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别玩我
手机一晚上没动静, 孔净把今天的错题集整理完之后看了眼手表,居然十二点过了。
宿舍十一点断电,她用的是台灯,两个舍友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整理好桌面也爬上床……
【睡了?】
孔净缩在被子里敲敲打打, 发出这两个字。
困倦来袭, 一直没等来回信,手机自动熄屏。
第二天醒来抓过手机看一眼,一条未读信息于凌晨三点接收, 【嗯。】
“……”
孔净不知道他是三点才睡还是中途醒了。
【去吃早饭吗?】
孔净洗漱完再回来,对面都没回。
整个上午, 手机没响过。
【三鲜米线,我请客。】
最后一节课还剩五分钟就打铃了, 孔净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摸掏出手机打字。
低着头, 目光虽然都落在屏幕上, 但视觉和其他感官都在观察老师的动向,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敲击,孔净感觉都要出汗了。
这条发过去之后,正要把手机塞回桌肚, 但一想到陈端拽拽的表情, 指尖再次点击虚拟键盘;【包养你, 中午。】
前面三个字也不是没听陈端说过,但说归说,切实落在字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这还是孔净发给他的。
讲台上忽然传来一道咳嗽声,孔净肩膀一跳,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飞快丢进桌肚,捏起桌上的笔就开始在本子上瞎写,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配合表演“认真听课”这四个字。
新同桌全程目睹孔净这套做贼心虚,很不厚道地笑了。
“老师没看见啦。”新同桌凑过来快乐道,“原来年级第一上课也会偷玩手机,好接地气哦。”
孔净还沉浸在差点被抓包的胆战心惊中,转头对新同桌眨眨眼。
最后那天发出去之后陈端回没回,孔净没敢再把手机拿出来查看。
不过下课铃刚响,她就看见有个没穿校服外套的冷拽身影杵在走廊上。
孔净想笑,那样子好像谁欠了他五百万。
“走啦!”
孔净急忙忙出去,怕晚了要等餐。
陈端偏不急,左肩上的石膏还挂着,右手插校服裤兜里,秋游似的散漫走在浓荫郁绿的校道上。
眼看着一大片蓝白身影涨潮似的从身侧漫过,然后在前面岔口分成两拨,一波涌向食堂,另一波攻向校门外的餐馆。
“……”
孔净转头,表情不善。
陈端却勾勾唇,左脸上一颗小酒窝歪歪挂着,专门露出来气人。
孔净懒得和他斗嘴,自动放慢脚步和他并肩往前。
“除了米线还有什么?”
陈端习惯了用左手去圈她腕骨,孔净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提前把手背在身后。
“什么?”
“你说呢,包养。”
陈端别样的固执,小臂绕到她身后还是把她的手腕握进了掌心。
周遭的蓝白身影密密匝匝,距离上次的流言事件才过去不到十天,虽然大家都不再提,但不代表不信。
孔净皱了下眉,把手从他掌心抽出的同时往旁边拉开距离。
“好好走路。”
她不想再生事端。
但这不是陈端想要的。
少年之所以是少年,是因为他们拥有无限的赤忱,对于喜欢的人和事可以奉献一切,相应的,既然喜欢就要拿到手。
“你怕了?”
陈端眼睫半垂,温凉目光落在孔净脸上。
他嗤笑,“又不是真姐弟。”
“还是说你喜欢以姐弟的名义玩地下情,喜欢背德带来的刺激。”
声音不大不小,孔净不信从他们身侧经过的人听不见。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扯着陈端的胳膊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
“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陈端比孔净更不解。
“你忘了你是为什么跟人打架了吗?之前的事还要再发生一次你才开心吗?”
孔净不提陈端倒没想起来,他恍然道:“早知道就不打了,因为他们说的其实就是事实,不是吗?”
孔净睁大眼睛,忽然找不到辩驳的声音。
“只是时态用错了而已,”陈端垂眼牢牢盯紧孔净微微张开的双唇,他忽然伸手,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
孔净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转头检查有没有被人看见。
陈端厌倦这种孔净这种躲藏的态度,“他们说的接吻和上床如果不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那么,孔净我想问问你,你昨天在医院对我做的那些行为,是不是可以定性为骚扰。”
什么接吻什么上床?
她连他嘴唇都没碰过就想这么远了?!
一天天课不好好上,哄他好好待在学校比什么都难,脑子里全是这些鬼东西!!
孔净发现陈端总有办法阶段性把她气炸。
“对,就是骚扰!就是白嫖!你满意了吗?!”
孔净压着声音表达愤怒,冲着陈端一点不怯场。
白、嫖。
“你再说一遍。”
陈端满眼戾气,弓着腰与孔净视线齐平向她靠近。
“白嫖!白嫖!白嫖!不嫖你嫖谁!”
孔净用力推了他一下,紧接着往他脚上的白色板鞋一跺。
在陈端要抓她之前,提起膝盖做了个假动作,鉴于孔净有这方面的前科,陈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并且横挡在腰腹部前。
孔净冷眼看他一眼,表情完美诠释“就你这水平”。
陈端沉着脸再去抓人,指尖在秋光中捞了个空,孔净已经荡着马尾跑远了。
孔净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男生比女生晚熟,陈端根本就是小学鸡!
她气鼓鼓地跑到校门外,更气的是果然连餐馆都没位置,双重气愤之下她跑去旁边的路边摊吃了很大一碗炸串。
在碳水化合物的安抚下,总算平心静气上完下午的课。
早上就收好了东西不用再回宿舍,因此放学铃一响,她就背着包火速离开座位。
经过教室后门时,被林语珂叫住,“昨天晚上我让陈端帮你把快递拿去宿舍,他有拿吗?”
这是林语珂自愿调座位之后第一次主动和孔净搭话。
“嗯。”孔净停下来应了声。
林语珂看她,“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可孔净记得一直在生气的人明明是她。
“我先走啦,拜拜。”
孔净笑笑,快速走出后门。
“等下,我也要去车棚!”
新同桌也从后门出去,快速追上孔净。
林语珂看见她们手挽手走在一起的快乐背影,用力咬了下唇。
她想,如果不是友情本来就脆弱,也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孔净就没拿她当朋友。
孔净直接把车骑回居民楼,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吃了晚饭,就背着书包找Lily开了一台机子。
她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隔几天就会上论坛查看有没有热心网友回复。
一段时间下来,收效甚微,骗子倒不少。
李贤梅的手机还是打不通,或许她已经换了新号码,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如果真是这样,孔净觉得很好。
前几天她抽空去了趟石材厂,那边已经有新的承包人接手,原本他们一家住的两间房子都被腾出来。那些跟了李贤梅和孔大勇多年的工人叔叔和嬢嬢也被遣散。
孔大勇还是不知所踪,这么多天他只接了一次孔净打的电话,“读你的书,老子还轮不到你管……”
在类似荷官发牌、看客吆喝的吵闹声,通话中断。
孔净吐出一口气,拍拍脸,一鼓作气爬上六楼。
门板不隔音,在走廊上隐约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开门进去,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套书桌椅、一盏落地灯,外阳台和屋子之间的隔断玻璃上还挂了一道碎花挡帘。
小小的空间因为这几样东西,而添上家的意味。
孔净从中午开始积压在心里的火瞬间消了大半,他们都太了解对方,既能轻易拱火,也能随意戳到对方软肋。
但是问题来了,屋子就这么大,放了桌椅和落地灯,就没了打地铺的可能。
浴室水声停了,孔净转过头,一道冷白身影推开玻璃门走进来,“……你怎么不穿衣服?!”
陈端周身氤氲着热汽,浑身上下就一件校服裤子,裤腰松松卡在人鱼线上,松紧带垂落,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荡。
“忘拿了。”
他语气恹恹,赤着脚走过来,孔净扶着桌沿让开道,肩膀还是被他裸露的皮肤剐蹭到,那股带着水汽的凌冽皂香直往鼻孔里面钻。
衣服都收在行李箱里,陈端弄出的动静挺大,弓下腰,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翻捡,箱子里统共里就那么几件衣服,他翻了一遍又一遍。
年轻的身体结实又漂亮,影子被落地灯映在墙面上,弯成弧线的背脊还泛着未干的水汽。
“……”
孔净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外倒,目不斜视,犹如误入妖精洞的得道高僧。
那边传来一声轻啧,孔净以为陈端终于穿好衣服了,听见脚步声靠近,转过脸,“……找这么久,衣服呢?”
陈端还是裸着上身,左肩上的石膏浮着几滴水珠,他干脆倚在孔净桌边,“都旧了,不喜欢。”
孔净坐着,漂亮的腹肌与她视线齐平,看着就感觉手感不赖。
“……”
“别闹了。”孔净翻开复习资料。
“谁闹。”陈端长指一伸抽走资料,垂眼便看见资料上的署名,孟书宇。
孔净觑见他表情,“只是学习资料,别瞎想。”
陈端撩起眼皮,“我瞎想什么,我们什么关系啊。”
胡萝卜吊在眼前,看得到吃不到,他不要这种不确定性。
孔净看了他一会儿,时间滴答过去,久到陈端以为又将迎来一场舌战。
孔净忽然说:“我记得你有次说过,你实际生日要比身份证上的早两个月?”
这些年陈端从来不过生日,孔净也就没刻意张罗。
陈端想不起来了,说过吗?
孔净:“……”
她把资料重新拿回手里,“算了,当我没——”
“对,是早两个月。”陈端反应过来,右手压着孔净面前的资料,指节潮热,身体压下来也是潮热的。
孔净靠着椅背往后仰,一根指节戳在他腹肌上,结实燥热的触感让她大脑宕机一秒,然后才说:“到时候去买个生日蛋糕庆祝你成——”
“没有到时候,就今天!”
不等孔净反应,陈端转身从行李箱里抓起一件衣服就套上,袜子都来不及找,赤脚踩进板鞋,“嘭!”
出门了。
下楼的声音很大,咚咚咚……
孔净的心跳也被踩乱了。
她低头去看复习资料,上面隐隐有他留下的潮湿指痕。
不可能再心如止水地看书,装样子都装不出来。
孔净拿了衣服去洗澡。
陈端在浴室里留下的热气还没散尽,刚从花洒流出来的水也是热的,但即便是这样,皮肤被水流包裹的一瞬间,孔净还是打了个摆子。
都乱了。
反正都理不清了。
孔净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她才反应过来陈端出去得太急,连钥匙都忘了拿。
“唰”的一下拉开门,少年额发尽乱,大口喘着气,右手上提着一个印着24小时便利店logo的购物袋,这家店离得不算近,因为没带钥匙,他是跑着去再跑回来的。
“蛋糕呢?”
孔净只扫了一眼,就被他眼里的冷焰火烫伤。
“面包不行吗?”
陈端跟着孔净进屋,怕她反悔,急忙解释说,“便利店里的蛋糕卖完了,带馅的面包也一样,不过就是一个形式……”
“蜡烛呢?”
孔净歪着头用已经半湿的毛巾继续擦着湿发,发丝甩动,几颗水珠打在陈端的脸上。
他离她很近,垂眼看她。
明知她这句可能是在故意刁难,还是笑着问一句,“我现在再去买?”
孔净没说话。
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购物袋,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再抬起头时,被热水冲红的脸颊更烫了。
“……我让你买这个了?”
电影里看过无数次,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接触,陈端就算表现得再老练,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但他硬是装出几分痞气,“今天不用?”
孔净一把将购物袋搡到他怀里,里面的东西从袋口掉出来,两个方正包装盒“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坐下。”
不等陈端再说什么,孔净忽然下命令。
“坐哪儿?……床?”
陈端一直看着孔净,慢慢后退,旧床板因为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发出一声呻|吟。
他两腿放松敞开,单手撑在身后,和那天在医院病房一样的姿势。
孔净走到他面前,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以此借力,宽松的全面睡裤面料被屈起的膝盖抻平,折起的小腿缓慢落在他的大腿边。
“咯吱”,床板被迫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湿发垂落,孔净居高临下,背脊挺得很直,跪抵在他的上方,迟迟不肯再有下一步动作。
十月底的秋季,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却热得出奇。
陈端喉咙哑得厉害,撑在身后的指节开始发颤。
“别玩我,孔净。”
孔净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压在他肩膀上的左手指尖把他的T恤面料揉皱、弄湿。
她没有任何经验,却强硬地牢牢抓住主导权。
“又不喊姐姐了?”
声音又软又饱满,掐出一汪水来。
“姐姐……”
陈端的声音更哑了。
“嗯。”
孔净身体直直地往下压,缓慢的,所有重量都落在陈端的腿上。
陈端脖子竭力往后仰,孔净脸朝下,另一手抓着他的领口往身前扯。
鼻息交混,从身体里快要爆炸。
孔净手扶着他的脸,“乖一点,好吗?”
“……好。”
“不许再说浑话,能做到吗?”
“……能。”
“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好。”
拉得太长了,陈端手抓着孔净的腰,是祈求,“姐姐……”
话音未落,烈火烹油。
两片柔软撞上去。
第52章 解压神器
褪了刺的仙人掌, 饱满汁水碰撞着溅洒四溢。
没有经验的吻,少年人的横冲直撞。
一场奇异的热带雨,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酣畅淋漓地下。
原来接吻也是可以让人窒息,可以让人体会到濒死的快乐。
孔净的长发本来就是湿的, 纠缠在陈端的身上, 她后来感觉发根生出了水, 热汗涔涔,她的睡衣和他的T恤都被润透了。
肺里的空气稀薄,再不离开就要缺氧, 可是陈端扣着她,一旦有偏离的趋势, 他便立即追上来。
什么时候调转的姿势都不知道,床板那么烫, 他的身体那么热, 她快化了。
十指紧紧抓着他后背, 热浪席卷,烈火烘烤,孔净喘不过气来,用力偏过脸, 自愿露出的纤长脖颈成了另一个骤雨发源地。
细细密密, 有点疼, 猛烈,凶狠。
孔净断断续续的想,原来他的外表真的只是伪装。
这个……坏种。
被扣在一个滚烫的怀里,骨骼和肌肉都无非结实,这样睡一晚体验并没想象中那么好。
早晨孔净被生物钟叫醒,嘴巴张开, 呼出的气息那么热。
身后紧紧拥着她的人一动不动。
床板发出吱呀声,孔净在陈端醒来之前快速起身,伸腿从他身上跨过去,扫眼没找到拖鞋,赤着脚就进了浴室。
她在里面待了好一会,门一开,被近在咫尺的人影吓一跳。
陈端伸手就扣住她的腰,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孔净双脚瞬间离地,下一秒又落在他的脚背上。
“喂……发什么神经啊!”
