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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陈司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姐姐,我就是动物


    洗衣服再晾衣服, 花的时间比平时长点。


    再回到楼上,见房门紧闭,手掌下意识在衣服上揩了下,是干的, 没有想象中的湿漉水汽。


    开门进去, 以为陈端可能出去了, 却见他仰躺在床上,单手搭在眉骨上,墨羽似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拓下两扇阴影。


    她反手关上门, 合页发出异响,平时觉很轻的人居然纹丝不动。


    孔净走到书桌前掏出那个挨墙压在一摞书下面的铁盒子, 动作不轻不重,转头, 陈端还是没动静。


    孔净觉得事情还是一鼓作气做完比较好, 于是走到他床尾, 伸腿就“哐哐”踢两下。


    陈端一米八五的体型压着床板,随着这动静也只是蜻蜓点水地轻晃了一下。


    然而,他还是没醒。


    “……”


    孔净加重力道又踢。


    床上那人“嘶”一声,眼皮冷冽撩起, 紧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砸落在自己身上。


    陈端一下撑坐起来, 垂眼却看见胸前T恤上掉着一张卡片。


    “这什么?”他语气平直, 压制着还未自我消化完的怒气。


    孔净说:“银行卡。”


    陈端:“我不瞎。”


    孔净:“那你问我。”


    “……”


    陈端想到之前陪孔净去书店看到的一本漫画,书名叫《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孔净现在的样子就和那本漫画封面上的欠揍猫一模一样。


    沉了一口气,磨着性子问:“银行卡,干什么的?”


    “给你。”


    “给我干什么?”


    挤牙膏似的一来一回。


    孔净:“给你用。”


    陈端眉心皱起,沟壑深沉,石料场里几百吨石块都填不满。


    “不需要。”他语气骤然变冷。


    孔净说:“你拿着, 里面的钱不多,不到两万。高三剩下的时间不要再逃课了,好好在学校待着。”


    这张卡里的钱,有很小的时候帮孔大勇跑腿买酒他忘记要回去的找零,有初中不吃早饭剩下的生活费,有和阿禾利用假期去森林里埋头就是一下午换来的采菇钱,还有向杂志投稿、给苏苏当家教、靠成绩获得奖学金等等方式,一点一点像蚂蚁搬运一样积攒起来的全部私房钱。


    因为从小的生长环境,孔净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这些钱她攒了很多很多年。


    “不需要。”


    陈端重复一遍,长指夹着那张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冷拔身形从床上站起,随着距离拉近,身影压迫性地盖在孔净身上。


    孔净后腰抵着书桌边缘,因为用力,所以硌得有点疼。


    她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现在先用着,以后你再还我。”


    “看我可怜?”


    陈端垂眼,眼里的讽刺尖锐至极。


    “干嘛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孔净率先收起自己身上的刺,每次提到钱都很敏感,寄人篱下已经失了先机,她不想让陈端因此更加感到自尊心受挫。


    “你不是也送我手机了吗?”她语气轻软些了,临时想出理由,“就当、就当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还我?”


    陈端扯唇。


    孔净发现他们两个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因为一周八十块的生活费而陷入鬼打墙式的口舌之争。


    可她也不是没脾气,明知不是这样,非要这么说。


    “对,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


    孔净心烦,侧身就想往床边走。


    手腕却被突然的力量牢牢箍住。


    陈端往前半步,捉着孔净手腕的同时垂下头来。


    留给孔净的空间小得可怜,在书桌和陈端之间她快要喘不过气。


    “你想干什么?”她抿紧唇,类似猫眼的双眼,后尾微微泛红。


    陈端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孔净的脸,两人身上一样又不一样的皂香剧烈碰撞、交织。


    可他还在继续往下,脸对脸,视线冷钉子一样钉死在孔净的双唇上。


    孔净不想退却,刚才她已经用极端的方式把快要拉断的皮筋变松了,她不要再变成被动的一方。


    可是,可是陈端的呼吸已经洒在她的上唇,如果他再往下,他们就会——


    在发生那种事之前,孔净猛地侧过脸。


    陈端的唇干燥、滚烫,随着她的动作从她嘴角划过脸颊,在她耳根停顿很短的时间。


    “放开!”


    孔净用力挣脱。


    但身高、体型悬殊,无论她怎么使劲,还是被困住。


    隔着衣料紧密摩挲,嚓嚓的细碎声音在房间里四散。


    就在孔净准备张口咬人的时候,陈端空着的左手从她身边擦过,手掌“啪”的一下撑在桌子边缘。


    一瞬间,孔净完完全全被他囚禁,他手臂上的疤痕真正成了囚锁。


    “给我钱还我,说我青春期躁动原谅我,好,那你告诉我,你又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脱衣服穿衣服?孔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陈端满身戾气,双唇烫得惊人,贴着孔净的耳朵问她。


    孔净在轻微地抖,她不清楚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还是说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陈端的胸口,以此让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远一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青春期躁动,”她声音很闷,语调不平,极力维持着逻辑,“动物本来生理上的反应。我们其实早就应该分开住,天天搅在一起,生理上的反应会让人产生错觉,你们男生不是自然就有晨……勃的现象吗?没有人在身边也会晨|勃,有人在旁边也许会误以为是因为这个人才这样!但其实不是!!如果不克制就会犯错……”


    “所以你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我只是个犯了错的动物。我就算起了什么念头,也不该对着你,对吗?”


    还是把他当狗。


    陈端嗓音低沉冷峭,一把热沙似的滚进孔净的耳朵,她浑身都烧起来了。


    “对!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这不对!!”


    孔净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接触,已经完完全全越线了。


    但陈端不这么觉得,他恶劣至极,事情一旦做了就要往极端的方向发展。


    他牢牢困住身前的人,双唇烙铁一样从贴着孔净的耳朵变成要含不含,孔净疯了一样推他,踩他的脚,用膝盖顶他。


    可不敢出声了。


    因为李贤梅和孔大勇的房间就在隔壁,她怕自己失控招来他们。


    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被陈端抓住,何况还存在巨大的体型体力差距,陈端燃着蓝色焰火一样压迫在身前。


    他告诉孔净:“抱歉,姐姐。你说对了,我就是动物。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十年,这是陈端第一次正式对孔净使用这个称呼。


    却是在这种逾越背德的时候。


    孔净浑身战栗。


    但下一秒,所有桎梏烟消云散。


    紧紧抵压在她身上的人退后两步,静黑的眸子稍稍眯起,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观察她有没有做好准备。


    孔净没有停顿,在陈端往后退的同时她往前,鞋尖抵着鞋尖,扬手就挥上去。


    一声脆响。


    陈端的脸被打偏,他吮吸着口腔里的铁锈味。


    孔净拢紧双臂,太晚了不敢出门怕引起李贤梅的注意,只能转向靠窗的床。


    扯动帘子的手很用力,上面的铁丝都往下坠了几分,像是要掉下来。


    爬上床的速度也很快,拖鞋都踢飞到床底下,孔净靠墙侧躺着,从头到脚把自己盖在被子里。


    却没有哭出来,也没有流眼泪,只是平静地抱着自己。


    几分钟之后,她听见脚步声响起,不是往这边。


    然后是门板开合的声音。


    陈端出去了。


    孔净心想,皮筋彻底断了。


    陈端整晚没有回来。


    灯一直开着,孔净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惊醒,爬起来看一眼,旁边那张单人床有些凌乱,维持着他走之前的痕迹,对面书桌上丢着那张银行卡。


    她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多。


    还是起来找到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在哪儿?】


    意料之中,他没回。


    孔净抿着唇,坐在椅子上有点失神。


    过了会,点开虚拟拨号键盘输入一串数字,那头隔了很久才接,一个男声打着呵欠喂了一声。


    今晚在网吧前台值夜班的不是Lily,而是网管小哥。


    孔净问陈端在那儿吗。


    网管小哥因为熬夜脑子宕机,过了好几秒才听明白孔净在说什么,他呼呼哈哈地说:“不在,没有这人。”


    孔净怀疑他可能找都没找就这么说了。


    “可以麻烦——”


    那头挂了。


    孔净心绪起伏,又坐了一会儿,只得打给当事人。


    孔净以为他不会接,意外的是响了十来秒,居然通了。


    听到那句低沉的“怎么”,她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在哪里?不回来吗?”


    那头有呜呜的风声,隐约还有浪潮拍击的声音,临水镇近海,孔净猜他可能在海边。


    这么想着,对面的人忽然轻笑一下,略微沉哑的嗓音变得润泽起来,他说:“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请我回去吗?”


    邀请?


    这词用得蹊跷,孔净一时没答。


    下一秒,陈端散漫戏谑的嗓音再次追过来:“我回去会发生些什么,姐姐知道吗?”


    孔净的脸一下涨红,压着声音厉声喊他名字。


    “嗯,我在。”


    陈端又笑了下,仿佛很以孔净的失态为乐。


    其实对于陈端和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极端和恶劣,孔净并没有太多实感。初中石料场的事她也只是在赵长那儿听了只言片语,具体过程如何她完全不知情。


    阿禾私下倒是跟孔净提过,她说陈端性格捉摸不定,加上外表太具蛊惑性,所以很有可能出现说说笑笑就被他捅一刀的情况。


    这话太夸张,孔净也只是听听。


    不过现在,孔净不仅明白了阿禾说的意思,还切身体会了一把。


    真的,太过分了。


    “你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吗?!”孔净绷着语气问他。


    “不是姐姐说要分开住?”陈端在那头戏谑道,“还是说姐姐改变主意,已经做好准备——”


    “啪!”


    孔净把电话挂了。


    她攥着手机,嘴唇气得发白。


    坐了很久都没完全平复。


    她忽然起身走到靠门的那张单人床前,弯下腰对着床上的被子邦邦就是两拳。


    床板跟着“咯吱咯吱”响。


    孔净深呼吸几口,关了灯,躺回自己床上。


    入睡困难,想到阿禾有次提议放假去鬼屋玩,但没等孔净发表意见她又说不去了,原因是怕孔净会殴打工作人员。


    “我有这么暴力吗?不要污蔑我。”孔净当时立即反驳。


    可阿禾说:“平时当然超级温和nice,但是啊,要是被惹到,你真的超凶!这样说起来,你和陈端其实有一丢丢像,真的很适合当姐弟诶!”


    眼下,孔净翻个身,暴躁地想,鬼才和他像!


    第42章 聊聊


    陈端不仅周六一晚上没回来, 周日整个白天也没有出现。


    孔净没睡好,但还是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起很早。


    “昨天晚上你们在屋里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孔净吓了一跳,站在灶台前熬粥, 手里的汤勺都差点掉了。


    孔净转过身对上李贤梅审视的目光, 不确定她在隔壁房间听到了什么。


    “没干什么。”孔净说。


    “你现在说谎是越来越不用打草稿了!声音那么大, 以为我聋吗?”


    孔净心跳到嗓子眼,不敢想如果被李贤梅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没。”


    李贤梅眉头皱得很紧,但又奇异地笑了一下, “你和你的好弟弟吵架了?”


    孔净一愣,捏着汤勺的力道陡然松了几分, “嗯,是吵架了。他不好好学习, 我……”


    李贤梅转头就走了。


    如果孔净说的是她发现陈端是个坏东西所以和他吵然后把他撵出去, 也许李贤梅还有兴趣听, 但为了陈端学习操心?


    在李贤梅的角度,陈端就不该上高中,当初就应该进职高,毕业之后直接找个工作!


    孔净在家里总有些提心吊胆, 一方面担心陈端不回来, 另一方面又担心他回来之后又故意说些出格的话被李贤梅发现。


    她惴惴不安地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 吃过午饭之后,借口说要去书店买复习资料,背着包就走了。


    自行车穿过厂区宽阔的柏油路,两侧尖锐的机器运转声一下一下钉着孔净的太阳穴,是缺觉引起的偏头痛。


    她没去书店,犹豫片刻, 绕去了网吧。


    没进去,车子骑进窄巷,远远看见那辆烟蓝色自行车横停在白线框里,莫名嚣张。


    孔净停在一处矮墙下,高一点的居民楼花窗影子照在身上。


    原本打算原路折回,Lily出来抽烟恰好看见她,笑哈哈地喊她:“孔净,过来啊!姐姐请你吃烧仙草!”


    声音响亮,并且她又穿得那么艳丽,外面几个同样出来抽烟的网瘾少年瞬间吹起了口哨。


    少年们一边喊着“姐姐我也要吃”,一边冲孔净“妹妹过来,我也请你”。


    秋日午后,幽静的居民楼窄巷顿时变得欢闹鲜活。


    “吃屁啊你们!”Lily笑骂他们一句,还是不停冲孔净招手。


    孔净没过去,摇摇头,两根手指在半空中走两步,表示我先走了。


    “哎孔净——”


    Lily目光追着孔净的背影,细跟鞋在地上跺了跺。


    有个抽烟的少年问她:“姐,刚才那谁啊?皮肤那么白,金水咧(好漂亮)!”


    “怎样?别肖想了,人家是好学生!”Lily点了一根女士烟,斜眼表示警告。


    “问一下嘛。”


    “等会被陈端知道你肖想他姐——诶陈端,正说你呢。”


    Lily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从门口出来的人。


    陈端一晚上没睡,身上戾气有点重,刚才和Lily搭话的人这会儿都噤声了。


    他看向Lily,“孔净来过?”


    “是啰。”Lily一只腿屈起来鞋跟抵着身后的墙,上半身微微侧向陈端,上下一扭,包臀裙就更凸出好身材了。


    陈端并不理会她抛来的媚眼,甚至一看她故意摆出性感姿势,转头就走。


    “诶——”Lily倒先急了,嗒嗒嗒地追在后面,“你脸怎么了?被上回那只孔雀抓的?”


    陈端左脸靠近下颌的地方有几道红痕,因为是冷白皮,所以显得格外明显。


    Lily没往挨了耳光那方面想,脑子被颜色画面占据,她语气酸臭,“你俩玩这么大?别忘了你还没成年。”


    陈端皱眉,没应这句。


    Lily又问:“你跟孔净吵架了?”


    陈端余光刺过来,“她跟你说的?”


    “说什么啊。她都没进来,我说请她吃烧仙草都不来。”Lily穿了件一字肩紧身衣,她用裸露的骨感肩膀碰了下陈端,“你姐不吃,我请你吃呗。你请我也行!”


    陈端身形纹丝不动,径直走进去。


    Lily差点被他撩起又自动落下来的空调帘碰到头,“操!”


