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20-130

作者:江迟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尊重我都是为了你好


    两个翻译都震惊了,这还是傲慢挑剔的安格斯吗?


    闻慈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被邀请过来,还以为遇到了两个在这个时候对华夏很友好的外国人,于是她也友好地笑了笑,伸出指尖,跟安格斯握了下。


    安格斯有点不舍得松手,她的皮肤很好,柔软细滑,像是华夏的丝绸。


    但闻慈只是轻轻一握,就抽回了手。


    红头发的美人近距离看起来更美,她也站了起来,高挑的个头、被西装裙包裹的身材具备大美女的一切标准,她对闻慈伸出手,笑容明媚,“你好,小女孩。”


    说得居然是中文!


    虽然语调生硬,有些奇怪,但居然是货真价实的中文!


    闻慈顿时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伸出手掌,跟她实打实的握了一下,也说了中文,“你好。”


    莉娜热情地请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是昨天晚上到广市的,一直在翻译和随行人员的陪同下,除了这几个工作人员,她还没实打实地和这里的本地人交流过。


    碰到闻慈,她高兴地夸奖道:“你的发型真漂亮!”


    广市也有女性的头发是短发,但是都是直板板的,看起来有点土气的短发,还有很显年龄小的刘海,要是年纪大一些的女士,就常常拿黑色发卡把两边的头发别住。


    但闻慈的短发是一刀切,发梢整齐,看起来清爽又洋气,很符合莉娜的审美。


    外国人的夸奖总是很直白的。


    闻慈能听懂英文,但还是等翻译转告她了,才摸了摸自己蓬松黑亮的头发,笑着接受了这个夸奖,大方道:“我也喜欢你的红头发,像火焰一样美丽热烈,烫的弧度也很漂亮。”


    翻译惊讶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没有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但还是如实翻译了过去。


    莉娜惊喜地叫道:“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卷发呢!”


    “没有,只是大家不太烫卷发而已,”闻慈笑道,这会儿就没有烫卷发的。


    安格斯看着两位女士聊了起来,主动找话题加入。


    “美丽的小姐,你的名字是什么?”安格斯脸上带笑,他不显露本性的时候,深色西装黑色领带,看起来挺有点绅士派头,因此闻慈也就友好地回答了他。


    “我是闻慈,”她字正腔圆地念:“闻、慈。”


    安格斯重复了下这两个字音,说实话,他觉得很复杂,虽然没有俄国人的人名冗长,但却更不好记,他抛开这个问题,笑着道:“你是我来广市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莉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介绍了自己和安格斯的名字。


    安格斯来广市自然是为了广交会,他不像自己,对于华夏古老的文化有很深的兴趣,他只是为了购买商品来的,所以一来就待在招待所,准备订购完商品就抓紧离开。


    他连门都不出,哪里看到广交会工作人员以外的女孩?


    闻慈也并没在意这句褒奖,“莉娜也是我来广市见过最美丽的外国姑娘。”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外国人都喜欢健康的深肤色,但莉娜皮肤白皙,她的脸颊上带了几点外国人常有的小雀斑,颜色很浅,使她带有一种少女感的俏皮。


    再加上她那双深邃的祖母绿色眼瞳,整个人美得可以随时登上好莱坞大银幕。


    闻慈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真诚,莉娜听了翻译的转述,更高兴了。


    她一直以为华夏人都很含蓄,这来自他们一种名为“中庸”的古老文化,但不得不说,这种直白的赞赏是她更喜欢的,尤其赞赏她的人还是一位如此可爱的姑娘。


    莉娜笑容灿烂极了,坚决要请闻慈吃午餐。


    闻慈连忙摆手,她挥了挥手里的半瓶凉茶,笑道:“我已经吃过了午餐,你们吃完了吗?”


    她扫了眼桌上的食物,莉娜面前是很经典的广式虾饺和云吞面,已经吃了大半,而安格斯那份估计是特意为外宾准备的,一份猪扒,还有一份大虾沙拉,只动了一些。


    莉娜点头,又摇头,她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我不是很习惯这些食物。”


    闻慈并不意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怕是国外的华夏菜馆,其实也是按外国人的口味改良过的,她含笑解释道:“你也许可以尝尝这里的糖水?听说味道很好。”


    广式糖水,她早就听过大名了,但自己还没吃过呢。


    莉娜有些惊奇,“是用糖煮的水吗?”


    闻慈也只是道听途说,“听说会用很多丰富的材料熬煮出来,就像你们的甜汤、甜点一样,”她看向两位翻译,果然,他们立刻就给莉娜和安格斯解释了。


    “广市的糖水是用很多下火的材料一起煮的,可以消暑,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吃,”翻译说着,想起自己不知道多久没吃过加足了糖的糖水了,顿时有些口渴。


    莉娜果然很感兴趣,她还没开口,安格斯就插话了,“不像你们的猪扒一样奇怪吧?”


    翻译面露尴尬,饭店的厨师哪里会做什么外国的猪扒,听说还得吃没熟的,他们这几道西餐都是临时培训的,安格斯不喜欢猪扒,谁知道他喜不喜欢吃糖水?


    他含糊道:“我们的糖水种类很多,总会有合你们胃口的。”


    安格斯皱了皱眉,“有什么种类?”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轻蔑,闻慈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翻译问了问这家饭店的服务员,只有几种简单的糖水,他回来告诉安格斯,“有红豆沙,绿豆沙,还有番薯糖水。”


    安格斯不是很信任地问了一句,“真的会好吃吗?”


    闻慈有点不高兴,但想着到底是文化不同,还是帮忙解释了一句,“饮食习惯不同,口味不同是很正常的,安格斯同志可以按自己的口味,让后厨多加糖分。”


    莉娜赞同地点头,没错,她每次吃不惯而剩菜的时候,就很怕被人误会是自己搞歧视。


    莉娜笑问:“闻,你打算吃什么?”


    闻慈没多迟疑,“我想要番薯糖水!”听说这是广市的经典糖水,甜甜的橙红色番薯炖得软糯酥烂,还很润肺!


    莉娜在翻译的建议下,点了红豆沙,因为听说这个是凉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抱怨道:“这里别的还好,就是太热了,我简直时时刻刻都在出汗!”说着,她从一边的白色水桶包里拿出一瓶香水,往自己手腕喷了一点。


    她用的香水不算太浓,闻慈还可以接受。


    外国人体味稍重一些,莉娜明显很注意这点,身上只有淡淡的香水味。


    对面的安格斯似乎用的是男士古龙水,闻慈不讨厌这种味道,但他似乎喷得太多了一点,闻慈坐在他对面一米处,都觉得那种浓烈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安格斯注意到她看了一眼自己,顿时挺起胸膛,力图让自己显得更英俊绅士一些。


    安格斯对翻译的语气都客气了一点,虽然话里的不屑情绪完全遮掩不住。


    “我就和闻小姐要一样的吧。”


    他今天在莉娜那里出师不利,见到了闻慈,是打定主意要赢下一局的,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凉掉的猪扒,力图从姿态上展示他的优雅气质。


    闻慈看了一眼,心想他手背上青筋都绷出来了。


    她一眼后收回视线,因为察觉到安格斯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友好,也就不再关注他了,对莉娜问:“你们都是来广交会购买商品的吗?”


    莉娜笑着说:“我是跟着家里人来的。”


    安格斯微笑着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道:“我是米埃尔服装公司的经理人,这次来你们广市,是为了采购一批丝绸,”他咬重了“一大笔”这个词语的音调,但转瞬后听到翻译的转述,立即有些可惜。


    他问:“闻小姐不懂英文吗?”


    闻慈瞥了他一眼,礼貌微笑:“懂一点,”她顿了顿,又道:“其实现在英文的教育是逐渐普及了的,只是目前还没有显著的效果而已,”现在就连很多偏远地方的学校,其实也会教英文,但是师资水平、教育资源等,都很困难。


    很多人上了初中才开始学ABCD,当然很难培养出能用英文交流的人才。


    哪怕是几十年后,还有很多学生学的是哑巴英语呢。


    安格斯觉着,闻慈的“一点”,也就是会个yes,hello的水平。


    他很包容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你们确实没有这个条件——算了,不提这个,闻小姐吃过牛排吗?”他作势用力切割了一下面前的牛排,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这种老得跟木头一样的东西,我说的,是真正的五分熟牛排。”


    闻慈吃过牛排,但没吃过五分熟,她一直觉得切开还带血的牛肉怪吓人的。


    莉娜讽刺道:“有些人,吃不惯猪扒,非得吃牛排。”


    这两个外国人之间的交流,不是对闻慈说的,翻译便没有转述。


    安格斯笑容微僵,没想到莉娜会当着别人下自己的面子,但他到底忍住了没有发作,莉娜的家族在欧洲小有名气,她很受宠,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他今天本来是想跟她献献殷勤,谁能想到,她一直如此傲慢,不理自己?


    到底莉娜家族的产业和自己不重合,安格斯打消了献媚的念头,但刚想逗弄一下可爱又没见识的华夏女孩,怎么她偏偏又跳出来讽刺?


    安格斯决定转移话题,“这家店没有牛肉,真是可惜。”


    闻慈虚假地笑了笑,安格斯见她没有附和,心里不太高兴,莉娜对他甩脸色就算了,这个来自贫困国家的女孩子凭什么?他插了块大虾沙拉里的虾,吃了一口,脸色很不满意。


    “恕我直言,你们的食物都很难吃。”


    因为生气,安格斯连用词都尖锐起来了。


    翻译有点手足无措,莉娜皱着眉看了过来,“安格斯!”


    安格斯把叉子扔进盘子里,不高兴道:“要不是为了广交会,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来这里,宾馆的条件很差,吃的也差,还不如我们的法棍面包——真搞不懂你们都在发展些什么。”


    闻慈捏住拳头,忍不了了!


    翻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翻译,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惊慌又愤怒,惊慌得是这个外国人出言不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愤怒的自然是自己国家被人这么侮辱。


    闻慈:忍不了了!


    她对翻译道:“告诉他。首先,他喜欢吃面包,大可以在招待所里顿顿吃、天天吃,下次他们公司接到广交会的邀请,他可以自动请辞,拒绝这项任务,而不是来了之后挑挑拣拣。第二,法棍是高卢的,他一个洛杉矶口音的对着人家高卢食物说什么‘我们’?”


    翻译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还没翻译安格斯的话呢,闻慈怎么已经回嘴了?


    跟着莉娜的翻译年纪更轻,听到闻慈说的,主动帮她转述了,当然,用词含蓄很多。


    莉娜听了,面露惊讶,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些。


    昨晚开始安格斯就给她献殷勤,到今天吃饭,她才发现这人是多么的傲慢无礼,眼下有人大大方方地指责他,还说得有理有据,她简直恨不得鼓掌叫好!


    至于什么集体荣誉感——她和安格斯又不是一国的。


    安格斯被骂,跟她一个欧洲人有什么关系?


    安格斯也是大跌眼镜。


    他当然发现,翻译还没转述自己的话,闻慈就回应了自己的言论,但她明明听得懂英文,却偏偏要翻译转述,而且她说的话——他气得红了脸,“你真是无礼!”


    “比你还是要好不少的,”闻慈不客气道:“贼喊捉贼,这是个很适合你的华夏成语。”


    都骂人家是贼了,翻译心里痛快,但面上端的是踌躇迟疑的样子。


    闻慈索性撸了把并不存在的袖子,自己上场了,“安格斯同志,虽然你半点不懂汉语,但没关系,我会讲几句英文。恕我直言,你这个人没有教养,且不知道在傲慢什么,难道你去了高卢也会这么挑剔他们的可丽饼,还是去了意国挑拣人家的传统意面?”


    她张口是一口英伦腔的英文,甚至称得上地道,简直像是在伦敦生活过几十十年。


    安格斯瞪大了眼,他要张嘴,但被闻慈竖起一只手掌,这是打断的意思,“请保护好你仅存的那点教养,不要打断别人说话。你的父母没教过你尊重这个词吗?”


    她语速快极了,安格斯呐呐,简直插不上话。


    “安格斯同志,你要提升自己的教养和文化素质了。你刚才说,不知道我们在发展什么——华夏960万平方公里,你走过几个平方,就敢能这么下断言?我觉得你要好好回到中学,不,你应该回到幼儿园,好好地跟老师学习一下,如何尊重别人和别国。”


    闻慈一口气说完,放下手,“好了,你可以发言了。”


    安格斯:“……”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新闻主持人吗!


    他刚才被闻慈忽然冒出来的流利英文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回过身来,登时就怒了,他猛地拍了桌子,气愤道:“你这个无礼的华夏人!”


    “学点新鲜词汇吧,难道你其实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母语不是英文?”闻慈对他的匮乏言语嘲笑一番,并又添了一把火,“你们公司放心放你这样的经理出来,说实话,我对你们公司的未来表示担忧,连你这样的性格都能当上经理了——”


    安格斯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大吼道:“我怎样!”


    闻慈给他的回答是“啧”了一声,这个语气词是超越国界的,甭管那个国度,听到她轻慢的、不屑的、意味深长的一声“啧”,都是要表示出十足被侮辱的愤怒的。


    而安格斯这种自喻为上流社会的人,更是脑子轰的一下,就要炸开了。


    他晒成红黄色的脸噌一下全红了。


    闻慈的目光下滑,落到他只吃了一小半的沙拉上,由衷感叹道:“看啊,安格斯同志,你现在的脸和这些煮熟的大虾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一定是羞愧的,但你不要急。”


    安格斯:我才不羞愧!


    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辩论话术,在闻慈这样打直球的阴阳怪气下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候,他想起了这个国家政府有多大的权力,他看向两个翻译怒斥道:“这就是你们的人民对我们的欢迎吗!”


    闻慈两手在身前打了个叉,惊叹道:“我是多么的尊重莉娜同志啊,同样认识的你们两个人,我的态度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安格斯先生,你真该反思一下自己。”


    她真心实意地喟叹着,仿佛真是给安格斯诚心提建议似的。


    安格斯气得胸口不停起伏,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刺啦”声。


    他尖锐道:“这位小姐,你的言辞就跟这个声音一样刺耳!”


    “人的言辞哪会有你心灵里的声音刺耳呢?”闻慈反唇相讥,也站了起来,“我是多么善意地建议你提升素质啊,安格斯同志,我可都是为你好。”


    安格斯不顺着她的话说了,他拿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就要气冲冲离开。


    闻慈看着他愤怒的背影,慢条斯理道:“安格斯同志,请记住一个道理,懂得尊重的人,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回答她的,是饭店大门“砰”一下拍上的声响。


    整个红星饭店静得落针可闻。


    后厨的糖水早就已经盛出来了,都是提前做好现成的,但服务员看到后面进来的姑娘似乎和那个外国男人吵起来了,且越吵越激烈,她不敢出声,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和外商吵起来的呢。


    两个翻译也没想到,既没想到闻慈的外语那么好,也没想到她能当众不给安格斯面子,不仅回怼,甚至骂得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听得那个安格斯的面皮都开始抽搐了。


    安格斯摔门而出后,他的翻译回过神来,急忙追了出去。


    莉娜的翻译眼神复杂地看了闻慈一眼,不知道说什么。


    他默默把做好的三碗糖水端了过来,其中安格斯的那碗番薯糖水孤零零放在桌边,显得莫名尴尬,莉娜倒是态度很自然,请他在这桌坐下,然后眼睛发亮地看着闻慈。


    “你的英文真好!”


    半点没提刚才被阴阳到夺门而出的安格斯。


    莉娜的态度展现出了对安格斯的不喜,闻慈彻底放心。


    她笑容仍然灿烂,也没提起他,而是把新的陶瓷勺子给莉娜递了过去,“尝尝你要的红豆沙,大夏天吃这个正正好,”她自己则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番薯。


    这番薯感觉品质很好,汤汁炖得剔透,闻起来就甜甜的。


    闻慈嗅了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顿时眯起眼睛,汤汁滑滑的,好喝!


    她这样吃到好吃的而高兴的样子,哪像是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的毒舌?


    莉娜忍俊不禁,舀了一点红豆沙品尝,厨师特意为她多加了糖,更符合她的口味,红豆沙冰凉绵密,像一种细腻的甜品,她又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很高兴地夸奖。


    “这个好吃!”


    闻慈笑道:“甜品肯定比菜更合你们胃口,你可以多试试糖水,对了,这里还有早茶!”她都暴露自己会英文了,也不麻烦翻译,直接给莉娜讲了下早茶是什么。


    莉娜果然很心动,“等我走之前,一定要带爸爸妈妈去试试!”


    这两个差了几岁的女孩明明国籍、面孔都迥然不同,但莫名相谈甚欢。


    等到吃完一碗红豆沙,莉娜还邀请闻慈去百货大楼逛街,市里能去的就那些地方,闻慈也爽快地答应了,等下午四点多,莉娜回了招待所休息,才和闻慈分开。


    分别前她问:“我以后能去哪里找你呢?”


    闻慈道:“我也会去广交会会场的,等明天我们就能见了。”


    闻慈走了,莉娜休息,翻译终于有空回到广交会机关述职。


    他急匆匆赶回去,见到翻译组的组长,登时忍不住了,“组长,今天花旗国的安格斯和大不列颠的莉娜同志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急忙把中午在饭店的事跟组长说了一遍。


    翻译组长听到安格斯的所作所为,眉头越皱越深。


    以往这种看不起自己国家的外国人也有,但到了广市的地盘上,到底会收敛一些,起码面上还要装成客气的样子,像安格斯这样极端的比较少见。


    但听到有个自己这边的女同志把安格斯说得摔门离开,他的神色变幻不定。


    翻译很担心,“组长,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组长这点很肯定,“米埃尔公司每年都会来买丝绸,只是之前来的不是安格斯,不管个人的矛盾怎么样,他肯定不会因此影响他们公司的采购计划的。”


    安格斯只是个经理,又不是这家服装公司的董事长。


    翻译放下心来,忍不住感慨道:“他那么说的时候,我都听不下去,但又没法说什么,这位女同志其实还挺解气的,”他们招待的培训,再三强调要和谐、尊重。


    所以哪怕再生气,还是不能发火,怕影响到了后面的广交会发展。


    组长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没说。


    想起翻译说这位女同志英文非常好,他心思一动,顿时想把这种人才招揽过来了,追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是咱们广市的还是外地来参会的?”


    翻译道:“叫闻慈,单位……不知道,莉娜没问,但应该不是本地的,她不说粤语。”


    他见经理皱眉,忙又补了一句,“她说她也会来参加广交会!”


    组长眉头一松,笃定道:“那肯定是哪个参会单位的办事员!”


    第122章 广交会首日你怎么有这种痴心妄想


    闻慈还不知道,自己在翻译组长那里挂上了号儿。


    和莉娜告别后,她悠哉游哉晃悠回宿舍,其他参会单位的办事员每天早忙晚忙,明天交易会就要正式开始了,她们更是一个个全在和自己的领导开会,还得布置会场。


    闻慈没有这个活儿,她洗了个澡,就躺下休息。


    最近的广市实在热得不行,哪怕她晚饭又喝了一杯冰的绿豆沙,也觉得浑身灼烧。


    她这会儿发现,怪不得床上铺的是凉席,竹编的凉席软韧,最重要的是凉丝丝的,她把被子踢到脚底下,四肢瘫平,汲取着凉席那点舒适的凉意,但还是感觉很热。


    什么时候才有空调啊,再不济来个电风扇也行啊……


    闻慈一边拿个本子“呼啦啦”往身上扇风,一边扯着宽松的衣领试图解暑。


    躺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全黑了,估计起码晚上八点钟了。


    闻慈探起身子瞄了眼窗外,心想大家怎么还不回来,但等了又等,没等到赶回来睡觉的室友,却等到了外面吵闹的喧哗声,她竖起耳朵,听到几个字眼,心中微动。


    对了,今天是76年10月6日,的确就是这附近的日子。


    闻慈高兴地爬下上铺,跑到窗户边上。


    为了散热,宿舍里的窗户早晚都是开着的,她低下头,就看到许多人站在楼底下大声说着什么,她不再耽搁,胡乱套上件裙子,踩着塑料凉拖跑出了宿舍。


    她一口气小跑到会场,果然看到大变样。


    广交会俗称是这个名字,但本名其实是华夏商品出□□易会。


    原本大红的牌匾下方已经布置完了,贴着马克思、列宁等人的照片,大门此时许多人进进出出,有领导模样的人正在喊,“除了这张骑马的照片,还有其他人的吗!”


    他的声音肃穆,抱着一卷画纸出来的干事也严肃摇头,“就这一张。”


    领导拿过画纸看了看,沉声道:“赶紧销毁!”


    因为这通从首都突然打来的电话,整个广交会机关都紧张起来。


    他们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碌,其他参会单位的办事员们也是,快速地检查自己的展台和商品,闻慈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看着那卷被撕毁的画纸,一时间心情复杂。


    这四个人的团体,终于被粉碎了啊……


    怀揣着见证历史的心情回到宿舍,闻慈却是不太着了。


    她躺在床上等了许久,手表的指针都快到11了,楼底下才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楼道里就热闹起来,这帮展会单位的办事员们终于忙完回来了。


    她们见到宿舍的灯开着,就知道闻慈还没睡,果然,一进门,就见到她在床上坐着。


    大家的脸上都是疲惫和喜色。


    “你听说了吗?”五矿厂同志先开口问,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高兴。


    “当然,外面的人都在说呢,”闻慈握着梯子爬下来,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传来的消息,我也没听见广播啊,快,跟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儿?”


    五矿厂的一笑,道:“不是广播,是首都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她给闻慈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原来,他们正在检查会场,忽然广交会机关接到了首都经贸部的电话,让他们检查会场里有没有四人照片,如果有的话,立刻撤下。


    所以他们才知道,这个组织被打倒了。


    不止如此,五矿厂的高兴道:“明天开幕式前有游行,我们都要去参加,你去不去!”


    闻慈一呆,“这个游行……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高兴他们被打倒了啊,”五矿场的理所当然道,“不止我们,经贸部的领导,军代表他们也会参加,我们绕着广交会转一圈,等结束了才开始交易会,肯定很多人去!”


    她的声音十分激动,闻慈也放下了心,原来是官方组织的啊。


    这是见证历史呢,闻慈用力点头,“那我也去!”


