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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迟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1章 拐卖火车轰隆轰隆地开进隧道,中间有……


    火车轰隆轰隆地开进隧道,中间有一段路多山,震得闻慈耳朵疼。


    一进隧道,窗外就变得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闻慈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盯着,想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蝙蝠之类的生物,余光里一闪,她侧头,发现是对面的小女孩也凑到窗边。


    “姐姐,你看什么呢?”被妈妈叫做囡囡的小女孩问。


    她好奇地把小脸贴在车窗上,鼻子都被压扁了,但也没看清外面到底有什么。


    闻慈笑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我才看嘛。”


    话音刚落,周遭猛然一亮,隧道外的天空因刚才的黑暗而显得格外明亮,淡粉夹橙的晚霞铺满在天空那头,闻慈歪着头看,觉得有种自己正在驶入世界尽头的错觉。


    囡囡从裙子的小口袋里摸出闻慈给她的糖,含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地说:“这个糖好好吃,和大白兔一样好吃!”


    闻慈看了眼糖纸,笑道:“这个是草莓味儿的。”


    “草莓?”囡囡歪头,“草莓是什么?我没吃过草莓。”


    闻慈就跟她解释了下草莓这种水果,现在交通没那么发达,反季节培育的水平也有限,天南海北的蔬果很难同时出现在一家店里,一个孩子没吃过草莓再正常不过了。


    她妈妈孙同志回来的时候,就见囡囡都坐到人家床上,贴着人家聊天了。


    “哎呀,囡囡,你怎么打扰姐姐呢?”孙同志很不好意思,把湿淋淋刚刷干净的饭盒放到小桌上,要把囡囡拉回来,“囡囡平时就话多,这次回老家没人陪她说话,全攒下来这会儿说了。”


    话里说得是抱怨,但语气分明是柔和甜蜜的。


    囡囡果然一点不怕,抱住闻慈胳膊,“姐姐给我讲草莓呢,”她伸出舌头,给妈妈看上面的糖块,“姐姐给的糖是草莓味儿的。”


    “草莓?”孙同志一愣,草莓这些年的确不多见,她只勉强见过酸酸的野草莓。


    孙同志问闻慈:“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吧?”


    “是啊,我是北省人,”闻慈笑道,“就是好长时间没回去了。”


    孙同志看闻慈的年纪不大,跟隔壁家的妹妹差不多,但这个月份能坐硬卧跑这么远的路,恐怕是公家出差的,于是笑着问:“你是什么单位的啊?我看着像搞文艺的。”


    “哈哈,”闻慈笑起来,“我这会儿没单位,还在上学。”


    孙同志顿时惊讶起来,“大学?!”


    见闻慈点头,她的眼神变得更敬佩了,“你真厉害!”这点年纪,哪怕在这两届的大学生里都是小的,不过这么一想,她觉得很奇怪,四月不正是春季学期吗?要不是因为这,学校那边没法请假,她丈夫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带孩子来老家。


    孙同志心里这么想着,却没问,她和闻慈才是萍水相逢,查户口干嘛呢。


    她擦干手上的水,从下铺上的包里翻出一把黄澄澄的枇杷来,递给闻慈,“你尝尝,囡囡奶奶家那边枇杷树特别多,那边的川贝枇杷膏也特别有名,味道很好。”


    闻慈道了谢,只拿了一个,被孙同志又硬塞了两个。


    孙同志又给囡囡塞了两个,自己拿着剩下的一个坐回位子上,细细地剥皮,口中道:“现在大学就是最好的单位,大学生,哪怕只是大专的都比工人好呢。要不是我以前成绩就实在不好,第一次没考上,我肯定是要复读的。”


    囡囡嘴皮很利索,立即捧道:“那我给妈妈削铅笔!”


    她还以为上大学也要和她一样,在田字格作业本上写大字,还要削铅笔呢。


    孙同志扑哧一笑,闻慈也被逗乐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囡囡嘿嘿一笑。


    孙同志虽然没考上,倒也不怎么落寞,总归她家里条件不错,有底气,现在回城了不也是有个闲散工作的吗?她继续说:“现在我是在国营饭店上班,闻同志喜欢吃沪市菜吗?我们家从我姆妈到爸爸都是厨子,老一辈也是,但感觉这工作也不怎么舒服。”


    闻慈好奇:“为什么不舒服?”


    孙同志没隐瞒,这些话跟别人她是不说的,但对于火车上初识的陌生人,反倒没有那么强戒心,她道:“我从小跟我妈妈学白案,但进了国营饭店,也就是当个服务员,帮忙点菜收钱,连后厨都进不了——饭店的大师傅都是有几十年资历的。”


    她就算借着家里关系进了饭店,哪怕做得再好,也不能上手。


    闻慈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


    “那你以后是想自己开——嗯,我是说,那你以后是想做大厨?”闻慈本想说她是不是想自己开饭店,转眼想起现在还没有个体商户,顿时把后半句话吞回去了。


    不过个体商户是什么时候有的来着?


    凭借着稀薄的历史知识想了半天,闻慈也没法确定——1980年?还是什么时候?


    孙同志笑道:“我家还有挺多祖上传下来的家传菜呢,但工艺复杂,材料也珍贵,现在几十年没再做过了,”不管是饭店还是自己家,都主张朴素节约,哪有山珍海味可是。


    闻慈恍然大悟,这是不是那种说不准祖上还出了御厨的家庭?


    她安慰道:“我觉得时代会改变的,以前还是完全的计划经济,可近几个月,我还听说有些公社的社员开始私下里换些鸡鸭针线,没那么死板了呢。”


    闻慈把剥好的枇杷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真好吃。


    她继续说:“反正都改革开放了,以后市场只会越来越宽松,要是再过一些日子,说不准什么什么都大改变了——比如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十家店里八家态度不好,这个比例,后来被时代淘汰再正常不多了。


    也就现在是时代问题,哪家国营饭店态度都这样,不然闻慈宁可不出去吃也不带花钱受气的,不然每次被人横眼竖鼻子的,是个人就受不了。


    孙同志觉得眼前坐着的人真是敢想敢说,她哪怕心里想着,也没说出口呢。


    其实她也发现了,现在市场宽松了很多,街上抓投机倒把的公安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前电影院附近的街道都是躲闪的小贩,现在哪怕坐在电影院门口,只要你不嚣张地大声吆喝,那就没人管——说不准换下制服的公安都会过来买呢!


    她抿嘴笑笑,看闻慈喜欢吃枇杷,又从包里摸了两个塞给他。


    八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即将到一个叫垣市的站点,会停二十分钟。


    囡囡问:“妈妈我们出去透透气吧,我好闷。”硬卧的空气比硬座车厢好很多,但还是很闷,她弯腰把地上的粉色鞋蹬上,牵着孙女士的手站起来,还问闻慈:“姐姐你去吗?”


    “我不去了,”闻慈笑道,拉开旁边的窗,“我透透气就好。”


    她的床底下、床铺上都是自己的行李,里面还有相机、证件之类的贵重物品,哪怕就是没这些,闻慈听说现在的火车还有人偷鞋呢,她还是老实在原地守着吧。


    囡囡坐了半天,特别想出去,孙女士只好道:“那闻同志能帮我们照看一下行李吗?”


    闻慈笑着点头,“行,你们去吧。”


    站台上还有几个卖瓜果汽水儿的,闻慈看着那分成一包包的黑色瓜子儿,朝那个半大孩子招了招手,“小同志,你过来,你的瓜子儿是什么味儿的啊?”


    “都是五香的,今早刚炒出来的,特别香!同志你要吗?”半大孩子满脸的殷勤。


    闻慈正无聊着,于是买了一包,一大包只要三分钱,够她嗑到上火。


    她从钱包里拿了三分钱出来,手伸过窗户,半大孩子一手接钱一手把瓜子递给闻慈,还不忘推销自己的其他商品——咸花生,但由于不爱吃,被闻慈婉拒了。


    她低头拆开瓜子包,抓了一把对着小铁盆嗑,同时漫无目的地盯着站台看。


    垣市虽然她没听说过,但似乎是个大站点,站台上人来人往,都背着行李。


    这会儿长距离出行基本都靠绿皮火车,每个人都奔波得风尘仆仆,闻慈正无聊地四处打转,见到一个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从西边急匆匆走过来,他看着和其他行人没什么两样,背上背着个很大的蛇皮袋,怀里抱着个裹着灰色外套的小孩。


    闻慈本是一扫而过,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猛地把头转了回来。


    小孩的灰色外套很大,像是大人穿的,从肩膀遮到小腿,只露出一双粉色的鞋,那鞋头上还扎着蝴蝶结,被刷得干干净净,和男人打补丁还脏兮兮的衣服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这双鞋闻慈五分钟前还见过!


    闻慈下意识喊了一声,“囡囡!”


    驼背男就在她相隔三四米的左侧,听到这么大一声喊,吓了一跳,等发现闻慈的目光落到他怀里时,脸色一变,再也不镇定地快步走了,而是直接跑了起来!


    闻慈一下子确定,“人贩子!”


    她整个上身都探出了车窗,指着男人大喊道:“那个穿黑色外衣戴帽子的男人是人贩子!他怀里的小孩是拐来的!”说着,她爬到车窗上,试图往下跳。


    感谢这会儿还没什么碰瓷案件,群众的正义还没受到抑制。


    闻慈这话一出,周围好多乘客都看了过去,扔下行李就往驼背男那儿冲,驼背男眼看不好,立刻扔下怀里的小孩,背上的蛇皮袋也不要了,然后就往远处的人群里冲!


    此时,远处才传来一声大喊,“囡囡?囡囡!你去哪儿了!”


    闻慈此时艰难地爬出了车窗,她快步跑到小孩旁边,外套脱落,小孩倒在地上,她翻过来一看,果然是囡囡的脸,她小脸歪向地面,眼睛紧闭,看着还是被迷晕了。


    她把囡囡抱起来,看向西边,大叫道:“孙同志!孙同志!”


    过了好一会儿,孙同志才从那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她看到闻慈怀里的囡囡时,眼泪都掉下来了,扑了过来,“囡囡?囡囡!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


    闻慈看她步伐歪扭的样子,难以置信。


    她还以为是囡囡一时不慎被拐走了,但现在看起来,是这母女俩都被药迷了?


    穿蓝色制服的列车员大步冲过来,“谁的孩子被拐了?!”


    闻慈指了指回到孙同志怀里的囡囡,不经意间扫了眼旁边的蛇皮袋,觉得那形状有点奇怪,什么行李能撑出这个弧度?这么想着,她三两下扯开扎袋口的绳子,脸色猛地一变。


    “还有个小孩!”


    列车员大惊,连忙蹲下把袋子里的小孩抱出来,这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脸白胖,穿着背带裤和儿童运动鞋,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养得很好、被拐过来的。


    列车员赶紧喊来其他同事处理这事,但刚才这里正是人多杂乱的时候,人贩子冲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表情都很沉重。


    一个旁观了全程,刚才还试图扑倒人贩子的大妈主动说:“我刚才看见了!那个拍花子脸特别黑,像是锅底灰涂过的,蒜头鼻,眼睛是倒三角!身高嘛——”她回忆了半天,旁边一个年轻人插口说:“感觉和我差不多高”


    年轻人是一米七左右的样子,刚才的人贩子和他差不多是平视的。


    群众叽叽喳喳努力提供线索,但对方刚才跑得太快,谁也没看得特别清楚。


    列车员听了几个关键信息,让其他同事赶紧去出站口盯着,以免人贩子趁乱跑了,他皱着眉头继续记录,闻慈此时补充说:“他刚才逃跑的时候背是直的,最开始驼背的样子应该是装的,驼背的时候,他穿鞋是一米七二左右身高,不驼背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


    列车员眼睛发亮地看着闻慈,“你就是最开始喊人贩子那个吧?”


    “对,这小姑娘是我对铺,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闻慈道,她继续说:“那人贩子脖子根儿是白的,就脸黑,的确是抹过的,然后鼻梁中等,向左侧有点歪,嘴唇比较薄,张嘴时牙齿不齐尤其下牙——同志,你的纸笔借我一下吧。”


    闻慈越说越庆幸自己视力很好,还和人贩子对视了一眼,不然说都说不出来。


    列车员把钢笔和本子递给闻慈,歪着头看她要看什么,越看眼睛越亮。


    闻慈拿出自己毕生最快的写生手速,做出一幅大头速写来,旁边又简单勾勒了几笔身材形状,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大妈凑过来,猛地点头,“对对对!那个拍花子就长这样!哦呦小同志你怎么画出来的?你可真厉害!”


    闻慈随口解释道:“我是学美术的。”


    她赶紧画完,交给列车员,“五官身材轮廓就长这样,至于肤色,可能是伪装的。”


    列车员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了感谢,就急匆匆查人去了。


    孙同志一直在呼唤囡囡的名字,喊了好半天,小姑娘才迷迷糊糊睁眼,小声说:“妈妈我头好晕……”孙同志看她终于醒过来,又哭又笑,终于想起来抬头跟闻慈道谢。


    闻慈摆摆手,凑近嗅了嗅,“你和囡囡的肩膀上都有一股药味儿。”


    刚才孙同志跑过来的样子,一看就不正常。


    大家七嘴八舌问孙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同志紧紧抱着囡囡,哭得满脸是泪,乱七八糟说了一遍。


    原来她刚才带囡囡下了火车,囡囡看到那边有卖橘子的很想吃,两人就过去买,挑橘子的时候,孙同志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就感觉脑袋里迷迷糊糊,什么也不记得了,过了一会儿再反应过来,就发现囡囡不见了。


    她着急地想找,还摔倒了,听到闻慈这边似乎在抓人贩子,才跑过来的。


    闻慈叹气,估计囡囡也是这么被迷倒的。


    列车员把另一个小男孩抱走,他们最好能抓到人贩子,问出这孩子是从哪儿拐的,要是不能,那就只能等孩子醒了,问他本人记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和家。


    总会孩子还在,闻慈和孙同志回到车上,她默默检查了下自己的行李,还好,完好无损。


    孙同志后怕不已,抱着囡囡眼泪止也止不住,闻慈给她递了块手帕,叹气道:“这种药真是防不胜防,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诶,囡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囡囡摇头,声音有气无力,“就是感觉,晕晕的,脑袋里有星星。”


    闻慈摸摸她的脑袋,在包里摸了摸,摸出几块糖和巧克力塞到她的小兜兜里,哄道:“等你感觉舒服点了再吃,”又对孙同志说:“要不你们俩去换个衣服吧,再洗洗脸和脖子,还有药味儿,别再越闻越晕了。”


    孙同志用力点头,牢牢牵着囡囡的手,带她去清洗。


    发车前两分钟,几个列车员押着一个男人过来了。


    这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鞋子,脸上的黑灰也擦掉了,但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尤其是三角眼、歪鼻梁、乱牙的特征明显,列车员让闻慈认认:“是不是这个人?”


    人贩子恶狠狠地瞪着闻慈,闻慈半点不怕,仔仔细细盯了一眼,“嗯,就是他。公安同志,你们好好查查啊,他都懂得乔装了,肯定不是第一次干拐卖这事,而且这种迷药是从哪儿来的?他们肯定没本事自己制吧。一定背后是有一条产业链的。”


    列车员一愣,点点头,“好,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一定会严肃调查的。”


    闻慈看着人贩子远去,摇了摇头。


    “这帮狗日的真坏啊,”一个穿着绿色老军装的老人家走过来说,还称赞地看了闻慈一眼,“我刚才就见你这个小姑娘喊人贩子,胆子大,勇敢,好!”


    闻慈失笑,“我总不能让人贩子带着孩子跑了。”


    这要真拐跑了,卖到山沟沟里,那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


    老人恨恨地说:“人贩子就该都判死刑!”


    “我还建议买卖同罪,人贩子和买小孩妇女的一起判死刑,”闻慈补充说,在她看来,拐人的和买人的和恶意杀人没什么区别。


    老人一愣,“你这个小同志,有思想!”这么一说,他觉得也很对啊。


    拐人的是知法犯法,那买人的就不是了吗?他们甚至更恶劣,他们创造了市场!


    闻慈和老人家说了几句,等孙同志牵着囡囡回来,两人上身的衣服都换了一套,囡囡刚才一直半睁不睁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似乎是开始害怕,眼睛都哭得红红的。


    囡囡爬到下铺,孙同志给她掖了掖被子。


    闻慈想起来,有个说法是人大喜大悲后不能立刻睡觉,对精神不好,从包里翻出来几本书,挑选一番,递给囡囡一本,“囡囡想不想看画画书啊?这个很有意思的。”


    这几本书是她从港城捎回来的,都是繁体字,就一本绘本不认识字也能看。


    囡囡不是很有兴致,但看到花花绿绿的封皮,还是爬起来了,她缩在小角落里吸着鼻子翻书,看着看着,忘记了刚才的事,看到有趣的地方,还咯咯笑了起来。


    孙同志的眼泪止住了,哽咽着跟闻慈道谢,“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她又想哭了,憋住一口气,硬生生忍住。


    穿军装的老人家本来一直在自己的下铺上看报,眼下也不看了,坐到对面的凳子上,安慰道:“别哭了,等会儿再吓到娃娃。以后出门在外小心点,谁也不知道旁边的人是什么,人贩子,特务,那都是有可能的!得再小心点啊!”


    孙同志默默点头,“我就是没想到,光拍个肩膀,人就能迷糊了!”


    其实闻慈也没想到迷药能这么厉害。


    不过说起来,七十年代的人贩子有迷药可用,几十年后的人贩子乃至于普通人,随随便便上个网也能买到迷药,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荒诞得可笑——也许世界本身就是一出荒诞悲剧,潮水跌宕,永远不会平息。


    她郁郁地递过来瓜子,还好她去窗边买瓜子,不然就看不到了。


    这趟车开到沪市时,孙同志和囡囡下车,临走前,还特意给闻慈留了地址,说要是闻慈去沪市一定联系她,她一定要请闻慈吃饭。


    闻慈挥手告别,等到首都时,重重地松了口气。


    行李一背一拉,她回到家时,正好是一个悠闲的周日——好吧,并不有限,她这次出门一周半,家里落了厚厚一层灰,吃了一周半她自制干猫粮的富贵愤怒地喵喵叫。


    闻慈赶紧给猫大爷拿肉吃,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今天打扫卫生,明天上课补作业,真是充实的日子呢。


    第172章 杏仁茶时间一转到了六月,早上清凉,……


    时间一转到了六月,早上清凉,中午却热得人淌汗。


    闻慈穿着身芥末绿的麻料长裙,长裙宽松,只稍稍收了下腰避免了上下一般宽,为身体留出了充分的空余,她一边掏手帕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跟电话那头的柯莱特讲话。


    “嗯,嗯,对,你说的这种绘本设计很好。”


    在张安华所在的树苗出版社正式将《小龙历险记》繁体版出版后,闻慈就开始联系柯莱特,张安华是给她寄过几本样书的,她将其中一本寄给了柯莱特。


    这本绘本在港台卖得很不错,因为有了贝贝的名气打底,打开市场更容易。


    闻慈因此很有信心,跟柯莱特谈了一个不错的价格,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对方已经收到了她寄来的绘本,对此表示很有兴趣。她们已经谈过了几次电话,就为了让它卖得更出色。


    这通电话打完,闻慈很不好意思,“总是来打扰你们工作。”


    哪怕是外贸部,也不是哪个电话都能打到国外的,蓝部长对她的工作颇为欣赏,看她和宗少和又比较熟悉,就基本让用他的办公室打,每次短的十分钟,多的一小时。


    她回头看看门口,是紧闭着的,于是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两盒巧克力,放到宗少和面前,“左边是榛果味儿的,右边是开心果味儿的,请你尝尝。”


    都是港城知名的巧克力品牌,味道很好,她两次去都买了好多。


    宗少和没客气,笑着道谢,把巧克力收进抽屉。


    闻慈告了别,从他的办公室出去,下楼时,还被一个目前也混熟了的女干事拉到一边,悄悄问闻慈她的裙子是从哪儿买的。


    能在外贸部上班的干事都是有点本事的,工资相对普通工人更高,家里条件也大概率不错,不论男女,上班都打扮得很体面,而闻慈在她们之中,俨然时尚界的弄潮儿。


    美术生+爱打扮+去过很多城市=很有审美。


    闻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芥末绿的裙子,清爽而亮丽,而且宽松舒适,虽然不凸显身材,但给人一种美得毫不费力的松弛感,尤其是配着她特意搭配的手表和平底鞋。


    她笑道:“这一条是在外地买的,首都应该没有,要不你找裁缝做一件?”


    不管是沪市还是港城,时尚程度都是超过首都一节的,相比之下,首都还是更有国家中心的庄严厚重,而她这件其实是在港城旺角的小店里买的,首都当然不可能有。


    女干事其实猜到了,毕竟她这种每月必逛百货大楼的人,要是首都有怎么可能没见过?


    闻慈扯了扯裙子腰部,给她展示,“这件裙子就是要简简单单宽松的太好看,要是太紧身就没这种感觉了,用个浅蓝色啊、绿色啊,总归是这种淡淡的颜色都挺好,棉料、或者麻料,都成,最重要的是——”她把裙摆往上一提,“长度千万别低于膝盖。”


    不然就该不是这个风格了。


    女干事“扑哧”一笑,“你以为我们像你们美院的学生一样啊?这个长度就好,又方便,又容易骑车,我之前下班回家骑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裙摆卷进去,割出好大一条口子呢!”


    一想到这事她就心疼,那可是她在百货大楼新买的裙子!


    闻慈一笑,又道:“范姐你人瘦,穿这种也会好看的,配双简单的浅色鞋就好。”


    女干事连连点头,绕着闻慈赚了一圈,伸出手指伸直了大拇指和食指比量衣服,闻慈让她比量完了,这才告别,看看手表,急急忙忙骑上车往家里去。


    虽然裙摆不太长,但还是有被轮子卷入的风险的。


    闻慈随便把裙子往中间一搂,压住,然后把车筐里的宽沿草帽戴到头上,边上垂下的麻绳在下巴底下打个结,这帽子看着和乡下种地戴的差不多,但在她身上,莫名不简陋了。


    闻慈一路哼着歌回到家,看眼表,正好是下午一点。


    她还没吃午饭呢,天气闷热,实在没胃口,她就近去胡同外的国营饭店里买了份凉面,刚回到家门口,就发现三位同学已经出现在家门口了,正躲在墙下的阴影里乘凉。


    “诶!你今儿可真漂亮!”袁韶眼前一亮。


    溜溜达达出现在胡同口的闻慈跟个仙女似的——感谢改开,现在终于不再打倒牛鬼蛇神,一些诸如仙女之类的形容词终于可以出现了,她在学校里虽然打扮得也明显好看,但大体上是怎么利索怎么来,以方便背着沉重的画架从一个教学楼跑到另一个教学楼。


    但今天这身可就不一样了,绿裙子,黄草帽,看着像一幅行走的田园牧歌风肖像画。


    就是手上那个晃晃悠悠的精钢圆形饭盒,看着有点突兀。


    闻慈笑着两手一摊耸肩,小跑几步,一边掏钥匙一边问:“你们仨一块儿来的?”


