼问
“你想做什么?”孔净紧紧盯着陈端, “你还想做些什么?还嫌教训不够吗?!”
陈端看出孔净是真的动怒了,他皱着眉头退让一步,“得到什么教训都是我活该,和你没关系。你只管好好——”
“怎么没关系?”
孔净扬手, 这一巴掌并未打在实处, 指尖扫过陈端的下颌, 是想让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以后做事情不要再一厢情愿,如果你打着为我的旗号起码问问我的意见!你把自己搭进去了,你觉得我能‘只管好好考试, 只管往高处飞’吗?陈端,你没有权利把‘无动于衷’这四字安在我头上!”
陈端垂眸看着孔净并未言语, 过了几秒,他勾了勾孔净用来打他的右手指尖, 扬唇问说:“不是要吃雪糕?买给你。”
“不吃了, 我回教室。”
孔净不想继续看他欲盖弥彰的笑意。
陈端自顾进了小卖部, 看样子是在挑选东西,却久久站在货架前没动静。
隔着一层玻璃墙,孔净瞥见他冷削侧影,和刚才故意装出来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
她加快脚步往教学楼那边走, 本想一鼓作气爬上顶楼校长办公室, 有道身影却斜靠在楼道栏杆处, 看见她过来,非常散漫地抬手挥了下,“姐姐,就知道你不死心肯定还会回来。”
戴望雅笑容明艳,刚才在办公室里当着师长们落下的眼泪早就干了。
“不觉得恶心吗?谁是你姐姐。”孔净想绕过她。
戴望雅伸出一条腿横在半空中挡住路,“我赢了。”
她横起的腿落下来, 鞋尖点地,仍旧不肯让开,“林语珂跟我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难怪啊。你真会骗人。比陈端坏多了。”
“你在说什么?”孔净一点不露怯,双方就这么打着哑谜。
“你不怕我告诉老师吗?只是开除陈端并不能让我完全解气。”戴望雅双臂横在身前。
“要告诉你早告诉了。”孔净淡笑一下,“就算你说了,老师也只会以为你在瞎编。别忘了,我是好学生,我不会做坏事。”
戴望雅收起笑脸,“这样吗?那给你看点你没看过的。”
她点开手机把屏幕对向孔净。
游戏界面的聊天对话框,满屏私房照,蕾丝、纱裙、绑带之类的元素大量出现,少女身材丰盈,在这些少之又少的面料点缀下万分引人遐想。
孔净被这些照片惊住,戴望雅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大胆和愚蠢。
“虽然他从来没有回过,但你猜他有没有看过呢?又或者有没有边看这些照片边做些什么呢?一个能对姐姐下手的人跟猪啊狗啊有什么区别。不要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从一开始难道不是以姐弟的名义相处的吗?血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姐弟的实质上越了界。”
戴望雅把手机在孔净面前左右晃动,手机背后是她充满恶意的笑容。
孔净抿住唇,听见有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抬眼就看见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儒商从台阶上下来。
戴望雅瞬间熄屏,将手机放回包里,转过身很乖觉地喊了声,“爸爸,可以走了吗?”
“戴先生,我可以和您说几句话吗?”孔净仰头望向中年儒商。
戴望雅立即紧张起来,刚才给孔净展示照片只是意气使然,纯粹为了在她和陈端之间插进一根刺,如果孔净告诉戴明的话……她会死很惨。
“爸,该回去了吧。下午的飞机回上海。”她脱口而出。
孔净认为戴望雅愚蠢就在于这点,明知道照片会被当成把柄,还不管不顾地展示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让戴望雅尝尝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滋味,但这就意味着她会被自己的父亲检查那些私房照。
“你要说什么?”戴明开口,语气算得上温和,目光透过金丝眼镜却丝毫没有笑意,全是审视。
孔净看了眼戴望雅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指尖,她顿了下,“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请学校收回对陈端的处分,还是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还是做不到把照片捅出来,一方面因为无济于事,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她和戴望雅一样都是女孩子。
戴望雅不介意四处展示自己的身体,孔净却不想用她的身体攻击她。
以恶制恶,自己也变成了恶。
这听起来很可笑,她一个违反道德伦理的人,本身就是恶的一种。
但至少,她没有伤害别人。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有用。”
戴明开口。
孔净一愣。
“爸爸!”
戴望雅急切地迈上台阶,想走到戴明身边。
戴明忽然抬手,“啪”的一声,响亮无比。
戴望雅的左脸迅速歪向一边,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大人说话别插嘴。”戴明语气温和,并未看戴望雅一眼,而是踩着她的手机步下台阶。
突然的暴力行为令孔净吓了一跳,更让她吃惊的是戴明始终温文尔雅的表情。
戴望雅在戴明身后死死握住拳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孔净忽然明白她这种张扬又扭曲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一手养大的女儿是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如果你要说的话和望雅有关,确实不必开口了。不过我想听听其他的。”
戴明眼神示意,孔净跟着他走到教学楼后身。
“陈端是你弟弟?”
