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七农垦兵团徐截云不止送了这个……
徐截云不止送了这个钱包——当然,主要可能是为了那张合照。
他把自己的相机也拿过来了,装在相机包里,保护得好好的交给闻慈,“这还有两盒胶卷,你先用着,临时不太好买,要是还需要的话,我到时候再给你寄。”
“够了够了,”闻慈惊喜地收起这个礼物。
这个可比钱有用多了,她难得出趟远门,正好可以拿来拍照纪念。
徐截云知道闻慈恐怕时间匆忙,送完东西,也没耽搁,很快就离开了。
闻慈抱着新得的相机和钱包回到宿舍,把它们好好地放到床上,继续打包行李。
她平时的颜料工具现在基本都放在系统背包里,可以随身带去各处,但现在多了同行的林姐,她就拿出了一些轻便小巧的颜料,放进行李包里。
现在首都是秋天,这两天秋老虎,甚至还很热,但西北那边的气候恐怕不同。
“早穿棉袄午穿纱,”她现在都记得这句老话呢。
她自己是拎不动太多行李的,也不想拎太多,麻烦,所以闻慈精挑细选挑出来了一些东西,比方冬季的厚棉袄一件、毛衣两件,棉帽一个、棉鞋一双等等,虽然看着不多,但因为冬季衣服太重太厚,还是收拾出来沉甸甸的一个大包。
她站起身试着拎了拎,决定给自己加个皮手套,不然勒手。
行李大包收拾好,还有随身的挎包,她把水彩本、证件等放到里面,都是用得频繁的。
等收拾好东西,闻慈就去找乌海青告别。
对方显然还不知道这事,惊掉下巴,但也真心地为她感到开心,“人还真是得争取,不争取的话,什么都得不到,”他要是早几年试试,也许不用在出版社窝这几年了?
等第二天,乌海青和年君还特意送闻慈去了火车站,直到见到林英。
林英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身材精瘦,身板的确有种部队训练过的感觉。
她和闻慈互看了证件,确认没错后,才正式的做了自我介绍,“这次的各地出差,由我陪同闻同志,路上遇到什么安全问题,我会保护你的。”
闻慈特别有安全感地点头。
她和乌海青年君挥手再见,等两人走了,就和林英站在候车室的空地里等待,林英像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太说话,闻慈就自己靠在柱子旁思考绘本的情节。
等上了火车,她真心实意地开心了一下。
不愧是外贸部,大气,给她这个编外人员出差还配了硬卧车厢,还好是硬卧,不然去阿速市这三天三夜的火车,能把她坐到双腿水肿,痛不欲生。
林姐帮她把沉重的行李包放到头顶,回头,就发现这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
她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你真厉害!”闻慈感叹,好几十斤重的东西,她轻轻松松举过头顶,而且她都瞧见了,林姐脱了外面的外套,举手时胳膊上都有一层肌肉呢。
她捏捏自己软乎乎的胳膊,有点眼馋,“林姐,你说人不运动能有肌肉吗?”
林姐:“……我觉得不太可能。”
闻慈叹了一声,这个问题她想了两辈子,仍然没有找到速成途径——那种不用她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就能练出来一身薄肌线条的愿望,看来果真是愿望。
她只是懒惰还想要好身材罢了,有什么错呢?
闻慈摸摸自己的胸口,拿出挎包里的酥糖给林姐分享。
林姐摇头没要,被闻慈硬塞进手心里,她只好揣进口袋里,因为她自己的铺位是在闻慈的上铺,所以她坐在过道旁边的凳子上,看着闻慈坐在小桌前倒腾东西。
她看着看着,闻慈抬起头来,“林姐,你要不坐过来吧。”
这会儿又没什么隐私空间的说法,虽然下铺是闻慈的,但其他位置的人照样会坐过来,那还不如林姐坐过来呢,正好,两人培养一下感情。
林姐就坐了过去,看着闻慈拿铅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她的速度特别快,几乎不用橡皮,好像手底下不是线条错综复杂的图案,而是简单的火柴人一样,没花多少时间,一幅精致的线稿就完成了,画得是一个戴着毛线帽子的小女孩在湖上溜冰,两颗毛球垂在她脸侧,她张大嘴巴像在尖叫,看着特别可爱。
闻慈画完,吹掉橡皮沫子,还算满意地问林姐,“你觉得怎么样?”
林姐点头,“很可爱。”
她忍不住问:“这就是你要画的,那个,绘本?”
闻慈点头,“是啊,和小人书不太一样对不对?”她翻开前面的线稿给林姐看,“它文字没那么多,图案非常精致,现在还没上色,不然视觉冲击力会更强的。”
拥有优秀插画的绘本,简直像卡册一样,让人有收集欲爆棚的冲动。
林姐有些想象不到她的话,但她知道,闻慈能从外贸部得来这个机会,证明她是非常优秀的,她点点头,“领导让你专心创作,其他事情,我会去解决的。”
听听,听听!这话多好听啊。
闻慈感动地看着她,“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们出差,是有上面给发的全国粮票和金额的,外贸部大方,给得不算少。
除非必要,闻慈吃不了一点苦,所以她的三餐都是在火车餐车上吃的,反正就算自己出差的资金用完了,她也有自己的钱,徐截云给了挺多全国粮票,这个也够用。
在火车上一连呆了三天,闻慈几乎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画画,半点不敢耽搁。
因此,林姐除了觉得这位闻同志好享受了一点外,对她的工作态度没什么意见,这还没到地方呢,她手里的本子都多画了好些页,其中还有一堆废稿。
火车行驶到阿速镇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明显能察觉到一些冷意。
闻慈没盖车上的被子,而是盖了自己行李里的棉袄,因此,晚上被冻醒的时候,她下意识把脸埋进帽子,蹭了蹭冻红的鼻头,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早上六点多钟了。
闻慈一睁眼,就看到林姐正踮脚够行李架上的大包。
她揉了揉鼻子,冰凉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问:“昨晚上怎么那么冷?”
“这边在下雪,降温了,”林姐已经把自己和闻慈的行李包都拿了下来,放到两个下铺间的空隙里,她拉开窗帘,雪白的晨光顿时洒了进来。
闻慈凑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外面是光秃秃戈壁似的地方,上面已经零星的落了一层雪,偶尔没被雪花覆盖的地方,裸露出红黄的地表,一看那雪,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急忙把棉袄套在自己身上。
她从床上跳下来,“我去洗漱。”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闻慈把头发扎成小揪揪,对着镜子刷牙洗脸,随便涂了层雪花膏,就裹着棉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和林姐一起检查行李。
原定七点半到阿速的火车,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也延误了两小时。
闻慈庆幸自己东西准备得齐全,来时穿的衣裳厚度不够,她把行李包里的棉裤棉帽翻出来,去卫生间换上,再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暖暖和和的,还有点热了。
林姐余光里见到一个橙黄色的东西凑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结果见到表情无辜的闻慈,她上身穿着橙黄色的棉袄,长度快到膝盖,因为厚,有些臃肿,把她原来纤细的身板都衬得胖了两分,乍一看非常扎眼。
林姐:“你这一身……”
“很明显吧,”闻慈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拉着自己的袖子给她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丢了怎么办,我特意弄了身这个颜色的,你一下就能瞧见我。”
要不怎么说,国际上救生衣是橙黄色的呢?
林姐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不得不说,这个理由显得还挺认真的,但是她又看看这身橙黄色的棉袄,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疼,默默转回头来,“挺好的,我的确一眼就能看到你。”
闻慈高兴叉腰,不过车厢里没冷到这个程度,她又把棉袄脱下来了。
“林姐,你带的衣服够厚吗?”闻慈抱着棉袄坐回床上,静等到站,她思索着自己的行李,“你要是不够厚的话,我还有没穿的毛衣,那个挺保暖的。”
林姐心里有点暖,摇了摇头,“我带了棉袄,而且我也没你那么怕冷。”
常锻炼的人气血旺,她现在穿着件线衣在车厢里都是热乎的。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多,这趟晚点的火车终于堪堪停下。
“由首都南终到阿速镇的火车已经到站,请同志们拿好行李,准备下车……”播报在整列火车上响起,在普通话广播之后,紧接着的就是一串维语广播。
林姐看了眼周围,“这里少数民族还挺多的。”
越往西北走,车上听不懂的口音就更多,等到阿速站时,周围的面孔有很多一看就是少数民族,哪怕看着像汉族的,可能一张口也是维语,或者带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
阿速的少数民族和汉族数量大概是八比二,这其中,主要是维族和回族。
闻慈紧跟着林姐下车,站台的标识,也是双语的。
她看不懂维语,就跟着普通话标识出去,正四处观望,林姐就拉住了她手臂,“兵团的人来接我们了,”说着,朝接站的人堆里举着一块纸板的人走过去。
这位同志果然是第七农垦兵团的。
他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道:“你们就是闻慈和林英同志?”
两人熟练地掏出证件让他看,除了证件,还有盖了首都外贸部章子的出差介绍信,中年同志一看,表情都严肃了几分,把证件还给她们,“我是兵团二营三连的连长,特意来接你们,就这些行李吗?我帮你们拎。”
林姐没让他帮自己,只请他帮闻慈拎了行李包。
三个人往外走,刚一感受到风雪,闻慈就把手里的棉帽子扣到了脑袋上。
三连连长也把帽子扣上,他带的是军绿色的棉帽,两边垂下遮耳,可以防风,他一边走一边为两人介绍:“我们三连是团里开垦工作做得最好的连,聚集了来自大江南北的知青,大家都很团结,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一起劳作、吃饭、生活。”
闻慈不了解兵团,听着像是部队,但怎么还是农垦的,还有知青呢?
林姐为闻慈解释,“这些兵团是按部队的体制,但主要肩负的是农垦的任务,发展农牧业,带动当地老乡发展,来这儿的有部队,但也有援建的,大多就知青。”
“是的,”三连连长语气自豪,“我们最早的知青已经来这里十年了,我来这里也已经八年,这八年来,我们开垦了上万亩土地,为国家提供了非常多的粮食。”
他看看两人,有些好奇,“上面说你们是来参观学习的?”
这名头听起来还怪正式的。
闻慈心里想着,解释道:“我们是来参观的,找找素材,为了画能够出口的图书。”
“出口?”三连连长肃然起敬,“这可是好事,出口就能赚外汇,有了外汇就能买他们国外的好东西。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闻慈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帮助,她得先看看当地的情况。
“连长,我们是在哪里住?”她问。
三连连长道:“你们可以住我们能兵团的招待所,距离知青们的宿舍不远。”
闻慈听了,却问:“那我们能和当地的老乡接触到吗?”
三连连长想了想,“兵团旁边的镇子上大多都是老乡,至于旁边嘛,对了,有阿不都一家,他们就住在兵团旁边的木屋里,旁边是草原,他们会在那里放牧。”
闻慈眼前一亮,“那我可以和他们打打交道吗?”
“可以是可以,”三连连长爽快点头,但是又提醒道:“但你们要注意,我们的习俗可能不太一样,一些我们能吃的东西,他们不能吃,反正有不少忌讳。”
他跟闻慈大致说了说,最重要的,就是强调猪肉问题。
闻慈半点不意外,她其实上辈子有朋友是□□的。
她点头记下了三连连长说的话,等见到火车站外的马车时,睁大了眼——虽然不是古装剧里的马车,只是一匹马拉着个木板车,但那也是马,不是驴和牛啊!
三连连长骑上马,招呼两人上去,“兵团离镇上有点距离,你们快上来吧。”
闻慈新奇地爬上木板车,两边有半米高的围栏,里面还有两个小马扎,还有几个被撑满的麻袋,她和林姐坐到马扎上,两个人都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景物建筑。
大西北,闻慈两辈子头一次来。
三连连长把围巾拉到嘴上,不怕灌风了,这才驾着马跟两人说话。
“阿速不算繁华,但镇上的物资还是比兵团齐全,每次有人要来镇上的时候,都会捎带点东西回去——刚才等你们的时候,我足足寄了好几十封信,都是帮知青们带的。”
三连连长讲话嗓门大,爽朗,说到这里还笑了起来。
闻慈扒着小围栏,忍不住:“他们知青可以回家吗?”
“过年的时候可以,但得批假,可不能自己随随便便跑了,”三连连长叹了口气,“知青们哪儿来的都有,近的有西北的,但大多数都是全国各地的,有些南方的,一连好几年也回不去一趟,路费贵,也太远,回去一趟在家里待不了两天就得回来了。”
闻慈觉得这个话题有点伤感。
但三连连长很乐观,他又笑了起来,“现在城里日子也不好过,这帮知青来兵团的都是幸运的,兵团虽然干活重,但规矩正,吃得也多,说不准比他们在家里吃得还好呢。”
他们一路上聊着天,在闻慈觉得自己脚都要冻木了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兵团的影子。
和她见过的白岭军区相比,兵团的守卫不算严密,三连连长打了声招呼,登记完就能进去了,他先把马车停到了招待所下头,翻身跳下了马,帮她们拿行李。
“走,我先带你们上去。”
招待所里人不多,只有几个探亲的家属,闻慈和林姐一人一间,进去时简单看了眼,房间里光秃秃的,只有张床、小木桌和椅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条件并不算好。
放下行李,两人又跟三连连长出去了。
三连连长路上把兵团情况说得差不多,他们在这里种地、养殖,内部就像一个小社会,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这会儿是带两人去食堂,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刚进食堂,就闻到一股肉香。
闻慈嗅了嗅,“大家每天都能有肉吃吗?”
“这哪儿可能,”三连连长哈哈大笑,“能一周吃上一顿大荤就不错了,今天这顿,是专门给你们俩同志接风的,过油肉拌面,没吃过吧?当地特有名的吃食,给你们尝尝。”
闻慈哪里好意思,立刻开始掏粮票。
林姐也拿出了粮票,“我们出差上头是有补贴的,不能白吃大家的。”
三连连长倒也没拒绝,这是合规则的事,他跟大师傅打了声招呼,两大盘点缀着红辣椒的过油肉拌面就端了出来,至于他自己,是在大盆里打的菜,白菜炖土豆,里面有点肉渣。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三合面馒头,够他吃的。
三人坐到一桌,三连连长催着她们趁热吃。
过油肉拌面的面是手工打的,劲道爽滑,过油肉也香喷喷的,还有点汤汁,拌着面特别好吃,闻慈吃了一大口,感觉自己被火车晃荡得难受的胃里都舒坦起来,“好吃!”
三连连长笑眯眯的,“这口味是炊事班改良过的,更合咱们胃口。”
他也呼噜呼噜吃了起来,现在天冷,人就得多吃,不然身上没力气还不抗冻。
一大盘过油肉拌面,闻慈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干净的。
肚子饱得不行,她瘫在座位上,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密密的脚步声,“今天冻死个人,快快,进食堂暖暖,“她看过去,就见到食堂门口的棉被帘子被掀开了。
冷风夹杂着雪花打着转儿飘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窝蜂的人。
这些人看五官都很年轻,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还有几个,个子不高,看着才十六七岁,他们都穿着灰扑扑的棉袄戴着帽子,脸冻得黑红发皲,这是日复一日劳作留下的痕迹。
他们说笑着冲进来,把门合上,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饭盒。
三连连长瞅了眼,笑骂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活儿干完了吗?”
“冻得加快速度了呗,”一个耳朵通红的知青笑道,说着,他看到同桌的闻慈和林姐,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上头派来的同志吗?”他们都是知道的,连长今天上午没来,是因为得去镇上接人,听说是首都派来的同志,要来参观考察的。
但现在一看,有个同志好像是不是太年轻了?
他们不好意思主动和闻慈搭话,闻慈却主动找他们聊了聊。
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二十来个人都是三连二排三班的知青,也是三连连长手底下的,所以才和他那么熟悉,这一波人大多是来自南方的,格外年轻的那几个,是今年刚来的。
他们每天都要听着起床号起来,按照军事化作息,但干得是农民牧民的工作。
哪怕是今年刚来的那几个同志,也迅速地改换了面貌,他们的脸被强烈的日照晒黑了,寒风一冻,变成了西红柿般的红,他们的手都变得粗糙开裂,是一双干多了活的手。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手上都有冻疮,而且年年复发。
种地真的很苦,闻慈再次意识到这一点。
但能来兵团的知青,比起去地方下生产队的知青,还算是幸运的。
她叹息着和三连连长打了声招呼,拉上林姐,“我能去其他地方转转吗?”
他们本来就是来参观的,还要为那个出口找素材,三连连长爽快地答应了,“你们四处转就是了,我们兵团也没什么机密,放心,”说着,自己笑了起来,黑脸中露出两排白牙。
闻慈和林姐四处游荡片刻,不知不觉,走到了兵团边缘。
隔着栅栏,她看到外面有间木屋,有两个小孩正在跳格子。
这两个小孩穿着厚厚的灰色羊皮大衣,大衣快到他们的脚背长,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皮帽子,脚上穿着小皮靴,听到声音,一齐好奇地*回过头来看。
冻得通红的巴掌脸上,浓眉大眼,五官深邃漂亮得不像话。
俩小孩见到闻慈,好奇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像两只窃窃私语的大号洋娃娃。
第132章 2k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那是谁?”玛依努尔小声问。
“是兵团的人吗?”她的双胞胎弟弟阿曼嘟囔着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悄悄看向闻慈,她身上穿着好亮好干净的橙黄色棉袄,是兵团他们会穿的棉袄样式。
两个小孩嘀嘀咕咕,眼睛都很诚实地盯在闻慈身上。
大冬天的,草原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他们好久没看到这么鲜亮的衣服,好好看,她的棉线帽子也是柿子一样的橙黄色,看起来暖洋洋的,像是天上的太阳。
闻慈和他们面面相觑。
她试探着挥了挥手,“嗨?”她不知道这俩小孩会不会说普通话。
事实证明,住在兵团旁边的人家是会的,姐弟俩牵着手“啪嗒啪嗒”跑过来,隔着栅栏,用一口不是很纯熟但足够交流的普通话,慢腾腾说:“同志,你、好。”
闻慈大喜过望,可以交流!
她把棉袄拎起来一点,蹲下来看着这俩孩子,“你们好,你们是阿不都家的吗?”三连连长说了,住在兵团旁边的是阿不都家的,他们会在草原上放牧。
两个孩子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感觉和她亲近了,“阿不都是我们dada!”
dada?闻慈觉得这应该是爸爸的意思。
她看了看后面那栋镶着玻璃窗户的屋子,指着自己,笑着说道:“我是闻慈,闻、慈,要在兵团呆一阵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两个小孩面露茫然,闻慈就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
这回玛依努尔听懂了,她回答说:“我是玛依努尔,他是阿曼。”
闻慈隔着栅栏和两个小孩聊了几句,觉得不太方便,于是她伸出两个指头,前后挪移作出“走”的样子,问他们:“我如果出兵团的话,可以来这里和你们聊天吗?”
玛依努尔听懂这话,高兴得用力点头。
他们一家住得离镇上有点距离,离亲戚们也比较远,平时的时候,她只能和弟弟阿曼一起玩,这实在太没意思了,要是能来一个新的大姐姐,她肯定可以讲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兵团的哥哥姐姐都很会讲故事,她应该也会吧?
玛依努尔满怀憧憬地想着,拉着阿曼去房子的背后跳格子,等了十几分钟,就看到刚来那两个女人再次出现了,并肩朝他们家的方向走过来。
她高兴得迎接过去,可到了她们面前,又有点腼腆,“你好。”
闻慈熟练地准备见面礼。
酥糖是不行的,里面加了猪油,她摸出来一把裹在蓝白兔子糖纸里的奶糖,分作两半递给玛依努尔和阿曼,笑眯眯道:“请你们吃。”
两个小孩看着塞满小小手心的奶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认识这种糖果!
据说是一种很珍贵的奶糖,阿速镇上都没有卖的,之前有沪市来的知青收到家里包裹,里面就有这种奶糖,还给了姐弟俩一人一颗,和他们自己做的糖不太一样,但香甜好吃!
而现在,他们拥有了一、二、三……足足五颗!
玛依努尔高兴极了,但又有点惶恐,“我不能要。”
她想把这些珍贵的奶糖还给闻慈,但对方没有收,反而说:“这是送给你们俩的小礼物,作为回报,和我聊聊天可以吗?”她说得很慢,这回玛依努尔听懂了。
她用力点头,拆开一颗奶糖含进嘴里,剩下的,都小心翼翼地揣进皮大衣的口袋。
她连糖纸都收好了,以后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
闻慈笼络了两个小孩的心,顺理成章地被他们带到了家门口。
阿曼说:“爸爸干活,妈妈去镇上了,”他的声音比姐姐小一点,看起来有点害羞。
闻慈张望了下,“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和你们俩吗?”
“还有哥哥姐姐,”玛依努尔说,她含着甜甜的奶糖块,声音有点含糊,“他们在镇子上上学,住学校,放假才回家,”所以平时,这个家里只有她和阿曼是剩下的。
闻慈低头问:“你们两个不上学吗?”
玛依努尔和阿曼长得很像,看个子,像是七八岁了,也该到上学的年纪了。
玛依努尔摇头,“爸爸说,我们九岁再上学。”
闻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也不了解这边的受教育情况,但只要能接受教育,哪怕晚一点,总也比没有是好的。
玛依努尔想请她进屋,但闻慈觉得,人家爸妈不在,自己进去不合适。
玛依努尔和弟弟就搬来了几个小马扎,四个人一齐在背风的位置坐下,闻慈顺势问起了他们的生活,比如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生活是怎么样的之类的。
玛依努尔比阿曼外向一点,和她稍微熟悉起来后,话就变得多了一些。
“妈妈做烤馕,肉馕好吃,但不常吃,皮牙子馕也好吃!”
“皮大衣和皮帽子,妈妈做的,很暖和!”
“我喜欢去镇上,那里人多,但是太远了,妈妈每月只带我们去一次。”
闻慈和林姐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马车才从阿速到兵团,这的确是非常远的。
闻慈对玛依努尔家的生活非常好奇,对方话里一些理所当然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知识点,比方皮牙子馕是什么,奶/子怎么能这么宣之于口,简直要被打码的程度。
但事实上,皮牙子是指洋葱,奶/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牛奶。
同样的,玛依努尔对她的来处也非常好奇。
“你是来自哪里?”
闻慈问:“你们知道北省吗?”得到两个孩子摇头的答案,她左右看了看,伸长胳膊从地上捡了根短短的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公鸡的轮廓,在雪层上,线条清晰可见。
她圈出左上角的一大片,说:“这就是你们自治区的位置。”
然后圈出公鸡头部的右边,戳了戳,“这是北省的位置,也就是我的家。”
玛依努尔和阿曼歪着头看,“阿速在哪里呢?”
闻慈也不清楚阿速具体在哪里,她苦恼地想了想沿途经过的站点,虚虚在自治区的西南边画了个圈,“应该是在这一片,你们自治区的面积非常大,我也不清楚具体在哪。”
阿曼忍不住问:“那其他地方是什么呢?”
他指着这只大公鸡剩下的大半地方,那些没有被闻慈圈起来,还是空白的。
闻慈发挥了自己毕生的地理知识。
“这是东三省,这是内蒙,这是首都,这是沪市……”她如数家珍般,把大部分的省份都在这块地图上复原了,当然有些不精确的地方,但对两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玛依努尔很震惊,“我们有这么多地方吗?”
“是的,非常多非常多的地方,”闻慈笑着说,她把树枝在首都那里圈了个圈儿,“这是我们领导人在的地方,天安门和长城都在那里,也许你们以后会看到的。”
玛依努尔睁大清澈的眼睛,语气憧憬,“我们真的能看到吗?”
她低下头去,拿手指在雪地上戳出一个个洞,“可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阿速,连爸爸、妈妈,他们也没有去过首都那么远的地方呢。”
闻慈温柔地说:“以后会有机会的,但在那之前,最好还是要上学。”
上学,是的,玛依努尔知道。
“要上学认字,才有当干部的机会,”玛依努尔不知道闻慈说的上学是上大学,那些东西,对于这个在小镇郊外长大的小女孩来说太遥远。
她最关心的,是哥哥姐姐什么时候回家,今天吃什么,和家里的牛羊。
……
萨仁挎着篮子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喊一声,“玛依努尔,阿曼!”
