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老树开花他以前什么样
老编辑摸了摸自己的老脸,哼笑道:“你前几天不是还打听过人家吗?”
钟玉兰一愣,恍然大悟,“你是闻慈?”她前阵子从乌母那儿偶然看到《乒乓》,很是惊讶,看封底的画师介绍提了一嘴是北省白岭市的,还特意问了一句。
闻慈笑着问好:“您好,我是闻慈。”
钟玉兰笑了笑,她看着是将近六十的年纪了,理着一头利索的短发,已经白了大半,但一双眼睛却很清亮,她一笑,眼角细细的皱纹就挤了出来,像是金鱼拂动的尾鳍。
她转头对大家道:“我和闻慈是同行。”
闻慈一愣。
钟玉兰笑着看向她,解释道:“我是电影制片厂的,你是电影院画师,怎么不算是同行?”
闻慈这才明白,俏皮道:“那您得算是我的大、大、大前辈。”
钟玉兰喜欢大大方方的孩子,遇事不胆怯,她听到闻慈的话,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来电影院也没干多少年,可称不上大、大、大前辈。*”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乌母笑着拍了下她手臂,“快坐,我们坐着说。”
客厅沙发不够,几个年纪最大的长辈坐着,连同主编在内,剩下还算年轻的都坐在椅子和塑料红凳子上,大家围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茶点,但气氛很愉快。
钟玉兰要坐到闻慈旁边,老编辑没好气道:“得得得,这就给你让位。”
老编辑往一边挪了挪,钟玉兰大方坐下,离得近了,她很认真地看了看闻慈的脸,忽然笑道:“你怎么想到去电影院的?你的水平,正经美术单位也能进的。”
闻慈没想到话题这么跳跃,但还是道:“我那会儿找工作,就电影院有机会。”
要不是这个机会,她现在估计就在市七中当英语老师了。
钟玉兰问:“你们市的美工水平都怎么样?”
闻慈眨眨眼,道:“都还行,我的同事比较出挑,他也出了小人书。”
钟玉兰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他也和你差不多大?”
闻慈点头,“就比我大了一岁。”
钟玉兰问了好些问题,美工的工作忙不忙、喜欢什么电影、喜欢看什么书……林林总总,闻慈都回答了,心里摸不着头脑,这是调查她的人物生平吗?
乌海青给她倒水,“钟姨你口干不干?”
钟玉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笑着横了他一眼,“又不是你说,你替我干什么?”
她又对闻慈道:“你的水平很高,比很多有经验的老画师都强,要是有机会,还是要往更大的单位走一走,大城市机会多,不会把你困住。”
闻慈了然地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钟玉兰满意地点点头。
钟玉兰跟其他老朋友说话去了,闻慈当个合格的小辈,笼络了这帮中老年的心。
等到散场时,老编辑依依不舍,“下回来省城,再和爷爷见面啊。”
钟玉兰觑他一眼,笑骂道:“还爷爷呢,真好意思,又给你孙子扒拉好姑娘?”说着,拍了拍闻慈的肩膀,道:“我的地址给你了,要是以后想问什么,可以给我写信。”
闻慈乖巧点头,笑得特别让人喜欢。
……
闻慈是回招待所的路上,想起来钟玉兰是谁的。
她以前听她当画家的爸说过,上世纪后期祖国美术界的名画家之一,年少成名,老年后奠定殿堂地位,搁在几十年后,一幅画能拍出几十上百万价格的大佬——钟玉兰钟女士。
原来这时候的钟女士,是在北省电影厂吗?
闻慈走在宽阔的省城街道上,觉得有些奇妙——互联网时代有一张钟女士老年时的照片流传,那时的她大概八十多岁了,穿着朴素,一头短发,笑容和蔼而稳重。
原来真正的钟女士,其实幽默风趣,很爱开玩笑吗?
这种感觉,好像闻慈走进了历史书,跟很多年前的人对话了一样。
闻慈回到招待所,把钟玉兰和其他人给她写的联系方式都收了起来,好好地放进笔袋里,今天这一场的确受益匪浅,这些人水平很高,嘴里随口谈论的,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的名字可能没流传到下个世纪,也可能是闻慈没听过,但今天,她记住了这些面孔。
好高兴,闻慈心情激动,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翻腾了好久才睡着。
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闻慈充满怨气地爬起来开门,发现是查介绍信的,她拿出自己的证件给他们看,关上门继续睡,但感觉没睡多久,下一波查介绍信的又来了。
闻慈:“……”她看起来很像犯罪分子吗?
省城的检查果然严格,一个晚上,闻慈被叫起来两三次,到最后,她恨不得把介绍信贴在脸上,第二天一早,她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上的火车。
久不熬夜,一熬夜闻慈感觉要猝死了。
这趟火车要开三十多个小时,仍然是徐截云帮忙买的下铺,她找到位置,也顾不上被子脏不脏了,等列车员查完票,便沉沉地倒在枕头上睡着,再醒来时是被太阳晃醒的。
闻慈无事可做,就坐在下铺上,望着窗外春天的原野发呆。
她带了一点鸡蛋糕垫肚子,但没带正餐,三餐都是去列车上的餐车买的,邻位的小孩子从她一睁眼就开始鬼哭狼嚎,跑来跑去的尖叫,闻慈托着腮瞅着,满脸惆怅。
好想念小志小圆啊,和这熊孩子一比,简直是小天使。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八点多,熊孩子累了,终于倒在床上睡了。
而闻慈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由衷的希望这孩子明天晚点醒。
不知道几点。
昨晚被拉下的窗帘子被“刷”一下拉开,黑暗变成锃亮,闻慈眼皮下的眼珠子滚动了下,涩得发痛,她迟迟慢慢地掀开眼皮,被雪白的日光刺得猛地闭上。
“干啥呢干啥呢?你吵着姐姐睡觉了!”
熊孩子的奶奶把扒在窗边的孩子拉了过来,朝闻慈讨好地笑笑,“这大太阳都起来了。”
闻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这才五点!
她什么也没说,从包里扯了件衣裳,往脑袋上一盖,又闭上了胀痛的眼。
半梦半醒睡到八点多,闻慈到底是扛不住魔音穿耳,从床上爬起来了,等列车员到了时候,她请人家帮忙看了下行李,端着饭盒快快地跑去餐车打了饭。
没办法,她现在三餐很规律,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和熊孩子相伴到下午三点,等“首都站到了”的广播想起来时,闻慈如释重负。
可算到了。
再熬下去,她的耳膜都要穿孔了,闻慈忙不迭收拾行李,带来的小零嘴儿都吃光了,本来是可以给遇到的小孩分分的,但这熊孩子太可怕,闻慈直接自己全吃了。
行李包轻了一点,但不多,闻慈掏出梳子理了理头发,刚洗完一天,还没油。
她第一个站到了车门旁边。
火车发出巨大的噪音,闻慈身体一晃,等撑着墙壁站稳时,车门就在眼前被拉开了。
“大家慢慢下车,不要挤,”列车员喊着没起到任何作用的话,闻慈感觉到身后传来被海浪拍打的力道,她连忙跳下车,拎着行李箱四下看了看,跟着红色的标识往外走。
首都火车站很大,比北省的省城火车站还要大。
闻慈站在人山人海里,像是水波里的一条小蝌蚪,千万只脚都在往外面迈,她只能顺着人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踮着脚往周围望,感觉自己似乎得了散光。
好多人,全是人。
这真能找到宗少和吗?
闻慈心里打怵,早知道应该让徐截云约定一个固定的位置,这下好了,隔着各种激动的喊声和吆喝声,她瞪大眼睛往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棕色夹克,棕色夹克……”
她的眼睛忽地一亮,“棕色夹克!”