    她院子里的石榴树开了,满枝头红红橙橙的花,灿若烟霞,他们学校里的树大多无花无果,最近有个风景写生课的作业要交,闻慈就邀请了他们三个关系最好的来写生。


    乌海青来过闻慈家,但上次可没见到石榴花开,他一见到满树鲜艳的石榴花,就忍不住凑近了,深深一嗅,“呼——真香!这可比光秃秃的时候好看过了!”


    “你来过?”丞闻问着,也走过来闻,其实刚才在院门外就闻见了。


    闻慈笑道:“你们画着,我去吃饭。”


    袁韶“诶”了一声,“你作业画完了?”


    闻慈的回答是得意洋洋地比了个耶,“昨天下午,我就对着画完了,”她今天得跑外贸部办事,自然昨天要解决这些事情,好留下空余的时间。


    袁韶他们一人搬了把椅子,在院子里乱窜,找自己喜欢的位置。


    闻慈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在太阳光照不到的墙边坐下,碗里的凉面好大一份,好在她现在饭量绝不少,她把上面的酱汁和配菜拌匀,黄瓜丝、胡萝卜丝还有香椿末,光闻起来都香气扑鼻。


    她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满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


    丞闻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位置,放下椅子,拿下背上沉甸甸的画袋开始前期准备,他一边挤颜料一边问:“还有一幅肖像写生画的作业,我们互相画啊?”


    “行啊,”袁韶笑眯眯说:“我觉得今天我能把两幅作业都完成!”


    乌海青:“那我们画谁?”


    三人齐刷刷看向正埋头吃面的闻慈,闻慈:“?”


    她愤愤不平:“上次的作业就画得我,不行!”她说着,目光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然后盯住了乌海青,“我觉得他不错,他五官轮廓深,画起来肯定有个性。”


    丞闻不满,“我没个性?!”


    闻慈立即点头,“好,你有个性,那就画你吧。”


    丞闻:“……画我就画我,我还要看你们谁画得不像我!”


    闻慈把饭盒放到膝盖上,为他鼓掌,“好的,那今天的模特就是我们伟大的丞闻同志!”她敷衍地鼓了两下掌,然后就端起饭盒继续吃,“等会儿我给你找点有个性的配饰。”


    石榴花枝非常漂亮,等他们画完作业,已经是两三个小时后。


    丞闻是第一个画完的,他背着两手环顾四周,开始严肃地思考自己要坐在哪里当模特,他是很挑剔的,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最后挑挑拣拣,*选了正屋房檐下。


    “这儿还不错,”丞闻说着,没搬椅子,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青石台阶上。


    闻慈在一边嗑瓜子,这是她近来的新乐趣,“要不给你拿个报纸垫垫?”


    丞闻嘴上说着“不用”,人已经站起来了,拍拍裤子,“在哪儿呢?拿两张就成。”


    闻慈回屋拿了两张报纸,她把《美术研究》和《世界美术》之类的几个国内权威期刊都订了,还会买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其他报纸,此时挑了两张不成体系的,递给丞闻。


    丞闻折两下报纸,垫在台阶上,人又坐下了。


    闻慈递来瓜子盘,“吃不吃?”


    丞闻正要抓点,忽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他凑近嗅了嗅,“怎么有股甜味?还有奶味。”


    闻慈“咔嚓咔嚓”磕着瓜子,“这是响当当的焦糖奶油味儿瓜子——我自己炒的,特别好吃!”她看丞闻不太信任的样子,连连摇头,“你还不相信。”


    丞闻的确不太相信,犹犹豫豫伸出手,捏了两三个瓜子。


    他尝了一个,顿时眼前一亮,还挺好吃!


    闻慈笃定道:“我就说很好吃吧。”


    丞闻这回认同地点了头,他看闻慈嗑瓜子不往地上扔,而是放到用脚踩住的垃圾桶里,再看旁边蠢蠢欲动想要冲刺的狮子猫,顿时明白了,也把瓜子皮儿扔到垃圾桶里。


    等袁韶和乌海青画完,闻慈也给他们分享自己的得意美食——自制瓜子。


    袁韶越吃越觉得好吃,“这要是放到电影院门口卖,再贵我也得尝尝,真香!”比原味儿和五香味儿的都好吃,甜甜的,恨不得把外皮儿也嗦一遍嚼一嚼。


    闻慈笑道:“说不准未来真有人这么干呢。”


    要不是她本人更爱画画,她非得在七十年代的美食路上闯出一个天地。


    她超爱吃超爱做的!


    吃过了零嘴儿,他们洗洗手,就准备开始下一幅写生了。


    丞闻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两腿叉开,手松松地搭在两只膝盖上,腰身是微微佝偻向前倾的,这个姿势不太好画,他还要给自己的同学额外上点难度,“我要找点道具。”


    闻慈把草帽递过去,“你可以戴着或者挂脖子后头。”


    丞闻观察了下光影,最终决定把帽子挂到后头,帽檐遮着大半个后脑勺,稀疏的草编透出光线,在侧脸上投出一道一道的痕迹,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只金属的复音口琴,拿在两手间。


    “我要看看你们谁画的光最好,”丞闻说。


    袁韶咯咯直笑,“你好像钱教授。”


    钱颂安副教授是丞闻的导师,画人体最厉害,她给大家上课时,也是极其强调光影和皮肤的纹理,就和此时的丞闻一模一样,哪怕没光影,也要创造出复杂的光影差别。


    闻慈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发现富贵优雅地踱步过去,坐在了丞闻身边,她笑着努了努嘴,“你的模特同事,陪你一起来上班了。”


    丞闻一看,“哈哈,它的白毛油光水滑的,也反光呢。”


    人体写生比画石榴树更大幅,到了下午五点多天色渐暗,也还没画完。


    他们一道去国营饭店吃晚饭,倒没吃什么很豪华的,只是每人点碗面、馄饨之类的,丞闻左右一看,袁韶和闻慈吃得跟他一样多,怪不得这俩姑娘个子高呢——袁韶虽然长了一张很圆的娃娃脸,但身高一米七,而闻慈身高168,留短发显得人更高了。


    闻慈强烈推荐,“这家店的纯肉馅饼特别好吃,又嫩又多汁,一个两毛钱。”


    说着,她在自己的馄饨外又加了一个馅饼,一个糖蒜,够她吃得饱饱的。


    前台那里还有辣椒、醋之类的,闻慈熟练添加,俨然是常来这儿的熟手。


    乌海青是第一次在这家店吃饭,吃了一口,他还没说话,袁韶已经眼前一亮,“这大师傅一定是地道的首都人,酱的调味儿特地道!”


    说着,又吃了一大口炸酱面,二话不说,去柜台又加了一碟腊八蒜。


    腊八蒜是绿的,绿得简直像里面加了工业颜料,但实际上纯靠腌制,没那么辣,酸甜解腻。


    丞闻只要了三鲜馄饨,学校食堂不太卖这种要现做的食物,大多是方便的大国炒菜和汤,他本来不太适应,但来上学快一年也要习惯了。


    他咬了口烫舌的馄饨,含糊说:“我家那边有种泡泡馄饨,皮薄馅少,特别好吃。”


    袁韶和乌海青以为自己听错了,“皮薄,馅儿少???”


    闻慈“啊”了一声,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吃过!”反正班里谁都知道她跑过很多城市,但又不知道她具体去过哪些,于是闻慈毫无障碍地接了下去,“馄饨汤是大骨和鸡汤熬的,皮儿薄的跟纱一样,煮熟了是鼓起来的,能透出里面的馅儿,特别好吃!”


    丞闻惊讶地看她一眼,“你吃的这家很正宗啊。”


    前面那些年,连他这个本地人都只吃过大骨熬的,最多再加点鸡骨架,闻慈吃的这家料倒是很足。对于他的夸奖,闻慈问心无愧地接了,“反正很好吃。”


    袁韶和乌海青有点难以想象,但闻慈对美食品鉴的水平他们是很信任的。


    袁韶咬了口腊八蒜,咔嚓脆,她问:“你的厨艺怎么学的?跟我说说,改回我也学学。”


    她本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挑食的人,她妈妈厨艺不错,家里条件也好,时不时能全家下馆子打牙祭,可上了大学以后,不知道是不是见到的人多了——她觉得和闻慈这个好吃的很有关系,对方总带来小零嘴儿,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她坚定地认为闻慈祖上肯定出过御厨,不然没这个天分。


    闻慈:这怎么回答呢?


    她在美术界处处碰壁那些年,正好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她妈妈工作很忙顾不上她,她不喜欢和保姆一起住也不喜欢保姆来自家做饭,慢慢地就开始自己动手。


    视频教学、美食书籍,感谢后世信息爆炸的互联网,她学的都是大厨教程。


    闻慈尚在思考中,三个对此话题感到兴趣的人都停下了筷子,一边满脸认真地盯着她一边等待答案——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华夏人不爱吃!


    十秒钟后,闻慈严肃地问:“或许,你们听过《华夏名菜谱》吗?”


    袁韶摇头,乌海青摇头,丞闻犹犹豫豫地问:“《华夏名菜谱》第八辑?——是不是墨蓝色祥云纹封面,封皮右边有米黄色竖框写书名?我家好像有一本呢。”


    “没错!”闻慈打了个响指,“你家那本是苏省版,这套书是1958年出版的,一共十几本书呢,从首都到苏省什么都有。里面好多好多菜,写得非常详细。”


    她这话是真的,她的书架上,真的收藏了这套书的原版,相当实用。


    在过去几十年和未来几十年,华夏出版了非常、非常多的实用书籍,从饮食、雕刻、缝纫甚至到军事,书里连教人做火药、躲炮弹的教程都有,一点都没有防自学机制。


    闻慈的收集癖使她收集了好些,都保存在家里,还特意放了樟脑丸防虫。


    袁韶敬佩地说:“怪不得你做菜好吃,把做菜当成技术来学习,能学不好吗!”


    闻慈咬了一大口酥嫩的馅饼,又咬一口糖蒜,骄傲道:“也就是闲着的时候能做做,忙的时候,我不也天天吃食堂吗?——明天我做杏仁茶,你们喝不喝?”


    “喝——喝——喝!”异口同声。


    肖像写生还没画完,明天自然是要来的,也许是因为过去那些年封闭了太久,现在的大学生没有非常宅的,每个周末,只要能出门,就很少待在宿舍里,图书馆、公园、长城……反正不用花钱的好地方多了去,要是有点余钱,能打个牙祭那就更舒服了。


    闻慈和三人约好了上午来,画完画大家一起吃午饭,第二天一开门,发现人人手上都拎了吃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乐于分享,从来不会白吃哪个人的。


    闻慈一一接过道谢,丞闻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坐回原位带上帽子,他们就继续画了。


    闻慈画得最快,她的手速俨然已经练了出来。


    涂涂改改一点细节,她把画架搬到一边,先把富贵的饭盆拎过来放饭,她用大量的肉和少量的面粉自制了干猫粮,赶时间的时候就给它这么吃,而她有空的时候就不用了。


    新鲜的肉和整颗生鸡蛋放到院角,富贵没等大家看过来就吃完了。


    洗了手,闻慈拿出自己的小石磨——真的很小,还没有搪瓷脸盆大。


    这个石磨是她跟首都郊外的一个石匠打的,毕竟现在没有榨汁机,没有破壁机,她想磨个东西的话毫无办法,于是她就定制了一个这个,报酬是几块钱。


    大米、糯米都准备好了,从早上开始放在阴凉处浸泡,闻慈把杏仁也泡进水里,这杏仁是系统马良出品,个大饱满,又脆又香,泡进温水里前,她给一人拿了两颗尝尝。


    袁韶嚼啊嚼,“我怎么感觉你这儿什么都好吃呢!”


    难道真跟她妈说得一样,别人家的那啥都香?


    闻慈催她,“赶紧画,等画完了统统跟我一起磨浆糊——你们没用过石磨吧?”


    袁韶第一个否认,“我初高中的时候学校学农都是去郊外田里干活,别说用石磨了,我拔草除虫哪怕上肥都干过!”虽然每次上肥的活儿干完,她妈都不让她进门,先打发去洗澡。


    乌海青说:“我之前在出版社有学习任务,下乡帮老乡干活。“


    丞闻:“我们学农下水田,地里还有水蛭呢,会钻人腿上吸血。”


    闻慈:“……”这么一听,她是干活最不行的那个咯?


    她悻悻地不说话了,等杏仁在水里泡了十五分钟,外面的黄皮能搓掉了,这才找个椅子坐下,搓皮、洗净,加上泡好的大米糯米,加点凉水倒在小石墨上。


    扎起头发,开磨!


    坚果和米磨出来的糊糊是米白色的,不算非常细腻,闻慈磨了两遍,磨到后面,丞闻画完接替了她的工作,她转道去厨房烧水,他们四个人喝,三斤水就够了。


    水烧沸,倒入磨好的糊糊,再次煮沸后煮上五分钟,然后就可以舀出来了。


    闻慈拿大勺子搅了搅盆里的杏仁茶,深吸一口,“闻起来还挺香的。”


    丞闻觉得也很香,那种甜甜的醇厚的米香混杂着杏仁的味道,而且颜色白净,看起来和花生奶有点像,总之还没入口就觉得好喝了。


    闻慈在橱柜上翻了翻,拿出一个玻璃罐,满意地晃了晃,“书上说这个得配糖桂花喝!”


    等杏仁茶晾到没那么烫,袁韶和乌海青也画得差不多了,闻慈把糖桂花和一点温水搅匀,舀出四碗杏仁茶,放一勺糖、一勺糖桂花汁,这就好了。


    他们吸着气小心翼翼喝一口,眼前一亮,“好喝!”


    虽然杏仁茶是热的,但乘凉的时候喝刚刚好,又甜又香,比成瓶卖的花生奶还好喝。


    闻慈一口气喝去半碗,“还有好多,我们放开了喝!”


    夏季的午后就是这样的,轻松,闲适,在往理想前进的路上一并享受生活和友谊。


    第173章 碰壁1979年国际寄快递是一件非常……


    1979年国际寄快递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但闻慈已经寄出收件好几次。


    这次她特意来外贸部,是来拿柯莱特寄来的样书,除了这个,包裹里还有一本童书,用红色的绒布包裹着,上面还打着漂亮的蝴蝶结,像是份精致的生日礼物。


    闻慈小心翼翼解开蝴蝶结,绸布一翻,露出里面颜色鲜丽的封皮,甜蜜的浆果红色,上面画着个骑着扫帚飞过夜空的的小女巫,她穿着乌黑的女巫袍子戴尖尖帽,肩膀上蹲着一只猫头鹰,书面上有漂亮的《PetitesorcièreVera》字样,正是《小女巫薇拉》的法语版本。


    她眼睛发亮,看得一旁正办公的宗少和有些好笑,“不是你的《样书》吗?”


    “不止,还有一本其他作家的童书,”闻慈严肃地说着,并为伟大的阿曼达女士正名:“来自高卢里昂的作家阿曼达,最会讲女孩童话的成年人,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人之一——要不是玛拉出版社,我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和她亲口说上话的机会!”


    其实还漏了一点没说,阿曼达是她小时候外国童书的启蒙。


    闻慈翻开封皮,果然,看到扉页上用宝蓝色墨水手写的手写签名。


    哦耶!


    她欢呼一声,并美滋滋赞扬道:“阿曼达女士的字迹果然很好看!”


    宗少和对此表示理解,要是他小时候读书的偶像能给他签个名,或者工作以后能得到领导人的墨宝,他也得放在家里书房供着,每天没事就瞻仰一下。


    他问:“阿曼达……我记得,之前你的插画就是画给她的是不是?”


    “没错,”闻慈把还带着墨水气味的童书抱在怀里,高高兴兴说完,又拿下书想看看里面,她的法语水平只会几句打招呼和抱歉的基本语,看书自然是不懂的,但她还是很高兴,翻到书前面的第一张图,展开给宗少和看。


    “这就是我画的。”


    这张的风格是小女孩薇拉刚刚踏出魔法世界的情景,她钻进了一个树洞里,再出来,就到了世界的另一端,这是魔法生物们生活的地方,花仙子、精灵、妖精……光怪陆离。


    而这张图,就画着薇拉从树洞里爬出,满脸震惊地张大嘴巴的样子,她望着周围原始森林一样茂密、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树木,一棵树后,还有一只穿树叶裙戴花环的小精灵。


    这张图是油画风,色调柔和鲜明,薇拉的白绿格纹睡裙、葱葱郁郁从深绿到浅绿的魔法树木、细小的红黄绿紫相间的鲜嫩花环、小精灵淡绿色的的皮肤……一切都是如此浓郁,就好像这个世界真有一个角落,在发生这样的故事。


    感谢阿曼达女士的要求,所有插图都是彩插,效果比闻慈想得还要好。


    要是《小龙历险记》也能达到这个质量,那就更好了。


    闻慈心满意足,把《小女巫薇拉》放到一边,这才查看起自己的样书。


    《小龙历险记》的法语名是玛拉出版社定的,相当于直译,《LesAventuresduPetitDragon》,他们请了业内在儿童文学这个圈子挺有名的翻译家来译,这个工作其实不太难,因为这是绘本,而不是文学书,极致幻想绚丽的插画下只有几行配文而已。


    所以这个工作没花太长时间,现在才七月初,样书都出来了。


    外国很重视环保,所以文学类书籍很多都用的再造纸,翻看的视觉效果一般,但对于儿童绘本这方面,倒是非常讲究,印刷、版式,等等都是要求很高。


    这本《LesAventuresduPetitDragon》也是如此,封面厚实鲜艳,内页为了凸显彩插的效果,用的纸张也是轻盈又鲜丽的,配合着出版社精心设计的版式,效果好到出奇。


    起码闻慈一看,就被吸引住了。


    宗少和说:“国内好像没怎么有这样的书。”


    “对,这样的印刷成本很高,不管是对画家本人还是出版社来说,要求都很高,”闻慈说着,粗略地翻着绘本内页,“要是咱们国家也要做到这个出版质量的话,目前的国情,很难售卖出去。”


    谁家能花小半个月工资去买一本不能吃不能喝的书啊?


    宗少和听她这么说,想起来一件事,“你上次来是不是说,联系了华夏美术出版社?”他的语气有些疑惑,要是不能出版的话,那闻慈联系这个干什么?


    “提起这个我就头痛,”闻慈连连摇头,叹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在他们出版社出版,但是一听我的要求,人家主编就给我拒绝了,不过这也正常,我的确比较挑剔,”闻慈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反正最近我磨了两次,降低要求,现在人家口风松了点,感觉有希望了。”


    这种绘本的形式是很西方的,在国内,谁也说不好会卖得怎么样,哪怕闻慈也说不准。


    是,几十年后,国内争着抢着引进外国那些拿过奖的知名绘本,重视教育的家长们一本本的审核、阅读,为了给孩子们购买更好的绘本,甚至是原文版本,为了外文启蒙。


    但那也是相对于千禧年后的国情,而现在的家长情况,很不好说。


    但闻慈总是想试试,大不了第一批少印点,她就算赔了也能接受。


    就像之前的《贝贝的故事》,雅克带回国才几百套,后来不也是因为卖得不错,才有他的主编妻子柯莱特联系她吗?版权引进、再次出版,都是努力争取来的结果。


    如果不尝试,估计闻慈还在为了首都的房子呕心沥血攒钱的。


    这是一个机会无穷的时代,只要你抓住。


    闻慈把样书翻了一遍,非常完美,她没有什么要挑拣的地方了,看看时间,这会儿的高卢估计刚刚天亮,联系柯莱特是肯定不行的,于是请宗少和帮忙,要是柯莱特打电话来的话,那就请他转告一声没有问题,她会等着最后出版的。


    至于张安华那边,要是打来电话,也可以转告一声高卢出版的进度。


    宗少和答应下来,又好笑道:“感觉你比我们部长还忙。”


    闻慈平时要在学校上课,课余时间还有同学活动、写生作业、自己的插画事业,与此同时的,还把自己养得白白净净、气血红润,走进外贸部像整个大楼里最健康的人。


    闻慈哈哈一笑,“周末请你吃饭,最近没少麻烦你。”


    闻慈的确是忙,拿着两本书出了外贸部,就骑上自行车往首都美院去。


    运动也是健康的一部分,她今年没少骑着自行车到处跑,虎虎生风猛踩踏板,等到了学院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二十,闻慈看了眼表,继续往西边的一栋教学楼骑去,把车停到楼下的阴凉处,锁到一边,旁边有个女孩跟她打招呼,“学姐?”


    闻慈回头看了一眼,笑起来,“下午好啊。”


    女孩子本来是要上楼上课的,见到闻慈,也不急着走了,高兴地问:“学姐,这节课也是你来当助教吗?”


    “是的啊,”闻慈终于锁好自行车,拍了拍手,“走,咱们一起上楼。”


    最近她的导师,郑副校长身体不太好,去医院查出了喉炎,医生让他少说话多休息,但他平时可是还要上课的啊,于是照常还是来上课,只是让闻慈过来当助教帮帮忙。


    还好郑副校长除了研究生一堂课外,只带油画班本科一堂课。


    闻慈和碰到的学妹一起上楼,这个班有熟人,苏林就在这儿,从导师犯喉炎开始,闻慈已经给他们当了好几周助教了,进来打过招呼,好多人叫学姐,眼神崇拜。


    闻慈这个名字,在美院现在也是如雷贯耳了。


    闻慈笑着朝大家点点头,一个坐在第二排的白衬衫男生问:“学姐,能帮我过来看看画吗?”他说:“上堂课的素描头像作业,我画完了,但总感觉画得很奇怪。”


    闻慈走了过去,低头一看,“你的型有问题。”


    她伸手,指尖在人物的侧脸上虚虚一划,“你这个角度,是怎么能同时看到两只眼睛的呢?又不是四眼鱼,”她顺手拿过男生的笔在画上改了改,“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基础,闻慈正想着学了一年怎么还能出这种问题,就发现男生的眼睛没在画上,在她脸上,她不经意间一瞥,发现他手探在膝盖上的包里。


    想起一些拿刀暴起捅人的新闻。


    闻慈放下笔往后退,男生似乎急了,手往外一抽,原来不是刀,而是一个信封。


    粉色的信封。


    闻慈脸色微变,转过身去,正好坐前面的苏林正扭头看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闻慈率先开口,“那个,苏林你帮你们同学改改,我去水房洗个手。”


    说完,她赶忙快步走了。


    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是当众收信再拒绝,不敢想明天八卦会传成什么样子。


    眼见着闻慈头也不回地走了,男生重重一叹气,把手里的信塞回包里,小声问苏林:“你说,学姐看到我今天穿的的确良白衬衫了吗?”他扯了扯板正雪白的上衣,强调:“我今天早起了半小时熨的呢!”