    孔净到学校差不多三点多,教室里没人,她定了半小时闹钟趴在桌上补觉。


    闹钟响,脑袋有点昏,撑着额角对着窗子吹了会儿风才感觉好点。


    快五点的时候,陆续来人了。


    孔净一直埋头在看书,周围越来越大的声浪被过滤成白噪音。


    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齐淼去小卖店买水,没几分钟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吓死啦!我刚才在走廊上遇到一个流氓,有没有搞错啊,保安大叔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什么人都放进来!”


    “啊?什么样的流氓?来干什么?”


    “纹身啊,寸头跟劳改犯的发型一样,手臂上全是纹身,嘴里还叼了一根烟!”齐淼边说边皱眉在脸前扇了扇。


    前后排同时“yue”了一声,然后大家开始讨论临水镇上有名的校园混混。


    女生们表面上对这类被老师和家长人人喊打的混混表示厌恶,但实际上一说起这些混混都做过哪些声名狼藉的事,她们眼睛里都闪出不同程度的光。


    大家基本都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上课偷偷用一下手机都已经感觉是冒险了,因此会对那些大胆甚至“恶名昭著”的人产生隐秘的崇拜也不算奇怪。


    关于齐淼在校内遇到流氓早已被女生们抛诸脑后,却没想到在晚自习快要放学时会有续篇。


    “看看看!教导主任和保安!他们要干什么?”齐淼上课走神,首先发现走廊上一群人乌泱泱地走过。


    没过几分钟,这群人折返,不同的是几个保安押着一个男生,教导主任走在最后,跟他并行的女生满脸怒容,脸上似乎还带着泪。


    齐淼“靠”一声,“那不是戴公主!!!”


    本来刚才她只是惊动了前后左右,现在一嗓子直接把整个班的看热闹基因都给激活了。


    在讲台上准备第二天教案的老师本想呵斥几句,一转头也因为外面的阵势愣了下。


    “我去,就是那个流氓!”


    齐淼又惊呼一声。


    她指着外面那个被保安们两手扭在身后押着往前面走的男生,那男生一点不挣扎,发现教室窗户里一个个鹌鹑似的学生,居然很大声地说了声派些(不好意思),“我来找我马子约会,不小心被抓到,打扰大家上课啦!”


    不止7班,挨着这条走廊的班级都在看,听到男生流里流气的发言,大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马子?!!傻逼!谁跟你约会!你他妈有病!”旁边一直走在教导主任身边的戴望雅听到这句,疯了一样冲过来去堵男生的嘴。


    保安们又是押男生怕他跑掉,又是挡戴望雅怕她把人打出好歹学校要负责,教导主任水袋一样的肚子上下弹跳。


    几个班级里也彻底乱了套,都睁大眼睛喧嚷着往窗户前挤。


    放学铃声一响,这件事情瞬间成为清安高中所有师生谈论的话题。


    孔净握着笔保持转头对着窗外的姿势,安保和教导主任都把人弄走了,她还没回过神。


    “怎么这样,那个男的一看就是精神病,戴望雅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人约会!”林语珂说了一句。


    齐淼呛她,“就说你被公主收买了吧,人都抓到了你还说这种话!”


    “神经!”林语珂就是觉得奇怪,“大家都知道戴望雅喜欢陈端,她放着校草不要,干嘛和这种人搞在一起。”


    齐淼:“说得好像她喜欢陈端,陈端就会和她交往一样!不是追了这么久一直没追到吗?说不定她口味变了,又或者她同时喜欢很多款呢?”


    “……”林语珂像是吃了一只苍蝇的表情看齐淼。


    齐淼对自己的逻辑推理非常自信,但是她摇摇头假装痛惜道:“小公主口味好重哦!一边追陈端一边又和这种小流氓约会,啊这不就是变相把陈端和小流氓放在一起比较?干嘛这样对我们校草,我们校草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被玷污了!”


    她回头冲孔净一笑,想得到当事人姐姐的认同,“对吧?”


    “不清楚。”


    孔净胡乱把东西塞进包里,背着就走了。


    大家看她这样,就更以为是因为陈端无端受牵连而心情不好。


    隔天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结束之后,教导主任就当着全校师生通报了这件事。虽然没直接指名道姓,只是用高三某班女生和外来人员李某作为代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高三某班女生指的就是刚转学来不久的富家女戴望雅。


    至于外来人员李某,大家猜来猜去都没帮他把名字补全,最后还是一个经常去莉莉网吧上网的男生透露,那人叫李哲。


    自从周日晚上之后,戴望雅没再来学校上课。


    陈端从周日晚上就一直翘课,直到周三上午才出现。


    午休时间,他来7班教室找孔净。


    孔净戴着耳机趴在座位上装没听见。


    “孔净,陈端找你。”林语珂以为她睡着了,用力把她推醒。


    孔净:“……”


    她摘了耳机,扫眼看向窗外,陈端还是没穿校服,深灰色T恤加黑色牛仔裤,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


    他对上孔净视线,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两颗酒窝,唇红齿白,温朗俊美。


    与此同时,班里女生“哇”声一片。


    孔净冷淡转回脸,陈端站的位置离前门近,她起身直接从后门出去。


    身后有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少年清拔的影子落在走廊淡红色的地砖上,阳光好像刚出壳的鸡蛋清轻盈又粘稠地作为蒙版背景。


    孔净没回头,她听见少年用好听的声音说:“聊聊。”


    “好啊。”


    然后她就走进了前面的女厕。


    第43章 犯浑


    孔净带了手机和耳机, 站在厕所靠窗的位置继续听英语听力。


    除了味道不太好闻,以及会被进出的女生侧目之外,这里比教室安静多了。


    孔净不知道他走没走,倒是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进来。


    一直到离打铃还剩两分钟, 孔净才洗了个手, 然后慢吞吞走出去。


    外面没人, 澄黄阳光从脚下渐次铺开,地砖上落下廊柱和灌木的影子。


    回到教室,林语珂一边往前挪椅子让孔净进去, 一边说:“陈端给你的。”


    “什么?”


    孔净桌上左右两边都堆着书和复习资料,中间摊开放着习题集, 再没有空隙可以放别的东西。


    林语珂就把打包袋放在和孔净书桌挨着的窗台上。


    “港式奶茶,新开的那家店。”林语珂帮忙拎进来的时候从袋口瞄了一眼, 但实际上里面除了奶茶还有好些零食。


    老师都已经进来了, 她还是没忍住, 低声问孔净:“你们刚才没在一起吗?”


    “没有啊。”


    “怎么了?他不是来找你——”


    老师在讲台上咳嗽一下,林语珂一下闭上嘴巴,赶紧把书拿出来。


    奶茶孔净没喝,给林语珂了, 那些零食也让她分给前后排。


    “巧克力, 还是夹心的!”


    “黄油曲奇饼干好香!”


    “来自校草的投喂就是不一样~~~”


    “看样子陈端一点没受影响, 我就说嘛!戴公主完全就是一厢情愿啊!”齐淼一边吃一边发表见解,饼干屑簌簌掉在孔净桌上,她抽了张纸巾清理。


    俗话说吃人嘴软,其他人也一致表示陈端无辜,可怜被戴望雅纠缠这么久,要是真的答应她了岂不是要被戴绿帽!


    孔净一直没搭话, 拿着保温杯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


    下午放学,林语珂提醒,“陈端在外面。”


    “哦。”孔净抽出饭卡起身,仍旧往教室后门出去了。


    放学大部队急哄哄地往食堂和外面餐馆挺进,太闹了,孔净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中午那样跟在后面。


    她走得挺快,在窗口打到饭之后还占到了座位。


    坐下的时候视线往可及范围快速一扫,然后低头专心吃饭。


    以孔净对陈端的了解,他在人际交往方面非常寡情,从来不主动,就算别人主动了他也很少接受。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孔净今天之内已经无视他两次,短期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当然,这只是孔净的想法。


    周四轮到孔净和齐淼她们两排值日,等把教室打扫干净、倒完垃圾,食堂早没饭了。


    齐淼说去外面吃,她同桌和林语珂都同意。


    孔净犯懒:“你们去吧,我去买个面包。”


    小卖部设在食堂一楼,里面人不是特别多,但是男生们的喧闹声此起彼伏。


    孔净刚进门就被喊了声姐姐,她抬眼,是18班那个看到她就会露出一口白牙甜笑的乖乖仔。


    “端哥!”乖乖仔喊完她,立即转头提醒后面的人。


    孔净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显得她怕他似的。


    于是她对乖乖仔笑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去货架前。


    小卖部有两面面向食堂内部的墙,做成上面玻璃下面砖墙,中间一条很窄的木板桌配了高脚凳,供学生们临时就坐。


    陈端和另几个18班的男生都在座位区,除他以外大家都穿着夏季校服短袖,有的还把下摆撩起,看样子就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那边过来的。


    货架不算高,最顶上那一排摆上货物之后刚好擦过孔净的耳朵。


    面包摆放在第二排,她仔细挑选想吃的口味,视线并未上移。


    但她可以感觉到有道目光,越过货架顶端,清清冷冷地落在她发顶。


    孔净拿了个黄油起酥口味,在她转身之前,一直靠在座位区的少年后腰离开桌沿,径直走到收银台前。


    “一起。”


    孔净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后面,听见他清爽嗓音。


    乖乖仔看见孔净手里的面包,热情搭讪:“姐姐,晚饭就吃这个吗?要不要配瓶饮料,我帮你拿?”


    “不用,教室里还有。”孔净正说着,前面少年转头扫来一眼,乖乖仔接收到一记眼刀,哈哈笑着挠了下后脑勺,赶紧溜去了座位区。


    “后面女生的一起结?”


    老板一边啃火腿肠一边问,他语气挺暧昧,显而易见地把陈端和孔净往校园小情侣方面想。


    那边座位区的18班男生们听见了都开始笑。


    乖乖仔扬声解释:“孔净是端哥的亲姐姐,老板你不要乱想。”


    老板“哦”一声,不太信的样子。


    陈端听见老板和乖乖仔的对话也笑了下,侧边上一颗酒窝要现不现的。


    孔净心烦,绕过他走到收银台前,“我自己结。”


    她低头从兜里拿饭卡,因此没看见老板挑眉的表情,仿佛在说:什么亲姐姐哦,为了追女生什么话都敢乱说,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从座位区那边传来的笑声更大了。


    陈端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偏头看一眼孔净,忽然转头跟那边的男生们说:“等会去悦色,我请客。”


    晚上有班主任的课,男生们本来还有些犹疑,但一听陈端要请客,立即欢呼响应。


    “去吗?”


    孔净以为自己幻听,转过脸,发现陈端是真的在问自己。


    “……”


    孔净看他一眼,让他自己体会。


    接过老板递回来的饭卡,立即出去了。


    玻璃窗不隔音,里面有男生高声问:“端哥,最近打游戏奖金赢很多?”


    “没,被包养了。”


    少年语气戏谑。


    孔净从玻璃墙走过,余光往里面瞥去,陈端又回到了座位区,两根长指夹着一张粉色卡片轻轻甩在桌上。


    男生们本来以为他在说笑,看见这张hello kitty的银行卡,顿时闹得更大声了。


    少年视线透过玻璃墙,孔净没有停顿,径直从食堂大门出去了。


    背影映在玻璃上,马尾高甩,弧度激荡。


    走在校道上,孔净撕开包装袋,张嘴就咬,好像咬的不是面包,而是石块。


    晚上回到石材厂,停了车就往楼上跑。


    把那个压在书下面的铁盒子抽出来,盖子一掀,粉色hello kitty银行卡安然放在最底层。


    孔净喘着气“哐当”一声把铁盒盖上。


    又上当了。


    陈端就是故意拿一张一模一样的银行卡,打着请班里男生一起去娱乐场所消费的名号来故意试探孔净。


    孔净这回的感触比初二那次还要深刻,有些人要是存心犯浑,是真的能让人气得牙痒痒。


    她很想直接去银行把这张卡里的钱全都取出来,然后塞在陈端手里,告诉他:“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你想拿去干什么就干什么!”


    别再说什么要经过同意才能花的鬼话。


    但是理智告诉孔净,有一个人犯浑也就算了,她不能也跟着赌气。


    没两天就是国庆节,清安高中不像市里的重点学校管得那么严,高三生只比高一高二少两天假。


    放假第一天,孔净起个大早去市场扛了许多菜回来,正在停车就听见头顶上方有人喊姐姐。


    孔净仰起头,表妹赵兰兰站在二楼走廊兴高采烈地跟她说:“等等,我下来帮你!”


    赵兰兰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中,不仅还跟小时候那样沉迷偶像剧,也像其他初中女生一样爱看言情小说。


    她帮着孔净把东西拎上楼,孔净问她:“你哥呢?”


    “他去找陈端哥哥了。”


    “哦。”


    赵长也一直是个游戏迷,时常在线上和陈端联系。


    姑父在工人宿舍那边和人打牌,楼上只有李贤梅和姑姑孔小琼在屋里说话。


    孔小琼去年查出卵巢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也因此消瘦了许多。孔净进去跟她打招呼,发现她精神状态还是不错。


    这边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台就设在走廊上,身后房间门没有关,孔净坐在矮凳上理菜,听见孔小琼压低声音在跟李贤梅说:“我是帮理不帮亲,再这么下去一家人都活不起了,大人还好说,两个孩子还要上大学……”


    “姐姐,你放错了!”赵兰兰从洗菜盆里捡出孔净刚扔进去的辣椒蒂。


    “是哦。”


    身后孔小琼的声音一下断了,然后房门被她们从里面轻轻掩上。


    孔净和赵兰兰只负责简单的择菜,重要的主厨部分还是由李贤梅和孔小琼操刀。


    快到中午时,孔小琼喊赵兰兰给赵长打电话叫他回来。


    孔净回头看了眼正趴在床上看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的赵兰兰,应道:“我来打。”


    半小时后,赵长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笑容满面地跑进了石材厂。


    孔小琼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就问:“陈端呢?”


    “他不回来。”


    “怎么不回来?”


    “姐打电话只喊了我,没喊他。”


    孔小琼一愣,连旁边正在端菜的李贤梅也转头看过来。


    “……”


    孔净看见赵长站在她们身后对自己挤眉弄眼,忽然感觉手又有点痒了。


    “少欺负你姐!”孔小琼回头看见赵长贱嗖嗖的表情,让他皮紧一点。


    孔小琼只当赵长是故意这样说。


    孔净没作声。


    中午,大人们在隔壁房间吃,孔净和表弟表妹在这边屋。


    屋子空间有限,就把半张书桌收拾出来当饭桌用。


    赵长从隔壁屋顺了两罐啤酒过来,扯开拉环,仰头就喝掉半罐。


    他觉得一个人喝没意思,要把另一罐给孔净。


    “啪!”


    孔净拍掉他拎着啤酒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


    “靠!”赵长打量孔净两眼,“跟以前一样没意思。陈端怎么受得了你?”