“没发神经。”陈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一口,然后在她耳边笑着说,“早上好,姐姐。”
孔净大力推开他,进屋拿了衣服再回浴室。
陈端就倚在玻璃推拉门边,垂眼看着她进进出出。
接吻而已,他却像是忽然被推入迪士尼乐园的小孩。
新奇,跃跃欲试,意犹未尽。
他总是缠着孔净,要抱,要吻,说的话好听,动作却很过分。
两个人的出租屋,门一关,帘子一拉,肆无忌惮地使坏。
“你原来都是装的!”
孔净坐在书桌前,看了两小时书终于可以休息十分钟的时候,被他站在椅子后面弯下腰扶住脸就亲了十分钟。
“装什么?”
陈端听见孔净设置的十分钟闹钟响了,很有契约精神地离开她的唇。
孔净懒得和他说,水痕挂不住,她抬手把他推开,抽了几张纸从嘴巴擦到脖子。
“这里也有。”两根长指伸过来,不知死活地点了点孔净的锁骨。
孔净打掉他的手,“出去给我买杯奶茶。”
“点外卖不行吗?”
“不行。”
把人从屋子里支使走,孔净总算有了片刻清净。
但是到了晚上,那张床几乎快要散架。
弄出的动静喑哑晦涩,比孔净看过的任何一部爱情片都要令她脸热。
但,这还只是接吻的程度。
从那天开始,孔净私心里无比喜欢住在宿舍的日子。
相反,陈端只喜欢周六晚上到周日晚自习之间的这段时间。
但即便是这样,周中在学校,陈端有时也能见缝插针地捆住孔净。
无人的角落,远近缥缈传来嬉闹声,炽烈的唇瓣紧密贴合,胆战心惊,游走在隐秘之下,带来双倍的刺激和快乐。
每每这个时候,极致的快感和罪恶感同时在孔净心底滋生。
那场流言提早来临又结束,而现在他们真的坠入道德深渊,孔净想不到如果被人发现,再次被打上背德的标签,她是否还能像上次那样理直气壮,颠倒黑白。
就在这样的道德煎熬与欲望沉溺中,闽城逐渐从初秋变成深秋,直至十二月彻底迎来冬天。
毕竟是沿海亚热带气候,冬天再冷,顶多在校服外套里加件打底衫和薄毛衣也就够了,抗冻的男生甚至在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只穿一件短袖就在球场上疯跑。
陈端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的石膏早就拆了,虽然医生叮嘱伤筋动骨一百天,劝他好好将养不要剧烈运动,他自己却不当一回事。
要不是有孔净看着,他或许不等石膏拆掉,早就在操场上肆意运球了。
“你跟陈端还好吧?”
体育课,孔净跑完八百米坐在台阶上休息,林语珂随后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这段时间林语珂时常向孔净示好,买水、课间问她要不要去厕所、周末约着一起去书店……
连孔净新同桌都感觉莫名其妙,情绪这么反复,旁边人光是看着都替孔净累。
“谢谢,不用啦,我待会回教室喝。”
孔净笑了笑,没要林语珂给的饮料,也没应她这句没头没脑的提问。
林语珂站在孔净面前,拿水的手垂在身侧,“你妈妈还没找到吗?”
孔净看她,林语珂表情有些惊讶,“你怎么这种眼神,我只是关心你。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吧。”
孔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林语珂也要回教室,“我真的很佩服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前学校还传你和陈端那个……但是你居然一点没受影响,还是每次考试都拿第一。”
“孔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林语珂自言自语说了一路。
始终不见孔净回应,她忽然把脸朝向孔净,以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低声说:“其实……你和陈端是真的吧?”
孔净的步子差点就乱了,她转过脸,“你胡说什么?”
林语珂仔细观察着孔净的表情,对于这件事她其实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太过惊悚,并且孔净从来都是优秀学生范本,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可怕事情的人。
林语珂手指扣着饮料瓶,“有没有胡说,我们心里都知道。”
孔净屏住呼吸,还没继续迈开步子,就听见林语珂下一句,“……关注你和陈端的人蛮多的。陈端每次下手都那么狠,挺容易招人恨。”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就当我胡说吧。”
林语珂拨了下刘海,越过孔净。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球场跑过来,18班也上体育课。
孔净回神,冲他笑了下,“没有啊。”
刚运动过,陈端头发有些乱,微微喘着气,“中午回去吃。”
孔净反应很快,“不——”
“等会放学过来找你。”
陈端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跑回球场。
当初选在网吧居民楼租房子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离学校近,骑车差不多一刻钟。
如果是陈端骑的话只用十分钟。
孔净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因为离得近,所以陈端有时就会趁着午休时间把她拐回去。
午餐已经提前点好并且送到,两人前后上楼,是正常的社交距离,陈端单手提起挂在把手上的外卖,开了门,另一手就绕过来直接扣住孔净的腰把人提进去。
钥匙掉在地上,外卖随手搁在门边柜上,等不及再往里走两步,陈端把孔净抵在门板上就开始亲。
水光潋滟,豆沙色的唇瓣被亲得像涂了一层樱桃红的唇釉,孔净推他,“帘子、帘子没拉。”
陈端压着她的唇“嗯”了一声,并不马上离开,嘴唇仍贴着,仗着身高和体型优势把人抱起来,一边亲一边走去拉帘子。
孔净怕摔,两手紧紧扣住他肩膀,双腿缠住他的腰。
听见“刺啦”一声,椅子被陈端撞到,他还是没停下来。
“唰”的一下,他单手托着孔净,另一手扯上遮光帘。
视野里,光亮瞬间被黑暗取代,狭小的屋子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没有窥视的眼睛,姐弟、道德、公序良俗……通通被踩碎。
没一会闹钟响,孔净手脚并用把身前的人往反方向推,脑袋同时偏向一侧。
陈端微微喘息着,滚烫的唇从孔净的嘴角用力滑向她的耳廓,还想赖着不起,孔净一只脚掌抵着他的腰腹用力踢一下:“快点起来,不然下次再减一分钟。”
“……”陈端哑着嗓子嗤笑,“从来没听说谁接吻之前要定闹钟,多一秒都不行。”
床板随着孔净起身的动作左右晃动,她一边拢头发一边走去拉窗帘。
“那是因为如果不定闹钟,你就会一直一直……继续。”
校服外套掉了,孔净捡起来抖了抖搭在椅背上,毛衣还是完好的,她把手从下摆伸进去理了理里面有些歪了的打底衫。
“我没碰那儿。”
陈端两个手肘向后撑在床上,仰躺着忽然来了一句。
孔净脸上刚要散掉的热气又聚集回来了,她没说话,走过去很镇定地踢了陈端一脚。
外卖有点凉了,吃完之后,没着急回学校,孔净站在阳台上一边消食一边背英语范文。
期末考试在即,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每一天都在减少,座位上的复习资料却越堆越多,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也因此被挤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孔净抗压能力算是强的,她从来没叫过苦,但脸上的笑容明显要比以前少很多。
陈端自己心态放很平就算了,还来劝孔净,“你现在的分数保持下去,高考成绩不会差。”
“不差就行了吗。”
孔净不认同,清安高中的年纪第一,在那些重点高中里只能算是中上水平。
她想考好一点,再考好一点。
从小到大都是被安排,这回她终于能自己做主了,当然要拼尽全力。
孔净把自己整理的资料每科分门别类,为陈端量身定做一个学习进度表,也监督他学。
陈端最近这段时间格外乖,但他总是有坏心眼,比如:
“这个太难了,你过来再讲一遍。”
边说,边敞开两条长腿,示意孔净坐上来。
再比如:
“这个单词怎么发音?”
他盯着孔净的脸,等她一张开嘴巴就低头去勾她的舌头,美其名曰弄清楚舌头形状更有利于发音标准。
现在也是,孔净在阳台上晒着太阳背英语,他散漫走来,前胸贴着孔净后背,单手从她身侧绕到前面,也不捣乱,净白手掌稳稳托着孔净的手给她当人形书立。
少年散发的荷尔蒙气息却格外强烈。
“……”
孔净淡定看了眼手表,差不多该出发去学校了。
陈端跟在她身后,一根长指隔着毛衣在她背脊上游走,孔净忽然想到什么,“……戴望雅,她还在临水镇住着吗?”
“你问我?”
陈端都懒得回这句,先走去门口换鞋。
“不问你问谁?我们两个之中,应该是你和她更熟吧?”孔净穿校服外套的动作顿了下,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她表情不善,“毕竟,你们也亲过。”
“……??”
陈端皱眉,看她像看说胡话的高烧病人。
孔净推开他,换了鞋子出去,咚咚咚地踩着楼梯台阶,中途还用手背在嘴唇上揩了一下。
陈端走在后面看见她的动作,第一反应是被气笑。
孔净仰头,也回了他一个冷笑。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要来找我吃饭。”
“……”陈端几步垮下台阶和孔净的速度追平,“你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戴望雅比较讲理,你找她吧。”
“你这张嘴还是用在别的地方比较合适。”陈端说着手掌就伸过来,要掐孔净的脸。
孔净撒腿就跑。
陈端怕她真的摔了,只是假装在后面追。
错乱的脚步声和不时溢出的笑声填满楼道。
“你们今天不上课吗?”
刚从一楼出去,就迎面撞上Lily。她边说还边掏出手机看今天周几。
“要上,中午回来拿点东西。”
孔净一只手背在身后把站在后面离自己很近的陈端往后面推了点。
Lily点点头,感觉自己一天到晚泡在网吧都被泡迷糊了。
孔净问她:“姐姐,你来这边有事吗?”
“李阿嬷说她家的电视机坏了,叫我过来帮她看看。好惨,其实我虾米都不懂啊,最多上手拍一拍。”Lily的视线在孔净和陈端身上打转,她想起,“这周六是平安夜,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这么定了!”
晚上,孔净回到宿舍就收到Lily发来的微信,【我怎么感觉你和陈端的状态不太对?】
两个舍友在后面走来走去地说话,孔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指尖敲在屏幕上感觉有点凉,她抿了抿唇,【哪里不对?】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十来秒,Lily:【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陈端好久没来网吧,说他在好好上课我绝对不信,他是不是忙着帮你解压呢?】
孔净想起两人的亲吻画面,脑袋运转速度变慢,两个字已经发送过去了才反应过来。
【是啊。】
第53章 真够坏
Lily以曾经学渣的身份劝孔净没必要太拼, 她相信以孔净的实力随便考考就能上清华北大。
这话Lily是信了,孔净不敢信,但她还是很感谢Lily的鼓励。
Lily话锋一转,问孔净;【陈端还没交女朋友吧?】
孔净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的时间有点长, 最后发过去的是, 【应该没有。】
Lily:【OKOK!抛媚眼.jpg】
对话到此结束。
周六下午放学, 孔净坐陈端车回居民楼,中途专门绕远路去市场买了一个水果礼盒。
先回607室放书包,陈端就势拉开椅子坐下, 明摆着不想去Lily家做客。
孔净拽他,“之前都答应了。”
搬来这边之后Lily帮了他们很多, Lily主动邀请,如果不去会显得很没礼貌。
“就只是吃个饭啊, 很快就回来了。”
孔净让陈端拎着礼盒。
从网吧后面的楼道上去, Lily家住在三楼, 门是虚掩着的,孔净在外面喊了声姐姐,里面随即响起鞋跟敲击地板的哒哒声。
“圣诞快乐!”
Lily身体倚着门框,一只手搭在拉开的门板上, 紧身大摆连衣裙凸出身材曲线, 领口开得有点低, 几绺栗色大波浪轻轻晃动,显得那两抹雪白更白了。
孔净听见站在她身后的人发出一声轻笑,那意思好像是:这就是你说的“只是吃个饭”?
“……”
Lily家的装修和她本人日常的穿搭风格一样,娇媚又热辣。
屋子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豹纹沙发、蓝红菱格地毯、网络热单、会闪的霓虹壁灯……超级具有节日氛围。
Lily的拖鞋居然也是细跟的,难怪踩在地板上每一下都哒哒声, 她从厨房端着果切走过来,细腰水蛇一样扭动,孔净不知道陈端是什么感觉,她一个女生看了都觉得脸热。
“今天过节,开瓶酒!都要喝哦,成人年不能说不,红酒度数又不高!”
Lily把三只高脚杯都满上,自己先举起一杯,“来啊,干杯!”
孔净手肘碰碰陈端,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因为孔大勇酗酒对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喝酒。以为味道会很难接受,咕咚一口下去,酸酸的,忽略那一点点冲鼻子的后劲,感觉和没加糖的酸梅汁差不多。
“不能喝就放着,我帮你喝。”陈端手里那杯已经下去大半,他脸色一点没变,清爽靠着椅背。
“怕什么,喝多了就在这里睡,平时压力那么大,难得放松一下。”Lily很高兴,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拉孔净起来绕圈圈。
她试着来拉陈端,陈端坐着没动,一口一口喝着酒,平静欣赏着两个把客厅当舞厅的“醉鬼”。
孔净是有点醉了,她把一杯酒全都喝完了,感觉脑袋有点晕,身体却很轻盈。
被Lily带着在地毯上乱舞,暂时把卷子、考试、高考全都抛在脑后。
后来她们又开了一瓶酒,陈端劝过无果就由她们去了。
两瓶酒见底,孔净晕晕乎乎地靠在沙发上,Lily比她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她两手扶着沙发踩着五厘米的细跟拖鞋,胸前的雪白摇摇晃晃,几乎要掉出来。
陈端弯着腰要扶孔净起来,Lily忽然面向他贴了上来,陈端的胳膊擦到她胸前的皮肤,立刻移开了。
“干嘛?都成年了还这么纯情。”Lily咯咯笑,在跌向沙发之前两只手臂藤蔓一样缠上陈端的腰。
“嘘,别吵醒你姐。”
Lily下巴杵在陈端肩膀上,深吸了一口年轻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
她眼波流转,红唇一张一合,“咱俩试试嘛,又不要你负责,真的不想?”