两个孩子的声音从房子后面传出来,她嘴上用维语叫道:“怎么还不回家?外面不冷吗?”见到紧跟着两个孩子出来的陌生人时,有些惊讶,“你们是——”
她顿了顿,想起来该用普通话,于是改口重新问了一遍。
“我们是来兵团参观学习的,”闻慈已经从孩子口中知道,他们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的名字,她笑着说:“你是萨仁,对吗?玛依努尔和阿曼的妈妈。”
萨仁局促地笑了笑,“你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以为是自家孩子惹了祸,被旁边兵团的同志们找上门来了。
“没有,”闻慈赶紧解释,“是我找他们陪我聊天而已。”
玛依努尔的小脸红扑扑的,跑到萨仁旁边,撑开大衣口袋给她看里面的奶糖,萨仁一看就明白了,下意识皱了眉,“你怎么能收这么珍贵的东西呢?”
玛依努尔委屈地低下了头,阿曼也不敢过去了。
闻慈忙说:“是我主动送给他们的,没关系,”她笑着转移了话题,询问道:“我们这次参观,想了解一下当地人民的生活,我能问问你吗?”
萨仁连忙点头,“好,好,你们进来坐吧。”
萨仁拿钥匙开了门,带闻慈进了屋。
屋子里的火还没熄,带着暖意,萨仁蹲在炉子前塞了两块木柴,把火捅得更大些,请闻慈和林姐进去坐,她把胳膊上挎的篮子放到桌上,阿曼立即扑了过去。
“妈妈,你买到白糖了吗?”
他们自给自足,有奶,有肉,但是糖却是很珍贵的,必须要去镇上买才行。
“当然,”萨仁的脸上也有了笑,她拍掉阿曼在外面玩脏了的小手,对闻慈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都很喜欢吃糖,白糖很珍贵,供销社里不是每天都会有的。”
贫富差距是永远都不会消亡的,物资供应的差距也是。
闻慈笑着道:“我们那里的供销社和商店也经常供应不足,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
萨仁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姑娘和他们更贴近了,她主动说:“阿速实在太偏远了,很多东西都是珍贵的,供销社不常进,尤其快到冬天了,供应会更紧缺的。”
她把篮子里的糖罐子拿出来,放进厨房,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个托盘。
“这是我们自己家做的酸奶/子,你们尝尝,”她下意识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涨红了脸解释道:“你们外面不这么说是不是?哎呀,我说习惯了。”
她早从知青们震惊的眼神里知道这个说法不对,但总也改不过来。
“没关系,我能听懂,”闻慈笑着端起碗,发现碗里不止有微黄的酸奶,里面还有一些两厘米长的黑色葡萄干,最上面,洒了一层晶莹的白色结晶。
是萨仁刚买的白糖。
碗是白底布满彩色花纹的细瓷,旁边搁了白瓷的小勺子,看起来特别有少数民族风情,也很精致,闻慈拿勺子舀了一勺,嫩滑香醇,味道特别的酸,但是非常纯天然。
她夸赞道:“真好吃,我以前还没吃过这种呢。”
萨仁很高兴她喜欢吃,她给林姐端了一碗,还剩下两碗,塞到玛依努尔和阿曼手里,让他们坐到一边去吃,说道:“我还怕你们吃不惯呢,我之前请你们兵团的同志吃烤羊肉包子,大家就好像吃不惯,”明明是肉,但大家都面露难色。
闻慈失笑,“可能是大家的饮食习惯不太一样。”
她和萨仁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因为语速慢,彼此都能听懂。
萨仁问:“你们是来兵团参观什么的?”
闻慈笑道:“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事情,就是看看大家的生活,从中寻找一些有趣又特别的事情——”她举了举手里吃掉一半的酸奶,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觉得这个酸奶就很特别,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
萨仁爽朗地笑了,“当然可以。”
萨仁家发酵酸奶的方法很简单。
她掀起一个白瓷盆,里面都是像豆腐一样凝固住的酸奶,最上面一层皮微微泛黄,底下确实柔和的奶白色,她给闻慈介绍,“我们挤新鲜的牛奶或者羊奶,煮熟,然后加一点之前剩下的酸奶,等一等它就可以变成这样了,不过现在天冷,要等待更长时间。”
闻慈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有看到牛羊?”
萨仁笑起来,“阿不都在放羊呢,今天突然下了雪,但那会儿这边还不大,他就带牛羊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她拿起大瓷勺子,又给闻慈结结实实舀了两大勺酸奶。
闻慈连忙说够了够了,往嘴里填了一大口,虽然酸,但特别醇厚。
回到屋子里,萨仁一边做活儿一边和闻慈说话。
闻慈问:“玛依努尔和阿曼的哥哥姐姐都在镇上念书吗?”
“是的,”提到一双儿女,萨仁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她解释道:“镇上的中学在东边,很远,他们两周才能回一次家,要我或者阿不都去镇上接才行,不然草原上可能有狼。”
闻慈大惊,“狼?!!”
萨仁点了点头,“兵团附近是没有的,这边人多,但是冬天就不一定了,狼没有吃的,就会来人住的地方找食物,”而人本身,对于野兽来说就是一种食物了。
闻慈瑟瑟发抖,“那我没事不出远门了,”她可不想被狼叼走。
萨仁被她的样子逗笑,她问:“你多大了?”
闻慈道:“我周岁十七,马上就到十八岁了。”
萨仁有些惊讶,停下了手里的针线,“你才比我的大儿子艾萨大一岁呢,”她看了看闻慈,忍不住问:“外面的干部都像你一样年轻吗?我让艾萨和古丽念书,希望他们也能当干部。”
闻慈赶紧摆手,“我不是干部,我就是个普通干事。”
嗯,电影院的美工,划分到机关的话,就和小干事们差不多级别的。
萨仁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她拿剪刀剪短手里的线头,嘟囔道:“艾萨十岁上学,现在还在念初中,但他汉字写得不好,古丽写字漂亮一些,她爱美,希望以后能去衣服店里当售货员。”
闻慈试探着问:“是不是上学有点晚了?”
“晚吗?”萨仁摇头,她换了个颜色的线,继续在鞋垫上绣花,“好多孩子都不上学呢,阿不都说孩子们要念书,要认字,这样有文化,以后就不用对着牛羊放牧——放牧也不是不好,但他这个人,总想让孩子们进大楼里工作。”
闻慈笑笑,“好好念书,往后说不准会有更好的机会呢。”
高考一到,要是能考上大学,似乎这些年的大学生是非常有含金量的,还能包分配呢。
萨仁觉得拿公文包的小干部和售货员已经非常好了。
她觉得大城市来的人,一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又问闻慈:“你们的孩子都念书吗?”
“这个,”闻慈想了想,“要看家庭条件和地方,城市和农村不一样,县城和大城市也不一样,有些家里条件不太好的孩子,可能也没法念书,或者念个小学,就不念了。”
萨仁叹了口气,“看来这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好奇地看向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林姐,“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也是和闻慈一样,来自北省的吗?”
林姐一愣,她不是话多的性子,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道:“我是首都的。”
“首都!”
萨仁惊叫一声,兵团里可能也有首都来的知青,但她没接触过,眼前看着林姐,顿时就觉得不一样了,“你是首都的干部吗?真厉害。”
林姐窘迫地摇头,“我不是干部,这次来,我是协助闻同志的,”也是保护。
萨仁的目光又移向闻慈,眼神钦佩不已。
闻慈有点受不住这目光,急忙转移话题,“萨仁,你手里绣的鞋垫是给谁的?”
萨仁低头看了看,“这个是给阿不都的,他放牧辛苦,要多保暖。”
闻慈看到上面精致的红色花朵纹路,夸赞了一句,“你绣得真漂亮。”
萨仁高兴地笑起来,又有点自豪,“这不算什么,我给你看其他的,”她扔下绣到一半的鞋垫,拿过搭在墙边桌上的挂毯给闻慈看,“这才是漂亮的刺绣呢!”
深紫色底子的挂毯,上面绣满花朵枝叶,看起来富丽而精美。
不止这个挂毯,其实这个家里就充斥着少数民族的风情。
被子、枕头、花瓶摆件,还有敞开的卧室能看到的地毯,处处都尽可能地精致,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哪怕是闻慈此时坐着的椅子,上面都有绣花椅垫呢。
萨仁看样子很为自己的刺绣自豪,给客人们展示起来自己的作品。
“这件地毯是我好多年前编织的,那时候玛依努尔和阿曼还只会爬呢,当时他们就在一边的地上打滚,我在旁边编织,这么多年了,还是很新,”萨仁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怀念。
闻慈也觉得这个地毯保护得很好,上面的毛也没有秃。
萨仁的手非常巧,她精通绣花、编织,等介绍了一些家里的一些东西后,还拿起篓子里的一团长针毛线,给闻慈和林姐看,“这是我织的羊毛袜子,别看不起眼,阿不都一直说,要不是我的羊毛袜,他脚上肯定要年年起冻疮的!”
羊毛线细细的,颜色洁白,以闻慈的眼力来看,都快看不清针眼。
这居然能是人手工织的?
闻慈不懂,闻慈大受震撼,“这个袜子……太厉害了!”
林姐也很佩服,她难得主动开了口,“比买来的还精细,”买来的机织棉袜还会有线头呢,萨仁手织的却完全没有,而且纯羊毛的线,可想而知比棉线的更好。
而且羊毛的还会特别保暖。
萨仁很高兴自己的手艺得到了客人们的认可。
她谦虚地说:“我们这里的姑娘,几乎每一个都会绣花和编织,我这都是跟我的妈妈学的,古丽也跟我学会了,至于玛依努尔,她现在都会织简单的东西了。”
玛依努尔拿起桌上一个布娃娃,骄傲地给闻慈看,“这就是我做的!”
“哇,真可爱,”闻慈把这个穿着红色维族裙子的布娃娃拿在手里,娃娃用毛线编出了一头小辫子,脸上的眼睛和嘴巴都是用线绣上去的,非常精致。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玛依努尔真厉害啊。”
小姑娘高兴得站直了,被萨仁笑着摸了摸辫子。
萨仁很喜欢这两个来“参观”的姑娘,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这只圆形的表也被墨绿色的编织花边包裹着,“阿不都应该快回来了,等晚上的时候,你们留下来做客好吗?”
她期待地笑着说:“我们家已经好久没有客人造访了。”
闻慈看了看林姐,高兴地答应,但她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在那之前,我先要准备一份客人的礼物才行。”
……
从阿不都家出来,外面的雪点子“啪”地拍到人脸上。
上午的时候雪就停了,现在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其实都是落到地上的雪,被风席卷着刮起来的,闻慈把毛线帽子往下压了压,摸了摸自己热腾腾的脸颊。
她其实还带了围巾,只是放在了招待所,还没戴出来。
“走,我们回招待所休息,晚上再来,”闻慈道。
她和萨仁约好了,晚上六点半再来,因为华夏幅员辽阔,自治区这边的时区和东北差了足足两个时区,哪怕十一月份,晚上六七点钟的时候天也还是亮的。
林姐和她往来时的方向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在兵团里待着。”
“总和跟自己差不多的人一起玩有什么意思,”闻慈把两手揣进袖筒,一个正统的老大爷揣手姿势,语气却轻松,“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当地人的生活啦。”
林姐问:“你的绘本和这个有关系吗?”
“是的呀,”闻慈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和林姐说过,这套绘本到底怎么回事,她解释道:“我拿贝贝当主角,但是想画她在各个地方的生活,总要给她一个搬家的理由吧?所以就拿她的家人职业做引子,比方父亲来西北援建,她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林姐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去好几个地方?”
“没错,”闻慈笑着点头,“第一本广市篇,是贝贝在老家广市和奶奶一起生活,第二篇是跟父母来西北援建,第三篇是去首都旅行,第四篇是冬天去北省看望朋友,第四篇是去西南,第五篇是去蜀地——就在这个过程中,贝贝渐渐长大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尤其是涉足了那么多人们没去过的地方。
但林姐还是觉得有点草率,“这得有很多故事吧?”
“故事当然是有的,但没有小说那么复杂,这套的定义就是儿童绘本嘛,其实会讲得很轻松简单,”闻慈耸了耸肩,笑眯眯道:“所以我只会截取一些有意思的点。”
林姐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说那个酸奶有意思,是认真的?”她还以为是闻慈嘴甜呢。
闻慈点头:“这难道不有趣吗?萨仁的刺绣和编织,我觉得也很有趣,还有放牧,这些东西都是西北以外的人们很难见到的呢,”多好玩啊。
反正以后当旅游景点的话,她肯定是愿意花钱体验的。
林姐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对这套领导很期待的绘本也不免升起了一些好奇。
她们回到招待所,先各自休息,这几天虽然在火车上有铺位可睡,但车上人声嘈杂,火车行驶中的噪音也很吵闹,其实并没太睡好,眼下沾到床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闻慈睡了两小时起来,外面天光大亮,还像是中午一样。
距离和萨仁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闻慈索性爬起来写大纲。
今天和萨仁她们聊了一场,她对这本西北篇的剧情画什么已经有了数,只是有些东西她还不太了解,比如怎么挤奶,正好,可以问问他们自己能不能近距离观摩一下。
她忙忙碌碌一阵子,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是我,”林姐的声音。
“来了来了!”闻慈盖上钢笔盖儿跑去开门,看了眼手表,五点半了。
林姐是问她准备好了没的,闻慈几下套上棉鞋棉袄,又从行李包里翻出一个盒子,她打开看了眼又合上,塞进棉袄的深口袋里,“好了,我们走吧。”
林姐看了眼,“你说的礼物?”
闻慈点点头,“对,我之前去广交会捎了好多东西回来,还好带了,这就用上了。”
等到了萨仁家,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烟囱上正冒出白烟来。
阿不都估计放牧回来了,空荡的巨大羊棚屋子里多了许多动静,还有羊的咩咩声,闻慈侧耳一听,等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几乎立刻,门就被人推开了。
小姑娘玛依努尔推开门,对她露出灿烂笑容,回头喊,“妈妈,她们来了!”
萨仁正在厨房里,热锅里发出“咕嘟嘟”的声音,她洗干净手,快步走过来,脸上同样露出笑容,请他们进来,“阿不都?客人们来了!”
阿不都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很有异域风情的深棕色袍子,头上带着一顶小帽,他热情地跟闻慈和林姐问好,还用的是普通话,“您好。”
这一家人显然很重视今晚的客人。
萨仁也换了一身衣服,海蓝色的长外衣崭新鲜亮,里面配着黑色的衬衣,但和外面西式的衬衣不同,具有相当浓郁的民族特色,每个角落都绣着桃红和金黄色的花纹,非常精致,仔细看看,绣得似乎是抽象的植物和地理沟壑。
连玛依努尔和弟弟阿曼都换了漂亮的袍子,头戴小帽,看起来更可爱了。
闻慈两手送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这还是她特意跟招待所的服务员恶补了一番礼仪。
太复杂的记不清楚,她就记住了上门做客该有的几条,比方送礼物要双手递,还有一些常见的餐桌礼仪,至于更复杂的,服务员说当地人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不会太苛求礼仪,很多规矩是不会要求他们也遵循的。
萨仁收到礼物非常高兴,当场就打开了。
看到盒子里青莲色的丝巾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好漂亮的丝巾!”她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顿时更惊讶了,“这是丝绸?我好久没有见过丝绸了!”
物资的匮乏是全国性的,但是他们这个民族非常喜欢美丽的绸缎。
闻慈笑着说:“你的头发很漂亮,所以我想把这条绸巾送给你。”
萨仁感动地看着她,“我的朋友,你实在太好了。”
她把盒子连带绸巾仔细地收好,等夏天的时候,可以拿它当头巾带,一定会非常美丽,她热情地请闻慈进屋,“请坐,请坐,等下就可以开饭了。”
闻慈跪坐到炕上,林姐就在她的旁边坐下。
招待同族人的话,通常是男主人招待男客,女主人招待女客的。
但阿不都一家就住在兵团旁边,耳濡目染,生活习惯也改变了一些,对待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阿不都也坐到了两人对面,他热情地问:“萨仁说您们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玛依努尔和阿曼说得到了您们的糖果,真是非常感谢。”
闻慈赶紧道:“一点小小的礼物,两个孩子非常可爱。”
她受阿不都影响,也把称呼底下加了个心,十分尊敬,“您白天是放牧了去吗?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到羊叫的声音。”
阿不都答道:“是的,我们家养了两百只羊,还有几头牛和马,它们非常健壮。”
说着,他有点苦恼地皱起了眉,“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早,不知道草料囤积得够不够,早知道应该听你们兵团的,他们之前提醒,今年可能会降温的。”
闻慈好奇,“它们冬天就不能出去放牧了吗?”
“当然,”阿不都早习惯了这些内地人的不懂,为她解释道:“冬天的时候草原会被冰雪覆盖,早就没有牧草了,我们只能喂之前囤积下来的干草料,直到明天春天。”
闻慈明白了,她对放牧生活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
阿不都虽然情况,内地过来的“干部”为什么会在意这些问题,但还是一一地回答了,萨仁端着托盘过来,把一大盘金黄色的食物放到桌上,又去拿其他的。
大盘里是鸡块、土豆,上面还覆盖着白色的宽面条。
闻慈好奇,但没有开口询问。
阿不都却主动解释道:“这是大盘鸡,您们那里应该是没有的,萨仁的厨艺非常好,她能做出各种好吃的食物,”说话间,又几样东西被端上桌子。
一盘香气扑鼻的馕,几碗红彤彤像被辣椒粉裹满的炒米粉,一盘冒着热气的手抓羊肉,还有洁白的羊奶、坚果、羊汤,总之是非常丰盛的一餐。
萨仁最后一次过来时,手里端着陶罐和白巾。
她亲自为闻慈和林姐净手,连续三次倒水,最后用白巾擦干,最后才可以开饭。
大家都在桌边跪坐好了。
萨仁指着桌上的菜为客人们介绍,“这是皮牙子馕,这是大盘鸡,这是炒米粉——它对你们来说似乎是非常辣的,但很多汉族朋友喜欢吃,我为你们做了少放辣的版本,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惯。要是觉得太辣,可以喝羊奶,是我煮沸过的。”
她知道,闻慈他们会喝煮沸的水,羊奶牛奶也要煮沸过的。
“这真的非常丰盛,感谢您们的招待,”闻慈真心地说。
主人们都笑了,大家吃起来。
西北的羊肉没话说,半点没有膻味,鲜嫩可口,有股天然奶香,什么调料都不用加,稍微蘸着点盐就够好吃的了,再喝一口原汁原味的羊汤,鲜得人天灵盖都打开了。
闻慈觉得,自己以后画羊肉,就该拿今天这味道当参照模板了。
她怀疑萨仁做的饭都是改良过口味的,不然她怎么半点没有吃不惯呢?炒米饭里似乎加了酸菜和鸡肉,虽然辣,但过瘾得不得了,又香又滑,还好分量有限,不会太挤占肚子。
她按着萨仁的介绍,还掰了几块馕放进炒米粉里,裹满红色汁水再吃。
哇!闻慈的眼睛都惊叹得直了。
这皮牙子馕像是新鲜烤出来的,特别香,蘸着*炒米粉的浓汁,多了番香辣滋味,她吃光碗里的炒米粉,空口吃了一块馕,发现味道比肉馅饼还香,是那种扑鼻的干香。
吃完这些,她又去尝试大盘鸡。
大盘鸡她是吃过的,唐人街改良版本,似乎是合了外国人的口味,味道发甜,而眼前这一盘绝对是正宗的,让她怀疑这边的土豆是不是品种特殊,香糯绵软,吸满了大盘鸡里的汁水,再加一口上面盖着的白皮面,简直让人大快朵颐。
闻慈哪里顾得上羊奶,吃到最后,才把放到微凉的羊奶喝了。
她饱得不行,这会儿才发现羊奶有些膻味,比牛奶味道稍重一些。
不能浪费,闻慈一仰脖子,就把一碗奶喝干净了。
闻慈比起大拇指,认真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
萨仁高兴地笑了,自豪地说:“我们家养的羊在阿速镇都是最好的,这边离镇上远,但是牧草最好,地上还长着草药,牛羊吃了,肉质非常好,在收购站的价格也高。”
吃过饭,饭桌上的菜撤下去,只剩下馕和坚果、茶水。
闻慈已经吃饱了,但热情的玛依努尔小姑娘还是给她掰了块馕,她笑着接过,“这一块就够了,”她拿着这块香喷喷的馕,一点点吃,感觉像是吃小零食。
玛依努尔说:“刚出炉的馕最好吃,凉了就不一样了。”
说着,她给阿曼也掰了一块,坐在一边配着羊奶吃了起来。
闻慈看到羊奶,想起来问:“这些羊每天都有羊奶吗?”
“是的,”萨仁点头,“每天早上,奶站都会来拿新鲜挤出来的羊奶,镇上的人可以打,五分钱一瓶,非常便宜,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喝牛羊奶。”
闻慈的确知道,因为气候和地理环境,这边也很爱吃牛羊肉。
她问:“那每天是不是要很早起来挤奶?”
“我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来挤奶了,”萨仁说,见到闻慈眼睛都睁大了,她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羊奶必须要早晨挤出来才新鲜,不然,会把人肚子吃坏的。”
自治区的四点……闻慈换算了一下,这和北省的两点多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辛苦了。
萨仁很热情,“你喜欢羊奶吗?今天的鲜羊奶没有了,但还有酸奶/子和酸奶疙瘩——哦,这个你们内地人吃不习惯,之前兵团的人来做客时,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
酸奶疙瘩?闻慈眼前一亮,又是一个没听过的东西。
她期待地问:“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萨仁笑起来,不用她动手,玛依努尔就跑去厨房拿了酸奶疙瘩,雪白的圆柱体放在精致彩色碟子里,像是山药糕,闻起来有股浓郁的奶香。
“谢谢,”闻慈拿起一个,把另一个递给林姐。
她轻轻捏了下这块叫酸奶疙瘩的东西,发现质感凝实干燥,像是能放很久的样子,她试着咬了一口,第一口还没尝出来味儿,等舌头开始运作,一张脸顿时扭曲了。
好酸!好咸!
阿不都一家哈哈大笑起来,林姐见此,默默把刚拿到手里的酸奶疙瘩放回去了。
闻慈的表情狰狞了两秒钟,直到那股酸咸味淡去,浓郁的奶味儿返上来。
她虽然不太适应这种味道,但还是倔强发问:“这是怎么做的啊?”
萨仁笑得泪花都快出来了,她拍着胸口缓了缓,还是说不出话来,于是拍了拍玛依努尔的肩膀,这个小姑娘拿过被人放弃的那块酸奶疙瘩,咬了一口,眯起眼睛高高兴兴道:“和酸奶/子很像,只是煮出来,要挤掉水把奶块儿捞出来,捏成一块一块的再晾干。”
萨仁终于回过劲儿来,她拿手帕摸了下湿润的眼角,笑道:“晾得越干,保存得越久,我们家之前做的酸奶疙瘩已经做了好久,就快吃完了,但现在也变得又干又酸。”
闻慈又咬了一口酸奶疙瘩,可能是习惯了,她觉得好像能接受了。
她问:“那还要做新的吗?”
“当然,我们家的孩子最喜欢吃这个,古丽每次去学校都要带上好多呢,”萨仁笑着说,“下周孩子们就要放学回来,我打算明天做一些新的奶疙瘩,晾几天,正好让他们带走。”
闻慈蠢蠢欲动,询问道:“那你下次做的时候,我能在一边看看吗?”
萨仁有点惊讶,爽快地答应了,“当然,你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自己上手试试呢!”
于是闻慈顺理成章地约好了明天再来玩。
……
八点半离开萨仁家时,外面的天也不过刚刚黑。
闻慈和林姐回到招待所,发现大堂里好些人在聊天,她顺势插进去问了问附近有无邮局,发现没有,怪不得寄信都得是等着有人去镇上的时候顺便捎过去。
看来一时半会没法给徐截云寄信了。
闻慈回到房间,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正事嘛,是没说的,她习惯做好之前暂不声张,她主要说了说今天在兵团的见闻,还有在萨仁家做客的事情,当然,没忘记超级好吃的晚饭!