    大家高高兴兴地洗漱完爬上床,就要睡了,拥有手表的闻慈,还被大家寄予了早早叫人起床的重任,她没有辜负,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就把全宿舍叫了起来。


    大家做完讨论这事,睡得很晚,起来时,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


    但大家的精神头都很足,去公共水房里洗了脸,换上衣服,很多人都是特意为交易会准备的衣服,衬衣裤子用装着开水的茶缸子烫得板板正正,穿在身上精神极了。


    她们顾不上坐下吃饭,随便吃点干粮,就跑去会场了。


    闻慈也跟着大家一起,到了之后,发现交易会门口简直人山人海。


    难道所有广交会机关的职工都参加了?她看到许多颇为熟悉的面孔,不仅如此,在这些人当中,居然还掺杂着许多一脸好奇的老外,睁着一双双彩色的眼睛,四处观望着。


    闻慈看到了莉娜,她和她的翻译正在说话。


    “闻!”莉娜也看到了闻慈,高兴地朝她挥手。


    闻慈对身边的室友们说了一声,朝她走了过去,顿时被她搂住来了个浅浅的拥抱,莉娜比昨天还要热情,也许是因为心情激动,“这是你们的游行吗?规模好大!”


    闻慈不适应了一瞬,坦然接受了这个身体接触,笑道:“那你也要参加吗?”


    “当然!”莉娜用力点头,她指着由几个广交会工作人员抬着的巨大彩色展板,激动地说:“翻译给我解释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


    “没错,”闻慈也认同地点头。


    “闻,我们可以一起拍张照吗?”莉娜高兴地询问。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架红色的单反相机,在她今天黑色的时装长裙上很是明显,闻慈早就看到了,她刚要答应,看到一旁的翻译,不由得询问了一句,“我能拍吗?”


    翻译点头,“这是符合要求的。”


    来参加广交会的商人大多数都比较友好,正常的、不故意丑化他们形象的照片是可以的,而且今天这么热闹,组长早就吩咐了,要看顾好外商的动向,以免出现什么问题。


    莉娜只想拍拍照片,也不四处乱逛,这简直是很省事的了。


    莉娜就请翻译帮忙,高兴地和闻慈拍照。


    她正常站着拍了一张,因为个子比闻慈高半头,画面不是很和谐,她又稍稍弯下腰,把手臂搂在闻慈的肩膀上,亲昵地和她脸贴脸,两个人一起,对着镜头留下灿烂笑容。


    “咔嚓”一声,翻译请她来看。


    里面的黑白相片虽然没有颜色,但是两个人仍然熠熠生辉,莉娜很是满意,还对闻慈大加褒奖,“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连上镜都很好看。听说你们也会拍电影,你怎么不去当电影明星呢?”


    闻慈笑道:“我挺喜欢自己的工作的。”


    莉娜先前一直没问她的工作,这会儿提到了,才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画师,”闻慈捏起几根手指头,摆动着作出一副画画的样子,看到莉娜美丽的翠绿色眼睛都亮了起来,“哇哦,这真是一个超棒的职业!你是不是画那个‘水、墨‘的?我收藏了几幅你们的水墨画,非常特别。”


    莉娜生涩地咬出“水墨”的字音,但闻慈听懂了。


    她连忙摆手,“我水墨画可画得不怎么样,比较擅长油画和水彩,”可能是她这人太直白,从来掌握不好水墨画的留白写意,要是工笔画的话,还能勉强到个合格线,但也就是堪堪合格而已。


    莉娜倒是不算失望,她惊喜地看向翻译,“我记得,会场是不是可以请画师作画?”


    翻译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他下意识点头,但看到闻慈,又赶紧摇头,解释道:“是可以的,但得是由会场邀请来的画师为你们作画……”可里面没有闻慈这号人啊!


    此时,翻译深深地迷茫了。


    难道是他记漏了?


    闻慈笑道:“我是跟老师来学习的,你想画水墨画的话,会场请来的老画师比我厉害得多,他们都是大师了,”能被请来国际场合的,都是钟玉兰这个级别,完全是画家级别。


    莉娜一听,也就高兴了,“我一定要画一幅画回去!”


    两人聊了一阵子,游行就开始了。


    两千多个人,浩浩荡荡地沿着东方宾馆、环城路等的路线,绕着会场转圈,一边气势激昂地走着,一边呐喊着“打倒”“粉碎”的口号,还吸引了许多过路人加入。


    等游行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大家又绕回了会场。


    开幕式后,就快到了八点,广交会的职工和参会单位纷纷进场。


    这会儿外国人还不能进去,闻慈陪着莉娜一起站着,顺便用眼神寻找自己的同伴,果然,乌海青他们也没错过这张历史性的见证,参加了游行,只是人太多,没和闻慈遇上。


    这会儿大家各归各位,他们就看到了闻慈。


    他们一走过来,就看到了闻慈身边的红发外国姑娘,神情都很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儿?


    闻慈跟他们挥了挥手,又对钟玉兰介绍道:“这位是莉娜同志,大不列颠人,”然后又对莉娜用英文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师,钟女士,这两位是我的同伴,乌海青,年君。”


    这几个名字实在不好记,莉娜热情地伸出手,“泥嚎。”


    钟玉兰下意识伸手,和她握了下,“你好。”


    莉娜又和乌海青、年君握手,对于前者的发型,她表示了真诚的赞美,“你的发型很酷,很时尚!不过你长得和他们不太像,你是混血儿吗?”


    这话现在可不敢说,闻慈连忙解释,“他是少数民族,我们华夏有很多很多民族。”


    莉娜恍然大悟。


    乌海青听着那个外国人唧唧呱呱不知道说什么,满脸的茫然,要是她说俄语,自己还能回几句,但是英文……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闻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认识了这个外国人,还能和她用英文交流的!


    莉娜特别好奇地问:“你是闻的老师,那你会画水墨画吗?”


    闻慈翻译完,钟玉兰点点头,亲切而和蔼地笑道:“我会画水墨画,”她这完全是谦虚的说法,什么“会画”,她完全就是水墨国画方面的当代大佬!


    莉娜很是高兴,“那你可以帮我画一幅画吗?”


    钟玉兰前几年没少来广交会画画,下意识就要答应了,忽然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学习观察,她来画的话,不合规矩,于是改口道:“我有一位画水墨画非常优秀的老朋友,他擅长工笔花鸟、人物,为莉娜同志画画的话,他比我更合适。”


    闻慈把她的话转述过去,果然,莉娜高兴地答应了。


    正说着话,“红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歌声从广播里飘了出来。


    这个音乐一响,就代表外商们可以进场了,等中午它再次响起的时候,就代表外商们必须离场,钟玉兰进去后,熟门熟路地为莉娜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莉娜留在了接待室里,钟玉兰带自己的三个助理出去。


    只剩自己人了,乌海青当即忍不住,“你还会英文?”


    “学校里会教的,”闻慈露出恰到好处的得意小表情,咳了咳,又克制道:“恰好,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她比出一点小指尖尖,看得年君登时翻起了白眼。


    但年君也很好奇,“你怎么认识她的?”


    闻慈便把昨天中午吃饭时的事简单说了下,没提安格斯,三人听着十分感叹,钟玉兰笑道:“现在英文是十分重要的,我们这种老家伙,都不行了。”


    她会点俄语,但这么多年不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四个人走在会场里,好奇地四处观察。


    外商们基本分三种,一种是西方国家,一种是岛国,还有一种,是港澳华侨,所以准备的翻译都是会英文或日语的,整个会场里,此时就响彻着各种陌生的语言。


    各个展台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要是有外商看中了,就会上前询问。


    要是初步满意的话,他们就会转道去谈判间,进行下一步的交流商讨,等最后双方都满意了,那就可以签订单了——广交会的商品物美价廉,因为价格优势,其实卖得很快。


    当然,快的都是服装工艺品这些,像机械这种,一场展会都不一定能卖出一台。


    闻慈第一次进会场,看哪里都很惊叹。


    “哇,这个藤编的玩具好精巧!”看到一个展台上丰富的藤编工艺品,闻慈当即走不动道了,在这个年代,它甚至很可能是老匠人纯手工制作,简直是艺术品!


    钟玉兰早发现了闻慈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闻言笑了笑。


    “你要是喜欢,偷偷问问人家能不能卖,多得不行,一个两个说不准可以。”


    闻慈也是这么想的,她默默记下这个展台位置,接下来,没少眼睛放光。


    柔滑的丝绸睡裙,纯白的、大红的,在外国人粗糙的大手上,显得愈发美妙,还有那些精致的绣花小手帕,飘逸的丝巾,简直别提多受欢迎了!


    她同宿舍的姑苏丝绸厂的同志就在这个展台旁边,忙着通过翻译和外商交流。


    这真能剩下吗?闻慈不是很相信,怎么看也有抢购一空的潜质啊。


    钟玉兰每次来广交会都很高兴,不是为了见到这些美丽的商品,而是因为看到这些商品,就能想到为自己国家赚到的外汇资金,倒是乌海青和年君,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他们俩全副心思都放在广交会是怎么运作的上了。


    要是画这个题材的连环画,广交会是根本,那可不能忽略了这基础的一环。


    四个人一起赚了一圈,走到了一处角落里。


    钟玉兰问:“你们有什么感受?”


    年君抢先道:“不知道是不是和今早的游行有关系,今年的秋交会,好像比前两年还热闹,大家情绪都很激昂,谈判间来来去去进了很多人,肯定能卖出很多商品。”


    乌海青摸着自己的光脑袋,吐槽道:“态度也和平时不一样……”


    要是平时,对上百货大楼或者国营饭店的人,对方不甩脸色就算好的了,还能对你笑脸相迎?但这个会场里就不一样,所有业务员脸上都带着笑,显得特别和气。


    钟玉兰苦笑一声,“想赚人家兜里的钱,能不态度好吗?”


    闻慈想了想,安慰道:“要不了多久,说不准态度都好了,”等私人经济兴起来,态度不佳的国营单位自然会被挤下市场,到时候,就真变成货真价实的服务业了。


    乌海青不信,但念着是闻慈说的,他嘀嘀咕咕没有反驳。


    闻慈看向钟玉兰,笑道:“我觉得广交会的精神面貌的确很不同,大家都一门心思开单、赚外汇,所有人都是合作的,也没有出现恶性竞争、降价销售之类的情况,这完全是一场非常良性的市场交易会嘛,”来的单位都是国营,自然没有什么需要争争抢抢的。


    他们的任务都是上面指派,也不需要自己竞争。


    钟玉兰点点头,但闻慈眨眨眼,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钟老师,国内没有出版业的产品出口的吗?”


    她发现招待所宿舍里没有出版社、印刷厂之类的单位,其实就想问了,她自己也画童书,但并不太了解出版行业,她只知道,几十年后,国内的出版业相对来说也不算发达。


    原来几十年前,居然是一本书籍都不能出口的吗?


    这个问题……钟玉兰摇了摇头,“除了□□和部分政治著作,没有出口的。”


    闻慈面露失望之色。


    年君忍不住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着就不能出版点童书嘛?”闻慈大大方方答了,苦恼地皱起眉头,叹息道:“这么大一个会场,几十上百个展台,怎么就没有一个出版业的单位呢?”


    年君惊诧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怎么有这种痴心妄想?”


    乌海青更直白,“就算出版,也不会是小人书连环画。”


    他以为闻慈不懂,跟她解释道:“外国给小孩儿们看的都是专门的童书,什么内容啊,都是有限制的,而且画风和我们的小人书完全不同,就算走出国门,也得水土不服。”


    闻慈挠头,“入乡随俗,那就不画小人书呗?”


    讲真的,小人书这种黑白线条风,其实也不是她最擅长的风格,哪怕搁在几十年后,岛国那种黑白线条的漫画她也不太喜欢,她还是喜欢上色的插画,漂亮得直白爽快。


    这下子,连钟玉兰的神情都有些无奈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国内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口书籍了,更别提专门的童书,在这一方面,我们和国际是脱节的,”所以,国外怎么可能要他们的童书呢?


    闻慈还是不死心,“这个是讲在规章里的不行,还是没人尝试呢?”


    前者要是政策上不允许,那改开前她就不要想了,但要是后者,她觉得可以努力一把,反正就算现在不行,那过几年说不准就能行了呢?总之国内会慢慢打开的。


    钟玉兰没想到,自己都这么说了,她还要坚持。


    但她喜欢有这种抱负的年轻人,于是她想了想,道:“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有空,找人给你问问。”


    闻慈就顶着年君和乌海青不可思议的目光,美滋滋点了头,“谢谢老师!”


    乌海青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感慨道:“我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能开个画展,能让国内的人都看看我的画,你不一样啊,你都想往国际上走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这么多年的蹉跎,把自己的心气儿磨没了?


    年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东西,哪怕想着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作品,也因为怕被人嘲笑,不敢开口,此时看着闻慈,一向碎的嘴都咬住了。


    她真的能成功吗?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但看着闻慈写满信心的面孔,他不可否认的自己很羡慕。


    羡慕她的天赋,羡慕她的自信,羡慕她的不怕被嘲笑。


    闻慈不知道,自己戳中了年君的玻璃心。


    她得了钟玉兰的话,高兴得不行,正要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尖酸声音,生气道:“就是她!昨天对我出言不逊,做出不友好的行为,你们必须处理她!”


    钟玉兰他们听不懂,只是疑惑地看着突然从拐角出来的棕发男人,但闻慈却听懂了。


    她扭过头,就看到一脸紧张的面熟翻译。


    而他旁边,则是安格斯和一个陌生的华夏面孔男性。


    第123章 港侨张女士闻同志想改行吗?


    翻译组长没想到,安格斯居然还会找上自己投诉。


    他本来想着看看闻慈是什么人,但可不是,这种被投诉人带着找过来的场面,偏偏安格斯是外国友人,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带着他都了过来。


    他此时看着几米外的三人,一时间表情十分为难。


    钟玉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组长?”


    林组长认识她,来过广交会好几次的老画家,他勉强笑了笑,解释道:“安格斯同志说昨天有人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说着,目光落到一边的闻慈脸上。


    闻慈有些惊讶,她真没想到,安格斯还能这么不要脸。


    安格斯还在愤怒地叫嚣,“她出现在交易会上,一定是你们的工作人员吧?她昨天公开辱骂我,这是侮辱我侮辱我们公司的行为!你们的员工这个素质,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外商!”


    他很聪*明,几句话就把个人的矛盾拉上了国家之间的高度。


    林组长神情一凛,赶紧用英文解释:“我们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每次交易会,我们都是抱着十成的诚意邀请大家,这次想必是个无愧,安格斯同志……”


    安格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必须处理她!”


    林组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涉及到这种事,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息事宁人,先把安格斯安抚下去、以免吸引更多外商的注意引起不满,虽然他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闻慈。


    毕竟他听翻译说过,这件事完全错在了安格斯身上。


    林组长一看过来,闻慈心里就有了猜测。


    她在他开口前,抢先质问安格斯,“安格斯,你敢把你昨天在饭店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


    安格斯绷紧晒成红棕色的面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是有底气的,反正饭店里他说得是英文,除了闻慈,只有两个翻译在,但他们都是华夏人,就算翻译指认自己,他也可以说是他们沆瀣一气,至于莉娜,她肯定不会拆穿他。


    毕竟,他们才算是“一条船”上的自己人呢。


    闻慈被气笑,铿锵有力道:“如果你承认你的不当言论,我还能觉得,你虽然傲慢,但还有一些所谓的绅士素养,但目前来看,你是一个实打实的卑劣小人。”


    安格斯咬紧牙关,向林组长指控,“你看到了吧,她就是这么侮辱我的!”


    林组长苦笑,他也没想到,当着自己的面,这个小姑娘还敢这么大胆地指责安格斯,虽然这很爽快,但他身为这个翻译组组长,却不能坐视不管。


    他看向闻慈,语气不算激烈,“关于昨天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慈一听,就知道这位林组长也不是很想帮安格斯。


    她心里顿时底气翻倍,低头是不可能低头的,除非有人按着她的脑袋压下去,她回答道:“昨天在红星饭店,这位安格斯经理出言不逊,当着全饭店的人对我们的食物、教育、国家发展情况等发表偏激见解——”她把安格斯说的那些话全复述了一遍。


    因为太讨厌了,所以她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听到闻慈说“真不知道你们国家都在发展些什么”的时候,林组长的胸膛都气得剧烈起伏了两下,他看向安格斯,眼神失了刚才的温和,“安格斯同志,是这样的吗?”


    安格斯哪里会同意,“这是她的一面之词!”


    闻慈看着他丑恶的嘴脸,愈发觉得和过往见过的一些面孔重合了。


    她不再看安格斯,对林组长道:“当时还有大不列颠的莉娜同志在场,她现在正在第一接待室,请问林组长,是不是可以请她过来对质一下?”


    林组长点了头,但心里不抱希望,对跟安格斯的翻译道:“请莉娜同志过来。”


    安格斯慌了一瞬,但又安下心来。


    他瞥着闻慈,口中还很不逊,“不管你是怎么诬赖我,真理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只是说了食物不合胃口而已,你却反过来诬赖我!我一定要让你得到应有的处理!”


    闻慈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过头跟钟玉兰三人说话。


    刚才她、林组长和安格斯用的都是英文,三人皱着眉听了半天,什么也听不懂,但那个唾沫横飞的外国人是多么气势汹汹,他们是明白过来的。


    这会儿见闻慈转身,钟玉兰忙问了起来。


    “就是昨天,这个安格斯说了一些话,”闻慈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这三人脸都气得青了,乌海青“呸”了一声,握紧拳头,他的光头和高大身材看得瘦高的安格斯往后退了一步,他嗤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说:“孬种!”


    安格斯觉得这人在骂自己,但问林组长,他却摇摇头,“他们在讨论。”


    安格斯气死了,他觉得这几人肯定是一腿儿的!


    年君比乌海青现实一点,他问:“那个莉娜真的会帮我们吗?”


    听说有些外国人特别歧视他们,怎么想,都是外商,她肯定会帮安格斯啊。


    闻慈也不确定,“试试吧。”


    钟玉兰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安抚道:“别怕,会没事的,大不了就是给这人道个歉,”反正交易会就一个月,等安格斯走了,闻慈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闻慈根本不想给他鞠躬道歉,她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莉娜三分钟后就来了。


    她刚才在看老画家画花鸟图,画得特别漂亮,对方还愿意给她画一幅工笔人像,她正高兴着呢,被翻译急匆匆叫过来,看到这个角落里的六七个人,有些不解。


    “怎么了?”


    林组长知道,这位莉娜同志背后是一个挺庞大的集团,他客气地询问道:“莉娜同志,请问昨天在红星饭店的时候,安格斯同志是否说出了一些言论呢?”他举了一些例子。


    莉娜看看闻慈,还有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安格斯,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皱起了高挑的眉毛,神情不是很愉快,“安格斯跟你们投诉了?”


    “是的,”林组长如实道:“他投诉我们的同志故意辱骂他,”他故意的咬重了“故意”这个单词的字音,希望莉娜能够尽量客观地回答——哪怕说句不是故意的也行。


    但莉娜的正义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听明白前因后果,爽快地点了头,“没错,安格斯是说了那些话。”


    安格斯一瞬间目呲欲裂,“莉娜小姐!”


    莉娜瞥他一眼,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厌恶,“我真搞不懂,米埃尔公司为什么会派你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华夏有极其庞大的市场,只要开放,世界都会产生巨大的改变,安格斯在人家的地盘上公开讲这些话,难道是觉得钱太多不想赚吗?


    她觉得安格斯太过愚蠢,当然,他也可能是被自大蒙住了眼。


    安格斯没想到,莉娜居然帮着这些黄皮猴子!


    他又怒又惊,还要说话,但林组长已经一改先前的友好客气,对他伸出一只手,向后倾去,“安格斯同志,介于你的不当言论,我们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安格斯咬紧牙关,僵持着不愿离开。


    闻慈听到莉娜没有否认自己的话,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


    她这会儿看到安格斯涨红着脸不动的样子,转头对着乌海青他们,但用的是英文,笑眯眯道:“有些人啊,虽然穿着文明人的西装,但不过是猴子披了衣裳。”


    林组长在愤怒中抽空看了她一眼,十分诧异。


    但要不说有“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这些话呢,闻慈半点不怕,目送着安格斯瞪着自己许久后不情不愿地离去,她才收回故意笑盈盈着的表情。


    她对莉娜歉意道:“真对不起,把你牵扯了进来。”


    莉娜无所谓的摆摆手,“安格斯应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她还记挂着自己被许诺的工笔水墨画,跟闻慈说了两句,安慰一下,就忙不迭带着翻译走了,而大获全胜的闻慈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并不是很高兴。


    这个安格斯是站在自己跟前的,但其实还有千千万万安格斯呢。


    身后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女声,“你叫什么名字?”


    闻慈吓了一跳,急忙转身。


    他们站着的位置是在长条形展厅的边缘,靠近小楼梯的位置,这边的楼梯下有块三角形的小平台,所以他们刚才出了一点小动静,展厅里的人并没有发现。


    但后面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估计是从卫生间回来的,她保养良好的手上有洗过的湿润。


    这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踩着高跟鞋,妆容淡而精致,一头精心烫过的黑色短发,时尚而干练,加上她很有辨识度的国语口音。


    闻慈一下子猜到了,港城华侨?


    她礼貌地讲述了自己的名字,顺便询问:“您是?”


    白西装女士笑了笑,看起来像是后世港剧时装片里的女强人。


    她道:“我姓张,”说着,对钟玉兰伸出手来,“钟女士还记得我吗?”


    钟玉兰和她握手,盯着她的脸想了想,来交易会的女性比男士少,尤其是相比于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东方人的五官对她来说更好辨认,她很快就认出来了,“张安华女士?”


    张安华微微一笑,“您的记性很好,我上次来还是去年的春交会。”


    乌海青和年君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闻慈,这又是怎么回事?


    闻慈回以两人一个轻轻耸肩,面露无奈:我哪知道?


    张安华不仅记得钟玉兰,她甚至记得旁边单薄苍白的年轻人是她的弟子,至于那个英俊的光头她也多看了两眼,形象很特别,起码她来大陆这几次没有见过。


    她问道:“这两位是您新收的弟子吗?”


    “是我的学生,”钟玉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再收弟子了。”


    张安华没有多问,目光又落在了闻慈还有点稚气的脸上。


    她长得很秀丽可爱,皮肤雪白,个子不矮,但大概年纪还不太大,看着像是港城人口中常说的妹妹仔,光看这张脸,完全想象不出,她刚才对安格斯严词厉色的样子。


    闻慈和她对视着,一双褐色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这人老看她干嘛?