    “他跟你说受不了我?”


    “还用说?不明摆着的吗!”赵长跟个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一口酒一口菜,甚至还指挥赵兰兰给自己布菜。


    赵兰兰一脸嫌弃,“哥你去网吧传染上什么病毒了吗?”


    “谁说去网吧了。”赵长又挑眉,“哥今天去会所了,好几个穿旗袍的小姐姐给我喂果盘吃。”


    他感叹道:“还是陈端会玩……”


    “咦。”赵兰兰更嫌弃了。


    孔净低头吃菜,过了会儿才问,“哪个会所?”


    “你们镇上新开的那个啊!悦色!”


    赵长说他就是回来点个卯,待会儿吃完就走,陈端还在会所里等他。


    他威胁孔净和赵兰兰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大人,不然——他比划了下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孔净顺手拿起一本书就往他脑袋上拍。


    赵长缩着脖子叫唤,“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下手这么狠!”


    孔净:“你也跟以前一样没长进。”


    赵长果然吃完饭就开溜,走之前还问孔净和赵兰兰要不要跟着去见见世面。


    赵兰兰瘪嘴表示害怕被污染,孔净直接没理他。


    姑父姑姑到了傍晚就走了,赵兰兰跟赵长要等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才回去。


    晚上赵长没回来,陈端也没有。


    两张床,赵兰兰洗了澡之后捧着小说自发就爬上了孔净的那张,并且躺在正中央,默认她一个人睡。


    事实上李贤梅也是这么安排的。


    她在工人宿舍那边腾了间空屋出来,如果陈端和赵长回来就睡那边。


    “不然,晚上我们睡一起?”孔净跟赵兰兰商量。


    “啊?”赵兰兰已经大了,青春期的小女孩不像以前那么粘人,有时候还会排斥和人有身体接触。


    “我跟你开玩笑的。”


    孔净笑笑,果然看见赵兰兰暗自松一口气。


    晚上,孔净躺在陈端的床上盖着他用过的被褥,那股带着攻击性的清冽皂香把她整个包裹住。


    她想起那天被他抵在书桌前说混账话的场景。


    掀开被子,那股皂香被空气冲淡,比平时略高一点的体温也跟着下降,她才感觉好点。


    但是没一会儿又觉得冷。


    只好又盖上。


    然后再一次被皂香裹挟,被画面冲击,再掀开,再盖上……


    如此反复。


    孔净折腾一晚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陈端这个害人精。


    隔天,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己的三件套换上。


    可是晚上再睡下,又想到他半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把素描本架在膝盖上画画的样子。


    大部分时间里,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又好又坏。


    然而国庆假期已经过去大半,这个人一直没露面。


    尽管赵长自以为嘴巴很严,但李贤梅还是从他偶尔的嘚瑟中得知他们的去处。


    “龙生龙凤生凤,孔大勇亲生的儿子就是会打洞。”李贤梅并未像从前一样恼怒,她表情嘲讽,显得有些无力。


    孔净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私下还是找机会问了赵长,他们一天到晚在会所里干什么?


    “玩儿啊!唱歌、跳舞、喝酒……还能赚钱!你知道老虎ji……”赵长发觉自己过于兴奋差点暴露,他“嗨呀”道,“你们女生不懂!”


    孔净这回没拍他后脑勺,只是静静站着。


    一双眼睛看似平静实则锐利。


    赵长被她盯着心里发毛,他告饶道:“姐你千万别告诉我妈,也别告诉舅舅舅妈。”


    孔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把心里翻腾的情绪暂且压下去之后,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这几天你和陈端在一块有看见李哲吗?”


    李哲的个人形象很突出,孔净只稍微描述一下赵长就想起来了。


    “见过,他还给陈端送东西。”


    孔净的心一下沉到谷底,“送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没让我看见。”说到这个赵长开始不满,他自认跟陈端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什么东西不能一起分享啊。


    赵长在那儿兀自抱怨,孔净走出房间就给孔小琼打了个电话。


    下午姑父开着他的二手面包车杀到嘉福石材厂,把赵长和赵兰兰给接回了家。


    赵长不肯走,姑父跟押犯人一样把他塞进车里。


    “靠!孔净你出卖我?!”赵长趴在车窗,跟警匪片里被反派抓走的卧底小弟一样,睚眦俱裂地冲孔净这个内鬼喊叫。


    “嗯呐。”


    其实孔净只是告诉孔小琼赵长连续几天夜不归宿,丝毫没提会所这两个字。


    但看姑父抓赵长抓得这么决绝,也许李贤梅已经跟他们说了赵长和陈端一起鬼混的事。


    看着姑父的面包车驶出石材厂大门,孔净回楼上收拾房间。


    她站在靠门的单人床前把被套床单拆下来,换上已经洗过晾干的黑白格子三件套。


    晾的时候没注意捋平展,全棉面料容易出现褶皱,孔净弯着腰这里抻一下那里扯一下,仍是无济于事。


    她弄得有点烦了,坐在床沿上忽然拿出手机编辑。


    【想不想去超刺激的会所玩?我请你。】——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多……(对手指)


    第44章 他觉得,很爽


    阿禾:【想!超级想!】


    孔净正要和她约时间, 阿禾另一条信息就发过来了。


    【可是我最近超忙的诶!又要实习又要和小章鱼约会,还要抽空回家看阿嬷……吼!】


    【这样呀。忙点会更充实也更快乐哦!】


    孔净回。


    朋友本来就少,除了阿禾孔净想不出还有谁可以陪她一起去这种地方。


    而且今天已经4号,到明天下午假期就结束了。


    孔净不想拖着, 她简单拎了个帆布包就出门了。


    这几天气温回升, 太阳白晃晃的, 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盛夏。


    孔净跟着导航出了厂区,她把车蹬得很快,一直闷头骑, 额头和鼻尖都挂上了细汗。


    忽然一阵凉风扑面,不远处海潮拍击岸石, 她晃眼看见一排铺面灯火酒绿地立在暮色的海岸线上。


    其中,“悦色”的招牌灯最亮也最新。


    难怪那天晚上给陈端打电话, 听见了海浪声。


    闽台文化是一家, 悦色的装潢大黄大红, 进门先拜拜,整体复古中带着小奢华,类似台偶里两千年左右的舞厅。


    不过悦色对外宣称是会所,当然要具备会所的功能。一楼是酒吧和舞池, 二三楼则是台球厅、游戏厅、棋牌室, 四楼是足浴, 五楼和六楼则是包厢。


    陈端倚在二楼的旋转楼梯梯口,劣质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袖口挽到手肘处,左手小臂上的疤痕在彩色转灯的照耀下像是专门画上去的3D纹身。


    “端哥,有客人点你!”一只涂着艳红甲油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陈端的肩膀上,并且趁机揩油摸了把他白衬衫下面结实的大骨架。


    陈端转过头, 二楼领班Nina接触到他淡漠视线,笑着收回手。


    “你到底多大?听你表哥说你还没成年,真的假的?看起来一点不像啊。”


    Nina手是收回来了,目光却从上往下直往陈端身上扫,故意在腰腹部停顿。


    她口中的表哥是赵长,他嘴巴没把门,虽然总嫌弃亲表姐和亲妹没意思,一来这儿就跟人称兄道弟叫姐姐喊妹妹的,没半小时就跟二楼的服务小组全都混熟了。


    “你觉得我多大?”


    陈端来这儿兼职拿的是一张□□,名字和照片都对得上,年龄却改到了二十。


    Nina以为他终于上道在跟自己调情,“比我想的大。”


    一边说,艳红指甲伸过去就要去戳他白衬衫前襟。


    就在戳在衬衫下面结实的腰腹肌肉之前,一支台球杆斜过来把她的手拨走了。


    力道不轻不重的,Nina“嘶”了一声。


    她看了眼陈端,小年轻仗着有副好皮相就装清高,都来这种地方混了,还装什么啊。


    Nina决定磨一磨陈端的锐气,她板起脸,“算了,你再歇会儿。这个客人我让小张帮你接。”


    陈端把台球杆重新立在墙边,里面空气很闷,混杂着烟酒和各种香水味,他正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就听见有人跟他说,“有人找你,是个学生妹!”


    说话的人和他穿一样的白衬衫、黄马甲和黑西裤,是一楼的调酒师。


    “谢了。”


    陈端扯了下唇,表情不算意外。


    但当他看见那个坐在一楼卡座上的长发背影,他脚步一下慢了。


    在他转身原路返回之前,女孩像是有感应一样,扭头冲他喊:“陈端!”


    戴望雅今天穿一件白色收腰连衣裙,没化妆,除了头上那个蝴蝶造型发卡,一件饰品也没戴。


    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成熟,到了这种地方身上的青涩感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你别走!”戴望雅急急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你今晚我包了!”


    刚才帮忙传话的调酒师从旁边经过,吹一声口哨。


    陈端扯唇讥笑,他叫住调酒师,“林哥,开一瓶路易十三。”


    林哥两条眉毛直往发际线方向耸,悦色的路易十三卖到三万一瓶,就算是经常出入楼上包厢的客人都不见得会点。


    “你、你不是在这儿专门陪人打台球吗……?”


    怎么还卖酒啊?


    戴望雅的脸色有点难堪,她家境是富裕,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但毕竟是个高中生,每月从父母手里拿到的零花钱再多,也不可能多到让她在娱乐场所里称王称霸。


    她刚才装出来的派头一下没了。


    “没钱装什么大款?这里没人有空陪你扮家家。”


    陈端想到十天前也有人冲他掏出了银行卡,不过那人要嚣张得多,两万被她甩出了两百万的气势。


    “……我有话跟你说!”


    戴望雅承认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之前被陈端当面拒绝是一回事,她尚且可以忍受,但是被人做局和李哲那种下三烂约会还被教导主任带人抓个现行,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我跟李哲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知道这一点!你帮我去学校澄清……”


    “我为什么知道?”


    陈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被会所的彩灯照着会让人觉得很漂亮带着,充满旖旎的想象。


    可是他语气嘲讽,目光像是獠牙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咬到。


    戴望雅还记得陈端对自己的恐吓,但为了自己的名誉,她不能不继续。


    “那天晚上我是收到你的信息才去教学楼后面的树林的……”


    “信息呢?”


    “我——”


    因为赶时髦,戴望雅下了一款“阅后即焚”的聊天软件。这款软件有个很妙的功能,不是好友也能互发信息,并且发出去和接收到的消息一旦更新为已读状态,就会在十秒之内自动删除。


    她最开始就是用这款软件给陈端发照片,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又见陈端一直不上钩就转到游戏里发。


    那天晚上突然收到陈端的“阅后即焚”,戴望雅一点没怀疑。


    哪里知道等在那里的居然是李哲。


    更没想到随后就被教导主任和保安团团围住。


    教导主任可能是记恨她之前顶撞过他,当即就打电话把这件事告知家长,又有李哲在那里主动“承认错误”,戴望雅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


    她这些天没去学校是因为被家里接去了上海,可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就是被冤枉的!


    “所以呢?你从上海偷跑回来,又找到这里来。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澄清?”


    陈端反问。


    “还能为什么?我就是收到你发的信息才去的!!!”


    一楼的音乐声很大,戴望雅扯着嗓子喊。


    “信息呢?你凭什么说我给你发过?”


    没有信息,信息已经没了。


    没人可以证明陈端约过她。


    戴望雅一下静了,彩灯继续照在陈端的脸上,还是那么漂亮,但是他目光里的冷意和讥笑几乎已经溢出来了。


    戴望雅浑身僵硬,她其实有个猜测,“我听孔净说过,你和李哲认识……是吗?”


    陈端觉得有些人的蠢真是从一开始就写在脸上,这种问题他为什么要回答?


    也不需要他回答了,戴望雅就是再蠢,她心里的猜测也已经自动闭环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行为能和外貌具有这么大的反差。


    “你好可怕……”


    “可怕的难道不是你?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就敢发照片骚扰,又仗着有钱转校,肆无忌惮地打扰别人的生活。”


    陈端语气平常,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过是你来我往。


    戴望雅感到被羞辱,眼泪夺眶而出,她喊道:“那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人真是一种奇怪又傲慢的动物,自以为情感是更高级甚至是最高级的需求与赠予,无论犯下任何过错只要在原始动机里加上一点喜欢和爱,好像就可以轻易被原谅。


    “我也说过,不止一次,我讨厌你。”


    陈端毫不掩饰眼里的讥诮。


    所以,都是你自找的。


    戴望雅的骄傲被彻底粉碎,她感觉自己在陈端眼里就是一团披着华丽服装的垃圾。


    她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陈端身上砸。


    这种歇斯底里的小把戏在陈端看来更加可笑,他略微侧过身,烟灰缸和花瓶就从他身边擦过,砸向旁边的舞池地板。


    “嘭嘭”两声闷响,旁边两个服务人员过来劝,戴望雅像那天晚上一样被左右钳制住。


    可是她想不通,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拉扯中,她忽然抬眼看向陈端身后,“——姐姐,你知道你弟弟是这种人吗?!”


    孔净背着一只帆布包站在那只碎花瓶旁边,面对戴望雅的这句并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想,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比现在来要好得多。


    但是已经撞上了,该听的也都听见了。


    她的脸也被灯光涂成了彩色,可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听见面前有人问她,“你怎么来了?”


    孔净抬眼,陈端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服装站在她面前,很有棱角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跟她说话。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来吗?”孔净说。


    陈端故意在学校小卖部当着孔净的面说请那群男生来悦色消费,这几天赵长又经常透露在悦色怎么怎么快活,如果什么都不想让孔净知道,陈端就应该像从不透露逃课之后去了哪里一样,绝对的守口如瓶。


    而不是阶段性地撒一点诱饵出来,勾起她的好奇心和担心。


    或许更多的,是嫉妒心。


    因为这是一个声色场所。


    陈端忽然笑了一下,霓虹色泽中他脸上的酒窝被硬挤出来。


    “谁知道你今天来。”


    知道她会来,不知道她今天来。


    文字游戏。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陈端去握孔净的手腕,孔净提前避开了。


    陈端垂眼看她,脸上的笑忽然又有些恶劣。


    他转头冲还在跟戴望雅纠缠的两个服务生说,“别忘了让她赔烟灰缸和花瓶,桌上有卡。”


    戴望雅又哭又骂。


    陈端毫不在意,或者说有点无聊,像看一个人演了一场桥段没有新意的烂俗戏剧。


    陈端要带孔净去楼上,孔净拒绝了,“去外面吧。”


    前门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喝多了的酒鬼就地呕吐,他们绕到了后门。


    两棵棕榈树下设了一张长条石凳,陈端下巴轻抬,“坐。”


    孔净没坐,借着从楼上窗户透出来的彩色灯光,她在看陈端。


    今晚的陈端和学校里的清冷校草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和他很匹配,勾勒出一个年轻男人该有的一切外貌优势,这种优势或许很能让人原谅从他骨子里溢出来的坏。


    但是他的坏一旦溢出来,就像白衬衫外面的黄马甲一样,突兀得让人无法忍受。


    陈端看清孔净眼里的审视,在她开口之前,扯唇道:“如果你想确认戴望雅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孔净的嘴巴微微张开,被海风呼呼吹着感觉有点干裂。


    她用力抿了下唇,然后才出声,“你在这里工作?”