她决定明天带上小本本,问问萨仁这几道菜是怎么做的。
信件写了两张纸,闻慈顺手在后面勾上一朵蜿蜒的玫瑰花枝,折好放进信封。
这边的时间比北省晚两小时,作息时间也是,她先前都是十点多睡觉,但现在,十二点钟才感觉到困意,在那之前,就坐在小桌前,对着煤油灯写写画画。
这边条件比较艰苦,招待所没电灯,三连连长知道她要工作后,给她拿来了煤油灯。
红亮的灯火摇曳着,在昏黄的墙上投下伏案的人影。
……
闻慈今天早上七点钟就起床了。
也许是绘本这个紧急任务在屁股后头撵着,心里有危机感,她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的天色还是半黑的,她半闭着眼睛去公共水房刷牙洗脸,回房间干活。
和林姐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碰到了三连连长。
第133章 合照彩虹色的梦
昨天三连长还穿了身挺体面的大厚棉袄,今天就变成了灰扑扑打补丁的,估计是等会儿要下地干活,见到两人,他还特意问了一句,“昨天晚饭怎么没见你们,是吃不惯吗?”
“没有没有,”闻慈连忙摆手,“我和林姐去别人家做客了。”
“做客?”三连连长傻了,这才刚来,就能去人家做客了?而且兵团附近也没什么人家,他想了想,“是阿不都家?”
闻慈笑着点头,“对,昨天萨仁邀请我们在她家吃晚饭。”
三连连长放下心来,“他们家挺好的,开明,那你今天要去兵团各处参观不?”
闻慈又摇头,不好意思道:“我今天要去看萨仁做酸奶疙瘩。”
三连连长:“……你爱吃那个啊?”
“其实吃不太惯,但我觉得很有意思,”闻慈笑道:“而且萨仁说了,也有甜酸味的奶疙瘩,比酸奶疙瘩还好吃,还没那么干,她今天就要教我做一点奶疙瘩。”
看着闻慈俨然和萨仁混熟了的样子,三连连长有点不习惯。
要是他们一个个都有这个交际能力,刚来这边时,也不用那么苦恼怎么和老乡相处了。
三连连长不再说什么,让她有事就找自己,扛着锄头走了。
而闻慈和林姐吃了顿早饭,这顿不是当地特色了,而是白菜馅儿素包子,配上一点小咸菜,每个人还有一碗稀粥,现在因为不是农忙时间,好像食堂的分量没那么多。
但闻慈食量平平,加上是上面派来的,给她的分量还是足够的。
她吃饱肚子,看看时间,拉着林姐四处逛了逛,远远地站到兵团边上,就着建筑物随手画了一幅风景速写,等到了十点钟的时候,才往萨仁家去。
萨仁拎着个桶子,正好从羊棚里出来。
她见到闻慈,高兴地打了招呼,身后同样拎着小桶的玛依努尔和阿曼过来,又收到了闻慈的小礼物,“这是陀螺,可以拿小绳子抽,它就会滴溜溜转起来。”
小陀螺是木头材料的,比荔枝大一圈,上面涂满彩色的花纹,十分漂亮。
玛依努尔看着手心里红黄色的陀螺,又看看阿曼手里蓝绿色的,高兴地“哇”了一声。
萨仁不知道这个叫陀螺的是什么,只知道镇上没有卖的,看起来这么漂亮,一定很贵,她摇了摇头,“孩子们已经得到了你的糖果,不能再收礼物了。”
玛依努尔和阿曼委屈地伸出手,要把陀螺还给闻慈。
“只是木头做的东西而已,所有木匠都会做的,一点也不贵,”闻慈笑着说。
她这趟其实没带多少可以当礼物的东西,好在有【蜡笔小铺】,除去绘画用的材料,它有很多儿童会喜欢的玩具零食,比方这个原木陀螺,一个才花1娃娃点,她买了两个,又自己拿水彩颜料画上去图案,颜色渗透进去,就不会脱色了。
萨仁听了,摸了摸陀螺,发现真是木头做的,这才让两个孩子收下。
两个孩子养得很好,甜甜地跟闻慈说“谢谢”。
萨仁清洗干净手里的桶,放回羊棚边上,又洗干净手,带着闻慈和林姐进屋子。
“要用的羊奶已经留好了,我教你做奶疙瘩?”
萨仁准备的羊奶很多,倒进锅里也有大半锅。
她拿一把长柄勺子搅和着锅里的羊奶,对闻慈说:“这个得用小火煮熟,放凉,才能往里面加酸奶,它会慢慢地变酸,不过如果加糖的话,就会变成酸酸甜甜的。”
但糖是珍贵的,所以传统的酸奶疙瘩基本是咸酸味的。
她把勺子交给闻慈,闻慈熟练地接过继续搅拌。
她问:“这个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做好啊?”
“如果把奶装进布袋里的话,水慢慢地滴下来,这很慢,得花好几天,但是如果用木棒不停地敲打搅拌它,等油脂浮出来的话,这样就快很多。”
闻慈听着萨仁的话,觉得有点像自己看过的藏族打酥油的视频。
她不停地搅拌着锅里的羊奶,直到它们冒起泡泡,等煮好了之后,萨仁把它们倒进一个干净的桶里,然后就说:“好了,我们现在要等它变凉。”
闻慈没想到这么快,“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萨仁也不知道,她想了想,把两个孩子叫过来,“让玛依努尔和阿曼带你去玩吧。”她倒是想陪伴闻慈,但是今天阿不都临时有事去镇上,她这会儿得打扫羊棚才行。
闻慈被两个孩子拉住,开始了新一轮的聊天。
闻慈早就想问了,“你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玛依努尔第一个回答:“妈妈说,玛依努尔是‘皎洁的月亮’,我是月亮的意思。”
阿曼接着说:“我是平安,妈妈说这样我就会不生病,壮得像小牛犊子一样。”
闻慈笑出声来,“都是很好听的名字。”
玛依努尔好奇地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慈——这是什么?”
“慈?”闻慈想了想,“慈是爱的意思,慈爱慈爱,嗯,这是让我当一个善良的好人。”
她和两个小孩对对坐聊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等到羊奶凉了。
这不需要萨仁来操作,玛依努尔也是会的,她熟练地摸了摸桶子外的温度,觉得可以了,就从先前的酸奶里舀出一勺,倒在奶里,又搅了几下直到均匀。
她一本正经地说:“得等它变酸,然后才能敲打。”
闻慈觉得发酵似乎不是个很快的步骤,“那是不是得等一两天啊?”
“嗯!”玛依努尔用力点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呢?”
好问题。
闻慈对萨仁家的生活有方方面面的好奇,反倒不知道该关心哪一个了,她想了好半天,才问道:“你们两会骑马吗?”
说起这个,玛依努尔可来劲了,“爸爸答应我,等我十岁,就给我找一匹漂亮的小马!”
“是我们的!”阿曼可不乐意了,喊道:“家里的都是大马,除非有爸爸在,不然我们是不能接近的,马会踢人,很疼,还要去医院。”
闻慈恍然大悟,“那你们平时骑什么?”
“爸爸会骑马,以前有驴子的时候,还会骑驴子,”玛依努尔回忆着以前的生活,“但是现在没驴子了,每次去镇上,爸爸用马车带我和阿曼去。”
闻慈觉得这生活好像有点无聊,不上学的话,在家里干什么呢?她好奇地问出了声。
“在家里做什么,”玛依努尔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掰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说:“在家里有好多事做,我跟妈妈学织东西,帮她喂羊,还可以帮她煮酸奶晒摘葡萄……”
阿曼补充:“我们现在还有了新的玩具!”
说着,他把手里的陀螺高高举起,刚才,他已经跟闻慈学会了怎么玩它,觉得这个可以一直转动不会停下的东西特别好玩,俨然成了他现在最喜欢的东西。
闻慈问:“你们家的羊都是长什么样的?”
玛依努尔和阿曼直接带她去了羊棚,为了保暖,四周的密封很好,但不可避免的有一些牲畜的味道,闻慈一进去,就看到里面一团团长满长毛的动物。
这些羊的毛是灰白色的,团团卷曲,连羊角也是卷起来的。
见到生人,它们并没有害怕,在门边打转的一头小羊羔不止没有躲远,还顶着短短的角跑了过来,嘴里“咩咩”的叫着,把脑袋拱到闻慈腿上,像在找吃的。
它不会啃衣服吧?闻慈心惊胆战地把棉袄提起来一截。
小羊羔不屑地横了眼闻慈——如果动物确实有这种眼神的话。
它迈着细细的腿,越过林姐,溜达到玛依努尔和阿曼的身边,拱他们的手,伸出舌头舔。
玛依努尔咯咯笑着,抱住小羊羔的头,对闻慈说:“它是上个月才出生的,爸爸说这个时间不好,牧草少,它比其他羊羔小一截,所以妈妈会给它额外加些草料。”
所以它每次见到羊棚进人,就觉得是自己的加餐来了。
怪不得这只小羊羔的毛很白呢,原来是新羊啊。
闻慈伸出一只蠢蠢欲动的手,“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玛依努尔大方地把小羊羔往她那里推了推,闻慈试探着伸手,摸了下它的头顶,小卷毛没有大羊那么粗厚,细细的薄薄的一层,稍微往里一点,能感受到它温热的皮肤。
小羊羔淡青色的横瞳瞅了闻慈一眼,她下意识缩回手,发现羊羔又转回了脑袋。
应该不会咬人吧?
闻慈这么想着,又伸出了手,这回是扎扎实实地落到了羊羔身上,好好的摸了一番,她其实特别想抱一抱小羊羔,但是发现它的小蹄子脏兮兮的,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满足地说:“真可爱啊。”
玛依努尔好奇地问:“你们内地的城里不养羊的话,养什么呢?”
闻慈仔细想了想,摇头,“这会儿大家好像什么都不养,有些很少的人家,也许会养狗或者猫,”但是比起后世养宠物的大军,这时候养动物大多是实用性的打算。
比如养狗看家护院,养猫可以抓老鼠。
“我喜欢狗!”阿曼叫了起来,“爸爸说以前家里有牧羊犬,但那是好久以前了,古丽家——不是我的姐姐,是镇上的另一个古丽家,她家就有一只小黄狗,我好喜欢。”
玛依努尔笑话他,“前年阿曼抱着狗不想回家,被妈妈骂了呢。”
阿曼红了脸跺脚,“姐!”
眼见着两个小孩就要吵了起来,闻慈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进屋去看看好吗?”
她今天是特意来萨仁家“学习”的,眼看着酸奶是没法一天学成的,只好去看萨仁编织,比起袜子,她对漂亮的民族风毯子更感兴趣,把萨仁的工具都画了下来。
萨仁看着她的钢笔画,十分惊叹:“你画得真好!”
她把自己珍藏在箱子底的一沓花纸翻出来,分享给闻慈,“这些都是我收集的花样,都是拿笔照着别人家的描出来的,你看看,要是你的话,肯定画得更好。”
闻慈看了看这些图案,发现都像是他们民族特有的。
她指着一个不太看得懂的图案问:“这是什么?”
萨仁看了一眼,“这个是山川,你看上面的蓝色,那是流淌的大河,”她用手臂比划出弯曲的河流样子,俨然把会画画的闻慈当成了知己,“这个是葡萄枝、这个是瓜藤,还有这个,这是阿不都最喜欢的,巴达姆果核的花纹。”
玛依努尔在旁边忙得团团转,拉着闻慈的手,给她展示家里出现这些花纹的地方。
“那个就是巴达姆,爸爸的花帽!”
闻慈看过去,发现说是花帽,但其实是一顶黑底白花的帽子,上面的花纹复杂,并不像是一种果核——话说,巴达姆,难道就是奶香奶香的巴旦木?
玛依努尔很开心,还给闻慈展示自己的漂亮帽子。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顶又一顶的帽子,如数家珍,“这个是玛日江朵帕,上面的珠子在阳光下好漂亮,妈妈说是我们小姑娘最流行的。这个是五瓣花帽,其他帽子都是四瓣的呢,但孩子的有五瓣,我的是桃花,阿曼的是平绣的……”
玛依努尔显然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最喜欢的就是那些亮闪闪的彩色帽子。
闻慈征得她的同意后,还上手摸了摸,发现帽子大多数都是棉麻质地的,还有毛料,质量都非常好,而玛依努尔翻到最后,拿出了一块黄绿蓝白四色横纹的方巾。
她把方巾两手递给闻慈,“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闻慈惊讶,下意识看向萨仁,发现她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并没有阻拦。
她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给她昨天绸巾的回礼吧?
闻慈高兴地接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巾,棉麻质地,轻盈透气,边缘垂着洁白的编织穗子,加上亮丽的颜色,可想而知在夏天戴在身上会非常漂亮。
她直接展开方巾,披到自己身上,“是这样戴的吗?”
“我们的习俗是戴到头上,不过你的话,披到肩膀上也很好看,”但萨仁看看她在脖子后面的短揪揪,有点可惜,“你的头发又黑又亮,要是编成小辫子的话会很漂亮的。”
闻慈摸摸自己的头发,“这么短可以编吗?”
萨仁还没编过这么短的头发,但她仔细观察了下,“可以试一试。”
在编辫子以前,萨仁端出来一碗水似的东西,放到一边。
“这是依林穆,一种树胶,编好辫子再用它一抹,辫子会变得亮晶晶,可以很多天都不变形,”她一边拿雕花的木梳子为闻慈梳头发,一边为闻慈介绍编辫子的故事。
她给古丽和玛依努尔讲过很多次这个故事,不用思考,嘴巴就能讲出来了。
她还说:“未婚的姑娘要编单数的辫子,最少要5根,最多的话有41根。辫子多又粗的姑娘说明身体好,头发就像胡杨树一样茂密,非常漂亮。”
闻慈先前一直是短发,但来首都后一直忙碌,已经两个月没有剪过了。
她现在的头发放下来,已经能垂到肩膀,平时不工作的时候习惯是散着的,但昨天听招待所的服务员说了,这边认为披头散发是不礼貌的,所以特意把头发扎了起来。
现在被萨仁拆开头发,柔软的发丝被压出了弯弯。
她的头发不够长,好在发量不算少,萨仁编起来得心应手。
头发比闻慈还短的林姐坐在一边看着,发现萨仁手指翻飞,非常灵巧,没一会儿就顺着编下来一条三股辫子,玛依努尔递来一截红色的粗线,萨仁三两下就绑了上去。
头发太短的话,就要编细辫子,这样显得轻盈俏皮,比粗辫子好看。
萨仁一边数一边编,编到了十七根的时候停住了,她把手里最后一根红线扎上去,又拿准备好的依林穆树胶涂抹上去,让它变得又黑又亮,简直熠熠生辉。
“好了吗?”闻慈动了动脑袋,很想伸手摸一摸。
“依林穆还没干呢,”萨仁急忙阻止,又让玛依努尔坐到自己面前,“今天是玛依努尔的小辫子日,本来她们小姑娘是可以互相编的,但周围没有其他姑娘,所以只能我给她编。”
玛依努尔高兴地说:“妈妈说我的头发又黑又多,非常漂亮!”
闻慈笑着附和:“是的,玛依努尔的头发非常漂亮!”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饮食健康还是什么原因,大家的身体似乎比几十年后的人健壮,头发也多,没有动不动脱发秃头的,玛依努尔别看年纪小,头发抓起来,厚厚一把。
她和阿曼不仅头发黑,眉毛眼睫毛也是又黑又浓,睫毛天然卷曲,完全是会动的洋娃娃。
萨仁给她编了满头的小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再抹上依林穆水,等头发干了,再把在屋里戴的漂亮花帽扣到她的头顶,一个漂亮的维族小姑娘就打扮好了。
闻慈忍不住笑,“真可爱啊。”
她自己的头发也干了,辫子摸起来有点硬,还有点脆,借由玛依努尔的辫子,她大概猜到了自己是什么样子:辫子黑又亮,有点像是头发外罩了一层冰糖葫芦的壳儿。
她把那块漂亮的彩色条纹方巾搭在自己头顶,萨仁帮她拿小卡子固定住了。
彩色的方巾不是像阿拉伯那样严密地囚禁住脑袋,而是松散的、柔和的盖在头顶,边缘自然垂下,一直盖到后背上,衬着她今天穿的米白色圆领毛衣,意外得合适。
被她白皙的肤色一衬,简直像是雨后的彩虹落在头顶。
萨仁的眼睛都亮了,“非常漂亮!”
她拿过来一个红色镜子,闻慈一照,也觉得镜子里的人不太一样,她觉得忽然涌出些灵感,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一个相机,问:“我们可以一起拍张合照吗?”
“合照?”萨仁有些惊讶。
她认识闻慈手里的东西,是相机,在镇上随便照一张照片就要花几块钱的,她有点紧张地放下手,“我们一起拍一张合照吗?”
“如果你同意的话,是的,”闻慈笑着说。
萨仁同意了,但她换了一身更漂亮的衣裳和花帽,还在嘴唇上抹了自制的胭脂。
不仅是她,连刚编好头发的玛依努尔也换上了自己喜欢的玛日江朵帕,红色的小帽子上串满亮晶晶的珠子,她小心地对着镜子扶正帽子,开始练习如何微笑。
阿曼是屋子里打扮得最快的,他直接换了一身更新的袍子。
闻慈把相机递给林姐,她在火车上就教过林姐,她是会用的。
林姐摆弄了一下相机,往后退了几步,而剩下的几个人则站到萨仁家古朴的红漆矮柜前,后面的上半部分是白墙和挂毯,光线充足的同时,还非常有异域风情。
萨仁的前面是两个孩子,旁边则是闻慈,她有点紧张,“我上次拍照,还是玛依努尔和阿曼刚出生的时候呢,我抱着他们去照相馆留了一张照片。”
玛依努尔更紧张,“妈妈!我好像不会笑了!”
闻慈忍不住哈哈大笑,轻拍了下她肩膀,“想一想高兴的事情吧,比如你得到了一顶新的漂亮花帽,一条漂亮裙子——那些时候,你是怎么笑的。”
四个人一起盯上镜头,露出自己认为最灿烂的笑容。
“咔嚓!”
……
今日无雪,但雪后反而寒,招待所外面的天空被风刮起细小的雪屑。
才十点多钟,大家都还没睡,探亲的军属们举到大厅里,一边就着火盆烤些花生土豆,一边聊天,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带着笑意,打着旋儿飘到门外,钻进闻慈的脑袋里。
闻慈坐在小马扎上,背靠门板,仰头看着天空高悬的月亮。
这里的夜是深蓝色的,那种丝绒一般的深蓝色,像是童话里该有的色调。
没怎么被工业和煤气污染的天美丽得不像话,星星繁茂,不像是挂在天上一颗颗闪烁的东西,而像是浸没在海洋中的水母似的,一舒一收,放射出细碎而明亮的光芒。
像是银白色,但又似乎是金箔,让人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数不清有多少颗。
“怎么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看星星啊,这里的夜空比首都漂亮吧?”闻慈没有回头,她朝着天空伸长手臂,好像要把那些高挂苍穹的星子抓到手心里似的。
林姐随便坐到了台阶上,抬头看看天空,“好像是比首都的星星多。”
闻慈笑起来,转头看向她,“你怎么出来了?”
“去敲你的门,发现你不在,”林姐把手里的几颗花生分给闻慈一半,自己剥开一颗,把饱满的花生粒儿塞进嘴里,嚼了嚼,似乎都带上了西北的滋味儿。
她忽然问:“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画萨仁他们了。”
“嗯?”闻慈没想到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笑眯眯问:“为什么啊?”
“他们的生活,好像的确和我们不太一样,”林姐一边思考一边说,她慢悠悠嚼着花生,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兵团的人虽然在这里,但是每天说的话、做的事,都和我们差不多,但是萨仁他们家,放牧、吃饭、编头发,什么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闻慈笑起来,“未知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有魅力?”
林姐点头,“会让人很好奇。”
“好奇是一件好事情,”闻慈低下头,她不想用指甲剥花生,她大拇指按着花生用力捏,直到“咔嚓”一声捏碎,再把里面红皮的花生捡出来,塞进自己嘴里。
她点点头,嗯,还怪香的。
闻慈把手里的花生吃干净,拍干净手上的碎屑,又看向了星空。
她的声音,像是从风那边带过来的一样,很轻,“好奇会让人有探究的欲望,想探究,就会发现真相,最可怕的是,他不了解你,并且,他拒绝了解你。”
林姐觉得自己的心里划过什么,但模糊不清,像搅和在一起的针线。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闻慈笑起来,耸了耸肩,“只是一点点我的小感悟而已。”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似乎有下雪的趋势,闻慈站了起来。
她顺手捞起借来的小马扎,还给服务员,回头发现林姐还坐在那儿,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虽然林姐不用她拉就能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拍拍嘴巴,“怎么感觉困了呢?啊,我要回去休息,林姐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萨仁家学着做酸奶疙瘩呢。”
上了楼,她回到房间,背影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照样大方、干脆。
林姐低着头沉思片刻,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说好了回来睡觉,但实际上,闻慈关上门,就拿出了相机。
林姐拍得不错,这张照片没那么精致,但却有种生动的野性——那种在四个人眼里流动的,尚没有被驯化的野性,尤其是两个仰起脸笑的孩子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闻慈喜欢不同出身的人,所以她上辈子交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朋友,其中有成为好友的,有萍水相逢的,当然,也有理念不同相忘于江湖、甚至最终交恶的。
她喜欢接触新鲜的人事物,不同的种族、文化背景,会碰撞出很多新的东西。
其实差异并不会带来不合,狭隘才是,不尊重尤其是。
闻慈把相机收进相机包,小心地放到一边,看了眼手表,便在煤油灯下打开本子,大纲其实还没有完全写好,但是前面几幕,她已经完全设计好了,并且此时创造欲蓬勃。
她已经替贝贝结识了西北的新朋友,接下来,就该是贝贝自己出场了。
她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认识陌生的人,开启自己新的生活。
画刷带着颜料在纸上晕染,晕开一团彩虹色的梦。
第134章 隐患该死该死该死!
“扑通!”
“咕嘟!”
木棒每一次搅打在桶子里,里面的羊奶就发出吞咽似的声音,闻慈撸起袖子越大越来劲儿,但打了十几分钟,桶子里的酸奶还是之前那个模样,只是飘出了一些黄色油脂。
她胳膊发酸,停下木棒,萨仁接了过去。
她的动作熟练有力,比闻慈有效率多了,没过多久,羊奶里就飘出更多的固体,肉眼可见的粘稠了很多,闻慈蹲在一边看着,脸颊上不小心被溅了一滴奶。
她拿手指抹掉,偷偷舔了下,酸得表情都扭曲起来。
萨仁没有注意,她全身心都放在了眼前这桶酸奶上。
搅打不知道多久,她放下木棒,玛依努尔和阿曼帮忙,分别拎起一个布袋子的一角,萨仁撩起袍子蹲下身,用大勺把酸奶舀到里面,说:“还要再过滤一下才行。”
装满酸奶的布袋子挂到挂钩上,底下放着木桶,没多久就浠沥沥接了一层乳清。
闻慈在萨仁家混得如鱼得水。
萨仁不止教了她怎么做奶疙瘩,还给她讲了甜酸味的奶疙瘩该怎么做,不过因为白*糖比较珍贵,她没有给闻慈演示,还有大盘鸡之类菜谱,她都告诉了闻慈。
闻慈如获至宝,把菜谱都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不过材料里很多东西都是这边特有的,她在北省没有见过,所以周六阿不都和萨仁要去镇上的时候,闻慈举起手,真诚地询问了能不能带自己去镇上买点东西。
萨仁热情地答应了,“等阿不都去学校的时候,我们就去供销社!”
这边的学校周六下午就没有课了,像艾萨和古丽这样住得远的孩子,中午就可以回家,阿不都会驾马车去学校门口接他俩,而萨仁就会去购买家里需要的东西。
没有人不喜欢逛街!