接站的人堆里站了个很高的男人,和徐截云精壮的高个儿不同,他是有些文弱的瘦高,起码有一米八五,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算是鹤立鸡群,很是显眼。
他五官端正,生了一双很特别的丹凤眼,略为狭长,看着很有点潇洒的魅力。
闻慈想起来徐截云的评价:“长得人模人样。”
肯定是他!
闻慈想往哪边走,但人流裹挟的力量太强大发,她一个拎着重重行李包的姑娘根本抗衡不了,好在对方似乎看见了她,高高地喊了一嗓子,“闻同志?”
闻慈简直热泪盈眶,腾出一只手用力挥舞,“宗同志!”
看起来文弱潇洒的宗同志踏入了人流,很艰难地,揪着闻慈的包把人拉出来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
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狼狈,闻慈低头喘气时,看到他锃亮的黑皮鞋上多了两个灰白的脚印,再一抬头,宗同志精心打理好的头发也乱了,有一绺儿朝天翘着。
闻慈赶紧询问:“宗同志,你没事吧?”
宗少和其实也在悄悄地观察闻慈。
徐截云前几个月才调去白岭,这才多久,就能打电话让兄弟来火车站接人,宗少和断定这肯定是他老树开花,但亲眼见到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
这位闻同志,是不是长得太面嫩了点?
宗少和爽朗地笑着,“没事。”
他随手拍了拍被挤得皱巴巴的袖子,“你就是闻慈同志吧?打你一出来,我就注意到了,”徐截云的表述非常写实——个子中等的女孩子,皮肤白得像陶瓷,短头发,爱笑,有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像一朵漂亮的太阳花,哦,手里还拎着个深棕色的皮包。
比起前面详细的描述,最后这一句包很像是临时想起来的添头儿。
正是徐截云这番描述,才让宗少和心里坚信,这肯定是他喜欢的姑娘。
不然就徐截云那性子,能这么带着笑,肉麻兮兮的夸人?
他只会带着笑损人。
闻慈笑:“我也认出你来了。”
宗少和充满期待地问:“哦?他怎么说我的?”
闻慈迟疑了一下,人模人样,感觉不像是夸人?她含蓄道:“他说你穿了身棕色夹克。”
宗少和还在期待地等着她。
闻慈为难,只好转头看了看周围,转移话题道:“这附近有没有电话或者邮局啊?”
“那小子肯定没说我好话,”宗少和嘀咕了一声,指着西边方向道:“火车站里就有电话,人应该不太多,我们可以去排队。你要给谁打电话?”
闻慈道:“徐截云。”
宗少和一听,“他有空接吗?”
闻慈点头,“应该有空吧,他让我到了地方给他打电话的。”
宗少和满脸的不敢置信,“???”
徐截云那狗崽子,能这么贴心?这家伙去白岭好几个月,消息全无,前几天突然给他打电话,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结果是让他来火车站跑腿儿接人!
宗少和对着电话大骂一通,但临到时间,还是早早来了。
他想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宗少和主动接过闻慈的行李包,两人去电话外头排队,电话费很贵,大家都舍不得打多久,没多会儿就到了闻慈,她熟练地请接线员转接,号码记得特别清楚。
宗少和在旁边竖着耳朵,准备看徐截云到底会不会接。
两分钟后,话筒里“嘟”的一声,然后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嘶哑,陌生不是因为隔了电流,而是对方声音里黏黏糊糊的笑音——宗少和摸了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觉得徐截云得疯病了。
徐截云笑吟吟开口,“小闻同志?”
那上扬的尾音,被宗少和脑补了个山路十八弯,他又狠狠哆嗦了一下。
闻慈关切的看他一眼,“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突然发抖了?
徐截云问:“宗少和?”
闻慈“诶”了一声,对着话筒说:“我已经见到宗同志了,你要和他说话吗?”
“不用,”徐截云的拒绝毫不迟疑,“他身子骨壮得跟牛犊子一样,哪里会生病。你到首都,要是有哪里需要帮忙的,要办什么,就找他,他门儿清。”
闻慈偷笑,“你怎么好像有京腔了?”
徐截云笑,“很奇怪?”
宗少和木着脸看两人打情骂俏——是的,在他看来,就是这个成语。
他整个人现在是割裂的,一边是大院里叱诧风云的好兄弟徐截云,意气风发,嬉笑怒骂,一边是电话里这个,恨不得给每个字音都裹上笑意的男人,他没法形容。
缠绵?不不这个词太肉麻。
但宗少和就是这么觉得的,他看着闻慈的眼神变了,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
连徐截云那样满口戏谑讽刺的老男人,都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宗少和满脑子胡思乱想,闻慈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这个宗同志怪怪的。
他戳在一边发呆,脸上表情变幻,像在演一出没有观众的独角默剧,闻慈嘴上和徐截云说着,眼角瞄着他,终于被敏锐的小徐同志察觉了心不在焉,“宗少和人呢?”
“他就在旁边呢,”闻慈以为他要和宗少和说话,把话筒递了过去。
宗少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接过了话筒,“喂?”
“这事儿回去,不准回大院胡说,”徐截云对待自己的发小,春风化雨的语气立即变成了秋风扫落叶的无情,宗少和一听,立即觉得对味儿了,这才是徐截云吗!
但是这话……
他咂摸着徐截云的意思,小心翼翼背过闻慈,捂着话筒指责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人家女同志都千里迢迢来首都了,他居然还不让传出去?这是干什么,这是不负责不作为!宗少和觉得哪怕徐截云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也要唾弃他的行为!
徐截云皱眉,“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宗少和想说“你处对象对人家不真心”,但闻慈就在后头,他没法张口,压低声音愤愤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样,不是陈世美吗?”
徐世美!
徐截云面无表情,“闻慈才17岁。”
“她真这么小?!”宗少和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拔高了,后头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他心虚地回头看眼闻慈,发现她神态安详地盯着鞋尖发呆,应该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他又转了回去,咬牙切齿地骂,“徐截云你这是老牛吃嫩草!”
徐截云不想跟他废话了,“行了,你帮忙照顾一下闻慈,回首都请你吃饭。”
说完,“啪”一下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徐截云对着办公室门口的正冠镜,观察着自己的脸,看看左脸,看看右脸,最后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心情不是很愉快——他真的很老吗?
宗少和不知道自己引发了徐截云的年龄焦虑。
他瞪了话筒两秒钟,还给了工作人员,扭头对着闻慈讪讪的笑,“闻同志啊,你刚才,刚才,”他那一下没控制住嗓门,闻慈肯定是听到了吧?
闻慈装作发呆刚刚回神的样子,抬脸笑道:“徐截云说你是老首都,你知道哪儿的涮羊肉好吃吗?”
宗少和立即松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
尴尬的话题一扫而过,他立即变成了最开始印象里那个风度翩翩的人了,拎起脚边的行李包,夸夸而谈,“别说涮羊肉了,什么烤鸭卤煮,豆汁儿焦圈,我都知道哪儿味最正!走走走,我们这就去?我请你吃饭!”
“哪儿能你请,”闻慈笑道:“你来接站,我来请你才对。”
她看了看手表,没给宗少和反驳的机会,直接问:“没预约今晚能吃上吗?”
宗少和还是头一次被姑娘主动请吃饭,这姑娘,还疑似是徐截云的对象,他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领着闻慈先去了招待所,放下东西,这才带她去了一个胡同。
胡同弯弯绕绕,宗少和边走边说,“别看这家位置偏,可要说味道,还得是它最地道!”
闻慈眼睛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宗少和很热情,“你这趟来首都是玩儿的?正好我最近不忙,可以串休带你转转,天坛你知道吗?还有天安门广场,到时候都可以去转转,还能找师傅拍照!”
闻慈连连点头,但是,“我中间有三天得出差。”
宗少和一愣,“出差?”