    “对。”


    陈端答得爽快,他一直垂眼注视着孔净的表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激烈的东西,愤怒、鄙夷、失望……什么都行。


    总比无波无澜、莫不关心来得强。


    “为什么?”孔净问。


    “赚钱。”陈端笑了一下,想到那张hello kitty,“两万不够,我花很快。”


    孔净抓着帆布包肩带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哦。”


    陈端不满她的语气,忽然又说:“这里女生很多,什么样的都有,随时可以帮我解决我的动物需求。”


    “是吗。”


    孔净的长睫垂下大半,她心想,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而是根本就不该来。


    陈端皱眉,他又要伸手去抓孔净的手。


    孔净这次不是避开,而是用力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


    和不远处海潮撞击礁石的毁灭欲融为一体。


    光线不怎么明亮,但因为陈端是冷白皮,所以还是可以看清他左手背上被打到的地方迅速转为红色。


    孔净下手挺狠,疼痛刺激脑神经,陈端怔了一下。


    紧接着,一颗酒窝逸出来。


    因为他觉得,很爽。


    第45章 陈年旧疤


    “吃醋了?”


    这是今晚陈端对孔净说的最后一句话。


    孔净没答, 掉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她转身快速回到陈端面前,在他发出声音之前,抬脚狠狠踩在他的劣质工装皮鞋上, 并且碾了两下。


    孔净听见他的闷哼, 也看见他本能地弯下腰来。


    看样子很痛。


    她吸进一口海风, 抓紧帆布包撒腿就跑,没给陈端追上来的机会。


    这一脚给她本人带来的报复性快感持续的时间很短。


    骑上车,她嘴角的弧度就恢复成了直线。


    空气燥热, 回升的气温直接把人送回到一年中最热的八月。


    孔净回到石材厂,后背几乎和衣服黏在了一起。


    孔大勇居然在楼下接了根管子在擦洗自己的摩托车。


    洗摩托车不奇怪, 奇怪的是时间还这么早他居然没往外跑。


    这车是他今年新买的,旧的那辆其实不算旧, 但他觉得不够气派。


    孔净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姑父已经开上了四个轮子的面包车, 孔大勇要是再不把两个轮子的摩托车整气派些, 那他面子要往哪儿搁。


    至于为什么不买四个轮子的,是因为他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凭,科目一考试字都未必认得全。


    所以他花了姑父那辆面包车两倍的价钱,买了这辆进口摩托车。


    孔大勇把新车骑回来那天, 还在车头挂了个红绸花球。


    厂里工人围着夸车气派老大牛逼, 基本人人都上去绕着厂区骑一圈。


    那天孔大勇在虚假繁荣中迷失自我, 不仅买了条玉溪到处乱发,还在厂门口的餐馆订了三桌,请厂里的工人和家眷去吃。


    孔净下晚自习回来也赶上了,她听见嬢嬢们在背后说孔大勇穷讲究,难怪一辈子都靠女人撑家。


    孔净把自行车推到里面停好,李贤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孔大勇长年受酒精毒害,眼睛不好使,手里的水管滋滋到处乱冲,李贤梅的裤腿被冲湿一片,她顿时鬼火乱冒。


    “车子再洗干净点才好去会所充大老板,正好你亲儿子也在那里给你作伴,但是点小姐的时候眼睛一定要擦亮些,不要老子儿子点到同一个,到时候分不清是哪个给哪个戴了绿帽!”


    李贤梅说完就走了,孔大勇在后面拿水管追着她后脚跟一个劲地冲,但还是因为眼睛不好使,没个准头。


    他满腹怒气没处发,就是因为陈端无缘无故跑去会所搞兼职,不知道跟那边的经理说了什么,人家就不让孔大勇进门更不让他赊账了。


    不止悦色一家,那一条街都不做他生意了!


    “格老子的!小崽儿跑到老子头上撒野了!”


    孔大勇一转头看见孔净,本就凶神恶煞的脸习惯性再把眉头皱得更深些,“你去哪儿了?”


    “外面。”


    话出口,孔净才发觉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她问陈端这个问题时,他也是这么答的。


    孔大勇暴跳如雷,“老子问你去哪儿了,你给老子说外面。不是外面还是里面?”


    孔净就没说话了。


    她不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无缘无故被孔大勇凶两句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孔净转身上楼,但是孔大勇又把她给喊回来了。


    “你,去把你弟弟喊回来!”


    他用一根粗短手指隔空指着孔净,指得很用力,这代表这个命令孔净必须完成。


    但是孔净无动于衷,“我不去。”


    嗯??


    “格老子的——!!!”


    孔大勇震惊,比几天前被陈端挡在会所门外还要震惊!


    在他眼里孔净一直是文静甚至是懦弱的,想象中只要他稍微抬下手,孔净就会捂着脸哭着说“爸爸我不敢了”。


    孔净没理会孔大勇接下来的花式方言骂人表演,蹭蹭蹭地跑上了楼。


    房门一关,垂眼就看见那张铺着黑白格子三件套的单人床。


    她疯了才想着帮他把床上的褶皱弄平。


    晚上孔净看书看到零点过,才爬上床休息。


    关灯之前顺手把门反锁了。


    因为太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疲惫,孔净睡得很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哐当”一声,沉到黑暗深处的意识忽然被暴力往上扯。


    快要扯出睡梦的水平面,又恍恍惚以更快的速度往下坠。


    孔净早上醒来,约莫还记得凌晨的时候似乎被什么声音给差点惊醒了。


    她没多想,以为是厂房里机器出了故障。


    起来拿了洗漱用具就往外走,门一开,差点被一个庞然大物绊倒。


    惊悚地往后退两步,在尖叫声窜出喉咙之前看清了弯折在门口地板上的是个人。


    门口的少年后背靠着一边门框,一只手搭在屈起的左腿膝盖上,垂着头眼睛是闭着的。


    他没穿会所那身劣质工装,身上一件黑色T恤搭深蓝牛仔裤,样子看着很清爽,但是止不住一股从声色场所带出来的呛人味道。


    孔净刚才不小心踢了他一脚,但他一点没动。


    平时那么觉轻的一个人居然睡得这么死,可见是累了。


    孔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涩,又气恼。


    她没喊他,抿了下唇,直接跨过去算了。


    抬腿贴着另一边门框越过去,前脚落在外面走廊地上,后脚刚要抬起来脚腕就被灌上铅,一下被定在了门内的水泥地上。


    这比刚才一开门发现门口睡着一个人还惊悚。


    孔净手里的洗漱用具差点就掉了。


    她唰的一下低头,靠在门口沉睡的人懒散仰起脸,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现在正稳稳握住她的脚踝,修长指节卡在她睡裤裤腿和脚踝皮肤之间,握力稍稍加大。


    孔净用力挣了两下,当然没挣开。


    她跨在陈端上方呈弓箭步,动作既尴尬又不好掌握平衡。她狠狠瞪了陈端一眼。


    陈端还是仰头的姿势,看见孔净涨红的脸,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两颗酒窝在这个时候荡出来肯定就是讨打来的。


    可是他眼白里的血丝在这个角度也更加明显。


    孔净本来打算用脸盆打他的头,让他因为吃痛而放手,这个瞬间却放弃了这个念头。


    “放开。”她说。


    陈端没放,他继续仰脸对孔净笑,语气有点控诉意味的,“你昨晚把门反锁了。”


    “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反锁。”


    谁知道你要回来。


    不是不回来吗?


    没人邀请你。


    陈端不置可否,“我给你发信息了。”


    “哦。”


    关她什么事。


    陈端不说了,握住她脚踝的手直接加了点力道,指腹在她踝骨处上下一搓。


    孔净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她浑身一激,被他抓住的后脚奋力往上拔。


    就跟陷进沼泽了一样,越是用力,越是没办法抽身。


    她气得用力剜陈端。


    陈端心情很好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发信息了。”


    “所以呢?我现在回你???”


    孔净后脚拔不出来,但是脚尖可以踢陈端斜搁在地上的腿,说踢不准确,应该是拱。


    拱的位置还很特殊,是陈端的膝盖窝,那是他的痒痒肉,以前孔净有时整蛊他就会在后面冷不丁往那儿踢一下,运气好就会看见陈端膝盖一软,然后回头递来一个死鱼样的眼神。


    但是现在看陈端纹丝不动,孔净严重怀疑他以前是故意配合她演戏。


    孔净烦得要命,手里的脸盆真的就要往他头上盖,那只握住她脚踝的宽掌却磋磨着往上爬,指节卡在她睡裤里,上面细小的薄茧贴着她的小腿皮肤过电似的往上。


    这种程度的亲密以前也有过,但因为是姐弟,手碰一下腿撞一下好似也正常。


    可是今天却不同,可能是陈端故意在动作上流露出的别样意味,孔净只觉得整条右腿都火辣辣地烧。


    “下流!”


    孔净一点没想收着力道,再没有半分犹豫,脸盆盖过去。


    陈端却预判了她的动作,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挡住了她的袭击,覆在她小腿上的手再一握,然后快速松开,他后背蹭着另一边的门框直接站了起来。


    孔净反应不像他那样快,后脚没收及时,身体往侧边歪了一下。


    门框那么窄,旁边的少年忽然俯身托住她的侧腰,热烈的口息扑在她的耳廓上,“小心点,姐姐。”


    孔净以前有事没事就逗他要他喊姐姐,但现在她最讨厌从他嘴巴说出这两个字。


    她贴在他腹部的手肘用力一击,强烈的痛感使得陈端微微弯下腰,后背撞到门板发出“哐”的一声。


    孔净往前两步和他拉开距离,与此同时,隔壁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孔净心跳加速,赶在李贤梅出来之前,转身快速走向旁边的楼梯口。


    错身的时候,余光扫见陈端懒懒倚着门板,视线追随,清爽俊朗的面孔上居然带着笑。


    孔净以为他不是疯了,就是有受虐偏好!


    她后悔没把衣服带下来一起换掉,拖拖拉拉洗漱完,木着一张脸回到楼上,却没见陈端身影。


    楼下忽然传来孔大勇日天日地的声音,孔净拉开门出去,视线越过走廊栏杆看见孔大勇站在自己的进口摩托车旁撸起袖子就要和面前的少年比划比划。


    几年前孔大勇就得出结论,小崽子已经长成了小狼,真要比狠,他不可能占到一点便宜。


    但今天就算豁出这条命,他也要给陈端一点教训,叫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爸!”


    就在孔净喊这一声的时间里,孔大勇已经哼哧吭哧打出去好几个空拳。


    陈端根本没有格挡的意思,左边闪一下右边偏一下,溜得孔大勇差点撞上他心爱的进口摩托。


    “妈了个巴子……”


    孔大勇喘着粗气,受辱的意味很强烈,他顺手抄起旁边一根废钢管,转身就朝陈端脑袋上面敲。


    陈端没想到孔大勇会拿工具,但他反应很快,迅速歪了一下头,所以钢管并未砸中要害,而是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孔净转过楼道跑下去的时候,孔大勇已经被两个工人给拦在了一边,仍旧紧抓着钢管不放,鼓着眼睛大骂道:“敢管老子!老子就是把这个家败光了也轮不到你这个狗杂种指手画脚……”


    陈端右手青筋暴起用力按着左肩,他静静盯着孔大勇,“狗杂种”三个字滚石一样砸进脑海里。


    石材厂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地上现成就有趁手的,他俯身拾起一块。


    “陈端!你别!”孔净扑过去,几乎是撞在他身上,推着他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其他工人陆续赶过来,家眷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劝。


    李贤梅最后才来,事情经过约莫已经弄清楚,她把孔净和陈端单独叫走。


    她看陈端的眼神还是很复杂,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用这么和缓的语气问陈端:“你孔叔打你哪儿了?”


    陈端没说话,额发低垂,眉峰压得很低。


    李贤梅看了眼陈端明显比右边肩膀要低一点的左肩,她抽了几张钞票让陈端去趟医院。


    “不用。”


    陈端没要李贤梅给的钱,也没看她,转身就往厂门外面走。


    “等等!”


    孔净抓了手机和包去追陈端。


    太阳还是很烈,陈端走得很快,高挺的身影像一道边缘锐利的浓墨,在噪音尖啸的厂区里笔直前行。


    孔净在后面追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忽然和多年前那个站在蚊帐外静静等着孔净分一半床铺给他的小男孩重合。


    她抿紧唇,加速跑到他身边,“我陪你去医院。”


    陈端没吭声,也像是没听见孔净的话。


    他往前走,一直走,动作机械重复,侧脸锋利冷沉。


    这让孔净想到那个台风天,她感到一阵后怕。


    “陈端!”她抓住陈端一边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掌心摸到一片纵横凸起。


    那些陈年旧疤。


    孔净太慌乱了,看见陈端眉心紧皱,左肩下意识偏了下,才反应过来可能碰到了他刚才被孔大勇打伤的地方。


    急急松开手,“你……”


    陈端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双眼睛又黑又沉,盯牢这世间唯一一个同类一样盯住孔净。


    “这么担心我?”


    他说话时嘴角上弯,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孔净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这个时候没必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牵扯进来,她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带陈端去医院。


    “对。”


    她仰脸看着陈端,因为跑得太急因为担心,所以鼻尖和额角都覆上一层细汗。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


    陈端的目光从孔净的眼睛扫描到她的鼻梁。


    然后是她豆沙色的冒着热气的嘴巴。


    “除非……姐姐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46章 我也想试试


    “别闹了好吗?”


    孔净被他视线灼伤, 嘴唇很干,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陈端眉眼随着她这个动作压得更低了,慢慢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姐姐……”


    孔净往后退一步,“我再问一遍, 去不去医院?”


    陈端不答, 只是静静看着她。


    孔净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 “不去就算了,刚好我还有事,我约了孟学长,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话没说完,听见一声嗤笑。


    孔净耳朵尖一麻, 两根净白长指伸过来把她手机取走。


    陈端扫眼一看,聊天框上孟书宇三个字白晃晃的刺眼。


    虽说他从来不待见孟书宇, 但在这个时候见孔净把这个人拖出来威胁他, 心情倒是莫名好转了。


    “你一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 对吗?”