闻慈对第二天的行程期待得很,难得早早睡觉,吃过早饭就和林姐去萨仁家,阿不都正在把一匹黑色的马儿套在车前,马儿膘肥体壮,看起来十分精悍。
闻慈没敢凑过去,怕这匹马儿尥蹶子一脚踢自己身上。
萨仁戴着帽子和头巾出来,捂得严严实实的,至于玛依努尔和阿曼这两个小家伙,今天不能出门——说来惭愧,这是因为马车空间有限,有了闻慈林姐,就坐不下他们了。
闻慈承诺,“等我去镇上,给你们俩买好吃的。”
玛依努尔笑嘻嘻摇头,“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奶糖,”闻慈给她的奶糖还剩下一块呢。
闻慈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这么乖呢。
一回生二回熟,她熟练地爬上马车,旁边的围栏比兵团的要高一些,她坐到用矮墩墩的小马扎上,两手一揣,棉袄领子往上一拉,顿时有种老道的当地人感觉了。
可能不是西北当地人,是东北当地人。
萨仁也坐到她旁边,“艾萨和古丽见到你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马车压在覆盖着一层薄雪的地面上,碾压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闻慈好奇地观望着四周,之前和三连连长来的时候经过一次,但是时隔几天再看,又有新的感受。
行驶出去一小时,她忽然看到一片灰红色的高墙,圈了好大一片地。
“那是什么?”她指着高墙问萨仁,来的时候好像没注意。
萨仁看了一眼,声音压低了,“那是不好的地方。”
闻慈疑惑:“什么不好的地方?”
虽然空旷的道上只有他们一架马车,但萨仁还是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那个农场是劳动改造的地方,里面都是坏人,都是犯过错误的。”
闻慈恍然大悟,不再问了。
马车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他们就见到了这个农场的大门。
大门是漆黑色的,看着莫名压抑,此时推开半扇,几个人拉着手推车走出来,他们佝偻着腰,身后的手推车上面堆满鼓囊囊的麻袋,看着十分沉重。
阿不都把马车驾得离这边远了些,但门口的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闻慈看了一眼,这几个像是男人,因为满脸不怎么打理的胡子,加上又黑又瘦,她连五官都看不清,随意地收回视线,就继续跟着萨仁说话。
“你愣什么神儿?赶紧推啊!”
在前面拉车的男人感觉背后的重量猛然沉了起来,他吃力一拉,没拉动,不满地回头来看,就发现那个去年秋天才来的闻小聪望着远去的马车,呆呆地发怔。
他嗤笑道:“瞅个毛啊!那是当地牧民,和咱们是两类人!”
闻小聪喃喃自语:“不,不是。”
那坐在车子边上的人,他化成灰都认得,那是闻慈!
害他全家,把他害到这个农场来,毁了他一辈子的闻慈!
闻小聪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下意识想追过去,被同伴伸手死死拉住了。
“你干什么?你疯了!”同伴死死地瞪他,示意了眼一旁拎着木棍正在监督他们的民兵,闻小聪下意识抖了一下,缩起脖子,整个人又佝偻成之前不起眼的样子。
他黝黑开裂生了冻疮的手扶上车后板,配合同伴,把东西运到位置。
全程民兵都盯着他们,农场里的人都是犯过错误的,以前也有想逃出去的,那后果,闻小聪也知道,他缩着脖子沉默地干活,等干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和他分到一组的同伴捏着酸痛的腰背,准备走人,胳膊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干什么,”同伴皱着眉看过去。
农场里的人也有高低之分,像闻小聪这种年纪轻的,属于最单纯的那一种——但他可不这么认为,这小子看着低眉顺眼,但可不是心慈手软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先前有人翻墙想逃跑,就是闻小聪私下里挑拨的。
后来那人被抓到,因为改造态度恶劣,后果是什么——吃了枪子儿。
同伴恶声恶气,闻小聪握上他胳膊,借着贴近的功夫,往他兜里塞了什么。
同伴伸手一摸,塑料摩擦的声音,是水果硬糖。
他咽了咽口水,态度终于好了些,“你有什么事儿?”
他以为闻小聪是想让他帮自己干活,毕竟他刚来的时候身娇肉嫩,简直像是从没干过活的,可吃了不少苦头,哪怕现在,干活的水平也在大家的平均线以下,平时没少挨骂。
闻小聪却低声问:“你认识刚才那个马车?”
“当然认识,”同伴不在意地说:“我都来这儿五六年了,那不就是阿不都一家吗?他家住在兵团旁边,是当地少数民族,条件挺好的,家里有两百多头羊呢!”
说起羊肉,他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闻小聪这会儿可注意不到什么羊肉。
他声音压得更低,“刚才车上,有一个汉族女的,你看到了吗?”
同伴回忆了下,他那会儿光忙着干活,哪里仔细瞅马车上有谁了,他迟疑地说:“那个穿橙色棉袄的那个?”这身衣服显眼,他余光撩了一眼,下意识就记住了。
闻小聪咬着牙点头,“那是谁?”
同伴哪里知道那是谁,但他听着闻小聪语气不太对,他觑了对方一眼,语重心长道:“那人你认识?管他是谁呢,你好好在农场待几年,说不准还有出去的机会。”
要是犯下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可能了。
闻小聪哪里听得进去。
出去?出去又怎样?他档案上已经记下了逃避下乡的一笔,要是他爸妈还在的话,那没什么,可他现在一家子都是监狱犯!他出去了又怎样?他已经废了!
他眼睛发直,只想让闻慈付出代价。
他冷笑一声,半拉着同伴往前走,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楚。
“你跟我讲讲,阿不都家是怎么回事儿。”
……
闻慈不知道,这个遥远的西北还有自己熟人。
时隔一年半,她早把闻大安一家人抛到脑后了,反正闻小兰她后来打听过,老老实实上完学,不知道怎么,去底下的县城找到了个临时工的工作,从来没到她跟前过。
至于闻小聪,在大西北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哪就那么巧让她碰上了呢?
马车到了镇上,萨仁就和闻慈林姐下来了。
“供销社和副食品商店就在旁边,我们过去,阿不都听人说今天有新进的布料,”萨仁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而阿不都驾着马车,往镇上另一头的中学去。
去供销社这短短几十米,萨仁碰到不知道多少熟人。
她高兴地用维语和大家打着招呼,闻慈听不懂,就保持着微笑——她真诚地希望,这边没有像俄国一样笑容代表这人傻乎乎的看法。
萨仁特意跟闻慈用普通话来表述:“这是二姨”、“这是三舅”,“这是姨奶奶。”
闻慈好像萨仁的女儿一样,还被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笑眯眯地夸奖了一番,好不容易到了供销社,大家就顾不上了,一个个涌上柜台要买心仪的商品。
萨仁也挤了过去,“我要那块深绿色的棉布!”
闻慈打量着这家供销社。
一方水土一方人,也是一方店铺,镇上的每家店基本都是双语的牌匾,而且起名很有特俗,比如这家供销社,名字朴素直白得有点好笑——良心供销社。
这不是一例,对面的理发店,叫美丽理发店,还有饭店,就叫美味饭店呢。
良心供销社的东西也挺有地方特色,除了饭盒肥皂这些各地都有的东西外,还有这边特色的葡萄干、杏干、核桃坚果,还有一些闻起来非常香甜的糕点。
闻慈在萨仁家吃过,这里的果干坚果特别好吃,但糕点很甜,她不太能接受。
她悄悄问林姐:“你要买点吗?”
林姐点头:“难得来一趟,给家里人寄点回去,”给自己买东西当然不能用公家出差的物资,她掏出自己的钱,指着柜台里的干果问售货员:“这些要票吗?”
浓眉大眼的维族姑娘睁大了眼,用很不熟练的普通话问:“泥说什么?”
闻慈凑过来,慢慢地说了一遍,这回售货员听懂了,摇摇头,“不要票,但钱很贵,”说着,她挨个指着里面的干果介绍,“绿葡萄干,四毛五一斤,紫葡萄干,四毛六一斤,杏干,三毛八一斤,薄皮核桃,三毛二一斤!”
说到最后,她竖起大拇指,强调道:“好吃!”
闻慈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也很好吃,不过也真不便宜。
她把几样果干分别买了两斤,售货员用油纸包上,她买得不多,因为她已经记住了这些东西的味道,可以用系统来画,现在买这些,是为了合理地当着林姐的面寄出去。
她还买了半斤白糖,到时候请萨仁帮忙,做那种酸甜味的奶疙瘩,据说特别好吃。
至于她不太吃得惯的糕点,她也买了一些,这是分给萨仁家几个孩子的,这几天她和林姐经常来萨仁家,没少打扰,她觉得自己得多表示一下感谢。
林姐也买了一些东西,她工资是在居民平均线上的,这次出差好几个月不在家,正好给父母买点新鲜的事物,这些果干都很好吃,估计他们也会喜欢的。
买了东西,自然要寄出去,闻慈和正在挑选布料的萨仁打了声招呼,和林姐去了邮局,就在良心供销社的斜对面,走几分钟就到了。
她先买了邮票,贴到准备好的信封上,又把刚买的东西寄出去,填了地址。
她不知道徐截云这会儿在白岭还是首都,想了想,填了首都的地址,这是他在她出差前告诉她的大院地址,要是他不在,包裹也有人接收,不会把东西放坏。
果干虽然挺干,但还是有水分的,要是没人收起来,还是可能会腐败。
寄出东西,闻慈就满意地拍拍手,顺便买了几套邮票。
她没有集邮的爱好,也不懂这会儿什么邮票值钱,但反正也不贵,看到漂亮邮票的时候就会买一两套,升不升值的不说,有些邮票设计得那么好看,光欣赏也很开心了。
等林姐匆匆现写了一封信,寄出去后,两人又回了供销社。
萨仁已经挑好了一块布料,又买了些家里用完的香料,孜然很重要,还有辣面子、胡椒,斯亚旦也不能缺,每次烤馕的时候都得用它呢。
闻慈认认真真跟她请教了这些香料的作用,自己也买了一些,用纸包着,放进包里。
萨仁说:“艾萨和古丽喜欢吃抓饭,我还要买一些大米和黄萝卜,”黄萝卜长得跟胡萝卜很像,但颜色更浅,口感更甜,做熟了以后比胡萝卜更糯,也是当地的特色。
闻慈心想,挺好,自己还可以学一道手抓饭。
萨仁忙忙碌碌买了一堆东西,她们回到大路上,等着阿不都回来。
大概十二点半的时候,阿不都驾着马车回来的,车上多了两个穿着羊皮大衣的半大孩子,怀里抱着挎包,皮肤微黑,五官深邃,和父母长得很像,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见到爸爸说过的闻慈和林姐,他们有点腼腆地问了好。
“你们好,”闻慈笑眯眯挥手,再次爬上了马车。
两个大孩子回了家,萨仁又忙碌了起来。
手抓饭、羊肉焖饼子,还有蒸羊肉包子——除了包子,产生了一种令闻慈匪夷所思的膻味,让她吃不惯后,其他东西都超级美味,她的小本本上又多了两个菜谱。
闻慈拿出自己买的糕点,分给几个孩子,还跟两个大孩子聊了聊他们学校的情况。
这家学校里教得是双语,他们的普通话和爸妈水平差不多,比供销社的售货员好很多,知道闻慈和林姐是外面来的,还好奇地问了问外面的世界。
尤其是首都,领导人在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
把白糖交给萨仁,又付了羊奶的费用请她做甜奶疙瘩后,闻慈好几天没出门。
林姐可能觉得她天天出去逛游,但实际上,她起早贪黑地画画,这个绘本的时间对他来说其实相当紧张,她连赖床都少了,两眼一睁就是画。
素材收集得差不多,她就减少了采风,专心画画。
一直等到11月20日那天,闻慈已经来阿速十几天了,林姐告诉她,萨仁说她的甜奶疙瘩已经好了,稍微晾了两天,已经没那么湿润,现在就可以寄出去了。
闻慈找到借口,立即高高兴兴和林姐出门,直奔萨仁家。
“萨仁!”她欢呼着跑了过去。
萨仁正在清洗奶桶,听到声音,笑着抬起头来,“你这几天怎么没来?玛依努尔和阿曼很想你呢,”这两个孩子缺少玩伴,很喜欢闻慈这个愿意和他们一起玩的大姐姐。
闻慈苦恼地摊手,“要工作了,不然可没饭吃。”
萨仁笑起来,擦干净手,领她去厨房,“其实湿奶疙瘩的味道比干奶疙瘩更好,只是存放时间没那么久,你拿过来很多糖,这个味道应该不错,你尝尝?”
奶疙瘩被捏成一个个小团子,圆润饱满,是微黄的天然奶色。
闻慈洗过手拿了一个,试探着咬了一口,入口先是浓郁的酸,然后就是醇厚的甜,减少了太过有冲击力的浓酸,厚重的奶香味儿更明显了,酸甜可口,不是一般的好吃。
她用力点头,请萨仁和林姐尝尝,“特别好吃!”
她又叫过来玛依努尔和阿曼,大家一人捏着一个奶疙瘩品尝,都很喜欢。
闻慈吃完一个,忍不住又拿起一个,她当零嘴儿都能吃光。
她请萨仁做了好多奶疙瘩,能装满一整个陶罐,现在半干半湿是最好吃的,口感紧实嫩滑,闻慈决定自己留下一些,自己这几天吃,剩下的再晾一晾也寄出去。
小徐同志应该没来过西北吧,给他尝尝。
萨仁把这些奶疙瘩装进一个筐子里,递给闻慈。
闻慈回到招待所,拿系统画了一些包装,塑料包装当然是不行的,她画了几个没有喷漆的原色铁盒,就像饼干盒的那种,只是要大很多,又晾了几天奶疙瘩,直到它变得更干了,才用土黄色的油纸包起它,装进盒子里盖好。
从这儿到首都不知道寄包裹要花多久,她怕路上把奶疙瘩压碎了。
等到25日那天,兵团要去镇上采购,闻慈决定跟过去。
……
她什么时候才来镇上?
从兵团方向来镇上的必经之地旁,有个又黑又瘦的男人正在打转,他穿着脏兮兮的黑色棉袄,袖子和下摆那儿都破了洞,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棉花。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方向,被邋遢胡子遮住一半的脸上透出焦急来。
闻小聪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那上面缠着白色的纱布,在一身灰扑扑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痛意,心里的愤恨更加强烈,还混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惊慌。
他今天是故意伤了手,才请到假来镇上卫生所处理的。
农场不怕他敢跑,他一没证件二没介绍信,在这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他才是外来者,语言不通,他是不可能跑出去的,所以就给他放了半天的假。
闻小聪得在中午前回去,最晚,最晚也得在下午两点前回去。
伤口没上麻药,被冷风冻得更痛了,闻小聪饥肠辘辘,不由得蹲了下来。
他麻木地盯着远处空荡的大道,要不是恨意支撑,他早就要掉头回去了——可是凭什么闻慈过得那么好?一想到对方打扮得光鲜亮丽,坐着马车,他的心里就躁动不安。
他想报复,想叫骂,想攻击,但那一切的前提,是得见到闻慈才行。
闻小聪按着肚子,焦急地等待着。
……
“就快到了,闻同志林同志,你冷不冷啊?”后勤驾车的老兵问。
闻慈两手都揣在袖子里,头戴帽子脚穿棉靴,但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她摇摇头,“还行,”说着,看向林姐,却发现她露在外面的眉毛睫毛都结了一层白霜,扑哧笑出声来。
“怎么了?”林姐抬手摸摸,发现眉毛上凉丝丝的,一碰就化了。
闻慈笑道:“等会儿咱俩去饭店吃饭吧?那里面有羊肉泡馍,我好像试试。”
“行,”林姐点头,羊肉泡馍,听起来就好吃,她可以自己掏钱补上额外的花费。
老兵忽然说:“诶,那儿怎么蹲了个人?”
闻慈和林姐都看过去,墙根底下果然蹲了个人,穿得灰扑扑的,脏兮兮的看不清脸,老兵经过那里,吆喝了一声,“同志,你没事儿吧?”
那人头也没抬,用力摆手,声音又干又哑,“我就是在这里歇歇!”
老兵就驾着马车驶过去,后面的闻慈和林姐还在说羊肉泡馍,并没注意这人。
他们不知道,马车一走,墙根下的人就抬起了头。
凹陷下去的黑漆漆双眼,压抑着疯狂。
第135章 报复与礼物离别的礼物
闻慈并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到了镇上,她就和林姐跳下了马车,老兵道:“我要先去粮站和肉联厂去一趟,大概下午一点半能回到,到之后咱们就在这棵树底下见。”
闻慈答应下来,转头发现林姐正回头看着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姐是觉得后面好像有人盯着,但一转头,什么也没发现,她摇了摇头,估计是自己脱离部队太久有些神经过敏,在这大西北,哪有人会害她们呢?
闻慈笑道:“走,咱们先去邮局吧。”
两个人一起往邮局去,谁也没有发现,后面街道的拐角探出一个人头来。
闻小聪没想到,闻慈居然还有个同伴,不过是个女的,体格看着也健壮,他用力握了握自己粗糙完好的右手,辛苦干活一年多,他早就不是当时那个瘦弱的人了。
他阴沉沉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放轻脚步,抱着自己沉甸甸的水壶跟了上去。
闻慈把两斤奶疙瘩全部寄了出去。
林姐在一旁用邮局的座机打电话,这通电话是打给首都外贸部的,她问过闻慈,在西北这边的行程快要结束了,再过几天,她们应该就可以离开了,所以给上面知会一声。
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下一个目的地。
阿速这边和北省一样冷,甚至气候还要更干燥,闻慈衣服没有在家里多,有林姐在,还不能用系统画,所以有点受不住这温度了,想赶紧去西南那边暖和一下。
那边偏向热带,四季如春,这会儿应该还是挺舒服的。
林姐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时不时点头,“嗯,好,”她在手边的白纸上记下几行字,等挂断电话,对闻慈道:“西南那边的地方定好了,是一个叫银水寨的地方,当地有农场,上头说到时候咱们两个就去农场驻扎,已经联系好当地了。”
闻慈皱皱眉,“农场里都是去开垦的知青吗?”
“不是,”林姐摇头,“说是混居的,有知青,也有挺多当地的傣族,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闻慈放下心来,“那就好。那我们现在去买票吗?”
买票得去火车站,离邮局还挺远的。
闻慈和林姐步行去火车站,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栋熟悉的大建筑,两人随身带了介绍信和户口本,直接进去买了两张票,有外贸部的介绍信在,仍是买到了硬卧。
这边到西南又得三四天的距离,要是坐硬卧,那人屁股和腿都要废了。
林姐把两张票都小心地收起来,刚要往外走,就皱眉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闻慈忙问。
林姐点了点头,她算了算,“好像是要来月经了,”她的月经一向不准,但也许是来这边最近吃了不少肉奶,这回突然提前了两天,倒是没之前那么痛了。
闻慈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林姐也有些苦恼,她感觉到一股暖流开始往外流,脸色变了变,“我先拿纸垫着吧,”说着,她赶紧找铁路的工作人员问了哪儿有公厕,忙不迭地跑去。
出门在外,遇到这种情况可太不方便了。
闻慈赶紧跟上,“我去给你买个月事带?”现在大家好像都用这个。
林姐摇摇头,“月事带得有布票,我没带。”
闻慈摸出自己的钱票看了眼,她也没带,她只好道:“那我去供销社再给你买一刀纸吧,”暂时就这个条件,也只能凑合一下了。
林姐点点头,“麻烦你了。”
……
闻小聪躲在火车站外,心里急得不行,闻慈不会要离开了吧?
他还没报仇,她怎么能走!
他心急如焚地原地打转,握紧手里的水壶,恨不得直接冲进去了,但刚迈出几步,就发现她们俩从火车站里出来,脚步急切,然后一左一右分开了。
闻小聪心中一喜,老天爷都在帮她!
他跟着闻慈往右边去,发现她直接跑进了不远处的供销社,没半分钟就又出来了,怀里多了一刀粉色的卫生纸,她大步跑起来,往左边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去了。
闻小聪也想跑,但周围有别人,他跑起来实在太明显了。
他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急切,往左边的方向快走,混迹在来往火车站的人流里,并不显眼。
闻慈往左边跑到街角,左右看了看,往右边跑去。
闻小聪大喜,右边是几个废弃的平房,肉眼可见的人少,他加快了脚步,眼见着闻慈跑进了用双语标着“厕所”的一栋平房,抓住机会,大步跑了过去。
“咚咚!”
他几乎听得清自己激动的心跳声,跑到男女厕所之间,往里面张望,他没敢直接冲进去,怕里面有人,再拦住他,外面就很好,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右手抓住重重的水壶,掂了掂,觉得不够份量,朝周围的地面张望了两眼。
石头!
闻小聪眼前一亮,跑出去几米,把一块有尖锐棱角的灰色石头握在了手心。
闻慈一出来,就看到不远处蹲在地上的人。
她下意识以为是这人不讲道德,随地大小便,本能地皱着眉移开视线,但余光不听她的使唤,瞅清了那人手里的东西,加上他的姿态,一瞬间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噫~
闻慈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些嫌弃,捡公厕外面的石头干啥,多脏啊。
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等着林姐出来,可没想到,那人却捏着石头朝她大步走了过来,黄黑色的脸上脏兮兮的,杂乱的胡子遮住半张脸,明明很陌生,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熟悉。
“你是……”闻慈微微皱眉。
对方的脸上露出狞笑,一言不发,高举手臂狠狠朝她的头上砸来!
闻慈惊叫一声,慌忙躲闪,仓促间躲开了头。
石块落在肩膀,尖端捅得一阵剧痛,隔着厚厚的棉袄还能有这么大力道,可想而知,要是这一下落在她的头上,肯定是要头破血流的!
“你干什么?救命!”闻慈大叫,掉头就跑。
后面的人跑得比她更快,手里的尖石头狠狠砸向她的头,闻慈看不到背后,不慎被砸到一下,顿时觉得头昏眼花,视野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她就摔到了地上。
手心擦着地面,火辣辣的,闻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仰头看着神情癫狂的人,终于,辨别出那点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闻小聪!”
眼前这张枯槁邋遢的脸和记忆里那张脸慢慢重合,闻慈先是震惊,不敢相信这么巧,自己第一次来西北就撞见了下乡的闻小聪,第二个想法,就是惊恐和愤怒。
“你疯了?!”
“我是疯了!”闻小聪恶狠狠瞪着她,“都是你给我逼疯的!”
闻慈觉得很可笑,“那是你活该!”闻大安一家做了那么多错事,付出代价是应该的,闻小聪到底是多自我多不要脸,才能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
闻小聪不想和她废话,他怕和闻慈一起的那个女人出来。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石块,尖端的那一面有如锥子,锋锐得可怕,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闻慈,狰狞道:“我毁了,也要你陪葬,去死——啊啊啊啊啊!”
一道巨大的力道踢上他的后腰,闻小聪尖叫一声,天旋地转,下一秒,脸颊就被狠狠压在了铺满碎石的地面上,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压着自己的力道更重了。
“没事吧?”他听到身后女人的声音。
“没有大事,”闻慈腿软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我的手好疼!”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发现上面划满红痕,还破了皮流了血,她愤怒地瞪了眼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姐的脸色也很难看。
她是要保护闻慈的,结果一个错眼,就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她的手可是要握笔画画的!
她踩住闻小聪后背的力道更重了,冷声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闻小聪咬着牙怒骂:“闻慈,该死的,你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好无力的叫嚣,要是以前,闻慈会这么想,但这会儿她感受着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再不敢看清这个小角色了,她皱着眉说:“林姐,他这应该属于犯法吧?”
“当然,”林姐毫不犹豫,“故意伤人可不是小事。”
闻慈道:“那我们去报警吧,他刚才可砸了我好多下,”说着,她隔着帽子摸了摸自己的头,痛嘶一声,闻小聪真是想砸死她的,力道重得要命。
林姐捉住闻小聪两只胳膊,反扣在背后,拖拽着他往前面拉。
“你去问问最近的公安局在哪儿?”
闻慈跑了两步,顿时觉得脑瓜子嗡嗡地震,眼前一花,她忙放慢脚步,等出了公厕这条小道,随便抓了个人问公安局的位置,还好,两里路内就有一个。
林姐拖着死命挣扎的闻小聪,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怎么了?”还有人问。
林姐言简意赅,“他犯了罪,”周围的人顿时变了脸色,离这里远远的了。
闻慈怕闻小聪跑了,扶着脑袋快步先去公安局,简单说明情况。
几个公安同志拎着棍棒出去了,闻慈一屁股坐到边上的椅子上,抱着头干呕了两声,旁边的女公安大惊失色,“他还打你这个孕妇!”