    张安华道:“安格斯这两年是刚刚生上米埃尔公司高层的,他虽然傲慢,但通常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因为有眼色,这两年也算是服装公司里的小小风云人物。”


    闻慈点着脑袋,脸色毫无变化。


    张安华笑着问她,“小妹妹,你得罪了他,就不害怕吗?”


    “我又不靠他吃饭,”闻慈很实诚但真心实意地说:“他就算记恨我又怎么样,他还能跑到华夏来针对我吗?”而且经理而已,他又不是什么公司创始人或董事长。


    张安华欣赏地看她一眼,“你胆子很大。”


    张安华似乎对闻慈挺感兴趣,钟玉兰心思微动,给她抛了个眼神。


    “我带海青和小君看看二楼展台,你和张同志聊一聊吧,”钟玉兰这么说着,带着还满脸茫然的乌海青和年君上了楼梯,只留张安华和闻慈在楼梯底下。


    张安华看了看自己镶钻的劳力士手表,对闻慈道:“边走边说?”


    闻慈:“……好。”


    闻慈不知道张女士要和自己说什么,她跟着对方往一楼展厅里走去。


    对方直奔着藤编的展台去了,她拿起一个藤编的原生态挎篮,一边翻看,一边对闻慈道:“你的英文很不错,不必我们港城那些孩子差,你是哪里人?”


    “北省白岭市,”闻慈估计她不知道白岭市在哪儿,刚要解释,张安华就点了头。


    “我知道,那里树很多,还拎着国界线。”


    注意到闻慈惊讶的视线,张安华笑了笑,“我祖籍就是北省的。”


    闻慈更震惊了,想不到,这还算是自己半个老乡?


    张安华放下挎篮,拿起另一个编成手包模样的藤编工艺品看,口中道:“我爷爷那一辈就从南下来港城了,那个年代嘛,你知道的,这会儿大家四散各方。”


    闻慈知道,战争年代,远离故土的人太多了。


    但张安华跟她说这些作什么?


    张安华像是跟她随便聊聊,拿起两个藤编的手包,问闻慈,“你觉得哪个好看?”


    闻慈瞅了一眼,左边的手包式样简约,大大方方的长方形,而右边的多了个装饰性的把手,不知道怎么编的,像麻花一样扭着,“要是我的话,选第二个。”


    但张安华把两个都放下了,“港城现在最流行的是进口的包包风格,这种藤编的工艺品,除了老人家最爱的藤椅藤篮等,这种包包是没有丽人买的。”


    闻慈:“……”那问她干什么。


    张安华女士忽然看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小妹妹,嗯,还很贪靓,”她退后几步靠在展台边上,端详着闻慈今天这身打扮,珍珠白的衬衣,衣领像海浪那样打着柔顺的褶皱,底下穿的是藏蓝色裙子,港城有段时间很流行这种长长的半身裙,显得人淑女又文艺,尤其适合妹妹仔。


    她这一身低调又清新,哪怕在现在的港城都不过时。


    闻慈被人一眼戳穿了爱美,但并没有不好意思。


    她理直气壮,“我是画师啊,自己都不爱美,怎么能画出美的画呢?”


    张安华笑着看她一眼,正当闻慈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却指向一个藤编椅子的样品,“这个的款式和你们去年的不一样,价格怎么样?”


    藤编单位的业务员急忙上来讲解,张安华明显是有订购计划的,没怎么掰扯就签了单。


    闻慈很好奇,虽然没问,但她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想知道。


    张安华觉得这个妹妹仔胆大又可爱,她含笑道:“猜猜我是什么单位的?家具?不,我是玩具厂的——我们公司好大,我只是分管下面一个玩具小公司的,这边交易会上的东西物美价廉,我会帮忙捎带一些子产品回去。”


    说话间,她又看中了一套十二生肖的动物藤编。


    “这个在年轻人里不流行,但那些师奶很喜欢给孙辈买,有韵味又便宜,还很耐磨。”


    闻慈疑惑地跟着张安华逛完了这个展台,还是不明白她叫自己来干什么。


    但张安华显然是个不同意猜透的人,谈完业务,她一边扫视着其他有利可图的展台,一边慢条斯理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跟安格斯道歉呢,他们这帮人,脸面比天还大,最见不得被人看扁,倒是你,据理力争,刚才可吓了我一大跳。”


    闻慈心想,她哪里有被吓到的样子?


    她道:“安格斯很讨厌,其实很多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据理力争的。”


    张安华耸了耸肩,笑而不语,她可见多太多跪着的人了。


    张安华忽然安静下去,几分钟没有开口,闻慈也没有说话。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道:“要是安格斯非得让你道歉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怎么办……”闻慈心里想着,她能记这个事一辈子,想起来的时候就把安格斯从记忆里拖出来打一顿,等以后有机会欺负回去,但嘴上是不能这么说的。


    她义正言辞道:“我会尊重上面的一切安排!”


    张安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


    “你不仅胆子大,还是个滑头!”


    ……


    接待室里。


    接待西方商人都是在第一接待室,但安格斯的情况特殊,翻译组的林组长把他带到了单独的小接待室里,因为莉娜都承认了闻慈的指认,所以安格斯也无话可说了。


    广交会袁经理急匆匆赶来,听说了事情原委,脸色沉如锅底。


    这几年的国际形势已经好了很多,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发达国家,他知道,要不是交易会上的东西的确便宜,很多外商根本不会来,但像安格斯这种出言不逊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私下里说,他们不知道而已。


    但安格斯既然被他们知道了,那就绝不能姑息,不然颜面何在?


    安格斯看着那个经理跟翻译组长低声交流,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看了自己一眼,就拿起电话拨通,这通电话很短,只打了不到三分钟,挂断后,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安格斯站了起来,急忙表示,“这真的只是误会……”


    袁经理耐心地听他叭叭叭说完,他懂一点英文,但安格斯因为急切说得太快,还得是靠着林组长给他翻译,等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客气道:“介于这次发生的意外,这次交易会,恐怕米埃尔公司不能参加了,需要我们帮你准备回程的船票吗?”


    外商大多是坐飞机来港城,然后凭介绍信坐船来广市的。


    安格斯傻了眼。


    他没想到,这回的情况这么严重,交易会才第一天开始,公司给他的采购任务还没完成呢!这时候的他终于感到一些慌张,“不能,你们不能这样!”


    他心急如焚地解释,但这位看着温和客气的袁经理耐心听了,但口风半点不改。


    “好的好的,安格斯同志,你不要心急,这边交易会发生的情况,我们会联系米埃尔公司如实告知的……”袁经理彬彬有礼地说着,但安格斯听了却更慌了。


    要是公司知道他因为个人矛盾,耽误了丝绸采购,肯定会处罚他的!


    安格斯纠缠许久,见袁经理始终不改口,终于恼羞成怒,摔门走了。


    袁经理端起水杯润了润说得干燥的喉咙,安格斯这事解决了,不是自家惹出的问题,他便暂时搁下,转而问道:“那位很有勇气的女同志呢?把她叫过来我见见。”


    和张安华分别的闻慈刚走上二楼楼梯,就被林组长叫住了。


    她迷迷糊糊被叫进接待室,看到里面坐着的中年领导,立刻立正,两只手放在裙子两侧,看着特别乖巧无害,“经理好,”看着哪里像是敢一对一和安格斯对骂的人?


    袁经理对她笑了笑,“你就是闻慈同志?”


    闻慈的身份,林组长已经跟他说过了,说实话,很出人意料,一个英文这么流利的同志,居然不是他们翻译组的?这实在是很可惜。


    闻慈以为自己是要被揪过来挨骂的,但谁知道,袁经理居然很和颜悦色。


    就安格斯的事,他也说了,让她日后注意态度问题,要尽量客气一些,但那温和的语气,分明觉得她怼安格斯怼得很对,轻轻揭过这一节,他的话题一百八十度转弯。


    “闻同志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机关当翻译呀?”


    闻慈:“……”


    她看了看试图挖人的袁经理,摇了摇头,“我还是挺喜欢当画师的,”当翻译就得遇上安格斯这种人,一想到对着这种人,自己还得面带微笑从容镇定,她就觉得忍不了。


    要是她当翻译,她觉得自己十天得得罪九个人。


    袁经理有些可惜,“我们机关的福利待遇很不错的,你英文这么好,正符合你的强项,”他知道闻慈是钟玉兰的助理,但助理嘛,肯定是打下手的,哪有当翻译体面?


    闻慈看他是认真想挖人的,只好也认真地跟他解释。


    “我其实是北省白岭市电影院的美工,因为钟老师,我被临时借调去首都美术馆,但我的单位还是在北省,”所以,她想换单位,可是很麻烦的。


    袁经理一听,很有些可惜。


    广交会期间他是很忙的,见挖人不成功,便准备请闻慈离开了,谁知这姑娘站起身,转过身子,刚走了两步居然又走了回来,“袁经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袁经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


    闻慈轻吸一口气,紧张地问:“咱们现在的政策,能出口图书吗?”


    第124章 争取机会绘本?


    出口……图书?


    袁经理面露错愕,他思索了下,“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闻慈老实道:“我自己就出版过小人书,但是看到交易会上好像没有书籍画册之类的单位,所以想问一问,”说着话,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真诚。


    袁经理当了好些年的广交会机关经理,这个问题问他,可是问对人了。


    他道:“这些年的确没有图书方面的翻译出版,至于政策,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近些年外文出版的基本只有政治著作,再往前推十年,外文出版社倒是出过一些《红楼梦》《红岩》之类的,画册好似是有的,只是他记不太清了。


    毕竟那么多年前的细枝末节,他又不是过目不忘。


    闻慈脸色一喜,语气却更小心翼翼了,“那就是说,也许我们的图书可以出口?”


    袁经理终于知道她怎么这么问了,这一刻,他不知道这姑娘是胆大还是痴心妄想,但想了想,还是不能打击爱国的年轻人,于是委婉道:“虽然没有明文禁止,但是想出口的话,那也得有外商愿意购买啊。”


    还得是涉及出版业的外商,但人家出版商也不会来这时候的华夏啊。


    闻慈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对哦,她这想在改开前向外推销自己的图书,还得先找到下家才行……


    闻慈头痛,袁经理倒是很安慰,“年轻人,有这份上进的心是好的,好了,你去和你的老师学习吧,说不准多少年后,你的图书真能出口了呢?”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听语气,就是在找个理由安慰她。


    闻慈心里叹气,跟袁经理道了谢,出接待室就去二楼找钟玉兰三人去了。


    他们三个正在一家相对冷清的粮食单位旁边,和业务员说话。


    粮食单位每年的供给量都是有限的,而且非常抢手,上午八点钟交易厅一开门,就有好几个外商过来抢单,最后一个岛国商人、两个西方的都签了大单。


    所以他们每年基本不用愁卖不掉,往往都是交易会还没过半就卖光了。


    他们的业务员暂时闲着,就跟钟玉兰他们说话。


    “我们的粮食卖得特别好,质量也是一等品,每年春秋广交会,都被这帮外商抢着要的,”业务员的语气十分自豪,余光见到闻慈过来,不知道她是华侨还是自己人。


    钟玉兰招了招手,“回来了?”


    “嗯,”闻慈快步走过来,对钟玉兰道:“我刚才去问了广交会机关的袁经理,他说,没有图书禁止出口的明文规定,不过,嗯,反正最近这些年也没有先例。”


    钟玉兰并不意外,“上次我听说画册出口,还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乌海青安慰道:“反正凭你的水平,等以后有机会了,说不准真行呢,”闻慈的技法已经很老练了,也许比不上那些老画家,但她的笔触间却有一些新的东西。


    很大胆、新颖、活泼,他不知道,那是来自未来五十年后的时代烙印。


    闻慈还是不太甘心,要是政策不让就算了,可是没说不行,她不想放弃。


    距离改革开放还有两年多,要是这两年白白荒废的话,她总觉得有点浪费,哪怕能随便出点小绘本也行啊,她有信心,以自己现在的水平不会差过国外的插画家。


    她想要这个机会,但偏偏,不知道从哪儿去找这个机会。


    暂时按捺心里的心思,闻慈陪着钟玉兰,继续对广交会的考察。


    老师学生四个只凑在一起一上午,剩下的时间,都各自拿着小本本去询问各大单位,因为闻慈出色的外语,还多了个尽量和外商交流一下的任务,她完成得毫无难度。


    只要不是骨子里搞歧视的,她有礼又客气,大多数人都会友好地回答她。


    闻慈戴着脖子上的工作牌——钟玉兰临时弄来的。


    她捏着徐截云送她的万宝龙钢笔,跟刚刚“采访”完的工艺品单位业务员告别,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本本,才半天功夫,就已经记了满满的好几页。


    因为她说了是为系列连环画找素材,强调了是□□的任务,所以大家都很配合。


    也许还抱着点让自己和自家单位被画上去的想法,大家滔滔不绝,不是机密的,几乎问什么答什么,从自己单位加班加点到什么时候、一直说到厂领导的日夜不休。


    这会儿大家的确都很爱工作,而且精气神十足。


    闻慈舔了舔发干的唇,她站定脚步,把小本本塞进挎包里,拿里面的水壶出来喝。


    入乡随俗,她里面的白开水都变成了广式凉茶,别说,特别润喉润肺,一口下去感觉嘴巴都舒服了,刚放下水杯,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步伐款款的外国人。


    他步子不急,看着不赶时间,闻慈这才迎上去了,开始新一轮询问。


    等到五点钟,师生四人汇合的时候,手里的素材已经积攒了很多。


    钟玉兰大致翻了翻几人的小本本,年君记得很细致,但他没那么外向,考察过的单位只有三四个,乌海青倒是问了十几家,但是记录得比较泛泛,只抓了关键点。


    相比之下,闻慈的内容细致又丰富,还记录了一些各单位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钟玉兰翻到后面,还看到了四五个关于外商的,每个都记录了姓名、大致形貌、公司类型,就他们来广交会的看法都有询问,而且答案还都是很不错的。


    她点了点头,“小闻做得最好,不过你怎么问到这么多外国人的?”


    闻慈两手一摊,无奈笑道:“那种看着就冷冰冰的,我根本不会贴上去啊,”她都是挑着看着和气开朗的上去询问,中途碰到莉娜,顺便还问了问她。


    钟玉兰失笑,把本子还给她,“收好吧,等明天我们再来。”


    虽然今天的采访结束了,但他们四个也没急着走。


    五点半就是今天交易会结束的时间,“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音乐一响,会场里的商人们便陆陆续续往外走,师生四人守在门口不远处,拿着本子画速写。


    闻慈还看到了港城的张安华女士,她独自出来,往右边的招待所方向去了。


    港城?


    她心里忽然划过什么,手里钢笔一停,低头沉思了起来。


    ……


    宿舍里的业务员们披着一身疲惫回来时,发现闻慈正蹲在地上画什么。


    这里的空间太狭小,连张桌子都没有,只有两把椅子,闻慈就把一张纸铺在木头椅子上,自己蹲在椅子前面,踮着脚画画,那背影看起来专注又心酸的。


    “你在干什么呢?”丝绸厂的问。


    “画画啊,”闻慈答了一句,头也没往后转一下。


    他们今天都在会场里看到了闻慈,拿着本子和笔到处转悠,还有被她采访过的呢,因此就以为她是在画据说是上面任务的连环画,一个个都没打扰她。


    他们拿了水盆准备去洗澡,广市的天太热了,不洗不行。


    而闻慈又独享了半个小时的安静,大家回来时,发现她还在窗边的位置上,大概是踮着脚蹲累了,把另一个凳子放倒在地上,自己坐了上去,因为太矮,小腿都是交叉着的。


    这任务这么赶吗?大家心里都在犯嘀咕。


    他们没和闻慈说话,兴奋地讨论起了今天都开了多少订单。


    嘈杂的声音就响在耳畔,但闻慈半点都没听见,她沉下心思,把整个人都投入到眼前的水彩画上,直到眼前忽地一亮,她恍然抬头,才发现宿舍里的灯开了。


    眼前的窗外,天已经黑了。


    闻慈低下头,准备继续画,身后传来五矿厂的声音,“你还没画完啊?”


    “快了,”闻慈道,挪了下发麻的腿,继续画画。


    她很专注的样子,大家不好意思打扰。


    好不容易等到闻慈放下奇奇怪怪的笔和彩色颜料,伸了个懒腰,瞬间就被大家包围了。


    “这是什么?”


    “好漂亮!”


    “哇你画得也太厉害了!”


    闻慈笑道:“这是水彩画,颜色很鲜艳吧,”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的确是带了一些水彩颜料和画纸的,都是在系统里【蜡笔小铺】买的,质量很出色。


    大家看着这幅水彩画,比□□大两圈,但里面的内容却特别丰富。


    上面画了一个很像早茶铺子的店面,几张支在门外的木桌,几把木头椅子,一个童花头的小女孩坐在上面,大概五六岁,腿还够不到地面,轻轻晃悠着——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她正在晃腿的,难道是小腿旁边几条括弧似的线条?


    小女孩面前摆着一盘萝卜糕、一盘虾饺,桌子一角里还有一个陶制茶壶。


    她小小短短的手握着筷子,吃得大快朵颐,嘴角和脸颊上都沾上了浅黄色的酱汁,看起来就很馋人,而她后面的店面里,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正杵着扫把,笑眯眯看着她吃。


    画面颜色靓丽,线条生动,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她在吃萝卜糕!一看就是!”一个本身就是广市人的同志说。


    画纸里的碗碗碟碟还没人指甲大,但莫名的清晰,让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还有老奶奶所在的店面里的碗筷,摞在一起,线条细细窄窄,真不知道怎么画出来的。


    这一刻,大家看向闻慈的目光都敬仰极了。


    虽然她们都知*道闻慈是画师,但知道是知道,不知道她画得这么好啊!


    而且这画好特别,鲜明漂亮,小女孩的脸色不像现在流传的画报一样红润、点着两团大腮红,而是像现实里养得很好的小孩一样,腮帮子被虾饺撑得鼓鼓的,白净又可爱。


    大家喜欢的不得了,“这画的是谁啊?”


    “虚构的人物,”闻慈想了想,笑着道:“她的名字,就叫贝贝。”


    ……


    闻慈是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她用了一晚上时间,画出一张贝贝吃早茶的插画,第二天把它夹在了笔记本里,带去会场,一边按钟玉兰的要求深入交易会,一边时不时拿眼神梭巡着周围。


    直到九点十几分,她才见到一道身影上了二楼。


    张安华今天的西装变成了米白色,比起昨天那一身,版型要更加挺阔,垫肩显得她气势十足,这一身,说实话,让闻慈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妈妈,她就是一个职场女强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张安华莫名有点好感。


    张安华也看到了她,“闻慈?”


    闻慈对她一笑,正好这次的询问也到了尾声,她抓紧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就朝着张安华匆匆走了过来,“上午好,张同志。”


    她的眼睛特别亮,尤其是瞳仁颜色浅淡,迎着日光,像是两丸茶玻璃。


    张安华也对她微笑了一下,“上午好。”


    闻慈想起手里的本子,索性就找了个话题切入,“张同志,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你是怎么看待这些年的广交会的?”


    张安华为她一本正经的询问而有些好笑,“你这样子,很像我们港城的记者,”不过港城的记者惯是脑回路清奇的,尤其是娱乐记者,简直就是剑走偏锋。


    她侧了一只手,示意闻慈往前跟上,随口答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贸易平台,事实上,从它第一届举办的时候,就很有意义,尤其是这些年大陆不对外开放,不说外国人,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借着它的机会,偶尔来看看大陆。”


    张安华的“外国人”说得没错,这会儿的港城仍是英属殖民地。


    她是闻慈采访的第一个华侨,闻慈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


    她又问:“那这些商品,你觉得怎么样呢?”


    “光说质量的话,都是非常耐用的,”张安华客观道:“大陆的商品质量大多非常好,但是款式差了一些,很多东西的款式都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流行的,”在港城这种追随大不列颠潮流的地方,自逾市场弄潮儿的靓仔靓女都是不会买的。


    比如那种款式的藤编手包,只有年纪大的传统师奶才会喜欢。


    闻慈在本子上记下“款式落后,质量优异”八个字,继续问道:“有没有什么商品,是广交会没有,但是其实外面的市场很需要的呢?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其实商品还有很多。”


    张安华想了想,“山珍?港城也很喜欢糖水野味。”


    在很多层面上,港城和广交会所在的这个省很相似,都是讲的粤语。


    闻慈记下,她又问了一些问题,张安华都很友好地回答了。


    该问的问得差不多,闻慈蠢蠢欲动,合上了小本本,“那张同志,请问,要是大陆这边能出口儿童绘本童书的话,你认为港城这边会有市场吗?”


    张安华回头看她,发现她的表情不是刚才的公事公办了。


    这个问题,是为她自己问的。


    张安华看自己,闻慈不慌,真诚且期待地等着她回答。


    张安华觉得这个小妹妹特别像一只猫,短毛猫,奶油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让人很想从头到尾摸上一把,至于脾气嘛,仁者见仁,但因为太招人爱,总让人生气不起来。


    也可能是一只特别会撒娇卖萌的小豹子?她心里想着。


    张安华忽然笑起来,低声道:“你要是在港城的话,当演员也不错的。”


    闻慈想了想这个时期香港层出不穷的大美人们,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她嘿嘿笑了声,很真诚但骄傲地道:“其实我靠才华吃饭也饿不死的。”


    张安华“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个妹妹仔倒是很自信。”


    开了个玩笑,张安华认真起来,“港城这边的话,童书基本上都是进口来的,有些本土的画家会画这种,但水平嘛,麻麻咯,”看到闻慈茫然的目光,她想起这姑娘不懂粤语,就给她解释了一下,“就是画得很一般的意思。”


    “哦哦,”闻慈了然,“就是你们流行的童书形式,和大陆这边不太一样,是不是?”


    其实现在华夏就没什么童书,最贴近童书的,就是小人书连环画,但它其实也不是为了孩子们画的,而港城那边朝大不列颠看齐,孩子们也大多接受西式教育。


    小人书在那里,不是水土不服,是完全没有水土可驻足。


    张安华以为这个小妹妹要败兴而归了。


    但闻慈并没有泄气的意思,她搓搓手,露出一点不好意思但让人很难拒绝的神色,悄声道:“我昨晚上画出来一幅水彩画,可以让您看一看吗?”