    倘若孔净真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只把陈端当弟弟看,现在又怎么会拿一个潜在的追求者来刺激他,逼他就范。


    只能说明, 孔净对陈端所谓的姐弟情谊, 根本不像她嘴上宣扬的那么清白。


    “姐姐, 你好狡猾。”


    陈端叉掉聊天框,熄屏,把手机重新放回孔净手里。


    大拇指腹故意擦着她的手背蜿蜒慢行。


    孔净一下抽回手,把手机丢回包里,狠拉一下肩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去医院!”


    孔净大步走在前面,陈端跟散步一样,投在地上的影子时而绕在她的脚边,时而落后干脆看不见。


    孔净以为他故意拖延时间,猛然转过头,看见他眉眼紧皱,似乎在忍痛。


    但他发现孔净视线,却立即变出一个笑来,虽然这笑并不达眼底。


    催促他快点的话生生被孔净咽下了。


    她后悔刚才就算自行车被人群堵在了角落,她也应该挤进去把车骑出来。


    现在再折回去已经不现实。


    孔净放慢脚步,等陈端跟上来的同时不停前后张望。


    陈端抬手就从她脑后绕到眼前,净白手掌挡住她视线,“看什么?”


    孔净立马就想拍掉他的手,但脑海里一瞬浮现他刚才走在身后忍痛的表情,力道收得很及时,指尖微微往内一扣,握住他的手慢慢往下拉。


    很像是牵手。


    陈端垂眼看着两手重合在一起的手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尽管孔净把他的手拉到身侧垂着之后,就立即放开了,陈端脸颊上的酒窝还是逸了出来。


    孔净偏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心里在吐槽这有什么好笑的同时,忽然心酸他有时候也太容易满足了。


    还是那么好哄。


    因此当她发觉那只被她放开的手,主动伸过来轻轻圈住她的手腕时,孔净并未第一时间挣开。


    她笔直地望向前方,大片厂房和公路被发白的阳光照成了模糊色,所有的感官注意力都被集中在右手腕。


    起初她感到只是被两根长指松松圈住,几秒之后,见她没有挣脱的趋势,剩下三根指节也悄无声息地附了上来。


    他们肩并肩往前走,谁也没有再说话。


    却有一种无声的躁动在空出来的十公分间隙中挤压,然后从他们互相触碰的地方灌进去。


    孔净知道陈端一直在看她,随着他宽大手掌整个握住她手腕,然后慢慢下移,指节挤进她手指间的空隙,几乎变成掌心贴掌心、十指交握,陈端的目光也越来越深,越来越肆无忌惮地释放咬合力。


    走到前面的公交站牌,依旧是这个肩并肩牵手的姿势站着等车。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黄油,他们也快要融化。


    远远看见一辆公交驶来,孔净故作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手心里也沁出汗来。


    陈端忽然笑了一声,很愉快的,“这么怕被熟人看见?”


    他偏过脸认真端详孔净,为他们两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共同逾越而隐秘雀跃。


    “你不怕吗?”孔净反问。


    “为什么要怕?”陈端笑着说,“姐姐和弟弟这样不是很正常。”


    正常吗?


    在孔净出声之前,陈端又笑了下,“还是说……你对我难道有什么不正常的想法,姐姐?”


    黄蓝色的公交车越驶越近,陈端把姐姐两个字尾音拉长。


    孔净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见最前面的司机和他后面跟着车身轻轻摇晃的乘客。


    “你才知道吗?”


    孔净转过脸对上陈端的怔愣的目光。


    在公交车到站之前,她从陈端的宽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车上有并排的空位,但是孔净没坐。


    她直接走到最后一排跟临近走道的乘客说了句“麻烦让一下”,然后挤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


    陈端随后上来,在晃动的座椅空隙中扫到她的身影,没跟过来,也没找位置坐下,他就站在后门扶手边,对着车窗,好像在出神。


    虽然气温和盛夏时节差不多,但毕竟已经过了夏天,车里没开空调,取而代之的是所有窗子都大敞着,热风呼啸着涌入,在窒闷的车厢里回旋,然后当风也受不了的时候便就近找个窗口再冲出去。


    孔净脑袋昏昏涨涨,碎发混乱黏在脸颊和额头上。


    可她被这场热风刮乱的又岂止是头发。


    忽然想到今年的台风好像还没来。


    应该,快了。


    这辆公交直达镇医院,孔净直接帮陈端挂了急诊外科。


    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听到护士叫号,孔净跟着一块起身,却被陈端按在椅子上。


    “一诊一患,家属留步。”他下巴往诊室门口贴的温馨提示抬了下。


    提示归提示,真正遵守的人少之又少,孔净看见前边那个患者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进去又出来。


    她抬眼看一下陈端,是不想被她看到伤在哪儿以及伤到什么程度吧。


    “哦,是吗。”孔净拿出手机,“不让进的话正好空出时间和孟学长聊聊。”


    两人目光相接,孔净冷着脸不似作假的样子。


    陈端虽然轻啧了一声,但是并不讨厌被她威胁和拿捏。


    进到诊室,医生还没开口,陈端就说:“拿点跌打外伤的药。”


    孔净直接在后面踢了他左腿膝窝一下,陈端是真不设防,也没想到孔净在外面也这么嚣张,他膝盖一软,高挺身形往旁边一偏,样子几分滑稽。


    他转头看了孔净一眼,孔净没理他,推着他后腰把人推到医生面前坐着。


    医生微微挑一下眉,因为看出这两人是谁做主,在陈端不配合露出受伤部位时,医生笑着看向孔净。


    “衣服还是裤子?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孔净板着脸问,把姐姐的威严发挥到极致。


    陈端眼尾抽动一下,心想下次你换个地方问试试。


    陈端满脸写着大题小做,但当他把T恤脱掉,医生的表情一下变了。


    “这不闹着玩吗?都这样了还只想着拿点跌打损伤的药?年轻人啊年轻人……”


    孔净抿紧唇,目光落在陈端的左肩,原本冷白色的皮肤已经成了青红淤紫,平直的肩骨有一处明显往下凹陷。


    医生在电脑上开单子,“骨折了,我都不用上手摸。先去拍个片看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数落声和键盘敲击声一并响起来。


    陈端仰头,两颗酒窝格外招摇。


    孔净抓着包用力撇过眼,笑?


    还笑得出来!


    拍片确定是骨折,医生要给陈端上石膏固定,他扯了下唇,想说不用,余光掠过一旁的孔净,只好噤声,任医生摆布。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两个人都没吃午饭,陈端提议去中心商场吃过桥米线。


    因为左肩上要弄石膏板,医生用剪刀把他领子剪成了豁口,但是他单手插兜,不仅一点不显狼狈,俊美面孔上始终带着笑。


    给人感觉骨折的其实是别人,而他左肩上的石膏不过是最新流行的另类装饰。


    孔净看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想打他,但是她忍住了。


    仰脸对他笑一下,“好啊。”


    陈端一早觉得孔净在医院门口的笑透着古怪,远远看见那个站在商场门口打扮得人模狗样年轻男人,他才在心里暗骂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


    “孟学长!”


    孔净想也知道陈端此刻的表情有多精彩,直接不予理会,而是绽出十二万分的笑容冲着孟书宇挥手。


    孟书宇因为孔净不同寻常的热情而略感惊讶,此前差点被孔净放鸽子的不快也相应消失了。


    只是看见孔净一身睡衣的装扮,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也太不重视他了吧。


    “我都准备把资料直接送到学校保安室了,没想到又收到你发来的消息说这会儿有空。”


    “不好意思学长,没耽误你办其他事吧?”


    “没有,回来这几天也都在家宅着。”孟书宇笑着也和陈端打了个招呼。


    陈端看他一眼,冷若冰霜的姿态。


    孟书宇笑笑,自发朝孔净走得更近些,一边关心她最近的学习状况,一边插进几句讲述他在大学的见闻。


    尽管两人中间还隔着二十公分,但是孔净从未和除陈端以外的异性距离这么近过,她本想往旁边让一步,但是余光轻转,扫见后面少年的臭脸,她忽然打消这个念头。


    孟书宇已经吃过午饭了,但他还是非常绅士地陪着一起进了那家新开的米线馆。


    四人位的卡座,他坐孔净对面,不时添水帮拿餐巾纸,体贴到家。


    “怎么不吃?”


    中途,孔净发觉陈端面前的三鲜米线一筷子没动。


    陈端扯了下唇,还知道这里坐了个人,眼神真好。


    “受伤了,”他转头看孔净,“姐姐,你不介意喂我吧?”


    鱼丸在嘴里停顿两秒然后被孔净整个咽下。


    “你伤的是左肩。”


    “右肩右手也没劲。”


    陈端冷白眼皮轻轻往上一撩,“姐姐。”


    此前姐姐这个称呼还只是发生在仅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但现在陈端把它抬到台面上,尽管其中的旖旎成分已经收敛,可是微微拉长的尾音还是像细密的蛛网轻易捕获孔净的听觉神经。


    孔净在桌子底下抬了下脚。


    陈端:“姐姐你踩到我了,是不小心吗?”


    “……”


    孔净想揍陈端,很想。


    这餐饭以诡异的速度结束,陈端那碗米线从始至终没动过。


    孔净请孟书宇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就迫不及待和他告别。


    其实本来也没想和孟书宇多待,只不过有了米线店里的那一出,落在陈端眼里就成了落荒而逃。


    “姐姐。”


    陈端拖着比刚才过分一百倍的尾音,在后面喊她。


    表情却无害,仿佛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姐。


    孔净猛地转过身,“我记得你上回告诉我你成年之后最想做的是接吻。”


    陈端一怔,目光被她这句急剧吸引,几乎是以光速落在她一张一合的饱满唇瓣上。


    但他没那么天真。


    “什么意思?”


    孔净捕捉到他的视线,耳后皮肤瞬间烧红。


    可她表现得很镇定,“我也想试试。”


    可以跟你试。


    也可以跟别人试。


    如果你不安分的话。


    第47章 最终只剩他们


    “把我当驴?以为吊根胡萝卜在前面, 我就会心甘情愿被你牵着鼻子走?”


    陈端被孔净那句“我也想试试”搞乱阵脚,语气却一贯冷清。


    他想提前预支,再不济也要先尝点甜头。


    “你可以不信,没人逼你照做。”


    孔净比他更强硬。


    撂下这句, 转身就走。


    脑子早就乱成了浆糊, 提着孟书宇给的复习资料, 随便钻进一辆公交车,没管陈端跟没跟上,心里甚至祈祷他最好不要跟上来。


    但当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行在林立的商铺之间, 孔净转头梭巡车里的乘客面孔,发现真的他没上来, 孔净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气闷一点。


    这辆公交不去石材厂区, 孔净过了几个站之后就下了车。


    没再花时间去倒公交, 而是奢侈地拦了辆出租车。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嘉福石材厂, 推开楼上的房间门,陈端还没回来。


    孔净绷直的肩膀回弹几分,最好今天之内都不要再碰面。


    她根本没想好在说出那句之后,该怎么继续和他维持这荒唐的姐弟关系。


    孔净收了书包就想直接去学校, 下楼之前想到应该和李贤梅说一声陈端的伤势。


    隔壁房间门没关, 东西乱作一团, 孔净还以为孔大勇后来又转移战场和李贤梅吵。


    “陈端怎么样?”


    李贤梅看起来挺平静,不像吵过架的样子。


    孔净简单说了陈端的情况,李贤梅沉默片刻,转身从衣柜最深处掏出一张银行卡,“给他买点营养品。”


    顿了顿,她又说:“他一直都听你的, 叫他别去那种地方了。你爸已经烂透了,拦不住的……”


    李贤梅见孔净面露惊疑,才发现孔净并不知道陈端为什么突然跑去悦色兼职。


    她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没跟孔净解释。


    陈端这样做李贤梅不会感谢他,因为根本无济于事。


    李贤梅继续把东西都掏出来,一件一件分类搁置。


    “妈,我们又要搬家吗?”孔净问。


    “换季了,我把秋冬的衣服找出来。”


    李贤梅头也不回地说。


    “哦。”


    孔净看见她把多年前买的唯一一条金项链塞进包里。


    “……爸呢?”


    李贤梅没说话,连冷哼都没有。


    孔净骑车到学校时已经快六点,教室里闹哄哄的。


    齐淼见她来了赶紧转过身,以两只洪濑鸡爪作为报酬找她讨要假期作业来抄。


    “抠死了,就两只凤爪。”


    林语珂凉凉评价。


    “什么凤爪,闽城传统卤味小吃洪濑鸡爪,以独特配方和Q弹口感闻名于世!”齐淼瞥一眼她摆在桌上的进口饮料,“喝这么多印日文的东西,小心哪天起床直接变成小日本,歪歪莫西莫西……”


    林语珂呵呵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齐淼虽然着急抄作业,但是还是挠挠头,奇怪道:“你家中彩票还是捡到钱了?”


    林语珂警惕,“干嘛?”


    “这种饮料真的很贵,我在网上看见过,你家如果不是突然成了暴发户怎么可能舍得买。”


    “不行吗?”


    “有什么不行?”齐淼说,“喝一瓶有什么了不起,要天天喝才牛逼。”


    林语珂瞪了她一眼,过了会,她把摆在桌上的饮料瓶放进了桌肚。


    孔净来学校之前给陈端发了一条信息,没说其他,直接下指令让他从今晚开始一节课也不许逃。


    【如果逃了呢?】


    陈端这样回。


    孔净:【你可以试试。】


    至于如果陈端真的试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孔净没说。


    但似乎一切都和她下午说的那句“我记得你上回告诉我你成年之后最想做的是接吻”,隐秘地挂上了勾。


    陈端当时对着手机扯了下唇,似乎有些不屑。


    半分钟后,他熄灭屏幕,把手机扔进兜里,单手骑着自行车……进了清安高中的校门。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驴,但孔净就是在他面前挂了根令他垂涎的胡萝卜。


    陈端历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晚自习刚上了一节,各个班就都知道了他左肩受伤的事。


    关于他怎么受的伤,大家众口铄金都传是因为他在校外跟人打架。


    “我早就听人说陈端打架超凶超厉害!这次不知道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居然伤成了这样。”


    “哇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肩上的石膏板要露不露的样子真的很勾人啊!”


    “肩更宽了,腰更窄了,腿也更长了……”


    孔净默默旋开保温杯盖喝水,脑子里过了遍陈端下午从医院出来时的形象,虽然她们说的百分之八十都符合事实,但她还是在心里说了句丑八怪!