他看闻慈这年纪,也不像上班很多年的,什么差能出到首都来?
闻慈笑道:“你知道全国小人书展览吗?”
宗少和还真知道,好像每年都会举办,今年是在首都,但这和闻慈有什么关系?他看了看穿着小衬衣的闻慈,恍然大悟,“你是主办方单位的?”
“不是,我是被邀请来的画师,”闻慈谦虚地笑,“运气好,出了两本小人书。”
宗少和忽然不走了。
闻慈疑惑地停住脚步,“宗同志?”
宗少和游魂一样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飘忽忽地说:“你都出小人书啦?”
闻慈点头,“我们省出版的,可能首都这边没有卖的。”
但那也是出书啊,宗少和想想自己这辈子,从小混到大,现在二十七八岁了,还在外贸部边缘部门做个小主任,顿时觉得自己丢了年轻人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闻同志,你真厉害!”
宗少和对闻慈太好奇了。
两人进饭店点了单,闻慈说要请客不是客气,一点完单她就掏了钱票,票是她提前换的全国粮票,宗少和还没等拦,服务员已经收好钱票走人了。
宗少和:“……老徐知道,又得损我。”
“不会的,”闻慈把剩下的钱票塞回兜里,主动开口:“你是徐截云的好兄弟?”
宗少和点头,“我们俩是发小,一起长大的。”
闻慈对他很好奇,他对闻慈也很好奇,话题一拉开,他就问了,“你和老徐是怎么认识的?你,你知道他是干啥的不?”他不知道闻慈了解徐截云到什么地步。
闻慈笑,侧面道:“我去过军区。”
宗少和立即明白,这是把徐截云的职位身份了解明白了。
闻慈笑眯眯问:“小时候的徐截云是什么样的?”
宗少和不知道是褒奖还是贬低,笑着说:“这小子从小就讨大人喜欢,讨我们厌,上学时成绩好,入了伍训练水平高,他没成年那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人模人样呢。”
闻慈笑出声来,这俩人对彼此的评价还挺一致。
她很感兴趣地追问:“他以前什么样?”
宗少和想起十年前的徐截云,颇为咬牙切齿。
“他小时候一被夸奖,我们就天天挨骂,‘看看人家老徐那孙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学学’,就是这样的。他狗脾气,还死犟,认准什么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后来入伍了大家见不到面了,以为以后不用被对比了,谁知道没多久,嘿,他升军官了!”
闻慈咯咯直笑,“他这么讨人厌啊?”
宗少和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出真心话了,连忙挽回,补救道:“倒也没有,他其实可受欢迎了,上学的时候一堆小姑娘给他塞零食儿……”
闻慈听他越说声音越小,还追问:“然后呢?”
宗少和咳了咳,决定夸点好的,“你见过徐截云训练时候的样子吗?”
闻慈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他在大江山冷着脸扣动扳机的样子。
她用力点头,脸颊热得红扑扑,“他打枪特别好看!”
宗少和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见过,不可思议地问:“他跟你炫耀的?”老树不仅开花,还开屏了!
闻慈摇头,强调道:“借调工作的时候,我偶然见到的。”
她可不是不务正业的人!
第112章 争辩这种小家子气的小人书,根本就不……
涮羊肉鲜嫩美味,佐餐的趣事也很下饭。
闻慈就着徐截云小时候的诸多事迹,吃得津津有味,在宗少和口中,现在这个风趣又沉稳的徐截云,倒退回十几二十年前,简直是孩子王。
他嚣张,胆大,傲气,哦,还蔫坏蔫坏的。
比如放长假,徐截云第一天就招呼大家出去疯玩,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暑假,大家作业都是开学前一天晚上哭着补的,碰到开学考,一个比一个成绩惨烈。
结果徐截云,他考了第一名!
宗少和想到当年自己那顿竹条炒肉,咬牙切齿,“这小子肯定是背地里偷偷学的!”
闻慈笑得喘不上气,急忙喝了口汽水掩饰,这梨子汽水是宗少和点的,她附和着点头,“就是就是!”小徐同志一看就是心眼子多多的,眼珠子亮得不像话。
不过,怎么感觉这样的小徐同志更可爱了?
虽然他在别人眼里,可能英气剽悍,但闻慈看着,莫名觉得他很像一只很灵的边牧。
白边牧是不太行了,不知道有没有棕色品种。
两个刚认识的人,通过八卦徐截云而迅速地熟悉起来。
快饱了,闻慈放慢吃饭的速度,正要说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女声,“少和?”
闻慈扭头,看到饭店窄小的木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布拉吉的年轻姑娘,个子高挑,身段纤细,脊背挺得很直,莫名有种舞蹈生柔美而坚韧的气质。
她眨眨眼,那个姑娘也看到她,面露惊讶。
这两个姑娘彼此好奇地对视了一眼,宗少和却头发发麻。
他勉强笑着,打招呼道:“秀秀你怎么来了?”
“我来吃饭啊,”被称作秀秀的女生走过来,离得近了,闻慈能看清她的脸,比起这会儿其他女孩,秀秀的眉毛是明显修过的,纤细有型,似乎还用眉笔浅浅的描过。
秀秀看看闻慈,脸上的笑恍然大悟,“这是——”
宗少和一看就知道她误会了,想解释,但想到秀秀对徐截云那点心思,一时无法开口,窘得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徐截云的事儿,怎么火葬场是自己受了啊!
他硬着头皮开口,“这是老徐的朋友。”
这个老徐,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代指一个人。
秀秀微怔,心脏忽然跳得快了点,她抿了抿嘴巴,问道:“我能坐在这里吗?”
这家店生意很好,饭店根本没有空位,宗少和四处扫了眼,尴尬点头,秀秀又看闻慈,见这姑娘也笑眯眯点头,这才坐到闻慈身边,笑容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连秀政,连长的连,秀气的秀,政嘛,就是那个政治的政。”
闻慈肃然起敬,跟她握手,“你的名字真大气,我是闻慈,听闻的闻,慈爱的慈。”
连秀政和她握了手,笑问:“你是哪里人?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不是首都的,”闻慈摇头,“我是北省白岭市的,唔,这个地方你知道吗?”
连秀政当然知道,因为徐截云在那儿,她甚至特意计算了白岭到首都的距离。
她笑道:“我刚才看到你和少和坐在一起,还以为他谈对象了呢。他们这帮人,就他和老徐还是孤家寡人……”她语气十分随意,就像普普通通地谈起自己的好朋友一样。
但闻慈很敏锐。
她脸上仍然笑着,心里却暗戳戳的想到小徐同志,这不会是他前女友吧?
闻慈不知道怎么回,索性顺着她看向宗少和,“宗同志没对象?”
被两双眼睛盯住的宗少和:“……”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我忙着工作呢,哪有空谈对象——你喝汽水吗?我给你点一个,梨子味儿的?”说着,不等连秀政回,已经忙不迭去找服务员了。
闻慈和连秀政都能看出来,他有点慌。
连秀政心里一沉,转头问闻慈,“你是老徐去白岭认识的?”
闻慈点头。
连秀政笑了笑,道:“你们认识还没多久吧?他这回调去白岭,好突然,我们这帮发小没来得及道别他就走了,他现在怎么样?不会晒得更黑了吧?”