    张安华惊讶极了。


    闻慈也不想缠着她,但是她是玩具公司经理,据说还是一个大公司里的分支,整个交易会,可能就她的业务和儿童沾点边,所以不管会不会拒绝,她都想尝试一下。


    努力过来,再失败也让人没有遗憾嘛。


    张安华看她神色坚定,也没一口回绝,“我们去接待室坐坐?”


    闻慈大喜,高高兴兴进了第三接待室,这是专门接待港澳侨胞的,两个人坐下,甚至还有工作人员上茶水,但是闻慈这个来推销自己的,有点心虚,摆了摆手没喝。


    她把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打开,拿出里面那张插画递给张安华。


    张安华本来抱着的是业务完成得差不多,和可爱小妹妹聊聊天的心思,拿到插画,随意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神立刻变得认真了一些。


    她被眉笔勾勒出眉峰的眉头挑得更高,很不可思议,“这是你画的?”


    大陆这会儿流行的儿童绘画风格,她不是不知道,大红的腮红、正气的脸,虽然是显得精气神十足,但欠缺了一些多样性,毕竟,哪有孩子都是这样的呢?


    但闻慈画的这一幅,却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这幅画色彩浓郁,非常有对比度,而且还难得的让人觉得和谐不刺眼,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半截袖和过膝短裤,脚上很有特色地踩着凉拖,说是广市,但其实也像港城。


    她所在的背景就更有特色了,一看就是早茶店的小阁楼,牌匾上乌黑发旧,但并不让人觉得肮脏,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一家经历了很多风霜的老店,镶着玻璃窗的橱柜里,白瓷碗和盘子整整齐齐摞着,四四方方的玻璃还反着光。


    张安华仔细看看,才发现是用白色的颜料点出了反射光。


    张安华越看越吃惊,要不是看着闻慈拿出这幅画,她更倾向于这是一个西方画家画的。


    “这是你昨晚画的?”


    “是的,你觉得怎么样?”闻慈并不担心自己的画风会落后,要是说太超前了,倒是有点可能,但画风本就是很私人的事情,她觉得这幅画会很符合儿童的审美。


    线条清晰干净、色调柔和浓郁,带有一些童话的浪漫风格。


    “很出乎我的意料,”张安华轻轻抚摸着完全干燥的颜料,因为是水彩质地,而稍稍有点不明显的起伏,她看向闻慈,终于认真起来,“你是要出什么样的童书?”


    闻慈眼前一亮,知道这是可以初步被接受了。


    她道:“说是童书,其实应该是绘本,以彩色插画为主,辅以帮助理解的一些文字——你们港城的绘本是什么形式的?”


    “和你说得差不多,”张安华道:“只是开本比你这个要大很多。”


    闻慈立即道:“我可以改成大开本。”


    张安华知道,这是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了,既然是生意,她就严肃起来,“我们公司总部的确有儿童绘本方面的业务,但是绘本不止看画,还得要有内容,你打算画什么内容?”


    闻慈昨晚想了很久,“我想画一个系列的书,描绘在一个孩子在华夏大江南北的经历。”


    华夏的大江南北……张安华觉得自己理解了她的意思。


    有些话她是不能张口说的,垂了垂眸,“你这样的话,市场可能是很少的,”这几年港城也拍了几部这样的电影,或者文学作品,但受众有限,而孩子们更多的喜欢新鲜开放的西方文化,对于在他们印象里贫穷老旧的大陆,就更不感兴趣了。


    这样一套绘本,张安华用商人的观点来看,觉得并不讨好。


    但闻慈的初衷就是这个。


    她解释道:“我不会涉及什么敏感话题,只是想以一个叫贝贝的孩子为引,画出在华夏各个地方的生活,比如傣族的热带生活、我们北省的冬天、广市的沿海……”


    她不想搞什么伤痕文学,她只想单单纯纯的,画一套快乐有趣的绘本而已。


    第125章 截止期限张安华陷入沉思。她……


    张安华陷入沉思。


    她因为自己有个女儿,所以还真知道一些儿童绘本的情况,港城这边,近些年流行的图书绘本大多是进口,和绘本沾边的,那就是漫画,尤其是岛国的漫画,很受年轻人欢迎。


    闻慈这幅插画的画风和西方的相似,但又有些差别,很符合她的审美。


    但是如果它真的投入市场的话,能得到家长孩子们的喜爱吗?


    张安华没法确认这个答案。


    她细细凝视着插画上精美的小细节,“如果你愿意换一个题材的话,哪怕是教孩子踢球或保持卫生的,我有八成把握,这个绘本会卖得很好。”


    闻慈失笑,委婉道:“我不懂早教的。”


    她的受众,一直打算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如果老少咸宜的话,成年人也能欣赏,但是对于还在牙牙学语构建对新世界理解的小婴儿,她是真的不会画。


    张安华再次陷入沉思。


    闻慈静静等着她的答案,反正,除了张安华,她目前也找不到其他有希望的人,如果她不满意这幅画的话,她只能等着改革开放后,国门彻底打开了。


    到时候,华夏这块甜美的大蛋糕会涌入无数商人,世界对它的看法,也会有所变化。


    哪怕仍然是这个描绘华夏大江南北的题材,估计会吸引很多人的兴趣。


    好在张安华没有全盘打消她的希望。


    “你的画风很不错,但是内容是一把双刃剑,有些师奶长辈估计会喜欢给自家孙孙买这种绘本,但也有一些,估计很抵抗这样的题材,”张安华放下插画,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目光深深地望向闻慈,“你什么时候能画一本样品出来?”


    闻慈一怔,而后便是狂喜,她这是松口了!


    她身体前倾,立即道:“张同志什么时候离开广市?我会尽快把贝贝在广市这一本画出来的,”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听着时间充足,但实际上,她现在连个大纲和内容都没定,只有一个主人公在广市的范围而已。


    张安华以往都是在广交会待十天左右就走的,到后面,商品该买的也都买完了。


    不过她望了眼闻慈真挚的面孔,思索片刻,道:“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十月二十三日,我会离开广市。”


    今天是十月八日,那就是只有十五天。


    闻慈的心里觉得很紧张,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


    ……


    从接待室离开后,闻慈犹豫片刻,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钟玉兰一声。


    明明是作为她的助理来广交会学习的,结果遇到机会,自己却做了其他事,闻慈挠挠脑袋,还是决定跟她说一声:要是后面要画这套绘本的话,肯定瞒不过钟玉兰的。


    而且要不是钟玉兰,自己也不会来到广交会,就更不能认识张女士了。


    等到中午十二点,音乐一响,钟玉兰几人汇合。


    今天他们仍然在跟着交易团的单位们“采访”,钟玉兰请广交会机关的袁经理帮忙,找了机关里目前比较清闲的后勤人员,跟他们询问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做素材。


    这是□□的任务,大家都很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乌海青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口干舌燥,一去饭店就坐下要了壶凉茶。


    他一口气咕嘟嘟灌了一大杯,才抹嘴道:“这不熟悉的地方就是不一样,问出来这么多东西,可在脑子里一想,还是觉得失真,不是缺了这个细节就是缺了那个,”而他画的和北省有关的画,却都是自然而然就胸有成竹了。


    钟玉兰笑道:“以前有个老作家说,你肚子里有十分的货,才能写出来一分,我们画画也是这个道理,”要是半生不熟的,画得就让本地人一看就笑话。


    这是广市?不,这是北方人心里的广市了。


    年君请服务员过来,钟玉兰要请客,乌海青和闻慈坚持自己付钱。


    大家点了各自的菜,来了广市,自然吃得都是当地特色的食物,闻慈要了萝卜糕和云吞宽面,等菜上来的功夫,一直在心里措辞着该怎么开口。


    年君嘴上说着自己上午找到的好素材,余光瞄在闻慈脸上。


    她一贯是嘴皮子最利的人,怎么没说话?


    年君话锋一转,别别扭扭看向了闻慈,“你上午被人欺负了?”


    他以为是闻慈和那些外商打交道的时候,可能听到了不太好听的话。


    “嗯?”闻慈愣愣地抬起头,发现桌上另三个人都看了过来,她张了张嘴,鼓足勇气直接开了口,“没有,是我上午碰到了张安华张同志,和她说了一些话。”


    她把自己找张女士问绘本的事情告诉了大家。


    三人一个比一个惊讶,还是钟玉兰稍稍冷静些,温和地询问道:“她的意思应该是有点心动的,不然不会给你机会——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画绘本的?”


    绘本这个词,可比图书要时尚一些,国内是不怎么用的。


    钟玉兰先前不看好闻慈说的图书出版,是以为她要画小人书,却没想到,她直接自己摸索出了新的形式,而且听起来,似乎是连见多识广的港侨商人也认可的。


    总归只有一幅,不怕被抄袭,闻慈把包里的插画拿了出来,递给钟玉兰。


    乌海青和年君都探过头来看。


    眼前这幅插画,的确很出乎他们的意料,不是常见的黑白插画,也不是华夏传统的黑白水墨,用的是水彩,但画风截然不同——他们画的水彩大多重轻盈,色调柔和,而眼前这一幅插画却用了更重的色彩,红白黄绿,取的就是夺人目光的鲜艳。


    鲜艳容易,难得的是她用了这么多高饱和度的亮色,却并不显得杂乱晃眼,十分协调。


    而且它细致入微的画风,也是和时下流行大相径庭的。


    三人初次见到,觉得眼前一亮,连钟玉兰都觉得颇为惊艳,她这种老一辈画师更喜欢轻薄古典的色彩,但对于这种大胆浓郁的配色,也有相当的鉴赏力。


    她当即道:“我觉得很好,比我十年前见过的外国插画也不差。”


    闻慈抿嘴笑,信心更足了一些,真诚道:“我知道咱们现在的美术形式,在外的话恐怕没法得到接受,所以转换了画法,张同志说港城现在流行的西方绘本差不多就是这样。”


    她特别想说,小人书的寿命在八十年代就渐渐消亡了,那是它最后的辉煌。


    钟玉兰连连点头,爱不释手地看着眼前这幅插画。


    她问道:“你是打算画广市为主题的?”她看得出来,上面这个小女孩打扮和食物有这边广市人的风格,而且她后面的小店窗户,上面还贴着粤语的点心呢!


    闻慈点头,怕她误会自己要跟她打擂台,又连忙解释道:“我是打算画一套儿童绘本,受众,大概是五六岁到十几岁之间的孩子,借广市为背景,主要描绘的是这个孩子在华夏几个地区发生的故事。经济发展情况嘛,我不会正面描述。”


    钟玉兰有些惊讶,“完全是儿童绘本?”


    乌海青和年君也很震惊,不知道闻慈为什么,要给自己限定这个受众?


    闻慈道:“绘本的受众是很难老少咸宜的,面向孩子的话,可以避免很多敏感话题,”她这也是实话,成年人的世界很容易涉及到家庭事业,很容易牵扯到政策上,但是孩子就不一样了,天塌下来有大人顶着,只过好自己的小小生活就好了。


    所以贝贝这个人物,她不打算正面涉及任何敏感问题。


    钟玉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几眼插画,把它还给闻慈,笑道:“你有这个创造力,是很难得的,张同志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那你就好好做,最近交易会这边也没有很忙,你下午就不用来了,还是在宿舍里好好准备吧。”


    她是真心的希望这帮年轻人都能发展得更好,因此也不吝为她提供帮助。


    闻慈愧疚极了,“我可以晚上再画,”要是为此耽误了钟玉兰的项目,她会很内疚的。


    钟玉兰摇了摇头,和蔼道:“这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是的——这些年都没有图书对外出口,你如果能打开这个先例,是有益于后辈的事。”


    闻慈抿了抿唇,苦笑道:“还不知道结果呢。”


    钟玉兰摇了摇头,“你有这个敢于争取的勇气,已经足够了。”


    她侧头看了看尚在目瞪口呆的乌海青和年君,拍了这两个年轻人一下,好笑道:“行了,别发呆了,要是羡慕小闻,以后好好干,总也会有你们的机会的。”


    乌海青还是很不可思议,朝闻慈竖起大拇指,佩服道:“我真的服气了。”


    闻慈昨天才刚认识张女士,今天就敢主动去找她,他觉得对方的勇气真的让他望尘莫及,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自己的水平不够信任,不敢迈出尝试的步伐。


    他想起自己把在心里构思了好几年尚未动笔的素材,咬咬牙,决定尽快画出来!


    比起乌海青,年君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闻慈不仅天赋厉害、嘴皮子厉害,还有勇气敢打敢拼……年君低下头揪着桌子的边,忍不住想,难道她就不怕被拒绝吗?难道这就是天才的特质?


    他嘴里发酸,接下来整顿饭,都食不知味的。


    闻慈瞅了两眼这个比自己前世小两岁的年轻人,觉得他这样子,很像十几岁时候的自己,发现了自己和天材之间的差距,但尚不甘心,于是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暗自自卑敏感。


    当然,年君还没有像她一样躺平放弃,尚在天赋的差距漩涡中挣扎。


    认识这半个月,闻慈早发现了年君的不对劲。


    她和乌海青讨论时,偶尔兴致到了会随手画点手稿,但是年君从来不画,他明明会随身携带写生本子,但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打开,只刚认识那几天,被她不小心看到一眼。


    其实她什么也没看清,但年君却很生气,气得脸红脖子粗和她小吵了一下。


    后面两个人慢慢熟悉起来,年君嘴巴没那么坏了,但还是拒绝在两人面前画画,甚至据乌海青说,他宿舍里挂着的画都取了下来,在墙上留下一块惨白的印记。


    从这些细枝末节里,闻慈发现,年君画画的天赋并不算好。


    可能和她前世差不多吧。


    比普通人好些,但和天才之间有一条东北大裂谷的差距,靠着日日夜夜的勤奋练习达到一个中上等的水准,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画师,但和“艺术家“这个词是不沾边的。


    所以年君因为不甘心而日渐古怪的脾气,闻慈也能理解。


    吃完饭,送钟玉兰回到招待所,闻慈应该就和两位男同志分开了。


    但年君魂不守舍地走了一段,忽然说:“那、那个,我送闻慈回去吧,”接收到两人古怪疑惑的视线,他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跺脚道:“我发挥同门情谊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闻慈对乌海青挥挥手,笑道:“你先回去吧。”


    乌海青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他粗神经,还真就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


    闻慈往前走,年君跟上,他心乱如麻,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去找张同志的?”


    他的声音细弱,要不是闻慈耳力好都听不清,她两手插着口袋往前溜达着走,慢悠悠道:“就这几个机会,要是抓不住,那我只能再等不知道多少年了。”


    年君声音急切,“那要是被拒绝了呢?”


    “那也很正常,但要是不试一试,我回去肯定会后悔的,”闻慈的想法很简单,反正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她对自己的画是有信心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比方现在,她不就拿到半个机会了吗?


    年君不理解她的想法,“那,那你的心情就不会受影响吗?”


    闻慈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语气,很像长辈,“小年同志啊,敏感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但要是太敏感的话,可能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要是之前的年君,听到她称呼的时候就要跳脚了,但这会儿居然没注意。


    他低着头,咬唇道:“那改不过来怎么办。”


    “这其实也很正常,什么性格的人都有嘛,”闻慈语气轻松,“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年君,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自己以后要走什么路了——都是画画,还有小人书,国画,水彩油画版画呢,你以后最想画什么呢?”


    年君茫然地沉默好久,头低得更深了,“我不知道。”


    闻慈暗暗叹气,小年同志比她当年青春期的时候更敏感自卑啊。


    她语气柔和一点,循循善诱道:“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挖掘一下嘛,你最喜欢画什么,你最擅长画什么,美术里能拆出那么多分支,总有一行是适合你的嘛。”


    比方她上辈子,走艺术不行,走商业插画也挺成功的,起码钱赚了不少。


    年君迷惘地看了她一眼,陷入沉思。


    闻慈又拍了拍他肩,“行了,回去吧,你可以请教一下乌海青的意见嘛,他这人其实眼光蛮犀利的,”虽然情商低了点,讲话直白了点,但谁说不是天才的特性呢?


    年君抿抿嘴唇,不是很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刚要转身,又转了回来,“我送你回去,”话都说出来了,他不能把闻慈一个人扔在这儿。


    闻慈:“我不回去。”


    她指了指右手边绿色的邮局,笑眯眯道:“我要进去打电话了,”她满怀期待地想着,小徐同志好久没联系了,不知道有没有想念自己呢?


    年君悻悻走了,背影还充满着年轻人的纠结和迷惘。


    但早已理清事业发展线的闻慈却很轻松,她脚步轻快地进了邮局,还好,只有两个人在打电话,她等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自己,把一串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递了过去。


    接线员操作熟练,幸运的是,这次徐截云在。


    “小闻同志?”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沙哑音色,隔着电流细微的咝咝声,似乎比之前更加哑了,像被粗粝的砂石打磨了一遍,闻慈笑哼一声,捂着话筒开了口。


    “你最近抽烟抽多了吗?怎么快变成破锣嗓子了。”


    “胡说,”徐截云反驳,他向面前的几个年轻士兵摆了下手,示意几人出去,他握着话筒,声音里含着熟稔的笑,带着些调侃,“我这是喊兔崽子们喊的。”


    几个士兵列队出门时,还听到他含笑说“我最近可是很少抽烟,不要污蔑我。”


    那似乎带着波浪线的语气,听得末尾的一个士兵打了个哆嗦,等出了队长办公室,他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立即对其他人挤眉弄眼,“这是谁啊?”


    几人齐齐看向一个娃娃黑脸的虎牙兵,他之前就是和队长一个团的。


    葛小虎被几双眼睛盯着,挺起胸膛,语气肯定,“队长的对象!”


    “对象!”有人惊呼一声,却不是如葛小虎一般的惊叹,而是匪夷所思,“队长都这么大年纪了才有对象?!”他二十来岁,要不是媳妇在老家,现在早连娃都有了!


    葛小虎瞪眼,“队长对象可好了!”


    葛小虎还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开门响,他下意识扭头,发现徐截云黑着脸出现在自己身后,二话没说,一只被迷彩作战服包裹的长腿猛地踢过来。


    “啪”的一声,葛小虎灵敏地抱住了他的靴子。


    徐截云:“……你倒是训练很有成效。”


    葛小虎咧开嘴,自豪道:“都是队长你的训练有效——啊!”周围的战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敢想他居然还敢笑,果然,下一秒他就被徐截云一脚踹得往后退了几步。


    葛小虎挠挠脑袋,老实立正。


    徐截云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蛋滚蛋!”


    都是他从各个军区的大比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兵,甚至还是被他拉到军事基地里特训过的,但谁能告诉他,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嘴都这么碎呢。


    徐截云沉沉的目光又落到了葛小虎头上,把他看得头皮发麻,忙不迭跑了。


    其他几个兵心里偷笑,也找借口溜了。


    徐截云拍上办公室的门,几步迈回了电话边上,语气立即变柔,“好了,没事了。”


    闻慈不知道他刚才干嘛去了,撂下一句“稍等”就消失了半分钟,她回忆着刚才听到的一点动静,好奇地问:“有人偷听?”


    “没有,是接电话的时候旁边有几个兵,”徐截云语气无奈,眼珠一转,语气里带上一些委屈,“他们说我年纪大……”


    在他的想象里,闻慈应该好声好气安慰他,但实际上,闻慈在那边咯咯直笑。


    她捂着嘴,笑得喘不上气:“那你可要好好保养咯。”


    徐截云拉开抽屉,瞥了眼里面一罐崭新新的雪花膏,到底没好意思说,他合上抽屉坐回椅子上,若无其事道:“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在首都待得怎么样?”


    闻慈不高兴了,“还首都呢,哼,我现在在广市。”


    徐截云吃惊,“怎么去广市了?”


    他这几个月忙着特种大队选拔,不是在各军区就是在基地,自打闻慈去了首都美术馆后,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到了今天才有空停下来,没想到正好接到了她的电话。


    闻慈的语气有点得意洋洋,“我在广交会呢,跟着钟老师一起来的,这里的天气好热,我有点受不了,不过早茶和糖水好好吃……”


    闻慈碎碎念着自己最近的生活,徐截云含笑听着,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下来。


    等闻慈好不容易说完了,她又询问:“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和之前差不多,”徐截云不能说特种大队的事情,只是笑道:“最近北省的天气也比较热,秋老虎,我好像又晒黑了一层……”所以才下定决心买了雪花膏。


    闻慈“啊”了一声,语气痛心极了。


    “小徐同志,你现在这个肤色很好看,但再黑的话就要变成煤炭了!”


    徐截云选择性听取了前半截,“我很好看?”


    闻慈:“……我说你不要变得再黑了。”


    “好好好,”徐截云满口答应下来,又挑着眉笑,“我很好看?”


    闻慈:“……对,你很好看。”


    徐截云满意了,高兴了,觉得自己的年龄压力没那么大了。


    他的指尖雀跃地敲着桌角,笑道:“我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过段时间,我应该有空回趟首都,你什么时候从广市回去?要是能碰上的话,我们可以见面,”顺便一起吃涮羊肉。


    小闻同志上次去首都是宗少和陪着的,他要补回来这一餐。


    闻慈的回答很肯定,“广交会结束我肯定就回去了,十一月十日左右吧。”


    徐截云算了算,“那我们应该能碰上。”


    闻慈也很高兴,她兴致勃勃地道:“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家拿相机?唔,那我要拍好多好多照,我们还可以拍合照!”上次去首都拍照留念的时候,各大景点里照相馆的师傅只给拍比较端正的姿势,她稍微“矫揉造作”一点,人家都不给拍。


    但小徐同志就不一样啦,他可以!


    徐截云想起可以和闻慈一起合照,咳了咳,觉得喊得过火的嗓子似乎更干了。


    他拎起搪瓷缸灌了两口水,这才道:“好,那我到时候怎么联系你?”他是今天回到了四团,才能接到这通电话,但等他带着筹备好的特种大队换地方,就接不了电话了。


    闻慈高高兴兴地道:“我到时候就在首都美术馆啦,你去哪儿找我!”