    孔净一直提心吊胆,怕陈端在晚自习期间会来找她,但连续两天陈端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课倒是真的没再逃了。


    午休时间,孔净从食堂回来经过操场,远远看见一条颀长身影仰躺在看台台阶上晒太阳,校服外套兜盖在脸上,没受伤的右臂枕在脑后。


    远近欢闹声此起彼伏,他却浑不在意,不知道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这样的相安无事让孔净着实松了一口气。


    周三一早就开始下雨,这场雨来得迅猛,不仅将国庆期间回升的气温急剧逼退,还把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浇成了深黄色。叶子重重叠叠掉在校道上,踩上去溅起雨水的同时还有咯吱的声响。


    孔净衣服没穿够,秋冬校服里只有一件单薄的打底衫,课间去厕所被走廊上的风一吹,顿时把脸缩进衣领里,冻得像个鹌鹑。


    然而到了下节课打铃,齐淼出去一趟回来时手里就抱着一件毛衣,献宝一样捧到孔净面前。


    “凛冬送暖衣,校草送温情。陈端给你的!”


    孔净认出来了,这件灰色净版毛衣还是去年寒假,她硬拉陈端去商场买给他的。


    孔净快速瞥了眼窗外走廊,一点影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会算卦还是会未卜先知,连照面都没有,怎么就知道要送衣服给她。


    她套上毛衣,体温瞬间被锁住,那股凌冽的皂香和窗外的冷空气一样凶猛而不容忽视。


    转过头,见林语珂好像在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发呆,“怎么了吗?”


    “啊?”林语珂摇摇头,好似随口一说,“感觉好像校园偶像剧,如果陈端不是你弟弟,你会喜欢他这种类型吗?”


    孔净一愣,她低头把卷子放进文件夹,“怎么会有这种假设……他就是我弟啊。”


    “你这个文件夹不是放理科卷的吗?”


    林语珂提醒她手里拿的是语文卷子。


    “嗯,看错了。”


    孔净把已经放进去的卷子抽出来,再去找放语文的蓝色文件夹。


    “听说孟学长这次国庆节专门回来找你。”林语珂又说。


    “哪有专门,只是顺带把他用过的复习资料捎给我。”


    “资料?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放在家里了,明天带来。”


    林语珂扁扁嘴,“你们这些学霸成绩已经这么好了,有好东西也不主动拿出来分享。要不是被我问到,你肯定不会记得要把资料给我也看看。”


    “那是因为……”


    林语珂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主动把错题集之类的东西分享给她,她就会觉得被看扁,好像孔净故意在她面前显摆似的。


    如果不给她,她发现之后又会像现在这样攻击孔净小气。


    发生的次数太多,孔净就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甚至两人就算同桌,也很少再和她讨论有关学习的事情。


    “啊算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孔净你不会生气吧?”


    每次林语珂都这样结尾。


    “会哦。”


    但是这次孔净这样回她。


    林语珂愣住。


    林语珂的话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讲多了总是让人不舒服,就算小针一样扎人。


    孔净对她笑笑,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


    课上到一半,教导主任来教室找人。


    大家都以为又是哪个倒霉男生被抓到把柄,任课老师站在门口和教导主任交流两句之后,忽然转身对着教室说:“孔净你来一下。”


    孔净在全班的注目礼中起身,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陈端闯祸了。


    “你跟我去一下校门口,有个喝醉酒的男人跑来闹事,他说他是你爸,你别担心,先过去认一下是不是……”


    雨下好大,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教导主任的话透过雨幕钻进耳朵。


    保安室里很乱,昏黄灯光从侧边的小窗透出来,几条人影急速晃动,还不时传来“砰砰”的打砸声。


    孔大勇喝很多酒,好几个保安都按不住他,他那双被酒精毒害的眼睛仿佛彻底罢工,看谁都是仇人。


    “狗日的你们都看不起老子!老子当年混得好的时候个个都来巴结老子……”


    “XXX逼!老子跟你们拼了!敢把老子婆娘拐跑!老子要你们的命!”


    教导主任没让孔净进去,就站在窗外问孔净:“是你爸爸吗?”


    孔净撑着伞耳边全是雨落下的声音,过了好几秒才点点头。


    教导主任脸上全是痛惜的表情,大概是为孔净有个这样的爸。


    孔净紧紧攥住伞柄,掌心硌得生疼。


    她发觉不对,下意识转头,“陈端呢?他又逃课……?”


    “没有逃课,请假了。听他们班主任说他下午体育课跑去打球,身上还挂着石膏真是不知死活,晚上说不舒服就回寝室休息了……”


    教导主任怀疑陈端根本就是不想上课才故意搞这么一出,但是也奇了怪了,从前经常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旷课的人,居然会请假。


    见鬼了。


    “可以先别告诉他我爸的事吗?我先回家看看。”


    孔净担心陈端的伤势,但更担心处于疯癫状态的孔大勇见到他之后会复刻几天前的暴力行为。


    孔大勇醉成那样,居然还是骑摩托来的。


    孔净没敢坐他车,匆忙回教室收了书包去车棚取车。


    把车子推出校门,姑姑姑父也来了。


    教导主任见状就说:“自行车我帮你推回去锁着,你先回去看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影响学习。”


    孔净和孔大勇一起钻进姑父的面包车。


    车里充斥着酒味,以及孔大勇无休止的谩骂。


    他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些,把火力全对准李贤梅,他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时看起来那么蔫不拉几的一个人居然有胆子跑!跑还不算,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全卷走了!要跑就跑远点,要是被他找到非要扒她一层皮!这么多年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到头来整这么大一出……


    孔小琼听不下去,“没动过手也算得上是你做的好事?哪个女人嫁人过日子就图这个?你要是不在外头乱嫖乱赌,嫂子会跑?!”


    “老子、老子就是赌也会为了这个家!别个都能以小博大,老子就是运气不好……”


    孔净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孔大勇染上了赌。


    难怪。


    就像掉了一半的鞋子终于“哐当”落地,孔净在震惊中居然感到一丝平静。


    “你运气不好?我看你是脑壳不好!”


    孔小琼平时顶温和一个人,忽然哭着和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吵起来。


    赵健在中间做和事老,面包车在雨夜里开得歪歪扭扭。


    孔净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她想到李贤梅那天站在屋里收拾东西的背影,还有那条被她塞进包里的金项链。


    面包车拐进嘉福石材厂,原本应该散落在厂房和宿舍的人此刻都集中在孔净他们家楼下,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去哪里找人,又猜测李贤梅是不是被人骗了才跑的。


    女人们围着孔净,一边安慰她,一边让她使劲想想李贤梅能跑去哪里。


    “我不知道。”


    孔净摇摇头,除开这四个字,她没说其他。


    滑稽的是,孔大勇见大家这样热心肠,居然又去厂旁边的餐馆订了几桌,在推杯换盏中豪迈表示女人如衣服,模样潇洒,好像在清安高中保安室里愤怒打砸、在面包车里竭力痛骂的人根本不是他。


    孔小琼要被孔大勇怄死,她打发女人们都回去休息。


    房门一关,她握住孔净的手,“你妈是真的不容易,是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你怨她吗?”


    孔净抿紧嘴巴,还是摇头。


    夜深了,陈端还是赶回来了。


    漆黑的身影冲破雨幕,他站在门口大口喘着气,头发衣服都是湿的。


    “孔净。”


    孔净望一眼窗外,“你怎么不打伞?”


    “孔净。”


    陈端嗓子有点哑,几步走来,不由分说抬手就把孔净拉向自己。


    孔净的鼻子撞在他左肩的石膏板上,有点酸,连带着眼眶也一并被撞出了湿意。


    好奇怪。


    得知李贤梅离家出走,孔净一点眼泪没掉。


    现在却忽然有了嚎啕的趋势。


    她两手用力在陈端后背交错,像是要打成一个死结,害怕他也突然消失。


    走掉的人是为了寻求自由。


    留下的人为了抵抗孤独,用尽全力寻找一个伴。


    雨继续下,这个世界最终只剩他们了。


    第48章 我只有你了


    孔大勇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 民警了解事情经过,得知他欠了一屁股赌债之后,完全收起同情的表情。


    并且告诉孔大勇,这属于家庭纠纷且没有违法犯罪或侵害行为发生, 建议他自己先想办法找。


    意思就是不管。


    孔大勇听不懂什么家庭纠纷什么侵害行为, 派出所不敢砸, 他就用撒泼的方式在门口大闹特闹。


    但得知再这样闹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拘留,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家那边也没有李贤梅的消息, 她就像一粒沙子扑进了人海沙漠,完全失去踪迹。


    在孔小琼和赵健的软性审问下, 孔大勇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一边发脾气一边把欠债情况透了个底朝天。


    孔净拿到孔小琼列的债务清单,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贤梅走是应该的。


    “你们还是先好好读书, 已经高三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复习重要。”


    孔小琼给孔净拿了一千块,“别让你爸爸知道,你先拿去用, 后面……再说。”


    孔净没要。


    孔小琼只是叹气。


    救急不救穷, 更何况是赌债。


    就算是亲兄妹她也不敢, 更没有能耐插手管。


    孔小琼和赵健走了。


    孔大勇现在完全是被老婆卷走全部家当跑掉的失意男形象,他更有理由买醉堕落,摩托车油门一轰,连个残影都抓不着。


    厂子里人心惶惶,没了李贤梅就等于没了主事人,很多工人已经开始在询问周边厂的招工信息, 孔净一家搬出嘉福石材厂是迟早的事。


    但棘手的是,工人们干一天活就赚一天钱,上个月的工钱虽然已经结清,但这个月过去的十来天不可能白干。


    于是,工人和他们的家眷有事没事就往楼上跑,甚至轮班在楼下盯梢,就怕孔净和陈端也带着仅剩的东西跑了。


    “这个你拿着。”


    这两天孔净和陈端都没去学校,两人把门关严实清净坐着吃饭,陈端忽然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孔净面前。


    孔净垂眼,hello kitty的联名银行卡,不是她那张。


    “别人包养你,你来包养我?”


    孔净还记得陈端曾故意当着她的面把这张银行卡甩在桌上,当众邀请班里同学去悦色消费。


    陈端一下笑了,“前半句不对,后半句求之不得。你让我包养吗?”


    “神经。”


    孔净把卡推回到陈端面前,却被他一下攥住指尖,“你拿着包养我好不好?”


    他的掌心温热,话是笑着说的,两颗酒窝是蛊惑的好帮凶。


    “不好。”


    陈端还是笑,把桌上的卡一并丢入孔净的铁盒子,两只胖胖的粉红猫互相作伴。


    他提醒孔净,“值钱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别放屋里,不安全。”


    “知道。”


    陈端话是那样说,但没有哪个工人真的胆子大到敢进门行窃,因为陈端太凶。


    吃完饭,他左肩上打着石膏,慢吞吞从楼上下去,右手上一只废钢管在水泥墙上擦出火花,见到在楼下盯梢的工人,他扫去一眼,然后反手抡起钢管,“嘭!”


    旁边一块板材被他抡爆。


    尘土飞扬,他对着人笑。


    工人们只是要钱,陈端这架势却像是要命。


    找借口来楼上安慰孔净实际是探听李贤梅和孔大勇动向的两个嬢嬢,透过窗户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们对视一眼,识趣地走了。


    孔净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拖得了一时,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工资不发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过了会儿,陈端拎着那根钢管又上来了。


    孔净的眼睛望向他,“什么办法?”


    陈端笑了下。


    孔净皱眉:“不准再和李哲那帮人来往。”


    她言辞激烈,下一秒走到他身边忽然握住他拎着钢管的手,就像他喜欢的那个动作,掌心圈住他腕骨,但因为他骨量大,所以她两只手都附上来紧紧把他圈住。


    “我只有你了。”


    陈端不笑了,他垂下脸,鼻尖一下一下轻轻擦过孔净的发顶,“我知道。”


    孔净要出去一趟,让陈端就在厂里守着,如果两个人一起走,会被误以为跑路。


    她去镇上找了个ATM机,插入李贤梅那天给的银行卡。


    当时李贤梅说的是给陈端买点营养品,孔净因为自己还有钱就一直没动这张卡。


    她本以为里面最多几百上千,看见余额吓了一跳。


    整整十万。


    这可能是家里剩的所有积蓄。


    所有人都以为李贤梅带着全部值钱的东西跑了。


    事实上,她带走的只有那条细得不能再细的金项链,那是结婚前她用打工赚来的钱给自己买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大半生过去,也是她收到过的唯一一个生日礼物。


    可是,李贤梅说过的啊,那条项链是假的呀。


    孔净一个人蹲在自助银亭里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银行保安,人家以为她被骗钱了,要帮她报警。


    孔净想解释,喉咙被堵住,一张嘴只能发出呜呜声,抹掉眼泪,又有新的源源不断从眼眶流出来。


    她知道李贤梅留下这笔钱是给她和陈端读大学用的。


    尽管李贤梅那么讨厌陈端,在她走之前还是以妈妈的身份为他考虑了以后。


    孔净茫然回到石材厂,发现楼下盯梢的工人都不在了,有个嬢嬢看见她回来还特别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跟她说:“陈端是个有种的。”


    “他怎么了?”


    嬢嬢喜上眉梢,“他把我们的工钱都结清了。”


    孔净脸色一白,跑上楼,“你哪儿来的钱?我不是说——”


    “我把孔叔的摩托车卖了。”


    陈端像往常一样倚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膝盖上架着素描本,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


    孔大勇花大价钱买的进口摩托,抵消工人们的工钱当然绰绰有余。


    “但爸不是把车骑走了吗?”


    “他能去的就那么几处,停车的地方我都熟。”


    所以……摩托车是陈端趁孔大勇不注意,撬锁偷走然后卖掉的。


    “不是让你在厂里待着的吗?”


    孔净想到,也许她前脚出厂门口,陈端后脚就拎着那根钢管大摇大摆地下楼,他故意殿后,反正没人敢拦他。


    “我说了我有办法。”


    陈端对孔净轻轻挑了一下眉,笑容明净又张扬。


    也是安抚。


    孔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怀里一包钱怎么从镇上银行取回来,就怎么原路存回去。


    陈端得知李贤梅留下一大笔钱,怔愣了许久。


    孔净存好钱从银行出来,忽然没有来由地感到心慌。


    “妈会不会……”


    “不会。”


    陈端把孔净颤抖的手包裹进掌心里,并且举出例证,“梅姨不是空手走的,她带了衣服、鞋子、被褥,提走了去年刚买的行李箱,你也说了她还把那条金项链拿走了,虽然是假的。一个人如果想要轻生,不可能有心思做这些。”


    陈端的话让孔净暂时止住了胡思乱想。


    眼下他们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


    搬家。


    孔大勇迟早发现摩托车是被陈端弄走的,他的那些债主找到石材厂来也是早晚的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孔净和陈端商量尽快找个房子搬出去。


    她在网上看了一些租房信息都觉得不合适,要么贵要么位置不合适。


    孔净思来想去打电话问Lily。


    “问我就对了,我就住网吧楼上,三室一厅,一间租给你,一间租给陈端。”Lily说,“不过要是陈端想跟我一间,剩下两间都给你住,而且免费!”