闻慈:“……”
她崩溃地又干呕了一声,捂着嘴,无力道:“我好像脑震荡了,我要去医院检查。”
每两分钟,几个公安就压着戴上手铐的闻小聪来了。
林姐跟在后面,看闻慈脸色苍白,急忙跑了过来,“是不是不舒服?还有哪儿受伤了?”她连忙检查闻慈,她棉袄的肩膀都破了,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也不知道里面伤的情况。
还有头,她摘下闻慈的帽子,小心翼翼摸索,发现她后脑上肿起一个大包。
林姐的脸色更难看了,这是抱着杀人的心思来的!
林姐搂着闻慈,转头严肃道:“他故意伤人,这件事必须从重处理!”
闻慈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又干呕了一声,眼前一阵发晕。
几个公安忙忙点头,推了一个能交流的汉族公安出来,让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姐严肃道:“我和我旁边的闻同志去火车站,后面我去了公厕,闻同志在外面等待我,就在这个期间,我听到外面传来追逐和求救声,出来就发现他正举着石头要砸她。”
说着,她让公安看闻慈的肩膀和头上的包,“在我出来前,他就砸了很多下!”
闻慈有气无力地补充:“我要去医院验伤。”
林姐赞同地点头,“她身上肯定也受了伤,还是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公安点头,在笔记上记下两笔,又问闻慈:“你看到的情况是什么?”
闻慈虚弱道:“我在公厕外面等她,出来就发现他蹲在一边,正在捡石头,朝我走过来——呕,然后就要砸我的头,”她庆幸道:“要不是林姐出来及时,我肯定要被砸死了。”
林姐却很自责,“都是我出来晚了。”
公安又记下两笔,一边写一边问:“你以前认识这个伤人者吗?”
闻慈还没说,闻小聪就叫了起来,“是她害的我!她害了我全家!”他在公安的手下死命地挣扎着,那撕心裂肺的样子,谁看了都得*说一声真切。
公安的心里有点打鼓,“这是怎么回事?”
闻慈翻个白眼,道:“我们以前认识,我父母是烈士,他的父母和爷爷偷盗我父母去世后的抚恤金,还虐待我几年,后面这事儿被发现了,一家子都坐牢去了。他当时要下乡,还想让我顶替,后来也败露了,就被押到了这边。他这是故意报仇来的。”
一家子都在坐牢?这是大罪啊。
公安惊异地看了闻小聪一眼,他涨红着脸大喊,“她胡说!她胡说!”可怎么胡说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个公安搜出了闻小聪身上的东西,递了过来,“他是农场里改造的。”
公安看了眼证件,道:“问一下农场,他今天怎么跑出来的,再查一下他的档案,尤其是父母成分和家庭关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闻小聪嘴唇哆嗦着,一下子脸色惨白。
闻慈不想看他,她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
她扶着脑袋,无力地道:“那我现在能去医院验伤吗?”
公安点头,这是合理的,“你们俩的证件呢?我这边登记一下,后面还得找你们。”
林姐拿出自己的证件,里面还有一张退役军人证,再帮闻慈把她的证件掏出来,严肃道:“我们是首都外贸部派来学习工作的,最近暂居第七农垦兵团三连连队,你们可以去那儿找我们。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同志,麻烦你们尽量快些解决。”
公安一看那红章子,表情更肃穆了,这是首都公家的人啊!
他登记好,就把证件还给林姐,对她敬了个军人的礼。
“我们会尽快调查的。”
……
阿速镇的医疗水平实在不太行。
没有机器,拍不了X光片,医生只简单帮闻慈检查了一番,就开始写病历了,“你这个肩膀、后背上都有伤,不严重,等一阵子就自己好了,要是想快点好,就买点红花油把淤血搓开。但你头上这一下伤得比较重,干呕、头晕,都是正常现象。”
闻慈倔强地问:“这是脑震荡吧?医生你能不能在病历上记上。”
把罪定轻了,再给闻小聪卷土重来的机会咋办?
医生瞅了她一眼,“你懂医学?这个词可不是普通人知道的,”说着,又在病历上写了两行,“的确是脑震荡,大概是轻度,不然现在你早就该躺下了。”
轻度也行,闻慈又问:“那我这伤是被人砸的,能不能说明他有杀人倾向?”
医生摇头,“要是利器的话,行,但这就是捡来的石头,没法证明他想杀人,”他把写好的病历交给闻慈,“最近好好休息,别跑别跳,等一阵子就好了。”
闻慈道了谢,拉着林姐回医院交病历,这也算是证据。
林姐扶着她出了公安局,怕她又犯恶心,连走路都不敢快了。
她心里愧疚得不行,要不是自己突然来了月经,闻慈也不至于落单受伤,她抿抿嘴唇,哄小孩似的柔声问:“好点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闻慈想了想,“羊肉泡馍?”
林姐:“……好,”但是恶心的话,还能吃这么油腻的吗?
闻慈来一趟西北,吃不到正宗的羊肉泡馍会很难受。
距离受伤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她觉得自己好了不少,没那么难受了,只是脚下打飘,总感觉踩着云朵似的,要不是林姐扶着,她走着走着就要从路这头歪到路那头。
她坚强地硬是走到了美味饭店,点了羊肉泡馍,还点了两颗糖蒜。
林姐担忧地看着她,“真行吗?”
“肯定行,”闻慈摸摸肚子,“说不准吃完饭我就好点了呢。”
事实证明,好吃的虽然不能治身体的病,但能让人心情好。
闻慈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羊肉泡馍,饼子泡了一半啃了一半,加上红油辣子,吃得出了满额头的汗,端着大碗又把汤喝了大半,满足地放下碗,“舒坦!”
林姐却因为今天发生的事,食不知味,回去的路上,又跟闻慈道歉。
闻慈摆摆手,“别说你,我也没想到闻小聪在这儿呢,这就是一个小意外,”闻小聪这么恨她,现在爆发出来也行,不然要不了两年,改造农场一倒,他就该出来了,到时候改革开放人员流动起来了,更防不胜防。
现在他故意伤人,罪加一等,肯定得被多关一些年。
林姐不再说什么,心里打定主意,今后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闻慈。
……
农场的负责人被叫到公安局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听公安说明了原委,再看闻小聪时,眼里充满了厌恶,“他今天上午干活时伤了手,我才给他开介绍信让他来镇上包扎的,谁知道,居然是故意弄伤自己来镇上寻仇。”
他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详细地告诉了公安。
“他父母还有爷爷的确现在都在蹲监狱,还都是判了十好几年的,档案上写了,他高中毕业后逃避下乡,后面是被知青办押到西北来的,思想很不端正。”
公安同志奋笔疾书记录着,忽然发现一点不对劲儿。
“知青下乡的话,怎么会去你们农场?”
说起这个,农场负责人更厌恶了,他道:“他本来是去的正常生产队,结果去了没多久,偷当地老乡家的鸡,被抓过一次,后面人家生产队没计较,把他放了,谁知道,他又偷!”
公安都惊讶了,“他这是屡教不改啊?”
“可不是,”农场负责人撇了撇嘴,“后来才送到的我们农场改造,我还以为他今年改好了呢,谁知道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一犯事儿就犯了个打的!”
打的还是首都外贸部出差的同志!
农场负责人半点没给闻小聪遮掩,把他以前干过的事儿都捅了出来。
隔着一道铁栅栏,闻小聪眼睛猩红,瞳仁确实涣散的,嘴唇蠕动,要是挨上去听的话,才能听见他不住地喃喃自语,“首都”,“外贸部”,“闻……慈?”
农场负责人不作保,加上林姐每天特意赶来公安局询问情况,这事很快就落幕了。
闻小聪故意伤人,品行恶毒,改造的态度极不端正,加上正好赶上西北这边严抓治安的时候,从重处理,他将被转移去西北监狱,在那里蹲上二十年的牢。
等他出来,社会都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闻慈从林姐知道这个结果,唏嘘了下。
“有些人,真的是坏到根子里,”她摇摇头,把手里最后一件晾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包里,“刺啦”一声拉上了拉链,她们明天就该离开了。
她带上准备好的礼物,和林姐去跟萨仁家告别。
萨仁知道她要离开的消息,有些舍不得,玛依努尔和阿曼就更舍不得了。
玛依努尔把自己亲手做的布娃娃送给闻慈,阿曼也拿出了自己最重视的一块髀石,这是牛羊后腿膝关节的一块轮骨,被他染成了漂亮的红色,他曾经用这个赢了好多游戏。
收到了两个孩子的礼物,闻慈一手拿着一个,认真地说:“我非常、非常喜欢。”
两个小孩眼巴巴仰头看着她,噘着嘴,有点可怜。
闻慈按住自己的包,弯腰对这对龙凤胎笑着说:“噔噔——猜猜我为你们准备了什么?”
两个孩子猜了好半天,糖果、零食、陀螺,可是都猜不对。
闻慈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厚纸,她轻轻展开,这张纸好大好大,打开了像是一张挂毯,上面布满着蓝色、黄色、各种各样漂亮的颜色和线条,还写了很多小小的字。
好多好多的黑色字迹,像是星星一样,落在这张巨大的纸上。
两个孩子会说点普通话,但不认识汉字,阿不都和萨仁却是认识的。
夫妻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
闻慈指着地图中间、那只用黑线勾勒出公鸡形状的板块,指尖向左,点了点其中一个小小的圆圈,“之前你们问我阿速在哪里,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可以回答了——阿速就在这里。”
双胞胎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两个小小的汉字。
这是……阿速?
闻慈笑起来,她把这张手工绘制的世界地图折叠,双手递到两个孩子面前。
“世界很大,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去看看。”
第136章 银水寨旅行小闻到达西南
火车往南“轰隆轰隆”的行驶,越往南走,就越温暖。
刚上火车的时候,闻慈晚上还得裹着自己的棉袄,不然冻得慌,可等火车开了三天后,她身上之剩了一件薄毛衣和外套,这也是她行李包里最薄的衣服。
林姐也差不多,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葱葱郁郁的水田,眼里有些震撼。
“南方冬天居然还是这么绿啊。”
闻慈盘腿坐在下铺上,对着小桌板画画。
她把手里的画笔蘸了点桃红色,在纸上孩子的衣襟上点出盘花纽扣的样子,一边笑道:“咱们去的银水寨还要更南呢,我听说那里属于热带,哪怕冬天也不冷。”
林姐有点想象不出出来什么是热带,对接下来的旅程却愈发期待了。
她回过头来看闻慈,“你画得怎么样了?”
“西北篇快收尾了,我算算,唔,下火车之前应该能结束,”闻慈嘴上说着,手上的速度半点没满,她上火车这几天两眼一睁就是画,俨然已经给自己加班加到疯魔。
没办法,时间紧张,她北省篇陆陆续续还只画了一半呢。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三号了,预计这个月都得在银水寨待着。
等到了一月份,她就要和林姐去蜀地,对这个地方她就了解火锅和几句经典方言,其余的什么也不懂,估计也得待一个月,那就到二月份了,留给首都绘本的时间非常紧张。
她现在要是不拼命,那这套绘本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
因此,闻慈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画到最后,脸好像都憔悴得瘦了两圈。
不是好像,林姐确信她是真瘦了。
她帮不上忙,就每到饭点的时候去餐车帮闻慈打饭,车上的伙食还不错,红烧肉不要票,但在火车上晃晃悠悠的也没什么食欲,每天都盼着赶紧到云省。
只有晚饭后的时候,闻慈给自己留了半小时休息时间,撑着腮望着窗外的风景。
景物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最开始红黄色的戈壁、大片洁白的雪地,慢慢生出了绿色的树、茂密的草,偶尔还能看到成片整齐的田地,还有弯着腰的农民在劳作。
到现在,外面已经完全不像是冬天了。
没有阿速到银水寨周边县城直达的火车,闻慈和林姐还中转过三次。
交通不便的年代,长途出行就像受罪一样,好不容易听到到达白县的广播,闻慈长吐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拉着林姐去等待下车,一下去,先原地伸了伸胳膊腿。
“走,我们出去,”林姐拉上她手臂,免得走丢了。
周围的人没有穿棉袄的,都穿着单外套,还有人在抱怨说“今天降温”,听得闻慈咂舌,这么暖和了还是降温,那没降温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啊?
她和林姐一边走一边找,试图寻找银水寨来接的同志。
没看到什么牌子,两人正迷惑着,发现一对男女气喘吁吁地从外面挤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两手一扯,拉开一个黄色的纸板,上面赫然写着“银水寨”三个字样。
她踮着脚四下张望着,有点着急似的,和身边的男同志说了几句什么。
闻慈眼前一亮,戳了戳林姐,“那儿!”
闻慈和林姐艰辛地挤过去,手里的行李非常碍事。
姑娘看到两人,眼前一亮,一旁四五十岁的男同志忙问:“你们是首都来的同志吗?”一口汉语非常标准,果然如林姐说的,这边是混居的地区。
闻慈点着头,“我们去那儿说,”她指了个人少的地方。
挤到火车站的角落,两拨人互相看了证件,男同志道:“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岩相,银水寨的大队书记,这是我女儿,玉香。我们带了驴车来,现在就回去吧?”
他的态度有点紧张,这可是首都来的啊,说是学习,也不知道是来学习什么的。
岩相的话不多,玉香却开朗热情。
她来的时候是和父亲一起坐在驴车前头的,回去的时候,却和闻慈林姐一起坐到了后面,她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掩不住好奇,“你们都是首都人吗?”
“林姐是,我是北省的,”闻慈笑着回答。
她对这个姑娘也很好奇,问道:“为什么你的爸爸叫岩相,你叫玉香呢?”
玉香半点不意外这个问题,像是被人问过好多次,她开怀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们傣族普通人家的姓氏就是这样的,男的姓岩,女的姓玉——你知道‘香’是什么意思吗?在你们汉语里,它是宝石。”
闻慈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宝石一样的女孩子’?”
玉香高兴地点头,又朝她眨眨眼,“是的!”
闻慈笑起来,又张望了下路边一棵棵翠绿的树,“你们这里的树好大。”
“这算什么?”玉香不以为然,“我们寨子旁边有雨林,那里面的树才大呢,一眼望不到头的望天树,还有大榕树,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
闻慈惊叹地睁大了眼,“哇,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当然,”玉香爽朗答应,“爸爸说,你们是首都派来学习的,你们是来学什么的呢?”她非常好奇,之前寨子里也有很多知青,但他们已经在当地当了很久,而闻慈和林姐不一样,爸爸说,领导让她们只短期呆一阵子,就可以回城了。
闻慈想了想,“就学学你们当地人是怎么生活的,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玉香不觉得哪里很有趣,她的生活,自己早就习惯了,她小声问:“你是北省的,那你知道安城吗?那里——”
话音未落,就被前面驾车的岩相打断了,“玉香!”
玉香吐了吐舌头,“爸爸,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岩相的语气不是很好,“问也不许问,你怎么不问别的,就问这个?”
玉香不说话了,好半天,跟闻慈偷偷说:“我们寨子里有个北省来的知青,他是安城来的,听他说,你们那里冬天非常冷,是这样的吗?”
“是的,”闻慈笑着点头。
玉香抿了抿嘴巴,想说什么,但顾及到前面的岩相又忍住了,闻慈察言观色,索性问起周遭的植被,玉香果然被转移了话题,热情地跟她介绍起来。
听玉香说,今早下了雨,所以今天才这么冷。
也是因为下雨,银水寨去白县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很不好走,这父女俩才会险些迟到,的那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周围都是茂密的植被,散发出清澈的草木香气。
闻慈嗅了半天,“这里有很多竹子?”
“你知道竹子?”玉香很惊讶,“匡……那个北省来的男知青刚来的时候是头一次见竹子呢,他说他家那边不长,”说着,她指了指西边,“那里面有好大一片香竹。”
闻慈很想看看,不过估计寨子附近应该也有,就没着急。
驴车走了两个小时,前面才隐约见到了植被。
和前面差不多,并没因为有村寨而植被稀疏,或者说,这个寨子就是处于绿色的怀抱之中,站在寨口,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大片蓊蓊郁郁的绿,深绿浅绿,交错成自然的海洋。
空气好得不得了,闻慈觉得完全是天然氧吧。
玉香在这一路上跟闻慈说了很多,自逾已经比较熟悉了,主动问道:“你想去哪里住?知青点还有空房间,但你也可以去我家,妈妈已经收拾好房间了。”
闻慈毫不犹豫,“我想去你家。”
玉香高兴地点头,朝岩相喊了一声,“爸爸,那我们可以回家了!”
岩相驾着灰色毛驴往自家去,转一点头对闻慈道:“我们家就在寨子中间,斜对面就是大队长家,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找我们,我们肯定会给你解决的。”
玉香笑着说:“妈妈肯定准备好午饭了,特意给你们接风呢!”
银水寨的房屋都是高脚的竹楼,分上下两层,上面是住人的,下面是饲养家禽的地方,这个知识点闻慈知道,只因为这边气候湿润,住上层楼只为了防止潮气。
几乎每间竹楼的二层都有走廊和阳台,闻慈抬头看看,发现有几个妇女在坐针线活。
有个正缝衣服的盘发妇女穿着黑色的筒裙,她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驾着驴车回来的岩相,朝玉香喊了一声,“玉香,你们去县里干什么了?”
她说的话闻慈听不懂,不像汉语变化的方言,应该是他们民族的傣语。
玉香仰头喊了句什么,那个妇女好奇地看两位客人一眼,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容。
玉香低下头来,对闻慈解释:“前阵子大家就知道要来首都的客人,大家都很好奇,等下午了要是你不出门,肯定有好多人来做客。”
闻慈失笑,感觉自己很像是来开展览会的。
她问道:“大家都会说普通话吗?”
“是啊,我们这里建国之前就是混居的,大家傣语、汉语都会说,”说到这里,玉香有点骄傲地直起了腰,“我的普通话还不错吧?我们寨子有个知青普通话特别好,现在兼任了广播员,要是有什么通知,都是她来播的。我们是好朋友。”
闻慈称赞道:“你的普通话很好,都没什么口音。”
玉香更高兴了,等驴车停在一栋高脚竹楼下面时,跳下去后,还伸手扶闻慈。
岩相家的竹楼比刚才看到的其他竹楼要大一些,底下养着几只鸡,还有几只鸭子,围栏里打扫得很干净,动物们都在悠闲地踱步。
二层竹楼的窗子探出一个人影,很快,就顺着通到地面的竹制楼梯走了下来。
这是一个打扮得很有民族特色的中年妇女,盘着头发,上身穿着白色紧身上衣,下面是丁香紫色的长长筒裙,腰间还佩着银腰带,看长相,和玉香颇为相似。
她很现代地跟闻慈握手,又热情地表示了欢迎。
闻慈和林姐被迎上二楼,在一间屋子里放下行李,又走到了待客的堂屋。
很快她就搞清了这个大队书记的家庭,岩相是个大家庭,玉香是最小的女儿,还没出嫁,她上面一个姐姐前年嫁到了县里,还有两个哥哥,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闻慈和热情的岩相一家说话,没多久,就来了个新客人。
这是银水寨的大队长,是个汉族,特意来跟闻慈打招呼,顺便大家彼此探讨一下工作——闻慈绞尽脑汁,把自己的采风找素材包装成了“考察学习”,显得严肃一点。
大家听着她要融入当地生活、观察特色植被和饮食的话,不明觉厉,连连点头。
玉香端上来各种水果,请客人们吃。
她说:“你们要是夏天来的话,那会儿水果多,现在寨子里只有成熟的沙田柚、橙子、龙眼,还有椰子,那些来这里的知青都很喜欢吃这些的,你们尝一尝。”
椰子!
闻慈虽然知道银水寨位于热带,但她以为自己这回吃不到多少热带水果呢,没想到居然还有椰子,她看着桌上好几大盘的新鲜水果,蠢蠢欲动。
哎呀,她还没尝试过自己开椰青呢。
但玉香显然不会让客人动手,她拿起一颗剥去外壳的椰青,走到堂屋外面的阳台上,拿弯刀熟练地“咔咔”敲了几下,就把椰子打开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清澈的椰汁。
她一连把几个椰子都开了,请大家喝。
新鲜的椰汁和商超里的就是不一样,鲜甜柔和,闻慈咕嘟嘟喝了好几口,感觉自己被火车荼毒得丧失掉的感官重新焕发,她真诚地捧着椰子道:“真好喝。”
玉香笑起来,又给她拿其他水果,怕她不知道怎么吃,直接给她扒龙眼。
喝完椰汁,再用勺子挖掉里面薄薄一层椰肉,也是鲜嫩柔滑,口感一级棒。
椰子不算非常甜,但玉香剥好的龙眼却香甜饱满,肉厚核小,闻慈一连吃了好几个,虽然龙眼和桂圆就是一个东西新鲜和干燥的区别,但她还是更喜欢新鲜的。
本地的水果就是好吃,连柚子都酸甜可口!
闻慈还想再吃呢,但被玉香拦住了,“妈妈做了一桌好菜,吃水果吃饱了就吃不进去了。”
闻慈想想也是,她停下手,“你们当地都吃什么啊?”
玉香一连串说了好些傣族食物,哪怕是翻译成汉语的,因为音译,名字也有些陌生,闻慈期待起来,等一开饭,就被一阵又一阵的香气迷倒了。
好香!
热腾腾的紫米竹筒饭、用芭蕉叶包裹着的包烧蔬菜和包烧猪肉,烤得金黄撒上香料的香茅草烤鱼、舂木瓜、炸昆虫,一个个盘子摆到桌上,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闻慈觉得自己的食欲一下子被唤醒了。
“太丰盛了……”虽然受益于地理特色,银水寨冬天的食物也比较丰富,但这一桌又是鱼又是肉的,还都是当地特色食物,可见岩相的妻子用足了心思,说不准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客人喜欢,主人家也很高兴。
岩相和妻子不住地让闻慈和林姐多吃一些,还给她介绍这些菜用了什么材料,闻慈先尝了口竹筒饭,虽然竹子没见到,但玉香说这就是路上她发现的香竹做的,不愧叫香竹这个名字,清香浓郁,连里面的紫米都染上了一层馥郁的香气。
包烧的菜式鲜香微辣,非常开胃,烤鱼用了很多当地香料,味道独特,有种辛香。
闻慈连炸昆虫都尝试了,酥脆焦香,撒上简单的香料就非常香。
吃饱喝足,闻慈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钱票给岩相。
岩相哪里肯要,闻慈就把钱和票塞进了玉香手里,笑着道:“我们出差也是有出差费的,哪里能白吃白喝?再说了,我们还得待一个月呢,不能让你们吃亏。”
岩相这才让玉香收下,又问她是要休息还是要出门“考察”。
闻慈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很亢奋,当即问:“能让玉香带我各处转转吗?要是有些寨子里的人现在不上工的话,我想和其他人聊一聊。”
……
闻慈和林姐跟着玉香沿着主路一路溜达的时候,首都军区大院。
被扛枪岗哨严密包围的红砖大院里,几个老爷子正在悠哉下棋,昨天首都又下了一场大雪,在外面下棋是不行了,都聚到徐家的屋里,在二楼窗边晒太阳加下棋。
徐老爷子慢悠悠地落一颗象棋,看着赢势大涨的棋局,心情大好。
对面的宗老爷子却很是不愉,嘴里念叨着:“你这老小子是不是背地里偷偷进修了,怎么棋艺大涨呢?”手里的象棋攥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往哪儿下。
徐老爷子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老神在在:“说不定是你退步了呢。”
“胡扯!”宗老爷子瞪起虎眼,“老子就不可能退步!”
两人拌了几句嘴,宗老爷子话锋一转,“你家截云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吧,”徐老爷子随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有能力,自己就能调回首都来,我总关心这个作甚么,”又催促道:“赶紧下,你留着棋子儿是养着呢?”
宗老爷子随便一下,就见徐老爷子神色大喜,“吃了!”
他定睛一看,还真输了,顿时撂下棋子,转而问道:“我看老连最近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孙女儿秀政的确是不错的,文工团,干得好,比他那几个儿孙都出色,你真不考虑?”
“我考虑又什么用,”徐老爷子道:“截云这小子死轴,他可不听我的。”
说到这个,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翘了起来。
宗老爷子没好气道:“知道知道,截云自个儿有喜欢的姑娘——到底是谁啊?”