戴明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一寸寸端详着孔净的脸,似乎想找出她和陈端的相似之处。
“……是。”
孔净不喜欢这种感觉,整个人被架在刑讯室里一般。
戴明笑了一下,“说谎也会浪费彼此时间。如果你真的想让他继续留在学校的话,最好诚实一点。”
孔净还未消化他后边那句,忽然听见他问:“越棠你认识吗?”
“……不认识。”
“陈锦荣呢?”
“也不认识。”
戴明皱眉,温和儒雅的面孔陡然变得锋利,“陈端的爸妈都没听说过,他是怎么被带到你们家的?!”
孔净迎着戴明更为严苛的目光,有那么几秒钟好像停止了呼吸。
“我、不知道,他说他爸妈都去世了……您知道他父母的消息?”
戴明没说话,好像在判断孔净这句的真伪。
他依旧皱着眉头,“听说你父亲是个赌鬼,你妈妈也因此离家出走了。”
孔净不知道这跟陈端和他父母的信息有什么联系。
戴明经商多年,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很轻易便读出孔净心里所想。
“一个赌鬼,比正常人成为拐卖犯的几率大得多。”
孔净呼吸急促,很想争辩孔大勇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但她冰冷开口:“说得好像您很了解我们家的事。您今天不是见过陈端吗?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您应该是陈端父母的旧识,您为什么不直接跟陈端聊,而来逼问我呢!”
“还有,什么越棠什么陈锦荣,您凭什么认为他们就是陈端的父母?您今天是第一次见陈端吧?您的眼睛难道自带DNA检验功能吗?”
孔净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阳光明烈,行走其间感觉十分二的燥。
胡乱想着什么,潜意识直接带她进了教室,连报告都没喊,直接从前门走了进去。
正在写板书的数学老师愣了一下,班里所有人都对她行注目礼,孔净丝毫没有察觉,坐到座位上像是机械程序一样随便拿了本书翻开。
“大佬啊,这么嚣张。”齐淼飞快转过头对孔净竖了个大拇指。
新同桌比较能看清楚孔净的神情,胳膊轻轻碰下她的,“你没事吧?”
孔净一下回神,恍然惊觉已经回到了教室,她牵起嘴角摇了下头。
陈端和孔净被相继叫去办公室,又因为孔净中途闯进教室的反常行为,大家都在传陈端这回闯了大祸,很大可能被开除。
孔净没解释,下课后联系陈端,电话没打通,信息也不回。
她去18班找人,乖乖仔挠着后脑勺说:“端哥没回来啊,不是去校长办公室了吗?”
孔净暗叫不好。
上课铃已经响了,她发足往宿舍方向跑。
男生宿舍大门紧闭,宿管大叔也是一脸疑问,“陈端?没见回来啊。”
孔净在学校扫荡一圈,食堂、小卖部、操场、校道……四处空荡荡。
“孔净,你不上课在这儿干什么?”班主任得知孔净没回教室上课,跑来找人。
孔净急急地说:“老师我想请个假!”
她稀里糊涂的,随口编造孔大勇腿伤不便,要回去看看。
取了车就用力蹬踩,出了校门刻意观察四周,陈端停在对面餐馆门口的机车不见了,也没看到李哲和他跟班的踪影。
孔净的心重重往下坠,几乎要哭出来。
陈端,陈端你这个王八蛋!
为什么每次都不听劝?!
车子拐进居民楼片区,地面青石板不平,巷子又窄,把手擦到侧面前面,车身往反方向歪去,连带着孔净都差点跌倒。
小卖店的阿公坐在柜台边晒太阳,“哦哟哦哟”几声,“小心点啦!”
孔净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骑到网吧门口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自行车在身后偏倒下,她掀开空调帘跑进去。
“Lily姐,陈——”
站在冰柜前挑选饮料的少年,听到声音转过脸,“不是应该在上课?”
他想到什么,眸光突变,“出什么事了?”
孔净静止的心跳在这个瞬间恢复跳动,她喘着气走上前,很想再给他一巴掌,很想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信息。
可是她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他,抱住眼前这个鲜活的会说会动的人。
第64章 记忆碎片
说是抱, 更像是撞。
但陈端在孔净气势汹汹走到跟前的同时就张开了双臂,尽管他并不知道孔净会不会像两个小时之前那样扇他一耳光。
因为惯性,身体往后退了半步,他很快稳住。
拿着冰饮的手悬顿在半空中, 另一手抚拍着孔净的后背, “怎么了?”
声线紧绷, 以为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但尽量控制着语气,是温柔的。
孔净鼻梁撞他锁骨上, 不知道是因为痛的原因,还是因为听见和抱住了他, 她埋首在他胸前,瘪嘴两秒, 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孔净, 你怎么了?”
陈端很无措, 声音放得更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孔净,好像被打碎,强撑着到他面前。
他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顶,嘴唇贴着她的耳廓, 不是很会安慰人, 只能一声又一声地重复, “别怕,我在。别怕……”
孔净被他唇息弄得耳朵发痒,微微偏了下头,眼睛因此离开他肩膀,视线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但她还是看清了站在前台柜后面的人。
“你们……”Lily抱臂而立, 刚做的美甲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胳膊,她绕出柜台,“到饭点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还是旁边的米线店,Lily没问他们吃什么,走来按照自己的口味跟阿嬷要了三碗一模一样的番茄肉酱米线。
米线端上来,Lily才想起似的,“忘了你们都不爱酸甜口,重新点太浪费,不介意就这么吃吧?”