玫红色的美甲隔着衣服面料顺着他紧实的身体慢慢往下,“像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应该很想才对,你平时怎么解决的?……看片?洗澡的时候自己弄过吗?嘶——”
陈端扯开她的手,Lily一下没站稳,跌坐在沙发上。
沙发因为她突然的身体重量上下颤了颤,旁边孔净跟着偏了下头,还是闭着眼睛没醒。
Lily站不起来了,干脆整个摊在沙发上,看着陈端蹲下身把孔净往背上挪。
酒精作用,视线里出现各种彩色马赛克,恍然看见陈端左手绕到背后,冷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手掌贴合孔净的胸骨顺着往下,卡在她的侧腰上把人扶正,防止她在背后无意识歪倒。
瘦高的少年背着女孩走出客厅,“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他们走了。
Lily的意识被酒精扯着迅速下坠,她乱七八糟地想,姐姐,弟弟,没有家长,相依为命,好惨,啊陈端真没劲……
楼道里的灯明明灭灭,陈端走得慢,孔净在他背后趴得挺稳,两只胳膊像蟹螯张牙舞爪地从他肩膀斜到前面,每当身体往下坠感觉要滑下去了,她的手肘就抵着陈端的肩胛骨借力往上挪一点。
陈端都懒得说她,“别装了。”
趴在后背上的上哼哼两下,脸翻个面,继续闭着眼睛睡。
陈端:“……把你扔这儿了。”
说着,托着孔净大腿的手掌忽地撤了半分,孔净感觉身体有超重摔滑的趋势,两只“蟹螯”条件反射在他脖子前面打成一个死结,整个人像袋鼠宝宝一样紧紧贴着少年后背。
陈端:“……”
孔净:“……”
“刚才在里面看挺爽?”陈端是真想把孔净就地扔下。
孔净语气迷茫,声音黏黏糊糊,“什么?”
装得跟刚醒似的。
陈端不说话了,呵笑一声,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孔净提醒他。
“嗯,外面有个回收站,把你卖了。”
“哦,多少钱一斤?”
“五毛。”
“比我想的贵点。”
时间挺晚了,巷子里没有路灯,高处的窗户偶尔投射出一片薄薄的光晕,在半空就散了,照不到地上的青石砖。
孔净的视野随着陈端的走动而轻轻摇晃,她左脸贴着他的后背,看见一轮轻薄圆月,在居民楼之间的窄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吗?”
她说醉也没醉,说清醒吧脑子又有些晕,只觉得意识很缥缈,身体又沉又轻盈。
知道陈端在生气,她笑着往上拱了拱,嘴巴凑近他左边耳朵,“圣诞快乐,许个愿吧。”
孔净的嘴唇有些凉,像是薄荷切糕,冰冰的、软糯糯的,轻轻夹着陈端的耳廓,把他的听觉神经喂了个饱。
不想理人,却还是开了腔,“你是圣诞老人吗?”
“不是啊。”孔净的嘴唇被他耳廓的热度传染,开始回温,她忽然说,“我想爸妈了,你呢?”
真是奇怪,记忆里李贤梅和孔大勇留给孔净温情的部分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事情想起来都带着负面情绪,但孔净偶尔还是会想他们。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端没被孔净突然的煽情感染,他很诚实,“不想。”
孔净拍了他一下,“我说的是你自己的爸妈。”
“也不想。”
“为什么?”
“都死了。”
四周忽然沉默下来,夜里的冷空气侵袭,孔净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但很快又伸展开来,像是用身体帮陈端抵御从后面扑来的冷风。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便利店,欢乐的机械女声响起,“欢迎光临!”
忽略夜班收银员投来的好奇目光,陈端直接背着孔净进店,把她放在座位区的高脚凳上,还帮她调整姿势,上半身前倾,两手肘撑在桌面上,“坐好,别摔了。”
孔净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摆摆手,“快点!”
陈端买了一瓶带醒酒功能的热饮,拧开瓶盖,握着瓶身递到孔净面前。
“我自己有手。”孔净抗议,但无效。
陈端喂她喝了好几口,随手用指腹在她嘴角抹了抹。
孔净拍他,“走走走!”
然而白色板鞋扔搭在脚踏上,手伸长了按在陈端肩膀上往下压。
陈端领会,轻笑一下,转个身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孔净眼睛弯成月牙,趴在背后跟他说悄悄话,“这边看不全月亮长什么样。”
“什么?”
“我说……”孔净只好搂着他的脖子贴近些,才被热饮浸润过的嘴唇再次凑到他耳边。
这回陈端听清了。
“想看吗?”
“还好吧。”
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伊始,窄巷蜿蜒,光影清淡,那轮半圆的月亮慢慢从楼体中现出全貌。
淡黄色的光,轻薄,美丽。
像极了那年夏天在石坑下见到的那一个,陪她看月亮的也是同一个人。
凌晨的气温越来越低,并不十分凉,因为两个人的体温足以抵御闽城的冬。
孔净伏在少年宽阔温暖的后背,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们回家吧。”
圣诞之后便是元旦,学校放了一天假,孔净和陈端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庆祝节日。
吃完之后,陈端陪孔净回出租屋,两个身影腻在一张靠背椅上进行他们都喜欢的消食运动。
闹钟响,陈端不满地伸个手过去,长指在桌上手机盲划两下。
学霸对于时间的掌控,精细到令人发指。
“啪!”
孔净偏头一看,被亲红的嘴巴立刻嘟起来,“你把我手机弄掉了!”
“嗯,再买一个。”
陈端还要凑上来,孔净两手撑在他肩膀上身体往后仰,同时双脚着地灵巧从他身上跳下来。
捡起手机发现贴的保护膜边角裂了一点,赶紧解锁查看屏幕有无损坏。
陈端坐在椅子上,两手撑在敞开的长腿上也弯下腰来看。
孔净一下摁灭屏幕。
“我看看。”
陈端伸手,被孔净一下打掉。
“你不是要去网吧?快走快走!”
下周就要举行期末考试,陈端越来越放松,还有心情去打游戏,孔净则恨不得一分钟掰做两分钟用,压力倍增。
相应的,孔净的脾气和压力呈正比,日渐大了起来。
敏感时期,陈端见好就收,出门之前跟她说:“学累了就喊我,随叫随到。”
真把自己当解压玩具了。
“快走啦!”
孔净毫不留恋地推他出去。
门一关,急匆匆跑过来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刚才只是在提示栏里晃眼看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几个字,点进去看见完整的信息内容,孔净感觉有双无形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间降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断子绝孙!孔大勇是你亲爸没错吧?限你三天之内筹集钱款并且打到指定账户,否则后果自负!】
【清安高中高三7班孔净,你想让全校老师同学都知道你有一个欠钱不还的爸爸吗?】
【孔大勇,身份信息:197X年9月3日出生,户籍地址……;李贤梅,身份信息……;孔净,身份信息……】
才短短几分钟,恐吓信息已经进来十来条。
并且每条的发送号码都不相同。
孔净随便挑了两个号码打过去,机械女声提示是空号。
催收专用的幽灵号。
孔净浑身血液都是凉的,僵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着指甲走来走去,开始给孔大勇打电话。
毫无疑问,就像过去每一天发生的那样,打不通。
早在李贤梅不告而别的第二天,当她看见孔大勇欠下的赌债清单时,她就隐约意识到这一天会来临。
只是比想象中来得晚一点,晚到她开始产生侥幸心理,以为被风浪遗忘。
然后再在风和日丽的某天,猛地被拽下岸。
新的一年,从一月一号开始,孔净每天都能收到十多条带威胁恐吓性质的催债信息。
她侧面问过陈端,也当他的面点开过他的收件箱,确认陈端不是对方的催收目标。
或许是因为,催收那边非法查到的户口薄信息里,孔净一家只有三口人,陈端这个编外人员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孔净自认为抗压能力很强,每天出现的信息轰炸不过让她比先前更加沉默些罢了。
但拖下去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解决。
期末考试前一天,孔净第一次在课间接到虚拟号打来的电话。
滋滋的电流乱码声,一个不辨男女的诡异声音奸笑着问她是不是孔大勇的女儿,“限你明天晚上之前把钱凑齐,否则我们学校见——”
最后一个字音连接着类似指甲猛烈剐蹭金属表面的声音,孔净感觉耳朵都被刮伤了。
电话挂了。
孔净试着打过去,被提示是空号。
“你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
新同桌和她一起出来上厕所,好好排着队,孔净突然跑到走廊角落接电话,等她后边再出来时,就看见孔净石化一样,眼神空洞紧紧握着手机。
“没有。”
孔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她自己不知道,其实比哭还难看。
明天开始考试,教室座位已经全部布置成考场,因为所有东西都要清空,晚自习下课,陈端来帮孔净把剩余的书搬去宿舍。
“妈留下的钱,我想抽一部分先用。”
孔净故意拖延时间,校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忽然开腔。
“那是梅姨给你的,想用就用,和我说干什么。”
陈端语气带一点笑,或许孔净认为李贤梅留下的钱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但他从来想过要染指一分。
这也是为什么当了几个月假好学生之后,临近期末他反而又开始打游戏的原因——手里的钱不多了。
孔净从陈端的话里听出几分置身事外,她抿了下唇,还是继续说:“我想先帮爸还上一部分——”
“赌债?”
陈端一愣,自动帮她补齐后面的话。
“如果你是在问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你,不行。”他嗤笑,语气格外凉薄。
孔净没想到陈端会这么直白,“你的意思是我们就看着爸东躲西藏,一直不管?”
“不然呢。”
陈端理所应当的态度,反过来问孔净,“拿什么管?你就算把几张卡里的钱全部填进去就能管得了?赌徒的心理,一旦有人兜底,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孔叔现在就是个无底洞,谁沾谁倒霉。”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凉拌。”
“如果爸被他们抓住……”
“那也是他自找的。”
孔净木然看着他,这个人可真够坏的,就算不是亲爸,怎么说也养了他十年。
怎么能这样?!
第54章 嘴上说着不管
陈端并不想和孔净发生争执, 只是她最近这段时间明显反常,问就是学习压力大。
孔净可能觉得他是个瞎子或者傻子,手机每次一震她都神色仓促的样子能骗得过谁。
好不容易等到孔净主动说,却没想到张口就是要帮孔大勇填窟窿。
“孔叔联系你了?”
陈端问。
“没有。”
“那是……”陈端偏头看向孔净, 下巴忽然一抬, “手机拿给我看。”
“看什么?你都说不管了。”孔净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考试、李贤梅、孔大勇、讨债信息……
因为和陈端聊得不顺,感觉再多说一句就要爆炸。
孔净大步往女生宿舍楼走,或者说是跑。
陈端拿她没招, 把两摞书寄存在宿管阿姨那儿,站在楼下给她打了两通电话都没接。
“怎么回事?你惹你姐姐生气了?”
自从孔净住校以来, 陈端几乎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寝室,宿管阿姨当然认得这对明星姐弟。
陈端没说话, 兀自低头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电话不接, 信息总会看吧?
“什么事都等考试完再说,你姐姐最近太拼了,宿舍都断电了她还开着台灯学。现在还只是高三上学期,等下学期离高考越来越近, 她得学成什么样……”
宿管阿姨私下经常拿孔净作为例子教育自己的孩子, 但教育归教育, 她心里觉得这种学法就跟机器似的,孔净是个能吃苦的,换了别人早学傻累倒了。
陈端第一次听说孔净居然每天在宿舍要熬到凌晨,指尖顿了顿,把刚才编辑的两行都删了,最后只发去一条:【早点睡。】
但陈端这人性格和外表严重不符, 他做事有自己的节奏,很少被别人改变。
宿管阿姨说什么事都等考完试再说,他越看孔净的样子越觉得根本等不起。
上午考语文,他提前交了卷之后就慢悠悠地运着一颗篮球往操场去,等到时间差不多离考试结束五分钟的时候,把球传给其他人,单手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走到一号考场门口时刚好响起考试结束的提示音。
考试座位按年级排名来,能进一号考场的都是好好学生,就算有提前交卷的能力,也会乖乖检查检查再检查,直到交卷。
趁着监考老师组织交卷、考场一片嘈杂之际,陈端走到前门存放考生手机书包的地方,手臂一伸,直接把那个包着橘红硅胶手机壳的最新款苹果机给捞走了。
“诶那个同学……”
监考老师余光里一个只穿短袖的挺拔身影晃眼闪过,两个考生走到面前交卷子吸走注意力,再转过头去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孔净坐在里边贴墙第一排,交完卷之后带着笔袋去拿手机,筐子里翻了两遍都没找到她的。
正要转头去找监考老师反应情况,转眼就看见懒懒倚在走廊栏杆上的人!
“给我。”
孔净走来一下从陈端手里把手机抽走,屏住呼吸瞥了他一眼,直接往食堂方向走。
“这么久了怎么不跟我说?”
陈端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语气透着一股薄戾,不是对孔净,而是对短信内容。
“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你也不会管。”
孔净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她告诉自己先考完,对方只是恐吓而已,她不信真的敢找到学校来。
如果真的找来……到时候再说!
“我说不管你?”陈端啧一声,不解气,忽然伸手圈住孔净手腕。
还没出教学楼,周围都是人,孔净吓了一跳,“你干嘛?”
陈端看她憋红脸,眼神左右乱飘,一副地下情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是想放开的,但一想到这么大的事她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就来气。
于是松扣在她腕骨上的指节一下合拢,握紧,“你说我干什么?”
孔净挣不开,又不敢使大动作引来关注,仰头看他,“又犯浑是不是?”
“是。”
陈端刚运动过,虽然只穿了件短袖配校服裤子,浑身却燥得像烧红的铁,握住孔净手腕的掌心也是烫的。
这种烫让孔净想起在出租屋里发生的事,她小幅度扭着手臂,很怕脑子里的画面泄露,被人看穿。
陈端越看她这样情绪起伏越大,破坏欲被勾起来。
“陈端!”