他挤眉弄眼的,忍不住问:“我问我家少和,嘿,这小子死活不说!你肯定知道了吧?之前和人家特意去吃老莫,还去动物园拍照,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
徐老爷子打马虎眼,“不是说了吗,不是首都的,小姑娘白岭人。”
“跟我你也藏着掖着?”宗老爷子白他一眼,但八卦的心思半点没少,“我可听说了,你前几天收到了人家从西北寄来的包裹,上面写的是截云的名儿。这可不是他战友吧?”
徐老爷子眉毛一竖,“你咋听说的?”
“小张大摇大摆取包裹回来,被我撞见了呗,”宗老爷子大大方方说了,大院里的普通包裹都是检查后放到邮递室,自己去拿的,要是连着两天每人取,人家给送上门。
他那天外出溜达,正好撞上老徐的勤务员小张,这小子实心眼,脸色也不会藏,当时经过邮递室被人叫住塞了包裹,拿着一包吃的正疑惑呢。
以往徐截云可从来不会给人大院地址的,更何况寄的还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而是吃的。
徐老爷子一听,咳了咳,嘴角上扬,“那姑娘挺有心的,去西北出差,给买了点特产邮回来,”他朝一旁的小张招招手,“拿点葡萄干和杏干,给老宗尝尝。”
小张“诶”了一声,赶紧去了,没一会儿再回来,手里多了个碟子。
宗老爷子低头一看,发现是绿色的小葡萄干、紫色的长葡萄干,还有一些暗黄色的杏干,他捏了两粒葡萄干丢进嘴里,嚼了嚼,嗯,是当年去西北尝到的味儿。
他嘿嘿笑道:“你这老小子牙都开始掉了,照我看来,这不是给你送的吧?”
徐老爷子:“……”
他理直气壮,“谁让截云走得太快没赶上呢?”
徐老爷子收到东西,也是非常惊讶的。
和包裹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厚厚的,不知道里面塞了多少信纸,上头的字迹秀丽漂亮,加上地址,他一看就想起了在孙子口中“工作很忙”的那个女同志——不说对象,因为他这孙子说了,还没追求上人家。
但在徐老爷子看来,人家姑娘都给他寄东西了,这肯定是中意他嘛!
他其实也没想昧下这些东西,但谁让徐截云一回白岭就出任务去了?他只好笑纳这些果干,虽然葡萄干对他的掉牙不太友好,但杏干又厚又甜,他还怪喜欢的。
他还给徐截云留了一些果干,连同信一起寄到白岭去了呢!
两个老爷子正说着话,家门就被敲响了,小张去开门,没多会儿,拿着个包裹回来了。’
他瞅了眼地址,“首长,还是上回那地址。”
“快快快,给我,”徐老爷子开怀一笑,一边拿着剪刀拆开包裹,一边颇有点得意地笑道:“瞧瞧这小姑娘,多好啊,出差还不忘给我家截云送吃的——哎呦,还挺香的。”
徐老爷子打开几盒奶疙瘩,尝了一口,连连点头。
他还故作大方地说:“老宗啊,你也尝尝,以前没吃过这个味儿吧?”
宗老爷子白眼翻到天上。
只有正在冰天雪地里匍匐前进的徐截云,不知道自己的包裹都被自家爷爷吃进了肚子。
第137章 蓝孔雀外贸部来的闻同志,到底是在忙……
笔直的望天树伸向天空,雨伞一样打开的树冠中,渗漏下细细密密的金色光线。在周围不经人工雕琢的满眼绿色中,它像是一根天柱,连接苍穹与大地。
这是自然的伟岸。
闻慈仰着头,惊叹地看着眼前这片连绵的树林,半晌失语,“怪不得叫望天……。”
玉香很高兴她喜欢这里的植被,骄傲地为她介绍,“其实以前我们叫它‘埋岗转’,就是伞把树的意思,它的树干又直又挺,没有分叉,上面的树冠却很像伞,是不是?是去年来了专家,他们给取名叫望天树的,还说它的发现特别重要。”
她想了半天,迟疑地说:“说证明我们国家有热带雨林什么的。”
闻慈恍然大悟,她不懂植物学,但对这种植物莫名肃然起敬,她伸手轻轻摸了下粗糙的黄棕色树皮,把头仰得高高的,不可思议,“它有多高?二十米?三十米?”
玉香笑起来,“你现在摸的这一棵,是这里最高的一棵,它去年有六十米!”
闻慈倒吸一口凉气,林姐也惊住了,再看这棵比许多大楼还要高大的树木,眼里多出些敬意,这得长了多少年,才能长这么多高啊?
闻慈特别想拍照记录一下,但举起相机,发现黑白的树木看着像是默片。
她摇摇头,放下相机,翻出了自己随身挎包里的本子,随便抽了支铅笔,开始速写,笔尖“刷刷”挪移,灰黑色的线条在纸上流畅淌出,像是*树木硬挺的主干。
玉香惊讶地叫了声,“你在画画!”
“这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把它拿笔记录下来,”闻慈笑着说,值得欣赏的植被太多了,她花十分钟记录下眼前这片望天树,抱着本子继续跟玉香到各处走。
外面的天气似乎晴了起来,哪怕隔着丰盛树冠,雨林里的日光也强烈起来。
闻慈渐渐觉得有些热,她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跟着玉香把周围转了个遍。
“这是凤尾竹、黄斑竹,这个是槟榔树,哦那儿,看那儿是芒果树林!”玉香指着一种种植物如数家珍,她从出生就生活在这里,再了解它们不过。
闻慈吃过很多芒果,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芒果树。
她“刷刷刷”画了好几幅速写,余光见到一抹蓝色的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就藏到了一丛凤尾竹的后面消失不见,她连忙指着那儿问:“那是什么?!”
玉香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点边缘,就了然地笑了起来,“是孔雀。”
“孔雀?”闻慈震撼到了,她只在动物园里见过孔雀。
“你们的运气很好,这片林子里虽然有孔雀,但也不是经常出现的,”玉香放低声音,“你们想看看吗?我们往那里走,悄悄的,别吓到它。”
三人抬高步子,蹑手蹑脚地往凤尾竹右边挪动。
这不是一只孔雀!
两只硕大的蓝孔雀站在那里,悠闲地踱步着,一只的体型稍大些,头胸呈现闪闪发光的金属蓝色,末梢则是鲜艳的翠绿,一直连接到褐色的场场尾羽上。
正好一束金色的阳光从树叶间隙里照下来,打在它蓝绿的脊背上,美丽得如同宝石。
而它旁边那一只,体型较小,羽毛的颜色更暗些,尾羽也更短,不会开屏。
闻慈捂住嘴巴,用气声惊叹地说:“好漂亮!”
“我们等一等,不知道它会不会开屏,”玉香拉着两人坐到一旁的树桩上,便开始等待。
等了十几分钟,林姐忍不住问:“开屏是什么?”她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耐心,一坐坐这么久,她都看到远处很多漂亮的小花了,闻慈居然也不去看。
玉香说:“就是雄孔雀求偶的时候,会把背后长长的尾羽展开。”
林姐看了看那浓褐色如树干的尾羽,觉得就算展开了也没多好看,她只好继续等待,手指拨弄着脚边绿油油的小草,草叶细软,似乎也带着南方雨林的香气。
又过了几分钟,雌孔雀朝闻慈她们走过来。
它半点不怕生,优雅地迈着短而细的足,从她们的身边走过去,雄孔雀跟在后面,尾羽开始抖动,闻慈激动地张开了嘴巴,果然,下一秒!
“哗啦哗啦”的声音,像雨点一样密集。
雄孔雀的尾羽不停抖动,棕褐色不起眼的外表之下,抖出千百条长而华丽的羽毛,金绿色的“眼睛”点缀在它盛大的尾羽上,熠熠生辉,似乎天然具备了荧光的璀璨。
斑斓的灿金、翠绿、湖水蓝、墨水蓝……融汇成了一颗颗活生生的火彩宝石!
林姐无声地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孔雀开屏?
她尚在发呆,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闻慈眼疾手快地举起了相机,管它是不是黑白呢,大不了她回去就学怎么给照片上色!
雄孔雀迂尊降贵地瞥了她们一眼,乌黑的豆豆眼,莫名显出一种浪漫的威严。
它不紧不慢地跟着雌孔雀离开了。
林姐还沉浸在刚才那一伟大的开屏中,喃喃自语,“怪不得你们要等呢。”
她自问不具备什么爱美和艺术的细胞,但想到刚才那番景象,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不单单是美,简直是一场大自然的震撼,生命的美丽,全在那沙沙的抖动之中了。
玉香却把注意力放在了闻慈手里的相机上,“这是你自己的相机吗?”
闻慈正低头查看照片,闻言笑道:“这是我借来的,买相机得要票,我可没有。”
她看玉香很好奇,就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玉香下意识摇头,把手背到身后,“我行吗?”可是眼里分明很渴望,他们这里物资富饶,吃喝穿都不怎么愁,但对于收音机相机这种东西,她却接触不多。
“当然可以,这个用起来很简单的。”
闻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看了看周围,“有什么很漂亮的景色吗?我们去那儿拍照。”
玉香想了想,把她领去了一个小瀑布边上,瀑布不大,雪白的水柱垂直地拍打到下面的水潭里,融入清澈潭水,周围是长满苔藓的岩石、一丛又一丛的黄斑竹和不知名的树。
闻慈转了转,四根手指比着框,找了个取景角度最好的地方。
她把相机交给玉香,指着上面的按钮道:“这个是快门,按这个就能拍照。”
相机已经调试好了,使用其实不难,玉香激动到手抖,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郑重其事地两手握好相机,按照闻慈说的方法,对准眼前这片漂亮的小瀑布。
“咔嚓”。
白光一闪。
“怎么样!”玉香放下相机,激动地问。
闻慈看了看,笑着点头,“拍得特别好。”
在丛林里转了一个多小时,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玉香就带着他们回去。
走出植被茂密的雨林,外面的天气的确大好起来,天朗气清,明媚的日光洒在人脸上,温度也比闻慈上午来的时候高了好几度,一出去,就碰到一行背着锄头的年轻男女。
这行人和玉香他们面貌特征不太一样,光闻慈能认出来的,有几个八成是北方人。
果然,有个青年一张口就是东北口音,“玉香?这是谁啊?”
玉香见到他们,高兴地介绍道:“这是首都来的闻慈同志,还有林英同志。”
大家恍然大悟,知道这就是最近一直要传闻来寨子的人了。
他们好奇地看了看两人,闻慈看着年纪比他们还小,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林姐身子笔挺面容严肃,看着不像机关单位,像当兵的。
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就对她们笑了笑。
闻慈也笑了笑,“你们是来银水寨的知青吗?”
最开始搭话那个男青年点头,“我是匡远志,北省的,前年来的这里。”
北省的?
闻慈心里一动,之前玉香可没少说寨子里有个北省来的男知青,她余光瞄了眼玉香羞红的脸颊,心里顿时了然,笑道:“你好你好,那其他人呢?你们是哪里的?”
闻慈态度很好,因为她是“上面来的”而有些紧张的知青们就纷纷放松了下来。
他们纷纷介绍起自己的来处,有南方,也有北方的,但最远的还是匡远志和两个西北来的同志,说了几句,他们就走了,干活干出了一身汗,他们得回去洗澡。
说起洗澡,闻慈问:“大家怎么洗澡啊?”
玉香神神秘秘地眨眨眼,小声说:“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回家,让闻慈和林姐拿上洗完澡要换的衣服,都装进藤编的小筐子里,她还给两人分别拿了双草编的凉鞋,对她们说:“洗完澡穿这个回来,轻便又舒服。”
闻慈有点紧张,“不会是大澡堂吧……”
不然玉香怎么也拿了衣服?
“当然不是,”玉香笑出了声,拉着两人往寨子后头走,这是中午三人没逛的区域,路上偶遇了两三个年轻姑娘,大家笑哈哈地说:“你也去洗澡啊?”
刚开始三人的小队伍一下子翻了倍,闻慈心里打怵。
不是说南方没有大澡堂吗?怎么这么多人一起洗啊。
她一路上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到了地方一看,顿时惊讶极了,“温泉!”
乳白色的温泉冒着淡淡的硫磺气味,大概十几平米大,周围被一丛又一丛的竹子和芒果树遮掩着,还用竹子搭了高高的围栏,从外面看进去什么也见不到。
一进来,闻慈才看见温泉里两个正在泡澡的女孩。
玉香笑盈盈问:“温泉,你们没泡过吧?这个温泉可好了,只有寨子里年轻的女孩子才会来泡,她们女知青有的来过,有的不好意思,一直没来过。”
闻慈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这可是温泉诶!
她一下子感觉有骄奢淫逸那味儿了。
闻慈跃跃欲试,“这里面的水深吗?”
“不深,我踩进去才到胸口,”玉香说着,特意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也没关系,”不过她觉得应该没问题,因为前几个北方来的女知青都很喜欢泡温泉的。
闻慈果然点了头,“我好意思!”不好意思也要泡。
玉香三两下剥掉身上的衣服,搭到一边干净的大石头上,就迈下了温泉。
路上碰到的那几个女孩也是,一个比一个麻利地脱掉衣服泡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岸上只剩闻慈和林姐站着,两人拎着自己的衣摆,半晌没有动弹。
闻慈:“……”
虽然她克服一下羞耻心也能接受混浴,但是,能不能别盯着她啊。
玉香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在问:“你怎么还不下来?”
闻慈讪讪道:“你们能不能转过去一下?”
温泉里的年轻姑娘们大笑起来,纷纷转过身去,闻慈赶紧脱掉衣服扔到一边,蹲到温泉边上,小心翼翼试了试水温,温暖舒适,这才迈了下去。
泉水淹到她的胸口以下,她稍稍弯腰,就把埋了进去,舒服地眯起眼睛
林姐紧跟着她下来,也把自己埋了进去。
她洗过很多次大众澡堂,但大家都各洗各的,被人盯着的话,还是不好意思的。
玉香转过头来,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羡慕道:“你好白啊。”
她们这边一年四季日照充足,太阳光非常好,这也造就了当地人微黑的肤色,玉香和温泉里其他姑娘都是小麦色的皮肤,林姐也算不上白,衬得闻慈跟牛乳化成的一样,好像一眨眼就要融化在冒着乳白热气的池水里。
玉香伸出胳膊,和闻慈比了比,“你比我白了两层!”
闻慈失笑,“你们的肤色也很好看,”事实上,只要颜色均匀,黑白黄都会是好看的肤色,影响美观的是斑驳的深浅不一,这才会让人显得不好看,就像画画显脏一样。
玉香自信地抬起下巴,“我觉得我也挺好看的。”
她旁边的几个姑娘纷纷笑话起她来,撩起水往她那里泼。
年轻的身体好看得不得了,闻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但相比于男性模特的身体线条,她还是更喜欢女性的,那种柔美、婉转的身躯线条,尤其是稍稍丰满些的,就像温水搅打出的浪花一样,有种古典花瓶的温润曲线。
她很喜欢的一幅画,高卢古典派画家的《暴风雨》,她就认为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这幅油画虽然与莎翁的《暴风雨》戏剧同名,但画的却是暴风雨中一对年轻男女。
两人在雨中并肩奔跑,左侧的卷发青年拉起少女麦黄色的外裙在头顶遮雨,他身形健朗、肤色深而美丽,而一旁身披薄纱的少女却处于光的笼罩下,洁白而晶莹,有如神女。
她金黄色蜷曲的长发,饱满的臂膀、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身体,都美丽到震撼。
闻慈非常喜欢这幅画,特意去花旗国的大都会美术馆看过好几次。
哪怕是曾经在学院的时候,她也更喜欢画女性模特,其实没有其他原因,单纯是觉得曲线更美,要是天天和她们一起玩闹,她觉得能养眼得多活两年。
玉香本来还想逗逗闻慈,谁知道,被她看的,反倒是自己更不好意思。
她把自己往水里藏了藏,转过身,伸长胳膊采了些温泉附近的彩色小野花,她手指灵巧,小花搭着草叶,没多会儿就编出来两个可爱的花环,要给闻慈和林姐带上。
林姐哪里好意思,她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闻慈主动把自己的头伸过来,感觉到头顶难以察觉的一点重量,她对着温泉水大致照了下,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很高兴,“好看吗?”
几个热情的姑娘一齐点头,“好看!”
闻慈就很好哄的笑开了花,跟她们学起了编花环。
在温泉里泡了半个小时,说是泡澡,实际上更像是聊天加打闹,要不说人坦诚相见的时候最脆弱呢,一场澡泡下来,闻慈把银水寨这几十年的情况都摸得七七八八。
正如玉香所说,银水寨很早以前就是民族混居的了。
寨子里大概四分之一是汉族,剩下的都是傣族,生活方式上相互影响,也变得差不多,就比方饮食吧,家家户户都会做竹筒饭和舂木瓜,哪里有什么区别?
泡完温泉,闻慈林姐和玉香回到大队书记家,发现他正在和大队长说话。
两人眉头紧皱,神色都不是很好的样子,见闻慈三人回来了,急忙露出笑容,闻慈打了声招呼,听到玉香在一边小声说:“他们一定是在发愁我们寨子养鸭场的事儿。”
闻慈惊讶,“养鸭场?”
“是啊,我们寨子前年开始养的,去年养得可好了,谁知道今年临出栏时,突然开始生病,请兽医站的医生来看了,他也说不出是什么问题,”提起这个,玉香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叹气道:“这才七八天,就死了十好几只鸭子了。”
这对一家小规模的养鸭场来说可不是小事儿,闻慈忙问:“那怎么办?”
“不知道,”玉香摇头,“爸爸和大队长愁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怎么办。”
岩相不好意思说养鸭场的事儿,大队长想着闻慈好歹是上头来的,应该有点见识,索性跟她说了,“我们寨子的养鸭场养了两百多只鸭子,前面都好好的,结果前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生病,眨眼就瘦下去一大圈,还死了好多只。”
闻慈皱着眉问:“不会是传染病吧?有把生病的鸭子隔离起来吗?”
大队长一听,就知道闻慈居然真懂点,连忙道:“兽医也是这么说的,让我们把拉肚子的鸭子都分了出来,情况好了一些,但还是陆陆续续有死的。”
闻慈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这边气候湿热,细菌更容易繁殖的缘故。
但她也不懂兽医啊?
她顶着大队长期待的眼,实在不好意思说“我也没办法”的话,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云省省内肯定有畜牧相关的研究所或者大学之类的吧?你们要不试试给专家寄几封信,请教一下,说明一下困难的情况,邀请人家过来看看呢?”
大队长眼前一亮,但又有点踌躇,“人家真的愿意来吗?”
闻慈觉得还是有可能的,这会儿大家相对来说比较淳朴,知道他们有困难,说不准真的愿意,不过她想了想,补充道:“再给人家领导写几封信,你们大队集体的产业,又不是给自家养的鸭子,赚钱不也是发展集体了吗?请专家来一趟,你们可以包食宿和路费嘛。”
只要请到了靠谱的专家,养鸭子的问题肯定能解决的。
大队长和岩相看闻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姑娘一看就很懂啊。
他们忙不迭点头,对视一眼,决定现在就准备去写信,玉香看着自家爸爸真听了闻慈的建议,也对她佩服得不得了,“你真厉害,要是养鸭场好了,我们寨子都得感谢你。”
闻慈笑笑,和她上了二层堂屋,又跟岩相妻子聊起天来。
……
闻慈在银水寨的生活相当闲适——不算窝在房间里画画的话。
每天吃饭前,她都积极地跟岩相妻子、儿媳请教厨艺,最开始岩相还为怎么让客人动手的事情大惊失色,后来发现闻慈是真想尝试,还拿小本本记下菜谱,才不拦着了。
每天学几道菜,早饭后,闻慈就跟着玉香出门转转。
大家有时候都要下地,这边种的主要是糯稻和玉米,因为气候,一年三熟,哪怕在现在北省开始猫冬的时候,银水寨的人们仍然还可以下地种植。
闻慈还体验了插水稻秧苗这个活儿,得到的评价是“还不如刚来的知青”——虽然大家没这么说,但眼神里分明是这么想的,怜爱地连声让她去田埂上休息。
干不干活的不说,再累着首都来的同志怎么办呢?
她兴致勃勃什么都尝试了个遍,就像刚会走的小宝宝一样,什么都好奇想摸摸想吃吃。
下午的时候闻慈就会和寨子里的人聊天,只要是会说普通话的,她谁都愿意聊几句。
上到八十多岁住在寨尾竹楼的老人,下到三四岁含着手指头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她见了谁都能说几句,聊种地,聊吃饭,聊天气……简直什么都能说,还会在本子上记下来。
但等到下午三点之后,大家就见不到闻慈人了。
有人问玉香她怎么不出来了,玉香说,三点后闻慈就要专心工作,除了吃个晚饭,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钟睡觉,她还特意请岩相去镇上寄信的时候帮自己买了煤油——她点灯熬油地干活,用那么多,可不好意思白用他家的。
大家很好奇,外贸部来的闻同志,到底是在忙什么呢?
第138章 熊猫美美美美家族的创始人——大熊猫……
挂了外贸部名儿的闻同志在废寝忘食地工作。
她和林姐住在同一间房,故而每天林姐都能看到她的工作状态,久坐在窗边的桌前,伏案画画,偶尔起来活动一下,也是捏捏肩膀手臂,立刻又坐下继续了。
来到陌生地方的新鲜感就是不一样,光是可画的素材,就是大把大把的。
闻慈还得苦恼地精挑细选一下,篇目有限,不能把所有材料都用上,不然会显得太冗杂,她就摘取了那些能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的素材,把它们设计到一起,画成精美浓郁的彩色插画,再配上字斟句酌的简单文字,作为故事介绍。
她的绘本以插画为主,故事情节为辅,这也是为了扬长避短,她毕竟不是作家。
一连在屋子里猫了好几天,这天晚饭后,玉香叫住了闻慈。
她试探着问:“知青点那边今晚上要表演节目,你要去看看吗?”
岩相顿时皱紧了眉,他知道,这丫头肯定是为了看那个年轻的匡知青,但是外地来的知青他不放心,一直不同意她总去找人家,可眼下玉香居然还学会找别人打掩护了。
但玉香问的是闻慈,他虽然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
闻慈倒没想到这里,她问:“大家表演什么啊?”
“他们会的可多了,还有口琴和跳舞呢,”玉香怕她不去,那爸爸肯定也不会让她去,于是卖力地介绍道:“我们寨子里好多年轻人也会去凑热闹呢,大家一起跳舞,可好玩了。”
跳舞?
闻慈想起了一个非常知名的舞蹈,忙问:“那有孔雀舞吗?”
玉香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个,用力点头:“有!”
闻慈立即答应下来,“那我带着相机过去看——节目几点开始啊?”
玉香看了看家里挂的表,笑着说:“七点钟才开始呢,还有一阵子,”话音刚落,岩相就站起来不高兴地走了,她妈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啊。”
玉香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岩相的背影,撒娇道:“我就去看看嘛,又不做什么。”
闻慈看着这母女俩的眼神,才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问:“这帮知青都来了很久了吗?”
“是呀,最早的知青七八年前就来了,好些都和寨子里的人结了婚,现在连孩子都生了呢,”玉香说起这个,就觉得自己爸爸是杞人忧天,撅嘴道:“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能回去,他们肯定不能回去了,但爸爸就是觉得他们不靠谱。”
闻慈心里觉得,岩相书记的担心其实挺正常的。
家在几千公里外的知青,要是不能回去就算了,要是能回去,在下乡大队娶的妻子怎么办?要是进城,城里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要是不进城,那岂不是就把人抛下了?
而且她知道,明年高考恢复,哪怕考不上大学,知青回城的政策也会慢慢松动的。
到时候,可有很多抛妻弃子的例子。
但玉香好像很喜欢匡远志,这位男同志身高体壮,长相端正,看起来是挺不错的,于是闻慈委婉地问道:“你知道知青们家里的具体位置吗?比如住哪个街道哪个门牌号?”
玉香一愣,摇了摇头。
岩相妻子心中微动,立即劝道:“你看看,闻同志刚来都比你看得清楚——这帮知青虽然来了咱们寨子,但又不是没亲人了,你知道他们家在哪儿吗?”