说完,她从筷筒里抽了一双筷子,直到米线吃完都没再说一句话。
孔净要开口,被她挥手制止了。
陈端提前去付了餐费,Lily笑了下,抽张纸在嘴角按了按,“你们……就这样吧。”
Lily最后投来的一眼,像看怪物。
孔净呆呆坐在椅子上,秘密被揭开,被真正在乎的朋友,原来知道是这种感觉。
虽然她不曾对Lily做什么,但世界上存在一种伤害叫精神污染。
知道她和陈端顶着姐弟的名义做了什么,对Lily来说就已经是精神伤害。
“米线还吃吗?”
陈端读出孔净眼里的情绪,抬手圈住她手腕。
两只手重叠,白晃晃搭在老旧的木质餐桌上。
米线店阿嬷随意瞥来一眼,目光不确定是否有其他含义。
孔净怀疑,她真的做好暴露在日光下的准备了吗?
“格老子的!你们两个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管老子饿了几天几夜。”
孔大勇杵着拐,本来就是出来觅食,看见孔净和陈端坐在米线店里,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他们不在学校怎么跑来这里,而是他们背着他吃独食。
孔净看了陈端一眼,将手从他掌中抽回。
“你认识戴明吗?戴望雅的爸爸。”这话先是对着陈端说的,然后又对着孔大勇说了一遍。
“听都没听过,名字这么拗口,叫戴帽子还差不多。”
孔大勇自顾坐下,大声喊阿嬷多加点米线和肉,阿嬷咕哝“你怎么不多加钱”,他叫叫嚷嚷说都是因为阿嬷小气所以生意才不好。
阿嬷不服气,眼看着孔大勇又要跟人吵起来,孔净“嘭”地拍了下桌子。
孔大勇对她的印象一直是温顺文静,因为这一下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端也看着她。
孔净没理,起身付了孔大勇那份的钱,并让阿嬷帮忙打包一下。
“回去说,我有事问你们。”
孔净拎着打包袋走在前面。
孔大勇反应过来了,在后面骂骂咧咧。
陈端越过他,走到孔净身侧,“戴明找你了?”
“你认识他吗?”孔净转头和陈端对视。
正午的阳光晃人眼,视野里出现极小的彩色光斑,使得看人看物会有不真切感,总是隔着什么。
陈端神情淡淡,“你不也认识?——戴望雅的爸爸。”
“除此之外呢?”正好走到居民楼下,孔净脚步一顿,猝不及防脱口道,“越棠,陈锦荣,你认识吗?”
话音未落,陈端镜黑的眼眸已有山呼海啸的震荡,尽管他善于隐藏,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还是没藏住。
远久的记忆被时间切割,变成一块块锋利的碎片,从时光隧道纷涌而至。
在记起的同时也被割伤,陈端想起那个拖着行李箱走在晦暗巷子里的纤瘦身影,想起石榴色的薄纱长裙,想起那道温柔又虚弱的声音,“小端乖,小端不怕,妈妈抱着小端呢。”
自带古黄色滤镜的温暖场景,它的背面却是尖锐狗血的家庭肥皂剧。
年轻的富二代公子哥对校园女神一见钟情,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之后抱得美人归。
然而女孩追求者众多,公子哥患得患失,于是借酒在没做措施的前提下和女孩私尝禁果并使其怀孕。女孩仓皇失措,公子哥趁机向她求婚。
女孩出身普通家庭,由于结婚生子中断学业,家里人觉得丢脸也和她断了联系。
婚后最开始的几年,公子哥视女孩如珍宝,后来由于家族生意走下坡路,公子哥野心大于才华,撑不起父母留下的家业,又疲于应对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流连声色场所和出轨也变得顺理成章。
小三带着私生子找上门,女孩虽然柔弱但一身傲骨,在那个尚不开放的年代断然离婚出走。
女孩问只有6岁的孩子,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如果跟爸爸,还是可以住大房子睡大床,每天都有好吃的,如果跟妈妈,以后可能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苦。
“跟爸爸就没有了妈妈……”小男孩抱着爸爸为了笼络他刚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乐高玩具,一下砸在地上,他牵起妈妈的手,“妈妈不哭,我不要爸爸,只要妈妈。”
公子哥气愤女孩的决绝,也痛恨被亲生骨肉背叛,女孩带着小男孩离家时没有给他们一分多余的钱。
他原以为女孩撑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求和,但没想到女孩走了就再也没回头。
女孩孤身带着小男孩,做过餐馆服务员、洗头妹、杀鱼妹……后来进了一家鞋厂,每天坐在流水线上十二小时换得一份微薄的工资。但好歹,他们总算安定下来了。
鞋厂主管是个好心的同乡大姐,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好心给他们申请了一间免费宿舍。
四五平米的小空间既要放下床、衣柜、锅具,又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那间宿舍真的太小了,衣服晾在半开的窗洞前,屋里总是有一股湿漉漉的霉气。
蟑螂和老鼠都是常客。
女孩愧疚地问小男孩怕不怕,小男孩坚定地摇头,“我不怕!我保护妈妈!”