    苏林默默摇头,又点头,“看肯定是看见了,她肯定没多想。”


    他夏天天天穿白衬衫,闻慈也没注意呢,有时见乌海青和丞闻他们,研究生班的男生打扮得可比他们班讲究多了,就算同样的衣服,也莫名穿出了一种个性——看着就像搞画画的。


    男生唉声叹气,“你说我要不去学学写诗?我听说其他大学现在可流行这个了。”


    他浪漫地憧憬道:“到时候我写一首诗,亲口念给她听——‘你是我眼里的月亮,心里的星星,每次见到你,我就……’”他见到苏林不忍卒视似的紧闭上眼,顿时拍起桌子来,“喂喂喂,你这个表情是干什么?恶心到你啦!”


    他十分不忿,两臂一抱,“现在外头就流行这个!”


    苏林挠了挠自己的手臂,仿佛刚才男生的诗痒到他似的,他小声说:“我觉得闻慈不会喜欢这个。”


    男生不信,“我读文学的好兄弟说,他们学校的学生都可喜欢这个了!”


    苏林坚持,“反正闻慈肯定不喜欢,”他顿了顿,又说:“不喜欢你这首。”


    男生更气了,“那你说她喜欢什么?”


    苏林心里默默地想:闻慈喜欢画画、喜欢漂亮、喜欢美食、喜欢蓝天雨天夏天冬天……她喜欢的东西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但他什么也没说,转回了头。


    男生看着他的后脑勺,更离奇了——苏林特意转头,就为了说他不行?


    他正要拍拍苏林的肩膀让他转过来继续据理力争,余光看见闻慈从前门进来了,她拿手帕擦着手上的水珠,笑盈盈地和一起进来的郑副校长说话。


    他偃旗息鼓,顿时老实了,赶紧把那幅结构错误的素描藏到桌子底下。


    这周是这学期最后的课,等下周就要开始期末大考,所以郑副校长让大家拿出上堂课画的色彩半身像,准备好好指点一下,让闻慈也从另一边开始讲解。


    她对结构、色彩的把控不是准确,简直精准,郑副校长信任地让她也给大家讲解。


    闻慈点点头,从包里抽出一只金亮头尾的黑色钢笔,别在上衣口袋上。


    她今天穿的是白衬衣加宝石蓝的半身伞裙,文艺风格,前排的女生被她经过,用力嗅了嗅鼻子,小声说:“学姐,你用的什么香皂,好香啊。”


    闻慈抬起胳膊闻了闻,小声说:“是出门前喷的香水——我对象送的。”


    和徐截云和好后,她又把收起来的香水拿出来喷了,酸甜清爽的柑橘味道正适合夏天,每次闻到,都勾起闻慈对柑橘类水果的渴望,最近没少吃橘子橙子柚子。


    女生一愣,不知道是该为香水这种没听过的东西,还是学姐有对象而震惊。


    学姐有对象?


    学姐有对象!


    女生睁大眼睛,转瞬间想起了班里的传闻,其实上学期班里就有她的传闻来着,毕竟学校不像综合类大学那么大,漂亮或有实力的学长学姐总会迅速地出名,而闻慈就是其中一位。


    那会儿大家听说苏林和她关系很好,还有男生特意找苏林打听呢。


    直到后来发生很多事,人体写生风波,学姐的画上了东京美术展,上了一堆知名报纸,男生们反而对她敬而远之了——只厉害一点的人,会让别人觉得踮踮脚就能够到,但差距太大的话,那就算跳起来也打不到人家膝盖啊。


    直到前阵子学姐来当助教,班里的男生们才死灰复燃。


    但谁知道,学姐居然有对象??!


    女生下意识想起学校里常和闻慈一起出没的人,研究生的话,除了袁韶学姐,就只有乌海青学长和丞闻学长,都是他们系的天才人物,教授们夸了又夸,赞不绝口。


    难道是乌海青学长?他和学姐是老乡呢,都是北省人。


    或者丞闻学长?他也特别厉害,就是太清高,说话总是不太好听。


    女生回忆着闻慈和他们一起出现在校园里的画面,虽然也挺和谐,但总感觉是很好的朋友,没有情侣那样对上眼睛就忍不住笑、总想悄悄地碰碰手碰碰肩的感觉——真是他俩吗?


    闻慈似乎知道女生的脑袋里在放什么小剧场,笑着声明:“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闻慈示意女生把画拿出来,耐心指导修改。


    每堂大课接近两个小时,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铃声一打,郑副校长给学生说完最后的几句话,捂嘴咳了几声,急匆匆去讲台上拿自己的水杯,一连喝了好几口。


    闻慈回头看了眼,走回讲台,在自己包里翻了翻,找出自己的水杯和一个罐子。


    “老师你喝不喝茶?”闻慈问。


    她晃了晃自己的水杯,水色微黄,里面漂浮着药材,她一边问,一边已经打开了罐子。供销社随便买的茶叶罐子,上头印着茉莉花茶的名字,朴素得绝不让人产生这是受贿送礼的想法。


    郑副校长已经喝水缓了过来,看了一眼,“这是花茶?”


    “有金银花,菊花,罗汉果,还有一点胖大海,”闻慈捏着罐子里她特意配的一个小夹子,拨弄着里面的干花和药材,补充说:“都是对喉咙好的药材,老师你要不要试试?”


    郑副校长就让闻慈给他加了点,盖上杯盖,继续闷着。


    距离上课还有点时间,郑副校长背着手去楼底转转。


    闻慈杵在班级前头,余光瞄着最开始问她怎么这么香的女生,看她埋头画画,心想难道正好挑中了个话不多也不八卦的女孩?这可不行啊。她这么想着,拨了下口袋里的钢笔。


    底下有个穿粉色布拉吉的女孩早注意到了闻慈的钢笔,看个不停,眼下终于忍不住问了:“学姐,你这只钢笔是在哪儿买的啊?”


    闻慈:来了!


    她低头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钢笔,笑着回答:“我对象送的。”???


    全班下课没出去的一多半人中,十个里有八个抬起了头。


    学姐有对象?


    包括苏林,也愣住了,闻慈之前有对象他是知道的,白岭市部队的那个团长,但现在来首都这么久,他再也没见过这人,也没听闻慈提起,他还以为已经分开了呢。


    他愣了许久,低下头,默默捏着橡皮擦画。


    而蠢蠢欲动想给闻慈送信的男生,则是一脸的悲痛,他不死心,正要问是不是乌海青或者丞闻,闻慈眼疾手快先一步开了口,笑眯眯道:“不是咱们学校的,也不是美术生。”


    不管大家在想什么,声明完毕,闻慈喝口茶,哼着歌去窗边透风了。


    一趟大课结束,郑副校长示意闻慈一起走,他端着水杯喝了口茶,笑着道:“全国美展初评已经结束了,咱们系,你、乌海青、丞闻,还有本科的苏林,都过了初评。”


    闻慈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喜悦,“真好!”


    郑副校长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初评之后还有复评呢,再之后还要去展区,不过你们这样的年轻一代,能获得这样的认可是很不容易的。初评结果还没正式传出来,但我们这帮老家伙都知道了,等回去,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闻慈高兴地答应下来。


    郑副校长问:“你最近还在画绘本?”


    “没有,前一本几个月前就画完了,我准备看看它在国外的销售情况再准备下一本,”闻慈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积累,就在上个月,《贝贝的故事》作品评分终于爬到了8,只要再有两个作品到达8分,系统功能就能进行第四次升级了。


    不过这么一想,她的紧迫感再次上来,觉得还是得争取《小龙历险记》的国内出版。


    这么大一个华夏国土,这么多华夏孩*子,肯定会对传播量产生巨大的影响。


    和郑副校长告别后,闻慈先是找到乌海青他们,说了过初评的好消息,袁韶听说了,倒没失望,她觉得自己还有不足,这回画展根本没报名,而且全国美展的竞争是非常大的,哪怕过了初评,还有后面的层层选拔,堪称美术界的科举考试。


    说了几句,闻慈回到家,第二天周五,她又跑去了华夏美术出版社。


    “你现在这个要求,倒是可以出版,”主编一边翻动着面前的手稿,一边说。


    但出版的客观要求能拿到了,报酬却谈不拢,闻慈说用约定版税分成,但主编说国内没有这样的先例,他没说版权归出版社,但态度非常模糊,意思是第一次出版可以给闻慈分成,但接下来要是再印刷的话,那就和闻慈没关系了。


    闻慈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打算做一锤子买卖。”


    她又不是为了给出版社赚钱才画的绘本!


    主编笑着摇了摇头,把手稿还给闻慈,“跟我们这样的大出版社合作,闻同志还是有利的,要是随随便便哪个小出版社,就算胡乱印刷,那你也没办法啊?”


    没版权法也没有维护创作者的环境就是这样的,事实上,哪怕几十年后,这方面国内也有很大漏洞,当然,这也是国内绘本一直没发展起来的原因之一。


    闻慈憋着一口气收起手稿,“我再考虑考虑吧。”


    实际上,她一出口就狠狠踢飞出版社门口的小石子儿,气冲冲骑上自行车往家回,决定再也不来这家出版社自讨没趣了。


    她就算真不在国内出版,也绝对不在版权上让步!


    第174章 抄袭忙忙碌碌一上午,下午还要回学校……


    忙忙碌碌一上午,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临近期末,哪怕是美术史这样的科目也绝没有


    “划重点”的概念,所有人,包括闻慈,抱着厚厚的书籍背得天昏地暗,痛不欲生——这不是夸张说法,这帮研究生,一个比一个卷,真是往死里学的。


    闻慈入学考试那会儿的理论成绩还很高,但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就有人超越她了。


    有人是真的能把美术史倒背如流,随便挑出一个时期或者画家,从流派到风格特点到代表作品,信手拈来,能不打一个磕绊,这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但偏偏是真的。


    闻慈背着背着,越背眼睛越直——她两辈子都受够了美术史这门课。


    她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眼睛左右看看,右边的同桌是袁韶,倒扣着美术史的书盯着前面黑板,只见得嘴唇轻动,满脸严肃,这是在默背。而她左边隔着过道,是班里另一个女生,眼睛放光,精神抖擞,仿佛不是在背难啃的美术史而是在看一本通俗小说。


    这就是上学期末把理论课倒背如流的超牛同学。


    而在两人中间的闻慈,小脸煞白,两眼无神,看着被书籍吸干了精气。


    好不容易等下了课,袁韶半点不累,还斗志昂扬地说:“我已经背完大半了,今天晚上去走廊多背两小时,肯定能背完!”


    学生宿舍每晚都会到点熄灯,但这可难不倒刻苦的大学生们,怕打扰舍友休息,他们就去走廊、水房、楼梯上背,打着手电筒,照样能背得起劲,而且一点不孤单,因为期末周你随便一抬头,周围都是这么背书的同学呢!


    闻慈:“……”


    她震撼且匪夷所思地问:“下周才开始考呢,你今天就背完了,那下周干什么?”


    还说她卷,明明这帮同学才卷好吗!


    “当然是继续背了,而且还要复习实践课呢,”袁韶理所当然地说着,转到身后,问问丞闻的进度,他也不太爱背这个,但人好强又倔强,生怕自己垫底,也背得昏天暗地。


    丞闻满脸麻木,“背完三分之二了——如果今晚睡一觉后还没忘记的话。”


    闻慈:“……”


    她同病相怜地看过来,和丞闻忧伤地对视一眼,起身默默收拾东西了。


    袁韶,“我还要再背背,你们要去食堂吗?”


    “我得出去吃点好的,补补脑子,”闻慈有气无力地说,食堂朴素的菜式已经没法安抚她疲惫的心灵了,再不吃点好的,她就要半夜尖叫化身为一只返祖的峨眉山泼猴。


    在口腹之欲这一块,闻慈从来不委屈自己。


    知识点是永远也背不完的——对她这种记忆力平平又很懒散的学生来说。


    闻慈从来没想着争系第一什么的,上学期期末是第一名,主要是她的实践课占了便宜,不管是什么时间,人体写生、半身像、素描、色彩,她都比同学们要强上一些,虽然理论课有点拖后腿,但也没到把她小腿拽断的差距。


    但哪怕以后拿不了第一,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人有短处是很正常的,她就是记不住美术史怎么了!


    闻慈安慰好自己,立即慷慨激昂起来,她背着装了好几本重书的斜挎包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身后的袁韶看着,陡然紧张起来,“闻慈不会半夜里爬起来偷偷背书吧?”


    丞闻认真地思考了下,“我觉得她半夜爬起来吃瓶罐头比较正常。”


    坐在丞闻旁边的乌海青:“……”


    他无语地合上书,往胳膊肘底下一夹,就出教授了,多少年没这么背过美术史了,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讲,背这么厚的书比让他下田务农还难,他也得吃点核桃补补脑子。


    ……


    闻慈不知道有人背地里辱没她的咸鱼,她出了美院,就开始寻找好吃的。


    周边几公里的国营饭店她基本都吃过,除了几家态度恶劣的实在过分的,和卫生条件差得离谱的,闻慈骑了二十分钟,找到一家卤煮,她来吃过好几次,味道很好。


    “你好同志,要小肠卤煮,加一个火烧,不加炸豆腐,”闻慈对服务员说。


    “为人民服务,”服务员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收了钱票,闻慈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等吃了一碗加足了腐乳、韭菜花和辣椒油的热腾腾卤煮之后,浑身热气腾腾,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都起来了。


    她掏出手帕擦擦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慢悠悠地骑回家。


    今天吃顿好的,明天请宗少和吃饭,再吃顿好的,嗯,这才是她要过的日子!


    说是不背书,但想到背得两眼放光的同学们,闻慈到家还是把书翻出来了,她可以不考第一、不考第二,但这门课她总也不能考倒数吧?她其实还是有点爱面子的。


    慢吞吞背了两小时,八点钟去澡堂洗个澡,回来闻慈就死活不背了。


    干干净净地往软绵绵的天蓝色床铺里一倒,闻着淡淡的香味,整个人像躺在天上的云朵里,闻慈舒服地打了个滚,伸手一扯灯绳,没花十分钟,就睡熟了。


    ……


    闻慈请宗少和去的是一家清真饭庄。


    这家店是老首都袁韶强烈跟她推荐的,据说是民国那会儿就开起来的店铺,哪怕是物资最紧缺的六零年,这家饭庄也从来没断过人流,里面的菜式可谓博采众家之长,虽然是清真菜,但改良得很合首都人口味,甚至还吸纳一些西餐的特点。


    闻慈提前十分钟赶到,发现幸好自己来得早,要不还真快没位置了。


    大人、小孩、老人,估计不少是趁着周末来打牙祭的,张嘴说话时,哪怕四五岁的小孩都是一口奶声奶气的京片子,听起来莫名好玩,闻慈坐下没两分钟,宗少和骑着自行车来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个面熟的小平头,闻慈站起来细看了看,“小六?”


    她见过这个小青年。


    当初她和徐截云第一次去老莫餐厅吃饭,就碰到了宗少言和他两个同学,后面去动物园玩,他们几个还给她和徐截云拍了好多合照,成了她相册里的一部分纪念。


    当然,她没记住他的本名,就记住徐截云一口一个小六了。


    宗少和说:“这小子非要跟过来,今天我请。”


    说着,他一拍宗少言的后肩膀,眼含警告,“你徐哥的对象,叫嫂子。”闻慈和徐截云和好如初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或者说,他当初就没觉得这俩人会真断开。


    宗少言:“……我记得,嫂子。我叫宗少言。”他老老实实叫了。


    闻慈笑着答应下来,请两人坐下,现在物资没那么紧缺了,这家饭庄菜式很多样,服务员端着菜单过来给他们看,宗少和递给闻慈,“你来过这家?”


    “没,是我首都的同学跟我倾情推荐,”闻慈说道。


    服务员是四十多岁的大姨,她一听这话,顿时骄傲地挺直了脊梁,夸赞道:“不是我说,我们饭庄可是上百年的历史,大师傅的手艺那都是代代传下来的,全首都清真饭馆里,我们饭庄都是排得上号的。”


    闻慈点了手抓羊肉、咸油鸡、香菇菜心,又把菜单递给宗少和。


    服务员大姨一脸她很有品位的样子,“我们店数羊肉最好,一看你就会吃!”


    宗少和笑道:“大姨,你再给我们推荐两个好菜吧。”


    服务员大姨看看他们,三个人,两男一女,但都点了两个肉菜了,也不能全吃肉啊?她于是翻了翻菜单,点了两道菜,“今天有小黄鱼,刚送过来的,可新鲜了,大师傅做的酥炸小黄鱼特别香。你们来个这个,再来个素菜……要不来个酸辣海带丝儿?凉拌的,正适合夏天吃。你们三个吃这几个肯定就够了。”


    宗少和笑道:“好,那就加这两个。”


    他看到菜单后面还有甜食,特意问闻慈:“要不要吃点甜的?有拔丝地瓜和冰糖银耳。”


    闻慈摇头,宗少言试探道:“给我来个?”他也挺喜欢吃甜的呢。


    宗少和看都没看他一眼,又让服务员大姨加盘拔丝地瓜,递回菜单,对闻慈道:“我听徐爷爷说,老徐快回来了,应该就是过几个月。”


    “过几个月?”闻慈有些惊喜,又想道:“等他回来,我暑假过去又开学了。”


    宗少和笑道:“是啊,总是赶不到一起去,实在都太忙了。”


    说了几句,闻慈没有冷落宗少言,问道:“我记得那会儿你还没成年,现在呢?”


    她当初碰到宗少言还是1976年冬天,现在已经过去两年半了。


    宗少言摸摸自己的脑袋,比了个手势,抿嘴笑道:“我现在快19,”其实他岁数和闻慈差不多来着,但是,怎么闻慈看上的就是老大难徐哥,不是他这样的同龄小青年呢?


    当然,宗少言今天跟来纯粹是闲得无聊,而不是撬徐哥墙角来的。


    宗少和冷眼看着自家堂弟装腼腆娴静,觉得像看猴子成精了。


    宗少言察觉到他欲言又止,敏锐地转移了话题,问闻慈:“嫂子,我听说你们美院招生特别少,每年才招几百个人,竞争肯定很激烈吧?”


    “应该是的,”闻慈笑道:“现在考什么大学竞争都很激烈。你想考美院吗?”


    宗少言狠狠摇头,这回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我去年高考没考上,上个月又考了一回,还没出结果呢,”他是去年正好读高二,顺理成章高考,但以往从来没重视过成绩的人忽然临时抱佛脚,没考上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于是他复读了一年,今年又考了一次。


    闻慈问道:“你已经报完志愿啦?”


    “对,我报的第一志愿是首都农业大学,兽医系,”宗少和说,他爸妈想让他考军校或者,但他既不想当兵也不想以后从政,在家里吵吵嚷嚷好几天,最后还是老爷子发话“孩子想学啥学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最后他就报了农业大学的兽医专业。


    他喜欢动物,想着要是上大学给动物治病的话也不错。


    闻慈笑道:“很好啊。”


    不过几十年后的兽医专业,似乎也要给猪牛之类的家畜治病?闻慈鼓励道:“说不准你以后还可以去给动物园的熊猫治病呢。”


    宗少言眼前一亮:“真的吗?还能去动物园吗?!”他超喜欢熊猫,每个月都去首都动物园看的!


    闻慈笑道:“那等考上了,你要好好学,应该只有优等生才能给熊猫当医生吧。”


    国宝的待遇,哪个年代都是最好的。


    宗少言真心地说道:“我感觉你的专业也特别好玩,之前你上了东京美术展是不是?我还看到那个报纸了呢,”其实是他一起见过闻慈的朋友偶然看到的,拿过来报纸,特意问他是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个闻慈,后来发现果然是。


    首都美院,直接读研,还上了国外的画展,怎么想怎么厉害。


    他敬佩地看着闻慈,还嗔怪地看了眼自己堂哥,“要不是我去问我哥,都不知道你去首都美院了,”徐老爷子不是爱八卦的人,也不掺和孙子的感情,而徐截云又是一出任务就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不见面的人,就宗少和知道闻慈的事,还不说!


    宗少和笑眯眯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嘴碎?”


    宗少言愤愤不平。


    但他嘴碎的确是个事实,话头一打开,他马不停蹄地跟闻慈说了一大堆,从自己看到闻慈上报后的心路历程,一直说到这两年不见徐截云后的想念……要不是服务员大姨端着大盘子来上菜打断了他,估计他能一个人说出整片天地。


    闻慈很少碰到这种极致外向的人,很好奇地听着他说。


    “吃饭吃饭——”宗少和把筷子在茶杯里烫了烫,分给两人,同时遏制住还要喋喋不休的宗少言,“你不是要吃甜的吗?赶紧趁热吃。”


    宗少言夹起一筷子拔丝地瓜,地瓜块是橙黄色的,一夹起来糖丝缠绵,一看就好吃。


    他不好意思给闻慈夹菜,热情地给自家哥哥夹了一块,“哥你也尝尝!”


    服务员大姨说得没错,这家饭庄的羊肉的确做得好吃,除了盐巴的味道,尝不出其他香料,但羊肉天然香嫩,没有膻味,甚至有点淡淡的奶香,空口吃就很好吃。


    闻慈把几道菜挨个尝了一遍,决定把这家店定为日后常来。


    周末过得相当愉快,等下周一回到学校,就是一门接一门的考试了。


    理论课和实践课穿插着考,一天最多的时候考三门,最少的时候一门都没有,就这么考了一周,他们班这学期的课就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门是素描写生,闻慈提前交卷。


    等袁韶他们都考完,四人组——闻慈,袁韶,乌海青,丞闻约好了一起搓一顿。


    能学美术的,在这个年代也没有家境很差的,而且他们自身就可以靠画画赚钱,大学平时消费又不高,足够他们隔三岔五打个牙祭了。


    他们去了一家涮羊肉店,等待的时候,丞闻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


    “新出的一期《美术研究》!”


    他得意地伸手挥了挥,《美术研究》是国内目前最权威的美术期刊之一,今年2月份才复刊,第一期的封面就是那个裹裙半遮腰下的断臂维纳斯雕像,不可谓之不大胆。


    但今年和去年不一样,今年所有的人体写生,都有了国家指示打包票——78年年底,□□转发了十几年前主席同志的的指示,并有各大报纸刊登。


    “男女老少裸体模特,是绘画和雕塑的基本功,不要不行。”


    这句话就像一个保护盾,让之前备受争议的人体写生一下子名正言顺了,包括最先开始写生的首都美院及部分学生,也从反叛疯狂的学生变成了拥有前卫意识的斗士。


    “你买得真快!”袁韶感叹,“快给我看看!”