这要真结了婚,抛下妻子跑了,到时候找都没地儿找去。
玉香张了张嘴,想说匡远志不会这样的,但又觉得闻慈和妈妈说得对,她除了了解他这个人,但对他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这么想着,她整个人就有点发蔫了。
她觉得自己得问一问。
闻慈见玉香似乎想到了这事,稍放下点心。
她好奇似的笑问:“那些和寨子里的姑娘小伙结婚的知青,都领结婚证了吗?”
玉香又被问住了,看她妈妈,岩相妻子想了想,迟疑道:“今年夏天结婚的那个张知青领证了,前面那些好像有的领了,有的没领,”她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城里人都领证?我们这边倒没那么严,大多数人都没领证呢。”
闻慈挠挠头,“不领证的话,法律上不承认这段婚姻关系的。”
她细心地给两人解释,“要是不领证,那哪怕生了孩子,你的档案上也显示的未婚,要是这人再和别人结婚登记都行的。但你要是领证了,这人再想结婚,那就是重婚,也办不下来结婚证,”所以,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保障手段。
岩相妻子大惊,“那寨子里大半人都没领证,这怎么办?”
闻慈忙道:“可以补办。你和岩相书记这样的,或者年纪更大的、年纪更小的,都可以去城里民政局补办结婚证,应该不麻烦的。”
岩相妻子松了口气,越想越觉得说得对。
她想了想,起身去找岩相了,他是寨子的大队书记,要对大家伙儿负责的,应该提醒提醒大家,当然,她觉得老一辈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那些和知青结婚的年轻人不一样啊。
闻慈瞄了沉思的玉香一眼,若无其事道:“要是这帮知青,有结婚不愿意领证的话,八成是有问题的,他要是真心的,怎么不愿意给人家一个合法的夫妻身份呢?”
玉香抿抿嘴巴,闻同志说得对,她应该探探匡知青的口风。
闻慈看提醒得差不多了,就笑着站起了身。
“要去看节目了你叫我,我先回屋里忙一会儿,”她回到屋里画了半个小时,等到窗外的天气都黑了许多,玉香才来敲门,“闻同志,林同志,我们可以去了。”
闻慈把没干的画纸摊开晾着,和林姐一并出去了。
银水寨的夜晚有很多萤火虫,这些美丽的小精灵扇着小小的翅膀,在人的眼前飞舞着,像一颗又一颗金黄色的星子,落到了大地上,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闻慈伸手轻轻握了下,当然没抓到,那颗金黄色的星星闪烁了下,飘到了头顶。
她笑了一声,“你们这里自然条件太好了。”
高得不可思议的绿化率带来的是清新的空气、蓊郁的绿植,竹楼边随处可见几十年的芒果树、木瓜树,甚至还有高大笔直的椰子树,上面挂着暗棕色的硕大果实
闻慈在玉香的提醒下,没敢往果树下走,怕被成熟掉落的果实砸到脑袋。
这里就像人间仙境,富饶而美丽。
玉香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知青点。
银水寨的知青点是前几年修的,最开始寨子是让他们住到无人的空竹楼里,谁知道后面知青越来越多,完全不够住了,这才陆陆续续修了这个新的竹楼,让他们入住。
此时二十几个年轻人搬着竹凳坐在几颗木瓜树下,有人正在吹口琴。
悠扬的乐声传入夜幕,和清越的虫鸣混合在一起,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闻慈定睛看了看吹口琴的人,发现就是匡远志,和前几天扛着锄头的形象不同,他今晚穿着白色工字背心,外面套着工装外套,加上那支口琴,很有点文艺青年的意思。
好几个女孩,包括寨子里的本地姑娘都在悄悄看他。
匡知青在寨子里好像挺受欢迎?闻慈想着。
她和大家打了声招呼,把手里拎着的凳子放下,坐到了人堆旁,玉香心不在焉的,连连看了匡远志好几眼,手指无意识拔着脚边的青草。
匡远志吹完一曲,大家纷纷鼓掌,他笑了笑,朝玉香这里看过来,发现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抿了抿嘴,似乎叹了口气。
闻慈:……哎呦?
凭借她敏感的情绪感知,玉香同志,好像不是单相思啊?
她脸上顿时带上了姨母笑,顺着大家一边鼓掌,一边拿手肘碰了下玉香,见她抬起头来,才问道:“下一个节目是什么啊?”
玉香四下看了看,不用她问,一个扎俩麻花辫的女知青就大方地站了起来。
她道:“我喜欢唱歌,就给大家唱一个《映山红吧》。”
《映山红》,闻慈没听过。
但等这个女知青清清嗓子,高声唱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什么了——当年有个很火的电影《闪闪的红星》,这是里面的插曲,她还唱过主题曲呢,当然,是跑调版本。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麻花辫女知青嗓门亮,声音厚重,唱起这首歌还真不错,大家纷纷为她打起拍子,一曲唱完,纷纷用力鼓掌,“好!咱们知青点,还是小红同志歌声最漂亮!”
小红知青自信地笑了笑,又坐下了。
这帮知青居然还挺多才多艺的,唱歌好听,会吹口琴,哪怕再不济的,还能诗朗诵呢。
观众闻慈十分捧场地不停海豹鼓掌,终于,有个寨子这边的姑娘站起来了,她理了理衣领,对几个一起长大的伙伴一起笑道:“走,咱们也上去跳一段。”
见玉香不动,她拍了拍她肩膀,“发什么呆呢,咱们跳舞去?”
“啊?啊,”玉香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站起来,对闻慈笑道:“我们大家从小都跳舞,都喜欢跳舞,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孔雀舞?”
闻慈用力点头,这回光看不行,她还站远一点,举起了相机。
十来个年轻人走到竹楼前的空地上,他们有男有女,各自站好,有人喊了一声,“匡知青,能吹个曲子吗?”
匡远志笑了笑,口琴贴到唇边,下一秒,轻快的小调就传了出来。
音乐一起,傣族年轻人们便开始动了,他们的舞姿和几十年后流传的孔雀舞不太一样,更古朴、更传统,但大体上感觉还是很相似的,架势一起,个个看着都是民间艺术家。
哪怕是男青年,身体看着也是软的,手腿脚身,处处都是三道弯。
有几个没跳的傣族姑娘唱起歌来,用的是傣语,唱得曼妙婉转,好听极了。
大家随着歌声乐声齐齐跳起来,玉香中间还想把闻慈拉过来,“我们一起跳!”
闻慈拒绝的手摆出残影,慌张躲避,一溜烟跑远了,玉香无法,就拉着一些女知青起来一起跳,大家一起相处好几年,或多或少都学会了点,居然真跳得有模有样的。
她跳到匡远志跟前,还没伸手,他就收起口琴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
两只“孔雀”对视着,玉香抿嘴一笑,就势转身,匡远志熟练地跟了上去。
大家载歌载舞,气氛欢欣快乐,那一声按动快门的“咔嚓”声,变得几不可闻了。
……
玉香和匡远志忽然开始议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闻慈是震惊的,前两天岩相还不高兴她去看知青们表演节目呢,今天就答应了?后面她听玉香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岩相这两天在寨子里,呼吁之前结婚的年轻人都去领证,有人不解,问为什么,他倒没说是担心知青们不靠谱,只是说国家现在鼓励领证,大家都要跟法律走。
匡知青似乎察觉到什么,第二天就来找岩相书记了。
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岩相对自己女儿和他的来往终于不干涉了。
玉香红着脸说:“他说,要是我愿意的话,他就写信跟家里说要结婚,要是年底能请到假,还想和我一起回他家看看家里人。”
闻慈恍然大悟,怪不得岩相同意了,原来是看出来匡知青很*有真心了啊。
写信跟家里说,还敢把姑娘带回家,这证明不是想在下乡的时候找个临时的对象,是真当作终身大事办的,而且让岩相家知道家里在哪儿,要是以后出事,还能直接去找。
她笑眯眯点头,觉得这俩人凑在一起看着挺登对的。
好事不止有这一桩,岩相和大队长终于把云省林业大学里的畜牧专家请来了。
他们给这个大学寄了好几封信,言辞恳切,讲了养鸭场的困难,请老专家们过来看看,他们包路费,也包住宿饮食,果然,有个善良的老专家自己坐火车过来了。
他住到了大队长家,寨子里的人听说是专家,纷纷上门感谢,还送了很多吃的。
老专家来的当天就去了养鸭场给鸭子们看病,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难倒兽医站兽医的疫病,他当天就给出了解决办法,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寄一些材料过来。
药剂一配好,又教大家怎么给养鸭场消毒,没多久,鸭子们就恢复了肥肥壮壮。
寨子特意杀了鸭子请老专家吃包烧鸭,连带着提出请专家建议的闻慈,也吃上了。
傣餐好吃得不得了,她记菜谱的小本本都记了十好几页,忙到憔悴的闻慈又被养得胖了一点,觉得自己又有脂肪应对接下来的火车了——是的,她该去下一站了。
在银水寨待的时间比预期要长一点,一月三号才要离开。
这倒不是闻慈舍不得走——虽然她确实舍不得,而是外贸部那边一直没把去川省蓉城的行程定下来,磨了好些天,才终于来消息说可以了,闻慈这才能离开。
她跟依依不舍的玉香和岩相一家道了别,还是驴车,把她和林姐送走。
离开时的包裹比来时更重,闻慈跟岩相家换了好些吃的。
芒果干、菠萝干、香蕉干、桂圆……这边水果多,都爱吃新鲜的,晒成干的没那么多,岩相帮她找了好几家,凑出五六斤来,各种各样,此时单独装了个小包。
她还换了两罐岩相妻子做的酱,傣语叫喃咪,风味特殊,她最近特别爱吃。
总之,这场旅行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收获都是巨大的。
不知道去川省的这一程又会怎么样呢?
……
闻慈这次的目的地,定在了蓉城。
前面去西北阿速镇外的兵团,和去云省的银水寨,都是她给了一个西北和西南的范围,外贸部给她决定的位置,只有川省这边,是她坚持要来蓉城,而且还圈定了一个单位。
蓉城动物园。
华夏人怎么能不宣传熊猫!
闻慈再清楚不过大家多喜欢熊猫了,几十年前,几十年后,它都是当之无愧的国宝,受到世界范围内的欢迎,所以第一套海外绘本,她绝对不能错过这种黑眼圈大可爱。
但是外贸部和动物园不沾边,人家觉得这不方便,也麻烦,并不想同意。
但是闻慈坚持要来蓉城动物园,外贸部的能量还是挺大的,到最后,动物园还是同意了,只是有很多条件,比方她不能影响大家工作,必须听从饲养员安排之类的,都是些很正常的要求,闻慈当然都答应了下来,因此,才得到这个宝贵的机会。
等到了蓉城,闻慈就换上了厚外套。
她这一路出差,就像是从极冷到极热然后再循环,刚从温暖的热带雨林里出来,来到蓉城,哪怕气温远没有东北冷,但还是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外套的扣子扣上。
林姐也不太适应,“怎么感觉湿湿的,是下雨了?”
两人走到火车站门口一看,发现外面的地果然是湿的,天上还在飘细细的雨丝。
动物园就在市区,不负责招待,自然也没有人来接站。
闻慈四下看了看,发现旁边就有个供销社,她赶紧跑过去买了把伞,和林姐一起打上,道:“我们找人问问吧,看怎么去蓉城动物园——顺便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下。”
两人好不容易落下脚,虽然打了伞,但裤腿也还是变得湿漉漉。
闻慈打了个喷嚏,怕感冒,“对面有饭店,我们先去吃饭吧?”
川省的火锅非常有名,但也许是用料太多,七十年代反倒变得珍贵,饭店里没有火锅,闻慈就点了几个当地特色菜,又喝了一大碗热汤,觉得浑身都变得暖洋洋。
林姐很爱吃,“这麻婆豆腐好吃,配米饭更合适。”
和闻慈相处这么长时间,一直以为自己不注重口腹之欲的林姐都变了,她发现以前是没吃到什么好吃的新菜,但真要吃到了,和自己做的家常菜味儿真不一样。
她觉得蓉城的菜比傣餐还合她胃口呢。
闻慈更喜欢咸烧白,她匪夷所思,“这肉怎么做的,一点也不腻?”她不太喜欢吃肥肉,但这肉做得真好吃,一大片肉卷上米饭和配菜,好吃到停不下嘴。
她很可惜地说:“这肯定是大师傅的秘方,我得多吃两口。”
说着,又吃了一大口,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幸福地咀嚼着。
吃完饭,外面的小雨也停了,阳光洒下来,看着倒是挺晴朗的,没那么冷了。
闻慈不再耽搁,回招待所拿上证件,就跟林姐去蓉城动物园拜访,检票员叫来了领导,大家彼此寒暄两句,对方还特意问了,“上头说考察,闻同志,你们这是考察什么?”
闻慈如实道:“其实是我要画一套对外宣传的绘本,尝试看能不能卖出国赚外汇,我觉得川省的熊猫非常有代表性,在国际上很受欢迎,所以想以它为主题画上一本。”
领导一听,态度立即就变好了,赚外汇?宣传?那必须是他们的大熊猫啊!
他们当仁不让!
领导原先还抱着糊弄过去的想法,这下对闻慈立即重视起来,把她介绍给熊猫馆的饲养员,还特意交代:“闻同志可是要宣传咱们的大熊猫的,你们好好为她介绍,一定好好展示咱们川省、咱们动物园的精神面貌!”
扭头又灿烂地对闻慈笑道:“不是自夸,那全国动物园的大熊猫,一多半都是从我们省出去的,我们动物园可是全国第一个人工饲养大熊猫的!”
他说这话很有点强调的意思,因为现在大熊猫其实主要在川西,他们动物园只有几只。
正因如此,他更觉得闻慈是慧眼识珠了,特意到他们这来。
领导亲自带闻慈去熊猫馆,路上侃侃而谈,“我们的熊猫馆是今年新建的,条件非常好,里面种了各种竹子,什么观音竹啊,罗汉竹啊,尽可能模拟野外熊猫的生存环境。”
闻慈连连点头,在纸上记录下来,看得领导更高兴了。
他又道:“别看我们动物园的熊猫就几只,但都养得可好了,75年的时候,还救助了一只凉山的大熊猫,它现在可是我们动物园的镇园之宝,非常受欢迎。”
闻慈激动:“我知道!!!”
领导以为是闻慈在报纸上见过,骄傲地笑了笑,等到了熊猫馆,就发现自己还没介绍,闻慈已经敏锐地朝着一只正在掰竹子的大熊猫看过去了,眼睛放光。
美美!
美美家族的创始人——大熊猫美美!
第139章 返程可恶
大概是从八十年代后,蓉城大熊猫基地繁育了上百只大熊猫,其中大部分都来自几只元老级熊猫,美美就是其中非常有名的一只,它的家族熊口超多,是世界上最大的熊猫家族。
它还是第一例人工授精产仔的大熊猫,当然,那是80年的事儿了。
现在的美美,还只是一只因为在野外营养不良生病,1975年被救助到蓉城动物园的单身熊猫,它坐在大石头上快活地吃着竹子,没给悄咪咪观察自己的人类半个眼神。
动物园给大熊猫的待遇是最好的,不管是熊猫馆的位置大小,还是食铁兽们的伙食。
这会儿它们就有盆盆奶和竹笋可以吃了,虽然是冬天,但偶尔还可以吃到新鲜的苹果,不夸张的说,它们的饲养员吃得可能都没这几只熊猫吃得好。
领导骄傲地说:“这就是美美,它养得好吧?”
闻慈连连点头,大熊猫虽然说是黑白相间,但其实毛发经常是有点发黄的,美美长得壮实极了,鼻子周围的毛却白白的,沾满竹子屑,那是咬断竹子时弄上去的。
她拿着相机,激动地问:“我能给它拍张照吗?”
领导见怪不怪,“行。”
闻慈当即找了个好角度,贴着透明玻璃墙给美美照了张相,抓拍得很好,因为弓着腰举相机奇怪的动作,专心干饭的美美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黑亮的眼睛有些好奇。
“咔嚓!”闻慈精准地捕捉到它歪着头挥舞竹子的一瞬间。
啊啊啊啊好可爱!
闻慈捧住心口,领导看了眼照片,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你拍得很好嘛,”把他们美美的神韵都拍出来了。
闻慈也觉得这张抓拍得很好,她把相机塞回包里,交给林姐保管,跃跃欲试地问:“我能跟着饲养员稍微近距离地看一看吗——我知道它们其实很威猛,不会靠近的。”
领导点点头,“行。”
他让饲养员来带闻慈,首先得换上他们动物园的工作服和口罩,不然来看熊猫的人过来,容易误会:凭什么他们只能隔着玻璃墙,她却能进去看熊猫?
闻慈套上工作服,戴上口罩,又把头发扎成了一丝不苟的高马尾。
饲养员看到她这么慎重,心里也很高兴,念叨着说:“之前有记者来拍照,偏要看,一点也不讲究,还非得要摸美美,结果它一挥爪子就吓坏了——我们美美平时脾气好得很,都是他靠得太近吓到美美了!”
闻慈用力点头,“放心,师傅我肯定牢牢跟着你。”
饲养员放下点心来,他看看时间,也该到给美美送饭的时间了,端着小盆往里走,他知道闻慈要宣传他们动物园,还特意介绍:“大熊猫每天都要吃很多竹子,我们园里还给配苹果、胡萝卜、竹笋和小饼干,美美都可爱吃了,一点也不挑食。”
这位饲养员显然对美美非常喜爱,口吻跟说自己的女儿一样。
闻慈配合地点头,顺便问道:“那其他熊猫呢,大家吃的一样吗?”
“差不多,都是按照专门的配餐要求来的,吃什么、几点吃,都很严格的,”饲养员说着,打开展馆的门走了进去,闻慈跟在他后面,蹑手蹑脚,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饲养员和美美很熟悉了,慢慢过去,美美立即放下了手里的竹子。
“看我们美美多聪明,知道今天的饭好吃呢!”饲养员骄傲地说了一句,把手里的饭盆放到地上,果然,美美立刻伸了爪子,一下把切成半的苹果抓到了手里。
它把苹果塞进嘴里,咬得“咔嚓咔嚓”的,津津有味。
闻慈心软得不像话,好可爱好可爱!
她特别想拍张照,不过相机在林姐那儿,而且这么近也怕惊吓到美美,她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几眼,等饲养员出去的时候,就跟着一道出去了。
饲养员显然对之前那位记者的行为很不高兴,还愤愤不平地说:“你看,你进去就没什么事儿吧,上回就是那个记者冒冒失失伸手,大熊猫又不是小猫,你抓它干嘛吗!”
这么一对比,他觉得闻慈虽然也是上面派来的同志,但特别顺眼。
闻慈眼睛亮晶晶地问:“那其他熊猫呢?我能去看看吗?”
饲养员虽然觉得美美养得最好,但还是带闻慈去看了其他熊猫,他们动物园现在有四只熊猫,每个都配了饲养员,闻慈这回就没进去了,隔着玻璃墙欣赏了个遍。
饲养员挨个给她介绍每只熊猫的名字、来历,基本都是野外救助来的。
说到这个,他叹了口气,“74年那会儿开始,野外的箭竹开花枯死了好多,发现了好多大熊猫的尸体,病死的饿死的,美美就是那会儿救回来的,刚来的时候瘦得能看到骨头,营养不良,还生病,动物园治了好久才治好的。”
闻慈知道,等到八十年代,国家就会大规模地抢救病饿大熊猫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每天都来动物园,偶尔去猴山、鹿苑之类其他展馆看看,速写了几幅建筑和动物的画,但大半时间,都是在大熊猫馆,和饲养员一起照顾熊猫。
饲养员照顾,她主要是旁观。
闻慈每天就守在熊猫馆旁边速写,观察美美的动作、神态、脾性,连熊猫绿色的粪便都仔细观察了下,饲养员看她把美美画得那么可爱漂亮,简直把她奉为知己。
所以他对闻慈的态度更热情了,还教她做了美美最爱吃的胡萝卜饼干。
不工作的时候,饲养员就跟闻慈讲自己这几年和美美的相处。
它75年来的动物园,也快两年了,但其实美美在熊猫里还算是半大孩子呢,它72年出生的,现在也不过5岁,按照人活80年来算,美美才相当于十几岁。
闻慈挺喜欢听这些细枝末节,好像琐碎,但实际上,就是这些细节构成了真实。
每天开园的时候,闻慈都准时来熊猫馆报到,因为这回绘本的内容限定,画起来比西北和银水寨那两篇都要轻松,画到最后,也不过花了二十天左右。
1月22日这天,闻慈就画得差不多了。
她把整本绘本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亲妈滤镜,她越看越觉得可爱,里面坐在丛林里的大熊猫憨态可掬,简直萌得要命,她比前面几篇绘本还要喜欢。
她欣赏了好半天,收起来的时候心里还美滋滋的。
她拿着小包出门,林姐下意识跟上,“你要去哪儿?”
闻慈笑道:“我去邮局,就在对面,林姐你不用跟上了。”
她觉得就近出门很安全,但林姐自从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被闻小聪伤到以后,就像惊弓之鸟,哪怕只有几米的路,还是跟上去了,闻慈拨打电话,她就在一边溜达。
闻慈先打了白岭市部队的电话,但话务员说徐副团长没在军区。
难道是去首都了?
闻慈犹豫一下,还是拨打了那个徐截云给了她但她从没打过的电话,她打定主意,要是徐截云不在,就找借口就挂断,谁知道她一说找谁,对面的男声就喊起来了。
“首长,找截云的!”
首长?
闻慈瞳孔地震,她和这个词最接近的时候,还是上辈子看新闻联播。
她僵硬地举着话筒等了二十秒钟,那边传来细细簌簌一阵响,像话筒被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是闻同志吗?”
闻慈踌躇:“是的,我是闻慈,请问您是?”
她的心里已经开始跪地求饶了,听到那边的回答后,悬着的心彻底死了——那边的老人语气特别和善,笑着说:“我知道你,我是截云爷爷,你找他吗?”
闻慈:“……”
救命,甜甜蜜蜜电话粥没煲上,打给人家亲爷爷了怎么办!
闻慈大脑飞速运转,明明和大街上可以随便拉呱的社牛,这会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头的老人却笑着开了口:“你之前寄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特别好吃,感谢你的心意啊,截云这会儿还在白岭市呢,暂时联系不到,等他回来,我一定转告他。”
徐爷爷的态度很和善,闻慈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她松了口气,语气终于自然下来,“您喜欢吃那些果干吗?我前阵子去了云省,在他们当地和老乡换了好些果干,好多品种,您要是喜欢的话,我给您再寄过去一些。”
勤务员小张眼睁睁看着,首长皱巴巴的老脸笑开花了。
他语气柔得不像话,轻声细语,怕吓到对面那个女同志似的,“好孩子,你们年轻人不容易,留着自己吃就好。你现在还出门在外吗?钱票够不够?我给你寄一些。”
闻慈受宠若惊,这老爷子是不是太大方了一点?
她忘记了对面的人看不见,用力摇头,说道:“我这是出差,单位给了全国粮票和出差费的,够用够用——”她觉得自己实在吃不消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您有什么想捎带的吗?我这会儿在川省蓉城,这边好多东西还挺有特色的。”
徐老爷子觉得这闺女大方得不像话。
小年轻的钱都是自己辛苦赚的,虽然徐截云没跟他详细说小闻的身世,但口风稍漏,就足够他猜出来的了,他和颜悦色地道:“不用,我这边什么都不缺。等什么时候来首都了,和截云一起来家里做客啊?”
闻慈:“……”
她仓皇地应付了过去,好不容易挂断电话时,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擦擦额头,自言自语道:“小徐同志爷爷感觉还挺好说话的。”
林姐正好走过来,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闻慈摇摇头,她把今天这通让人汗流浃背的电话抛在脑后,拉住她胳膊往外冲,“快快快,我们去副食品店买特产,明天就要上火车了,我要把包填满!”
……
徐老爷子放下电话,脸上的笑还没收起来。
小张陪他好几年了,一看就知道他此时心情很好,好奇地问:“是截云的对象吗?”他是知道的,上回那些果干和奶疙瘩,就是一个姑娘寄给徐截云的。
徐老爷子老神在在,“还不是呢。”
他原地想了半天,打量一下家里,平时看着觉得什么也不缺,干净利索还很朴实,可现在一看,突然觉得有点冷清了,他摸摸下巴,“小张啊,你说现在年轻闺女都喜欢什么?”