孔净压着声音喊他,她立在角落不肯再多走一步,前面人太多了,真的会被发现。
陈端眯起眼睛看她,视线直勾勾往她嘴唇上咬。
孔净怕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陈端转过身,握着孔净的手腕作势往上抬,生怕没有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似的。
“你……”
孔净发现这个时候的陈端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硬碰硬不行,她压着怒火妥协,“中午时间很多,我们先回家。”
“好啊。”
回出租屋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属于他们的私密岛,任何不被道德允许的事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上演。
不过,外面是陈端的主场,进了屋子就变成他的修罗场。
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陈端也失去掣肘孔净的把柄。
孔净带着怒气,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齿痕细细密密地落下,牙齿又尖又利,嘴唇却柔软溢满汁水,啃咬和亲吻在同一时间发生,神经叫嚣着痛和再来一次。
陈端后脑勺用力抵在椅背上缘,露出的脖子隐有青筋爆出,但更多的是吻痕,红一块紫一团,凸起的喉结被密叠的齿痕包围。
他闭上眼睛,嗓子哑得快要窒息,“孔净……你不如给我一刀……”
孔净被他扣住腰往下压,始终不肯坐下,跨站在他面前,皮筋松落,长发像黑绸一样蒙在他脸上。
这是对他的惩罚,最亲密的办法。
“还敢吗?”连喘息都带着怒意,孔净指甲掐进他肩上的皮肤。
陈端眼眶微红,和哭这种矫情的字眼没关系,他只是不满足,甚至愤怒。
说他狠说他坏,其实最狠最坏的人平时最老实巴交,一旦拉上帘子关上门,就亮出猫爪只对他一个人发狠。
“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端完全被磨得没了脾气,如果妥协和示弱能换来进一步的亲近,他可以匍匐在她面前任她随意扯动捆在他脖子上的链条。
“你管我怎么想,反正对你来说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累赘。”
孔净用力掰开他的指节,腰上的力道陡然一松,她按着陈端的肩膀往后退。
还未完全撤离,陈端两腿敞开的角度放大,卡住孔净的膝盖内侧,一只滚烫的手掌重新贴过来,半个腰都被他箍住。
“我是这么说的?”
“啪!”
孔净打他手背,被卡住的两腿怎么扭动都无济于事。
“总之不要你管!”
腿使不上劲,孔净就把所有力气集中在上半身,两手在陈端身上用力一推。
椅子重心不稳,带着陈端往后倒,他反应快伸手抓住桌沿,趁着混乱孔净右腿后收从他膝前绕过。
扯下已经快掉到发尾的皮筋,一边拢头发一边径自往外面走。
孔净感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什么事都集中在今天爆发。
她也搞不懂为什么每次一聊到家里的事,她和陈端到最后都会变成敌对方。
胡乱在网吧旁边的米线店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餐,Lily看见她,视线在她身上不住打转。
孔净出来时没照镜子,但还是下意识把校服外套的领子拉到最顶端。
“交男朋友了?”Lily单手撑着下巴,笑容暧昧。
孔净一僵,正好老板把米线端过来,她说了句谢,顺便借着这几秒的空隙调整了下面部表情。
“怎么这么问。”
“女孩子谈恋爱和没谈恋爱完全是两个状态,而且……”Lily忽然伸手,孔净闪躲不及,左边耳朵后面的皮肤被她冰凉指甲一戳。
“这么大个草莓印明摆着的罪证嘛。”Lily朝孔净抛两个媚眼,“谁啊?我猜猜……”
孔净低头吃米线,没放辣酱也觉得呛口。
她抓了两张餐巾纸捂住嘴咳嗽,解释说:“被蚊子咬的,没有的事……”
Lily忽然拍手笑出声,“逗你呢!什么草莓印,什么都没有!你居然也信。这种天气哪儿来的蚊子啊。”
孔净抿嘴也笑了下,同时,Lily扬手朝店门外笑着喊,“陈端!过来这儿,姐姐请你和你姐姐吃米线!”
孔净抬眼,斜对面的巷子口一个冷淡身影目不斜视,从光亮走进阴影里。
“嘶……”Lily咂咂嘴,“真是越来越没劲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网吧生意差得要命,听说是全市初高中考试,你俩怎么有空中午跑回来?”
“……东西忘拿了。”孔净往米线里加辣椒酱,垂眼搅了搅。
孔净没那么傻,就算真要帮孔大勇还钱,起码也要见到孔大勇再说。
只是催收在这行做久了也懂得了一些拙劣的心理学,用词用句极力挑起收件人的恐慌。
真的很烦人。
孔净把手机设置成白名单模式,想了想,干脆关机锁在宿舍柜子里。
她集中精力应对考试,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陈端没来找她。
她去食堂吃饭时特意和18班那个乖乖仔偶遇,得知陈端虽然将提前交卷贯彻到底但每堂考试都没缺席,她算是松了口气。
考完最后一科,孔净回宿舍把东西一收,立即骑车去了趟派出所。
她向民警反应了暴力催收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报警真的起了作用,没几天催收短信和来电就消失了。
但另一桩烦心事接踵而来,自学校放假之后陈端就没回来过。
孔净不认为他们是在冷战,也开始厌烦他来去自由的洒脱。
在她的认知里,家人永远不能抛弃,家也不是想来就来就走就走的场所。
孔净把手机揣兜里,先去了趟网吧。
学校一放假网吧生意就爆火,Lily人逢喜事精神爽,紧身连衣短裙外面套一件豹纹皮草,扭着腰在大厅里和网瘾少年们嬉笑怒骂。
孔净匆忙扫一眼,没等Lily过来,问了网管小哥得知陈端不在,她就走了。
午后的太阳晒着感觉很温暖,但要是在阴凉地里待久了还是会有凉意。
孔净坐在自行车坐垫上,手肘撑在龙头上手背托着脸颊,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又戳。
虽然气恼每次好像都是她先低头,还是点了拨打键。
接通时间很长,在自动挂断的前几秒,孔净听见那道熟悉的清爽音色,“终于想起我来了?”
真搞笑,他离家出走在先,并且也一直没联系她不是吗?
孔净不想花着话费和他吵,听见那边背景音嘈杂,问他:“你在哪?”
“闽城。”
“你怎么不说地球?”
“地——”
“你说出来试试。”
陈端隔着手机轻笑一下,在又一次惹毛孔净之前,换了副相对正经的语气,“真在闽城东边,过两天就回来了,等会给你发定位。”
孔净以为他没回来一定又是去网吧、会所之类的地方鬼混,看见定位第一时间是存疑,距离临水镇六百多公里的老山村,陈端在跟她开玩笑吗?
但这通电话之后,陈端每隔几个小时就会给孔净发一次定位,距离越来越近。
第二天下午,孔净出门时不经意扫过桌上的日历本,居然明天就是除夕了。
她骑着自行车往客运站赶,看定位陈端坐的车就快到站了。
孔净心想如果过去等不到人,那她回去就把陈端的东西扔出房间。
“格老子的累死老子了……”
却没想到首先从大巴上下来的是孔大勇。
他瘦了黑了,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乌漆嘛黑,要不是那双标志性的金鱼眼,以及走着走着就摁住一边鼻孔用力对着地面喷射鼻涕的动作,孔净第一眼根本认不出这个落魄乡亲是她爸。
视线越过孔大勇,再看见后面下车的人,脸还是那张脸,高瘦的个子也依旧挺拔,但衣服破了洞,牛仔裤从浅蓝变成了浅灰,狼狈程度和孔大勇不相上下。
孔净心口莫名堵得慌,“你上哪儿把爸找回来的?”
陈端很缺觉,眯起眼睛让太阳直晒在脸上,想了几秒才说,“……地球?”
孔净仰起脸看他,这个瞬间心里所有火全都自动熄了。
他这个人,明明嘴上说着不管……算了。
第55章 奖励
孔大勇反侦察意识强烈, 包了浆的旧皮衣领子竖起来,整张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东瞟西瞄的。
不经意和孔净对上眼神,他嘴硬道:“老子是怕冷。”
孔净有点想笑, 小时候怎么会觉得爸爸是老大, 是英雄?
“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她问。
“你管老子!”
孔大勇虽然在外面混得没了人样, 在女儿面前却还坚持霸|权主义,自以为一家之主,谁也没资格过问他的事!
陈端回来前托人在另一处租了个单间, 本来他提议让孔大勇先去孔小琼和赵健那儿暂住一段时间,他们也是承包的石材厂, 过年这段期间厂子放假有多余的工人宿舍腾出来。
但是孔大勇不干,他觉得自己落魄了, 赵健肯定看不起他, 他才不去妹妹妹夫门前讨饭吃。
孔净原路骑车回居民楼, 陈端把孔大勇送去临时住所之后,天快黑了才回来。
孔净放假都是自己在家做饭,菜都洗净切好了,她坐在书桌前听见开门声, 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 放下笔就走去阳台系上围腰。
房间里亮着灯, 残存的灿光从阳台那一小绺玻璃窗投进来,孔净就站在灯光和霞光的交界处,将沥干水汽的空心菜倒进热锅里,滋啦啦的油爆声炸出蒜香、干辣椒和新鲜时蔬本身的香气。
锅铲翻动,女孩的高马尾似一尾灵巧的鱼,在半空中摆动。
陈端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 因为感到踏实和安全,积压许久的疲乏才敢抽丝剥茧地往外溢。
很想过去讨个抱,但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只好老老实实捞起孔净事先整齐放在床头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先吃饭,吃饱了睡醒了再说。”
孔净把房子里本来就有的那个折叠矮桌支在推拉门边,两菜一汤,有荤有素,陈端碗里的米饭像小山一样冒尖尖。
陈端的确饿了,很饿,可他吃饭还跟以前一样斯文。
孔净吃完后,就双膝并拢撑着手肘托腮看他吃。
意外他俊美的面孔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成年男性才有的坚毅和冷峻。
不过两颗酒窝一旦散漫释出,便又是少年人的清爽和恣意。
孔净收拾碗筷,被陈端抢先,“我来。”
孔净便不和他做无意义的争抢,关了大灯,只留落地灯,柠檬色的光线晕染,听着阳台上传来的断续水声,她平静地收拾室内卫生。
过了会,水声停了,她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柔缓并略微有些粘黏,转过脸,陈端果然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斜倚在推拉门边。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奖惩分明的人。”他垂眼看过来,眼眸里的笑漫散而直白。
孔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消失这么多天费劲周折把孔大勇找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收到奖励?
冠冕堂皇地说一句因为亲情不是更能打动人?
孔净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过来。”
陈端弯起嘴角,嫌椅子太低,俯身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书桌上。
冷白手掌抬起来扶住她的脸,低头吻下来。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接触过,唇瓣相抵的瞬间孔净感觉一股生理性的电流快速掠过,呼吸又急又热。
他们用相同的牙膏、沐浴露、洗发水,相同的味道原本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因为亲吻和拥抱而糅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陈端很燥,孔净也被他带得乱了阵脚。
“孔净……”
勾连的唇瓣短暂离开,陈端手指勾起孔净的下巴,眼睫像染上火星的鸦羽,纷乱撞击。
他喘着气笑了一下,“别想糊弄我。”
如果是跟以前一样的程度又怎么能叫奖励。
孔净整个人像熟透了的水蜜桃,粉薄皮下清甜饱满。
“如果这叫糊弄,你可以不要。”
她被体温烘得发红的手掌贴着陈端的后颈。
以前看电影时不懂,还以为是导演故意延拓时间,以此增加观众的窥探欲。
现在才渐渐明白,互相的身体探索、适当的气氛烘托是促使人体分泌大量多巴胺的必要阶段,人说到底追求的都是感官和精神体验。
正因为如此,只要没有真的获得,孔净吊在陈端面前的那根胡萝卜就永远令他垂涎。
他以为他尝到了,到头来只是嗅了下胡萝卜的香气、舔了下胡萝卜的汁水,到真正意义上的品嚼长路漫漫。
更毋宁说是餍足。
“你们学霸是不是都这样?”
陈端红着眼眶,唇齿压在皮肤里声音显得又闷又粗。
“哪样?”
“凡事都做个计划表,说好听点叫循序渐进,难听点就是吊足胃口,虚与委蛇。”
他后面跟了个脏字,然后在孔净允许的地方用力吻咬。
“……随你、怎么说。”
孔净吞吐困难,两手反过来紧紧扣住轻轻桌沿。
后来陈端去了趟浴室,花洒一直开着,他在里面待了很久。
夜里,他们紧缩在一张单人床上,盖着一床被子。
孔净的头发太长太厚,陈端怕压到扯痛她,垫在她脖子下当枕头的那只手折过来,配合着另一只手帮她用皮筋挽了下。
发丝在指间滑过,像游鱼一样根本抓不住。
陈端忽然反应过来,“孔净,你是不是给自己留着后路啊?”
孔净侧躺着后背抵着他滚烫的身躯,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过了几秒,她温吞地回了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
陈端把她抱紧了,堵死在她身后。
除夕这天,阖家团圆的日子,无论怎么样都是要吃顿团圆饭的。
孔净早早起来,陈端陪她一起去市场买菜。
人很多,冷清的空气也被渲染得热烈,隐约可以闻见烟花爆竹燃放过的味道。孔净两手揣兜里,穿梭在一个个摊贩面前,她负责挑选和讲价,陈端负责出力拎东西。
陈端把孔净和一兜子菜送回出租屋,之后去接孔大勇。
拖拖拉拉到了下午一点多才吃上午饭。
日子都烂糟到这份上了,孔大勇还不忘自带酒水,叼着一根烟屁股进门,在白雾中眯眼梭巡一圈。
“房子这么小……”他脑袋被酒精毒害,反应过分慢,坐下来嚼了一把油炸花生,才发现不对劲,“一张床怎么睡?”