    电话打了十几分钟,挂断电话时,徐截云莫名觉得办公室里太静了。


    静得感觉缺了点什么声音。


    他按了按自己心*口,拉开抽屉,打开那罐还没开封的雪花膏,轻轻一拧,就看到里面雪白的膏体,仔细嗅了嗅,没有香味,是他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


    他站到门边的军容镜前,挖了点雪花膏,做贼似的在自己脸上匆匆抹开。


    徐截云对着镜子照了照,甜蜜又忧愁:好像是有点黑得过分了。


    第126章 外贸部不是小人书,是儿童绘本……


    一本绘本的从无到有不是那么简单的。


    闻慈上午跟钟玉兰他们去交易会,手里的小本本记了一页又一页,偶尔他们开会,会讨论哪些素材是适合摘取出来画连环画的,而下午,她大多时间都在宿舍里画画。


    街也不逛了,也不四处找好吃的了,她把所有多余的时间都放到了绘本上。


    因为时间太匆忙,她定的故事结构也很简单,就是贝贝跟着奶奶学煮糖水的故事,这主要考虑到港城的饮食文化,糖水嘛,估计也比较贴近他们的生活。


    她每天忙到晚,没到半个月,整个人就熬得瘦了一圈。


    钟玉兰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画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心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是眼睁睁看着闻慈冒出了黑眼圈,还时不时犯困的。


    闻慈捂嘴打了个哈欠,睁着有些红血丝的大眼睛,“还行,其实我还挺精神的。”


    她真觉得自己挺精神的,因为舍友们白天在交易会上累得够呛,晚上回来早早就睡了,所以她也是和大家一样时间入睡,早上四点多钟起床,早早地悄悄画画。


    她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似的说:“我要争取在张同志离开前画完!”


    钟玉兰摇摇头,“今天讨论得也差不多了,你就回去休息吧。”


    闻慈哪里好答应,“我真的还好,不用休息。”


    “今天太热了,大家都喝点凉茶,回去休息,”钟玉兰率先收拾东西站了起来,不止闻慈,她和年君乌海青其实也不太吃得消,倒不是累了,而是这边的气候和北方太不一样,他们一个个都开始苦夏,一个个恹恹的,都没胃口吃饭了。


    钟玉兰既然发话了,大家便结束讨论往回走了。


    乌海青问:“你的进度怎么样了?”


    “这一本画出来大半了吧,”闻慈又打了个哈欠,眼角冒出泪花来,“其实绘本的情节比小人书简单很多,就是对绘画要求更高,我希望尽可能画得精细一点。”


    要不然,怎么吸引张女士开这个先例呢?


    年君走在她右手边,问:“那这本要是成了,怎么办?”


    闻慈看了看前面钟玉兰的背影,也很头痛,“我不知道呢,看看再说吧,”要是她后面要专攻绘本的话,那钟玉兰这边的经济发展连环画肯定就顾不上了,但是事实上,这套系列连环画才是她的主业,绘本属于她给自己找的私活儿。


    年君羡慕地瞄了她一眼,她有自己的目标,那他呢?


    闻慈回到宿舍,困意席卷而来,她换了身睡衣就爬到上铺睡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宿舍里的说话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摸起枕边的手表一看,一点半,她直接睡过了午饭时间,宿舍里其他人都回来短暂的午休了。


    她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盯着天花板构思剧情,等大家一走,她就爬下了床。


    整个下午宿舍里都会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在,很适合创作。


    这么连梦里都在想着贝贝的半个月过去,等到10月22日那天,闻慈特意换了身清爽利落的黑色长裙,她发现张安华好像很喜欢打扮得体的人,她会多看两眼。


    黑裙这会儿在大陆不太多见,但对来自港城的张安华来说,却是很西式的。


    她远远看到闻慈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扶着楼梯把手下来,等见到自己时,眼前一亮,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她身上那件纯色的方领黑裙低调又优雅,泡泡袖带出几分少女的俏丽。


    张安华站定,等着闻慈跑到自己面前,黑色小皮鞋发出“哒哒”脆响。


    “你这一身很靓,”张安华笑着说。


    “为了配得上我新鲜出炉的绘本,”闻慈大大方方地笑说,其实这件裙子是特意为今天准备的,为此,她特意逛了趟百货大楼,实则用【马良的五彩笔】画出了它。


    略带点跟的黑色圆头皮鞋也是这么来的。


    张安华打量着她,一幅被赏心悦目到的样子。


    她的确一向中意漂亮的人,可能是因为见惯了电影大屏幕上活色生香的美人,所以在私下里,也喜欢靓仔靓女,就像“秀色可餐”这个成语,她一向觉得非常正确。


    她请闻慈往接待室去,问道:“你的绘本画完了?”


    “画完了,”闻慈说完,立即又补充:“但是因为太仓促,后面的十几页都只能算是半成品,细节没有完全处理好,但是基本架构已经有了,可以拿来看看整体。”


    时间还是太赶,她到最后也没完全完成。


    但张安华已经觉得不错了,“你画了多少页?”


    “目前是三十四页,”闻慈说,这个页数对于儿童绘本来说不算少了,有很多低幼儿绘本都只有十几二十页,但是她是要借绘本讲故事的,那就不能画太短。


    三十四页,其实还不够,但也暂时只能这么给张安华看了。


    两人来到接待室,还是半月前那一位工作人员,为两人倒了茶。


    闻慈接过茶杯道了谢,喝了一口,润润紧张到发干的喉咙,就打开手里的黄色大文件袋,开了个活跃气氛的玩笑,“为了搭配这身裙子,我都没有背小挎包。”


    她的可可爱爱小白挎包,是不搭配这身优雅风的黑裙子的。


    张安华端着茶杯,含笑道:“学美术的人审美都很好?你的搭配很漂亮。”


    闻慈已经拆开了文件袋,她把里面的一沓纸张倒出来,递给张安华,“您看看。”


    纸张只是普通的水彩画纸,左上角用粉色的铁皮夹子夹好,右下角则用漂亮的花体标了页码,而标为“1”的这一页,就是闻慈半月前给她看的那一幅。


    此时它的右侧空白处,用竖列的形式,从右到左写了几行字。


    张安华一看这个排版,眉头挑了挑,“不是横版?”


    闻慈认真道:“我听说港城很多报纸用的都是竖版排列,所以也这么写了,不过要是换排版的话也没问题,”反正她这只算是初稿,随时都做好推翻重来的准备。


    要是上辈子,闻慈是不可能把还没面世的作品给别人看的。


    版权问题一直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后世AI盛行,对原创画师就更不友好了,她一向注重保护自己的权益,但现在没有办法,她想争取张安华,就必须拿实力说服她。


    闻慈看着张安华一页页地翻看,每一页都看了一两分钟,不安地端起茶杯喝了口。


    她手里一杯茶见了底,张安华才翻到了最后一页。


    米白色的厚实画纸背面洇着淡淡的彩色,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抬头看向闻慈,“如果是我看到街市上有这本卖的话,是很愿意给我的宝贝女儿买一本的。”


    说着,她笑了笑,“贝贝,是baby的意思?”


    闻慈点头承认。


    她紧张地握着手里的茶杯,“那你的意思是——?”


    张安华爽快地点了头,“如果你的绘本能上明年的春交会,我会购买一批的。”


    闻慈大喜,“谢谢你!”


    张安华摊开两手,笑道:“感谢你自己的勇敢,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能画出这样的作品,”哪怕抛开商人的身份,只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这本绘本也不逊于港城进口的那些儿童绘本,甚至因为糖水之类的元素,还更贴合港城的风土人情。


    闻慈高兴地笑起来,两个梨涡更明显了。


    张安华笑吟吟看着她,主动道:“你之前说想出一套书?如果你在四月份的春交会只能能够完成,并且保持这个质量和风格的话,我会考虑全套购买。”


    闻慈更高兴了,“我会有更好的质量!”


    张安华失笑,把手里的画册还给她,“收好吧。”


    张安华这边大获全胜,闻慈目送她离开时,眼神活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姐姐走了。


    她想给对方送个礼物。


    感谢对方的友好,也感谢她给出的这个机会,闻慈偷偷摸摸又去找了宿舍里的丝绸厂女同志,广交会进程过半,丝绸厂已经开了很多单,基本已经达到预期了。


    听到闻慈想买一些丝绸制品,这回女同志没拒绝。


    她悄悄道:“我是看我们关系好才匀给你的哦,可不能告诉别人。”


    闻慈高高兴兴地应下,丝绸厂女同志跟经理商量了一下,最后给闻慈匀出来两件女式睡裙,几条丝巾和方形手帕,闻慈立刻付了钱票,这票还是跟人拿全国粮票换的。


    宿舍里的厕所是公共的,好在有门,闻慈拿着包溜了进去,几分钟后才出来。


    十月二十三那天,是张安华要离开的时间。


    她今天没打算去交易会,拎着行李从招待所里出来,却看到闻慈靠在墙边,“你怎么过来了?”她还以为闻慈找她有事情。


    闻慈把拎着的袋子递给她,“送你和你的baby一个小礼物。”


    张安华一愣,顿时失笑,她来大陆这么久,还真没有人给她送礼物的。


    “太贵重的我可不能收哦,”张安华笑道,他们离开都是要被检查行李的。


    闻慈赶紧摇头,“没有,只是两件睡裙而已,母女装,”张安华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女儿估计也不会太大,所以她按照十岁左右孩子的身高画的,因为是睡裙,大点也能穿。


    张安华想不到她还有这个心,打开袋子看了看。


    里面的确是两身丝绸睡裙,素净的白色,看起来质感柔滑,既然没有夹带别的什么东西,她就收下了,对闻慈笑着道谢,“希望明天春交会,还能见到你。”


    闻慈的语气无比坚定,“一定会的。”


    送走张安华,闻慈匆匆赶到会场时,还不到早上八点。


    钟玉兰看到她脸上久违的灿烂笑容,前阵子,她可都是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心中微动,轻声问:“成了?”


    闻慈用力点头,“她同意明年春交会会购买。”


    只有那个保证质量和风格的前提,她不担心,本来她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钟玉兰很高兴,“真是厉害!”


    但她转瞬间又问:“要上春交会的话,需要上面同意吧?要不要我去问一问□□?”她是真心为闻慈这个后辈高兴,想帮他一把。


    闻慈感激地道谢,“我自己再去问问袁经理。”


    上次他说了,是没有禁止出口童书的规定的,但得有人购买,她现在都找到买方了,应该可以了吧?


    ……


    袁经理听着对面的女同志振振有词,一时间不敢相信。


    “你说,你捞、咳咳,你找到了一个港商愿意买你的图书作品?”袁经理不可思议,这帮商人这么好说话吗?连没影子的东西都愿意许下承诺购买?


    闻慈补充道:“就是港城乐和玩具公司的张安华张经理。”


    袁经理知道她,一个对大陆态度挺友好的女商人。


    但他还是难以理解,“你是怎么说服她的?”哪怕对方再怎么友好,商人逐利是根本,要是不赚钱的东西,对方怎么可能答应这话?总不会是闻慈骗他的吧?


    闻慈老实脸,“我给你画出来一份初稿,她看了以后同意的。”


    袁经理满脸的问号。


    “你画了什么?小人书?”袁经理拼命想着自己对国外的那些了解,没听说人家也流行这个啊,难道是港城现在流行这个,他不知道?


    “不是小人书,是儿童绘本,”闻慈心知是瞒不过这些领导的,她把包里的画册递过去,解释道:“内容她也看了,说没有问题,您看看呢?”


    袁经理扶了扶眼镜,翻开了这个用夹子夹起来的小册子。


    这一看,他最先感觉到的是漂亮,画风抢眼又亮丽,第二感觉就是陌生,他以前从没见过这种形式的插画,虽然是他见多了的水彩画吧,但是就是风格迥然不同。


    不过看着这精细鲜艳的色调,像是孩子们会喜欢的。


    袁经理一边翻看一边问:“这就叫儿童绘本?”


    “嗯,”闻慈努力为自己增添砝码,“我是打算画一套绘本的,主角就是叫贝贝的这个小女孩,借由她的视角,切入咱们国家几个地方——广市这本是一,我还打算加上首都、北省、西南傣族、内蒙草原、还有中部蜀地,一共六本,主要是介绍不同的风土人情。”


    她说得头头是道,袁经理一听就知道,她恐怕已经计划很久了。


    这本绘本不长,不到四十页,袁经理很快就翻了一遍,表情复杂不定,他承认这些插画是很漂亮,但是就这种东西,真能在港城卖出去吗?


    闻慈悄悄观察他的脸色,心道不妙。


    果然,袁经理又推了推眼镜,“张同志说,她愿意明年春交会来买?”


    闻慈点点头,不过也没有瞒着他,“她得确认了其他本的质量才能买。”


    袁经理语气深沉,“你们又没有签合同,那她要是到时候不来,怎么办呢?”这纯粹只是一个口头约定,为此而答应给闻慈一个明年的展台的话,也太冒险了。


    闻慈:“……”


    她努力辩解,“我觉得出口一些适合的书籍是应该的,也不能光咱们自己开眼看世界,也得给世界一些开眼看华夏的机会啊,而且我个人觉得,我画的东西不至于卖不出去。”


    又不是什么抽象的艺术名作,儿童绘本而已,哪有那么多批判者。


    几十年后她都能出插画绘本,没道理她现在水平上了几个台阶,反倒不行了。


    袁经理觉得这话说得太孩子气。


    自己觉得自己画的好有什么用呢,得大家觉得好才好,他就觉得这种绘本的风格形式很陌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行,没有这个先例。”


    闻慈急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劝:“凡事都有第一遭嘛,人家港侨同胞都认可我的绘本,愿意购买,这证明它一定是有市场的,港城风气西化,说不准代表人家外国也会喜欢我的绘本呢?这要是可以的话,说不准我还能为国家赚点外汇的。”


    袁经理瞅了它一眼,因为闻慈的年纪轻,他半点没因为对方的辩解而生气。


    他觉得有点好笑,“就这一本画儿,能卖几个美元?”


    闻慈一噎,她哪里知道这会儿的外国绘本价格,但肯定不便宜——国外的书籍哪怕在几十年后都比国内贵,一本教材相当于国内几百的情况相当多见,图书当然也是这样。


    她脑袋一转,就找到了理由,“但是它的成本也很低啊,如果我画完了,那成本只有印刷、运输之类的费用,不管能卖出几美元,肯定都是赚的。”


    只是苦了她的脑袋和手,被自贬身价。


    袁经理表情微动,这倒是说得没错。


    印一本书才能花多少钱,他们国家一本贵的小人书才几毛钱,但按照国外的收入,他们月工资上千美元,哪怕一本图书只能翻个十倍,三美元,那都是他们大赚特赚。


    但这本所谓的绘本,真能卖出去吗?袁经理对此报以怀疑。


    闻慈也许不懂,但他是明白的。


    许多国家对他们目前是抱有偏见的,他们生产的产品在他们眼中低人一等,而这种教育娱乐性质的东西,更很难得到认同——哪怕闻慈画得很好,可能也没有人买。


    袁经理一时间陷入沉默,闻慈大脑飞速运转,试探着开了口。


    “实在不行,我们用外文出版?”


    袁经理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你还会画英文?”


    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就反应过来,这画是不分语言的,只有旁边的文字旁白才分语言,而闻慈这本用的都是汉字,如果用英文出版的话……他心中微动。


    闻慈努力道:“可以在港城试试嘛,说不定可以以小博大,是不是经理?”


    袁经理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个不太能实现的可能。


    闻慈为了自己的绘本费尽了口舌。


    “对外交往总是脱不了文化这一关的,虽然绘本只是个很小的东西,但它是面对孩子们的,儿童的思想是最容易塑造的,说不准,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外界对我们的看法呢?”


    “只要外交部或者外贸部他们同意,我一定会努力画好的。”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改变,只是一点图书而已,说不准就成功了呢?“


    袁经理看她一眼,“你倒是很聪明,”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这么远的。


    闻慈被夸了也不高兴,期待地看着他,“那领导您同意了?”


    “没有,”袁经理说着,在闻慈失望的注视下拿起座机电话,“我要给上面汇报一下,”不可否认,他被闻慈说动了,的确是,绘本又不是像工业科技一样需要投入几十上百万的东西,它成本低廉,只需要一个画师而已。


    而且文化传播……他觉得闻慈这姑娘在上面有人,不然她怎么知道上面的动向的?


    闻慈其实哪里知道首都的风向。


    但是文化的重要性谁都知道,越往后,文化对各个国家的影响力就会越大,就像岛国的漫画、高丽的偶像,都是未来代表性的流行文化,年轻人最容易受这些文化影响。


    国家想要发展,肯定是避不开文化战这一环的。


    闻慈只是眼巴巴地等着袁经理打电话,听着“嘟嘟”声,觉得震在自己心里。


    她心里没底,不知道上面会不会答应呢?


    正胡思乱想着,电话就被接通了。


    袁经理说明来意,他的问题显然出乎对面人的意料,话筒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钟。


    而后细微的声音漏出来,“袁经理,你是说出口图书吗?我没有听错吗?”


    闻慈提起了心,她还想听一听呢,但袁经理对她摆了摆手,她只好出去,站在办公室的门边原地转圈,唉声叹气地等了将近十几分钟,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进来吧。”


    闻慈立即进去,虽然没说话,但整张脸都写满了期待。


    袁经理把半成品绘本歪掉的夹子别正,还给了她,开口道:“外贸部那边的同志说没法立刻给答复,这件事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需要开会再做决定,估计得等一阵子了。”


    闻慈失望地伸手接过绘本,闷闷不乐。


    袁经理看她垂头丧气,却又笑道:“我记得你们就快要回首都了吧?等过上个十天八天,外贸部的结果应该会下来,如果可以的话,那明年春交会就可以给你留个小展台,如果不行的话……”


    闻慈立即表示:“如果不行的话,我会以后再努力的!”


    袁经理不是古板的人,被她逗笑,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闻同志,希望你真能为国家带来新的外汇啊。”


    第127章 老莫餐厅闻慈本来以为,要等到十……


    闻慈本来以为,要等到十一月七号,广交会结束后他们才会离开。


    但其实十月底的时候,他们的素材就收集得差不多了,钟玉兰索性带他们提前回去,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还不如回首都,还能节约国家资源。


    四人买了火车票回首都,因为没卧铺票,是坐硬座回去的。


    闻慈觉得长途硬座真是挑战人的生理极限。


    人一直坐着,不用一天小腿就肿得酸酸麻麻的,因为周围人挤人,连伸展一下四肢都不行——每到休息的时候,座位底下的空挡和过道都有人躺着,她很怕不小心踩到人。


    这还是好的,他们起码有座位,那些站票的人就更辛苦了。


    熬了两天,等到首都的那一刻,四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钟玉兰从座位上起来时,身体晃了晃,身边的年君急忙搀住她,“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钟玉兰摇摇头,苦笑道:“就是坐太久了,”她年纪也快六十岁了,坐这种长途实在是吃不消,跺了跺脚活动一下,才感觉麻痹的腿脚好了一些。


    闻慈踮脚准备拿头顶的行李,乌海青一伸手就够下来了,“给你。”


    “谢谢啊,”闻慈道谢,把包抱在怀里。


    四人拿好东西,去车门前面排队,门一开,就忙不迭下去了。


    一股股的人流挤到门口,又簇拥着跳下车门,像是聚集又分散开的鱼汛,闻慈下车的一瞬间,呼吸到露天站台上的空气,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四人顺着人流出去,挤了两程公交车,好不容易到了首都美术馆。


    钟玉兰道:“今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八点,去办公室开会。”


    闻慈回到宿舍,很像倒在床上就睡,但是一身腌菜似的酸味儿提醒她不行,她用力甩了甩头清醒一点,扔下行李包,拿上一套干净衣服和洗漱用品塞进包里,就出了门。


    在车上这两天,她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肚子饥肠辘辘的快要叫了。


    闻慈怕洗澡的时候晕倒,先跑去饭店吃了碗馄饨,又买了高糖的汽水,然后才去澡堂。


    热气腾腾的水流从花洒里喷出来,淋过身躯,几乎有种泡温泉的松快舒适,她把自己好好洗了个遍,换上洁净的新衣服,整个人都干干净净的,只有柠檬香皂的味道。


    回到宿舍,换上新床单,她这才倒在床铺上。


    沾枕头就着。


    再次睁眼的时候,窗台黑成一片,几乎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闻慈把脸埋到枕头里赖了一会儿,这才爬起来,拉开灯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国营饭店是赶不上了,好在她包里还有吃的,能垫垫肚子。


    闻慈找宿管阿姨打了热水,泡了麦乳精,配着几块桃酥一起吃。


    吃饱喝足睡醒,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闻慈洗干净碗,看着椅子上扔着的脏衣服,长叹一声,第三百六十五次忧伤怎么还没有洗衣机,她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认命地把衣服扔进盆里,认命地抱去水房清洗。


    洗得手也皱了,胳膊也酸了,才把湿漉漉的衣服晾到绳子上。


    衣服还在滴水,但她实在拧不动,就这样吧。


    闻慈甩着手回到宿舍,抹了蛤蜊油,这才翻出画本准备开始画画。


    这阵子她没闲着,把给张安华看过的绘本完善了,后面一些页因为匆忙,画得有点粗糙,包括一边的配文也有点粗劣,不够生动,她在火车上无所事事的时候一直在构思。


    眼下这一本进行得差不多,她便开始转移视线了。


    一套绘本,自然要不止画一个广市。


    正如之前跟跟袁经理说的,她这一套打算画六本,广市、蜀地、北省、西南、西北草原、还有一个首都,北省的冬天她再了解不过,完全不用采风,首都这边,也差不多。


    她上辈子很爱旅行,首都沪市这些大城市都常去的。


    闻慈眼下就打算先把北省这一本抓起来。


    的确是,足够了解的话,对于可以画什么、画什么更有意思就会胸有成竹,她只花几天时间就定好了故事大纲,还动笔画了两页,比起上一本,更得心应手。


    白天的时候她跟钟玉兰他们开会,空余时间,就在画自己的绘本。


    钟玉兰也定好了这本关于广交会经济的连环画情节,周五的时候,她动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对面前因为奔波都瘦了一圈的三人笑道:“这两天等广交会的消息,暂时就不开会了,这几天你们都好好休息休息,吃点好的补一补。”


    闻慈立刻高兴起来,她要大吃特吃!


    乌海青也不想吃食堂里,他怼了下年君的胳膊,“明天出去吃,去不去?”


    年君有点犹豫,看了钟玉兰一眼,后者对他笑道:“你也该多交交同龄的朋友,多出去转转,开阔眼界,”小乌虽然个性古怪了点,但这可能是天才的通病,实际上他本性不错,尊师重道,在美术这个圈子也里是小有名气的。


    年君这才答应,不过,“老师你不去吗?”


    钟玉兰失笑,“你们年轻人出去玩,我一个老人家跟着干什么?明天我要好好休息,”她连着劳碌好一阵子,精力不济,准备抓紧时间养足精神,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年君只好点头,问乌海青,“去哪儿啊?”