    孔净瞥了眼正在打包行李的少年,背过身对着电话问:“我爸呢?”


    “哈?伯父也要来哦?”Lily满脑子和陈端酱酱酿酿,中间要是乱入一个中年大汉……她打了个冷颤。


    “对啊。所以租你的房子不太方便,姐姐帮忙问下周边有没有合适的。”


    挂了电话,转过身,对上陈端似笑非笑的眼神,孔净轻轻踢了他一下,“别偷懒。”


    陈端并不说话,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圈住孔净左手腕把人拉住,很轻地晃两下。


    Lily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给孔净回电话。


    她说有两套合适的,其中一套也是三室一厅,和房主合住,价格贵点,另一套是整租,便宜点,但是只有一室,而且是个筒子间。


    Lily偏向于三室一厅,“平时你和伯父一人一间,陈端放假回来就和伯父将就挤一下。”


    孔净没立即应声。


    因为是两个人一起商量,所以她“很民主”地开了免提。


    问陈端,“你觉得呢?”


    “还用说,当然是一室。”陈端视线掠过孔净的眼,“因为便宜。”


    孔净不看他,对着电话跟Lily说,“姐姐,我们要一室的。麻烦你跟房东说一下,我们等会儿就过来签合同。”


    Lily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才觉出不对,一室?孔净口中的爸呢?睡屋顶啊还是躺厕所??


    Lily攒着一肚子话想问孔净,真正见到人之后又咽下了。


    孔净和陈端说是来签合同,各自的自行车后座上却都捆了一个行李箱。


    天擦黑了,两辆自行车才相继骑进巷子,他们时不时朝后看一眼,模样警惕像是怕被人跟踪。


    “姐姐,不好意思,耽误你做生意了。”


    孔净把车骑到网吧门口,她是笑着的,彩色招牌灯却照出她略显红肿的眼睛。


    “耽误什么呀,先带你们去看看房子!”


    这片房子外形老,里面也老。


    楼道狭窄堆了东西,隔两层才有一盏声控灯,灯一亮,伏在角落的影子咻地一下窜走,是老鼠。


    Lily的细跟鞋在台阶上跺两跺,转身跟孔净说:“别怕。”


    孔净不怕。


    灯光昏暗,暗影丛丛,陈端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后,宽大掌心悄悄裹住她背在身后的手。


    第49章 流言


    房子在六楼, 进门所有布局一眼望到底,长条形的小空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木桌和两把掉了漆的矮凳子。


    外阳台封起来,左边一组简易灶具,右边做成洗手间, 中间一绺玻璃窗依稀可以看见远近居民楼灯火错落。


    “小是小了点, 收拾一下也还可以。”


    Lily独享三室惯了, 心里嫌弃这哪是小啊,还没她家客厅大,转个身都要头碰头。


    但是孔净很满意。


    她转头问陈端:“你觉得呢?”


    “你定。”


    “那就租这间了。”


    “好。”


    Lily莫名觉得这两人气氛怪黏稠的, 她在旁边一点插不进去。


    孔净立马和房东签了三个月的租房合同,捋起袖子开始打扫。


    上个租客搬走没多久, 房子还算干净,但她用拖布拖过两遍之后, 蹲在地上用浸了消毒水的抹布一寸寸地仔细擦。


    “别擦了, 已经可以用舌头舔了。”


    陈端负责外面的阳台区域, 他在男生中已经算干活细致的了,但比起孔净的“吹毛求疵”还是差了一截。


    “不擦干净点你晚上怎么睡。”


    孔净头也不抬地说。


    陈端一愣,“我睡哪?”


    “地上。”


    陈端赤着脚慢慢走过来,冷白脚掌在刚抹过的老旧木地板上留下几个氤氲着雾气的瘦长印迹。


    孔净手里的抹布被他脚趾按住一角, 她用力一扯。


    陈端掐腰站在孔净面前, 继续挡她的道。


    孔净绕过他继续擦。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气音, 孔净还是没抬头,字正腔圆地指挥他,“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还差什么,明天下课后我去买。”


    然后又是一声气音。


    孔净没理他。


    他们从厂里走得急,行李箱空间有限, 只够塞进非带不可的东西。


    被褥虽然也有,但只有孔净一个人带了。


    “你的呢?”


    孔净不可置信,把陈端的行李箱抖了又抖。


    “没带,忘了。”


    陈端态度懒懒,一点不怵。


    孔净:“我提醒过你,两遍!”


    “没听见。”


    “……”


    陈端对孔净笑一下,好言商量,“要不,今晚先凑合睡一张——”


    孔净没听他讲完,直接扔个枕头过去。


    晚上,孔净用一床薄毯把自己裹成蝉蛹,只露出一颗脑袋来。


    床架不很稳,稍微动一下就发出咿呀声。


    陈端就躺在床前的地板上,孔净怕地上湿气重,先是铺了一层塑料布然后才是褥子床单。


    他没被子,孔净扔了两件冬天的厚外套在他身上。


    但闽城冬天再冷气温最低也有十度左右,因此所谓的厚外套也厚不到哪儿去。


    “你冷吗?”


    孔净侧躺着,姿势也像个蚕宝宝。


    “不……”陈端话到嘴边忽然转个弯,“冷。”


    孔净“哦”一声,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陈端转头,强调一遍,“我冷。”


    “嗯呐。”


    “……”


    Lily也不知道自己在疑神疑鬼些什么,早上六点刚过,她就一掀被子爬起来。


    妆没画,头发也没梳,“砰砰砰”敲响607室的门。


    她这波出其不意,门一开,少年顶着一头凌乱短发,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起床气。


    “我来送早餐!”


    Lily只盯着陈端的晨起睡颜垂涎了一秒,立刻迫不及待踮起脚往室内瞥。


    看见单人床上还没来得及叠的毯子和旁边的地铺,听见从浴室传来的水声,她蓦地舒了一口气。


    抓了抓头发,听见面前的人问,“早餐呢?”


    她一愣,低头看见自己空着的双手,“……楼下,忘提上来了。”


    陈端右手搭在门板上直接往前一推,Lily反应快直接把脚卡进门缝,“孔净!孔净!快出来,姐姐请你吃米线糊!”


    孔净和陈端一共请了五天假,再回到学校,不知道18班的人怎么对陈端,7班的人虽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看孔净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可怜和八卦。


    “孔净,你还好吧?”课间,林语珂和孔净一起厕所排队,前后都是人,她关心道,“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没事啊。”孔净转头对她笑一笑。


    “你不要强撑,那天晚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和陈端这么多天没来学校,那个、你妈妈真的——”


    “没有。我和陈端都很好,家里也很好。”


    孔净打断林语珂。


    “哦。”


    林语珂撇嘴,感觉孔净根本没有拿她当朋友,学校里都传开了,还说什么很好。


    意外的是,平时最八卦的齐淼这次居然什么都没问,她按照从前的习惯和孔净相处,偶尔还会拿着卷子转过来问孔净最后几道大题怎么解。


    “都高三了才想起抱佛脚,你这种水平应该直接放弃后面的题,把前面的基础分拿到就不错了。”林语珂自觉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老师也是这样建议的。


    “你是太平洋警察啊管这么宽!我又没问你!”齐淼无端被打击学习积极性,十分不满,“人家孔净都没觉得烦,就你嘴碎。”


    林语珂慢慢翻着书,“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教你!”


    “明明是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好吗!”齐淼呛回去。


    林语珂被噎住。


    转头,以为孔净会帮自己说两句,却见她低头在草稿纸上演算,根本不在乎齐淼怎么攻击她。


    “哇,脾气真大。走了一个戴公主,不会再来一个林公主吧。”


    齐淼看见林语珂起身走掉,故意在她背后大声吐槽。


    对于她们的争执,孔净根本没听,是真的没心思。


    晚上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快速过完一张卷子答案后,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忽然说:“孔净你出来一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埋头在桌前,但目光都高度一致往孔净的方向瞟。


    林语珂把椅子往前挪给孔净让出道,状似不经意地瞥去一眼,却见她神态自若,肩不垮腰不塌,仿佛大家集体出现记忆错乱,那天孔大勇根本没来学校闹过一样。


    “心理素质真好。”她小声嘀咕。


    “不然怎么每次都考年级第一,还稳定甩第二名好几十分?”


    齐淼转头应一声。


    林语珂无语,“说得好像考年级第一的人是你。”


    “不是我啊,但年级第一是我后桌,也很光荣啊。”


    “自己不努力,老想沾别人的光。”


    “起码我不妒忌别人成绩比我好。”


    “你说谁妒忌?”


    “谁问谁妒忌。”


    班主任叫孔净出来无非是好心想了解那天她和孔大勇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说到底,具体又出了什么事班主任不是特别在意,他在意的是孔净这样的好苗子千万不要被杂事影响学习。


    所以反倒是班主任说的多,孔净偶尔点下头表示在听。


    这周陈端没在学校住,每天晚上下课之后都来7班教室外面等孔净,两个人骑两辆车反而不方便,于是车子推出校门口,孔净就心安理得地跳上后座。


    叮铃铃的铃声清脆响起,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载着蓝白校服的女孩飞快穿过一片校服海,乘着秋天的夜色奔向远方。


    “陈端不住校了吗?”隔天午休时间,林语珂问孔净。


    “住。这周比较特殊。”


    陈端赖在607室不走,说是担心孔净害怕,Lily说晚上去和孔净作伴却被他无情拒绝了。


    陈端在想什么,孔净很清楚。


    但,那是不可能的。


    起码现在不可能。


    “这周怎么了?你妈还没回家吗?”林语珂看着孔净,“你怎么啦?我只是关心你,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啊。”


    “嗯。”


    孔净就点头,真的没再开口。


    林语珂却气闷起来,“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普通同学吧。如果是阿禾,我相信根本不用她问,你就会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她。”


    “没有,阿禾如果知道我不想说,连问都不会。”


    孔净迷迷糊糊,下巴垫在桌面上,闭着眼睛等这波饭晕快点过去。


    “所以我就是比不上阿禾。”


    林语珂得出这个结论,拿着一本英语范文去操场了,直到上课才回来。


    孔净自己一脑门官司,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处理人际关系,但是因为林语珂一下午都拉着脸,课间孔净想出去上厕所让她让一下,她都假装没听见。


    这样来回拉扯,孔净真的累。


    “不然,下个月自愿调座位的时候我和别人换一下。”


    下午放学之后,孔净去校门外买了杯奶茶向林语珂主动示好,却还是只得到林语珂一个冷脸,她只好提出这个方案。


    “随便!”


    林语珂像无缘无故别人被捅了一刀似的,表情既痛苦又愤怒。


    然而不等下个月了,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她就气冲冲地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回来之后直接把桌椅搬去了教室最后一排。


    班主任随后过来,让后面的人往前顺移。


    十来个人无端和自己的原同桌分开,怨气都往林语珂身上发。


    林语珂气到趴在桌上哭。


    孔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林公主已经上线了。”齐淼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绝林语珂不要命的嘤嘤声,她嫌弃道,“我就说不要喝那么多印日文的饮料了,现在好了,连哭都跟小日本一样,咦,肩膀一抖一抖,鼻子抽啊抽,呜呜呜好崩溃,好吵!”


    孔净:“……”


    或许也是从林语珂换座位之后,关于孔净和陈端的流言忽然在校园某个角落开始滋生。


    由于他们一个是稳居光荣榜榜首的模范好学生,一个是冷清孤僻长年霸占清安高中八卦头条的风云校草,各有各的耀眼之处也就罢了,加在一起又是最受瞩目的明星姐弟。


    因此这条惊掉人下巴的流言,疯传速度之快之广,不出几日就连老师们也有所耳闻。


    孔净一向是八卦绝缘体,更何况她作为流言当事人,大家都刻意背着她,所以在流言已经快被大家认定为事实,她被叫去办公室,才无比惊愕地从班主任口中得知流言内容。


    “不是!怎么可能!我们没有!!”


    办公室门关着,班主任刻意选在其他老师不在场的时候把孔净叫来。


    孔净僵直地站在那儿,感觉空气稀薄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老师当然相信这是无稽之谈。你不仅是我们班的骄傲,也是整个年级整个学校的骄傲。老师叫你来不是要指责,是想提醒你,就算是亲姐弟也要注意日常相处尺度。”


    班主任表情严肃,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像两束X光射在孔净身上。


    学生们私下传得有鼻子有眼,一个个像名侦探柯南,把孔净和陈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逾越细节”如数扒出:入学时军训陈端不顾教官阻拦坚持把孔净抱去医务室、陈端给孔净穿自己的衣服、陈端喝孔净喝过的饮料、陈端把手搭在孔净肩膀上公然在校道上抱她、陈端……


    “听说你们最近从家里搬出来,背着家长租了房子住在一起?”


    班主任眉头紧皱,难以启齿的模样好像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似的。


    孔净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好像学校里每个角落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和陈端,平时根本不认识的人此刻说不定就在教室里兴奋地列举她和陈端的背德罪行。


    学校老师抓得最严的就是早恋,更何况还是亲姐弟。


    班主任从心里相信孔净和陈端的确没什么,但学生们对这件事讨论热度太高,他不可能一个个去封住他们的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孔净和陈端保持距离。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对这桩无稽之谈失去兴趣。


    “您如果相信我和陈端是清白的,那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孔净一向是乖乖好学生,从来没有在学校红过脸,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当面反驳师长。


    “孔净,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明事理的。”


    班主任露出失望的神色。


    “明事理就意味着,必须对别人犯下的错误无限宽容吗?”


    班主任叹口气,挥挥手打发她回教室。


    正是课间,孔净经过走廊时明显可以感觉到周遭的人在看她,但当她转过头,原本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就飞快瞟向别处。


    大家嗡嗡嗡地嚼着舌根,嘴巴一张一合,当着她的面快乐地打着哑谜。


    甚至有“舌吻”、“变态”、“从小脱光光躺一起”这类字眼,爬进孔净的耳朵搅动她的神经。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逼仄的冷戾音色。


    被点到名的男生脸色有点难看,但因为是大课间走廊上都是人,他不想显得过于懦弱,再加上仗着陈端还挂着石膏板,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他也不见得会输。


    “说就说,你和你姐姐打啵睡——操!!”