“陈端晚上打地铺。平时我们都住校,只有放假才过来。”
孔净知道陈端在看自己,但她没抬眼,语气很平静。
孔大勇好糊弄,只顾着往嘴里灌酒塞菜,陈端面前一只酒杯,陪他喝。
高浓度的劣质白酒,一瓶见底,孔大勇约莫微醺了,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当然还是老生常谈,讲讲过往荣光,再控诉如今时运不济,话锋一转,向陈端和孔净开炮。
他不承认李贤梅的离家出走跟自己有任何关系,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孔净不听话、陈端不喊她妈。
最后他要揍陈端,因为想起被那条街的娱乐场所拒之门外以及进口摩托的事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都走不成直线,饭桌倒先被他掀翻了,菜碟、酒瓶哗啦啦铺得满地都是。
然后孔大勇咕噜几声,很有眼力地倒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板上,打起呼噜。
陈端和孔净一起蹲在地上收拾,肩膀挨着肩膀,似有若无的碰触。
温热的鼻息落在脖颈上,孔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去看已经睡死了的孔大勇,然后侧眸瞪向始作俑者。
陈端弯起唇在笑,一双眼睛又黑又冷峭,是在揶揄孔净:看吧,这就是你亲爱的爸爸,我帮你找回来了,开心吗?
孔净没理他,碗洗了、地拖了,拎着垃圾下楼去扔。
陈端走在她身后,刚进楼道还没下第一步台阶就伸手过来揽住孔净的肩膀,把人转个面,直接吻下来。
残留的劣质酒精在舌尖弥漫开,然后充斥整个口腔,这味道又苦又冲,孔净瞬间就被呛得想咳嗽。
然而陈端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孔净感觉呼吸有点困难,指尖被垃圾袋勒得发疼,舌头和嘴唇也在疼痛和揉抚中反复横跳。
走廊里传来人声和电视声,有户人家开了门似乎也要下楼。
脚步声和说话声一波波传来,孔净推了陈端一把。
他却更来劲,把人抵到墙边,勾起她的下巴卖弄吻技一般弄出细碎的水声。
脚步声真的很近了,孔净听见小孩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往这边来。
她憋红了脸,仰起脖子用力咬了一口。
面前的人终于因痛停顿了半秒,孔净推开他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小孩的身影。
小孩有点懵,没看见限制级画面,却因为猛然在静寂的楼道里看见两个顶漂亮的哥哥姐姐,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呆呆地眨眨眼。
“囡囡,怎么了?”后面大人跟上来,瞧见孔净和陈端也顿了顿,李阿嬷一拍额头,慈祥笑道,“好像是住隔壁的高材生。”
孔净已经转身在往楼下走了,闻言回头笑了下,陈端一张脸也出现在她视野范围,盯着她发肿的唇不动声色地耸了下眉。
李阿嬷热情地要从口袋里抓糖给他们吃,孔净连说不用,下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端恶作剧地从中得到快感,在她身后笑了一路。
孔净越是害怕被人发现,陈端就越是享受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孔净摸清了他的心理,已经懒得和他争了。
天气蛮好,孔净沿着小巷往外面大马路上走,陈端身上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配深蓝色牛仔裤,十度左右的天气并不冷,反而显得清爽俊朗。
“留孔叔一个人在屋里没事?”
“转一圈就回去。”
“后面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什么?”孔净知道陈端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等爸酒醒……等除夕过完再说。”
也不差这一两天了。
第56章 禁果
“要放鞭炮吗?”
陈端看见一群衣着鲜亮的小孩拿着仙女棒之类的东西走过。
孔净笑说:“我已经过了为转瞬即逝的美丽买单的年纪。”
“说得你很老一样。”
“不老, 但怎么都比你大一岁。”
陈端笑一下,走去斜对面开在居民楼下的小卖部,随手买了一把仙女棒和一支防风打火机。
“要玩吗?”
他回来之后又问。
孔净无语,买都买了。
她只点了两根, 剩下的让陈端拿着, 等天彻底黑了再下来玩。
于是太阳还挂在天空的傍晚, 孔净站在居民楼里的小广场上,手里舞着两根冷焰火,旁边几个小孩在滑滑梯、跳房子。
陈端笑着看她, 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给我看看。”
孔净凑过来检查他有没有把自己拍丑。
陈端却故意按了锁屏键,屏幕上立即映出孔净瞪人的大眼睛。
“转瞬即逝的美丽, 你也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吗?”
手机在陈端手里翻转两下,黑色机身和冷白皮肤精致对比。
“别说你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这种鬼话, 你……”他撩眼看向孔净, 笑得有点痞, “反应很强烈。”
孔净转头看一眼旁边,确定那几个小孩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然后才重新把脸对向陈端。
“不要每次都挑这种时候讲这种话。”
“有什么办法,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讲真话。”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不算吗?”
陈端仍旧是笑着的, 目光笔直地看向孔净的眼睛, “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样的喜欢, 别跟我鬼扯姐姐弟弟亲情友谊。”
孔净一下被他堵住话头,抿了下唇。
陈端轻啧一声,表情和悲伤失望之类毫无关系,是果然被耍了的自嘲。
“所以你之前说试试,就真的只是试试。”指尖扣住手机,陈端皱了下眉, “这种试试,不就是动物性的试。”
不过他又笑了,“没关系,欢迎你继续试,我很乐意充当你的身体试验官。”
他忽然凑过来,还残存着酒气的口息洒在孔净脸侧,“既然是试,那就应该秉承双方平等自愿的原则,不能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对吗?姐姐。”
后面两个字咬字加重,像他用牙齿闭合在皮肤上。
“孔净!”一道女声把孔净拉回神,转头,Lily捧着一盆金桔走来,“团圆饭吃过了吗?”
“嗯,你呢?”
余光里,陈端朝小广场另一边出口走去。
“干嘛啊?老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Lily瞟了眼陈端的背影,带着女凝视角,“这腰臀比,好翘啊。”
“……Lily姐。”
“纯欣赏啦。”
网吧今天歇业,Lily赶着找地方做个美甲,然后再回老屋陪家人一起守岁。
临走前她把挂着红色祝福卡片的金桔盆栽塞到孔净手里,“大‘橘’大利,招财进宝,送你啦!”
走了两步想起不对,笑着回头,“也有其他含义,桔的谐音是‘捷’,祝你学业爱情双告捷。”
天快完全黑了,闽城拜拜习俗风靡,沁凉的空气里弥漫着金箔燃烧后的味道。
孔净捧着盆栽往回走,身后响起清越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凭感觉认出是他。
“能吃吗?”
陈端神色自若地和孔净并肩而行,自动把他们之间的气氛拉回寻常。
“应该不……喂!”
不等孔净说完,他伸手直接拽下一颗金果,路过小卖店借用人家的洗手池冲了冲,咬下半边。
孔净看他,“酸的?”
“很甜。”
孔净半信半疑,扫了眼四周见没人,于是张嘴衔住陈端递到唇边的那半边果肉。
“……好酸!”
孔净表情一言难尽,其实并不全是酸,也有一点甜,却很涩。
“不喜欢吗?我觉得还不错。”
陈端从孔净怀里接过盆栽,指腹在她手背上擦过,一热一凉,因此即便是极短暂的瞬间,也能清晰感知彼此的存在。
孔净接触到他的视线,忽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金果其实是禁果的含义。
陈端恶劣地垂眸扫了眼盆栽上结的果子,“一天一颗,够吃十天半个月。”
“爱找虐就吃。”孔净轻描淡写地回一句。
陈端笑了,“刚才都说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孔净没说话了,两人往楼上走。
一进入相对封闭的环境,他们之间的磁场就开始变味,如同要亮不亮的楼道灯,潜伏在亲情外表下的爱|欲张力明灭跳动。
“如果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一天?”
空旷的脚步声作为背景音,陈端慢条斯理地问。
孔净不认为他有童真的一面,这个问题无非是试探。
她没遂他的意,因为如果她未来有幸成为百岁寿星,那么如今人生也已经过去五分之一。
恋爱、异性这种字眼至今为止不是她过去人生的重心,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出生那天?”孔净说出来又自我否决了,“刚出生的婴儿什么也做不了……这个问题真没意思。”
“人生本来就没意思。”陈端偏过脸笑了下,“一直以来你装得那么努力,内里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悲观,自厌……”
不等孔净反驳,他又说,“当然也有不同,那就是你比我能忍,很多事情你心里明明另有想法,却被世俗那一套观念绑架着从而做出与真实想法相悖的举动。”
“你不如简单点,直接说我伪善。”
孔净并不生气,他们成为姐弟已经十年,虽然很少谈论这种深刻的话题,但因为太过了解,总是会在日常相处中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她很多时候确实很矛盾,比如私心里认为陈端说的没错,就算孔大勇是她亲爸,也不应该管一个赌鬼的烂账,再比如她认为和陈端跨越姐弟关系的纠缠是错的……
但做出来的又都是另外一回事。
陈端是另一个反差,他果决、极端,天生具备叛逆精神,不仅怎么想就怎么做,甚至还会故意挑战世俗的规训,非要虽千万人吾往矣才痛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孔净忽然停下来,“那你呢,喜欢我吗?”
是延续之前小广场的话题。
陈端站在比她低两级的台阶上,却还是和她视线齐平,脚步声停了,楼道灯因此熄灭,黑暗如同潮水将他们漫卷。
辨不清彼此的面容,却能在黯淡中准确感觉视线的撞击,陈端轻笑一下,“你说呢?”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是姐姐?”
——“你以为我这么低俗?”
“你很想和我做对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轻蔑,后者冷静。
黑暗中,陈端愣了一霎,孔净总是出其不意。
会挠人的猫平日里总是最乖巧的那一个,亮出爪子的那一刻你甚至以为她只是在表示亲昵。
陈端以为孔净是让他表白,结果却是直接把他对她的妄念归咎于对姐姐身体的渴望。
虽然这的确很符合他藐视一切伦理纲常的破坏欲。
居民楼附近就有宾馆,为了配合孔净的“伪善”,陈端还是带她去了相对偏远的一处酒店。
在出租车上就订好了房间,到地方后陈端先进去和前台确认,然后把房号发给孔净。
信息发出去并未得到孔净的回复。
陈端倚在玄关墙面烦躁地划拨屏幕,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其实是在期盼孔净中途反悔。
他确实很想和她做,但绝对不是为了做而做。
敲门声响起,陈端静了半秒,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几乎是带着怒意的,一手拉开门板,另一手强硬将站在走廊上的人拉进来。
房间从始至终就没开过灯,窗帘半开,月色和星光寥寥,从天黑就开始断续燃放的烟火绚烂至极,霓虹光线一簇一簇地透过窗户,偶尔映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第一次接吻是三个月前,一个季度过去他们通过和对方的多次演练,吻技已然成熟。
另一个层面的探索却都是新手,孔净太软了,陈端是另一个极端。
但正如他们在外部呈现的那样,无论陈端如何恶劣如何具有进攻意识,第一次,孔净必然是掌握主导权的上位者。
“你会……”很痛。
仅凭看过的影视片段也知道这绝不适合当下,陈端来不及阻止。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无数根弦横拉绷紧,高压锅气压顶满,暴雨前的沉窒……
或许孔净也有和陈端相似的反骨,不,她表现得比陈端更甚,很执拗,不停。
“嘭!”
窗外烟花炸开,照得孔净的脸光怪迷离,她指甲掐进陈端后背,“感觉……怎么样?和想象中比……”
陈端瞬间火气蔓延,“你以为我经常在脑子里幻想和你做?”
“你在浴、室想的……难道不是我?”
陈端无言,他不能否认。
这仿佛证实了他的卑劣。
这场最亲密的接触一开始就带上了对抗和发泄的意味。
“啪!”
孔净不知因为忍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黑暗中抬手扇了陈端一下。
她把力气都用在了别处,指尖软绵绵地掠过他的脸侧,由此引发的精神性刺激却和生理性的不相上下。
所以,一切都加倍了。
孔净不让陈端喊自己的名字,因此从他口中溢出的只能是“姐姐”两个字。
陈端分不清这是不是孔净故意实施的讽刺,无所谓了,这条界限终究是被他们踩过了。
中途,陈端强行控住她,“……姐姐,再疯是不是也应该戴套?”
来的时候脑子太混乱没想过去买,他伸手去摸床边柜,一般酒店都有备。
孔净趴着伸出手捞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从兜里掏出朝着陈端身上甩过去。
方正的包装盒边角划过皮肤,并不十分痛。
他捡起来,不止一盒,是两盒,三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他去便利店买的。
“……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的?”
陈端脑子更乱了。
但他不需要孔净回答了,塑封撕裂声响起。
凌晨一点多,孔净和陈端相继走出房间,两人都穿戴整齐,前后又隔着一米远,前台打着呵欠朝他们看了眼。
来的时候能打到车,这个点又是除夕夜,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车了。
孔净掏出手机开了导航,一言不发走在人行道上。
“我背你。”
陈端绕到孔净身前,反手圈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背后拉了下。
孔净两腿打颤,浑身像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酸软。
不是逞强的时候,但她还是出声提醒,“八公里。”
“很近。”
陈端垂着眼,高挺身影在她面前弯折。
第57章 叫姐姐
冷清的空气像是水波, 从四面八方漫来,孔净感觉被托住。
涣散荡漾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伏在陈端背上,因为他的走动而带来的。
远近万家灯火明亮,烟花持续燃放, 这一年的除夕居然是在凌晨的街道徒步中度过。
“别睡, 很快就到了。”
陈端怕孔净睡着会着凉, 偶尔会出声提醒一下。
脑子清醒甚至亢奋。
余韵在周围延续,可他们没说别的什么,谁也没想试着开口聊天。
欲盖弥彰已经不适合, 只是陡然从黑暗的封闭空间换到光亮的公共场所,他们暂且还找不到这段关系的定位。
陈端走的慢,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居民楼。
“放我下来。”
孔净从他背上滑下来,衣服摩擦制造出的声响不约而同唤起他们的记忆。
陈端忽然牵住孔净的手, 不是以往那样扣住手腕, 而是掌心贴着掌心, 十指交错。
孔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一股奇异的感觉在接触面滋生,但她没有试图挣开。
除夕夜,接近凌晨三点, 在楼道里被人撞见的可能性很低。
就这么牵着, 肩擦着肩, 大腿磨着大腿,绕着昏暗的台阶到了六楼。
607室的门却是虚掩着的,一道光线刀切般锐利劈杀至走廊。
孔净愣了下,陈端让她站在原地,他先过去查看。
大概过了十来秒,他探头出来, 笑着问,“现在打电话给派出所,他们会出警吗?”