小张前几年结的婚,对这个问题,他很有发言权。
他说:“我妹妹最喜欢国营饭店里的吃的,我媳妇儿最喜欢新衣裳和新鞋子,”反正什么漂亮什么贵喜欢什么,当然,是个人都喜欢这些。
徐老爷子赞同地点点头,对他道:“家里的布票是不是还有好些?你去打听打听,百货大楼有没有什么时兴的——算了,还是寄给臭小子吧,他眼光好。”
这小子也爱臭美,从小就爱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他肯定知道什么衣裳好看。
这么想着,徐老爷子嫌弃的脸上又带出笑意来,“还没联系上他?”
小张摇头,“应该是出任务去了。”
徐老爷子叹口气,“也没听说这任务这么急啊,不知道他这么急干什么。”
这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臭小子什么时候能把对象带回家。
……
闻慈特意和动物园的人告了别,回招待所收拾东西。
林姐坐在一边,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我是回家,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闻慈失笑,她一边把今天新买的腊肉用油纸包好,绳子打成死结,一边计算着道:“就剩一本首都的还没画了,这本篇幅应该比较长,我直接回家去画,等三月份,应该就能直接去外贸部了。”
林姐是知道她的拼命程度的,“你肯定能完成任务。”
闻慈笑着说:“先前是人生地不熟,我又不会打架,现在回家了肯定没危险。正好,现在结束,下个月咱俩都能回家过年,不用在外面奔波了。”
虽然在外面很好玩,但毕竟是远门,光穿衣吃饭就颇有些不便。
林姐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首都,去外贸部报到一下。”
闻慈朝她眨眨眼,两手合并作揖,“蓝部长问的话,林姐你帮我多多美言啊,”要是换个其他人来看,可能觉得她每天吃吃玩玩,很轻松不干正事怎么办?
林姐笑起来,“哪用我说好话?你白天和老乡当成一片,晚上工作,已经做得够好了。”
起码她,扪心自问,自己哪怕出潜伏在当地的任务,也做不到像闻慈这么融入当地,而且这种融入不是勉强的,而是她本身就对各种文化抱有兴趣,好奇地主动去尝试。
就像酸死个人的干奶疙瘩,她听到制作方法就敬而远之的牛撒撇,她都愿意试试。
林姐和她相处两个多月,已经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但通透的小姑娘了。
不用美言,只要平铺直叙,她就说不出闻慈的坏来。
被夸奖的闻慈嘿嘿直笑,把包好的几条腊肉和几罐郫县豆瓣酱放到行李包里,拿起相机看了看,在外面这么久,哪怕再省着,徐截云给的三盒胶卷也要用完了。
一个胶卷大概拍36张,每一张都是她细细取景拍下的,一半风景,一半人文。
她碎碎念道:“和那么多人拍了合照,还没和你拍呢,”闻慈兴冲冲拉住林姐手臂,往不远处的动物园跑去,这儿有带着官方营业的照相馆师傅,见闻慈自带相机,还啧啧称奇。
闻慈拉着林姐站到动物园绘着长颈鹿的米色墙壁前,头靠向她,露出甜甜笑容。
“师傅,拍好看点啊!”她喊了一声。
“那当然!我这手艺可是几十年的!”照相馆师傅熟练操作,给两人拍了一张合照,而后闻慈跑过来,亲手给林姐照了一张姿势是敬礼的单人照。
“好啦!千里迢迢,也算没白来一趟!”
……
小徐同志在干什么呢?
闻慈在到达白岭前,时不时就想起这个问题,这个想法中还混着一些不满,她暗戳戳地想着:徐截云不会把两人的约定忘了吧?要是这样的话,她真的会生气的!
1月25日,也就是腊月初七的晚上六点,闻慈到了白岭站。
一出火车,她就被夹带着冰雪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在南方待了这么久,乍一回来,她感觉要冻成冰棍了,看到火车站里满目的大棉袄棉帽子,几乎有种陌生感。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没有公交,好在有骑自行车的大妈下班经过。
闻慈发挥社牛精神上前搭话,大妈也是好心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回不去家,骑车把她载了一段,闻慈一下车,把兜里一把糖都塞给她,不等拒绝就拎着行李跑了。
一路跑回家,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气扑面。
夹带着一股尘土的味儿。
闻慈把行李包放到玄关,反手关上门,她摸了下玄关处的鞋柜,一摸一手灰,离家好几个月没打扫过,房子变得到处都落了层灰,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太惨了。
身上的厚棉袄陪自己度过西北,正好也脏兮兮了,闻慈把它脱下来,打算等会儿洗洗。
这棉袄右肩膀上还打了补丁,被闻小聪划破了,后来林姐帮她缝上了。
闻慈把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全部脱掉,晚上暖气温度高,只穿秋衣秋裤就行了。
她撸起袖子打扫卫生,先把整间屋子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换了床单被套,把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扔进洗衣大盆里,已经气喘吁吁,抬起手腕一看,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她晚饭还没吃呢!
累了,闻慈把行李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吃的放厨房,干净衣裳也被火车熏入味儿了,洗衣盆放不下,她先堆到了椅子上,给自己下了点挂面当晚饭。
鸡蛋没有,青菜也没有,但银水寨带来的酱还剩一些,正好配着面条吃。
吃完饭,还得刷完刷锅,烧水洗澡。
等洗得香喷喷干净净,闻慈已经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脸朝下把自己摔进松软干燥的被窝里,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终于能歇歇了。”
她原地躺尸几分钟,翻过身子,仰头盯着微微泛黄的天花板想事儿。
明天就是腊八了,她的生日,徐截云说了要那天问她要不要在一起的。
要是他忘了怎么办?
闻慈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怒火开始蹭蹭往上冒,要是他真的把这事忘干净了,不管什么原因,她真的、真的会很生气的!
她翻个身,又忍不住想:他要是记得,但是出任务回不来怎么办?
这样的话,她心里会有点失落,但是部队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她还是会理解的……
闻慈自我劝慰了好半天,胸口还是堵得慌。
她气呼呼从床上坐了起来,生气地想着:他就算回不来,提前几封信或者打个电话也成啊?!现在好了,联系都联系不到——不,都联系上他爷爷了还没联系到他!
她生气地跑到厨房拿了片芒果干,也不管已经刷牙了,生气地开始撕咬。
她把晒得干巴巴的的厚芒果干当成徐截云,啃得咬牙切齿的。
可恶的男人,他太过分了!
闻慈吃完不得不去刷牙的时候更气了,她本来还想给他带超好吃的特产呢,现在,哼!在徐截云跟她主动告白之前,她是不可能分给他好吃的的!!!
……
第二天闻慈出门的时候,心酸得不得了。
有天理吗?说好了等她十八岁给她告白,结果还得她自己找上门——但她要是不来,徐截云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哪怕电话打到蓉城去,那也联系不到她。
她坐在公交车上越想越气,期待和担心交织,她的嘴都不受控制地噘起来了。
冲到军区大门口,闻慈气势汹汹:“你好,请问四团徐副团长在吗!”
岗哨记得她的脸,“同志稍等,我打个电话。”
岗哨进小屋里打电话询问,闻慈在外面冻着,等他出来了,第一时间追问:“他在吗?”
岗哨回答道:“徐副团长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大概要二十分钟。”
闻慈睁大了眼:他还真在!
事实上没用二十分钟,也就五六分钟的功夫,一个穿着军大衣的高壮人影就大步跑了过来,他步伐迅捷,很标准的部队内部跑步姿势,但速度快得像要起飞。
闻慈看着他越跑越近,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徐截云!”她用力跺脚,喊了一声。
第140章 礼物足足两个半月没见。……
足足两个半月没见。
徐截云远远地,就看到站在大门口的闻慈,女孩子穿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小熊,红色帽子上挂着两颗绒球,垂到脸旁边,看着像是兔子耳朵,脸颊也被风吹得红红的。
他加快了速度,一直到她跟前,猛地刹车——“你回来了?”
闻慈用力瞪他,很想说你爷爷都知道我要回来了,她忍气吞声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截云道:“昨天晚上回来的。”
昨天晚上?
闻慈脸色稍好,那这样的话,没联系她是情有可原的,她可以忍受一下。
徐截云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了,但小闻同志的情绪向来写在脸上,明晃晃的不高兴都不掩饰一下,他对一旁岗哨点点头,登记完,就把闻慈领进了军区。
大冬天的,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冷风携着雪点子慢悠悠打着旋儿。
徐截云擦了擦鼻尖的汗,他在办公室接到电话,急匆匆跑过来的,这点运动量不至于让他累到,但另一件事儿却让他胸膛火热,感觉一把柴熊熊熨烫着全身。
他用余光悄悄望了眼闻慈,她目视前方,小脸还有点板着。
怎么生气了?
徐截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先活跃一下气氛,不然小闻同志一生气把他迁怒了怎么办,于是他放柔了声气,挑着她的工作询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后面去了川省过得还开心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闻慈就想起去川省大半个月,他一次也没联系过她的事了。
她哼了一声。
徐截云:这是什么意思?
他苦恼地眉毛都皱起来了,声色更缓了,试探着问道:“有人惹你生气了?”
闻慈觑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她人都站这儿了,这人还没发现吗?她抿抿嘴巴,把头又扭回了前面,只是靴子在地上踩得更重了。
部队里的雪扫得干净,踩上去不会“嘎吱嘎吱”,连气势都没有了。
闻慈郁郁地开始思索,要是他真忘了今天的日子,她该怎么办。
而徐截云也开始坐立不安,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不能这个时候开口,想了半天,他找了个自认为轻松的话题,“你之前寄来的葡萄干,很好吃。”
闻慈觉得这人没救了。
她“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问:“那奶疙瘩呢?”
徐截云一愣,“什么奶疙瘩?”
闻慈把脚步停住了,“就是在葡萄干后寄的奶疙瘩啊,你没收到吗?唔,也是寄到首都那个地址去了,你爷爷还说东西挺好吃的。”
徐截云瞳孔一缩,“我爷爷?!”
他不知道闻慈怎么知道他爷爷的评价的,但细想了下,“爷爷把你的信和吃的转寄了过来,后面我就出*任务了……不对,你寄了多少?”
“果干加起来五六斤吧,奶疙瘩两斤左右,”闻慈随口道。
徐截云:“……肯定是被他老人家扣下了。”
他加起来葡萄干和杏干收到了两斤左右,至于奶疙瘩,那是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闻慈此时这么伤心,都忍不住要笑了。
她的嘴角刚刚扬上去,还没等徐截云高兴,就平平地压下去了,她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恹恹地道:“我昨天晚上回了白岭,等过阵子还要去首都,工作挺忙的。”
她随便说些什么,给他一点大脑活动的时间。
她刚回来就来军区找他,他这个榆木脑袋,不至于还想不到吧?
徐截云小心翼翼地点头,“我过阵子应该也可以去首都,白岭这边在收尾了。”
他以为闻慈听到这个,会高兴一点,但她还是无精打采地踢着脚边的石头。
他严肃起来了,“你是不是今天不舒服?”
闻慈:“……。”
她翻了个白眼,站定脚步,心一横,直接转身问了:“徐截云,今天是什么日子?”
徐截云下意识站定,“腊八。”
闻慈瞪他,“然后呢?”
徐截云看着她生气到发红的脸,总算知道她是在气什么了,他嘴角上翘,刚翘起45度,就被闻慈瞪回去了,他咳了咳,忙正色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四下看看,大道上一览无余,于是示意闻慈去旁边办公楼后。
闻慈气鼓鼓去了,这边避风,正好没那么冷了,她把湿漉漉的围巾往下拉了拉,严肃地盯着徐截云,质问道:“你是不是忘了?”
“没有,”徐截云发誓,“我只是以为你在生气,没敢和你说这个。”
闻慈怀疑地看着他。
徐截云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个月我一直在外头出任务,昨晚刚回来,收到你后面寄来的信——我本来打算今天往蓉城打电话的,你不是留了旁边邮局电话吗?”
闻慈半信半疑,抿了抿嘴巴,还是不高兴。
徐截云看看四周,栅栏以外,就是空荡荡的野外,两人躲在办公楼后,附近谁也看不到,他小心翼翼握住闻慈戴着手套的手,看她没甩开,心里松了口气。
他连忙道:“今天腊八,我记得,我真的记得——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闻慈盯着他,脸色稍好些了,“真的?”
“真的,就在我宿舍里呢,”徐截云露出一个笑来,左脸一个单酒窝看着有点讨好,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紧张地问:“你还记得我们在公园里的约定吗?”
闻慈板着脸道:“是什么来着,我忘了。”
徐截云一愣,虽然知道她肯定是故意逗他,但还是有点急了,他压低声音喊道:“你说的——不我说的,今年你的腊八生日,我们要在一起的!”
闻慈忍着没笑,仰起脸故作回忆,“是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徐截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闻慈的手,把它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他弯下腰和闻慈平视着,郑重其事地问:“闻慈同志,请问,你愿意和我结成革命战友吗?”
闻慈心口一阵发热,也许是太过紧张,甚至浑身发软。
她轻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愿意。”
下一秒,她感觉腰间一紧,被人抱起来转起圈圈,失重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尖叫,反应过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脸埋在了徐截云的肩膀上,咬着唇笑。
……
徐截云的宿舍整洁空荡的像个样板房。
他的床边有张桌子,左边摆着几本厚厚的书,是关于枪械和指挥战术的,右边则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内壁涂满彩色颜料,像是浓缩了一整个翠绿的春天。
而罐子后面,还有幅尺寸不大的画,像相框一样靠在墙边,一抬眼就能看到。
闻慈靠在宿舍门边,忍不住笑:“你把它们都摆出来了啊?”
徐截云正蹲着开抽屉,听到这话,他含笑回头看了她一眼,“要是看到我没摆,你会不会生气?”
闻慈否认,“胡说,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徐截云心想,你刚才就差点没气成河豚了,偏偏还委屈巴巴的,可怜又可爱,让他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他低头一笑,把最上面的抽屉拉开,拿出一个黑色方正的布袋子。
他拿着布袋子回到闻慈身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闻慈刚要接过布袋,忽然摇头,“不行,我要先洗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截云,一本正经道:“要给新礼物仪式感,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拆开呢?”说着,她看到门边有脸盆架,试探着伸出一只脚,想往宿舍里迈。
“我能进去吗?”
自从被白钰举报过一波,闻慈对男女同处一室就变得敏感起来了,生怕再被人举报。
徐截云失笑,“当然能进。”
他让闻慈进去洗手,自己把半开的宿舍门全部推开了,可见闻慈虽然能进来,但是两人的相处必须处于大众的眼光之下,要是想干什么,可是不行的。
开门的时候看到斜对门一个连长,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连长注意到四团的徐副团长领了个女同志进来,心里正好奇,他是知道的,徐副团长没有家室,一个人住在宿舍楼里,和他们这帮连排级别的军官住在一起,也没有架子。
今天却带一个女同志回了房间,还让人家进去了!
他虽然好奇,但没打算多嘴问,谁知道徐副团长寒暄了两句,话锋一转,自己主动说了:“屋里那是我对象。”
连长一愣,心想自己没问啊,忙点头夸:“和您一看就特般配。”
徐副团长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一样,称赞地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又进宿舍去了。
连长回了屋才反应过来,这副团长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呢?
闻慈在屋里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笑话他道:“你怎么跟小学生一样?”
徐截云美滋滋道:“他说我们般配。”
门边贴了面小镜子,他左右照了照,最近虽然出任务,但北省这边日头不晒,他反倒捂白了不少,虽然还是比闻慈黑一大截,但起码不像是两个人种了。
他满意地摸摸下巴,听到后面闻慈的惊呼声,“海鸥4A!”
闻慈惊叹地看着手里的黑色相机。
现在国内最好的相机基本就是海鸥牌,其中最有名的系列又是海鸥4型双镜头,当时借调来白岭军区时,宣传部的周向阳干事就拿了个海鸥4D型相机,而她手里这个是同系列的。
它还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摇把子。”
4A是用摇把的方式过片,过片还有自停功能,而且它用的是120胶卷,没有暗盒,拍完不需要回卷片——徐截云的相机就是135胶卷的,用起来更麻烦一些。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崭新的黑色金属相机,手感沉甸甸的,一试就知道用料很足。
“喜欢吗?”徐截云笑问。
闻慈用力点头,她查看了下,发现相机里面已经安了新的胶卷,要是使用6×6画幅的话,那一卷胶卷它可以拍12张,虽然没有徐截云那一台能拍得多,但也很不错。
她迫不及待想要尝试,左右看了看,指向窗边。
“你站那儿,我给你拍一张。”
徐截云依言转过去,右臂随手搭在窗台上,他身高腿长,随便一站姿势就潇洒漂亮,闻慈很满意地给他拍了一张,低头看看,高兴地点头,“拍得很好!”
徐截云看她高兴起来了,心里也很高兴,不枉他特意托人弄海鸥相机的票。
他这时才问:“你见到我爷爷了?”
“没有啊,”闻慈头也没抬,她鼓捣着相机,随口道:“我那天给首都你留的号码打电话,你爷爷接的。”
徐截云心中一紧,“他没说什么吧?”
闻慈想了想,又低头摆弄光圈,“没说什么啊,哦,说让我去你们家里做客……”她迟疑地抬起头来,和徐截云对视了一眼,后者适时道:“我爷爷人很和善的。”
闻慈觉得这个话题太复杂了,不是她这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该想的。
她摇摇头,果断转移话题。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徐截云那个相机,眼巴巴看着他,“三卷胶卷我都用完了,但是它怎么洗啊?”
徐截云看看周围,“我这里有药水和工具,但你在这儿,不太方便。”
冲洗照片要有暗房,但要是闻慈在这里守着,他要是关门拉窗帘算怎么回事儿?
闻慈眼前一亮,“你最近忙吗?”
徐截云笑看她一眼,“前阵子抓紧出任务,就是为了给最近腾出空闲时间,”谁知道紧赶慢赶,还是赶在腊八的前一天才回来,差点耽误了大事儿。
闻慈美滋滋点头,得寸进尺,“那你会给照片上色吗?”
徐截云这回摇头,“这我不太行。”
小闻同志辛辛苦苦拍的照片,要是上色上丑了,她说不准要哭鼻子的。
闻慈也不失望,兴冲冲道:“没关系,你先洗着,我去找人学学怎么给照片上色,”回到白岭,这就是她的大本营了,那帮美工肯定有这方面认识的人。
美工画画,上色师傅也像画画,说不准就能给她推荐出来一个师傅呢?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空前愉快,比起从前若隐若现的暧昧,多了些直白的甜蜜。
闻慈的心情很好,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我捎带回来好多特产,芒果干、菠萝干、百香果蜜……你爷爷好像挺喜欢吃这些?我给你拿一些吧。”
要是不喜欢,不至于把小徐同志的口粮偷偷昧下哈哈。
徐截云心想,自家爷爷那口老牙真能咬得动吗?
他揉了下闻慈的脑袋,她一进来就脱掉棉袄摘下了帽子,长了很多的黑头发从头顶开始编,编成了一条鱼骨似的辫子,看着有点炸毛——他不知道这是闻慈特意设计的凌乱美。
他道:“你留着自己吃,医生说了,他不能吃太多硬的。”
闻慈想了想,“那给你瓶百香果蜜吧,这个冲水喝就行。”
她其实的确从银水寨带了百香果蜜,但是太好喝了,她在蓉城的时候时不时就来一杯,再顺道给林姐来一杯,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但没关系,她可以自己画。
她还要画豪华版的柠檬百香果蜜!
闻慈三两句敲定这个,把徐截云拉了下来,“你坐,我给你看照片!”
看的当然不是自己刚才给徐截云拍的那张,而是自己出差这几个月拍的,她随便点开哪一张,就能说得头头是道,和每一个人或景发生的故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萨仁一家,他们送了我很漂亮的礼物,这个要洗两张,我寄过去一张。”
“这个瀑布是一个叫玉香的傣族女孩拍的,她爸爸叫岩相,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姓不一样吗?”
“这个这个,我超喜欢的大熊猫美美!”
徐截云听得认真,目光时不时落到闻慈眉飞色舞的脸上,等她说完了,含笑道:“小闻同志这次出差收获丰厚,等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闻慈用力点头。
虽然她现在有【娃娃的彩色世界】,全世界的景点去哪儿都行,但别人看不到她,她也接触不到别人,就跟一个游荡的幽灵似的,哪有和人结伴去旅游有意思?
闻慈说着话,看到徐截云的脸,突然意识到两人一直离得这么近。
她连对方乌黑的眼睫毛都能数清楚。
闻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咕嘟”一声,在安静得异常的室内有些明显。
“……”
她红着脸低下头,暗骂自己不争气,徐截云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没笑出声,免得惹恼薄脸皮的小徐同志,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我家里的情况之前跟你说了下,但是我自己的情况,还没跟你说吧?”
闻慈下意识点头,她记得,他有大伯二伯,分别都有两三个孩子。
下巴刚要点下去,她就停住了,“你自己的情况还用说吗?”
她这不是都知道了吗,长得帅,个子高,身材相当相当棒,哦对,还是副团长。
徐截云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你知道我工资多少吗?”
闻慈摇头,老实脸,“不知道。”
徐截云止住她这抠抠那抠抠的手,一本正经道:“我目前是副团级,每月工资127元,会资助几个牺牲战友的家人,每月支出差不多50元,现存款大约一千二。”
说着,他拿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存折,递到闻慈手上。
闻慈没看,她不可思议:“你的工资是我的四倍!”
她每月工资是三十二块八,现在因为外贸部的借调,虽然有额外的出差费补贴,但工资还是这个数字,这么一想,她看徐截云的眼神都变了,可恶啊,嫉妒……
徐截云:“……你就注意到这个?”
“哦哦,存款是吧,”闻慈打开手里的存折看了眼,上面的确是一千二的整额,这么一算,她觉得小徐同志真是大方,给她买个相机就起码花了二百多块呢。
她忍不住又算算自己存款,因为花得也多,现在好像有个一千七八。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起来,她的存款比徐截云还多!
小闻同志的表情一会下雨一会雨过天晴,总之没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徐截云认命地承认她一点也不关注这个,把存折收回抽屉,无奈道:“继续说——我今年是27岁,不,算周岁的话,阳历一月十八,我已经二十八了。”
一月十八……闻慈大惊,“岂不是七天前!”
他的生日居然就比自己早七天!
现在不是她觉得徐截云忘了自己生日了,是她忘了对方生日!她惊慌失措,下意识开始摸自己口袋,“我没带礼物怎么办?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给你补上!”
徐截云笑着抓住她的手,“我已经得到了礼物。”
闻慈有些脸红,但还是觉得不行,她鬼鬼祟祟的左右看看,发现走廊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才做贼似的往前一扑,拉低他脖子,“啵”一下噘嘴亲在他下巴上。
“先安慰一下,我一定会给你补上礼物的!”
徐截云不承认自己其实发现了她的动向,只是没想躲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被她碰到那一点地方热热的,似乎还残留下来一点馨香,他喉结滚动了下,觉得不能再在宿舍里待下去了……
他拿起挂在门口的军大衣,“出去吃饭?”
“你有时间吗?”闻慈瞄了瞄放在桌上等待冲洗的相机,很不好意思地道:“要不我们去食堂吃点算了,给你留些时间洗照片……咳咳,我的意思是,留些时间,我们一起过年!”
说起这个,她眨眨眼,“你过年要回首都吗?”
徐截云摇头,“要是你愿意的话,和你一起,”他爷爷巴不得他早点把人拐回家呢。
闻慈高兴地笑起来,趁着四下无人,又悄咪咪亲了下他的侧脸。
仅仅一下,她就佯装无事地拿起棉袄,扣上帽子,往下拉了拉,还一本正经地说催促他,“你发什么呆,我们快走啊,我都饿了!”
徐截云狠狠揉乱她的帽子,套上军大衣跟她走了。
在食堂里,闻慈和徐截云大摇大摆地一起进去,一起吃饭,徐截云帮她拿筷子,夹走她不喜欢的肥白肉片,换成瘦一些的,他吃得快,吃完了就撑着下巴看她吃,脸上还带着笑。
这些落在周围暗戳戳的目光里,惊掉一片下巴。
四团的老大难副团长……有对象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