    乌海青也不知道,他摸了把锃亮的光头,兴致勃勃道:“要不去故宫吧,我听说那里前阵子修缮了好几个宫殿,我们去那儿看看——至于吃饭,附近随便找一家吧。”


    年君:“……”这哪里是想吃饭,分明是想去看故宫顺道吃饭吧。


    但他其实也挺想看的,勉勉强强点头,“好吧。”


    乌海青问闻慈:“一起去啊?”


    闻慈有点犹豫,“我就不去了吧。”


    别的地方不说,故宫,她还真去过不止一次——感谢系统之前升级出来的新功能,用【娃娃的彩色世界】,她解锁故宫景观后去了好几次,陆续画好了一幅油画写生,现在就存放在系统的背包里呢,包括新修缮的宫殿,她也欣赏过了。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在宿舍里画北省绘本。


    乌海青有些失望,年君也说:“我们可以一起去采风。”


    故宫最近开放参观,他们搬着画板,只要不碍着别人连写生都是可以的,尤其是年君最近和他们俩关系好了,一起进进出出,很不适应缺了一个人的情况。


    闻慈尚没想好,就听到外面的广播响了。


    “闻慈同志请注意,闻慈同志请注意,门卫这边有人找你。”


    闻慈一愣,站了起来,“有人找我?我去门卫那儿看看。”


    距离上次和徐截云那通电话,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她忙得昏天暗地,早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因此,见到美术馆门口身姿笔挺的男人时,她着实愣了下。


    等反应过来,她就高高兴兴跑了过去,“徐截云!”


    徐截云注视着不远处蝴蝶似的飞过来的身影。


    最近阴雨连绵,今天是难得的晴朗,她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娃娃领泡泡袖——他不懂这叫娃娃领,但觉得漂亮的蕾丝花边压在裙边上,显得她像个甜蜜的小蛋糕。


    她跑得很快,白色小皮鞋的跟“哒哒”敲在地上,欢快得像是奏乐。


    她简直像是要扑进他怀里了。


    徐截云几乎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但闻慈在扑到他怀里前及时刹车,笑眯眯道:“你怎么过来啦?”眼风往旁边轻飘飘地一扫,徐截云这才想起,门卫还在呢。


    他咳了咳,右手顺势收回兜里,“来附近办事,看到美术馆,来看看你回没回来。”


    门卫已经记住闻慈的脸了,笑眯眯问:“闻同志,这是你对象啊?”


    闻慈没答,拿眼睛望徐截云。


    徐截云:“……”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十七岁怎么了,其实十七岁离法定婚龄只差了一岁呢,但承诺都说出去了,他只好勉强道:“我是,她朋友。”


    门卫“哦哦”的点头,“朋友,我懂,我懂呢。”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处对象还不好意思,都说是朋友呢。


    徐截云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老大爷误会了,摸摸鼻子,没解释。


    他看向闻慈,自然笑问:“什么时候有空?”


    “你要是昨天来,那我是没有空的,”闻慈摸着自己下巴,笑吟吟道:“但你今天来,刚刚好,我这几天都有空——怎么,你要约我出去?”


    “吃不吃涮羊肉?”徐截云笑问。


    他一笑左脸的酒窝就很明显,很难得的,一个大男人有酒窝不显得可爱,只让人觉得特别性感有魅力,闻慈本来打算调侃的话顿时咽回去,但是,涮羊肉?


    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大热天,吃涮羊肉?”


    徐截云抬头看看太阳,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公不作美啊。


    他只好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其实闻慈想吃的基本都尝过了,涮羊肉,烤鸭之类的,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把问题抛给对方,“你有什么推荐的吗——要适合现在吃的!”


    这两天秋老虎,莫名的热,她可不想吃出满头满脸的汗,很影响她形象的。


    徐截云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宗少和说老莫刚装修完,“吃不吃西餐?”


    闻慈瞪圆了眼睛,瞟了眼几米外的门卫大爷,下意识压低声音,“还有西餐吗?”她还以为这种“资本主义”的东西全没了呢,但居然还有合法开着的西餐厅?


    “当然有,”徐截云笑,“老莫,它家有奶油冰淇淋,想不想吃?”


    想想丝滑冰凉的奶油冰激淋,闻慈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但*总不能不打招呼就出门。


    闻慈道:“你等一下啊,我去跟钟老师他们说一声,”她踩着白皮鞋“哒哒哒”跑了,跟钟玉兰他们说了一声,顺便表示明天估计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故宫了。


    乌海青站在窗台边上往外望,语气不可思议,“你对象?”


    闻慈抿嘴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抓起包又急匆匆跑了,回了趟宿舍。


    徐截云还站在那个位置,白衬衣黑长裤,挺拔英俊得像具雕塑。


    闻慈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她跟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徐截云的袖子往外跑,等拐过弯看不到美术馆的大门了,才站定脚步,笑眯眯回头。


    “跑什么,”徐截云看到她秀气的鼻尖都开始冒汗,“怎么跑两步就喘?”


    “胡说!哪里是两步,我分明是跑了一路!”闻慈义正言辞地指责他。


    她的确跑得有点累了,抽出兜里粉白格子的小手帕擦脸,注意到徐截云的视线,她四下瞄了瞄,见周围没人经过,挥了挥小手帕,作势要举起手给他擦。


    徐截云笑着没动,“等会儿被红袖章大妈看见了,咱俩就得一块被带去思想教育。”


    闻慈悻悻收回手,徐截云却先她一步,把这块他当初送的手帕拿到了手里。


    他低头嗅了嗅,“不香了。”


    其实也还是香的,只是不是那块雕了玫瑰花的绿色香皂气味,换成了一种淡淡的甜香——是闻慈身上的味道。


    闻慈没想到他会闻,把手帕夺回来,“变态!”


    徐截云失笑,耸了耸肩。


    闻慈把手帕收起,拍了拍鼓囊囊的挎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她强调道:“我去广交会特意给你挑的!”


    徐截云配合地猜,“吃的?”


    闻慈:“……我看起来很像饭桶吗!”


    她瞪了他好几眼,才不情不愿地说:“虽然我是给你带了两瓶凉茶几包汤料,但那只是添头!”该死的,什么时候徐截云看出她的吃货属性了?


    徐截云忍住没笑出声来,小闻同志捏着拳头,看样子已经很想锤他了。


    他配合地继续猜,但当然是猜不到的。


    徐截云讨饶,“我真猜不中,小闻同志就告诉我吧?”


    闻慈眼睛一亮,古早霸总附体,“你求我啊。”


    徐截云面不改色,“求求小闻同志了。”


    还打算打情骂俏你来我往几下的闻慈:“……”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身高逼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这就说了?事实上,徐截云不仅说了,还说得毫无心理障碍,他看着闻慈瞠目结舌的表情,眼里的笑意满溢出来。


    “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闻慈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嘟囔道:“你真是能屈能伸。”


    她低头拉开包,从里面拿出又一个布袋子,爽快地往他面前一递,“凉茶和煲汤的料包也都在里面,嗯,上面有说明书,当地的奶奶告诉我的,你到时候做了尝尝。”


    徐截云挑眉,笑得忍不住,“然后给你吃?”


    “这叫你一半我一半,”闻慈理直气壮。


    她推了推徐截云,迫不及待,“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徐截云打开布袋,看到里面黑色的衬衣,他伸手拿出来,触感细滑冰凉,像夏日里清凌凌的水波,拿出来太阳光一照,整件衬衣都泛着柔润的涟漪。


    丝绸。


    徐截云没想到小闻同志会给他买衣服,还是真丝衬衫,他的确很喜欢,但是捏着衣领,不是很敢碰,苦笑道:“我这双糙手,再给它摸抽丝了怎么办?”


    闻慈:“……”


    她气得跺脚,“你真不浪漫!”


    她掰过徐截云的手看了看,掌心都是厚厚的茧子,她摸了摸,干燥粗糙,是一双带着战争痕迹的手,她忽然有点心疼,指尖轻轻地抚摸了两下,“这得练很久,才能练出来吧?”


    隔着厚厚的茧子,徐截云却感到一阵搔到自己心上的麻痒。


    他喉结滚了滚,柔声道:“又不疼。”


    闻慈才不信呢,茧子都是血泡磨出来的,他这一双手,不知道摸出来多少次血泡,虎口和指腹,上面还带着许多细小的疤痕,他给自己送祛疤膏,但自己好像从来不用。


    她放下徐截云的手,把衬衣按到他怀里,“你去换上试试。”


    徐截云四下看了看,“不合适吧?”


    “又没让你大街上光膀子!”闻慈白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共厕所,“你去那儿换。”


    徐截云心里居然有点说不出的可惜。


    他狠狠地唾弃了下自己的流氓想法,抱起衣服乖乖去了,等到两分钟后再出来,白衬衫拿在手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纯黑色的真丝衬衫。


    真丝的触感太柔滑,贴在皮肉上好像不存在一样,徐截云不是很适应。


    “怎么样?”


    闻慈用力点头,眼睛发光,“特别好看!”


    丝绸不是硬挺的布料,某种程度上来说,穿它的主人身材怎么样,它效果就怎么样,而徐截云的身材是显而易见的好——他穿军装的时候肩宽背阔,腰却紧窄,此时柔顺的丝绸衬衫依偎着他精悍的肌肉,不是健硕膨胀的那一种,而是恰到好处的流畅。


    简而言之,他穿这一身,漂亮极了。


    不是那种男生女相的漂亮,而是那种男人味与性感糅杂的漂亮。


    闻慈的手蠢蠢欲动,不老实地想伸过去摸一摸。


    徐截云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按住她的手,假如不看脸的话,声音倒是挺正经的,“等会儿红袖章大妈真的来了。”


    “不可能,”闻慈不信,她这么多天都没见过附近有管事大妈呢。


    她暗戳戳挣脱他的手,想摸摸丝绸衬衫底下露出隐约线条的腹肌,但还没等摸到,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吼,“那边俩人儿!干嘛呢!”


    她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一个短头发大妈怒发冲冠,正气冲冲地奔过来。


    闻慈:“!!!”


    “啊啊啊快——”跑这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她腰间一紧,下一秒脚底腾空,在被徐截云扛到肩膀上拔足狂奔的这一刻,闻慈无声尖叫:啊啊啊抱上了!


    ……


    “没追上来吧?”徐截云回头看了看,才放下闻慈。


    此时两人已经钻进了小胡同里,徐截云望了望,确保首都大妈被追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回头发现,小闻同志这个脚没沾地被自己扛着跑的红着脸,像跑了十公里拉练一样。


    “怎么了?”他有点担心,怕是她中暑了,伸手想摸摸她额头


    闻慈两眼放光,两手握着他大一号的手,特别真挚、认真地说:“小徐同志,你刚才特别帅。”呜呜呜他后背的肌肉手感超棒,坚硬紧实,还有背沟!


    徐截云:“……”


    他耳根也开始发热,咳了咳,抽回自己的手,“我带你去老莫。”


    路上,闻慈才知道老莫到底是什么。


    这家西餐厅原名莫斯科餐厅,但因为如今的形势改了名,现在叫首都展览馆餐厅,菜品和十几年前有很大差异,但总归和其他饭店比起来,还是有些特殊的。


    去那儿的基本上都是干部子弟,因为消费比较高,普通人家不常去。


    要是以前,闻慈听到这个不会追问,但她现在对徐截云的感情正式了一点,便顺嘴多问了一句,“那你也是干部子弟咯?”


    徐截云没否认,“等以后带你去见爷爷。”


    闻慈立即瑟缩,“不急不急,我还小呢。”


    徐截云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看她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自己的心虚样子,拍了下她脑壳,“行啦,走,上公交车,”小闻同志的态度已经在转变了,他不追求一步到位。


    慢慢来,只要人最后是他的就好。


    今天的天气的确是好,太阳光底下,徐截云的衬衫简直是熠熠生辉。


    坐了两站,有个年轻男人就忍不住了,悄悄过来问:“同志,你这上衣在哪儿买的啊?”徐截云一上来他就注意到衣服了,但看他的气势,没敢过来问,现在快下车了才过来。


    徐截云看向内侧坐着的闻慈,“她送的。”


    年轻人顿时用“你好福气啊”的眼神看着,别提多羡慕了,人家姑娘给他送衣服,还这么漂亮,肯定对他是既真心又大方的。


    闻慈收回看窗外的视线,笑道:“这是姑苏丝绸厂的商品。”


    这其实是她用【马良的五彩笔】画出来的,但这话也不算瞎说,姑苏丝绸厂的确生产男士衬衣,外国男性还挺喜欢穿的,但是来广交会带的样品不多,没法匀给闻慈。


    所以闻慈就画了件同款,按照徐截云的身高体格画的,他这才穿着特别合身。


    年轻男人顿时可惜,姑苏啊,那可远了。


    不过一听是丝绸,他看徐截云的眼神就更羡慕了,百货大楼的丝绸手帕一条都得一两块钱呢,特别贵,这么大一件衬衣肯定没个十几二十块下不来的。


    年轻人下了车,徐截云侧头,低声笑道:“小闻同志怎么这么舍得?”


    “我一向都很大方的,”闻慈反驳。


    她其实不止给徐截云买了礼物,给陈小满苏林他们也带了,本来是打算从首都寄回去的,但现在……她眼睛转了转,凑过去一点问:“你能帮我把礼物捎回去吗?”


    徐截云眉头微挑,坐直了,“什么礼物?”


    闻慈哪里不懂男人的心思,嗔他一眼,“吃什么醋啊,好啦,只有你一个人有衬衣,其他人都是小手帕什么的,”小手帕上的绣花都是不同的,但这个就不用跟他说了。


    徐截云轻易被哄好,矜持地颔首,“你列个名单,回白岭我帮你寄。”


    闻慈高高兴兴点头,看着他的侧脸,咽咽口水,特别想亲一口。


    但是不行。


    她撅着嘴缩回安全距离,浑然不知,一旁浑身绷紧的徐截云悄然放松下来。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说过的话,能反悔吗?


    第128章 月亮船男人,就是这么爱吃醋……


    老莫餐厅在这个年代的确是挺特殊的。


    它的建筑和装修就和其他国营饭店不同,天花板高高的,呈现一种点缀白雪花般的天蓝色,和地面之间连接着雕花的立柱,那上面还残余着西方的浮雕风格。


    绿色的大理石围墙,原木的地板,高背的椅子,一切都洁净闪亮。


    哪怕是服务员,和其他饭店的态度也不太一样。


    服务员把两人引到窗边的座位,递上来一份菜单,徐截云递给闻慈,“想吃什么?”


    闻慈看到这份菜单上的一个个名字,感觉到一种荒谬的陌生,烤牛排、炸猪扒、奶油汤……她忍不住问:“这上面的菜都有吗?”供应这么充足?


    服务员道:“大部分都是有的,不过今天没有整块牛排。”


    闻慈把菜单翻了一遍,“我要红菜汤,黄油鸡卷,土豆沙拉,”她突然想起来不知道这家店菜量怎么样,于是问服务员,“我点这些能吃完吗?”


    服务员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徐截云道:“想吃什么就点,还有我呢。”


    闻慈就又点了一份罐焖牛肉,把菜单递给徐截云,他随便看了一眼,就还给了服务员,“咖喱牛肉,法式炸鱼,奶油烤杂拌儿,俄式面包,还有一份月亮船,这个最后上。”


    服务员听得咂舌,这两人好阔啊。


    她拿着记好的菜单走了,留下闻慈好奇地问:“月亮船是什么?”


    “冰淇凌,你忘了吗?”徐截云笑道:“我们不就是为了吃冰淇凌来的吗?”


    闻慈恍然大悟。


    她久违地坐在西餐厅里,感到一种陌生,“这家店用刀叉?”


    “十年前是刀叉,现在都是筷子了,”徐截云笑道,他后靠在椅背上,难得的慵懒闲适,“它以前还有咖啡和香槟红酒,但现在没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喝。”


    闻慈认真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喝酒。”


    她觉得人和人的味蕾是不一样的,她从来不觉得酒好喝,每次尝试,都觉得要么苦涩,要么辛辣,总之除了必须应酬外,她是滴酒不沾的,当然,她酒量也不好。


    至于咖啡嘛,她说:“如果咖啡加奶加糖,我还是喜欢喝的。”


    徐截云忽然身体前倾,“白岭市有卖咖啡的?”


    闻慈一愣,眼神闪烁,“我在别人家喝到的。”


    她暗暗懊恼自己太过放松,为防徐截云探究,急忙扭过头看向窗外,这一看,就看到附近的铁栅栏,她的注意力真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什么地方?好大。”


    徐截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动物园。”


    他嘴上回答着,目光却落在闻慈白净的侧脸上,心下思索……小闻同志的背景应该不是能接触到咖啡的才对,这些年,不管咖啡粉还是咖啡豆,连友谊商店都很少见。


    那么,她是在哪里喝到咖啡的呢?


    徐截云忽然沉默下来,但闻慈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窗外的前方走过来几个少年,看着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海魂衫,打扮一看就是出身不错的,正巧,和面对他们的闻慈对视上,一个个眼睛就亮了起来。


    领头有个平头少年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朝闻慈咧开嘴,她也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平头少年看着很高兴,立即朝老莫的大门口拐过来了。


    他们直奔着闻慈过来,很巧,没有注意到她对面的人。


    餐厅里很安静,小平头也没吵闹,只是低声问:“同志,你是——”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后背被人狠狠怼了一胳膊肘,他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后背,“谁捅我!”


    他愤愤扭头,这一转头,就和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男人对视上了。


    “好久不见啊,小六,”徐截云笑道。


    他目光从最先开口搭讪的小六身上掠过,看向他后头两个熟悉的少年,意味深长道:“今天周五,你们学校没放假吧,这是约好了逃课了?”


    宗小六:“……”


    他涨红了脸,“徐哥你说什么呢,我们这是,这是出来校园实践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瞄了眼对面笑吟吟的漂亮姑娘,生怕她觉得自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徐截云笑容更明显了,还看,还敢看?


    闻慈好奇地问:“他们是?”


    宗小六抢先答了,“我是宗少言!宗族的宗,少年的少,言论的言!”他挺起胸膛,力图把自己的身板显得更挺拔壮硕些,没注意到另外两少年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死命地悄悄怼宗小六:徐哥的眼风都快杀死你了,你还孔雀开屏呢?


    “宗少言……”闻慈歪了歪头,“你认识宗少和?”


    宗少言大喜,“你认识我哥?这太有缘了,对对对,我是他堂弟,”说着,他满眼冒红心地看着闻慈,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那个,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


    闻慈还没答,徐截云就阴恻恻地开了口。


    “小六啊,你不饿吗?”


    宗少言气急,哪怕这是他尊敬的徐哥,他也不得不出声了。


    “徐哥,你别老叫我小六小六的了,”他的余光自以为隐蔽地往闻慈那里一瞟,很是气闷,“我这都快十七了,你这一叫,这这,”显得我很幼稚很没男子气概!


    最重要的是,人家漂亮女同志会笑话他的!


    徐截云板起脸,刚要说话,就被闻慈拦住了。


    她笑盈盈地道:“我是闻慈,听闻的问,慈爱的慈,”她扫了下打扮洋气的三少年一眼,“你们也是来吃饭的吗?”


    宗少言立即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吃饭!”又嘿嘿傻笑起来。


    旁边两少年眼神闪烁,一人抓住他一只胳膊,准备带他赶紧落座,但回头一扫,却发现今天的老莫热闹得不行,居然没有一张空桌子,只能拼桌了。


    闻慈也注意到了人满为患的餐厅,大方道:“那你们和我们一起坐吧。”


    宗少言脸颊绯红,“行,行吗?”


    他晕陶陶的看着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但身体很遵循心意,已经往闻慈旁边的空位走去,一旁冷眼抱臂的徐截云终于忍不了了,猛然站起,快他一步坐到了闻慈身边。


    宗少言看着忽然占位的徐截云,面露焦急,“徐哥你——”


    旁边两少年忍不住,赶紧把他押到了对面的空位上。


    缺一个椅子,服务员搬过来一个补上,这就形成了一个临时拼凑的五人桌,右边是笑容灿烂的闻慈和黑脸徐截云,而左边,是春心萌动的宗少言和他两个不忍直视的兄弟。


    气氛莫名有点怪怪的。


    身边的人冒着冷气,都要变成酸奶冰激凌了。


    闻慈觉着很好笑,但她也没有空安慰他——对面宗少和的小堂弟对她十分热情,红着脸问她是什么单位的,知道她是白岭市的后,对这个从没去过的地方表示了高强度的赞美。


    闻慈笑得忍不住,“你知道这个地方啊。”


    “我知道,”宗少言下意识道:“徐哥现在不就调去这个地方,”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眼徐截云,发现他两手抱臂靠在椅子上,脸上带笑,但似乎笑得很僵硬。


    宗少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莫名觉得有点凉呢。


    但什么也打断不了他对漂亮女同志搭讪!


    他知道闻慈比他大一岁后,更热情了,高兴道:“那我们是同龄人啊,你十七,我十六……”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出去,服务员就端着餐盘过来了,“同志,你们的菜好了。”


    一个个碗碟落到桌上,看得三少年睁大了眼。


    他们都是大院出身,条件没有差的,但也没这么奢侈,这一顿饭,得花近二十了。


    经济自由的成年人徐截云被艳羡的目光盯着,终于觉得憋屈的心畅快了几分。


    他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餐巾,转头道:“我帮你系上。”


    闻慈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心里好笑,知道他这是暗戳戳吃醋,便转过了身让他为自己系餐巾,余光里瞥见,对面三个少年一个个张大嘴巴,很像名画《呐喊》。


    徐截云第一次给别人系餐巾。


    小闻同志的头发比之前长了点,快要搭到肩膀上,半遮住她白皙的后颈,这些绵密的黑色发丝像细细的网,让他有点无从下手,怕手上粗糙的茧子不小心扯到她的头皮。


    闻慈察觉到他的僵硬,会意地伸过来右手,“发圈。”


    她的右手腕上有个黑色的圈圈,他还以为那是什么低调的装饰品,没想到是发圈。


    徐截云两指一撑,把发圈从她手腕上取了下来。


    她的头发比身上的丝绸衬衣还要柔滑,握在手里,像是一束温润的水,被太阳光晒得有了温度,他伸手轻轻拢住后面的头发,拿五指将碎发小心翼翼地抓了起来。


    这动作不可谓之不笨拙,好不容易每束碎发都被捉住了,他悄悄松口气。


    接下来的动作顺理成章。


    黑色的发圈纤细脆弱,徐截云把它套到短短的小揪揪上,艰辛地一番对战后,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困境:这为什么两圈太松,三圈太紧呢?