室内一片狼藉的确像是被强盗入室过,孔净没报警,而是打给了孔大勇。
原本醉酒昏睡的人如今不见踪迹,总不能是因为和强盗搏斗然后奋勇追击去了。
意料之中的,孔大勇没接。
“先看看丢了什么东西。”陈端自己没什么贵重物品。
丢了什么其实在孔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放卡的那个铁盒子原本压在书桌角落,上面的书现在已经倒了,铁盒和盖子掉落在地。
“银行卡不见了。”
孔净眼里一片死寂。
陈端面色寒凉,“我去——”
“不用。”
孔净开窗散掉屋里的烟酒味,简单收拾了下昏沉躺下。
实在太累,身体无法支撑脑子运转。
陈端侧卧的姿势,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
“没事,有我在。”他嗓子沉静,带着少年的无畏和年轻男人的坚毅。
孔净大约迷糊“嗯”了一声,或者什么也没说,薄背弓起抵着他温热的胸膛,意识陷入昏暗的安全地带。
初一到初四,孔净几乎和在学校的作息差不多,吃饭、睡觉、看书,偶尔下楼溜溜。
陈端在网吧待的时间比较多,倘若在屋里他会比以前沉默一点,有时会席地靠在推拉门旁边,像以前一样屈起一条腿,在素描本上描画,更多的时候他则是静静地注视着孔净。
初五,刚吃过午饭,就响起“哐哐”的砸门声。
“格老子的,钱呢?!老子问你钱呢?!”孔大勇捏着从那个铁盒子里取走的银行卡,气急败坏地质问。
“没钱。”
孔净显得很平静。
她想,孔大勇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兴师问罪,大概是因为银行春节放假今天才上班,他不会使用ATM机。
“怎么会没钱?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卡!!”
孔大勇这般理直气壮,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趁着孔净和陈端不在搜刮钱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妈留的就是一张空卡。”孔净说。
孔大勇快被债务逼疯了,他猩红着眼睛一把将卡摔在地上,在他将要冲着孔净过来之前,被陈端搡出去。
透过薄薄的门板,孔净听见剧烈的吵嚷声,过了很久才平息。
陈端开门进来时,孔净仍旧坐在桌前,低头认真解题的样子像是一点没受孔大勇影响。
“我提前把钱转走了。那张卡是我故意留下的。”
孔净一边写一边说,声音冷清,语气稀松平常,像在聊天气。
她仰头看向站在桌边的少年,“现在,我不止是伪善,还可以再加一条大义灭亲。”
她性格里有犹豫不决的一面,也可以说是被亲情绑架的部分,所以她其实倾向于把孔大勇拉出泥潭,纵使这样做的后果是她也必须沾上泥污。
但鬼使神差的,在这样做之前她对孔大勇设下了一场考验。
很遗憾,他没有通过。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两盒套了吗?不是我有多想和你做,而是怕被爸翻出来。”
陈端看见她眼睫在小幅度颤动,眼睑下方落下两片阴影,遮住眼里泛起的薄雾。
他抬手轻抚她脸颊,细腻滑润的触感。
“再不想,不也做了?”
陈端俯下身,轻轻衔住孔净的唇。
一个温柔的吻,像是小动物互相舔舐伤口,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
初六,阿禾来玩,不仅带来大包小包的自家手作美食,还把男友小章鱼带来了。
热恋期的情侣打情骂俏,站着坐着都要黏一起,小小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充满了粉色泡泡。
中午吃火锅,孔净和阿禾在阳台上熬锅底,麻辣牛油和番茄菌汤各一份。
阿禾迫不及待丢几块酥肉进去,没几秒立马捞起来,一边说着好烫一边往嘴里送。
“小馋猪!”
小章鱼坐在室内择菜,注意力却一直停留在女友身上。
“吼!我允许你说馋猫,不允许说馋猪!找死是不是啊?!”阿禾进屋作势要骑坐在男友肩上。
孔净转过头,本意是看他们打闹,却一眼看见旁边的少年。
陈端也在看孔净,视线短暂交接几秒,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饭后,小章鱼让陈端带他去网吧玩几把,阿禾吃得肚皮胀胀,大喇喇往单人床上一躺。
听见床板因阿禾的重量发出吱吖声,孔净微微怔了一下。
阿禾和小章鱼没留下吃晚饭,七点不到就溜了。
走之前,阿禾嘱咐孔净,要是她家里人打电话问她在哪里,一定不要穿帮。
“我跟你说,小章鱼太坏了,好早就把房间订好了,虽然我也很想他……”阿禾伏在孔净耳边,说到这里自己先脸热了,“哎呀你不懂啦,等你交了男朋友就知道了!”
中午剩下的食材还很多,孔净和陈端围在矮桌边继续吃火锅。
陈端不吃辣,鸳鸯锅里的番茄菌汤和麻辣牛油分别朝向他们,看似泾渭分明,被热力催生的雾气袅袅升起,在半空中纠缠融合。
两人都被熏得一身火锅味,务必洗澡才能清爽。
热水器储水容量不够,天气热的时候还好,水温不需要那么热,够两个人洗。现在就不行了,一个人洗完另一个人非得等上二三十分钟水才重新烧热。
陈端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机,是想等孔净洗完之后用凉水冲冲就了事。
孔净背对着站在床尾的收纳箱前拿换洗的衣服,顺便也把他的拿出来。
走向浴室途中脚步顿了顿,孔净回头问他,“不洗吗?”
陈端一愣,柠檬黄的光线晕染开,他撞上孔净清白视线,怀疑自己幻听。
“是我想的那种洗法吗?”
孔净老是不按牌理出牌,陈端还没接触到热水,身体已经热了。
孔净没答这句,抱着两套睡衣进了浴室。
距离除夕夜那次,已经快过去一周。
这期间他们晚上抱着睡觉,却只接过一次吻。
初尝之后,陈端时常有反应,或许是为了证明他并非孔净所说的动物性,他连浴室都不去,硬生生等待自行消解。
屋子就这么大,就像Lily说的转个身都能碰到头,孔净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不置一词,不予理会。
态度冷清到让陈端感觉他单纯生理性的反应都有罪。
热水淋洒,逼仄的空间很快盈满雾气。
对面楼的灯火隐约从墙上的窄窗漏进来,但因为没开灯,所以视物不明,只能靠触觉、听觉和嗅觉来探索。
墙壁上的瓷砖反而是凉的,孔净手掌贴上去的时候被激得微微抖了一下。
陈端以为她的反应是由其他造成的,尽管难耐,他还是克制地提醒,“孔净,没必要开场就玩这么大。”
“你不想吗?”
孔净把湿发捋到一边,回头说话的时候,顶上的热水从张开的唇瓣流进去。
“孔净……”
“叫姐姐。”
陈端太阳穴一跳,“姐姐……”
孔净蜷起十指撑住墙面。
“你是在惩罚我吗?”
这样的场景陈端此前连幻想都不曾。
“我记、得你之前……说这是、奖励。”
“可是——”
没可是,孔净偏转着脸在黑暗中准确咬住他的唇。
时间有点久,热水慢慢变成温水,在彻底成为凉水之前,陈端盲摸关了花洒。
放在置物架上的衣物都被濡得半湿了,他张开一条浴巾。
“我自己来。”
孔净没让他帮,简单擦了擦,穿上衣服就先出去了。
陈端出来时,听见“嗡嗡”声,孔净在吹头发。
以前,在他们还维持清清白白的姐弟关系时,陈端经常帮孔净吹头发。
因为孔净的头发又长又密,她嫌麻烦就会偷懒,吹风机没运转两三分钟就关了,但是水汽闷在发丝里隔天起床又会头疼。听她念叨两次之后,再遇见她不好好吹头发的情形,陈端就会代劳。
孔净坐在桌前看书,他站在椅子后面很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帮她全部吹干。
奇怪的是,突破界限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之后,陈端好像反而失去立场为孔净做这类日常小事。
“我们聊聊。”
陈端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弄烦,尽管半个小时前他才在那个淋满热水的空间获得无上快乐。
吹风机没关,孔净回头看他一眼,“什么?”
“你……”
孔净的脸粉白似水蜜桃,眼神清清静静还蒙着一层从浴室带出来的薄雾。
陈端一时语塞,他走过来直接从孔净手中拿走吹风,另一手撩起她的发丝。
孔净没异议,在桌子前坐正,翻开看到一半的复习资料。
角色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就是惩罚。
两次,孔净都规训陈端叫姐姐,不叫就中断。
虽然这个称呼的确会增加刺激感,但陈端自认为他没有猎奇到非叫不可。
但他先前为了进攻,在还是姐弟的基础上,几次故意在公众场合对孔净做出牵手、说骚话这类出格行为,使得他现在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况且,他们的关系本来就理不清。
陈端不能准确说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孔净有了越界的想法,他又是个极端的人,喜欢和性一定是连在一起的,不存在中间的递进环节,姐弟的关系无法剥离开,所以这似乎变相证明了他就是个喜欢姐姐想和姐姐做的变态。
很好,绕一圈,最后居然论证出自己是个变态。
陈端最近在心里冒出的脏字比以往所有时候加起来的都多。
第58章 暴烈
初七一过, 年味就淡了。
网吧的生意却好到天天满座,其中一个网管小哥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Lily又因为突发痛经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起不来,她临时摇人把孔净从出租屋叫去帮忙。
就只是坐在前台给客人登记结算, 没什么难的。
一只覆满纹身的手伸过来在桌面上轻佻地叩了叩, “姐姐, 好久不见啊!多说两句好话能不能给个红包啊?不行的话,把上网费免了也可以。”
孔净好久不见李哲,久到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身份证拿来。”她公事公办, 一句多余的话没说。
视线一转,看到李哲身后那个穿粉色套装裙的艳丽面孔, 却不由得呆了一下。
戴望雅静静看着孔净,眼里的敌意和蔑视不再隐藏。
李哲拿回身份证, 抬手去揽她的腰, 被她瞪了一眼。
“在外面给我一点面子嘛。”李哲咬着烟笑笑, 两人随即前往开好的卡座区。
过了会,Lily吃了止痛药感觉活过来了,便来换孔净去吃饭。
米线店因为挨着网吧,食客亦络绎不绝。
陈端也没吃午饭, 孔净发短信问要不要帮他带一份。
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取来辣椒罐往碗里添料, 一阵香风扑鼻,女生挡住阳光站在桌边俯视她,“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在吃猪食。”
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米线店又小,周围几桌听到都第一时间投来目光。
戴望雅抬起下巴,神情高傲, 反而还用睥睨的眼神回视过去,把现实版公主的形象演绎到极致。
在前台坐一上午没活动,孔净喝一口辣汤感觉淤堵的四肢慢慢开始活泛了,她用筷子挑着米线送到嘴边。
戴望雅讨厌被无视,嫌米线店的桌椅泛着油腻,但孔净坐着她站着,越是剑拔弩张越是落了下风,好像她是无理取闹的坏学生,而孔净是班主任一类的人物。
孔净察觉出她的挣扎,很好心地应一句,“也好过吃腐食。”
怕戴望雅听不懂,她轻声解释,“是腐败的食物的意思,比喻句。”
至于比喻什么,不必言明。
戴望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李哲这种垃圾还不配和我交往。”
“哦。”
孔净的态度实在过于温吞,戴望雅事先准备的狠话根本无处施展。
嗡鸣声传来,戴望雅看向孔净放在桌上的手机,过去的事情针扎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粉色短靴踢向桌脚,“你装什么啊,陈端是明坏,你就是阴狠。整天戴着好学生的面具不累吗?你们根本不是姐弟对吧。”
孔净细细咀嚼着米线,鼻尖渗出一点细汗。
她以为戴望雅真的知晓了什么,却发现她说的是表层意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戴望雅真的紧盯他们不放,秘密被揭开似乎只是早晚的事。
其实又何止是戴望雅,孔净环顾米线店,扫过每一双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眼睛,昨晚和除夕夜那晚发生的事同时在意识中呈现,她脊背僵直,像是被这些眼睛鞭笞过一样。
“发什么呆?”
一道温冷嗓音响起,孔净抬眼,戴望雅已经走了,陈端拉开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孔净看了眼手机,陈端在十分钟前回了信息,应该是见孔净没有下文所以过来店里找人。
“我刚看见李哲了。”
“嗯。”
陈端态度平平,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孔净的手机壳上轻点着。
孔净没问他是不是还和李哲有来往,诸如此类的话在过去已经说过太多次,有点烦了。
“没人有义务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就算我们是……”
姐弟两个字已经无法在公众场合轻松宣之于口,孔净顿了一下。
陈端指尖前移,轻点在孔净手背上,“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孔净拿起手机扫码付款,陈端落在她手背上的温热触感由此消退。
“世界上那么多关系都是人定义的,我们就一定要往笼子里面钻吗?”
陈端蹙眉。
孔净没答,把陈端叫的米线也一起付了。
经过网吧门口,李哲和那个黄毛靠着墙根抽烟,仍旧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戴望雅倒是不见了。
从寒假开始,苏苏就约了孔净好几次。
高三比高二高一要提前开学,返学那天,孔净先去宿舍收拾了下,然后中午出校门和苏苏汇合。
知道苏苏必定不会一个人来,她从轿车后座探出脑袋,“姐姐!你又变漂亮了!”
孟书宇很绅士地帮她打开副驾车门,还抬手在她脑袋上方虚挡了一下。
这一幕过于偶像剧,孔净下午回教室就被齐淼盘问。
“只是普通朋友。”孔净这样说。
“噢噢,普通朋友哦~有进步嘛!已经不是普通学长和学妹啦~~~”齐淼笑得暧昧,她说,“学校抓早恋是很严格,但是好学生一直都有特权,如果你真的和孟学长交往,然后像他一样考那么好,就算是教导主任也会乐见其成!安啦安啦,只是普~通~朋~友!”