女孩将小男孩搂进怀里,温柔抚拍他的发顶,她畅想着,“等妈妈再攒点钱,我们就出去租一间大点的房子,再给小端买一套自己的桌椅和书柜。主管说妈妈工作做得又好又快,下个月就申报厂里让妈妈当小组长。”
她的工作是给鞋子刷胶,每天要刷800到1000双不等,胶水浸透指头上的绷带,每个指腹都变得皱巴巴,身上也永远是一股塑胶味。
似乎很多事情都说不得,越是畅想着好日子即将来临,劈头砸下的大都是厄运。
小组长还没当上,女孩先病倒了。
第一次在车间晕倒她没当回事,请假要扣工钱,她喝了点水在椅子上坐了会就又回到流水线了。
第二次、第三次晕倒,主管大姐看不过去,承诺不算她缺勤,强拉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报告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白血病三个字,主管大姐先哭了,女孩有些恍然,听见哭声才反应过来,最先想到的是小端要没妈妈了。
胸口瞬间被洞穿,惶恐再将其填满。
她还是没有哭,报告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拜托主管大姐暂时不要辞退她,也不要告诉别人。
女孩照常上班,照常陪伴小男孩,她开始给小男孩做思想工作,告诉他爸爸其实不是好人,她苦涩地回忆,试图从过往的痛苦片段中提取那人哪怕一丁点的好。
小男孩天性敏锐,他生气地扔掉手里的玩具车,“他是坏人!我讨厌他!他不要妈妈,我也不要他!”
女孩心想就算是癌症,也不至于明天就走掉。
至少还有一年半载可以慢慢给小端做铺垫,或许她应该联系前夫让他过来和孩子先接触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他现任妻子是否会接纳小端,还有那个比小端只小两岁的孩子会不会欺负他……
在正式联系前夫之前,女孩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小端去商场给他买了很贵却是他以前常穿的衣服、鞋子、书包。
她把小端打扮得特别洋气,小端问她,“是因为妈妈升小组长了吗?”
女孩怔了怔,她说是。
一阵风扑来,她借着理头发的动作,拭掉不小心从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那天小端很高兴,妈妈升小组长了,妈妈当小组长之后就不用一直一直坐在凳子上刷胶,妈妈的手指头就会重新变好看。
女孩带小端回到厂里,想起应该买个蛋糕,带着小端出来这两年她忙于生计,都没好好给他过过一次生日。
虽然今年离他生日还有半年,但以后也没机会了。
“乖乖的,你画完一幅画,妈妈就回来了。”
女孩拿着钱包急匆匆出门。
迎面碰见常来厂里找兄弟喝酒的孔大哥。
“小越,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没吃肉?今晚我请客,你带小端一块来吃。”
女孩抿嘴一笑,“不了,谢谢大哥。”
“小崽,做什么呢?”孔大哥推开宿舍门。
坐在矮凳上趴在床边画画的小端“啪”地一下合上本子,转过头盯着这个并不算熟但也不算陌生的中年男人。
“嘿,眼睛这么有神?被你盯出两个洞来!”男人靠在门边笑着逗他,“你爸爸呢?没爸可不行,别的小孩欺负你。来,你叫我一声爸,我给你——”
话未说完,小男孩举起手里的铅笔就狠扔了过去,铅笔尖从男人的眼角擦过去,在太阳穴上划了一道。
男人先是生气,然后悻悻,“这么小就这么有种,可惜不是我的种。”
男人不受小男孩欢迎,但不妨碍他站在门口一直逗他。
他是想等小越回来,再在言语上讨点好,再者这小孩确实有意思,怎么他就生不出一个这样的来?
然而厂子旁边就有市场,买一个现成的蛋糕来回也就十来分钟。
一小时过去,女孩始终没回来。
听见下面有人哄闹,说什么出车祸了。
相熟的主管大姐急匆匆跑上来,问小端呢,小端在哪里?
“快去啊!小越不行了,一个大货车从她身上啊呀……”大姐话都说不完全,扶着墙就开始干呕。
那种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大人看了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
孔大哥一把薅住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小男孩,连哄带骗地说他妈妈被送去医院了,过几天就好了。
摩托车驶过厂门口,沥青路上的血迹未干,小男孩看了一眼之后转过脸去,他在心里默念,妈妈在医院,过几天就好了,他们还要一起吃蛋糕,还要一起去外面租一间大房子……
就这样,小男孩被孔大哥带回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这期间,孔大哥其实就在心里盘算了,小越应该是没亲戚了,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打工,如果这样的话,那这孩子是不是——
“你爸呢?你妈不在的话,我送你去找你爸爸。”他试着探小男孩的口风。
“你妈才不在!”
小男孩回他。
“格老子的!”
孔大哥笑了,有脾气,是个犟种,白捡的儿子嘛这不是!
他凑钱给女孩举办了简单的丧事,带小男孩在鞋厂待了好几天,还是怕他家有亲戚得到信赶来,别到时候他把男孩带走被当成了拐子。
但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人。
他最后问一遍小男孩,“还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吗?你老家哪里?”