    闻慈感觉到他磨磨蹭蹭地不动了,伸手往后一摸,“这不好了吗?”


    她甩了甩脑袋,头发也没掉下来,她便转正了身子,拿过筷子勺子准备用餐。


    但是……


    徐截云今天真的有点戏精的瘾,他拿过热水壶,特意帮闻慈烫过了一遍餐具,才重新递给她,抬头看到三张瞠目结舌的脸,若无其事笑道:“怎么,很惊讶?”


    宗少言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刚萌动的春心“啪”一下裂开了。


    但他还是不敢置信,“那个,徐哥,你们——”


    徐截云第无数次感觉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察觉到闻慈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无比自然地道:“你们小孩子,别问这个。”


    宗少言的心彻底碎成渣渣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和潇洒剽悍的徐哥一比,谁还能看到他这个半大青年啊?


    接下来的整顿饭,他都蔫巴巴地沉默下去,看得闻慈都有点心酸了,但每次想开口放松一下气氛的时候,徐截云就会适时地插过来一句,“这个黄油鸡卷要趁热吃,小心烫。”


    闻慈叹气:男人,就是这么爱吃醋。


    老莫的菜量不算小,闻慈自己点的都没吃完,但徐截云的食量赶上三个她。


    等服务员端上最后一份月亮船冰淇凌时,闻慈看着这个漂亮的弯月形盘子,还有上面堆满的奶油冰淇凌球,一时有点打怵,“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过冰淇淋上插着两个小勺子,她递给徐截云一只,“我们一起吃吧。”


    徐截云以往不太吃这种甜甜冰冰的东西,但今天却欣然接受,不仅吃,他还把冰淇淋上的巧克力脆皮和水果丁留给闻慈,“这个樱桃好吃,菠萝很酸。”


    两个人头对头分享一份冰淇淋,中间,莫名流转着一些可以被称之为甜蜜的东西。


    宗少言:我碎了。


    虽然他们点菜晚,但因为每人只点了一菜一汤,还有一起的小吃拼盘和面包篮,因此比闻慈吃得还快一些,中途两个朋友拼命暗示走人,但宗少言就跟看不到一样。


    他倔强地问:“徐哥,你和闻同志一会儿要去哪儿啊?”


    徐截云看闻慈,闻慈道:“去动物园看看吧。”


    宗少言趁机道:“那我们一起?”


    两朋友都傻了,觉得宗少言这个胆子今天出奇的大,徐哥都明摆着和闻慈是男女对象了,他居然还想插进去一起约会——他们俩觉得宗少言今天就要重温童年,挨揍。


    但徐截云不止没揍他,甚至还笑道:“好啊。”


    闻慈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徐截云顺手揉了下她后脑勺,今天他切实地发现了,外面到底有多少豺狼虎豹想把小猫咪叼回家,所以在买票进了动物园后,他半点没有收敛。


    “小六,往那边站一点,嗯,拍吧。”


    “你太低了,要不我们俩坐下来?”


    “嗯,这张拍得不错。”


    宗少言麻木地看着手里的相机,要是以前,能摸到相机他很开心,但是今天,他看着相机里一张又一张的合照,觉得眼睛酸酸的想要流泪,呜呜呜他的少男心!


    闻慈都觉得他有点残忍了,这都拍了十好几张了吧。


    一贯最会克己的徐截云大概是被刺激到了,拍照的时候,居然没离她八丈远,要么是紧挨着她的肩膀站,要么是站到她的身后,甚至还有,是手掌搭着她肩膀的。


    于是她就眼见着对面的平头小六一脸的委屈,还要被他挑拣拍照水平。


    等到下午四点多,他们逛完了,宗少言逃也似地拉着俩朋友跑了。


    徐截云低头看相片,见闻慈看过来,还给她看,“这小子上学没少逃课,这些好玩的倒是学得不错,看看,拍得怎么样?”要不是来个人能给他俩拍合照,他才不会愿意跟着几个电灯泡,还是明显有异心的那种。


    闻慈正好看到一张照片,是两人站到熊猫馆前,侧着头靠在一起,满意地点点头。


    “是挺好的,把我拍得挺好看。”


    徐截云放下相机,扣住她肩膀,“那我呢?”


    “嗯……”闻慈装模作样地沉吟起来,悄悄后退,等退出两米远了,才大声笑道:“你都黑得快和衬衫融为一体啦!唔,其实这样还显得我挺白的——”


    她作势要跑,但下一秒,就被早有准备的徐截云一把拉住了。


    “你嫌弃我,”他咬牙说着,把她满脑袋头发揉得乱糟糟。


    ……


    徐截云和闻慈吃过晚饭,送她回了美术馆才回大院,一到家,就发现自家有客人。


    几个平均下来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坐在客厅,正在下象棋,而旁边还有几个年轻的小辈,有男有女,里面有宗少和,也有下午刚见过的他堂弟宗少言。


    宗少言蔫头耷脑,见他进来,扯了扯自己堂哥袖子。


    宗老爷子见徐截云回来了,手里的象棋“啪嗒”一下落到棋盘上,笑呵呵道:“小徐回来啦,这几天就听说你回首都了,今天才见。在白岭市待得怎么样啊?”


    徐截云笑道:“白岭市的军区很好,一切都顺利。”


    连老爷子笑道:“这一辈,就数你最出息——听说你下午去西郊了?”


    徐截云看了耷拉着脑袋的宗少言一眼,这小子虽然话多,但不是爱告小状的,估计是不知道怎么泄露的,他笑笑,自然道:“是啊,好久没去老莫,打打牙祭。”


    连老爷子看他还不漏风声,摩挲着象棋木制的表面。


    他爽朗一笑,道:“我听说你找对象了?你这孩子,处对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要是真有对象了,怎么不带回大院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看看?”


    徐截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但宗少言却忍不住了。


    他指向不远处一个姑娘,嘀咕道:“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连秀英理直气壮地抬头,“我下去去动物园,看到徐哥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小六他们还给拍照呢,”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有底气,爷爷一直很喜欢徐截云,姐姐连秀政也挺喜欢他,加上徐截云一直没处对象,她觉得他板上钉钉是自己的未来姐夫。


    今天发现他搭着那姑娘肩膀照相,她立即有种自家姐姐被戴了绿帽的不快。


    因此,她匆忙赶回大院,就跟自己爷爷说了。


    连老爷子假借着下棋的名义,怕人误会,还特意把宗老爷子拉上了,又添上几个小辈,就算徐截云和连秀政的事儿不成,也不至于丢了自家孙女的人。


    随口一问的事,反正就当聊聊天,成了固然好,不成也就当成玩笑话了。


    徐截云立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徐老爷子坐在棋桌旁边,喝了口茶,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交的朋友都是二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呢,什么时候,还认识上人家小姑娘了?”


    徐截云笑,知道宗少言这是什么都没说了。


    他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耸了耸肩,“我这去白岭也快一年了,还不兴认识一些新人物了?”口吻轻松,对他们探究这姑娘的身份,并没露出什么抵触的意思。


    徐老爷子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徐截云坦然接受各种目光。


    连老爷子心里一紧,面上仍笑着,“这姑娘是白岭市的?她来首都玩?”


    “没,公家借调过来办事的,现在暂时在首都工作,”徐截云笑着说,语气随意,又很无奈似的耸了耸肩,“小姑娘工作忙得很,要不是今天有空,哪有时间逛动物园啊。”


    连老爷子一听,既然对方忙,那今天玩还是徐截云主动找的?


    徐截云主动的?


    他心里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听秀英说,徐截云对人家好像真挺热络的。


    连老爷子心里沉思,落了一枚象棋。


    宗老爷子看满屋子人都各怀心思,笑了笑,一边落棋子,一边打圆场道:“截云也都快三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这会儿处个对象,多好啊。他靠谱,找的对象肯定也是个好的。”


    徐老爷子笑道:“他心里有数。只要他自己愿意,什么姑娘都好。”


    连老爷子不是很爱听这话,他觉得自家的秀政最好,性子好,长得好,能力也出色,但偏偏这个徐家的小子眼界忒高,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愣是不喜欢。


    他笑着问道:“这姑娘多大了?”


    徐截云现在不是很爱听年龄。


    他道:“才十七。”


    “十七?”连老爷子吃了一惊,声音都拔高了,屋里几个老爷子都有些惊讶,虽然前些年的确有些老夫少妻的事情,但徐家家风严苛,他们总觉得徐截云会找个门当户对合衬的。


    宗少和帮腔道:“虽然年纪小,但闻同志其实很成熟的。”


    他上回就发现了,闻慈虽然性子活泼,但实际上是个很聪慧通透的人,也很靠谱。


    要不然,她也不能小小年纪就把事业进取到这个地步,后来他打听了,全国小人书展览会,那都是优中选优,一年中最好的那些本小人书才能上的。


    他一开口,连秀英顿时瞪了过来,“你见过她!”


    宗少和:“……你姐也见过。”


    连秀英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连老爷子咳了咳,放下手里的象棋,苦笑道:“老宗啊,你的棋艺是愈发精进了,瞧瞧,我这又被你将了一军,”他摇摇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这么晚了,就不下了。”


    宗老爷子笑着点头,也起了身,“各回各家,明日再战!”


    这帮老爷子被自家小辈扶走了,徐截云一转头,就接受到自家爷爷的凝视。


    “你跟我来书房。”


    第129章 创举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


    第二天,闻慈特意穿了那身宋不骄送的红裙子。


    这身裙子是正红色*,点缀着深蓝色的碎花,复古又明媚,但因为太亮眼,她平时其实也是不常穿的,但今天徐截云说要和她出去玩,她就换上了。


    出去玩当然要拍照啦,嗯,她觉得自己应该学一学怎么给黑白照片上色,油画国画都能学会,没道理学不会单纯的照片上色吧?


    闻慈一边琢磨着,一边把钥匙串揣进口袋里。


    是的,虽然这是一条裙子,但它具备七十年代人心中重要的实用功能,裙身上有两个口袋,虽然不大,但也够装点小物件儿了,比方她把钥匙、手帕和钱票都放了进去。


    今天降温,她又套了件深色长外套,觉得这才是北方的深秋。


    看看手表,八点五十分了,闻慈出了宿舍往门口去。


    远远的就看到门口的高大男人,今天天气太热,他换了身军绿色的汗衫,隐约透出底下蓬勃的肌肉线条,胸肌紧实,肩宽腿长,看起来像是行走的完美比例雕塑。


    闻慈眯起眼睛招手,“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她提起裙摆小跑过去。


    跑得太快,差点刹不住脚,徐截云稳稳地捞住她手臂,“没到多久,你急什么?”


    “急着见你,”闻慈笑。


    徐截云咳了咳,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她脑袋,“不许胡说。”


    闻慈白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别碰乱我的发型。”


    徐截云左看右看,其实没发现她的发型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他转移了这个话题,“等会儿是去吃烤鸭还是吃炸酱面?我知道一家味道很正的。”


    闻慈眼睛放光,“都想吃!”


    “好,”徐截云爽快地答应,拍了拍手边的自行车,“我今天骑了自行车来。”


    两人还没走出几米,就听到美术馆的大院里传来广播的声音。


    “闻慈同志请速来馆长办公室,闻慈同志请速来馆长办公室,闻慈同志请速来馆长办公室……”这条通知一连播了三遍,广播员的声音还挺急的。


    闻慈脚步一顿,面露疑惑,“嗯?”


    门卫大爷从小屋里探出头来,大声喊道:“闻慈!馆长叫你!”


    闻慈回头朝他“诶”了一声,转头对徐截云道:“我可能要回去一趟,”她有点不好意思,约好了一起出门的,结果自己这边出了意外。


    “去吧,我在门口等你,”徐截云笑道。


    闻慈跨回刚出来的大门,朝着馆长办公室的方向去。


    她刚来首都美术馆时来过一次,隐约记得位置,她气喘吁吁跑到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缓了缓呼吸,才轻轻敲门,“馆长,我是闻慈。”


    等进去了,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馆长,还有钟玉兰。


    钟玉兰的脸色激动,像是压抑着什么喜悦,又很严肃,“外贸部那边刚才来了电话,说让你抓紧过去,有事儿要问,你现在就带上之前的作品过去吧。”


    闻慈一愣,脸色升起些高兴,“是,是我之前的那个事吗?”


    在广交会时,请袁经理帮忙给外贸部打了电话,但是这都十多天了,也没有个回音,她都快要以为这事不行了,没想到突然来了电话。


    “那边没说,”钟玉兰这么说着,但脸上的神色分明也觉得是这事。


    她催促道:“那边中午十二点就下班了,你快点去,别赶不上。”


    闻慈赶紧点头,一路狂奔回了宿舍。


    她飞速扯了自己的挎包,把先前那本广市的贝贝绘本塞进去,犹豫一下,又把这几天画的北省绘本也塞进去,虽然只画了个开头,但起码也能做个参考。


    她拎着包刚要跑出宿舍,一低头,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裙子。


    哎呦,怎么这么不凑巧呢,闻慈有点懊恼。


    她拉上窗帘,把身上的红裙子脱了,换上一件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力求看起来沉稳靠谱一点,对着镜子照照,确保自己看起来没问题了,把钥匙扔进包里,这才背上包往外跑。


    徐截云等在门口,看她的神情打扮,“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出去了,”闻慈愧疚道:“我得去趟外贸部,有很重要的事。”


    徐截云一愣,转而摇头,“我送你过去。”


    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坐垫,看闻慈不动,还催促了一句,“这儿到外贸部没有直达的公交,我送你过去,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闻慈不好意思地坐上去,揪住他衣裳后摆,“真对不起。”


    徐截云踩上自行车,“嘎吱”一声,轮子就快速地在地上滚动了起来。


    他道:“正事重要,”说完这句,声音里忽然带上笑意,“忙正事的小闻同志和平时不太一样,但也很可爱,”有一种认真的、上进的、特别生机勃勃的可爱。


    闻慈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说情话了,等骑出去一段,悄悄掐了下他的后腰。


    她羞涩:“你还怪会说——啊啊啊你别晃啊!”


    徐截云被她猝不及防的攻击震到,腰筋发麻,两手一歪,自行车一下子扭出了S形,他刚控制住车把,就察觉到自己的腰被后面的人死死抱住,两只胳膊像是牢固的藤蔓。


    他又恼又好笑,一时之间,连耳根的发烫都顾不上了。


    “你要勒死我?”


    “勒死你勒死你,”闻慈嘀嘀咕咕,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感觉到屁股底下的自行车重新稳当一点,但还是不太放心,“你行不行啊?要不我来骑吧?”


    徐截云:“……不要。”


    他干脆利落甚至还含着一点委屈的拒绝,生怕自己落得被闻慈带骑的画面,他骑得又快又稳,简直有种在高速路上飞摩托的感觉,果然闻慈不说这话了。


    她其实觉得自己带不动徐截云,他又高又壮,肯定很重。


    天气炎热,闻慈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没多久就昏昏欲睡起来。


    她半睁着眼,打着哈欠看周围穿梭而过的景物,老旧的胡同,白色的小楼,还有一道道或新或旧的国营牌匾,她抬起一点脑袋,把额头往他背上磕了下,全当开口前的敲门提示。


    徐截云领会到了,“嗯?”


    闻慈懒洋洋地问:“你昨天回去,宗少言他弟弟没说什么吧?”


    自行车的速度好像忽然慢了些。


    闻慈支楞起来,猛地坐直身子,“他打小报告了?!”


    “不是他,”徐截云低叹一声,索性直接跟她说了,“昨天才动物园的时候,有其他人看到了我们,和我爷爷说了,昨晚我回到家,是一屋子人等着我回去的。”


    闻慈想了想那个画面,“三堂会审?”


    她戳着他的后背,感觉到手下的背肌暗暗绷紧,才压低了声音问:“小徐同志,不会未来几天,会有一个人,你爸你妈或者你的青梅竹马什么的,给我一笔钱让我滚蛋吧?”


    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她不禁想到,七十年代的打发费会有多少呢?


    徐截云:“……”


    他不可思议,扭过头来,“你的脑袋瓜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闻慈把他的脸扭回去,悻悻道:“那你说吧,后来怎么解决的?”她这么问着,右手悄悄握成拳头,贴着他后背,好像一个不满意就要捶上去似的。


    徐截云一边骑车一边说话,语气平常,“爷爷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在追求你。”


    闻慈笑出声来,握拳的手也舒展开,重新揪住他的衣服,语气甜甜蜜蜜一改刚才的危险,“那你这个追求得还挺不错的,唔,又请客又带去动物园的。”


    “看来小闻同志还挺满意?”徐截云笑。


    他又道:“爷爷让我好好追求你,嗯,努力不要后半辈子打光棍。”


    闻慈作势掐了他一下,这回动作很轻,就像小猫挠了他一下子似的,她甜滋滋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我这人三分钟热度,可是很容易变心的。”


    徐截云不说话了,默默把自行车轮蹬出火星子。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外贸部,闻慈看着眼前的白色建筑,难得有点打怵。


    这种政府性质的国家机关,她上辈子其实真的没怎么来过,但除了紧张,她还有踌躇满志,把路上挽起来散热的袖子放下去,理了理,又问徐截云,“我这一身行吧?”


    “很好,非常好,”徐截云含笑靠着自行车,“你可以的,去吧。”


    闻慈嗔他一眼,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去啦。”


    闻慈握着挎包的背带,大步朝外贸部走去。


    门卫估计接到了上面的通知,看了她的证件后就放了行,还给她指了楼层位置,闻慈一路顺风顺水上去,等到三楼,找到部长办公室的门,还没敲,门就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和里面出来的人对视,那人瞪圆了眼睛,“闻——”慈?


    宗少和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十一月份中暑了。


    不然他怎么会在外贸部,自己的单位里,撞到闻慈呢?


    闻慈倒不意外,她本来就知道宗少和在外贸部工作。


    不过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她笑着对他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徐截云在外面”,就接替了宗少和的位置,虽然门还没关,但她还是敲了门,“部长您好,我是闻慈。”


    外贸部长抬起头来,“进来吧。”


    办公室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了,宗少和瞪了好半天,想不通她是来干什么的,趴到走廊窗边一看,果然看到单位外面的徐截云,守在自行车边,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相机。


    看他的打扮,虽然简单,但显得挺拔英气,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俩人到底是来干啥的?宗少和忙不迭下了楼。


    此时闻慈站在办公室里,站得端端正正像个小学生。


    外贸部长早从袁经理那儿知道了她很年轻,他桌案上的资料上也说明了这一点,但亲眼见到,还是不免有些吃惊,他和颜悦色地问:“就是你想要对外出口图书?”


    “是的,”闻慈认真点头。


    外贸部长笑了笑,神态温和儒雅,有一种□□或外交部的感觉,他温声问道:“你知道吧,近些年来,我们国家没有对外出口图书的先例。”


    闻慈还是点头,神态有些严肃,“我知道。”


    外贸部长有点惊奇了,“那你是怎么产生这个想法的呢?”


    闻慈脑袋一转,措辞着开了口,“在广交会的时候,有一些商人对华夏的态度不太友好,他们只去过广州,但是口吻间却仿佛非常了解华夏一样,我觉得这是我们没有对外输出完整的文化形象,所以,让很多外国人产生了一些误解。”


    外贸部长点了点头,“所以你想画一些图书出口?”


    外贸部长的神色一直没什么变化,闻慈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政客的心眼子,她自逾是十个自己也比不上的,所以她索性拿出了真诚,道:“我觉得文化是很重要的一环,不管对哪个国家和民族来说,而儿童们的观念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一旦他们长期接受那些偏见,其实是很难改变的——这是我的原因里比较大的一部分。”


    外贸部长耐心地问:“那小的那一部分呢?”


    “小的一部分是因为我比较擅长画这种,”闻慈坦荡道:“相对于成年人,儿童的世界是更单纯的,更少涉及到那些复杂的上级层面的东西,他们会喜欢轻松愉快的绘本。”


    外贸部长看着眼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同志,一时间陷入思索。


    他想了大概两分钟,闻慈就沉默地等待着。


    外贸部长忽然抬起头来,“那本你给袁经理看过的图书——不,你叫绘本是吗?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闻慈赶紧打开挎包,把广市那本绘本递了过去。


    政治是个圈子,外贸部长是外贸部的,但却也和许多外交部的人员熟悉,他其实见过国外目前的一些图书绘本,因此,见到手里的插画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惊讶。


    这不是他们国内流行的东西。


    他慢慢地翻看起这套五颜六色的绘本,色彩浓郁鲜明,细节描绘精致,相比之下,情节其实是简单的,正如闻慈刚才所说,是那种孩子们会喜欢的轻松愉快的东西。


    绘本不到四十页,他很快就翻完了,连带着空白出充作旁白的字。


    他两手交叉,撑在桌上,问道:“我记得,你是画小人书的吧?”


    闻慈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乖乖点头,“是的,我画过两本小人书,但是相比较黑白线条,我还是比较喜欢彩色——可能因为我是在电影院当海报美工的?”


    外贸部长了然地点头,是的,海报都是漂亮的彩色画。


    外贸部长再次陷入沉默,再次开口时,他问:“你把之前和港商的交流,跟我说一说。”


    闻慈心中一喜,赶忙把自己和张安华的交流大致说了说,她倒没有添油加醋,这种对方打个电话就能问到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撒谎,而且说不准对方早就打过电话了。


    涉及外贸的东西,她不觉得国家机关会随意决定。


    外贸部长的确已经和乐和玩具公司的张安华经理联系过,没有签合同的事情,对方的言辞保守,但并没否认自己说过的话,此时听过闻慈的转述,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位港商的确对闻慈的绘本挺有信心,不然不会说这种话。


    但是。


    外贸部长敲了敲桌面,忽然道:“如果真的有图书出口的话,你觉得外贸部为什么要选择你呢?”他伸手指了指闻慈,客观道:“你的年纪,资历,哪里胜过那些老画家?”


    闻慈:“……?”


    这就是现实版的过河拆桥吗?