八卦传得很快,不少人直接默认孔净和孟书宇是情侣。
林语珂似乎也信了,她看孔净的眼神带着一点迷茫,有点怀疑此前对她和陈端关系的判断。
陈端身处清安高中,当然知晓这则“学霸情侣”的传言。
周中在学校碰到,他眉眼低压,目光牢牢盯住孔净。
孔净抱着一摞书没做只言片语的解释,周末回到出租屋,床板几乎散架。
陈端恶劣地侵占,孔净自有韧性将他压制。
屋里的空气沉糜,充斥着昳丽因子,稍微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两人都喘着气,最亲密的距离饱含敌对的意味。
陈端想完全占有孔净,却发现她像一尾狡猾的鱼,握不住,也圈不住。
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孔净,你不要我了吗?”
他声音沙哑,动作由猛烈急转为温柔。
“没有……”
孔净伸长手臂把他按进怀里,低低地亲吻他。
“乖一点好不好?”
“怎么乖?”
仅仅安分了一小段时间,他骨子里的暴烈再次显现。
他不要似是而非,不要不确定,甚至不留空间和时间给孔净去理清他们的关系。
陈端试过在这种事情上泄愤般地喊她姐姐,破罐子破摔,但孔净的波动只流于身体表面。
人前,她还是清清静静不冷不热的模样。
于是陈端拒绝再提起这个称呼,他变得更加逆反,逃课又成了家常便饭,甚至一周有多半的时间不回宿舍。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换来孔净的注意和退让,就像以前一样。
但孔净没有上钩,她告诉陈端,“你当下做的每一个行为都决定了未来的模样,陈端,你的未来是你自己的,你不能用毁掉它来要挟我。”
“好学生的语录随便拽一句出来都可以写进作文。”陈端嗤笑,“既然不能要挟你,又何必和我说这些。”
他买了一辆机车,黑衣黑裤,故意把油门轰到使人耳聋的程度,一个漂移转弯,冷峻身影消失在深夜的霓虹街道。
陈端越发放肆,加上那副恣意俊美的皮囊,一举一动都是清安高中的每日头条。
女生们对他趋之若鹜,老师却对他头疼不已。
转眼到了春天,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百天,陈端由于旷课次数过多,在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被教导主任点名通报。
但由于他并不在学校,所以就算处分也找不到人。
“你不要受影响就好,按照现在的节奏继续保持下去,老师相信你会比上一届的孟书宇考得更好。”班主任私下找孔净谈话,因为上学期孔大勇来学校闹事,他不免问一句家里的情况。
“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孔净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
但这句“挺好的”两天后就被戳穿。
这学期孔净上课都把手机放宿舍里,所以医院打不通她的电话,只能在网上找了清安高中的座机号码,然后一个传一个,传到班主任那儿。
物理随堂测验,孔净在被老师叫出教室的那一刻就慌了。
“是陈端……?”
“不是陈端,你爸爸受了点伤,你别着急,情况已经稳定了,老师现在就送你过去。”
孔大勇在确定李贤梅没给孔净留钱之后就彻底不管她和陈端了。
用他的话说,“老子现在自身难保,你们长这么大都成年了,老子没让你们回报我就不错了。”
他在陈端帮他租下的地方过完春节之后,怕被债主找到,一声不吭就跑去其他省“找机会东山再起”。
孔净年前被催收恐吓,提心吊胆在学校正常上课,偶尔给孔大勇打电话他都没接。姑姑孔小琼有次过来看孔净,哭着表示真的就当没这个哥了。
没人知道孔大勇是什么时候又流窜回闽城,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出去找机会东山再起不过是故意迷惑债主和心安理得逃避现实的鬼话。
他和春节那会儿差不多,黑,瘦,眼神闪躲又狂热。
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固定住了还不安分,护士进来换药,他笑嘻嘻地问人家,“有烟没?帮我找人要一根,我给你钱。”
瞥见推门进来的孔净,他表情瞬间阴沉,“老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找你比找当官的还难!陈端呢?”
“你怎么弄的?”
孔净向医生了解,孔大勇是酒后骑车摔了,但他不承认,非说是鬼打墙走背运,总之和酒和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因为时运不济。
医院喊孔净来,一方面是通知家属,另一方面是让她来交钱。
孔大勇一条腿骨折,脑震荡,身上多处擦伤,医药费小几万,不是天文数字,但这样一来,孔净手里有钱的事就被抬到了明面上。
“我自己攒的,还有陈端攒的,这次都花完了。”
孔净还是咬死李贤梅没留钱。
孔大勇眼神凶狠兼带着怀疑。
“孔叔,你吓她不如吓我,我有钱。”
陈端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抱着机车头盔,全黑装扮配上冷戾面孔,气场十分肃杀。
他在邻市某间高端网吧参加网游比赛,结束之后才看到医院打来的未接来电,所以比孔净迟来了几小时。
孔大勇本来就忌惮成年后的陈端,现在他又断了一条腿,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第59章 你是甜的
孔大勇主要伤在腿, 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孔净服侍不方便,只能交给陈端来做。
班主任也在电话里急切表示,“既然没什么大事就快点回学校上课, 现在时间这么紧迫, 一分钟都浪费不起。”
“有我在。”
陈端下巴微微一抬, 一力将责任揽在身上,坚毅模样不带戏谑成分。
孔净知道人都是多面的,因此当陈端骑机车送她去客运站, 把她抵在角落强硬索吻,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就是这样, 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开染坊。
完全在孔净面前袒露骨子里的暴烈之后, 只要做了一点好事就要在情事上讨回来。
或许她应该庆幸, 是在客运站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没有外人的封闭空间。
车站里人来人往, 就算是角落,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被高大英俊的少年拥着亲吻,激荡画面怎么都会引起关注。
“想我没?”
陈端却不管不顾,嘴唇含着孔净的, 嗓音沙哑粘稠。
孔净发觉他好像又长高了, 她踮起脚尖的同时还被迫仰起脖子。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周多, 说不想是假的,不然也不会被老师叫出教室时第一时间想到出事的人可能是他。
但想归想,气也是真的气。
伴随着着一声闷哼,陈端舌尖一麻,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孔净双手抵在他身前用力一推,尽管脸色绯红, 荡漾着雾气的眼眸却带着锐气,“你说呢?”
被咬的人是陈端,他却抬手用大拇指腹擦过孔净的唇角,微微扬眉,“那就是想了,很想。”
头发有些乱了,孔净松了皮筋重新打理。
“我来。”陈端低头看她,两手从她耳侧绕到脑后,十指穿插进她的长发。
春光从旁边的窗户斜照,笼在他们身上,风温温热,带着各种花草的气息,清新又热闹。
孔净瞧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酒窝,胸口忽然软得像春泥,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摁了一下。
“什么事能不能都等考完再说?”
说出这句其实就是变相的退让。
陈端微微一怔,唇角弯起,几分鲜衣怒马的得意。
“你说了算。”
孔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如果真的什么都她说了算,他们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过几天等爸情况稳定了就给他办出院。后边你回学校吧,最后就剩几十天……”
孔净说到这里又不免气闷,陈端做事完全不顾后果,长时间的逃课造成学业完全荒废,就算最后几十天悬梁刺股,考出来的分数也不够看。
陈端一点无所谓的样子,“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考不上就考不上,你上大学我陪读,一样的。”
孔净一愣,“陪读?不上大学你准备做什么?”
跟李哲一起卖粉吸毒吗?!
“不说了陪读吗。”陈端笑得轻松,绝大多数人认为将决定自己命运的高考,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他是完全不受驯的。
“你为什么一点不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孔净才发现他们之间巨大的分歧原来起源于此,她百倍努力追求的东西,他可要可不要,甚至主动放弃。
陈端曾说孔净有自厌倾向,孔净觉得他是更加负面的自弃!
“考出一个漂亮的分数、上好大学就是把人生当回事了?”陈端眉眼一沉,帮孔净把头发扎好,两手顺势放在她肩膀上,“还是说,在你眼里每个人都要像孟书宇那样才叫优秀?”
孔净皱眉,“你又提他干什么?我们现在说的哪一句话和他有关系?”
“没关系你为什么明知他喜欢你,还故意和他出去吊着他?”陈端没亲眼见到孟书宇开车来校门口接孔净,但是学校里的人说的多了,就算没见过,那场景也莫名在脑海中自动描画,并且日益深刻。
他淡笑,不无愠怒地,“忘了,你也是这样吊的我。”
“我吊你?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
孔净眼里有深深的失望和无力。
她蓦地转身,手腕一沉,陈端在后面拉住她。
“放手!”
孔净用力挣了一下,陈端没放。
他吸了一口气,后悔刚才被情绪拉扯着失言了,尽量平和地开口,“好了,我们别吵了,都听你的行吗?先考完,考完再说。”
他再浑也是浑自己的,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孔净。
“好了?都听我的?”孔净觉得可笑,“说得好像你做出多大的妥协,好像都是我在无理取闹。陈端,我再说一遍,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做主,我没有权利和立场逼你。既然你觉得考不考都无所谓,都随你!不需要做出一副因为我假装做个样子被迫上考场!”
陈端看出孔净是真的动气了,指节收紧圈住她手腕不让她走。
孔净烦透因为体力和体型差距带来的约束感,她抬脚踢了他两下。
小腿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痛感,陈端耐受力比一般人都高,但令他恼怒的是孔净居然一点没收力,是真的把他当成敌对方。
“一听说即将有个只有高中文凭的无业游民弟弟就气成这样,以后再跟这种人上床岂不是折抵你身价!孔净,你还没发达呢!你干脆说我不配好了!”狠话脱口而出。
孔净不甘示弱:“没错,你就是不配!你满意了吗?”
陈端嗤笑,“谁配?孟书宇?”
一个“对”字即将脱口而出,然而孔净终究尚有理智。
“随便你怎么想。”
有路人向客运站安保反应他们这边情况不对,孔净在工作人员过来之前又挣了一下,“放开,我不想被人当成笑话看。再晚我就赶不上车了。”
她以为陈端会继续犯浑,但没有。
手腕被钳制的感觉忽地一松,她听见身侧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极具嘲讽意味的。
孔净没回头,直接走进检票口。
到了车上,撩起校服衣袖,手腕上的痕迹很淡,他看着强势,其实一直都收着力。
孔净闭上眼睛,脑子随车身越晃越乱。
孔大勇在市医院住了一周多的院,陈端也就服侍了一周多。
中途他给孔净打电话,“你给我请个护工,把陈端弄走!”
他要求还很具体,要女的,三四十岁左右,体格壮点能搬得动他,还要性格温柔,会聊天会疼人。
“……”
要不是刚发布的月考成绩不理想,孔净真的要笑出来。
“陈端不温柔,不跟你聊天不、疼你?”孔净木着脸问。
“他温个锤子柔!老子养他这么多年都白养了!趁老子躺床上恨不得把老子——”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孔净听见那边传来开门声以及少年清朗嗓音,“孔叔,跟谁告我状呢?”
带着点笑意,有恃无恐和绝对的主导权。
“……狗屁,老子还用得着告状……?”
孔大勇声音弱弱的,把电话挂了。
班主任了解孔净的家庭情况,在没和孔净商量的情况下在学校组织了一波募捐。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就在大课间全校在操场集合时,班主任在升旗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述孔净入学以来的优异以及如何不容易云云。
很多学生被感染,踊跃去到募捐箱前扫码的扫码,投现金的投现金。
“真羡慕你,家里出了事还有学校帮你兜底。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了,你现在是清安高中所有师生的希望,一定要要考出最好的成绩才行啊。”林语珂也捐了一百,她还在午休时间带了一杯奶茶放在孔净桌上。
“谢谢,你自己喝吧。”孔净说。
“没必要再在这种小事上体现骨气吧。”林语珂拨了下刘海,见孔净执意不要,又把奶茶拿走了。
班主任把孔净叫去办公室,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向她宣布这次募集的款项总额,并且点出7班和陈端所在的18班捐的最多。
“谢谢您和所有老师同学的好意,我暂时不用。”孔净垂下眼眸,不是为了骨气,是她觉得没到这种地步。
班主任却以为她脸皮薄,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家都是报着日行一善的念头,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你的优秀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是自愿帮助你,老师不过是稍微提倡了一下。”
他把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到孔净手里,拍拍她的肩膀,“不要觉得受之有愧,只要你考好了就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这种全校性的募捐有利于树立清安高中良好的社会形象,也有利于新学年的招生,很快,学校官网就贴出了报道,孔净的入学证件照和成绩单被登在最醒目的位置。
孟书宇在上海也看到了这则报道,他在微信上向孔净发起一笔转账,孔净回了个“谢谢学长”,就叉掉了对话框。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孔大勇在市三院住院,托人把孔净没收的这笔钱直接垫付了医药费。
孔净周六请假去医院才从护士那儿得知。
转过身,陈端从病房出来,单手抛着一颗苹果从身侧经过,像是没看见孔净这个人。
孔净抿了下唇,拿出手机点了点,过了会也走去水房。
“我不知道学长垫付医药费,钱已经拜托苏苏还给他了。”
人人都有傲骨,陈端的更甚,尽管他们还在冷战,但孔净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她不愿意拿这种事赌气而伤了陈端的自尊心。
苹果洗了没吃,被冷白手掌握住,晶莹水珠溢出指缝落到泛黄的白瓷砖上。
陈端倚在窗边,目光朝外,对着孔净的这边脸陷在阴影里,骨相深邃冷峻,因为长时间的陪床,眉眼间淡淡的倦意。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你猜我想回到过去哪一天?”
他淡淡开口。
这是除夕那天陈端曾问过孔净的话,现在他把这个“如果”假设在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
孔净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人们提到如果,其实就是在潜意识里推翻过去。
她自认不是洒脱到落子无悔的人,年幼时也曾幻想如果,如果爸爸真的是“老大”,如果妈妈每天能多对她笑一点……但很快她就打住,因为幻想是对现实的背叛。
她要做个勇敢的人,人生来无法选择拥有怎样的父母,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陈端转过脸,整个人完全是背光的。
“我想想……如果,8岁那年……”他微微眯起眼,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孔净蓦地呼吸一滞,陈端8岁被孔大勇带回石材厂。
“你——”
“你以为我会想回到被孔叔带走的那天吗?”孔净的表情把他强力扯回当下,他忽然笑了,“怎么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可是会迫不及待地来到你身边呢,姐姐。”
姐姐。
“铛”的一声,金石断裂又愈合,从陈端8岁孔净9岁到如今陈端18孔净19,十年漫长岁月如剥离的碎片在时光隧道中纷扬,继而以光速嵌入他们的皮肤和骨血,组成他们共同的记忆。
早就不可分割了。
剥皮抽筋的痛谁也承受不起。
“这么苦……你还是愿意?”