小男孩用剪刀剪掉妈妈缝在他新书包夹层的家属信息,他死死握着刀片尖端,“他死了!和我妈妈一样……都死了。”
可是啊,8岁又不是3岁,就算在剪掉了妈妈事先留下的有关前夫的信息,他其实也是有记忆的。
在孔家过的这些年,老实说一点都不好。
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回到那个叫陈锦荣的男人的身边,虎毒不食子,只要他回去,依旧可以住大房子睡软床上贵族学校。
但是为什么不呢?
陈端懒得去想。
他只是觉得物质上的不好还能忍受,如果再失去最后的精神依托,那他可能连存在也不想了。
你说对吗,孔净?
第65章 跟着我走,我知道路在哪……
那份打包的米线最后都坨了, 孔净拿上楼热了之后装在碗里,然后才送到孔大勇面前。
听完陈端的自述,孔大勇过于震惊,“格老子的!格老子的!你还说你爸妈都死了, 骗老子这么久!”
他搓搓手, 忽然问道:“听你这么说, 你亲生爸是不是很有钱?你刚才说他叫什么?陈进……?”
孔大勇陷入迷茫,眼神求助孔净。
孔净转过身去阳台帮他把晾干的衣服收进来。
陈端倚在进门的墙边,视线穿过房间, 像在对面的居民楼,又像在看近处梳高马尾穿蓝白校服的人。
也没搭话。
大家都在猜学校到底会给陈端什么处分, 毕竟戴望雅的爸爸戴明是临水镇有名的商人,他不止给清安高中捐过款, 在市教委也有人脉, 让一个没有背景犯过大错的学生受罚, 只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距离戴明亲自拜访校长办公室已经过去一周,学校对于陈端的处分迟迟没有下发,反而有恢复风平浪静之势。
离高考只有半月不到,7班爱好八卦的学生就算想探听点什么, 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孔净。
孔净安静地上课、下课, 课间给来问题的同学解疑答惑, 脸上不乏笑意。
陈端也照常来7班门口等她去吃饭,两人走在初夏的校道上,光影铺叙,像是夏日青春偶像剧的场景。
不过,所谓的相安无事只是表面,不知道谁又旧事重提几个月前的那则流言。
和上次不同, 这回大家在私下传播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拿出了一张拍得很糊的亲吻照。
当然看不出照片的主角就是孔净和陈端,也无法说明是不是ai合成,但人就是这样,本来就将信将疑,“证据”再一出来,就算是假的,也把人们的认知极大程度往“信”这一边拉扯。
学生们传得沸沸扬扬,老师们自然不可能全然不知。
只是高考在即,孔净又是清安高中重点培养对象,班主任不好像上次那样严厉敲打,只能从侧面让孔净注意私生活检点。
私生活、检点,这五个字很耐人寻味。
孔净点点头,既然班主任没点破,她也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路过教室后排,她不小心碰掉了林语珂放在桌角的笔袋,昂贵的进口文具撒了一地。
两人一同蹲下身去捡,目光在桌下短暂相碰。
“是你吧。”孔净轻轻开口,“两次都是你,对吗?”
林语珂拨了拨刘海,“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希望造谣能帮助你提高分数。”
“是造谣吗?”林语珂抽走孔净手里握着的笔。
孔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站起身拍拍手,“重要吗?总之要让你失望了,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影响我。”
“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到底是会突破老师们的期待,成为清安高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考传奇,还是会让所有人大失所望。”
“好啊。”
“怎么?”陈端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见林语珂颇为不善的眼神。
“不重要,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我。走吧,今天时间来得及,去外面吃。”
孔净抬脚踢踢他的鞋跟,把他注意力转回来。
陈端落后她半个身位,因为腿长所以走得慢些,“我也不能吗?”
“什么?”孔净没回头。
“你说什么都不能影响你,我也不能吗?”淡淡的一句,像是随口一问。
孔净想了下,“分情况。如果我们目标一致,不用你影响,我也会拉着你往前走,如果——”
“你的目标是什么?”
“现在吗?尽最大努力考个好学校。”
“以后呢?”
“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现在说那么长远的事根本没意义。”
陈端不语。
鎏金的夕阳光照散漫落下,仍是温冷疏离的气质。
快到校门口,他忽然说:“如果我这次考很差,没办法跟你去一个城市上大学怎么办?”
孔净这才回头看向他,“现在才考虑这个,之前干什么去了。”
陈端淡笑一下。
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每天更新,数字一天比一天少,班里有人心急已经买了同学录,传到陈端手上,每人有整整两页的版面,他只落下名字和祝福语:祝你有个好前程。
写完竟有片刻的失神,前程两个字,好像是好学生才会思考的东西。
有人说高考是个分水岭,曾经在一个教室的同学经过这道分水岭,有人从此鲜花着锦,有人从此掉进烂泥,更多的则是泯然众人,云泥之别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陈端向来是个不会内耗的人,他从前只专注于解决当下的生计问题,打游戏、骑机车、混会所,肆意挥霍大好光阴。
因为有孔净那句“一起去北方城市看雪”,他就笃定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但现在,他似乎不那么确定了。
“孟书宇这种类型看起来是不错。”陈端牛头不对马嘴,嗓音听起来虽然还是带着一点讥讽的意味,但大部分是真诚的。
“什么意思?”孔净蹙眉,挑开了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又不瞎。”
孟书宇装得端端君子,实际上小把戏不断,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纯良。
“那你提他干什么?”