    男生话没说完,面门猛地被砸中,踉跄后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尖叫着闪躲。


    男生飞快爬起来,于此同时,他班上的其他男生也有几个站出来,气势汹汹地对向陈端。


    男生一看有帮手,萎靡的气焰瞬间高涨,“说你又怎样?敢做不敢让别人说啊?!草你妈逼!”


    离得近的怕被波及都在往后面让,离得远的想看热闹都在往前面挤,孔净被两股人流夹在中间,她喊了一声陈端,但听见那个男生骂了那句带妈的脏话后,她就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了。


    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声,从男生口中发出的惨叫声,混乱的叫骂声、尖叫声……充斥着走廊。


    人影晃动,有人摔倒又爬起,又摔倒。


    那个没穿校服外套的沉冷身影挥出一拳又一拳,有个瞬间他的脸转向这侧,孔净看不见他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几个男生倒的倒,歪的歪,同班还有想上来帮忙的,但是都被18班闻讯赶来的人暴力推回了教室。


    陈端跨过横在地砖上的人影,单手拎起那个最开始挑事的男生的校服后领。


    男生和他对视一眼,腿都软了,嘴巴鼻子往外流血,从喉咙里发出求饶声。


    石膏碎裂,落得满地都是。


    陈端像是不知道痛,毫不费力把那个男生拖到走廊外,还要往外拖,男生下半身疯狂挣扎,在校道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拖痕。


    陈端把那个男生拖上了升旗台,倒是没再动手,他弯下腰,看向男生被血和眼泪糊得五官都乱掉的脸。


    忽然笑了下。


    这个笑让男生感觉看到了鬼,哆哆嗦嗦叫着,“端哥我不敢了……”


    原本在走廊上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移到操场,陈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没有预兆地,一脚踹飞那个男生。


    除了那个男生的惨叫,在场的人都像被偷走声带,按下了静音键。


    孔净知道,关于他们家和他们俩的流言都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感冒啦,休一天哦


    第50章 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得起……


    被打的男生叫张天浩, 他和陈端一起被老师送去镇医院。


    张天浩的妈妈很快赶来,看见儿子脸上身上都是血,顿时哭叫着要报警,并且扬言要把陈端送进少管所。


    陈端坐在隔壁病床上, 他左边肩膀的石膏板碎了, 医生正在帮他检查原本骨折的地方是否受到了波及。


    几个老师在旁边劝张妈妈稍安勿躁, 张妈妈像一头护崽的母狮,不顾老师们的阻拦抓起自己肩上的包就往陈端这边冲。


    陈端挑眼扫过去,天生的破坏欲在作祟, 他忽然勾唇笑了下,像是等着她过来, 把事情闹更大才好。


    “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他在笑!在笑!!!”


    张妈妈被刺激到,不断用身体冲撞着挡在她面前的人墙。


    几个老师苦不堪言, 后悔没有提早分两个病房把人隔开。


    哭喊躁乱之际, 眼看着快要往不可开交的方向发展, 一只纤白手掌忽然伸过去,大拇指和食指扣住陈端下巴,用力把他的脸掰向这侧。


    孔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陈端的下颌瞬间留下两个鲜红指印。


    他仰头看她, 静冷黑眸忽地收起戾气, 眼尾微微往上挑, 笑得几分懵懂和无辜。


    孔净抿了下唇,“好好待着。”


    陈端看出她在生气,长卷眼睫垂下几分,倒是没反驳,也没再理会张天浩和他妈妈。


    几个老师合力把张妈妈推到走廊上,劝说先等医生把两个孩子的伤势处理好了, 再说其他事。


    “处理什么啊?这里能处理吗?天浩被打成那样,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们要转院,去市里!”


    张妈妈一口咬定张天浩在学校里从来不惹事,所有责任都在陈端。


    孔净轻轻合上病房门,也说:“一起转院好了。陈端也要去市医院看病。你刚才在里面也看到了,他本来就受了伤,张天浩伙同他们班的男生几个打他一个,张天浩流了鼻血看着吓人,陈端是骨折,说不定还有内出血脏器损伤,去市医院检查清楚了才好一次性清算医药费和赔偿,免得我们后面再找你。”


    “你还要找我拿医药费和赔偿?!”


    张妈妈唰的一下转过头,视野里女孩穿着蓝白校服梳着高马尾,模样清清静静,语调也平缓,说出来的话却颠倒黑白,蛮横无理。


    “不要脸的是你儿子。你可以去学校问,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听见了,是他先传谣言先骂陈端。”孔净顿了下,“你可以让张天浩把骂陈端的话对着你骂一遍,看看你能不能忍住不动手。”


    “我儿子骂什么?骂什么你们就有理由打人——”


    “草你妈逼!”


    旁边一道男声突然冒出来。


    是18班那个乖乖仔,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同班男生,手里拎着果篮和盒饭,应该是趁着午休时间过来探病的。


    乖乖仔从来不说脏话,话音落地,脸红得像番茄。


    同行两个男生忽然也异口同声:“XXX逼!”


    “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因为话都是对着张妈妈说的,张妈妈气得要过去扇他们巴掌。


    乖乖仔拎着果篮左右闪躲,“不是!这是张天浩骂的,我们只是转述!”


    “……”


    孔净站在病房门口,很突兀地,听见从里面传来笑声。


    她转身,目光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里边坐在治疗床上的少年,唇红齿白,笑得眉眼生动,另一张床上的张天浩被笑声吓到,不顾医生阻拦,两只脚伸进鞋子里做出随时要逃的姿势。


    “……”


    张妈妈强烈要求也把孔净和陈端的家长叫来商量赔偿事宜,虽然相比于陈端的骨折加重,张天浩真的只是皮外伤。


    乖乖仔竖起大拇指,“端哥打过那么多架,知道轻重的!这种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没多大事。”


    孔净在一边没作声,另外两个18班的男生看她表情不对,放下东西,拉着乖乖仔赶紧跑了。


    “不高兴?”


    陈端左肩又打上了石膏,净白的颜色和他脸上露出的两颗小酒窝很相称。


    “你高兴得起来?”


    孔净把盒饭放在病床小桌板上,筷子扔在旁边。


    陈端无甚所谓的态度,“高兴啊。”


    孔净伸手把他已经拿到手里的筷子往回抽,“高兴能当饭吃,你别吃了。”


    孔净把盒饭也捧在手里,转过身就往嘴里塞进一颗狮子头。


    陈端倚在床头,一条大长腿不安分地从床边滑下来,赤着的瘦长脚掌碰一碰孔净的椅子腿。


    孔净不理他,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碰。


    秋日的阳光从侧边窗户照进来,余光里,陈端的脚掌像一条鱼,皮肤那样白,蓝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孔净停下咀嚼的动作,过了几秒,发出轻吸鼻子的声音。


    那只捣蛋的“鱼”不动了,僵垂在净明光线里,陈端手掌撑在床板上要坐起来。


    “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孔净听见响动,背对着出声警告。


    软绵绵的音调,克制的哭腔,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


    陈端被猫爪子挠了一道,打架不痛,骨折不痛,被猫挠过的伤痕生疼。


    “你怎么了?”陈端语气温软,他说,“你也看见了,没多大事,我没想把那家伙打成怎样,他顶多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谁管他死活!”


    孔净被气死,陈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陈端莫名,不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是……


    “后面那家伙要多少赔偿我和他谈,你下午回学校上课,别影响学习进——”


    “啪!”


    “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端话没说完,孔净把盒饭和筷子往旁边床边柜一放,直接起身走人。


    马尾高高荡起,连背影都在冒火光。


    陈端目光追随她身影,直到“嘭”的一下被门板阻隔。


    他眯了下眼,表情跟着不爽,因为余光扫见旁边一直躺在床上偷听的一团人影。


    “嘭!”


    忽然又是一声,陈端伸腿把椅子踹翻。


    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那家伙”张天浩直接一抖。


    “嘭!”


    张天浩再一抖。


    “嘭!”


    张天浩……


    陈端没等他抖完,伸手拽过挡帘,眼不见为净,还是不爽。


    孔净在外面也听见病房里的动静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搞笑的是,张妈妈还在走廊另一端和18班的班主任理论,让他务必把孔大勇找来,孔大勇一天不来她儿子张天浩就在医院多住一天院,反正医药费最后也得孔大勇来结。


    高老师被张妈妈缠得烦了,再加上孔大勇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气道:“张天浩就是有几处软组织轻微挫伤,够格住什么院?他这种情况就算上派出所鉴定伤情,民警也不会给做!”


    “对!伤情鉴定!做伤情鉴定!”


    张妈妈却恍然从高老师这儿得到了灵感,说着就要回病房拉张天浩去派出所。


    “天浩妈妈哎——”高老师是真服了。


    但无论张妈妈怎么闹,张天浩那点皮外伤涂点红药水顶多再吃点药就差不多了,再加上联系不上孔大勇,老师们又极力促成和解,最后她拿了孔净装在信封里的五百块,表示看他们姐弟不容易,连个大人都没有,这次就放过他们。


    陈端听了这话,慢慢扫去一眼,张天浩急得就想去抢他妈妈手里的信封,要还给孔净。


    孔净伸手把陈端扯到自己身后,“别吓他,就这样吧。”


    孔净在心里觉得她和陈端是占理的,可是高三了,每一天都无比宝贵,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五百块如果能息事宁人,也不亏。


    孔净让陈端在医院输几天消炎镇痛的药,她先回学校上课。


    “好好在医院待着。”


    孔净把素描本和铅笔都带来了放在床边柜里,方便他伸手就能拿到。


    “有什么好处?”


    陈端单手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贪吃蛇的音效在病房内响起。


    “把伤养好就是好处。”


    陈端没搭腔,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孔净背起书包,陈端以为她要走了,却忽然听见“咔哒”一声脆响。


    三人间的病房目前只有陈端一个人病号,孔净把病房门反锁了。


    转过身,重新走回病床边,“要好处是吗?”


    陈端对上她平静眼眸,有点拿不准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突然来一下子。


    但胡萝卜的滋味他早就想尝了,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得起。


    “对。”


    陈端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没受伤的右手撑在身后,下巴微仰,这会儿倒是不笑了,一双眼睛像是会咬人,表情和姿势都写着邀请两个字。


    孔净看着他,继续往前走近。


    校服裤子擦着他的牛仔裤面料发出摩挲声,陈端目光一闪,没想到孔净这么敢。


    “别动。”


    孔净说不让他动,却嫌他两腿敞开的空间太小似的,她抬起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内侧左右各抵了下。


    角度扩大,陈端感觉两根筋被拉着,喉结不由得上下一滚。


    “姐姐。”


    他又这样叫她,喉咙里一把烧红了的细沙,空气也被导热。


    孔净没应他,慢慢俯下身,为了支撑左手不偏不倚压在他撑在身后的右手上,两人离得很近了。


    孔净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因此她很直白地看出陈端眼里的渴望。


    于是她又往下,近到呼吸纠缠,鼻尖快要触到鼻尖。


    孔净的膝盖又动了下,像是要跪抵上来。


    陈端双唇干燥,敞开的腿像是要痉挛,一股拉扯的酸涩酥麻感从下顶到上。


    “这算好处吗?”


    孔净声音轻轻的,香甜口息就近洒在少年张开的唇瓣上。


    “姐姐……”


    陈端说不出别的字眼,只是这样叫她。


    垂在身侧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伸向孔净的腰。


    却被孔净一下打落。


    她双颊染上薄红,牢牢占据着主导地位,一手压在陈端的右手上,一手抓住他左手臂,指甲慢慢掐进他皮肤里,声音还是那样轻,“说话,算好处吗?”


    “……算。”


    一股奇异的爽感直冲天灵盖,陈端从来没试过这种感觉。


    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然而胡萝卜挂在眼前,每次以为要尝到了,距离又迅速拉开。


    孔净直起身,退后两步,像是很满意他的表现,“那就好好待着,不准打架,不准离开医院。”


    ……??


    “晚上再来看你。”孔净拽着书包肩带就往门外走。


    直到门板合上、脚步声远去,陈端才确定孔净是真的走了。


    有点想骂人,又被气笑。


    手背好像还被她压着,小臂上的指甲撩痕细小泛红,他维持着两腿敞开的姿势一下仰倒在床上。


    孔净脸烧得像烂番茄,出了病房,步子迈得比谁都快。


    在楼下的通风口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脸上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匆匆赶回学校。


    陈端在医院待不住,这次却结结实实住了一星期的院。


    出院这天是周五,他上午自己办了出院手续,中午孔净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饭。


    “晚上我回居民楼。”


    意思是晚上不住校,还是和孔净一起回出租屋睡。


    陈端帮孔净舀了一勺辣椒酱在烧肉粽上,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正经得很。


    孔净拿筷子把肉粽均匀分成几个小块,“好啊。”


    介于彼此太过互相了解,陈端总觉得孔净答应得太过爽快。


    可孔净一双眼睛笑眯起,清甜得过于诱人。


    晚自习下课,陈端来7班教室等人,从走廊窗户望进去,孔净的座位却是空的。


    “陈端?你找孔净吗?她回宿舍了。”一个女生从教室后门出来,踌躇几秒,走过来跟他搭话。


    陈端掐着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气音,想起孔净中午的那个笑,他忽然觉得牙根有点痒。


    “你要去宿舍找她吗?你帮忙把这个带给她可以吗?”女生追在他身后。


    陈端转过头,先是扫了眼女生手里的快递包裹,然后才认出这人是孔净的前同桌林语珂。


    “这什么?”他问。


    “不知道,孟学长寄给孔净的,可能……是学习资料吧。”


    林语珂下意识拨了下刘海。


    陈端把快递拿在手里掂了下,林语珂觑了眼他的表情,犹豫道:“我们都知道上回的事都是别人瞎传的,你们、怎么可能嘛!不过你好像有点太极端了,其实不用打架也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是孟学长的话他就不会把事态扩大成这样……”


    林语珂注意到陈端的眼神,她摆摆手惊骇道:“因为我和孔净是好朋友,所以才多嘴说这些。我是觉得高三学习这么紧张,你就算不想学,也也不要给孔净添乱。她、她跟你不一样。”


    她说完这句,像是害怕陈端会像揍张天浩那样对她出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转身飞快离开。


    孔净是周中搬进学校宿舍的,和别班的混寝,六人间包括她在内一共只住了三个人。


    两个舍友都很好相处,寝室里学习氛围非常浓郁。


    “孔净,好像是你弟弟带给你的东西,他放在楼下了,宿管老师叫我拿给你。”


    舍友一手提着热水壶,另一手把快递包裹递给孔净。


    孔净奇怪孟书宇寄来的东西怎么到了陈端手里,以为是他在传达室碰巧看见所以就帮她捎到了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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