    她扑过去和丞闻一起看这期杂志,从某些层面上来讲,《美术研究》代表是国内美术最新的指向标,闻慈也会买,一期不落,看完也好好地保存下来权当收藏。


    她端着调好的蘸料坐下,笑问:“这期的内容怎么样?”


    “这可是《美术研究》诶,当然差不了,”袁韶信誓旦旦说着,催促丞闻:“快翻快翻,让我看看后面都是谁的作品。”


    丞闻白她一眼,却还是加快了翻看的速度,准备大概过一遍,回宿舍再细细欣赏。


    翻到一幅风景油画时,丞闻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袁韶看了眼这幅油画,画的一看就是江南那边的,小桥流水、园林亭子,她开玩笑道:“是不是让你想家了啊?”


    丞闻没有回答,盯着画面,又把脸凑在上面细看。


    这样子有点奇怪,袁韶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了?”闻慈问。


    过了好一会儿,丞闻才抬起脸来,眉头紧皱,“这幅画……很像我几年前画的一幅。”


    三个人都严肃起来了。


    乌海青把期刊拿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又给闻慈看了眼,“这画风和你现在不太像,和你刚开学那会儿画风景画,倒是有点像——你说的那幅画现在在哪儿?有给别人看过吗?”


    丞闻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顿了顿,才低下头仔细回忆。


    “那幅画名字是《春园》,是我……22岁的时候去参观园林画的,对,那时候是77年春天,还没恢复高考。后来九月份的时候,我们省弄了一个庆祝建军50周年美术作品展览,这幅画被我送上去了,拿了二等奖,现在这幅画应该是在我们市的美术馆里。”


    闻慈道:“这么说来,这幅画会有很多人看过。”


    她说着,仔细看着乌海青手里的期刊,刊登的美术作品之下还会有简单的画家介绍,她念道:“《园林一角》,画家郑才俊,首都人,现在在首都文学院念书……你认识这个人吗?”


    丞闻眉头紧皱,“没听过。”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丞闻说:“我让我妈去美术馆拍张照,把照片给我寄过来。”


    他自己是觉得这幅《园林一角》和他的《春园》非常相似,但毕竟是两年前的画了,他来美院读书后画风又大有改变,所以他也没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抄袭。


    但这件事还是大大影响了约饭的心情,吃完饭,闻慈回家,他们回了宿舍。


    因为这事,丞闻放假都没回家,他直接写信给家里人让他们去美术馆,找个师傅拍张《春园》的话,等待收信的期间,他就和乌海青在首都四处跑、写生——乌海青这个假期也没打算回家,他打算去长城画一幅大型油画,估计要花很长时间。


    等到收到信件,丞闻第一时间拆开查看。


    信封里掉出来一张信纸,一张照片,丞闻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乌海青走过来一看,表情也很难看,“起码八成相似,绝对是对着你那幅画临摹出来的。”


    丞闻肯定地说:“我写生的那个园林是我们家周围的,很小,前些年是开放可以参观的,后来他们家原本的家人平反了,园子还给他们,现在早就是私人住宅。他不可能是和我同时、同角度、同天气光线,甚至连构图和配色都高度一致!”


    他越说声音越高,瞪着那张照片,眼神愤怒极了。


    丞闻翻出抽屉里的这期《美术研究》,“哗啦啦”翻到那页,一张印刷在纸张上的画、一张拍在照片上的画,两个挨在一起放着,他拍着桌子,“你看!你看!”


    完全是一对孪生姐妹。


    乌海青皱着眉头仔细分辨,越看越像,那种完全不可能是巧合的像。


    他自己从没遇到过抄袭事件,想了半天,看丞闻已经完全无法冷静跳脚大骂、还要去首都文学院找人,连忙按住他肩膀,“别急,别急!现在大家都放假了,你就算去他们学校也没人啊!等等,让我想想……”


    他眉头拧出麻花,想了半天,手下的丞闻越想越生气,气得又跳了起来。


    “抄袭!抄袭!他以为抄人的作品不会被人发现吗?他甚至还上了《美术研究》!”丞闻无法忍受,这种行为,是对艺术的玷污,是对美术的唾骂,这是一种一段无耻的行为!


    他愤怒地大喊:“我要给《美术研究》写信举报!”


    想到就做,丞闻二话不说,翻出纸笔来坐下写信,因为生气和激动,他的字迹越写越飞,好在还维持在一个能读懂的程度,等写完,他把那张照片也塞了进去。


    “我现在就去寄信!”他气冲冲地说。


    第175章 4k营养液加更闻慈是三天后听说这件……


    闻慈是三天后听说这件事的。


    彼时的丞闻早已把信寄往了《美术研究》的官方地址,其实同在首都,按理说收信应该是非常快的,但丞闻一直没有得到回音,他为此特地寻找了自己的导师钱颂安,说了这件事,钱颂安非常惊讶,并且说她找人打听一下。


    因为这件事,丞闻原本计划的写生也静不下心去画了,他在宿舍里等了几天,最后决定主动出击,去首都文学院打听一下。


    就是这次打听之后,他脸色难看,心情很不好的来找闻慈。


    闻慈皱着眉听他说完事情的原委,脸色也不太好看,“现在那边还没有答复吗?”


    “没有,”丞闻说:“导师那边让我再等一等,期刊那边现在没有回音,只有文学院,我打听到了一点事情。”说到这个他脸色更加难看,青的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闻慈追问:“怎么了?”


    丞闻一脸的憋屈和愤怒,说:“首都文学院早就放假了,学校里没剩几个人,我蹲了半天,守到了一个留校学习的学生打听郑才俊,结果发现,他虽然上的是文学系,但是往上数三代家是学美术的。”


    闻慈一下子沉默下来,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果然丞闻继续说道:“郑才俊在他们文学系还挺有名的,今年是二十四五岁,首都本地人,他去年考上的首都文学院,似乎是第一次高考的时候落榜没有考上——他性格很张扬,爱炫耀,在学校里风评不怎么样,落榜这件事他没有说过,是那个同学猜的。”


    闻慈点点头,催促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郑才俊的确自己说过,他是从小学画画的,还参加了他们学校的文艺比赛,他那个作品我去看了,就挂在他们走廊上,是一幅风景画,”说到这里,丞闻的语气更气了,狠狠一拍桌子,“那幅画还就是临摹的你的!”


    闻慈:“……”


    她无语且无力地说:“我不认识他。”


    丞闻气冲冲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不认识他!”他想到那幅画,怒道:“他画的那么差,色彩又脏又乱,一塌糊涂,结构都是有偏差的,要不是我亲眼见过你画的《午门》,简直都认不出来,两模两样!”


    闻慈默默地点头,心想:郑才俊既然抄袭的画的话能上《美术研究》,哪怕是背后有人,也一定是多少有点水平的不至于说临摹会变成这个水平——如果那幅画的确出自他手的话。


    果然,丞闻下一句话就是:“我怀疑那幅画根本不是他自己画的。”


    闻慈想了半天,还是说:“我和你再去一趟首都文学院看看吧。”


    当然,这回两人特地把乌海青也叫上了,他长得高,身材壮,光头,板着脸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凶神恶煞,看起来就不好欺负,光他们两个去怕遇到什么问题再挨揍。


    三人路上一边走一边说话,坐了两趟公交车,一个半小时后才到首都文学院。


    眼前的大学校园显然比首都美院要大上不少,因为放假,铁栅栏门后的主干道上也没有几个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抱着书在树下说着什么,看慷慨激昂的神态,像是在念诗。


    门卫大爷一见丞闻就问:“哎,小伙子,你怎么又过来了?你上午不是才来过吗?”


    丞闻这会儿完全笑不出来,脸色比上午还差,闻慈拍拍他的肩膀,对门卫大爷笑道:“我们是首都美院的学生,听说文学院校园里的风景特别好,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对着你们的花坛、路边的树啊写写生什么的。大爷,我们能进去吗?”


    上午丞闻过来,是出示了学生证大爷才让他进去的。他看看闻慈,嗯,短头发,穿得干净又漂亮,看起来很有一种斯文活泼的学生气,年纪看着也不大。


    但是他看到乌海青的正脸,神色一下子变得犹疑起来,“你,你也是学生吗?”


    乌海青已经被人质疑惯了,镇定地说:“我和他们同班。”


    现在的大学生什么年纪都有,十来岁的,二十来岁的,三十来岁的,都有可能,完全没法从年龄上分辨这个人的社会身份。大爷将信将疑,有点犹豫,“你们带学生证了吗?”


    闻慈没带,但乌海青带了,大爷仔细地看看学生证上的照片,又戴上老花镜盯一盯乌海青的脸,总算是信了,甚至惊喜地问:“你也是研究生?你们研究生肯定比本科的厉害吧。”


    他们文学院也有研究生,好像全学校加起来才几百个人呢。


    丞闻着急把两人带进去看那幅画,闻慈却把他拉住了,使了个眼色,又对门卫大爷笑问:“大爷,我听说你们学校的学生都特别有才华,会写诗啊,写小说什么的。是不是啊?”


    门卫大爷有荣与焉地挺直了脊梁,说:“可不是嘛,这帮小年轻都可有才华了,每天都有人在树底下吟诗作对,念的那些东西呀,我都听不懂,就觉得挺厉害。”


    闻慈笑问:“我在美院都听说了,你们学校有个叫郑才俊的学生,文学系的,男生,好像特别有才华。大爷,您知道他吗?”


    “嗨,我当然知道!这学校里每年招了多少学生,我都能对上号呢。”


    闻慈眼前一亮:“那您能跟我们说说他吗?”


    本来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的丞闻和乌海青一愣,默默竖起耳朵,听着大爷倒水桶似的说话:“郑才俊是他们班级的班长,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平常又会写诗啊唱歌啊,哦对!你知道吗?他还会画画儿呢。画还得了我们学校的比赛第一名,可多小姑娘喜欢他了!”


    说起八卦,大爷的眼里快要冒火,越说越来劲。


    “前阵子,就是期末那段时间,我还听说郑才俊有个画儿,上了一个很有名的报纸,叫——叫什么来着/。什么美术、什么研究,”大爷的语气不太确定,“反正是个可厉害的报纸,学校都传开了,都说郑才俊特别有才,应该去上你们学校。”


    丞闻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不住反驳,被闻慈伸手狠狠地拉了一下后衣摆,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了,扭过头用力瞪着不远处的书。


    闻慈笑道:“叫《美术研究》是不是?是很有名,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知道呢。”


    说着,她四下看了看,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我们还听说郑同学家里条件特别好,在食堂吃饭都吃最贵的肉菜,穿的也体面。大爷,您知道吗?”


    大爷一愣,仔细想了想,“我倒没听说这么细的,但他家条件肯定差不了,天天那小白衬衫刷得雪白,领子都是立着的,还有骑着的凤凰牌自行车,用的钢笔,样样就没有便宜的。”说着,他也神秘兮兮地问:“小姑娘,你家里条件肯定也不错吧?”


    这小姑娘一看也是好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呢。


    闻慈:“……”


    她笑了笑,说道:“还行,我现在自己也有在工作,能养活自己。”


    随便扯了一句,闻慈就抓紧追问了,以免大爷下一秒就要给她介绍对象做媒:“我们过阵子想办个活动,大家拿出各自的美术作品一起欣赏、学习呀。听说郑同学这么厉害,所以我们也试着想邀请他看看。哦对了,大爷,我记得他家里好像也是学美术的?”


    闻慈语气不太肯定,一幅道听途说来的样子。


    大爷立刻为她解惑,连连点头:“对,对。这个我知道一点。他爷爷好像就是画家呢,据说可厉害了,十几年前给领导人画过画呢!”


    闻慈循循善诱,“现在放假了,我们找不到郑同学的人,大爷您知道他家地址吗?”


    “这我哪知道啊?”大爷这回摇头了,“这得问他们班辅导员吧?”


    能问的都问了,剩下的大爷估计也不清楚了,闻慈跟大爷道了谢,从包里抽出一瓶橘子汽水来,是刚才下了公交车在供销社买的,递给大爷。


    “这么热的天,您工作也辛苦了,这一瓶汽*水送给您。”


    大爷十分惊喜:“给我的吗?哎哎,我不能要,小姑娘你拿回去自己喝!”伸手推拒。


    “没关系,要不是我们过来,您也不用出了小屋晒着大太阳说话,”闻慈说着,见大爷不肯伸手接,就抬手把凉汽水放到了门卫小屋的窗口里,等大爷拿回汽水儿想还给她的时候,她已经拉着乌海青和丞闻跑进学校里了。


    “我还以为你买汽水儿是自己渴了想喝呢,”丞闻说,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闻慈连连摇头,感慨道:“人情世故啊,你们俩学着点儿吧,”随便说了几句,他们跟着丞闻跑到了文学系的楼里,在三楼,看到了那幅署名文学一班郑才俊的画。


    闻慈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幅画的确是临摹的自己的《午门》。


    当然,校级比赛中,临摹可能是可行的,不像很多大型比赛一样要求必须原创。


    她来这一趟,是为了别的——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幅油画,发现虽然色彩和结构比不上自己,但水平也不至于像丞闻说的那么烂,就是一个学过多年画画,有点水平的人而已。


    乌海青说道:“的确是学过画画的人,不是初学者。”


    三个人在这幅画前面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旁边的一扇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一个短头发的严肃女老师,她疑惑的盯着三人:“你们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


    三人吓了一跳。


    丞闻最先开口:“我们不是首都文学院的。”


    女老师的神色一下子警惕起来,闻慈赶忙道:“我们是首都美院的学生,这次是专程来看看这幅画的,”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用木框装裱的油画,含笑道:“老师,请问这幅画参加的那个比赛,是允许临摹的吗?”


    女教师狐疑地盯着三个人:“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闻慈敲了敲那幅画的边框,沉闷两声,她道:“这幅画临摹的原作是我的作品,所以我过来问一问,临摹在这场比赛中是被允许的吗?”应该是可以临摹的


    女教师一愣。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学校里举办的文艺比赛和她没多大关系,她之前也没怎么关注过,只是听其他老师闲聊时提了一嘴。


    她努力回忆了下,道:“这场比赛就是我们学校内部举办的,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应该是可以临摹的。”


    闻慈心想看来这件事是挑不出刺儿的,只好看向丞闻。


    丞闻早就等着开口了,此时接收到闻慈的暗示,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本期刊,严肃道:“你们系文学一班的郑才俊抄袭了我两年前的美术作品,上了上一期的《美术研究》期刊,我已经向期刊主编写信投诉。郑才俊需要对剽窃行为道歉,并主动撤稿。”


    女老师再次震惊地愣住,看着面前打开的期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丞闻把期刊翻到郑才俊作品那一页,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让女老师看。


    “这是我1977年夏天的作品《春园》,参加了我们省的建军50周年纪念画展,还拿了二等奖,现在是收藏在省会的美术馆里。我不知道郑才俊是怎么从哪里看到这幅画,并把它摇身一变变成自己的《园林一角》的。”


    “但我确定!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卑鄙的!他必须要为此做出道歉!”


    女老师看着一张期刊、一张照片上的画,久久失语。


    饶是她这个完全不懂美术的外行人,光看这两幅画,也觉得它们非常相似。


    但成年人的普遍技能就是和稀泥,她把东西推还给丞闻,安抚道:“好的,我知道这件事了,这位同学你别着急,我会向我们的上级领导说明情况的。”


    现在不管是教育单位还是工作单位,对于人的私德都是有要求的。


    比方这两年有一些抛弃伴侣和孩子、就为了回城的知青,如果这人上了大学,他们的伴侣找到学校来讨说法,学校就会对这个人作出处分。


    丞闻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在他过往的生涯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如此卑劣之人。


    他听到女老师这么说,就把东西放回包里,想着过几天他们学校这边应该会有个说法,但刚才默默旁观的闻慈忽然开口,她态度很好地询问:“那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呢?”


    她可太知道什么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敢保证——90%的可能性,如果他们三个今天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从这里出去了,那这件事情将不会有任何结果。


    女老师迟疑了半天,委婉道:“现在毕竟是暑假时间,老师和学生们都不在学校里,我们想要查清学生的私事也是要花点时间的,你们说是不是?”


    丞闻怒了,他一下子明白,刚才是女老师在敷衍他。


    闻慈客气道:“这里是文学院,您知道的,崇高的文学不允许抄袭,美术亦是。这样,我们会等几天,给你们系留下一些解决的时间,如果我们还仍等不到解决的话,那么就会向首都文学院的诸位校长、党委书记,乃至于首都教育局和各大报纸媒体检举贵校包庇行为。”


    如果直属学校只会拖延的话,那就让上级单位的施压。


    现在的媒体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但是舆论的威力也足够了。


    女老师震惊的看着文慈,她不是没见过会据理力争的学生,但不成熟的孩子绝大多数只会对着老师和同学哭诉,可以发泄,但毫无作用,要么,就是偏激满大街贴大字报。


    她还是第一个见到,会冷冷静静地说,要上教育局和报纸控诉的学生。


    女老师还想说什么,“这位同学,你不要太心急,我也没说不处理是不是?”


    闻慈顺势反问:“好,那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处理出结果呢?”


    女老师又噎住了。


    闻慈看向丞闻:“你愿意等他们系几天?”


    丞闻以前觉得自己是班里脾气最不好、最容易发疯的学生,但现在他觉得,闻慈只是不激动的发疯,实际上她的性格可比自己要疯多了,她居然还能想到去教育局举报!


    但不得不说,这让他的心里有底气多了——虽然他不承认,但是他的确有一些害怕,这件事最终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丞闻认真想了想,最后说:“一周吧。”


    女老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不是只给一两天的时间,不然她就是跑断腿儿也联系不到学校那边了——这么一想,她心里无比懊恼,怎么今天就是自己在学校里值班呢!


    事情开了个好头,丞闻心情畅快了一点,对两人说:“走!我请你们俩吃饭去!”


    ……


    他们耐心等了一天,还没有得到学校那边的解释,先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和门卫大爷说的差不多,郑才俊看起来的确是人模人样的,穿着雪白的衬衫,底下的裤子熨出了笔直的裤线,他推着自行车找到首都美院的时候,三人正在食堂吃饭。


    闻慈这几天专门在等着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时不时就来学校问一问。


    几乎看到郑才俊的一瞬间,丞闻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放下筷子,坐直身体:“你就是郑才俊?你来给我道歉的吗?”


    郑才俊的心理素质非常之好,他面对着三双紧盯的眼睛,还能微笑着说:“我觉得这其中恐怕是有一些误会——我们私下里谈一谈?被人盯着总是不太方便的。”


    说着他扫了乌海青和闻慈一眼,目光在后者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闻慈感到不舒服,欣赏的目光是使人愉悦的,而凝视使人厌恶。


    丞闻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抄袭的事他们两个都知道,不需要回避。”


    郑才俊的脸色僵了一下,他又仔细地看一看三人,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三个,美院的高材生,丞闻、乌海青、闻慈——,”他的手在三人脸上一一点过,最后道:“你们都过了今年的全国美展初评是吧?”


    丞闻有一种接下来的对话会很讨厌的预感。


    他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暴躁,双手抱臂,冷冰冰地问:“关你什么事?”


    郑才俊自顾自坐了下来,四人桌位,正好还有一个空凳子,他弹了弹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笑道:“我看过你们之前的作品,都不错,都是些有天赋的年轻人嘛。”


    他老神在在的说着,仿佛是长辈对晚辈说话那样轻松,眼里的嫉妒和憎恶却掩藏不住。


    丞闻一听他说话的语调就恶心:“你到底要说什么?”


    郑才俊耸了耸肩:“我不是正在说吗?别急,别急——”他又笑了一声,那种指甲挠黑板一样让人骨头缝发酸的笑。


    他瞥了眼丞闻碗里三分钱一碗的鸡蛋汤。每所大学食堂都有,他轻飘飘道:“我查过你,父亲是给木家具上漆画画的工人,妈妈是养蚕厂的女工,家里条件嘛——就那样儿。是吧?”


    他的语气听着刺耳极了。


    丞闻从来没觉得自己家里差,但郑才俊的语气却仿佛是这样的,他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郑才俊忽然笑道:“你这样子,能过全国美展的初评可不容易啊。”


    他“啧”了一声,声音忽然放低了一些:“园林嘛,全国哪儿都有,多的是,没什么稀罕的。就算——就算我那幅和你画的差不多,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巧合呢?要我说,总揪着这事儿没意思,别再影响你自己!”他抬抬下巴,仿佛还是为丞闻好。


    丞闻满脸的匪夷所思,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颊顿时气红了。


    “你威胁我?!”


    郑才俊又“啧”了一声,耸耸肩,“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威胁?我这不是在劝告你吗?”


    “牙里有菜就去剔,别啧啧啧的,你以为你谁啊?”闻慈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这个姓郑的有病。他以为自己是省长吗?这是威逼还是利诱?


    郑才俊瞥了眼她,很不屑:“你妈没教你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吗?”


    他查过了闻慈的资料,小时候就父母双亡了。


    闻慈:“???”


    这回轮到她要撸起袖子破口大骂了。


    丞闻气得脸红脖子粗,闻慈也瞪着眼睛像要拍桌子,乌海青听得非常不适,他用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打人,不然为了这种人白挨一个处分,那真是冤枉!


    他一手拉住一个人,斜睨着郑才俊:“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耀武扬威,不承认抄袭的?”


    郑才俊笑而不语,看得人像生吞了一只蟑螂,浑身上下犯恶心。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打他!”丞闻大叫道。


    食堂窗口里的打饭大姨们纷纷看了过来,他们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个大姨拎着锅铲急匆匆走过来:“诶诶诶,你们干什么呢!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大姨盯住了郑才俊,其他三个她都认识,就他面生。


    郑才俊笑道:“我是来找朋友们说话的。”


    “呸!”丞闻恨不得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他在乌海青的胳膊肘后边跳着试图冲出去,同时大叫道:“谁是他朋友!他这个无耻小人!他抄袭我的作品还死不悔改!”


    郑才俊下意识想啧一声,想起那句牙缝里的菜,又忍住了:“都说了,误会。”


    他的样子完全是有恃无恐。


    郑才俊今天特意来了一趟,好像就是为了下战书,等他走后,丞闻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呆坐了几分钟,最后猛地抬起头,愤恨道:“我今天就要写稿子,上报纸举报他!”他甚至都没移动,直接从包里抽出一个本子,低头就写。


    闻慈看到他快得几乎要出残影的笔迹,跟他传授自己的心得。


    丞闻以前从来没写过举报信,他按照闻慈说的必须强调的部分,写出一封给她看。


    乌海青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思索着什么,此时忽然开口:“你们说,他怎么是这个态度?”正常抄袭的被正主发现了,应该非常害怕吧?哪像郑才俊一样,理直气壮,好像被抄袭的人是自己。


    闻慈也很少见到这种不要脸的人,她认真地思考了半天,“难道他家里真的特别有权势?”