孔净声音涩然,被丢进福利院都好过被孔大勇带回来,她自己是没办法选择,陈端却可以在这点上大胆假设如果。
“苦吗?我不觉得。”陈端指腹磨过掌中的苹果,将要咬下去,“因为……你是甜的。”
第60章 想和你私奔
孔大勇出院之后住在出租屋里, 孔净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去宿舍,陈端还是经常逃课,行踪不定。
但无论陈端去哪儿,当天都会回出租屋一趟, 一来是照看孔大勇, 二来是敲打他。
断腿是绝佳的借口, 孔大勇不需要再做样子“东山再起”,并且在心理和行为上非常心安理得地压榨孔净。
他知道学校捐款的事,变着法地想从孔净这儿掏钱用。
手段不外乎责骂、撒泼、摔东西甚至眼泪花花诉说老父亲的心酸。
孔净听多看多也就麻木了, 但还是影响心情。
有陈端在就不一样了,他冲孔大勇笑笑, “孔叔,发什么脾气, 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伸出一条长腿把被孔大勇踹倒的椅子勾起来, 大喇喇一坐, 两边手肘杵在膝盖上,就这么盯着孔大勇看。
孔大勇躺在床上咽了下口水,“狗日的……”
总之,在陈端面前, 他再想作妖也基本是池塘里的泥鳅, 掀不起大风浪。
转眼到了四月, 闽城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书上说“人间四月芳菲尽”,街巷边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开败之后自有柳木成荫来接洽。
气温上升,暮春和初夏交接之际,毛衣和长袖衫早早被换成短T短裤, 热风送来浪声涛涛。
孔净虽然完全是寄宿生模式,周中还是会抽时间回来一次。
孔大勇杵着拐在楼下和小卖店的阿公吵嚷,大意是他买烟要赊账,阿公不让。但是烟拿到手已经被他拆了抽了一根,阿公抓着他不让走,非让他把钱结了不可。
两人在拉扯之际,孔大勇一眼瞥见把车骑进巷子的孔净,他推阿公,“找她!她有钱!”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中间间隔的时间短,孔净骑得快,喘着气停在小卖店门口,扫码的时候,孔大勇又伸手在货柜上拿了一瓶白酒。
酒钱孔净没付,她只付了烟钱。
因为医生说了,孔大勇肝肾肠都有毛病,要是不戒酒,生大病是迟早的事。
“格老子的,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都敢在老子头上拉屎了!”
孔大勇骂骂咧咧,眼睁睁看着攥在手上的酒瓶被阿公抽走。
孔净在楼下没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陈端呢?”
二十分钟前发信息,他说很快就回来。
“你问老子,老子问哪个?”
孔大勇反正不会好好说话,一根烟燃到快烧到手了才扔地上,拐杖泄愤似的一步一“咚”地响。
孔净把烟蒂踩灭,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想扶孔大勇上楼,被他蛮横拒绝了。
孔净怕他张牙舞爪的又从楼梯上摔了,于是跟在他后面索性拿出手机给陈端发信息。
【我到了。】
这段时间他们没再吵,也算不上和好,只能说是各自克制着相安无事。
孔净不再管陈端上不上课、不上课都在干什么都和谁来往,陈端也不再拿孟书宇说事,也不再逼着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偶尔的见面,他们会接吻会拥抱。
有次晚自习下课,陈端来给孔净送东西。
机车驶过无人的霓虹街道,阻停在学校后门,陈端摘下头盔甩了甩乱发,并不把东西递过来,而是先问一句:“想我没?”
虫鸣唧唧,星光漫天,却不及他两颗酒窝盛装的浪漫。
孔净站在生了锈的铁门内没说话。
围墙不高,因为以前经常和阿禾一起在森林里疯跑,她借助旁边一棵芒果树轻盈翻上墙头。
“相信我吗?”陈端站在墙下朝她张开双臂。
孔净想到初中毕业那边她和陈端深夜造访石坑,跌落的失重感和随即被托住的安全感,也似那晚重现。
不同的是,抱住就抱住了,没有再分开。
孔净踮起脚尖和他亲吻,细密暖热的触感,今天的陈端是温柔的陈端。
尽管时间紧迫,孔净还是接过头盔跨上机车,她伏低上半身紧紧抱住陈端的腰,晚风激烈,心跳鼓噪,街道和楼房在视域中变成斑斓色块,急速消退。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那句“想和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在耳边和心上反复吟唱。
赶在宿管阿姨关门的最后一分钟跑进宿舍楼,躺下之后仍感觉在风中。
孔净抱住被子就像抱住了某个人。
手机嗡鸣声把孔净的思绪拉回来。
【嗯,五分钟。】
陈端回复。
屋里卫生堪忧,尽管孔净前天才回来打扫过一次。
她一进门就打开窗子通风,扫帚扫过床前,孔大勇双腿和拐杖杵在原地,一点没让的意思。
孔净绕过他,拐杖底端伸过来按住扫帚,孔大勇问:“你妈妈真的什么都没留?”
他还是不死心,结发夫妻二十多年,总觉得李贤梅不至于把事情做这么绝。
孔净扯了下扫帚,拐杖失去平衡在地板上磨出一声锐响。
“没有。”
孔大勇胸口剧烈起伏,他是地|雷型人格,随便一个理由就爆炸。
陈端不在,孔净以为他又要借此发挥一番。
孔大勇把拐杖往床边一扔,从兜里摸出烟盒,深吸慢吐,完全不顾孔净刚打扫过,烟灰和烟蒂随意落在脚边。
孔净正要去阳台绞毛巾擦灰尘,孔大勇伸出夹烟的粗短指头把她叫住,“陈端……跟没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
“什么家?”孔净都是把孔大勇的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过了两秒才反应出这话什么意思。
“他爸妈不都去世了,家里亲戚也都不在了吗?”孔净盯着孔大勇的眼睛。
孔大勇“嘿”一声,居然笑了下,咕哝着,“老子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怪也怪老子养了他这么多年,连声爸都不肯喊。格老子的,看最近的表现,老子都怕哪天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被他用枕头闷死……”
前言不搭后语。
“爸!你胡说什么?”
孔净抬高音量,她怀疑孔大勇有双相和被害妄想症。
换在陈端角度,这件事情的最优解是直接撒手不管。
又不是亲爸,这些年说是养了他其实也就是给了口饭吃,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孔大勇把恩情说得比天大,其中寥寥温情早就被他那一钢管敲碎。
“在说什么?”
钥匙插进孔洞,陈端推门进来,听见孔净的声音,他斜眼朝坐在床上的人看去。
高大身影走进狭小的出租屋,天生带着压迫感。
孔大勇警惕地回视一眼,也不笑了,挪了下屁股,转向阳台方向。
陈端带了熟食和盒饭回来,孔净很自然地接过,把熟食倒出来装在盘子里。
为了方便孔大勇,简易餐桌就架在床前,孔大勇低头大口扒饭,一句话不吭,老实得不行。
孔净不合时宜地想到,恶人自有坏人磨。
因为赶着回学校,盒饭只吃了一半。
“我送你。”陈端跟着起身。
“不用,我骑车回来的。”孔净看了眼狼藉的餐桌和满嘴流油正在啃猪脚的孔大勇。
陈端说,“我过会回来收。”
孔大勇听说他待会还回来,不免嘴角一抽。
陈端察觉他微表情,“孔叔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孔净瞥去一眼,陈端无所谓地笑笑。
两人前后出门,陈端很娴熟地从后面牵住孔净的手,孔净不用回头仅凭触觉就能辨知他指节骨相上的优越。
陈端掌心拢住她整只手,两根长指松开又收紧,在她手背上轻轻点着。
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不算越界的动作,却被他做出几分蔷薇色气。
算起来,他们两个多月没做过。
谁也没提这茬,但身体自然起反应。
没接触倒好,一旦碰触就算是简简单单的牵手,热度传递,脉搏跳动,年轻身体自具吸引力的同时也极易被引诱。
五指被陈端一根一根轻轻掰开,柔软掌心被强硬塞进一个东西,孔净感觉到那东西的形状,面色一红,“我要回学校。”
“知道你要回学校,你以为是什么?”
身后的人低笑出声。
孔净被他笑得连脖子也有点红,从他掌中抽出手,借着楼道灯看清被他放在手心里的是银行卡,而非其他。
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吵架最凶的那段时间孔净把卡连带着里面的钱都还给了他,现在又被他塞回来。
“我又存了些进去。别担心,你只管好好专注脚下的路。”
陈端话说得平淡,却是为孔净托底的意思。
可明明她才是姐姐。
“不用,我——”
“那就当放你那儿帮我存着。”陈端截断孔净,两手插进牛仔裤袋,态度一霎冷然。
经济方面也是引发他们争执的原因之一。
按照孔净目前手里的积蓄,他们完全可以安然度过高中剩下的两个月,然后再去想以后的事。陈端却等不及,他在这方面天生比孔净更没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孔净为经济发愁。
他自己没有安全感,却想给孔净安全感。
但他不知道的是,十八岁的年纪放着学业不完成,终日混迹网吧打比赛赢奖金,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更令孔净焦灼。
说是说不通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
“你自己存吧,我怕丢了。”
孔净转身把卡塞进陈端T恤胸口上的袋子,没等他说话,加快脚步下楼。
刚从楼道口跑出去就听到一道流里流气的口哨声,李哲反身跨坐在陈端的机车上,黄毛站在一边吸了吸鼻子,听李哲笑着和孔净打招呼,“姐姐,最近学习怎么样?”
孔净脸色冷沉。
陈端随后下来,李哲和黄毛都收起那副流氓样,没再对孔净调笑了。
就是这样,如果抛开现实不谈,孔净和陈端的关系其实很融洽,背着人牵手、接吻,就像任何热恋期的少年情侣一样。
可人毕竟是社会性的物理动物,仅凭那一点唯心的年少欲望无法存活。
他们一时热一时冷,一时亲密一时疏离,在互相舔舐和对抗中暂时性求同存异。
五月,气温一路飙升,超过往年的最高值,恍然进入盛夏的错觉。
三模考试结束,孔净私下对了答案,总分要比她预估还要高一些。陈端破天荒地也来了学校,要不是清安高中只是普高,管理要比其他学校松一些,就凭他这学期的出勤率恐怕早就被劝退了。
不过劝不劝退,头疼的永远是老师。
现役校草再度出现,学生们乐见其成。
机车骑不进学校,他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只是黑色短T配藏蓝牛仔裤的利落身影一出现在校园里,立即成为焦点。
经过一个冬天,他的皮肤更白,左臂上的链状伤疤显得更为突出,白壁微瑕,行走的暴烈美学。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来7班门口找孔净。
最后一科考完,到晚自习上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孔净以为他是要载她回去看孔大勇。
“不看他,就我们俩。”
陈端问孔净想吃什么,随便哪个餐厅。
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孔净不由得问:“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陈端故意吊人胃口,说吃晚饭后买个她喜欢的芭乐冰淇淋蛋糕再解开谜底。
孔净今天心情本来就不错,一时被他带得也露出舒展笑靥。
最后去了学校对面那家经常光顾的餐馆。
点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煲仔饭和三鲜米线,陈端有些嫌弃孔净的想象力,“说了让你挑餐厅。”
孔净好笑,“餐馆和餐厅就差一个字。”
现在的状况哪儿能准许他们挑剔。
陈端扬眉笑笑,正要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孔净面对着,因此立刻看见几辆机车气势汹汹地在餐馆门口停下,每辆车上都坐着2至3个人,为首的光头纹身男率先下车,一脚踢翻一张空桌。
孔净和他对视一眼,对方并未像以前那样笑嘻嘻地叫她姐姐,眼里一股修理叛徒的狠劲。
孔净脱口而出,“李哲——”
一切发生的很快,孔净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提醒陈端。
七八个人快速涌进餐馆,围拢在他们这桌旁,以李哲为首、黄毛打前锋,齐齐向陈端动起手来。
桌子掀翻,椅子踹烂,餐具、调料罐洒了一地。
陈端打架很凶,但再凶也抵不过一群人的围殴。旁边都是清安高中的学生,几个男生想冲上来帮忙,可李哲他们社会青年亡命之徒的气势实在太骇人,男生们束手束脚,只敢在一边傻站着。
暴动发生之初,陈端就一把将孔净推向了后厨方向,李哲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他满身戾气地一脚狠踹在他腹部,“除非你今天打死我,否则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追你到死。”
李哲被身后的人扶住,忍痛捂住腹部,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行,不动你姐。老子今天就找你!敢骗我?操!”
孔净被推开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再冲上去。
就像小学那次一样,她知道自己根本经不起别人一拳,但就是义无反顾。
可是餐馆老板和帮厨死死拉住她,“消遭谋(疯女孩),赶着去找死啊?!”
孔净耳中一阵嗡鸣,所有的辱骂和拳打脚踢声都变成尖针,狠狠刺向她的听觉神经。
陈端到最后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仿佛任由他们发泄一样。
学校保安亭就在街对面,一同前来的还有教导主任。
“敢骗我你是第一个!今天只是开场,给我等着!”
有人在外面望风,赶在被抓之前,李哲带领一伙人跨上机车扬长而去。
孔净报了警也打了救护车,陈端从一片碎碗饭渣中撑起来靠在墙壁上,居然呼出一口气笑了下。
笑声刚逸出就被咳嗽代替,孔净跪在他面前两手撑住他的肩膀,眼睛被水雾挡住,他的笑在残污中依旧醒目。
孔净听见他说:“孔叔的债已经了了,这下你没有后顾之忧了,放心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