闻慈想了想小徐同志麦色的肌肤,阳光一照,就跟闪着光泽的蜂蜜一样。
她摇摇头,真诚道:“不算很黑,还挺好看的。”
连秀政:“……”
拎着汽水瓶回来的宗少和,脚下一滑,险些打了玻璃瓶子,他不知道小闻同志看不看出来不对劲儿,但他这个旁观者夹在其中,觉得自己很像个小丑。
他甚至有点嫉妒徐截云了,没承受这种尴尬。
宗少和心情沉重地坐回两人对面,启开瓶子,递给连秀政,“快喝快喝。”
希望堵上她的嘴,别说话了。
连秀政接过汽水,没喝,继续笑着对闻慈道:“老徐就是长得晃眼,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吧?可讨厌了。上房揭瓦,爬树摸鱼,什么都干,连累着我们没少挨骂。”
闻慈睁着两只圆溜溜的杏眼,无辜道:“刚才宗同志把这些都跟我说了。”
宗少和怎么会和外人说这些事?
连秀政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剜了宗少和一眼,轻吸一口气,她看了看闻慈的脸,心里抱着最后的希望,“你看着年纪挺小的,多大了?看着皮肤真好,不像我们,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我比老徐少和他们小几岁,也是25了。”
闻慈很想跟她挑明,但谁让小徐同志没答应她呢?
她名不正言不顺,摸了摸自己顺滑的头毛,道:“我是17。”
“17?”
“17!”
连秀政心里那点怀疑时隐时现,她本来以为,闻慈可能是和徐截云谈对象,但她刚才话里的深意不算隐晦,要是对方真是他对象的话,不可能听不出来,宣誓主权。
但她听到闻慈的年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
徐截云今年多大?27!
差了整整十岁!
连秀政脸色变幻,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慈也没想到她这么震惊,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这不是一张十七岁胶原蛋白满满的脸吗?她试探着问:“怎么了连同志?”要不咱们挑明吧,试探来试探去也太尴尬了。
连秀政咬着牙,忽然低声道:“我看错他了!”
闻慈:“?”
看错什么?看错谁?
这位小姐姐到底在说什么?
连秀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气愤地想,她本来以为,徐截云和大多数庸俗的男人是不一样的,他高尚、有理想、有自我……但谁知道,还是摆脱不了男人的劣根性!
男人都喜欢年纪小的,徐截云居然也是这样!
连秀政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前面那些年都眼瞎了,甚至有些悲凉,她再看一旁睁圆眼睛满脸疑惑的闻慈时,觉得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一定是被徐截云的外表和功勋吸引了。
是,她不否认徐截云的优秀,但这也改变不了他老牛吃嫩草的事实!
连秀政轻叹一声,怜爱地摸了摸闻慈的头顶,摇了摇头。
闻慈:“?”她为什么摸自己脑袋?
闻慈觉得自己的头顶似乎长出了智慧的青草,她满脸茫然地看着连秀政冷冰冰看了宗少和一眼、站起身、转头往饭店门口走去,迈出两步,忽然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走出了悲痛和沧桑。
这个眼神太复杂……三分怜悯三分可惜三分悲怆,还有,一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闻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连秀政低低地道:“徐家……唉,你再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了,背影充满着斗士的愤慨和失意人的落寞。
闻慈呆了好半天,迟钝地扭头:“她怎么了?”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宗少和:“……我不知道。”
两个人的心里都笼罩着一个名为秀秀的谜团,闻慈想不明白,甩了甩头,记起她临走前那些话,问道:“她说徐家,是徐截云的家里吗?”
宗少和点点头,含糊道:“他家,情况比较复杂。”
闻慈“哦”了一声,听这语气,觉得徐家八成是个大麻烦,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连秀政人还怪好了,虽然疑似情敌,但还提醒她这个“竞争对手”。
她往嘴里又塞了一片羊肉,吃不动了,但汽水还可以溜溜缝儿。
……
连秀政的突然出现并没影响到闻慈的好心情。
第二天是7月11日,距离展览会开始还有一天时间,宗少和作东道主,带闻慈把附近的景点都转了一圈,还去了长城和天坛公园,这些地方都有国营照相馆的师傅在,外地来的人可以花钱拍照,留下地址,到时候人家会给寄回家。
一张照片连照、冲洗到寄,需要一块五角钱,这还是黑白的。
闻慈今天出门,特意多带了两身衣服,一身木耳边衬衣加长裤的,一身红裙子,一身嫩黄色裙子,分别是之前宋不骄和徐截云送的,颜色亮眼,款式也相当洋气。
闻慈穿着那身红裙子在公园拍照时,照相师傅直竖大拇指。
“哎呦,你这身不上色可惜了,”拍完,师傅不住嘴地念叨。
照相馆不忙的时候,他们这帮公家单位的就轮流来景点出外差,他每天不知道得照多少相片,但也不多见到这样的,长得漂亮,穿得也漂亮,简直能给他们照相馆当宣传照了!
他打商量,“这张黑白的不要你的钱,我洗一张放我们照相馆行不行?”
首都到底是大城市,街上市民穿得比外面鲜亮很多,也不乏红绿黄这些艳色,要说论洋气,大家首屈一指是沿海发达的沪市,然后就得是首都了。
闻慈凑在黑布里看,的确照得很好,把她意气风发的气势都拍出来了。
她摇头,“我不想自己的脸被挂上去,”路边谁经过都能看到,要是有不正经的对着她指指点点,那多膈应啊,而且这会儿不讲究肖像权,她觉得没隐私。
师傅很可惜,“那就没办法了,唉,你的地址寄到哪儿?”
闻慈给他写了地址,又要了上色的照片,比黑白的贵一截,一张直接要两块钱了。
去哪儿她都要拍张纪念照片,还要去公厕换身衣裳。
白衬衫、红裙子、黄裙子,宗少和看得*眼花缭乱,深深可惜徐截云今天不在,但同时,他心里也默默算了下徐截云的工资,他现在是副团级,津贴应该很高吧?
要是不高,闻同志这个花钱的驾驶,他可能要养不起。
宗少和不知道闻慈是什么出身,但绝对差不了。
她这个花钱眼也不眨的样子,就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哪怕是他们这种大院子弟,不乏还有抠门的呢,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很多老一辈都节俭,自然也不让子孙大手大脚。
眼见着一上午闻慈花出去一二十,宗少和看看时间,“去吃午饭?”
中午这顿,是宗少和请的客,吃了一顿正宗的烤鸭。
闻慈走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坐到椅子上却还意犹未尽,“这些师傅拍照的手艺真好,”虽然她没化妆,但拍出来特别有中式古典的美,等上色了,肯定更好看。
“能在老国营店里干的,手艺都是这个,”宗少和竖了个大拇指。
闻慈眼睛发亮,念叨着,“他们的相机也很不错……”
宗少和一愣,心想不会吧,但亲眼见过她花钱的手笔,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要相机?”
闻慈当然想要。
她之前去军区时,看到宣传部周向阳的相机就很眼馋,眼下看着宗少和的脸色,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可能,身体前倾,“宗同志能买到?”
宗少和迟疑道:“我能弄到票。”买相机,最缺的就是票。
闻慈惊叹地看着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没问宗少和是什么单位的,她忙问了一下,宗少和笑道:“我是外贸部的。”
闻慈是真吃惊了。
首都外贸部?
宗少和被她敬佩的眼神瞅着,不好意思道:“就在闲散部门当个小主任。”
闻慈心中敬意更甚,还是主任!
不过……外贸部?闻慈摸了摸衬衫领口上夹着的万宝龙金笔,“你们是不是有外汇券啊?”
宗少和点头,“对,我们工作接触这方面比较多。”
闻慈恍然:“那之前徐截云的外汇券,是找你换的?”
宗少和早看到她今天插着的钢笔了,笑着道:“我就说那会儿他要外汇券干什么呢,着急忙慌,又问我友谊商店里有什么好货,挑来挑去,挑中这只万宝龙,又去找老木匠师傅的电话——那是不是也给你准备的?”