    “管他有权没权,我就不信了,这世界上难道没有正义可言!”丞闻愤怒地开始写第二封。


    闻慈问:“《美术研究》期刊那边还没有任何答复吗?”这都快两周了。


    丞闻摇头:“没有。”


    闻慈皱了皱眉,又问:“那你的导师说什么了吗?”


    “也没有,”丞闻划掉一个写错的字,说道:“导师好像也没有问出来什么。”


    相比闻慈乌海青他们的导师,他的导师遣钱颂安还不是教授,目前只是副教授。


    她在业界的影响力和地位稍低一些尤其丞闻今天看到,郑才俊是多么嚣张,他忽然觉得导师可能不是没有查到,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对一个赤诚的冲动的理想主义的学生说。


    他不能接受抄袭者可以招摇过市、理直气壮,也不能接受其实没有正义的存在。


    闻慈沉默了下,道:“我那儿有校长的地址,还有我的导师系主任的地址,你把事情的原委写成信,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们吧。这件事情可能不是个人能够解决的了。”


    学阀、财阀、一切阀,真是哪个年代都有啊。


    接下来的两天闻慈和乌海青什么也没干,帮丞闻抄了一堆举报信,从两所学校的领导,一直到教育局层面的领导,还有首都比较知名的报纸,全都寄出了一封。


    等待结果的期间,乌海青特地请家人帮忙查了郑才俊这个人。


    乌海青的家庭在国内美术行业也蛮有名的,虽然交好的人不是那么多,但是认识的人脉还是很广阔的,不出两天,他就打听出了郑才俊家里的大概情况。


    “郑才俊他爷爷郑广明是非常知名的画家,建国后的确给领导人们画过画,家学渊源,他爸也是画家,画的水平一般,但是人脉广阔,所以得过不少奖,客观上来说名气还挺大的。”


    “郑才俊从小学画画,但是天赋一般,学了十来年也就那样儿。他二十出头的时候拿过全国性的奖项,我母亲说一直有人怀疑得奖作品不是他亲手画的,因为和他以前的风格完全割裂,但圈子里彼此都是熟人,也没有人故意去挑他的刺儿。”


    “郑家条件一直不错,但现在能那么嚣张主要是因为郑才俊的姐姐,她现在在首都文艺部当领导,好像是个主任之类的。她嫁得非常好,丈夫似乎很有权势,所以这几年郑家就越来越肆无忌惮。郑才俊已经不是第一次抄袭别人的作品了,只是一直没有闹大。”


    乌海青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盘托出,最后做总结道:“他这么嚣张,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如果你还想继续在国内的美术界混的话,得罪郑家会变得很艰难——郑才俊他爷爷就是今年全国美展的评委之一。”


    所有线索都串上了,他们一下子明白郑才俊为什么会是那个态度。


    丞闻念的是首都美院的研究生,以后必然是要在美术界继续发展的,正如乌海青所说,圈子里大家都是熟人,如果郑家明里暗里的给他施绊子,那和郑家关系好或者不想得罪郑家的画家也会对丞闻敬而远之,那对他未来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丞闻握紧拳头,不甘地说:“那难道就这样吗?”


    如果理智上来说,闻慈应该劝他放弃,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但从感性上来说,如果是她自己遇到这件事,她哪怕死扛到底也不会放弃。


    她沉默了许久,问道:“如果事情的结果是最坏的,你会后悔吗?”


    这回轮到丞闻沉默了。


    他思考了足足一分钟,坚定地注视着两位朋友,说道:“哪怕这件事的结局是我未来无法在华夏美术界立足,我也不会放弃——艺术该是纯洁的,公正的,如果每个抄袭者都像郑才俊这样,而每个被抄袭的创作者都选择退步,那这个世界,不是太烂了吗?”


    他无法忍受,正义和信仰被权势玷污。


    这不公平。


    闻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会帮你的。”


    第176章 关系“郑才俊?我知道啊,嫂子你也认……


    “郑才俊?我知道啊,嫂子你也认识他?”


    正在翻看菜单的闻慈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神情自然的宗少言,心想,这个世界果然就是一个圈子,她顺势问道:“我听说他家里也是画画的,所以想打听一下。他本人什么情况?”


    “他啊,”宗少言端详着闻慈的脸色,心想这是要听好的呢,还是要听坏的呢?


    闻慈道:“怎么了?很复杂?”


    “那倒没有,”宗少言赶紧摇头,“就是他吧,他这个人——”他欲言又止,一副难以描述的样子,最后道:“我之前在大院碰到过他一两次,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总是不太舒服,虽然长得也不丑,打扮也不错,但就是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闻慈道:“他这个人好像有点傲慢。”


    “傲慢”这个词用的就很灵性了。


    宗少言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得罪你啦?”


    闻慈没点头也没摇头,把菜单递给宗少言,抬了抬下巴,笑道:“先点菜,等会儿我们慢慢说,”上次和宗少和吃饭,见到了宗少言之后两个人就互留了地址,所以发现郑才俊的姐姐嫁进首都大院后,她第一个想到打听的人就是宗少言。


    所以就有了今天这场请客。


    这家店的鸭子菜很出名,宗少言点了个酱炒鸭子,又点了个芙蓉鸭条,跟自家亲堂哥一起吃饭,他是很舍得点菜的,但和异性在一起他就不是很好意思了,把菜单还给闻慈。


    闻慈笑道:“这家店菜量不算特别大,我再加两个菜,”说着请服务员过来,除了宗少言点的那两个,又加了个清淡点的大虾炒白菜,还有个酿苹果的甜菜。


    “这家店的酿苹果特别好吃,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宗少言不好意思又高兴地点头,等服务员走了就问:“郑才俊到底怎么了?”


    抄袭的事情毕竟是丞闻的私事,闻慈没有直说,只是道:“我和同学最近查了一些历年国内美术界的展览和奖项情况,发现郑才俊得过几个奖,我有一些疑惑——他都在画画上有所成绩了,为什么没有读美院,反而去读了文学院呢?”


    “这个啊,”宗少言恍然大悟,他左右看了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事我还真知道,郑才俊嘛,你别看他天天打扮的成绩很好的样子,实际上也就比我稍微强点儿。”


    他伸出小拇指,用大拇指比了一个指节,以显示就比自己强那么一点儿。


    “首都美院的分数线又不低,第一年高考他报的时候直接就被刷下来了,第二年再考,他就换了一所学校——你们学校的校长这方面还蛮严格的。”


    宗少言说的有点隐晦,其实就是郑才俊他家想走后门,但没有走通。


    闻慈又问:“所以他就考上了首都文学院?他们学校分数似乎也不低呀。”


    “应该是吧,我之前听她姐姐——嫂子你见过她吗?她丈夫家正好就在徐爷爷家附近,不算太远,说不准你们还碰见过面呢,”宗少言说,见闻慈思索片刻又摇头,只好继续说:“没见过也很正常,你也不常来大院——你怎么不过来玩儿呢?”


    闻慈失笑,这小青年的发散思维真的很强,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她继续问:“他嫂子的夫家很厉害?”


    “还行吧,”宗少言说,他的语气没有骄傲,只是实打实地解释道:“他家主要就是这两代的孩子多,哪个单位的都有,人脉挺广。但你要是单拎出来谁吧,那还是徐哥和我哥厉害——不是我自夸,大院虽然孩子多,但是真厉害的就那几个。”


    闻慈想起徐截云,莫名也感觉有点自豪了。


    不过正事要紧,她问:“郑才俊经常去他们家做客?”


    “那倒也没有,逢年过节是必来的,平时的话可能一个月来个一两次,”说到这个,宗少言一下子想起自己不太喜欢郑才俊的原因之一了,“我想起来了,他对他姐、姐夫不像是对亲人,像是对单位领导,点头哈腰的,我看着不太喜欢。”


    闻慈有点难以想象,那天恨不得骑到他仨脖子上的郑才俊,居然还会对人点头哈腰。


    但这也很正常,很多就是欺下媚上的,对于能给自己好处的人,就把当祖宗一样供着,而对于自己可以欺凌的下位者,那就是有多傲慢就多傲慢,把自己当太上皇。


    两人一直聊到上菜,闻慈也对这家人的情况有了数。


    服务员把几盘子菜放到桌上,每道鸭子都油汪汪的,菜色漂亮极了,看着就很有食欲,闻慈伸手调整着盘子,顺口问道:“这家人姓什么呀?”


    “姓姜,”宗少言说,帮她涮筷子。


    闻慈动作一顿,这个姓氏激起她一些遥远的回忆,“他家有个女孩子叫姜温年吗?”同为大院子弟,和徐截云宗少和他们都认识,还姓姜,正好,她就认识这么一个人。


    “呀,”宗少言惊喜问:“你认识她?他对呀对呀,她是姜爷爷的老来女,他家几个哥哥,就她一个女孩儿,哦对,她还是郑才俊姐姐的小姑子!”


    闻慈默了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把盘子摆齐,说道:“她是首都美术馆的对吧?我知道她,和她打过一段交道,但不算很熟,”虽然是险些被她摘了桃子的、不太愉快的交道。


    宗少言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还在为巧合而感叹。


    闻慈却想起自己当初怕被姜温年穿小鞋,特意找宗少和打听过姜家的事情,她记得,说得是姜老爷子虽然特别宠爱这个独女,但品行比较正直,并不会为了她寻脏枉法。


    她问:“我打个比方,你说,要是郑家打着姜家的名号做坏事,姜家会包庇吗?”


    宗少言一愣。


    这郑才俊到底干什么事儿了?他这么想着,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最后摇头,“姜爷爷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人,也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哪怕是自己亲儿媳打着他的名号干出什么事,他也绝对不会包庇的,”何况是关系平平的亲家。


    他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和徐爷爷说一声啊,他肯定会护着你的。”


    闻慈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闻慈吃饭,等送走宗少言,思索片刻,拿包去了首都美术馆。


    这条路她走过不少次,等见到栅栏里熟悉的小楼,闻慈还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门卫从小亭子里出来,还记得她,“诶,这不是闻同志吗?”


    闻慈笑道:“是我,我有事找后勤部的姜温年副主任。”


    门卫让闻慈在进出登记表上签了名,写了来访事由,然后就让她进去了。闻慈虽然在美术馆住过不短的一段日子,但是基本是在食堂、宿舍和办公楼之间三点一线,她找门卫问了问,才知道后勤部是在哪栋楼里。


    外面日头火热,一进小楼却感受到一股凉意,她走上三楼,找到挂着后勤部的牌儿。


    “咚咚,”她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闻慈进去,就见到两年不见的姜温年坐在猪肝红的木制办公桌后头,低头在文件上写了什么字,才抬起头来。


    姜温年抬头见到闻慈的时候,也惊讶地愣住了。


    对于闻慈,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可以说,她前面活着的二十几年里,很少遇到像闻慈这样让她印象如此深刻的人——在画绘本和广交会的推销上,大大挫败了她的自信心,最后因为绘本没卖出去而找关系低价卖给了其他单位,还让她被爸批评了一顿。


    她合上手里的钢笔,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你来干嘛?”


    闻慈的态度倒是还不错,“当然是有正事找你,”说着,她指了指姜温年对面的空椅子,“我能坐吗?”


    姜温年不情不愿地点头,“有事赶紧说,我忙着呢。”


    闻慈坐下,顺手把包放到桌上,姜温年多看了两眼,粉白格子的皮质包,看着漂亮轻盈,一看就不是首都会有的货,连沪市也不一定有,难道是港城的货?


    想起这个她就来气。


    之前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闻慈一直没来过大院,徐截云也忙着工作一直没回来,她那会儿还猜测是不是两人分开了,心里有一点幸灾乐祸,她跟宗少和打听,对方也只知道打太极。


    结果前两天,宗少和终于肯回应她的问题了,却是两人不仅没分开,反而关系更好了!


    姜温年不知道,是闻慈以后会和徐截云结婚、嫁入徐家让她生气,还是她考上了首都美院的研究生,甚至还去了两回港城,更让她生气——反正闻慈这个人就让她生气!


    她板着脸问:“怎么不说话?”


    闻慈端详着她的脸,姜文年几乎要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东西了,她把拳头在桌子底下捏紧,恶狠狠地道:“再不说话你就走人!你有暑假我可没有!”


    也许是很久没见,闻慈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这就是虚张声势吗?


    她终于开了口:“我的确是有事找你。”


    姜温年狐疑地看着她,闻慈找她能有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她不说话,端起一旁冷掉的水杯喝了口,里面的花茶加了蜂蜜,但她喝着觉得莫名难喝,皱着眉又放回桌上。


    她傲慢地擦了擦嘴唇,贵妇似的:“说吧。”


    闻慈先问:“郑才俊是你二嫂的亲弟弟是吧?”


    姜温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人,她皱着眉头,警惕道:“是啊,怎么了?”


    闻慈继续说:“郑才俊从16岁开始,抄袭了多位画家的作品,还以此获得过几次奖项。现在他有一幅作品上了《美术研究》——就是国内顶尖的一个美术类期刊,抄袭到了我同学头上。我想问的是,这种情况,你们家不会包庇他吧?”


    “呸呸呸,什么包庇!”姜文年下意识维护自己家的名誉,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瞪着闻慈:“你说他抄袭?”


    她表情下意识有点心虚,想起两年前自己干过的事情了。


    但她转瞬间又直起腰板来,她虽然也画了绘本,但她没提前看过闻慈的也没抄她的呀,而且她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全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闻慈点头:“两幅画我们已经对比过了,相似度百分之九十。而且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是,我的同学在他们家那边的园林写生,那个园林——”她还想详细介绍一下这幅画的创作情况,以证明自己今天来不是信口胡说,但姜文年没耐心听了。


    她瞪着闻慈:“郑才俊的事儿,那你来找我干嘛?”


    闻慈:“……自从郑才俊的姐姐郑秀嫁给了你二哥之后,他们郑家简直是要在美术界横着走了,我要解决这个事情,当然要先确认你们家的态度。”


    不然这边丞闻努力举报着,姜家在那边打招呼护着郑家,那还有什么用?


    就算姜家没有特意维护郑家,但他们只要不表示反对的话,那郑家照样可以扯着江家的虎皮肆无忌惮啊,最后的结果照样是无人敢管这件事。


    姜温年拍桌子,生气道:“我们家才不会包庇他们!”


    闻慈顺着她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郑才俊死不悔改,前几天还特意上门来挑衅我们,我想着这么恶劣的小人肯定也和你们姜家没关系。”


    这话说得有点好听,但姜温年想想在自己面前温文尔雅的郑才俊,觉得很割裂。


    “他真抄袭了?”她问。


    “这还只是恰好被我的同学抓住了,并且他无法忍受这种行为,决定闹大的一次而已,”闻慈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郑才俊在你们家人面前是什么样儿,但是他在我们面前,完全就是狐假虎威,面目丑陋——我很少对一个人如此咬牙切齿。”


    姜温年瞅了她一眼,“你很讨厌他,他也抄你的了?”


    闻慈道:“我平等地讨厌所有抄袭者。”


    姜温年语气不好地说:“行吧,我会打招呼的,肯定不让郑才俊占我们家便宜,”她自己占占自家便宜,要是被发现了,还要被爸爸说了,凭什么郑才俊占他家便宜?


    而且抄袭这名头多难听啊,要是她爱面子的爸知道,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姜温年虽然性格很大小姐,但大小姐答应的事,哪怕为了面子也会做到的。


    闻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打开粉白皮包,从里面拿出两盒牛奶巧克力,还有一瓶造型纤细漂亮的粉色香槟酒,“这个巧克力很好吃,也不苦,你尝尝。”


    姜温年缓缓张开嘴巴,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送我的?”


    这世界上谁送她礼物,她都会坦然接受,并不感到奇怪——除了闻慈。


    姜温年神情复杂地看着桌上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和酒,哪怕是友谊商店也没有卖这样的,包装充斥着资本主义国家的奢侈,看起来漂亮极了,让人觉得是艺术品。


    她抿抿嘴巴,又抿抿嘴巴,最后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在港城买的?”


    闻慈点头。


    闻慈还要回去找丞闻,事情结束便准备走了,她并没有等待姜大小姐的道歉——主要是姜大小姐刚刚马上就要帮上他们的忙,所以她决定给她多留一些面子。


    闻慈一走,姜温年对着桌上的礼物端详了好半天,才伸手解开。


    “我就是好奇港城买到的巧克力有什么不一样,”她对自己这么说着,拆开上面的粉色绸缎扎带,盖子打开,里面的巧克力造型精致,是光润的浅棕色,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姜温年第一次看到这种形状,拿起一颗,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好吃!


    ……


    “也就是说,姜家不会管郑家的事儿,对吧?”乌海青分析道。


    丞闻已经略过了思考步骤,扑在桌子前面继续写自己的举报信了,闻慈刚刚捎来的消息再次给了他不少力量,这种力量超越了导师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劝说。


    三天之后,丞闻在学校里再次见到了郑才俊。


    和几天之前的耀武扬威不同,今天的他明显憔悴不少,板正得像是被熨过八百遍的白衬衫变皱了,青胡茬也从下巴上冒了出来,他一上来就要抓住丞闻的手,道歉道:“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画,我就是偶然在报纸上看到——”


    丞闻甩开他的手,他不相信郑才俊的任何话,他只是在推卸责任而已。


    郑才俊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实在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能找到姜家去,姜家小姑子姜温年素来不是好相处的,脾气大,又娇惯,这回更是把他姐姐大骂一顿,问她家到底打着姜家名号干了什么事——她向来是家里的霸王,除了姜老爷子,哪个哥都敢骂。


    他姐硬生生被骂哭了,他姐夫说了两句,被姜温年直接气得出门去了。


    解释是没用的,姜温年也不听,他姐生挨了一顿骂,以为这事过去了,结果不出两天,就收到了消息——姜文年给好几家报纸打了电话,还有什么《美术研究》期刊,明里暗里表示他郑才俊和他们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别仗着姜家欺负人。


    再然后,就是一家家报纸开始刊登这首次闹大的抄袭事件了。


    美术圈子对这事很敏感,报纸当天出来,家属楼就开始有风声了。


    郑才俊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他着急忙慌跑来美院,来给丞闻道歉,想让他公开解释一下——这事连他爷爷和爸爸都给影响到了,哪怕还没有当面指指点点的,但背后议论也不是他们家人能够忍受的。


    他不敢想,现在他们家在别人眼里多么可笑卑鄙。


    但丞闻不稀罕他的道歉。


    他今天得到的正义——《美术研究》期刊撤掉了郑才俊的那期作品,多家报纸批评这种抄袭行为、首都文学院在暑假期间对郑才俊做出了处分……这些所有所有结果,都是闻慈和乌海青费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帮他争取的,哪怕现在,他都不知道闻慈怎么找到的姜家。


    郑才俊还想说话,乌海青伸出胳膊给他格挡到一边。


    郑才俊看看他健硕的胳膊和光头,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他这么多年抄袭的不只丞闻一个,发现的当然也不止丞闻一个,但哪怕是那些想要争取自己权益的人,先前碍于郑家的能量,也并没有成功。


    眼下有人发现了郑才俊在报纸上向丞闻公开道歉的事情,立刻乘胜追击,大家这才发现,郑才俊往常的那些奖项、光荣、勋章究竟有多少水分——才子名号又是多么可笑。


    这事解决后,丞闻特意请闻慈和乌海青吃涮羊肉,表示感谢。


    闻慈看着新一期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心情很好,她感到很开心,因为如果每一个抄袭者都像郑才俊一样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往后的抄袭者在侵权之前,就会考虑这个代价。


    她从包里拎出一个玻璃瓶,豪气道:“今天我们喝这个!”


    乌海青好奇,“酒?”


    “荔枝果汁!”闻慈掷地有声。


    郑才俊的事情一结束,闻慈就像转运一样,接下来的生活好的不得了,但最好的事情还是柯莱特打来电话,说《小龙历险记》已经在高卢出版,反响惊人的好——是的,柯莱特原话用的就是“Astonishing”,令人震惊。


    闻慈难以想象多么惊人,柯莱特就给她举了一个例子。


    《小龙历险记》高卢版首印五千,不到半个月,就再次加印!


    柯莱特讲这个话时的语气激动极了,这代表什么,这代表这本绘本在极短的上市时间内就获得了市场认可,通过家长、孩子等等传播,未来会获得更大的名气。


    哪怕在本土绘本中,这样刚刚开卖就获得如此成果的绘本也是少见的。


    柯莱特还说,有大不列颠和意国的出版社注意到了《小龙历险记》,因为联系不上闻慈,所以联系了玛拉出版社,她希望闻慈能把这部绘本传得更远——玛拉出版社引进了闻慈所有绘本的高卢版权,她越出名,他们能赚的钱也就越多。


    闻慈惊喜地听到这个消息后,果然,没两天,外贸部就有干事急匆匆来她家找她。


    “快快!闻同志,一个大不列颠的出版社经理找你!”


    第177章 新星“你好,请问是奥利弗先生吗?”……


    “你好,请问是奥利弗先生吗?”


    闻慈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进办公室,宗少和正举着电话话筒说着什么,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和茶杯,闻慈一屁股坐下,什么也顾不得,端起面前的茶杯就喝。


    她咕嘟嘟灌了一杯水,才感觉随着汗水流出的水分补充回来。


    闻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带自己进来的干事点了点头。


    今天太热了,两人急匆匆骑自行车赶过来,车轮子都要擦出火星子的同时,人也累得不行。


    干事走了,顺手把门带上,只露出一条缝。


    宗少和用英文道:“闻小姐过来了,”似乎是听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点点头,捂住话筒,对闻慈轻声道:“捷尔斯出版社的经理,奥利弗,”然后把话筒递给了闻慈。


    捷尔斯出版社?闻慈大脑疯狂回忆。


    她记得,这是一家在大不列颠很有名的出版社,主要出版儿童读物和青少年小说、绘本,他们家的书类型非常广阔,出版的书籍数目有上千种,在家长和孩子之间很受认可。


    发现是这样一家靠谱的出版社,闻慈心中一喜,连忙接过了话筒。


    “你好,奥利弗先生,”闻慈先打了招呼。


    听到一道非常年轻、清脆的女孩声音,奥利弗愣了愣,但下一秒就松了口气,对方的英文非常流利,这是件好事,代表两人之间的沟通不会遭遇太多麻烦。


    他温文尔雅地笑道:“早上好,女士——你所在的国家大概是在下午?”