“做个类比,如果他真的表里如一,好像和你真的挺配。”
都是拥有明确目标,被大家祝福拥有光明未来的人。
陈端双手插兜,为了配合孔净的身高习惯性地微微弓着背,暮色的天空越来越暗,这显得他看起来有些孤独和低沉。
孔净呼吸微顿,怒火骤然在胸口点燃。
“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非要等我们……”
她抿住唇,扭过头大步穿过斑马线。
一辆红色机车像是等在岔道口,忽然拐弯疾驰而来。
陈端几步上前,拽住孔净手臂将她往后面一拉。
机车从孔净和陈端面前驶过,驾驶者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李哲虽然戴了头盔,标志性的光头被挡住了,叼着烟歪起一边嘴巴邪笑的表情却一眼醒目。
“陈端!”
陈端沉着脸,立马就要去骑自己的车,孔净反手拖住他。
“算了,先回学校,今天不该出来。”
李哲不是每天都蹲守在学校附近,更像是打游击战,一旦孔净和陈端放松警惕,他就会冒出来寻衅。
孔净不认为他真的敢再做出点什么,只是单纯地搞人心态。
或者说故意引起陈端注意,设圈套等他上钩,然后再反击。
孔净对红色机车有PTSD,那年的台风像是从石厝吹到了清安高中校门口,巨石坍塌的轰隆声犹在耳边回响。
她垂眼,陈端裸露在校服短T外的淡褐色疤痕快速剥裂,皮肉翻开,森然白骨在鲜血中乍现……
“嘀嘀!”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鸣笛声将她惊醒。
孔净一刻不松手地拉着陈端返回学校。
由于流言私下盛行,不少学生都往他们身上瞟,看清他们紧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得露出惊诧和了然的表情。
“过来看。”
陈端忽然出声,近处的两个男生立即转头望向别处。
孔净迎着这些目光仍旧不肯放开陈端,一直走到食堂门口才松开手。
食堂还有两个窗口开着,但基本都是剩菜冷饭。
孔净要了两份。
陈端轻啧一声,“看吧,我就是这么影响你的。”
孔净习惯性从自己的餐盘里夹肉菜给陈端,“别瞎说。没有爸的事,你也不会去招惹这些人。”
“说不定。”陈端笑了下,“或许我本质上跟李哲他们没什么不同,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不是。你跟他们不一样。”孔净另一手越过桌面急切地按在陈端手臂上,“你只是还没看清脚下的路。”
陈端看着孔净,“如果一直看不清呢?”
如果他注定就是个烂人呢?
孔净定定地注视他,目光灼烈,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灌输进少年的瞳孔。
“那就跟着我走,我知道路在哪里。”
陈端微怔,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先吃饭。”
晚自习课间,班主任又把孔净叫到走廊上说了几句话。
想必是她和陈端今天下午在校道上“牵手”的行为过于亲密,越是临近考试,毫不夸张地说,班主任大半精力都集中在孔净这个独苗苗身上,他苦口婆心地让孔净千万不要在最后这十来天掉链子。
“陈端那儿也有18班的老师给他做思想工作,我们和上面领导商量了一下,建议陈端最后这些天在家复习就好,不用来学校了。”
班主任自认为已经说得够委婉,陈端从来没把学习当回事,复习?不领头作乱就不错了。
孔净没想到老师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凭什么不让他来学校?”
“孔净!你要搞清楚,要不是戴先生宽宏大量不予追究,陈端这种情况是要被开除的!学校留着他继续参加高考,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学校不是你们两姐弟开的,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你也不要仗着成绩好就,就——”
班主任动了气,毕竟是男老师,对一个女学生说不出“□□”之类的字眼。
孔净默然站着。
这处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像被一个铁罐子密封住,周遭的打闹声和光亮都透不进来。
“孔净,你要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学校为了栽培你,因为你爸爸住院,还倡导全校师生捐款帮你度过难关。做人要知恩图报,高考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班主任缓和了语气,这几句却像山一样压下来。
孔净说不出“我没让你们捐款,钱我最后也没收”这样的话。
没意义,只会再被扣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谢谢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孔净诚恳对班主任鞠了一躬。
“我正好要向您请假,您也知道我爸爸的腿伤一直没好,我需要带他去市医院再检查一遍,麻烦您批个假条。”
孔净拿孔大勇出来说事,不算是信口雌黄。
上完自习,她留在教室收东西,越到后面,留在教室的复习资料越少,都是过滤一遍又一遍之后留下的重点和精华,因此一个书包足以全部装下。
一个高挺直接从前门走进来,按在她拉书包拉链的手上,“还说不会被我影响,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除了孔净之外,教室里还有其他人,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陈端笑一笑,很自然地收回手。
孔净被他这个动作刺到,以前那个故意在教室走廊上对她使坏的少年,居然也有在意别人目光的这一天。
到底是谁影响谁,谁拖累谁?
孔净一时涩然。
第66章 一体双生
“我请假带爸去医院复查, 跟你有什么关系?”