闻慈含蓄地笑着,点头的动作却很干脆。
宗少和道:“你要是想买相机的话,我这边能弄到,但自己冲洗照片其实很麻烦。”
闻慈就是知道这个麻烦,才一直犹豫的,要是自己买相机洗照片,那还得在家里准备暗房、药水等等……懒人还是比较适合数码相机。
但数码相机是哪年出现的来着?
闻慈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长叹一声,“我还是再想想吧。”
宗少和经过今昨两天的相处,很看好闻慈。
他当即道:“你拍照找老徐啊!”
“老徐就喜欢照相啊、集邮啊这些东西,他自己有一台海鸥牌相机,还会冲洗!不知道带没带到白岭去。正好,你们俩一个拍洗,一个上色——全乎了!”
闻慈:“……”其实也不是会画画就会给照片上色的。
……
东奔西赶玩到下午五点多,吃过晚饭,宗少和就把闻慈送回了招待所。
明天开始,闻慈就要去展览会了,所以他不用再赶过来,她去附近的澡堂洗了个澡,浑身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准备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明天的大场合。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她就起了床。
首都连招待所的水房都挤,闻慈打仗似的匆忙洗漱,回房间换了衣裳。
展览会嘛,说正式也正式,说随意也随意,也会有很多市民买票参加,闻慈穿了昨天拍照穿过的那一身白衬衣,卷曲的木耳边领子,看着端正而不死板,很是俏皮。
这回她没在胸前口袋里插金笔,把它好好收进行李包,带了普通的钢笔本子出门。
下午有研讨会,他们画师都要参加的。
闻慈在国营饭店吃早饭,正宗的老首都焦圈儿,没配豆汁,那味道她享受不来。
赶到会场的时候刚好八点多,展览会八点钟开始,这会儿里面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三四十岁的大人,也有十几岁的孩子,大人比孩子还多——小人书的受众可是老少咸宜的。
闻慈没买门票,是凭着自己的参会介绍信进来的。
她一进来便四处闲逛,会场里布置了许多展台,上面陈列着一本本的小人书,下面标记了她的出版年份、作者等简单信息,每本书的封皮上都贴了红签,代表是参会作品。
可能也防止盗窃?闻慈试着拿下一本,发现每本书都有标号。
这个展览会,侧面上展示了1975秋冬及今年1976春夏的小人书出版状况。
和前些年没什么不同,十本书里,九本红色英雄,闻慈大致翻看了一下,内容暂且不说,但画技和笔触都是很不错的,也许是因为能选上来的,都是挑选后的好作品。
当然,她对现在的自己有信心,她画得也不差。
而且这种英雄题材的受众很广。
进来参观的市民明显很爱看这样的,捧起一本,看得如饥似渴,闻慈溜达着找自己的《乒乓》,最后在考北边的第二个展台上,看到了熟悉的白底小女孩封面。
围着这几本《乒乓》展书的,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明明有好几本展书,但她们偏偏围着一本挤在一起看,小声地叽叽喳喳着。
见到闻慈看过来,几个女孩还主动分享,“这本好看!”
闻慈顿时有种心血被人认可的荣耀感,她笑眯眯凑过去,“你们喜欢这本啊?”
几个女孩子用力点头,声音很兴奋,“它和其他连环画儿不一样!”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跟闻慈介绍,说主角是两个小女孩、讲的是打乒乓球,明显是看了好多情节了。
闻慈惊奇,“你们以前看过这本书?”
女孩子们摇头,“没,我们刚才一进展览会就发现了这本,然后就一直看它了!”
闻慈抿嘴笑。
她正要说话,就听到斜后方冒出一道声音,“这种讲两个不成熟的女孩子的书,凭啥能上展览会?靡靡之音,小家子气!你们这种小姑娘看这种书会把脑子看坏的!”
几个女孩子吓了一跳,惊慌地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这人个子中等,长得很瘦,因为凹陷下去的脸颊和脑门上发亮的头皮,看着有点鼠相,他一幅愤怒的样子,瞪着几个女孩子,还有她们手里那本翻过一半的《乒乓》。
闻慈:“你是谁?”
鼠相男人没搭理她,自顾自道:“这本书讲的什么?乒乓球?还打到亚运会去了!这是对国外资产阶级的向往!”说着,就要把女孩子们手里的书抢过来。
几个半大的女孩吓了一跳,惊慌后退,眼前伸过来一只胳膊,挡住了鼠相男人。
闻慈把她们格开,撸起袖子问:“你对这本书有意见?”
鼠相男人仍然不搭理她,继续愤怒地自言自语:“这种题材有什么好画的,又不打仗,又不革命,又不英雄——简直一点没有人民该有的觉悟和气势!看这种书,是要把人的脑子看坏的!”说着,瞪着眼前几人,显然觉得她们的脑袋就是被看坏掉了。
闻慈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坏了,被气得要冒烟了。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有不同的眼光是很正常的。
但是,那是对于正常的评价,这种恶毒的人身攻击不算!
闻慈开腔:“听你的口音,北省人?”
鼠相男人终于看了她一眼。
闻慈的普通话很标准,他没听出她也是北省人,以为她是来参加展览会的学生,当即挺起胸脯骄傲地说:“我画了十几年小人书,我是有发言权的!”
他还要再说,但已经被闻慈故意打断了。
她两手抱臂,认真询问:“你对这本《乒乓》意见很大?”
“对!”鼠相男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他一把抓起展台上的一本《乒乓》,把它翻得哗啦作响,大声道:“这个作者,我连名字都没听过——一听就是个女人名字!她才出过多少小人书,还能出水彩?投机取巧,这是借着新题材的势给自己镀金!这本书毫无价值!”
他几乎要高声呐喊了,“这种小家子气的小人书,根本就不配放在这里!’
闻慈再次打断他的情绪,“你的作品是什么啊?”
鼠相男人一愣,涨红着脸,为自己挽回颜面般强调道:“我今年运气不好,前年,前年我也是上了展览会的,还是出的彩色!”他越说底气越足,觉得自己愈发有资格挑剔了。
闻慈恍然大悟,“就是你今年只出了黑白,还没上展览会,觉得人家顶了你名额呗?”
鼠相男人恼羞成怒,恨不得原地跳脚,“你胡说!”
他死死瞪着闻慈,那眼神像是老师在看着执迷不悟的少女,声声简直泣血。
“你、你这是在为靡靡之音说话!”
“我刚才那就是为它说话了?”闻慈气笑了,她清清嗓子,把自己挽起的袖子又放了下去,就他这点嘴皮子,不值当她摆出全力以赴的架势。
“你听好了,我现在是真要说话了。”
第113章 锋芒小人书也是一种武器
“第一,不是只有战争和斗争是值得被记录的,体育难道很低贱吗?如果体育没有价值,那为什么世界上有奥运会有亚运会,我们国家还要派运动员去参加亚运会?”
“第二,你这个同志的思想觉悟有限,你首先就不具备男女平等的思想!女作者怎么了?两个小女孩当主角怎么了?如果区区性别都能被你冠上小家子气的名头,恕我直言,你这位同志不具备文艺创作者基本的开放包容。”
“第三,你今年没出彩色小人书,没上展览会,你该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江郎才尽,而不是来展览会对着几个小孩大放厥词,输出你的无理观点。”
闻慈的声音字正腔圆、有理有据,简直是拿出了广播员的水平。
她还在输出呢,鼠相男人涨红了一张脸,几次张嘴想要打断,闻慈毫不留情地一抬手,“有点素质,等我说完,”鼠相男人憋屈地闭上了嘴。
他面对昂首挺胸的闻慈,居然莫名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好不容易闻慈歇了口气,他忙不迭抢过话茬,“你这是强词夺理!”
闻慈嗤笑,“不顺着你的意就是强词夺理?怎么,你就是理啊?”