    奥利弗的口音是标准的英伦腔,让人幻视《神探夏洛克》里的卷福先生。


    闻慈笑道:“是的,下午,外面的阳光像金子一样,使人非常愉悦。”


    一通没多大意义但放松心情的寒暄过后,奥利弗终于进入了正题,他翻动着面前的绘本,出自玛拉出版社,印刷、装帧都非常漂亮,但更漂亮的是里面的插画——哪怕不看文字,爱好奇幻文化的大不列颠孩子也会爱上这只漂亮又贪玩的小火龙,并为此买单的。


    何况它不止有艺术品般的插画,还有饶有趣味的文字。


    奥利弗在看到这本绘本的第一眼,本觉得会是哪位知名老插画家画的,但作者那里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感谢他对华夏文化颇感兴趣,所以他一眼看出那是个华夏名。


    等知道玛拉出版社这个月的《小龙历险记》销售量后,他就决定要引进这本绘本了。


    奥利弗笑道:“闻小姐,你的《LesAventuresduPetitDragon》有意引进到大不列颠吗?”


    他说的是《小龙历险记》的高卢名字。


    闻慈当然有意愿,但她还是不忘先问一句,“请问捷尔斯出版社愿意为此出多少引进费呢?又要签多少年的引进合同?”她有点紧张,心脏砰砰地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奥利弗显然早有准备,不假思索,报出一个低于市场价的价格。


    闻慈对现在的国际绘本价格已经有了些了解,不像最开始那样两眼一抹黑了——她去港城的时候,特意去书店转了几圈,观察那些国外绘本的价格。


    她微微一笑,“我觉得这低于了我的心理预期,”说着,把价格提了三分之一。


    创作者有时候还要兼顾商人身份,还好闻慈不算腼腆,而且脸皮也不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可退让的自信,最后奥利弗都要被折服了——他很少见到这么会谈生意的画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具备孩子似的天真,讨厌为了金钱而麻烦周折,当然,这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如果不是他们的思想纯粹,也画不出流传于世的好绘本。


    奥利弗不得不退让,“好吧,好吧,让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最终价格完全符合大不列颠版权引进市场。


    奥利弗有种预感,这位年轻的小姐既然能在如今尚且封闭的华夏、将绘本卖到遥远的欧洲板块,那么总有一天,她会亲自来到这片和她的国度迥然不同的国土。


    她是有实力的画家,有实力,那未来就有成为大师的潜力。


    谁知道他奥利弗,今天谈话的不会是一位未来的新星呢?


    价格和年份定好,剩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闻慈并不打算把翻译的活儿揽到自己身上,是,她英文还不错,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活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她还有其他事忙。


    奥利弗说会尽快寄来合同,闻慈爽快地答应,并祝福他今天过得愉快。


    挂断电话,宗少和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正看着她。


    虽然他看过闻慈和这帮外商打电话多次,但每次还是感觉到惊奇,她对外国人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外贸部要讲究不卑不亢,而其他对外销售的单位销售员,就要讨好许多。


    闻慈的态度却很自然,就像面对今天出门碰到的朋友,轻松干脆中甚至有些亲切。


    “怎么了?”闻慈笑道。


    任是谁赚了这么一大笔钱后都会笑开花的,闻慈特意控制过,才没使自己的牙花子笑到露出来,但上扬的嘴角是怎么样压不住的,从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畅快的开心来。


    宗少和笑道:“非常可惜我怎么就没有点美术天赋。”


    他自己的行政级别是处级,每月工资超过一百,福利待遇也不错,在这个年代怎么算也是少有的一波高收入人群了,但是和闻慈一比,却发现钱好像飞来的那么快。


    随随便便一个合同,就相当于上千人民币了。


    闻慈失笑,又道:“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能做生意的最赚。”


    改革开放后,下海第一波吃螃蟹的最赚钱,无数万元户踩着时代的浪尖诞生,哪怕是前面那困顿的十年里,也是投机倒把的人最赚钱,当然,风险也更大。


    但宗少和他们显然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他们自身的背景和工作,走政途会更顺利。


    有权总比有钱好。


    闻慈虽然没有权,她对着这东西也不感兴趣,但她在赚钱这条路上显然一骑绝尘。


    柯莱特女士的消息完全没错,一周之内,意国就有个出版社来找她,名字她没听过,但总归这年头能特意联系别国画家引进版权、价格也没压太低,应该也不会太差。


    这回和捷尔斯出版社的合作就派上用场了,对方知道都有大不列颠的老牌出版社联系闻慈了,只好放弃了压价的打算,甚至还可能比市场价略微高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起到一个让闻慈感到自己被认可的作用。


    等两份合同签完,闻慈的钱包一下子又鼓起来了。


    这不是富婆什么是富婆!


    ……


    九月初的天气灰暗阴沉,迎着毛毛细雨,新一批大学生们陆续报道。


    最近的天气莫名其妙地不好,哪怕不下雨,空气也湿漉漉的,弄得人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闻慈一手举着伞,一手推着自行车,背上还有巨大的画袋,怎一个狼狈了得。


    自己好像逃难来了,她苦中作乐地想。


    经过一棵树下时,闻慈一眼看到那里几个熟人,苏林、丞闻、乌海青还有袁韶四个,他们正在探着头窃窃私语什么,丞闻神色生气,其他人也是一脸愤愤。


    估计还是郑才俊的事吧,闻慈招招手,“嘿!”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看眼她的脸,又看向她头顶的黑色大伞。


    袁韶大叫:“你怎么带伞了!”


    “今早天气那么差,我当然带伞了,”闻慈理直气壮,她又不住校,附近的供销社也不卖雨伞,她要是不带伞,难道淋着雨回家去?


    苏林笑道:“我们都没带伞。”


    闻慈看了眼蘑菇一样挤在树下的四个人,穿得都挺单薄,手里要么是书要么是画的,都是怕雨淋的东西,也就是他们头顶的树冠茂密,不然早被浇透了。


    “你们躲树底下也不怕被雷劈了,”闻慈走过去,先拉过袁韶,“我先送你回宿舍——或者食堂?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袁韶一脸的感激,“我真要饿死了!”


    闻慈把自行车和画袋交给几个男生,先把袁韶送去食堂,伞下还有空间,再加一个瘦溜溜的苏林,等第二趟,就是苏林打着伞把另两个瑟瑟发抖的男生接过来。


    他们仨还把自行车、画袋都搬过来了。


    “这天气,变得真快,”丞闻捂嘴打了个喷嚏,急忙拿出手绢来擦。


    乌海青扯着自己潮湿的衣服,抱怨道:“我昨天洗的衣服还没干呢,今天的又湿了,”说着,他低头闻了闻,嫌弃道:“最近的衣服都一股捂巴味儿!”


    袁韶端着饭盒过来,先端起热汤大喝一口,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赶紧喝点汤暖暖,今天的鸡蛋汤好多蛋花呢。”


    五个人拉过来一个椅子,坐在一起吃饭。


    闻慈一问,他们刚才果然在说郑才俊的事,袁韶假期去南方探亲,苏林回家了,他们前几天回校才知道这件事,听丞闻描述郑才俊多么耀武扬威的样子,气得不行。


    知道他后来又是公开道歉又是被取消版面的,心里才爽快了。


    这事讨厌,丞闻简单说了两句,便转移话题,“全国美展的新消息你们知道了吗?”


    苏林特意关注过这事,“是不是复评结束了。”


    “对,”丞闻的声音很平静,“乌海青和闻慈都过了复评,现在在下一阶段审核,要是有代表性的作品,就能上提名——”他看到大家饭也不吃了、汤也不喝了,就那么瞅着他,他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袁韶:“嗯……也不能说不是……”


    她在丞闻瞪眼前笑了起来,按住他肩膀,“诶诶,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丞闻是真没生气。


    美展的选拔毕竟是由人来,人的审美和看法都是主观的,有评委不喜欢他的画也很正常,就算没上去,也不一定是郑家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只要他以后够出色,谁也挡不住他的光。


    那帮天才大师,哪怕人都埋在坟墓里了,作品还会供人瞻仰身价倍增呢!


    闻慈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最近在忙《小龙历险记》大不列颠和意国出版的事。


    乌海青道:“我听说了,好像这个画展是明年出结果是不是?”


    “对,明年才正式展出,评奖也是明年评,”丞闻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起来,“过了复评的作品才几百幅,在那里头,你们俩都算是年轻的了。”


    他格外看向闻慈,她还没到20岁呢。


    年纪不大,但心智却很成熟,比他们其实要靠谱多了。


    闻慈被几双眼睛看着,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摸索了下自己的胳膊,警惕道:“看我干嘛?别看我啊,就算看我也得不到我的脑子的——这叫智慧!”


    袁韶被逗笑,白她一眼,下一秒注意到她的衣服。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今天穿的这是什么?有点奇怪,还怪好看的。”


    闻慈不止带了伞,还预防降温带了外套,扎在腰上来的,下雨后就穿在了身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硬挺皮衣,带着叮叮当当的拉链和口袋,她拉着衣摆“啪嗒”一甩,翻起的大领子也跟着甩,她展示似的道:“好看吧?夹克!是不是显得我特别帅气?”


    袁韶看看她圆圆的甜蜜脸蛋,沉吟了下,“显得你像——”


    在她说完之前,敏锐察觉了不是夸奖的闻慈捂住她嘴,“好了,好了,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连连摇头,匪夷所思地问:“这难道不好看吗?我今早特意选的!”


    皮夹克,牛仔裤,七十年代潮流第一线!


    苏林说:“好看,特别好看。”


    丞闻用看模特的眼光端详着闻慈的打扮,因为她平时不这么穿,看着有些不习惯,但客观上来讲,是好看的,他严肃道:“有一种矛盾的艺术。”


    闻慈把这话当作赞赏,朝他抬抬下巴,“有眼光。”


    袁韶拿下她的手,嘿嘿地笑,“是不是你在港城买的?”


    闻慈有时会穿一些款式奇奇怪怪的衣服来学校,比如宽松得孕妇都能穿的亚麻裙子,肩膀特宽的廓形大衣,雨伞一样的半身裙之类,街上除了她没人穿,但居然都很好看。


    不得不说,闻慈的衣着影响到了美院里的女生。


    现在学校里出现许多类似的衣服裙子,哪怕供销社和百货大楼没有卖的,爱美的女孩们也可以自备布料去找裁缝定做。


    闻慈道:“是的呀,还是之前带回来的。”


    其实并不全是,她的确试穿了不少漂亮衣服带回来,但皮夹克、厚大衣之类的,却大多是依靠系统的马良笔,太重了,又占行李箱位置,她自己一个人很难搬回来。


    吃过饭,雨也停了,下午没课,闻慈就收起伞骑车回家。


    院子正中间,一小块白白的干燥地方,形状弯曲,十分熟悉,闻慈脸色一变,“富贵?富贵!”她刚喊了一声,就听到屋檐下的空陶瓷缸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咪呜。”


    闻慈:“……你这不是知道躲雨吗?怎么下的时候不知道躲呢!”


    狮子猫白白的蓬松毛发打湿了一层,整只猫都缩水一圈,眼睛显得更大了。


    闻慈把自行车推到屋檐底下,又把画袋放进屋里,伞撑在屋檐下晾着,富贵跳到大缸的盖子上,这个缸原本是用来冬天腌酸菜的,但闻慈后来发现自己实在不想腌,于是搁置了。


    闻慈把沉甸甸的猫拎起来,狠狠训斥了一番,小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打了个哈欠。


    小肉垫“啪嗒啪嗒”踩在她胳膊上。


    闻慈冷面无情:“撒娇也没用,你就不怕生病?现在可没有药给你吃。”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宗少言,对方真靠上农业大学的兽医专业了,说不准能成为八十年代的宠物医生,不过这会儿宠物行业真能赚钱吗?不会真得去养猪场吧。


    乱七八糟想着,她把毛巾披在猫上一顿揉搓,把它弄得变成潦草张飞。


    富贵开始舔毛,舔着舔着,忽然不动了,盯着紧闭的院门叫,“喵!”


    闻慈吓了一跳。


    都不夹子了,难道是门外有人?闻慈提高声量问了一句,“谁啊?”她下意识拎起一旁的长柄伞,这伞把儿是金属的,又沉又结实,抡起来堪比棒球棒,能把人砸出脑震荡。


    闻慈都开始计划该用什么角度砸人了,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无奈声音。


    “……是我。”


    大门被推开的同时,一大一小两团影子跳着扑过来,徐截云牢牢接住。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徐截云笑道。


    怀里的这团轻飘飘的,他顺手掂了掂,“是不是瘦了?”说着,右边肩膀抬了抬,顺便把侧脸远离蠢蠢欲动的猫爪,“嗯,富贵胖了。”


    “胡说,别人都说我脸圆了!”闻慈否认。


    她笑嘻嘻道,“我吃得好睡得好心情好——哇,你才是瘦了吧?”比起半年前的古惑仔样儿,眼前的徐截云看着又瘦了一圈,肤色倒是稍白了一些,不过在他的底色上不太明显。


    闻慈从他身上跳下来,踢上门,开始审问:“受伤没有?”


    “……不严重,”沉默了三秒后,徐截云到底没说谎,“只有一点点,”他捏捏闻慈的脸,的确比之前有点肉,看着有点珠圆玉润的饱满,嫩得能掐出水来。


    “喵!”猫张开大嘴,想把他震聋。


    “嘶,”徐截云把脸往边上偏,回头瞅它,“它是不是以为我来抢劫的?”


    闻慈笑嘻嘻把猫抱进怀里,顺了顺毛,“那你是来干什么的?”院子地上湿漉漉的,带着尘土和青草的气味,还落了不少石榴花,闻慈踮脚跳过那些花,听到身后“刷刷”声。


    一回头,就见徐截云摸了院墙上靠着的大扫帚,开始扫地。


    闻慈:很好,这怎么不是一种眼里有活儿呢?


    她好整以暇地站在屋檐下撸猫,看着徐截云麻利干活,不知道是因为当兵多年的原因,还是因为总是出任务,他扫地的速度效率奇高,又快又干净,没一会儿就扫完了。


    湿烂的落花倒进一个袋子,徐截云拍了拍手,“我走的时候扔掉。”


    “真贤惠啊你,”闻慈笑眯眯出声。


    “好像在夸我?怪怪的,”徐截云笑起来,他随手把扫帚放回原位,和闻慈进屋,窗户很大,闻慈不喜欢打扫卫生,因此减少了家里的无用摆设,窗户倒是一直擦得很亮。


    中式四合院的屋里,挂着西式的油画,翻涌的蓝色海浪,雪白浪花,还有灿金日出。


    徐截云总是很想贴着闻慈,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希望能挨着她。


    调皮的猫被闻慈擦干净脚爪,跳到了桌上舔毛,舔得很认真,徐截云拉过来两把椅子,面对面放着,坐到一个上头,闻慈自然坐到对面,刚坐下,他就提起椅子往前挪。


    直到两人的膝盖碰上。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先开口,却似乎有一些暧昧的泡泡在目光之间鼓胀漂浮。


    直到“啪”的一声,一只泡泡碎掉。


    徐截云身体前倾,抱住闻慈,像要把她克制地按进自己身体里,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热烈的情绪在两具身体之间流淌,却是宁静无声的。


    最后,是闻慈先开了口。


    她勾着徐截云后脖颈,伸手揉他剪到扎手的短发,“疼不疼?”


    徐截云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是问他手上疼不疼。


    “有点,”他说,更紧地抱住他。


    “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闻慈想拉开他,但过了好一会儿,徐截云才松开,他上身也穿了外套,抓着衣领,迟疑,“有点吓人。”


    闻慈一下子竖起眉毛,“多严重!”


    她摘下徐截云的两只手,对方乖乖的,任由她剥下自己的外套,还没看到被背心遮住的位置,闻慈先看到他的右胳膊,上臂多了她巴掌心那么大的一块儿伤疤。


    扭曲狰狞的伤痕,尚未褪色的红。


    烫伤。


    闻慈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她心疼地看着那块烫伤,声音都轻了,“怎么弄的啊?”她想起自己刚才还用力地抱了他,不知道压没压到伤口,顿时一阵后退。


    “遇到爆炸,不小心烫到的,”徐截云反而安慰她,“已经没事了。”


    闻慈不信,她抓着他衣领拉扯,“你肯定还有别的伤,不然不至于不敢给我看。”


    闻慈猜得没错。


    被背心遮掩住的那大片区域里,接近心脏的位置,多出一个破碎狰狞的圆环,看到它,她几乎能想象出,高速的子弹是如何钻进这里的血肉,并在人类的身体中炸开。


    第178章 队长枪伤已经长合,但那里的肉还是新……


    枪伤已经长合,但那里的肉还是新生的粉红色,像一道突兀的瘢痕。


    “没事,真的,”徐截云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把轻轻发抖的人拥进怀里。


    当带着火药气味的子弹旋转着射入胸腔,血肉迸溅,那会儿的徐截云没怎么害怕,第一念头是,真可惜,现在不在首都——他所爱的人都在那里。


    几千公里外的首都,在港城看着天空都辨不清方向,躺在泥水里时,他想的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爷爷、父母,还有……闻慈。


    他们和好后还没见过几面,她要是知道他死了,肯定会哭鼻子吧?


    直到下了手术台,徐截云才觉得,他很幸运。


    没死。


    那颗子弹打断他一根肋骨,但断裂的尖锐骨茬并没有扎破心脏或肺,他清醒后,哭得眼睛都肿了的葛小虎说,那个医生不停说着什么“上帝保佑”,说他简直是一个奇迹。


    是的,奇迹,他还能躺在飞机上回到首都。


    胸口传来一点温热,湿漉漉,向下流淌,像一条蜿蜒的河流,那是怀里人的眼泪。


    徐截云没有说话,轻轻拍着闻慈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仰起脸来,水洗过的眼睛泛着红,褐色的瞳仁清澈见底,还和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像小鹿。


    徐截云拿大拇指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半个月前。”


    这道枪伤没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闻慈又有点想哭,但她竭力忍住了,她用力吸吸鼻子,看着徐截云满身的伤——她早就知道了刚认识时沙哑性感的音色,其实是他早年有一次出任务,进入火场,被浓烈呛人的烟雾生生熏成那样的,伤到声带,一直变不回来。


    他的手臂、胸背、肩膀……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伤痕。


    也许他认为这是战斗和英勇的勋章,她觉得是的,但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心疼。


    闻慈重新抱住他,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


    徐截云轻轻动了动,让轻微的胡茬蹭过她娇嫩的皮肤,他今早起来时特意刮过,但伪装这段日子被迫的不修边幅,现在乍还刮不干净,他故意笑问:“痒不痒?”


    “痒,”闻慈努力笑了笑,“像小猫舌头舔我。”


    两个人默默拥抱了很久,最后,闻慈擦干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坐起来了。


    她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调回来了,”徐截云说,不是因为这次受伤,而是香港那边的任务结束了,事实证明,他所带领的这支特种大队素质是强悍的,队员们是无畏的,他们不再是一个为部队做实验的先行试点,而是一只真真正正、赢得了实战胜利的队伍。


    他笑道:“小闻同志,我现在是真正的正团长了。”


    闻慈认真地说:“你真厉害。”


    徐截云听过很多褒奖,但听到这句却仍向第一次听到一样,纯粹的开心,他小孩似的夸回去,“小闻同志也很厉害,我听少和说了,你现在俨然可发达了。”


    闻慈破涕为笑,“这就是发达?那我以后还能更发达,你信不信?”


    “信信信,”徐截云笑:“我们闻慈以后走到什么高度,我都信。”


    两人都笑了,气*氛也就轻松多了。


    闻慈又问了问葛小虎他们,都是她见过的活生生的人,甚至有的还近距离接触过,她难以想象,如果他们也在混战中出了事。还好,大家受了伤的不少,但牺牲的没有。


    徐截云道:“好几个在陆军医院躺着呢,想训练,我没让。”


    闻慈问:“这样的要慰问一下吗?”


    徐截云道:“我都慰问过了,一个个身板硬实得很,其实早就能起来了,只是还不能高强度训练,正好给大家休息休息,这潜伏的日子他们都没少吃苦。”


    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这帮人每天要补回来似的,睡得天昏地暗。


    闻慈没再问这个,她觉得心情很沉重。


    “走,我带你去书房,”闻慈把徐截云拉出屋子,去了隔壁书房,整间屋子的背部全是齐到房顶的木制书架,深红色的木头,厚而结实,每扇格挡前还封着玻璃门。


    书架才放慢一小半,里面除了一些中文小说,还有很多外文书和彩色绘本。


    徐截云打量着书架,“才打的?”之前还没有,不过那是很久之前了。


    “对,我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改成了书房,”闻慈笑道,她走到书架旁边,随手拉开一扇边缘的玻璃门,把手也是同色的木制,打磨光润,看起来质量非常好。


    “这是我请木匠来打的,哇,好麻烦,弄了好久才弄出来的——你看!”


    闻慈献宝似的,从这个格挡里拿出两本书。


    徐截云一直亦步亦趋走在她身边,低头,就着她的手看着这本书,第一眼先是色彩绚丽的封面,一条红色的小龙,卷着尾巴,嘴巴大张,正对着一簇火苗喷水,神态调皮有趣。


    再看作者那一行,他一下子明白了,“你画的?”


    “对,这是在港城出版的版本,”闻慈骄傲地笑道。


    徐截云再看并列的另一本,封面上的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字体换了种语言,他出过国,仔细看了看,“法语?”


    “没错!”闻慈把两本绘本举到脑袋两边,笑道:“这是在高卢出版的!”


    徐截云真心实意地惊叹道:“真厉害。”


    闻慈近来的成绩显然不止这部绘本,之前在港城的时候,两人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也没有仔细聊过,眼下一听,徐截云才发现闻慈到底多了多少事情。


    听说她的油画也走出国门上画展了,徐截云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厉害?”


    看她骄傲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短的,手感比真丝还好。


    她真可爱。


    闻慈罗列完自己的优秀成绩,心满意足,但徐截云的,她没敢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十句话里估计有八句都是机密,肯定是不能说的。


    她捏着他的胳膊,肌肉还是那么硬实,“你都瘦了,想吃什么,我给你补补?”


    徐截云还真没觉得自己瘦了,哪怕是他爷爷徐老爷子,在医院看到他完好无损之后,也是说他被这段经历磨砺得更锋利了,他心里想着,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闻慈白他一眼,“医生怎么说的?医嘱说你吃什么好?”


    徐截云回忆了半天,“好像不能吃刺激的、发物……”


    他实在没注意听,毕竟医生跟家里人叮嘱的时候,他还刚从手术里醒过来,意识半清楚不清楚的,后面的饭也是爷爷让人送到陆军医院的,他只管吃就是了。


    闻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徐截云的肋骨都断了一根,还中了枪伤,怎么也不能好得这么快吧?而且,她想到一个惊悚的事实,刚才她抱他的时候,不会把他肋骨压断了吧!