孔净站起身,把书包往背后顺。
陈端再次抬手,这次没和她有肢体接触,指尖勾住书包提手。
“我带孔叔去, 你好好复习。”
“孔净, 你别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他低垂着眼, 对孔净笑了下。
孔净抓着肩带的手有些脱力,书包在半空中悬停,一点点被陈端的握力勾向他那侧。
天平失衡, 孔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逝,心慌得厉害, 在肩带彻底滑出掌心的瞬间,指尖再次伸过去, 死死抓住。
“你不是, 从来都不是。”
“别让人看笑话。”陈端轻声提醒。
孔净异常固执, 扯着肩带顺势把陈端也拉出教室。
“再这样的话,我会后悔。”很多教室人都走光了,走廊上灯光黯淡,陈端轻巧劝说。
“后悔什么?跟着我爸回我家?”孔净不解。
陈端摇头, 昏寐阴影里, 他神情单薄, 有些自嘲地笑笑,“后悔初二那年,怎么没有死在石料场里。”
孔净倏忽抬眼,愤怒轰地一下在胸腔爆开。
她抬起手,却怎么也挥不过去。
“哦,是吗。如果另一个时空里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那我告诉你,那个时空的我也许真的会跟孟学长交往!你以为我很聪明吗?其实一点也不,我看人眼光很差,如果没有你在旁边搞破坏,我会被很多很多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你不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很缺爱的人,我要和很多很多男生交往才可以填平空虚!好学生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其实就是个软弱的人!
“你不知道吧?小学六年级那次,要不是因为有你在,我根本不可能敢去扇杨皮耳光!虽然当时我们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我就是知道你会帮我!阿禾说的对,我就是狐假虎威。这些年长这么大,我就是仗着有你在,才敢活成现在这样!
“你告诉我你后悔了?好呀!那你就去死吧!你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难过!反正以后有我哭的时候!如果你想看见这样的我,你就去死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孔净甩掉握在手里的书包肩带,身影迅速映入阴影里。
她大步往校门方向走,胸口剧烈起伏,耳朵全是自己的喘气声,根本没注意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站在街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矮身坐进后座,“嘭”的一下合上车门的同时,一个身影从另一侧钻进车厢。
“搞什么?一起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
孔净扭头就想下去,陈端倾身过来一只手臂按住她去开车门的手,“一起的。”
陈端半个身体压着孔净,她被圈禁在他和座椅之间,两手使不上力,猛然用力抬起头,额头撞向陈端的下颌。
一声闷哼,陈端的脸偏向一侧,口中立刻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孔净这一下用了全力,导致她后脑勺也因为惯性重重撞在座椅上,眼前一阵眩晕。
车厢这么小,司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紧张地回过头,“小姑娘,真的是一起的?你说实话不要怕。”
孔净耳边一阵嗡嗡声,思绪有两秒的滞涩,以致于没有立即回话。
陈端受了重击,按住孔净的力道一点没松,却在第一时间开口:“你没事吧?”
司机都想下去叫学校保安了,听见陈端这句又不确定了,因为他们都穿着清安高中的校服,外面偶尔一束车灯闪过照见两人的面孔,虽然剑拔弩张,但他们之间的磁场却很微妙,根本就是一对吵架上头的校园情侣嘛!
陈端的音调平稳,显而易见的关心,孔净被他围住,侵略性的皂香和体温像一个温柔的牢笼,抑或安全港。
看,她就是狐假虎威。
就是因为知道陈端始终会是迁就的那方,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孔净靠着座椅,没再试图挣扎,她缓了下语调,跟司机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是一起的。”
司机长舒一口气,“去哪里?”
“悦色,悦色会所。”
孔净话音落地,明显感觉身边的人一僵,司机映在后视镜里的脸也有些莫名加惊悚。
临水镇谁不知道悦色一条街啊。
这么一来,司机又被搞心态,路上几次劝说高中生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比较好。
“没有,那边离海近。”
孔净本来是想让陈端悬着的心在冷风中再多吊一会儿,又怕吓到司机大叔,直接把车开去派出所。
她感觉到旁边的座椅靠背往后陷了些,陈端明显比刚才放松了。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间或从窗外投进来,在后车厢中一闪而过,孔净扭头看着外面渐次后退的街景,陈端一直看着她。
因为孔净说其实是去看海,司机便没有把车开进悦色一条街,而是停在了附近的沙滩公园门口。
公园全天候开放,晚上夜钓的人不少,也有来露营的,司机大叔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也是煞费苦心。
孔净由衷表达歉意和谢意。
海风扑面,温热,咸湿。
孔净扯掉皮筋,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脚踩过细盐一样的沙滩,卷着白色浮沫的海浪漫过她的脚踝,有点凉,细沙冲刷过皮肤感觉有点痒。
她继续往前走,像要走进深不可测的大海腹地。
陈端从后面拉住她手臂,“孔净,别闹了。”
他没脱鞋,连带着裤腿都被浸湿了,额发被风吹乱,神情从未有过的无措和破碎。
这边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远远立在身后,天不完全是黑的,应该是苍蓝色,一轮稀薄的上玄月弯钩似的缀垂在海天交接处。
孔净就站在这轮和圆满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月亮前,转头看向陈端。
“不是说想死?我们一起好了。”
陈端的掌心紧紧贴合孔净的小臂,指节像要穿过她的皮肤焊进她的骨头。
“别这样,我错了。”
海浪一下又一下,冲刷过他们的小腿肚,很应景地做出要吞噬他们的架势。
风很大,有消音的作用,陈端说的这六个字被切割成碎片,快速陨落不见。
但是孔净听清了。
“真的知道错了吗?你告诉我,错在哪儿了。”她问。
陈端双唇翕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清薄的月光照在孔净脸上,她眼睛很大,很亮,紧紧盯着身前的少年。
“我告诉你。如果你推翻你的过去,就是在推翻我的过去,如果你不想活,就是在否定我的存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没有陈端,孔净不会长成现在的孔净。
没有孔净,他也不会成为这样的陈端。
十年,说长不长,只占人生的十分之一,却比两个年轻生命过往的一半还多。
他们互相陪伴着、支撑着彼此长到现在,像是嵌合叠成的骨牌建筑,如果抽掉其中一半,另一半只有结局只有轰塌。
“可是,我只会影响你……”
陈端不确定,他还是在否定自我。
“还不明白吗?我需要你影响。”孔净另一手重重握在陈端抓着她小臂的手掌上,平滑的指甲变成尖锐的薄刃,切开他自以为是的自弃,非要见血才能唤起他更深处的知觉。
“你会被我往下拖。”
“怎么不说是你托着我往上走?”