鼠相男人咬着牙“你”了半天,感觉到好多目光都注视到自己身上,低低的耳语声都传进他耳朵里了,他脸膛涨红,呼吸急促,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样子。
闻慈大惊,急忙摊开两手,“你不会有病吧?”
她对天发誓,自己这话是在问他有没有心脏病,但鼠相男一听,以为她是在骂自己。
他一口气从鼻孔里喷出来,叫道:“甭管你怎么说,这本书就是不配在这里!”
闻慈一看他又中气十足了,顿时放下心,笑道:“配不配是评委和人民说了算,又不是你说了算,个人的眼光不代表群众,你懂不懂啊?”
她居然还笑脸盈盈地嘲笑自己,鼠相男握住拳头,气得身体都开始打摆子。
“你为这种作品说话,你也维护这种毫无价值的靡靡之音!”
闻慈伸出一根食指,对着他摆了摆,“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靡靡之音,没人画体育,不代表体育不重要——你难道没听说过主席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吗?体育就是一种使体魄有力的手段,你不能因为你没文化,就觉得大家都没见识。”
她说他没文化!她说他没文化!
鼠相男眼睛都红了,声音越来越大,在展会里简直响亮,“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看,你都没有新鲜点的词儿,”闻慈耸肩,一幅包容无奈的样子,“唉,我说,如果人的思想太狭隘太死板太老旧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在家多看点书。你说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个人的穿着跟上了1976,但脑袋还没跟上时代啊。”
身后传来几声扑哧,是那几个被鼠相男吓到的小女孩忍不住笑了。
不知他们,周围好些人都忍俊不禁,觉得这个姑娘讲话犀利又有趣。
鼠相男的眼更红了,分不清是血丝还是要哭,他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拳头也捏得嘎吱响,闻慈立即退后,“主席是让你体魄野蛮,人的思想可不能野蛮啊。”
鼠相男蠢蠢欲动的拳头立即松开,“你别胡说!我又没打你!”
闻慈这回没说什么,她嘴皮子利索,但肢体不是很抗揍,做人还是得留一线的。
鼠相男压着怒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闻慈真是个围观群众的话,是不会告诉他名字的,但眼下她理了理花瓣一样打着卷的衣领,微微一笑,很有风度地对着围观群众一颔首,“大家好,我是闻慈。”
这个名字……
鼠相男终于知道自己今天被怼到天花板的原因,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这本书就是你画的!”
“是的,”闻慈爽快地承认了,“这位不知名的同志,希望你这回记住我的名字,下次再在我面前发表那些落后于时代的歧视言论的话,我还是会不吝赐教的。”
鼠相男:“……”
丢人,简直太丢人了!
鼠相男一时分不清,是自己骂到画师头上还被回怼得片甲不留丢人,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狠狠教育了一通思想落后更丢人,他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灰溜溜跑了。
闻慈朝他的背影喊道:“同志,回去记得多看点书啊!”
鼠相男的脚步趔趄了一下,连回头都没有,跑得更快了。
闻慈心满意足,但心情其实不算是很好。
见微知著,鼠相男只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而已,初出茅庐,过于青涩的年纪,新奇的题材,画风的差异,这些都让她成为出头鸟一样、特立独行的存在。
特立独行对闻慈而言赞誉,但在很多人眼里,是要被打压的不稳定因素。
几个小女孩从她背后探出头,红着脸激动道:“姐姐,你真厉害!”
刚才鼠相男突然指责的时候,她们心里吓坏了,真以为手里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可后面听着他被这个姐姐骂得头到抬不起来,心里莫名有种畅快的感觉。
闻慈耸肩,玩笑道:“所以人还是得多读书,不然都没法文明地骂人了。”
几个女孩会心一笑,看她的眼神敬仰极了。
比起大庭广众下之下吵闹的鼠相男,闻慈还是有点素质的,她对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歉意地弯了弯腰,“真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看展览了——大家继续吧,继续。”
周围有男有女,眼神各异,有不赞同的,当然也有朝闻慈竖大拇指的。
二十来个人渐渐散开,露出后面一位短发女士,五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和路边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皮肤微黄,脸颊瘦削,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是孩子。
闻慈一愣,立即从气势汹汹姐姐变成乖巧小姑娘。
她小跑过去,眼神惊喜,“钟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啊?”这不是前几天经过省城时,在沙龙见到的钟玉兰吗?超级厉害的大佬前辈!
钟玉兰笑道:“我来参加研讨会的,刚才见到你大杀四方,很出乎我的意料啊。”
上次在老乌家看到的闻慈,乖巧又嘴甜,完全是那帮老家伙最喜欢的小辈样子,但刚才一看,实在让她没想到,有种小猫咪突然变成了大老虎的反差感。
闻慈懊恼,糟糕,不会影响自己在大佬心里的形象吧?
好在钟玉兰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她道:“你刚才说得很好,‘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乒乓》也画得很好,你的书出现在今天的展览会里,是实至名归的。”
闻慈知道,这是她在安慰自己。
她笑笑,两个小梨涡又甜成了小猫咪,特别乖觉,“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很多人不喜欢太自信的年轻人,但钟玉兰喜欢,如果连年轻人都没有了自信的精气神,那怎么相信自己相信国家呢?她对着闻慈又笑了笑。
闻慈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还挺得大佬喜欢的。
等钟玉兰走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也准备走了,继续悄悄在会场里游荡加看小人书。
等下午的研讨会,她到时间便进去等了。
一个足够容纳七八十人的小会场,前面有主讲台,下面甚至不是椅子,而是一个个没有靠背的木头凳子,说实话,有些简陋,但坐在里面的人都坐得很庄重。
闻慈找到自己的位子,是在后排。
剩下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上午那个鼠相男也没在,看她面孔生,年纪小,也没什么人跟她搭话,闻慈也没什么结交的心思,便在自己位子上老老实实坐着。
等到快两点钟,底下的凳子坐满了,几个明显年纪大的同志从前门走进来。
为首的,赫然是上午刚见过的钟玉兰。
闻慈立即坐正鼓掌,不愧是大佬,有牌面!
这几个都是目前美术界排得上号的人物,他们主持研讨会,是真心给年轻画师们分享的。
这会儿的会议特别简单,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长篇导入,研讨就是研讨,简单的几句介绍过后,钟玉兰便直截了当开口了,“各位同志,你们都是如今连环画作者里的佼佼者,你们认为,我们当今创作的主题应当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尖锐。
底下没有人抢答,大家都在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当然是红色正能量了?
钟玉兰道:“上午,我们展馆发生了一场小插曲,关于创作的题材、关于主人公的选择、关于表达的目的,都展开了一场争论,这些问题,也是困惑我很久的。”
闻慈惊讶地坐直身体,等待着钟玉兰后面的话。
钟玉兰完全没有架子,她就像个普通朋友、老师一样,语调带着亲切的笑意,“上午那场争论的结果,是包容和开放胜出,我是很高兴的——我们美术工作者是为什么工作?为美,为艺术,为文化,为人。我们想让更多人接受我们的作品,那就不能狭隘,如果连画师本身都狭隘了,那作品是画师的影子,那大众又能接收到什么样好的作品呢?”
画师们紧张地抬起头,心里对这场研讨会的主题有了些猜测。
钟玉兰温和地道:“今天我想和各位同志讨论的,就是包容。”
钟玉兰谈了很多,她在美术这一行干了数十年,各种形式的美术创作,从插画到连环画甚至电影都涉及过,她从自己从业这么多年的亲身经历切入,为大家谈包容的重要性。
“我们要允许各种题材、各种人物的出现,打开眼界,只有我们的思想开明了,才能画出各种开明的作品,各行各业,男女老少,都值得成为我们作品里的主角。”
闻慈听在耳中,心里五味杂陈。
钟玉兰这种观念,在现在是多么少有、多么开阔啊。
画师们有深受震动、若有所思的,当然也有一脸不以为然的。
等钟玉兰请大家自由发言时,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画师站了起来,他道:“钟老师,我尊重您的看法,但是我觉得,题材必须是要在画师手里就限制住的,有一些不健康的、不正义的、反面的,属于毒草!它根本不该让大众们看到!”