    闻慈紧张兮兮地查看他伤口,徐截云有点僵,“我,嗯,没出院。”


    闻慈:“???”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起来了,“你没出院你过来干什么?医生知道你过来了吗!”


    徐截云赶忙道:“我和护士说过了,我说晚饭前就回去——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之前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特意叫宗少和不要告诉闻慈,也不要让她来,这两天身体好了一些,感觉状态可以见她了,他这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闻慈又生气又感动,心软得一沓糊涂。


    她把徐截云按到椅子上坐下,“好了,你坐着,等会儿我送你回医院。”


    住院的其他东西,徐截云那儿肯定都是有的,闻慈想找找自己有什么可以给他拿过去的吃的,这么想着,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忽然回头,盯住他,“不许出来!”


    徐截云两手翻着她的绘本,举起来,以示自己会认真地欣赏这个。


    闻慈满意地出去了,在橱柜里翻找。


    什么属于发物来着?闻慈不太记得这个,她在国外的时候医生们向来不讲究这个,她想了半天,也就想起来海鲜是发物,这个好说,要不是有系统,她能弄到的海鲜只有带鱼。


    外伤恢复,似乎要多吃维生素C?


    闻慈这么想着,动用许久没用的【马良的五彩笔】,画了一兜儿橙子和苹果,就是那种红色尼龙编织的兜子,造型非常朴素,又画了一些草莓和葡萄。


    徐截云虽然不怎么挑食,但她发现他比较喜欢吃甜味的东西。


    兜子放到一边,草莓和葡萄洗好,闻慈端进书房,发现徐截云还在认真看绘本。


    她把盘子放到桌上,说:“我明天可以去医院陪你。”


    今天周五,学校报道,明后天是周六周日,正好放假,本来闻慈是打算去后海写生的,但现在也不打算去了,写生什么时候去都行,还是去多看看徐截云吧。


    “不用,”徐截云摇头。


    “你不想见我?”闻慈叉腰瞪他。


    “……想,”徐截云承认,“但我不想你为了我打乱自己的计划。”


    “我周末本来就没什么事,而且这学期开学课少,我可以常去看你。陆军医院在哪儿?”闻慈问,现在没有什么每年体检的概念,她也不常去医院。


    徐截云给她描述了下,闻慈一听就知道很远,不过没关系,她会坚持去的!


    徐截云看着面前水嫩新鲜的草莓和葡萄,还没问,就被闻慈拦住,“别问,吃就是了。”


    徐截云果然不问了,把绘本放在一边,草莓红得像晶莹的宝石,葡萄也是漂亮硬实,他出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用湿淋淋的指尖捏起一颗红草莓,送到闻慈嘴边,“啊。”


    闻慈咬进嘴里,甜美汁水四溢,还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拿手背随便擦了擦,看着徐截云吃,叮嘱道:“多吃点啊,多补补。”


    徐截云感觉她的目光,好像在盯着不好好养病的病号——虽然他的确是这样,闻慈这里的水果向来味道很好,面前这盘也是,不过他如今没有探究的欲望,吃了一盘,抬头就见闻慈拎着他的外套走了过来。


    “你穿这个,不嫌热吗?”


    上午是下雨了,但也不至于穿这么厚的外套,而且还是长袖。


    徐截云看了眼自己右臂上的烫疤,“我不想让你看见,”有点丑。


    “我现在都已经看见了,”闻慈说,抖抖那件衣服,“那回去是不是不用穿了?”


    徐截云点头,如果闻慈不介意,他其实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疤。


    闻慈就把外套和那兜橙子苹果放在一起,富贵挺喜欢吃块小苹果的,但当苹果和它讨厌的橙子放到一起时,它就敬谢不敏了,远远地躲到房檐底下打瞌睡,身上的毛已经干了,被它舔得服服帖帖。


    闻慈不知道晚饭时能不能回来,于是在猫碗里装了两倍猫粮。


    她平时上学,怕遇到什么事耽搁,也会像现在这样,给它多放猫粮,而且房檐底下还挂着她自己晒的无盐小鱼干和肉条,要是它饿了,随时可以吃,还能磨牙。


    “乖乖在家,不准跑出去,知道吗?”闻慈点着小猫咪的脑袋警告。


    富贵听了,并当作耳旁风,打着哈欠,把眼睛闭上了。


    闻慈站起身,“好了,我们走吧。”


    她拒绝了徐截云接过东西的动作,因为想着可以常去,这兜东西其实也不沉,她问了徐截云,知道他是做公交来的,决定还是这么回去——她虽然可以骑车,让徐截云坐在后座,但她对自己的体力有数,估计骑不到半路就累趴下了。


    陆军医院比闻慈想象得近。


    除去等公交的时间,在车上只待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停拐弯的,要是骑自行车来,闻慈估计只用四十分钟左右,下车时,她下意识揪住徐截云的衣摆,怕他丢了似的。


    如果在港城,那她肯定直接抓他的手了。


    徐截云反手握住她的肩膀,“我在呢。”


    两人跳下公交,闻慈看了看眼前这栋楼,看着就是所厉害医院的样子,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徐截云:“有没有不舒服?你住哪楼?这里有电梯吗?”


    “没事,三楼,有电梯,不过基本都是无法行走的病人和手术台做的。”


    闻慈一听,决定两人还是走楼梯算了。走进陆军医院,和外面雨后微微的闷热不同,里面一下子阴凉起来,仿佛充斥着一种生死之间的冷气,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闻慈默默靠近徐截云,让他带路。


    徐截云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单人病房,病房里除了床和柜子没多少额外的东西,闻慈把网兜儿放到床头柜上,甩了甩手,又把里面的外套拿出来,挂到了门口的衣服架上。


    她一转头,发现徐截云还站在那儿,含笑看着他。


    “还笑呢你,”闻慈嗔怪,“伤口真不疼?”


    其实也许是外面天热出了汗,有点刺痛,还有新肉正在生长的麻痒,徐截云没说,他回来还得换病号服,闻慈见了,“我出去等,你换好了叫我。”


    她带上门,站在门口,看到几个护士推着一个病床急匆匆冲过去。


    闻慈扭着头看,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闻慈?”


    她下意识转头,发现后面来了好几个人,都是男的,刚才叫他的是宗少和,和上班时不同,穿着身很简单的短袖长裤,其余几个男的她都不认识,看着都是二三十岁。


    宗少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闻慈。


    他听说徐截云的事儿已经是他度过危险期之后了,来看他的时候,那会儿的徐截云有气无力,还特意跟他说别告诉闻慈,结果这才多久,自己就迫不及待找女朋友去了?


    宗少和觉得有些好笑,对闻慈笑着介绍,“我们是来看老徐的。”


    闻慈“哦”了一声,“你们好,”这话主要是对那几个不认识的人说的。


    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说他在换衣服,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喊,“进来吧。”


    徐截云已经换好了病号服,看着再高大再健壮的人,穿着这种蓝白条纹的衣服看着都一下子低迷了,他用脚从床底下勾出几把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子,“你们坐。”


    然后把闻慈拉到病床另一边,那儿有把带靠背的椅子,“你坐这儿。”


    宗少和特想笑话他差别待遇,但身后几个人关系没那么好,他什么也没说,拎出一把塑料椅,第一个坐下了,笑着问:“感觉好点了吗?我听护士说你还出去了一趟。”


    徐截云没想到今天会来人看望,他咳了咳,一本正经说:“还行。”


    其他几人纷纷坐下,关心他的身体,闻慈在一旁看似发呆地竖起耳朵,她能听出来,这几个估计和徐截云关系没那么好,大概是熟人,而不是朋友的关系,言语之间颇为客套。


    徐截云说了几句,忽然回头问:“是不是有点无聊?”


    闻慈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于是“啊”了一声。


    徐截云笑道:“葛小虎在楼下病房,313,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满大队的人里,数葛小虎和闻慈最熟,这小子又活泼又爱闹的,最近简直要憋疯,上楼看了他好几回。


    闻慈眼前一亮,“行了,就他一个吗?”


    “还有一个,就他们俩伤得重还没出院,”徐截云说,“他们俩住同一个病房。”


    闻慈不再问了,绕到宗少和那边,床头柜在他们这边。


    她从网兜儿里掏出两个苹果,两个橙子,原本鼓囊囊的兜子一下子就憋下去大半了,她捧在怀里怕摔了,还借用了桌上的一个小搪瓷盆,装了个满。


    她安慰道:“我明天再跟你捎新的啊。”


    说着,对坐在塑料凳子上的几人礼貌一笑,忙不迭跑了。


    和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的人同处一室,被迫社交,这可真是一种痛苦啊。


    她默默怜悯了徐截云三秒,跑去了二楼。


    闻慈一走,有个男的笑道:“这就是徐哥你对象吧?”


    “嗯,”徐截云点头,并不打算跟他们多说,淡淡道:“特种大队第一中队的名额已经定了,成员就是之前和我出了任务的这帮兵,名额短期内不会再有更改。”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穿蓝衬衫的男青年忙说。


    他笑道:“这帮兄弟都是徐哥你精心选拔出来的,当然能进第一中队了,我们就是想问问,接下来你们特种大队肯定要扩招的,到时候,我们也好都争取争取啊。”


    徐截云作为指挥官,统领整个特种大队,未来自然不会只是现在这点编制。


    他这次的任务证明了,特种大队作为少量精锐,会是多么诡谲凝聚的一股力量,他手底下现在还不到一百个人,连一个中队的建制都凑不满,往后肯定要加人的。


    再说了,他们这帮人,盯着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队员身份。


    他们想要的,是核心指挥岗啊。


    徐截云眼里闪过厌烦,总有一些人,想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他没说死,随口道:“未来的特种大队成员只会在各部队的精锐里选,不管是哪个兵种的,都要过了选拔才行——只要是高素质的兵,我们都欢迎。”


    人精们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反正只看实力呗。


    他们面上半点气馁都没有,自然地说笑寒暄着,又坐了一会儿,才说着不打扰徐截云休息了告辞,宗少和送走他们,回来立刻声明:“别怪我啊,我实在推不过,找不到你,他们简直天天堵着我!”


    徐截云没搭理他,挥挥手示意他让一让,往房门口张望。


    宗少和打趣道:“你不是让人家去看葛小虎了吗?这才十分钟,又想让人家回来了?”


    楼下的闻慈正在病房。


    说来也巧,这两个人,一个葛小虎,一个正好是港城见过的脸上有刀疤的兵,她找过来时,这两个难兄难弟正对着一张桌子打扑克,听到敲门声,着急忙慌地收牌藏牌。


    见到闻慈,葛小虎惊喜,“嫂子?!”


    闻慈进来,先把盆放下,“我听说你们俩受伤了,还好吗?”


    这帮兵都是的,一个个受了重伤,但看起来都精气神十足,在港城那会儿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装了,头发剪回齐短,只是葛小虎一笑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露出虎牙,“哎呀,好红的苹果!给我们俩的吗?怎么不给队长吃?”


    闻慈说:“你们俩一个两个,他也有。”


    第179章 华夏?闻慈在陆军医院待到下午四点多……


    闻慈在陆军医院待到下午四点多,临走前特意说:“明天我会早早来看你的。”


    徐截云笑着点头,“好,你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得七八点吧,你通常什么时候吃早饭?”闻慈问,知道徐截云早上都是在医院食堂随便吃吃,就道:“那我晚点过来,正好给你送午饭,你想吃什么?”


    徐截云没什么想吃的,能和闻慈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他就觉得很好了。


    闻慈拍板敲定,“那我给你炖汤喝,中午十二点过来!”


    还没正式开学,闻慈眼下不忙,她从陆军医院回去的路上跑了趟百货大楼,身上正好有工业券,就买了个大号保温饭桶,上面还有两个格挡,非常适合用来给人送饭。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她就开始准备炖汤。


    手边是一本粤省出版的汤水菜谱,闻慈严格按照书上的步骤来,莲藕、干章鱼、猪蹄、绿豆、蜜枣、陈皮……个别材料不好买,她都用马良笔准备出来,放进瓦煲里炖。


    她看眼手表,现在是八点钟,得炖到十一点。


    闻慈不常做这种需要超长时间的老火汤,很怕水烧干,于是一直坐在厨房守着。


    她坐在门边,手里拿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看,目前它还没有翻译成中文版,她手里这一套是从港城买回来的英文版,一边看,手下一边撸着富贵热乎乎软绵绵的肚皮。


    柔和的日光洒在书页上,空气微微湿漉,最近常下雨。


    瓦煲的确是个好东西,煲了三小时的汤,水居然真的没有烧干。


    煲好的汤色泽清澈,莲藕变成了淡粉色,闻慈嗅了嗅,特别香,她拿个小勺子尝了一口,十几分钟前调过味,咸淡刚好,鲜美香醇,特别好喝。


    她连材料带汤倒进保温桶里,装了满满一桶。


    “我出门咯,你乖乖在家,”闻慈揉了把富贵脑袋,锁门出去了。


    到陆军医院时还没到十二点,闻慈熟门熟路找到病房,门开了条缝,她敲敲门,里面没应声,而是直接被人推开了,穿着病号服的徐截云过来开的门。


    病房里还有医生护士,像是正在检查。


    医生笑问:“这是徐同志对象?”


    他昨天就听几个护士说了,昨天徐同志跑出去一趟,再回来时,还带回个年轻的女同志,两人肩并着肩走路,看起来可亲密了,十分扼腕,不是听说徐同志没结婚吗?


    徐截云笑着点头,“对。”


    闻慈对着大家笑笑,把保温桶放到桌上,用力拧开,厚重的香味一下子传入整间病房,医生吸吸鼻子,“徐同志这伙食不错,我闻着是猪蹄汤?”


    这么大一桶,就算徐截云是水桶也是一顿喝不上的,闻慈分出来两碗,送给楼下的葛小虎两个,再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个装着馒头和炒菠菜的搪瓷饭盒。


    “我去食堂买的主食,这饭盒是人家借我的。”


    医生护士们已经出去了,徐截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们一起吃。”


    事实证明,闻慈的厨艺天赋是相当不错的。


    这桶耗费三个小时的猪蹄汤香飘一层楼,把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都吸引过来了,问女主是怎么做的,闻慈详细说了,末了又推荐那本记了上百个粤省汤水的菜谱。


    等来问菜谱的人离开了,闻慈得意,“好喝吧?”


    “好喝,”徐截云说,这倒不是恭维,的确比饭店里卖的还好喝。


    猪蹄和莲藕都炖得很糯了,闻慈看着徐截云吃了那么多,忍不住问:“你这是饿成什么样了?吃这么多,不会积食吧?医院有没有山楂丸?”


    徐截云差点被呛到,别过脸咳了两声,无奈道:“我又不上育红班。”


    只有那么点儿大的孩子才会积食。


    闻慈嘻嘻哈哈起来,等吃过饭,两人一起去水房刷了保温桶,又把洗干净的饭盒还给食堂,等回去后,闻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本书来,“你看不看?”


    徐截云扫了一眼,他还真认识,是国外一本很有名的侦探书,全英文的。


    他在军校时英文就学得不错,后来出任务频繁出国,听说读写基本都没什么问题,但这种小说却不常看,他点点头,闻慈就坐到窗边,徐截云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两人一起看。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丝斜斜地洒进来,把窗台打得湿淋淋,闻慈放下书,把窗户关上,继续和徐截云一起看,充斥着谜团的紧张探案中,两颗心悄无声息地依偎在一起。


    和男朋友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似乎有点不一样。


    和前者在一起的时候,多了点微妙的甜蜜,过了周末,闻慈正在计算自己周内什么时候能来看徐截云的时候,后者说:“下周我就要出院了。”


    “嗯?”闻慈警惕抬头,“你要回部队?”


    “不,”徐截云笑道:“我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回去也训练不了。我是回家继续养伤。”


    闻慈松了口气,咕哝道:“我还以为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呢。”


    徐截云要回大院住一阵子,他说会常来看闻慈。


    不住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住处有些距离,哪怕是有空的时候,也不能常常见面,闻慈这么想着,十分惋惜,要是时间能一下子跨越到五十年后就好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徐截云早就回军区了,闻慈也收到了来自大陆另一头的样书。


    一本是大不列颠捷尔斯出版社的,这本完成得很快,闻慈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印刷和装帧都非常精致,翻译也很精彩,在符合原本风格的前提下,还兼顾了大不列颠本土的语言特色,这是本土翻译的优势,不是非母语者能轻易做到的。


    另一本意国的装订也不错,至于翻译,闻慈就看不懂了。


    相当满意,闻慈给两个出版社回了电话,并没有挑刺。


    大出版社的出版效率是很高的,又过了不到一个月,闻慈再收到消息,就是捷尔斯出版社已经将《小龙历险记》正式出版,而且!首印卖得相当好!


    首印五千本,不到一个月,销售一空!


    电话里,隔着细微的电流,奥利弗的语气有些惊喜,“我们已经打算印刷第二批次了,如果销售情况仍然很好,那还会有第三、第四批次的印刷——你知道吗?在伦敦乃至周围的城镇乡村,甚至有家长主动跟朋友推荐这本书?”


    闻慈不知道,她好奇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奥利弗说:“也许是插画风格问题,《小龙历险记》放在书店的架子上销售时,我们会特意将它的封面对着顾客,一下子就能抓住孩子们和家长的眼球。”


    插画的风格是非常多样的,稚气、可爱、复古,等等。


    但也许是因为闻慈不是从儿童绘本出身,她是从传统美术开始学习的,加上几十年后绘画风格的影响,她的插画都画得极其精致、浓郁、美丽,哪怕将它放大十倍,你仍然能看清上面精美的细节,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称它为“繁琐”。


    细节太精致、太华丽了,哪怕没有故事的存在,它也像是一本艺术品,或美术作品集。


    奥利弗总结道:“总之,闻小姐,你的作品非常受欢迎。”


    闻慈的确是很惊喜的,一部作品在单个国家的成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有营销或运气的作用,但如果它获得比较广泛的认可,那也许能代表它是一部不错的作品了。


    又过了半个月,一家东京的儿童出版社联系上了闻慈。


    最近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闻慈几乎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件事情的起源来自于这家出版社的社长,他去大不列颠出差时,意外在书店看到了新出版不久的《小龙历险记》,它摆在书店最显眼的书架上,甚至和几位公认的绘本大师的作品放到一起,这吸引了这位社长的注意。


    他拿起绘本开始翻看,作者名很陌生,他完全没有听过,像是亚裔的名字,但不是岛国名,但翻开之后的内容基本让他确定了,应该是华夏作者。


    小龙是一条典型的东方龙,不是西方神话里那种像蜥蜴一样的爬行动物,它活泼调皮,像是任何年幼的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偶尔会惹出一些麻烦。


    但它仍然是讨人喜欢的,像是每个孩子都会幻想拥有的伙伴,可以一起闯荡奇幻世界。


    社长一下子变得对这本绘本非常感兴趣。


    他站在书店里,把绘本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画风非常精致,像油画一样,不管是和目前的大不列颠还是岛国相比,这种画风都是不太常见的,但你无法否认它的美丽。


    绘本的最后有一页简单的作者介绍,附带一张简单的照片。


    那照片拍得非常随意,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红格子上衣,怀里抱着只漂亮的长毛鸳鸯眼白猫,她是乌黑的短发,笑起来嘴角出现两个梨涡,大大的眼睛弯起,有种小动物般的狡黠。


    她像是女孩子们爱看的童话书里,住着蘑菇屋、会用魔杖施展魔法的那种年轻女巫。


    这的确是亚洲的面孔,哪国人呢?


    社长看向剩下的作者介绍,非常简略的几行大字,英文字体舒展漂亮,末尾是一中文一英文的印刷签名——闻、慈——他辨认出那两个笔画繁复的字。


    华夏?!


    他再看国籍,果然,是华夏,是来自华夏的画家呢。


    社长没想到,刚刚开放没多久的华夏市场里,居然能卖出一本如此符合国际市场的绘本,它甚至卖到了遥远的大不列颠,再看末尾介绍,甚至还卖到了意国和高卢呢!


    真是厉害啊,社长觉得,哪怕是岛国孩子,也会喜欢这本绘本的。


    最后一页没有地址、邮箱之类的东西,社长想联系这个叫“闻慈”的人,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他买下这本绘本,然后去联系了一位自己认识的捷尔斯出版社的经理。


    再之后,他发现自己不得不联系华夏外贸部——其他出版社一直都如此联系。


    闻慈听着这些周折,自己都觉得很麻烦了,但还好社长没有觉得这非常麻烦。


    他仍然坚持,最后百转千回地找到了闻慈,于是就有了两人的这通电话。


    社长给出了一个符合市场的版权引进价格,闻慈也就答应了,由于两国的距离较近,中间的联系也比和其他出版社沟通要方便——起码他们没有跨越几个时区的白天夜晚。


    手握自己响当当的成绩,闻慈再次开始思索,将《小龙历险记》在国内出版的事情。


    现在已经快到十二月了,她这几个月十分忙,自打被之前那个出版社气过一通后,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除了学校的事情,还有全国美展的事情,提名评比已经结束了,她的《午门》进入了最终提名,但具体能不能得奖,还要等明年展览的终评。


    因为这事,闻慈最近莫名其妙收到很多信件。


    国内其他美术学院的学生、非学院的在野画家,甚至同学校的一些学生,也给她写了信,她这个名字目前在美术界是稍有点名气的,不用费劲打听,就知道她在哪里。


    首都美术学院?嗯,她就在那儿上学,那就往那儿寄吧。


    除了褒赞她有开创之风、现实主义的一部分信,也有不少骂声,时代的变革总是两股甚至多股力量纠缠抗争的,闻慈这个紧跟着螺旋跑到前头的人,自然也承担了许多非议。


    她倒不在乎那些骂声,有美术报来采访时,她还开玩笑说:“写信给我费了不少邮费墨水吧,大家的鼓励我收到了,反对也收到了,我会朝着我理想的路头也不回地去的。”


    他人的反对,不会成为她前进路上的哪怕一颗小石子儿。


    闻慈把国内有可能答应的出版社再三考虑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在首都找。


    因为她实在没有时间跑其他省市,而如果不盯着印刷美术的话,她又实在放不下心。国内毕竟没有出绘本的先例,她怕没有自己盯着的话,最终会变成不伦不类。


    那别说给孩子们看了,她都觉得可能变成自己的黑历史。


    闻慈再三挑选,最后选择了一家首都城西的少年出版社。


    现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儿童出版社,因为专门为儿童创作这个概念是近些年来才有的,在更早以前,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大孩子,所有人都经受和成年一样的教育,看《大学》《中庸》,学《论语》。


    作家主要为成人写作,而少有为真正的孩子写作,他们的这方面需求是被漠视的。


    闻慈私以为,这也是国内绘本行业在几十年后仍没有发展起来的很重要一个原因。


    所有家长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孩子、教育孩子,但实际上并不怎么真正重视他们的心灵和精神发展,让他们受教育是为了往后在社会立足,从拥有好的成绩到拥有好的工作。


    至于其他的呢?那不重要。


    闻慈找到的这家出版社,眼下就面临着这种窘境。


    他们出版社的年纪非常轻,历史还不到十年,在过去那些年里出版了非常多的连环画、一些音乐体育方面的科普书,本来就发展平平,全靠国家支援,国营企业没有倒闭。


    但现在改革开放了,尤其是近几个月,所有人都在书店抢着购买外国小说,他们看《基督山伯爵》《红与黑》,连孩子们也有《鲁滨逊冒险记》之类的,他们最近几个月出版的书没有一本不亏本。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要不了*两年就倒闭了。


    没听说吗?上个月郊外就有家小工厂被关了,员工都合并去了其他单位。


    闻慈拿着绘本找上门来的时候,社长是不可思议的。


    “你说,你想在我们出版社出、出这个——”社长一时间忘记了闻慈刚才说的用词,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神色有些尴尬。


    闻慈镇定地介绍:“绘本。”


    “对对,绘本。这是什么东西?”社长又放下了茶杯,不解地问。


    闻慈想了想,客观地说:“这个东西主要是从西方起源的,但是“绘本”这个用词是来源于日文,和我们的小人书有一点点类似,但是大相径庭。它以插画为主、兼顾少量解释的文字,我画的这本是儿童绘本,面向的主要是三到八岁的儿童。”


    社长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是国外的?”