    看她傻住,外贸部长还笑了笑,“你可以先说一说自己的优势。”


    “我的、优势?”闻慈绞尽脑汁地想,她的优势当然是超前几十年的眼光和对绘本市场的把握,但这个不能说,她只好一边想一边说:“虽然我年纪轻,但我也不觉得这是劣势,我年轻体力好啊,这套绘本要取更大的地点背景,我可以到处跑,收集素材。”


    虽然她又懒又爱享受,但比起钟玉兰这些老人,其实身体素质还是比较好的。


    闻慈越说越坚定,“而且我个人觉得,我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不错,要是老画师的话,他们画国画版画水彩之类的固然厉害,但是画绘本,也不一定特别适合,他们可以画点其他的嘛,也能大放光彩,还更适合,”就不要硬磕儿童市场了啊!


    外贸部长听了,也不说同不同意,反而问道:“还有呢?”


    还有——闻慈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轻声道:“张安华女士认可的是我的手稿,要是别人的话,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哪怕画的是一样的题材,可能她也不同意的。”


    这倒不是水平高低的问题,而是风格适配度的问题。


    打个比方,很多老画家可以称得上艺术家,画写意山水或者工笔花鸟一绝,几十年后能卖成百上千万一幅画,但他们可以画宫崎骏的动画风吗?换算过来,后者也没法适配前者。


    美无国界,但不同的美术形式之间是有壁垒的。


    所以闻慈觉得,大家各自发挥长处就好了,平白换赛道是容易水土不服的。


    听了闻慈的话,外贸部长并不生气,甚至笑了笑。


    “你这个小同志很有胆色,也有冲劲,”他夸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道:“这个尝试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是成了,会开创一门出口的新路子,对赚外汇也是有利的。”


    现在出版成本很低,国内还没有自己的版权法,闻慈哪怕画了,也没法得到大量版税。


    说不上为爱发电,但她现在敢尝试这个事,的确是很有意义的。


    闻慈听着他的画风,觉得有些微妙,试探道:“您这是,同意了吗?”


    外贸部长不答,反问道:“这一套绘本,按照你目前的规划来说,什么时候能完成?”


    闻慈心中一喜,立即道:“春交会前我肯定可以完成的,反正肯定能留下足够审核和印刷的时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能出口的,但她觉得自己没问题。


    外贸部长点了点面前的绘本,“来得及吗?现在已经十一月了。”


    闻慈认真点头,语气却有点心酸,“拼个命的话,没问题。”


    外贸部长被她逗笑,“你这个同志很幽默。”


    闻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还差五本绘本,想在四个月内完成的话,可不是得拼命吗?


    外贸部长已经差不多同意这事了。


    这个尝试的确没什么成本,只要闻慈努力画上几个月,能出口的话最好,哪怕不能也损失不大,但要是成了,就是一本万利,也许可以开启一门赚外汇的新途径。


    哪怕小小绘本卖不了多少钱,但积少成多,总比没有好。


    他心下思索着,抬首和蔼地询问:“这样,外贸部这边会给你出示一个借调令,下发给你的原单位,在这套绘本筹备期间,你要专心地准备这件事,直到明天春交会——除此之外,你需要提供什么条件吗?正常的项目组是可以招助理的。”


    闻慈大喜,真成了!


    但是条件……她想了想,“我要一直待在首都吗?”


    外贸部长摇头,“你有什么要求?”


    闻慈解释道:“这套绘本应该是六本,定在不同的城市背景下,北省、首都和广市这三本没问题,但是我想去西北、西南还有蜀地这三个地方,实地采风。”


    外贸部长想起她刚才说年轻人体力好的话,没忍住又笑了笑。


    “这很简单,我们可以给你出示出差证明。”


    闻慈高兴,“我画画习惯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助理,但是出去采风的话,能给我来一个身高体壮的同志吗?最好是女孩,”她不好意思道:“不然我有点害怕。”


    强龙不压地头蛇,外贸部长理解地点头,“我会给你配一位随行的同志。”


    闻慈这就没有什么条件了,她用力地点点头,但想起钟玉兰那边,她忍不住问:“那我走了的话,钟老师缺了一个助理怎么办?”


    外贸部长笑道:“放心,钟同志已经和我们这边说过了,要是你这边项目成立的话,就放你走,她那边两个助理就够用了。”


    闻慈没想到钟玉兰早就想好了,顿时感动,抿了抿唇,“那我这边没问题了。”


    外贸部长起身,绕过桌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轻,却仿佛千斤重。


    “闻慈同志,这是一个勇敢的创举,任重而道远,你要好好努力啊,”他和蔼地笑着,明明才四十来岁,但鬓边的头发已经微白,“我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


    第130章 采风与离别你故意的是不是?


    闻慈出外贸部的时候,看到正在大门边抽烟的两个男人。


    宗少和余光看见,一见她出来,徐截云就掐灭了手里的烟,他心下好笑,对闻慈问道:“你怎么今儿来我们单位了?”


    “有事要办,”闻慈想了想,觉得这事能说,于是道:“我争取了一个画绘本的任务,如果可以的画,你们部长同意明年给我一个春交会展台,可以尝试出口。”


    宗少和:“???”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但转念一想,部里最近为文艺作品出版的事的确开了好几场会,弄得理论纷纷,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但这是闻慈弄出来的?


    他无话可说,竖起个大拇指,“闻同志,你牛。”


    宗少和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闻慈笑笑,“感谢你们部长给我这个机会,”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的,到底是没有先例,只是抱着现在不行就等改开的心态先画着,但现在能行,这就更好了。


    她现在的创作欲空前旺盛,恨不得立刻飞去西北大草原上。


    宗少和笑道:“能说服我们部长,也是你的本事,”蓝部长可不是耳根子软的人。


    宗少和还要上班,跟两人说了几句,看看手表就走了。


    闻慈眼里的兴奋压抑不住,嘴角翘起,昂起脑袋看向徐截云,后者被她等夸奖似的样子逗笑,配合地伸出两只手,都撬起来大拇指,“小闻同志真厉害!”


    闻慈满意了,谦虚地摆摆手,“走走,我们吃饭去。”


    徐截云扶她上了高大的二八杠自行车,“我还以为你要回去工作了呢。”


    “我看起来难道像事业狂吗?”闻慈嗔他一眼,在徐截云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有点心虚,哼道:“吃个饭的时间总是有的,但今天没空跟你玩了,唔,我要回去收拾行李。”


    徐截云长腿一迈,跨上自行车往前骑,“怎么收拾行李?”


    闻慈稳稳抓住他的衣裳后摆,免得自己拐弯时跌倒。


    她道:“画这套绘本是要出去采风的,这几天我应该要启程去西北,不知道具体哪天,估计得等外贸部长的通知,”她是可以用【娃娃的彩色世界】画当地景点,但绘本又不是写生,她还是得切入当地人民的生活,才能把贝贝在那儿的生活画得真实可信。


    徐截云鞋底蹬在地面,自行车“嘎吱”一声停住了,他扭过头来盯住闻慈。


    “……小闻同志,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慈眨眨眼,“十一月五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啊。


    徐截云看着她茫然的脸,抿了抿唇,“距离农历腊八还有多久?”


    闻慈一瞬间明白了。


    她好笑地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还有好几个月呢,你急什么,”让当时徐截云想等她十八岁成年,结果还没到时候,急的人又是他。


    徐截云看她还记得,这才转过身继续骑自行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闻慈想了想,低头掰手指,“等西北这边结束了,我还要去西南,热带傣族那边一趟,等这边结束了,我还得去趟蜀地……”她越算越心虚,怎么算,腊八节似乎也不能回来。


    徐截云也发现了,一时间陷入沉默。


    闻慈捏了捏他的手臂,哄道:“我到时候会给你写信的。”


    徐截云心里五味杂陈,严肃道:“不要动手动脚。”


    闻慈:“……”


    她悻悻把右手从他坚实有弹性的手臂肌肉上缩回来,左右看看,发现周围都是机关小楼,她只好暂时老实下来,捏着他衣摆晃了晃,“哎呀,我真的不会忘记你的!”


    徐截云其实是相信的,但他一想到小闻同志比自己还忙,就觉得有些心塞。


    他闷头骑出去几十米,才问道:“等这件事结束了,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闻慈有点茫然,等春交会结束都五月份了,她估计到时候绘本的事结束了,那她应该会回到电影院吧?毕竟借调都结束了,那她肯定会回原单位的。


    明年就是1977,她等几个月就该恢复高考了,到时候正好复习。


    想到这里,闻慈也觉得有点心酸了。


    虽然她不黏人,工作也忙,但偶尔和帅哥男朋友见上一面还是不错的,可要是她来首都上大学了,到时候小徐同志在白岭,那两人岂不是几个月也见不到一次?


    她也严肃起来,戳戳他后背,“你要一直待在白岭市吗?”


    徐截云听到这个问题,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骑车的动作轻快了些,轻声道:“明年我应该会调回首都,不一定会长期留在首都,但是落脚点会在这里。”


    特种大队快要筹备完成,他到时候就要带队回首都,接受国家任务了。


    闻慈高兴起来,“那我们到时候就可以多见面啦。”


    徐截云听着她轻松的语调,脸上也带出笑意,终于揭过了她腊八节要在外的这一篇,转而道:“去到哪里跟我写封信,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你和孙团长很熟悉?打不通我的电话的话,可以请他帮忙,他能联系到我。”


    闻慈应下,撒娇道:“我一定给你写很多封信——对了,我之前写给你的信呢?”


    徐截云立即明白小闻同志的仪式感,他无奈一笑,却道:“珍藏着呢,放心吧。”


    ……


    吃了一顿饱饱的烤鸭加炸酱面,闻慈吃完饭后,却横生一些不舍。


    离美术馆还有一道街时,两人骑在安安静静的栏杆后面,她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拉着徐截云步行,叹了口气,语气难得的软,“还没走呢,我就有点想你了怎么办?”


    徐截云下颚紧绷,“我到时候给你写信。”


    闻慈笑,“山高水远,等你的信到了,我可能都不会在原先那个地方了——还是等着我给你写信吧,”她拉住自行车不让它走,徐截云也站定了。


    她笑眯眯望着徐截云的脸,昂起脑袋给她看,“我的脖子好了没?”


    徐截云微微弯腰去看。


    两盒祛疤膏,把闻慈本就不深的疤痕彻底淡化了,他隔着点距离一看,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感觉眼前的脖颈细长白皙,像是一节洗净的鲜藕。


    闻慈白他一眼,“你离近点啊,这能看清吗?”


    徐截云凑近,还没等看清伤疤,眼前一花,“啵”的一声,柔软的嘴唇撞到他脸颊上。


    极度的惊愕下,他整个人呆住了。


    闻慈笑容灿烂,看他维持着弯腰探头的姿势不动,还笑话道:“小徐同志,你是呆头鹅吗?”说着,胡乱地揉了把他短得有点扎手的头发,像揉搓小孩子一样。


    徐截云十岁后就没让人揉过脑袋,但感受着她柔嫩的掌心,意外得没有反感。


    他这会儿也没心思反感。


    他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


    闻慈眼睁睁看着徐截云一点点的红温,深蜜色的脸变成了赤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耳朵、脖子甚至衣领以下,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不会逗过火了吧?


    小徐同志看起来那么潇洒自如,她没想到亲一下他就受不住了啊。


    闻慈小心翼翼,“徐截云?”


    清脆的声音闯入大脑,徐截云怔怔抬起头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浅粉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是两瓣水润的水蜜桃,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他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两下,“你——”


    他的声音平时就哑,像是受过伤,现在听起来就更哑了。


    闻慈正因为他的发怔有点不自在,听到这里,立即转移话题,先声夺人地指责:“你听听你听听,你抽烟把嗓子都抽哑了!”


    徐截云脱口而出:“回去就戒。”视线落点还放在她的唇上。


    闻慈:“……”


    她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推过车往前走。


    徐截云胳膊腿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他默默跟在后面,神情放松,等反应过来时,发现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似乎在无意识地抚摸——他被烫到一般放下了手。


    他用力清清嗓子,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我,我来推吧。”


    闻慈顺势把自行车还给他,两个人安安静静往前走。


    这种安静不是无话可说的安静,而像是一条暗流涌动的地下河,在暗礁之中,平静水面之下,仿佛有无数鱼儿搅动,每一次甩尾,都拍打在人的心脏上。


    气氛很微妙。


    闻慈感受到这种微妙,让人脸颊发烫,但心情愉快,她两手背到身后攥起,悄悄用余光瞄着徐截云英俊恣意的脸,心里觉得更甜了,怪不得自己那些同学那么喜欢谈恋爱呢。


    和这种大帅哥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己都能多活几年。


    徐截云不知道闻慈想什么,但能察觉到两只存在感很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这两道目光毫不掩饰,但他放慢速度、缓缓看过去时,却只看到一个发丝飞扬的后脑勺,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像果丹皮,柔韧坚硬的外皮撕开,泄露出细细密密的酸甜。


    他嘴角翘起,忽然觉得自己也纯粹起来。


    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件事,但气氛和之前却明显不太一样。


    到了美术馆门口,徐截云站定,道:“我明天来给你送个东西,来得及吗?”


    “什么东西?”闻慈好奇,“明天我肯定不会走的。”


    徐截云不说,抛下一个未解的谜题,然后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闻慈看着他的背影微笑,歪着头看了半天,对方忽然转过身来,朝她挥手,“回去吧!”再盯着他,他恐怕要没法控制好自己的腿,当众出丑了。


    ……


    闻慈回到美术馆,先去找钟玉兰。


    对方已经离开了馆长办公室,正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速写,见到闻慈,她笑着看了一眼,停下手里的铅笔,“怎么样?”看到闻慈的笑脸,她其实已经知道结果了。


    果然,闻慈用力点头,“外贸部长同意给我这个机会!”


    钟玉兰虽然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仍然为此感到开心,她重重拍了拍闻慈的手臂,声音激昂,“好好干!往后的世界,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不,”闻慈笑道:“往后的世界是我们所有人的。”


    钟玉兰笑起来,难得的开怀,脸上的每根皱纹看起来都真实生动。


    虽然钟玉兰为自己开心,但闻慈还是有点愧疚,“我走了,老师您就少了一个助理。”


    “两个就够了,其实最开始,我原定的就是年君和乌海青两个人,”钟玉兰看她面露惊讶,笑着解释,“是在全国小人书展览会的时候,你那些发言,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思想有个性的年轻人,所以后面,我才跟上面申请多加了一个人。”


    闻慈感动又惊讶,“谢谢您钟老师。”


    “不用谢,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钟玉兰感慨道:“年年去广交会的那么多人,但只有你,敢主动跟外商打交道,甚至为自己争取机会——这是你应得的。”


    她柔和地望着闻慈,“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闻慈眼睛闪着亮,“外贸部长同意让我外出采风,先去西北,再去西南、蜀地,等到明年三月份之前,我必须回到首都,给他们留下审核的时间,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那四月份的春交会,就会给我留一个小展台。”


    钟玉兰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好好干!”


    在钟玉兰这边备受鼓励,闻慈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充满了动力。


    人不是机器,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但她每次和一些人相处之后,就会觉得整个人像被上足了机油的汽车,又能一下子开个几百公里——钟玉兰是这样,徐截云是这样,甚至今天只见过一面的外贸部长也是这样,他们的存在,都像是磁极一样,具备吸引力。


    闻慈喜欢这样的人,也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她斗志昂扬地回到宿舍,立即开始继续画北省的绘本。


    北省,在目前最有特色的就是重工业和冬天的冰雪,闻慈是以贝贝的视角切入的,她当然不会画工业,所以她选择了很具魅力的冰天雪地,把这一本安在了北省的深冬。


    大纲已经准备好,她照着画下去,因为顺手,进度比广市那本要快不少。


    等到下午四点多,宿舍底下传来了喊声,“闻慈?闻慈!”


    闻慈从窗户探出头,看到楼底下的年君和乌海青,他们俩抱着一些东西,见她探出头来,喊道:“门卫那边寄来了你的包裹,我们俩就给你抱过来了。”


    “我马上下来!”闻慈拿上钥匙噔噔蹬跑下楼。


    她接过两人怀里的包裹,看了看,只有一个是包裹,成爱红的,剩下都是信件,有苏林的、宋不骄的,看日子,都是前几天寄出来的,她才收到。


    “谢谢你们!”闻慈高兴道谢。


    年君和乌海青摆摆手,匆忙走了,他们俩这两天出去写生,热得够呛,现在得去洗澡。


    闻慈抱着东西上楼,先拆开了成爱红的包裹。


    这个包裹是成爱红寄到电影院,苏林帮忙转寄到首都来的,里面是好些松子、榛子之类的山货,还有晒干的小朵小朵黑木耳,剪去了根,收拾得特别干净。


    里面还有成爱红的信,她看了一遍,感觉看到了北省的绿色大山,心情愉快。


    这些东西都很好,只是她现在要出远门,轻装上阵,不方便带着,闻慈决定都留给徐截云,她收好信件,给她回信的时候,特意写了自己现在在外地,估计几个月内都不会回去,又表达了对她的感谢,还暗戳戳说自己在学习——学习高中知识。


    这封信和她从广交会带来的丝绸手帕放到一起。


    成爱红家里是大队上的,条件估计没那么好,闻慈想加一些实用的东西。


    她之前听说过,成爱红有奶奶,似乎这几个月眼睛不是很好,正好,她前几天特意买了瓶鱼肝油,听说这个对人眼睛好,又放一罐麦乳精,翻出来两盒猪肉罐头,堆到一起。


    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很贵重,但闻慈看来,还是成爱红送的东西更好。


    纯天然无污染黑木耳,过几十年能卖上百一斤呢。


    闻慈又拆开苏林和宋不骄来的信件。


    苏林倒没说什么,只是关怀了她的身体和工作,又说自己在电影院最近干了什么,他已经在画新的小人书了,还说近来好多美工跟他请教,也想画小人书。


    闻慈笑笑,但觉得自己也得提醒一下,让他保护好自己还没出版的作品。


    人心隔肚皮,他这么单纯,别再那天被人剽窃创意了。


    至于宋不骄的信件,让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上次去孙大娘家的时候,给小圆送了点水果,顺便拜托宋不骄帮自己找找《数理化自学丛书》,她八月那会儿就给她送过来一沓,只差了两本代数,这封信里说都找到了。


    宋不骄还问,是在白岭市等着她,还是给她邮寄到首都来。


    闻慈原本是打算1977年好好复习的,但眼下来看,似乎也没那么多时间。


    她想了想,决定中间抽空回趟白岭,把这套书拿过来随身带着看看,于是她回信说“不用麻烦寄过来,我最近要出差,不会留在首都,等明年我会有空会白岭的。”


    她连写数张纸,把几个人的信件都回复了,趁着邮局没下班,和包裹一并寄了回去。


    原本是打算托徐截云把礼物捎回去的,但现在一看,两人似乎都很忙,闻慈索性也不费那个劲儿了,一份包裹寄到电影院,是苏林的,也是小手帕里唯一的另类——保温杯。


    恕闻慈实在不知道,这个年代给异性朋友能送什么,所以她就买了个保温杯。


    这杯子是白色的塑料外壳,没有花纹,看起来款式大方,不会土气。


    至于其他女孩子,当然是花样不同的丝绸手帕,陈小满那里一份礼物,宋不骄一份,白华章孙笑言她们也有一份,虽然日常交往没那么多,但当时的感情都是很好的。


    只是大家都忙,平时没办法总见面,感情生疏了也是正常的。


    东西挨个寄出去,闻慈摸摸钱包,觉得自己还是得赚钱。


    她在外面吃了碗馄饨充作晚饭,回到美术馆继续画画,第二天,就收到了外贸部的通知——火车票已经订好了,闻慈明天就要启程,落点在西北的第七农垦兵团。


    年君来送的这个消息,不可思议,“你要去哪儿?”


    闻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要去画绘本了,就是之前广交会画的那个。”她生怕年君心情不平衡崩溃了,但对方呆了呆,似乎早有准备地接受了。


    年君有点难受,“那你,不和我们一起了?”


    闻慈连忙拍着胸口说:“虽然我人走了,但我的精神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年君:“……”


    他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些微的伤感都散去了,没好气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闻慈见他恢复正常,松了口气,语气也自然了,“几个月内应该都不能回来了吧,我得连跑几个地方,过年说不准都不能回北省,不过明年三月份,我肯定就回来了。”


    年君算了算,忽然想起乌海青,“乌海青知道这事了吗?”


    闻慈老实摇头,“还没呢,”这事要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了,就跟炫耀一样,多不好啊,要不是年君帮钟玉兰带外贸部的话,她其实打算告别的时候再跟他们俩说的。


    年君叹了口气,低低道:“你有本事,画什么都行。”


    闻慈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妙,她也叹口气,认真道:“年君同志,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算画小人书不行,你换换别的路子试试啊?”


    年君依然很忧郁,“哪里有什么路子。”


    他摇摇头,不愿再说这事,继续道:“外贸部那边说了,给你搭配了位女同志,叫林英,好像是退伍的女兵,应该挺靠谱的。明天上午九点钟的火车,你们俩在火车站见。”


    闻慈大喜,“真的?这也太好了!”


    她一下子安全感噌噌上来了。


    送别了忧心未来的年君同志,徐截云也来了,闻慈抱着成爱红给的包裹给他,他瞅了一眼,十分疑惑,“这是干什么?”


    “朋友给我寄的,我这要出门了,你都拿去吧,别放坏了,”闻慈给了一个很朴实的理由,她把东西塞进他怀里,拍拍手,在他面前摊开手心。


    她充满期待,“拿来吧。”


    徐截云好笑,但也没拖延,单手从口袋里摸出个钱包,递给闻慈。


    他催促道:“你打开看看。”


    闻慈瞄他一眼,钱包是黑色的,但纤细轻巧,像是女士款,她把钱包打开,看到里面放了六七张大团结,还有很眼熟的票证,她拿出来一眼,发现都是全国粮票。


    她把粮票抽出来,钱包递回去,“我手里有挺多钱,不用你的。”


    徐截云没接,“你要去的地方物资没那么丰富,多留点钱傍身,别等过几个月回来,瘦得我不认识了,”他开了个轻松的玩笑,见闻慈仍不收回钱包,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钱我拿走——但里面的照片你得拿走吧?”


    照片?


    闻慈收回钱包翻找,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只有两寸照那么大,正好在透明的塑料夹层里,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这是在动物园拍的,她笑容灿烂,歪着头,靠向徐截云的方向,手里比了个小树杈,而徐截云也笑着,眉目舒展,手里拎着没喝完的汽水,是她喝到一半的。


    虽然是黑白的,但生动真实,看着很有上世纪、不,这世纪的复古风格。


    闻慈“呀”了一声,笑盈盈看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徐截云凝视着她的脸,悠长地叹了一声,低低的无奈:“免得你把我忘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