钟玉兰颔首,“是的,我们应该要批判这些,给大家带以积极的影响。”
闻慈心想,宣扬违法违道德底线的作品当然不对,但现在的情况是,连批判它们的作品也很少,大家都怕被揪小辫子,怕被有些人拿住,索性就根本不涉及这种人物了。
青年画师又道:“那您刚才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了,钟玉兰依旧很平和道:“除去革命,除去斗争,极少部分的科普类连环画,这些年来我们还出版了什么其它类型吗?在座的各位,都画过什么题材?正在画什么题材?难道我们这么大一个华夏,就没有点其他东西可画了吗?”
青年画师一愣,抿抿嘴不说话了。
钟玉兰请他坐下,面向大家道:“我想让大家开拓视野,不是想让大家画那些不好的、不健康的东西,我们的一线工人们辛勤地工作,除了抢救厂子财产,难道其他生活就没有意义了吗?我们的农民同志努力劳作,难道他们的劳动本身,就不值得画吗?”
她的语气几乎有些怅然了,但看到下面一张格外年轻的面孔时,又觉得有了力量。
钟玉兰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向大家展示封皮。
“这是今年六月份北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连环画,《乒乓》,描绘的是我们国家的运动员们,主角最开始,是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这是多大的一种勇气!画师画了别人没画过的题材,画别人想不到的主角。这些,难道就不值得我们画师着眼吗!”
底下的人盯着那本彩色小书,低低议论起来。
钟玉兰看向观众席,“下面,请这本书的画师闻慈,来为大家讲一讲。”
正沉默发呆的闻慈:“??!”
她茫茫然站起来,看着钟玉兰,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坐着还要来活儿。
钟玉兰鼓励地看着她,“大胆地说。”
闻慈敢大胆就怪了。
站都站起来了,闻慈盯着周围所有震惊加不信任的目光,大脑飞快运转,很快,便开了口,“我画《乒乓》,最初的灵感就是71年的乒乓外交,这件事被誉为什么,大家应该都听过这句话——‘小球推动全球’,它对我们国家,其实具有非常崇高的意义。”
闻慈先上升了一下高度,等大家的脸色都肃穆庄重起来了,才继续说:
“我的水平当然画不出这种国家大事,但是我从连环画的切入,用两个小女孩,轻松化地展示了这种运动。大家都听过乒乓,但乒乓长什么样,怎么打的,大家知道吗?”
“报纸不是人人都会看,但连环画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易于理解的插图,具备很高的传播性。我觉得作品画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否则它就是孤芳自赏了,而既然要给人看,我当然希望,能给看到的人,尤其是思想还没发育健全的孩子产生一下影响。”
说到这里,闻慈顿了顿,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钟玉兰却用欣赏甚至欣慰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连另外两位头发花白的瘦小老画家,都眼里闪着光,温和地注视着闻慈。
闻慈抿抿发干的嘴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文化就是会被传播的,好的会,坏的也会,对于还很幼小的孩子来说,很可能我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那我们当然要描述一些好的东西。我画两个小女孩,因为是想给他们看的,市面上有太多太多男孩的作品,但画女孩的,除了妇联解救人,还有什么?”
“人生不是独角戏,所以我设定两个同样重要的宁宁和骄骄是朋友。因为人都渴望理想和自我价值,所以我设定她们去参加亚运会,去更高的舞台和外国同台竞技,甚至他们最后是胜者——如果你不给她们展示,她们可以很出色,她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希望我的画,能给她们,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信心,这就很好了。”
有几个女画师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闻慈一口气说完,长舒一口气,“我说完了。”
钟玉兰的回答是鼓掌。
全场的掌声都响了起来,坐在她右手边的老画家拿起话筒,对闻慈说:“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视野,是我没有想到的。所有年轻人,都要有这样的想法,强国强国,当然是要各方面的强,文化要强,思想要强,我们的人民更是要强!”
闻慈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经常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太冲动,话太多,但每回想克制住自己的时候,又总觉得忍不住——有些东西不吐为快,要是憋久了,生怕自己也忘记似的。
钟玉兰请闻慈坐下,对大家道:“闻慈说得很对,作品都是有传播性的。大家有没有关注过现在的形势?我们渐渐强大起来了,但是很多老百姓还没察觉这一点,我们要告诉他们。怎么告诉他们?当然是通过我们的画笔和纸!”
左边的画家接着道:“我们要告诉我们自己的同胞,我们强大起来了,我们也要告诉外国人,我们在强大。小人书虽小,但用处不小,只要用好了,也会是一种武器。”
接下来,钟玉兰几人给大家讲了讲形势。
经济和工业都在发展,虽然大家觉得周围是闭塞的,但其实国家每年都在努力赚外汇,春秋的广交会也办得很好,成百上千的外国商人都会参加,采购商品。
她给大家举了一些切实的例子。
“我们的工业发展能不能画?能画。我们伟大的农民同志能不能画?能画。哪怕大家去画一些经营传统产业为国家赚外汇的工艺呢?竹雕,陶瓷,这不都是很好的题材吗?”
大家被研讨会前面的议题震撼了,不知不觉,固守的思想松动了一些。
这会儿,纷纷集思广益起来,还有人问闻慈,“你觉得什么题材适合画?”这是觉得闻慈的思想领先他们一步,想请教一下她的想法呢。
闻慈近期不打算画小人书了,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
“要是我的话,我就画别人不一样的,比如科研人员,他们在大漠或者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地工作,这就很新颖嘛,大家都没看过这样的,就会产生更大的好奇心。”
而且这个题材不出错。
大家恍然点头,看她的眼神充满敬佩,“你的脑子真好使!”
闻慈笑笑,感觉自己好像融进这个原本不太欢迎她的圈子里了。
这场展览会开了三天,只第一天下午有研讨会。
闻慈本来是打算剩下时间四处闲逛的,顺便打听一下首都现在的房价,最后发现,到底是首都,国家平均工资三十一月的时候,一平方房子八十到一百二,一个四合院起码几千。
她手里差不多一千六,嗯,还差两个一千六,就能买得起一个普通小院了。
算着算着,闻慈伤感极了,要是系统能画金砖好了,哪怕能画金条也行啊——她当初画了金砖巧克力后,不死心,又画了两回小金条,发现还是巧克力。
在那之后,她靠系统一夜暴富的念头就彻底被打倒了。
不过闻慈对自己莫名很有信心。
买不起四合院,买个小筒子楼也行嘛,价格比四合院低,一平百八十块钱儿就能买到不错的地段了,反正得在首都有个能落脚的地方,而且面积小,也省钱。
闻慈轻易地安慰住自己,准备买火车票启程回白岭了。
这回没有徐截云帮忙买票,他这两天似乎又忙了,电话没能打通。
但徐截云嘱咐了自己的外贸部发小宗少和,他也有路子,帮闻慈买到了硬卧的火车票,和来时的路一样,先是首都到北省省城,然后是省城到白岭市。
不过这回闻慈不在省城逗留,在火车站等两小时,就直接回白岭了。
和宗少和道了谢,闻慈上了回程的火车。
也许是在研讨会上被钟玉兰的话惊醒,闻慈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该画什么样的东西,心里揣着事儿,这一趟归程似乎比来时快了很多,等到白岭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白岭站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闻慈拎着装了好多首都特产的手提包,艰辛地往外挤,好不容易出了站台,走到火车站大厅里,手里忽然一轻,包被后面伸来的一只手拎了起来。
她心里一惊,抢劫啊!