    “形式是来源于国外的,但这是我自己画的,”闻慈把绘本推过去,“您看看?”


    社长把放在桌上的眼镜擦了擦,架在鼻梁上,很认真地端详起面前几本“绘本”,中间那本他是认识的,硕大的华夏字儿,“小龙历险记——”


    他念出这几个字,又疑惑地问:“旁边这几本是什么?它还分系列?”


    “不是的,”闻慈忙解释起来,她指尖点了点最左边那本,“这是它在大不列颠出版的版本,”点点最右边那本,“这是今年在意国出版的意语版本。”


    最后,她绕回中间,“这是在港城出版的繁体字版本。”


    社长惊异地看着面前几本红色封皮的书,声音都尖了,“都出到国外了?”


    “这是完全合规,经过外贸部中转出版的,都是大出版社,您放心,”闻慈力求证实自己这是正经事业,不是路边偷印的,她又补充说:“前几天还有岛国的一家出版社联系我,想出它的日语版本,目前还在商定合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明年年初它还会在岛国出版。”


    社长一下子重视起来了。


    哦呦,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书啊?这是能远销好几个国外的书啊!


    他拿起中间那本港城版开始翻看,没办法,繁体字他还认识,外语是一点看不懂,社长一边看,一边严肃地问:“闻慈同志,这本绘本在国外的卖得怎么样呀?”


    “还不错,都是今年陆陆续续出版的,加起来也卖了上万本,”闻慈答道。


    国营出版社有国家兜底,但是也不能亏钱亏得太厉害,不然账面都不好看呀。


    社长翻看着这本绘本,的确新鲜,是他完全没有看过的形式,而且印刷得又厚实又漂亮,色彩鲜艳,颜色特别正,完全不是他们之前出的小人书能比的。


    看着看着,他忽然说:“这印刷成本得很高吧?”


    小人书印一本成本可能也就一分两分,但这本怎么看也不是几分几毛能解决的事儿。


    闻慈坦诚地点头:“对,它的印刷成本的确会比较高。”


    这家出版社是她在众多选择里挑选出来的,规模不太小,在创作者中的风评也还不错,起码之前出版的质量都处于一个中上水平,她今天是抱着必须成功的信念来的。


    闻慈道:“我在七七年的时候印刷过类似的绘本,后来上了广交会,那是一套系列书,单拆出来,一本四十页左右的绘本,用的是道林纸,一本的成本大概是八毛钱。”


    在社长惊恐地瞪大眼之前,闻慈急忙找补,“但这本只用三十五页,只要七毛钱!”


    社长:“……”


    他顿时觉得手里这本漂亮的绘本都看不下去了,喝口茶水压压惊,然后说:“你这个价格高得太离谱了呀,成本都要七毛钱,那卖多少呢?要是卖几块钱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人买!”


    闻慈早已经想好这个问题,她也决定妥协了。


    “我们可以用差一些的纸张,版式、美工之类的我都自己来当,你们只要负责印刷就好,”她是真没法子了,叹气道:“这样的话,您看看成本大概有多少呢?”


    社长想了想,从身后的书架里翻出来一本书,递给闻慈,“这是我们去年印的小人书,也是彩色的,成本是一本两毛,售价四毛,已经算是很贵的了,才卖出去几百本。”


    闻慈翻开看了看,在小人书里算是质量很不错的。


    她试探问:“那就按这个标准来?”


    社长心想,他还没答应呢,他又在位子上坐下,拿起绘本继续看,闻慈看他是有些意动的,适时道:“我只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社长问:“什么要求?”


    闻慈说:“绘本的版权我是要保存在自己手里的,售卖的话,我只接受约定版税,就是分成。”


    这又是一个新鲜词儿了。


    社长又问:“怎么分成?按成本分还是按售价分?这没有先例啊。”


    闻慈说:“我这两年出版的所有绘本,不管引进到哪个国家,都只签约定版税的合同,”她今天有备而来,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大致拟定的双方明细。


    第180章 打广告从红星少年出版社出来的时候,……


    从红星少年出版社出来的时候,外面天朗气清,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


    十二月的风刮到脸上,下午时分,不算太冷,让发烫的脸颊慢慢冷却下来,闻慈高兴地跟不远处自行车旁的人招手,对方大步走过来,把她敞开的大衣衣襟合上。


    “不冷?”徐截云这么说着,把每颗牛角扣系上了。


    他想把紧贴着脖子的那颗扣子也扣上,闻慈按下他的手,“不要不要,勒脖子,”她说着,四下瞅瞅,周围没什么人,于是欢快地挽住了徐截云的手臂,“你什么时候到的?”


    “没到多久,”徐截云笑问:“还顺利吗?”


    “当然!”闻慈笑得眯起眼睛,小声说:“我有预感,过年之前,出版就能落实了。”


    徐截云是今早看着她忐忑出门的——今天他调休,特意来找闻慈。


    她一改早上的踌躇,变得凌云壮志,好像一只刚被雨浇了个激灵的小豹子甩甩毛又昂首阔步了,非常可爱,他捏捏她的脸颊,“那现在去大院?”


    闻慈坐到自行车后座,抱着他的腰,“你带我。”


    今天冬至,提前半个月,徐截云就询问她,今年要不要来大院。


    闻慈明白这问题背后的意思,她考虑了一分钟,然后就答应了,为此,她今天出门时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脸贴在他后背上蹭着,含糊问:“冷不冷?”


    “不冷,”徐截云说,他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脖子后面忽然伸来一只手,贴在他脸颊上,徐截云很熟悉这指尖的触感和香气,并没躲闪,这只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身后的人咕哝一声:“胡说,你脸都是冰的。”


    闻慈解开脖子上的红色羊毛围巾,不止出于保暖,还有和她身上黑色大衣搭配的考量。


    她把围巾在徐截云脖子上围了两圈,然后自然而然,把手伸进他脖颈和羊毛之间的缝隙,这里就和人冬天穿棉袄时的帽子后面一样,像小猫的肚皮一样暖和。


    徐截云笑得自行车都歪了歪,“痒。”


    闻慈跟盲人摸象似的摸索了两下,最后悻悻收回手,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同样的黑色大衣,廓形,穿起来正适合他这样肩宽腿长的身材,潇洒得不行,和她穿的像情侣装。


    找到合适的位置,她舒服了,靠在他背上懒懒地不说话。


    这条路很长,但徐截云希望还可以再长一些。


    进大院的流程闻慈已经很熟悉了,她把徐截云自行车篮里的袋子拿出来,是早上他来后,她特意让他捎过来的,徐截云推着自行车,她拎着带来的礼物。


    到了徐家,院子门是半敞开的,几个打扮体面的年轻男女在那里说话。


    闻慈已经认识了,这都是徐截云大伯和二伯家的孩子。


    徐截云父亲是长子,他年纪也最大,这些兄弟姐妹,现在都是二十来岁,最小的一个女孩今年才21,闻慈这半年打过两次照面,不算多熟,但起码是认识的。


    “闻同志来啦,”他们很亲热地打着招呼。


    闻慈笑,依次跟他们打招呼,大家一并进了屋子里。


    徐大伯、徐二伯和妻子们都坐在屋里,正陪徐老爷子说话,徐家的气氛还不错,至少明面上闻慈没发现什么勾心斗角,而且子孙有各自的生活和事业,并不住在一起,这很好。


    见到闻慈,大伯母和二伯母都笑了,“小闻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活泼的女孩子就跟一朵花似的,又新鲜又可爱,爱玩爱笑,半点不扫兴,就算给人家当女儿也是最惹人疼的那一种,她们拉着闻慈的手过来,亲切地问她过得怎么样。


    “学校那边很好,事业那边也很好,”闻慈笑道:“一切都很好。”


    她说着,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徐大伯母是对外部门的,人爱体面,平时上班衣着发型都会精心挑选,闻慈送了一瓶香水,小声笑道:“花香味儿的,味道淡,但香味能留很久。”


    二伯母主管后勤,爱低调,闻慈就送了一条蓝黑格子的披肩,纯羊毛,保暖又轻薄。


    两人收到礼物果然很高兴,齐齐拿出给闻慈准备的礼物,有胸针,有手链,这小姑娘自己是学美术的,还学得那么好,自己穿衣打扮也向来漂亮得很。


    闻慈高高兴兴道了谢,当场把这两样东西戴在了身上。


    几个堂弟堂妹——相对于徐截云的辈分看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跟闻慈没多熟悉,见过几面,讲话不多,但不管是从徐老爷子嘴里还是从徐截云嘴里都能听出对她的欣赏,他们不总说,可每次说的时候,总感觉很自豪似的。


    “对对,是画画的,在首都美院读研究生呢。”


    “干学习?胡说,她好几年前就开始工作,画的绘本都卖给老外了呢!”


    “港城怎么了?那个什么奖,她还拿过呢。”


    每次徐老爷子明里暗里跟自己的老兄弟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偶尔在旁听到,都一阵牙酸,但见到闻慈本人自然是不好问的,但哪怕是无声观察,也能看出来,她人际关系很好,性格很好,而且平时也很忙,经常早早起床早早睡觉,中间的时间大半用来工作。


    她对美食和打扮都如数家珍,这些老爷子以往说是浪费的行为,他如今也不说了。


    闻慈是这样一个严肃家庭里忽然出现的异类,但谁也没法否认她的讨人喜欢。


    闻慈给两位伯母准备的礼物一看就是精心的,给两位大伯二伯的就是正常的酒,但就算酒她也弄出了不一样,别人送茅台五粮液,她送的是两瓶白沙液,也是这会儿的名酒,主席同志以前也喝过的,这两年甚至比茅台还不好买。


    徐家人不缺钱,看到这样有心意的礼物反而更喜欢。


    至于徐老爷子,闻慈回头跟徐截云暗示。


    “怎么还使眼色呢?”徐老爷子笑。


    “有个关卡现在需要我,”徐截云说着,回到自己屋子,没一会儿,再来时怀里就多了个方形的东西,红绸遮着,老爷子好奇地不得了,站起来看,“这是什么?”


    闻慈笑道:“您猜猜?”她提前了好几天交给徐截云,让他偷偷带过来。


    徐老爷子猜了两次,都没猜对,他上前一揭,顿时“呀”了一声。


    一屋子人都走了过来看,“这不是爸/爷爷您吗?”


    没错,这是闻慈特意给徐老爷子画得一幅半身画,画幅算是中型,比照的是徐家一张老相片,那张照片里的徐老爷子尚在中年,身穿军装,英姿勃发,已经是将军的样子。


    闻慈把这张照片复原成油画,特意当成今年的礼物。


    徐老爷子怔怔看了许久,眼眶微湿,“我记得,那会儿才是五九年。”


    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闻慈把红绸彻底扯开,卷在手上,笑着说:“往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快,因为大家日子变好了,就感觉时间走得更快,”说完,徐老爷子就笑了起来,“是、是,大家会越来越好的。”


    左看右看,徐老爷子问:“把它挂在客厅,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这么问了,但徐老爷子仍指挥徐截云把这幅画挂在客厅的沙发后,这样来了客人,对方坐在他对面,一抬眼就能看到这幅画,老爷子都想好自己到时候改怎么说的了。


    “照片?不是啊,这是我未来孙媳妇画的。”


    冬至要吃饺子,他们自己动手包。


    两个大伯母去调馅儿,徐老爷子趁此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朝徐截云招了招手,闻慈没注意,她发现这件事,是去院子透气时徐截云把一个东西塞给了她。


    “这是什么?”闻慈问。


    “我奶奶那一辈传下来的,”徐截云打开手里的盒子,低声道:“我奶奶出身还不错,她去世的早,留下了一些东西,这些年都好好保存着,这个是给你的。”


    闻慈犹豫,“我能收吗?”


    “能,”徐截云笑道:“一家一样儿,我们家的是你的。”


    闻慈白他一眼,接过盒子,里面是一枚镶着红玛瑙的白银戒指,因为年代久了,白银微微发旧,她想了半天,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那你妈妈呢?你家的不应该给你妈妈吗?”


    “这之前就是我妈妈的,”徐截云道:“现在传给你了。”


    闻慈明白了。


    她定定看眼徐截云,看得后者眼神都开始飘忽,抬头说:“好像下雪了。”


    她哼了一声,没有生气,只有一点娇嗔和蛮横,说:“给我戴上,”她习惯性伸出右手,想了想,又缩回来,把左手伸出去,晃了晃漂亮的五指,示意徐截云伺候她戴戒指。


    徐截云捏起小小的戒指,没动。


    “戴哪儿?”他谨慎地问。


    闻慈观察着他的脸,打趣问:“你想戴哪儿?嗯?”


    徐截云默默把戒指移向无名指前,“……这儿?”


    闻慈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咳了咳,又正经问:“我要是让你带小拇指呢?”这人肯定是知道西方戒指的不同含义的,戴小拇指,寓意着不婚,独身主义。


    果然,徐截云一本正经地说:“戴不上,太小了。”


    “是吗?我不信,”闻慈说着,拿过戒指,在对面人快要着火的眼神中,把戒指套到了中指上,大小居然刚好,古旧的银戒戴在指根,有种古典的美。


    徐截云眼睛缓缓发亮。


    闻慈伸着左手,自顾自欣赏着,就要往回走。


    徐截云拉住她手,还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不知道你说什么,”闻慈嘴上这么说着,可回头时亮晶晶含笑的眼睛,却分明在说“就是那个意思,”她甩开徐截云的手,哼着歌走了,后颈发着红晕。


    徐截云在冷风中清醒了三分钟,一粒雪落到他眼皮上,他抬头看看,发现雪大了。


    今天的雪真可爱,他想。


    他大步追进屋里,发现闻慈洗了手,正在和大家一起包饺子。


    她在美食的造型上也是颇有些讲究的,包饺子速度不快,花边却漂亮得很,落在屉子上,像朵漂亮的麦穗花,一个堂妹不经意间低头,发现了闻慈手上的戒指。


    “诶!”她惊呼:“这和妈你那个好像。”


    二伯母动作一顿,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满屋子人都看出来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就这个傻妮子,居然还喊出来了。


    但自家女儿,她没责怪,笑眯眯问:“小闻啊?你和截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想着现如今小年轻都想上学,她又忙补了一句,“你现在还念研究生呢,倒不着急,我就是问问,打不打算等你毕业了就结婚啊?”


    闻慈包着饺子,动作没停,笑道:“可以呀。”


    徐截云一个大步迈过来,“可以呀?”他重复闻慈的语气。


    闻慈“嗯”一声,忽略发红的耳尖,非常镇定,抬头笑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徐截云想说明天。


    但这个百分之百会被拒绝的答案被他憋了回去,他慎重地想了又想,最后试探着问:“明年?”明年闻慈还没毕业,哪怕到年底,她也只是在念研三上学期。


    闻慈:“可以呀。”


    这个消息简直震惊了徐家。


    之前他们这些长辈没少问徐截云这个问题,他年纪又不小了,但徐截云每次的回答就是不急、不急,他们都以为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问题了,居然拖了好几年。


    但今天,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说要结婚了?


    徐老爷子一愣,立即严肃道:“怎么能这么随便呢?必须得办喜宴!”


    小闻没有父母亲人,但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好好对待人家,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两人领证结婚了,徐老爷子自己都对不起她父母两位烈士,和这么好的小姑娘。


    闻慈对喜宴不感兴趣,她觉得麻烦。


    但似乎拒绝也不太好?


    她正想着,十分擅长对她察言观色的徐截云抢先开口了,“我明年多调休,争取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多腾出几天假期,操办喜宴——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他不想小闻同志勉强。


    不用她自己动手的话,闻慈愉快地点了头,“可以呀。”


    这三个字从此将是他最喜欢的三个字,徐截云心里炸开烟花。


    外面不知道哪家在放炮竹,劈里啪啦地响,徐家的客厅里暖洋洋的,他们兴高采烈地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吃完饭后,几个年轻的堂弟堂妹也打算出去放爆竹。


    以往徐截云这位堂哥向来是不参与他们的活动的,这回却也出来了。


    他低着头,在旁边人的耳边喋喋不休,“你要小心,别崩到手……”


    闻慈显然耐心不足,她“哎呀”一声,捂住耳朵往前跑,“好啰嗦啊你!”


    徐截云半点迟疑都没有的跟上,“你又没拿爆竹,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闻慈停下了,回过头来嘻嘻哈哈地笑,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给我一个。”


    落在后面的某堂妹越走越慢,不可思议,“那是我们的老哥徐截云同志?”


    “是的,”她身旁的另一堂妹连连摇头,感慨道:“这难道就叫,一物降一物?”


    凶悍严厉、我行我素的徐截云同志,居然有当孙猴子被人箍的一天,他还甘之如饴。


    爆竹在地上炸开,闻慈往后跑,扑到他的怀里,被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


    “砰!”


    全华夏都在放烟花。


    ……


    “对对,就要这个颜色,老师傅不愧是老师傅,您可真厉害!”


    闻慈一边给勤勤恳恳按她的标准调色的印刷师傅提供情绪价值,一边在旁边忙碌,她这几天大半时间都泡在出版社合作的印刷厂里,反复修正细节。


    老师傅真不想干了,这么贵的东西真能卖出去吗?但闻慈态度太好,她自己在旁边忙着也在干活,弄得他也不好意思撂挑子,只能闷头再弄下去。


    一直这么耗了半个月,闻慈终于见到了第一本样书。


    “成本是两毛五,售价的话,建议定在四毛。”闻慈说。


    社长翻看着这本新鲜出炉的华夏绘本,由于成本问题,没闻慈其他几本样书那么光鲜亮丽,但也已经很不错了,这本书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不管是版式、装帧,哪怕是页面的空白,都被她精确到了毫米,让人乍一看视觉上就十分舒适。


    样书都出来了,社长也不再犹豫,“那第一批就印个两百本吧。”


    这是一个极少的数量,但闻慈没有反对,她也不确定绘本到底能卖得怎么样,还顺着道:“要不这批就先只在首都周围铺开?相比之下,首都市民的经济条件也比较好。”


    社长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么一拍即合地定了。


    绘本是腊八前几天正式放到书店里的,闻慈去看了眼,刚上架,特意被放到了每家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到,封面横开,其实还挺抢眼的。


    跟她一道过来的徐截云问:“要不买一本?”


    “给自己创造销量啊,”闻慈笑,摇摇头,“我那里有一本样书就够了。”


    出了书店,闻慈说:“我只是不太甘心,要是现在的确在华夏卖不出去的话,那起码我尝试过了,要是都没法试一试的话,那我未来会一直懊悔这件事。”


    她有些紧张,但不算焦虑,好或不好,结果她都接受。


    如此等了一周,再去出版社问,社长说:“卖出去31本。”


    这比闻慈想得要好一些,起码卖出去了,不算颗粒无收,她点点头,正要表示同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眼睛慢慢亮了。


    社长奇怪地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闻慈慢慢地说,“社长你说,我们要是在报纸上打打广告,宣传一下,是不是结果会好很多?”


    社长下意识问“什么广告?”,和闻慈对视上,一下子就明白了。


    “对啊!你怎么不早说!”社长神色懊恼,眼睛亮得惊人。


    “这不是现成的广告吗?你这本绘本在哪哪国家卖出去了,卖得可好了,这不是现成的吗!快快,我现在就找人写,”社长当即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闻慈赶紧拦住,“诶诶,我自己就能写。”


    还有谁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成绩吗?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社长亲自给她灌了钢笔墨水,闻慈没花多久就写出来一篇初稿,思考一阵,让社长看了一遍,又修修改改,重新润色,最后撰抄在新稿纸上。


    闻慈还想起来一件事:“说不准我的同行们也会买它回去看看呢。”


    她现在在美术界是真的有点名气的,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报纸上现在还说她是“先锋”呢。


    社长在出版界这么多年,报社的人也认识一些,很快,就联系上了两家日报。


    闻慈想了想,也找了一家关系不错的美术类报纸,这两年也有一些报纸来采访她,现在大多数媒体还是有素养的,不会为了利益胡写,闻慈也就乐得接受他们的采访,态度很好。


    这家报社采访过闻慈好几次,她主动上门送稿,记者还很惊讶。


    “这是——绘本?这是什么东西?”记者低头查看稿子,十分惊讶。


    闻慈把当时对社长解释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又指着稿子里的细节,特意道:“港城和国外的每家出版社名字我都注明了,高卢、意国、岛国,包括大致的售卖情况情况,除了岛国的消息是来自于上周,其他的还是上个月的,现在的销售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些数据的罗列,让这篇稿子更加真实可信。


    记者震惊,“你还在画绘本?”


    他光知道闻慈是油画界炙手可热的少年天才,但不知道她还有其他副业啊!


    闻慈笑道:“我最早是画小人书的。”


    记者佩服极了,“你真是厉害,干一行行一行”,他说着,把整篇稿子看了一遍,说实话,文笔十分不错,他道:“我把这个给主编看看,八成没问题的。”


    闻慈道了谢,果然,第二天,就看到了好几家报纸。


    他们全挑的日报,就为了抓时效。


    正如闻慈所猜测的,在家长们看到社长两篇日报的同时,涌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他们国家出了什么好东西,居然能在国外卖得那么好?好奇心是购买的开始,哪怕他们现在还没有这个资金,但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未来有了机会总要想去尝试的。


    而看到美术日报的同行们,正如闻慈所想,震惊了。


    闻慈,是他们知道的那个闻慈吗?


    她居然还干出绘本的副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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