孔大勇不是因为陈端才酗酒、赌博,李贤梅也不是因为他才在纵容丈夫和怨恨丈夫中反复横跳。就算陈端不出现,孔净相信他们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没有陈端,孔净想不到她一个人该怎么面对。
反骨、乖张、凉薄、坏种……无论用哪些负面的词来形容陈端都可以。
因为对孔净来说,陈端其实是她的光。
光可以有很多种颜色,灰的,蓝的,白的……
光也可以有很多种形状。
外在的形式不重要,别人的评价也都轻如鸿毛,正如他们的关系,姐弟也好,欲望期的动物也罢,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遵循本能更深一步地嵌进彼此的身体和生命。
他们想要彼此,仅此而已。
外界的道德批判、伦理流言都是赘述,他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更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因为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走向未来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仅仅只是他们彼此。
“孔净……”
陈端抓住孔净猛地将她拉向自己。
孔净没有任何犹疑,同时抱住他。
两个年轻的稍显迷茫的灵魂猛烈撞击,缠拥在一起。
海风更大了,浪潮呼啸,可他们拥抱在一起仿佛就可以抵御一切。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
陈端下巴垫在孔净肩窝里,整张脸深陷在她飞扬的长发中,鼻腔里全是她发丝的甘甜味道。
“没关系。这不重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想。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我吗?”
陈端忽然打断孔净,带着鼻音,语气甚至有些惶恐。
孔净贴在他后背的手往回收,用尽全身力气像要把彼此的身体具象化融合。
“喜欢太轻佻了,爱也是。你只要记住,我不能没有你。”
“我们一起好好的,好吗?”
“……嗯。”
陈端像条终于收起獠牙的大狗,温顺地贴合着孔净。
就近找了间旅馆,因为临近悦色一条街,从前台到走廊再到房间都弥漫着暧昧。
心形大床围着粉色纱幔,旁边柜子上除了计生用品,还有情趣相关的小玩意儿,床尾靠墙一台电脑,前台阿姨带他们来看房时特意说了,“电脑打开有惊喜,桌面图标最显眼那个点开你们就知道了,平时要爬墙才能看的片子那里面应有尽有。”
孔净的脸在房间粉色灯光的照耀下变成蜜桃红,她胡乱嗯了一声,赶紧关上门。
转过身,陈端立在床边好像有点放不开,孔净嫌他假正经,瞥去一眼。
自己先去浴室,关上门。
其实不是一个很适合放纵的时间点。
但气氛到这儿了,相安无事地盖一床被子躺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反而显得做作。
在海边吹了风,皮肤有些凉,被热水一激,孔净耸着肩膀打了个摆子。
她挤了满满一泵沐浴液,丰盈的泡沫落在身上,随即被冲走。
心境居然比除夕夜那晚初尝禁果还激荡。
再把校服穿上似乎没有必要,于是就裹着浴巾出去。
陈端坐在电脑桌前,随意点开一个游戏,心思并没在屏幕上面,几乎是浴室门开的一瞬间,他就转头看了过来。
现在不止是脸,大片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大腿之下,全都染成和蜜桃一样的色泽。
孔净单手握住身前的浴巾面料,对上陈端有些怔愣的视线,“你不洗?”
“……洗!马上就去洗!”
起身动作太快,椅子被带倒摔在地上,陈端折身去捡,视线快速上撩,和坐在床边的孔净碰上,又迅速移开。
几分毛躁和少年人应有的不稳重,搞得好像真是第一次似的。
孔净听见从浴室传来的水流声,把被子拉过头顶,心跳声在整个房间回响。
咚,咚,咚。
水声停了,她听见陈端沙哑着嗓子问,“要关灯吗?”
孔净想说要,话到嘴边居然是,“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