第114章 未来计划谁爱生谁生,反正我不生……
闻慈身体快过大脑,手臂屈起,准备狠狠给后面一个肘击,手肘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你要锤死我啊?”一道熟悉的含笑声音响在耳边。
闻慈惊喜扭头,看到徐截云那张英俊面孔,长舒一口气,抱怨道:“你吓死我了!”说着,松开勉强还抓着包带的手,轻轻松松拍了拍,她手心都勒红了。
“你怎么来啦?”闻慈喊道,因为人多,不得不抬高嗓门。
“看你*像只大白鹅一样往外挪,怪可怜的,”徐截云笑着说。
闻慈瞪他一眼,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外走,大摇大摆,徐截云顺势跟上,等出了人挤人的火车站,两人才不用喊着说话。
外面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像是柔滑的天鹅绒。
闻慈展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车站里总有股酸臭味儿,与之相比,外面的空气干净清爽,她吸了好几口,感觉胸口那股隐隐的恶心感被压了下去。
手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冷冰冰的,她一看,是瓶还挂着水珠的玻璃瓶汽水。
“谢谢!”
闻慈高高兴兴把汽水从徐截云手里接过来,但瓶盖严丝合缝,她瞅了两眼,回头一看,徐截云笑吟吟看热闹似的样子,立即指挥他,“你来开!”
徐截云把行李包搁在地上,随手拿钥匙一撬,瓶盖就开了。
“喝吧,”他把汽水重新递过去。
闻慈喝了一大口,甜甜的小气泡冲刷着舌头,没她想得那么冰,只是微微的凉。
她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舒服地叹口气,“我这一趟车晚点了,你等很久了吧?”
“还好,”徐截云没说自己是提前半小时来的,现在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眯着眼看了看强烈的太阳光,道:“到午饭时间了,请你去国营饭店吃?”
闻慈爽快点头,天气渐渐热了,她就不喜欢做饭了。
火车站外就有国营饭店,生意好得不行。
两人等了等才有座位,徐截云点菜,闻慈摸了摸桌面,默默把要搁上去的小臂又放下来了,她掏出一条手帕,粉白格子,还香喷喷的,是之前徐截云送给自己的那条。
她看了看,不舍得用,又叫徐截云,“你带手帕了吗?”
徐截云一看她的小表情就知道什么意思,他无奈一笑,“那水洗一洗不成吗?”桌上就有水壶,里面当然不是茶水,而是白开水,他倒了一点,把筷子冲洗了一遍。
洗好一双,他递给闻慈,“还满意吗小闻同志?”
闻慈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嘴上勉强道:“还行吧。”
等菜的功夫,徐截云问:“这趟去首都怎么样?”
“展览会还蛮有意思的,”闻慈道:“果然首都就是首都,百货大楼超级大,我买了好多东西!唔,票不够,还跟你的发小宗同志换了一些,他人真好。”
徐截云眯眼,“就他人真好?”
“你也好你也好,”闻慈敷衍了一句,继续分享,“我去爬了长城还看了天安门,就是故宫不开放,没能进去,不过我在门口拍了张照。哎呀,我拍了好多张照呢,都是上色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寄没寄过来。”
说到这里,闻慈就想起宗少和跟她说的话了。
她赶紧问:“你有相机,还会拍照洗照片?”
徐截云点头,“相机还在家,要不要寄过来?”
闻慈感动地看着他,真诚道:“小徐同志,你真是个贴心的大好人——不过你在部队怎么洗照片?”没夸上三句话的功夫,她立即露出了真面目。
徐截云哼了一声,“在宿舍里也能操作,但是药水我手里没有,得托人买。”
这种比较专业的东西市面上很少有卖,基本上都是得托人买的。
闻慈顿时偃旗息鼓,“哎呀,好复杂。”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数码相机呢?
服务员喊端菜了,两盘菜,徐截云一趟就端回来了,闻慈手里只捧了两碗米饭,一碗是正常量的饭碗,另一碗,不夸张地说,是一个快赶上她脸大的海碗。
闻慈把海碗递给徐截云,意犹未尽道:“首都的涮羊肉和烤鸭也好吃。”
徐截云也好久没吃,“下次回去,和你一起去吃。”
闻慈拿着筷子,真诚发问:“你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徐截云认真想了想,“三个月后?”他最近为尚未成型的特种大队招人,除了葛小虎外,终于又看中了三个人,他的计划是三个月内初步选拔,起码先做出一个特种大队的雏形来。
闻慈对此不抱希望,徐截云就算有空,她不见得有空呢。
这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比如展览会,去外地的介绍信也不是那么好开的。
闻慈越过这个话题,快快乐乐地吃起了锅包肉。
徐截云吃了两口,忽然问道:“你和宗少和碰到连秀政了?”
闻慈筷子一顿,觑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还没问他居然就自报了,顺势开口:“对啊,她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摸我脑袋——”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奇奇怪怪,搞不懂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徐截云皱眉了。
他看了看小闻同志黑亮亮的头发,心想自己还没碰过几次,连秀政倒是很自来熟。
徐截云吃了口芹菜,把它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道:“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她给你写的?”闻慈竖起耳朵,警惕地盯住了他,“我也不是很好奇,但是吧,嗯,她写的不会跟我有关吧?”难道是这个疑似情敌的女人说她坏话!不能吧不会吧?
徐截云点头,但眼神说不出的微妙,定定和她对视着。
“她把我骂了一通,说我恬不知耻……原话当然不是这么写的,但就是这个意思。”
连秀政看着温柔,但性子绝对不是柔弱的,她觉得徐截云仗着年纪资历老牛吃嫩草,那天从饭店回家后,晚上想了又想,到底没忍住,给徐截云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封信。
信上的措辞很克制,很冷静,但掩饰不掉她本意的不忿和看不起。
徐截云看完这封信后,久久无语,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连秀政误会了——但其实也不是误会,他喜欢闻慈,闻慈的年纪又那么小,连秀政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正确。
徐截云没为她的指责而生气,但想到闻慈,还是有点慌。
她的确还小,哪怕再聪明再成熟,本质上也像个孩子一样活泼爱玩。
她今天喜欢他,明天喜欢他,可是几个月后、几年后呢?以后的她会见到更多优秀的年轻的男孩子,和她更有共同语言,哪怕她现在身边,不还有那个一起当美工的小男生吗?
徐截云没法忽略自己的劣势。
他工作繁忙,纪律严格,没法像正常的对象一样陪伴她,甚至遇到机密任务,他可能一个招呼都不能打就要离开几个月,除了这张具皮囊,似乎也没有明显吸引她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徐截云夹了一根芹菜,没有吃,而是看着闻慈,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宗少和和你说过吧,我们是发小,小时候我跟爷爷一起住,家里父母不太管我……”
他说到这里,见到闻慈抬头,眼神很好奇,但不是紧张或期待的那种神色。
徐截云声音一顿,直白地道:“不想问点什么吗?”
问什么?
闻慈眨了眨眼,家里的情况,在她的观念里属于个人隐私,她迟疑了下,找了个自认为很有边界感的话题,“你爷爷他老人家把你养得很好啊。”
徐截云低下头,就是这样。
她从来不问他所有关于家庭的问题,但他哪怕没处过对象,也知道,一个姑娘找对象都会非常关心对方的家里情况,人口多少,工作,年纪,性格……但闻慈通通不问。
她好像只在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但是,如果想结婚的话,是不会这样的。
闻慈奇怪地看着徐截云情绪忽然地沉下去,小声问:“你怎么啦?”
难道她说错话了?没有吧,难道是他爷爷已经去世,惹得他伤心了?
她心里思绪变幻,徐截云没让她满脑子胡乱猜测下去,“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闻慈肯定,徐截云肯定是不高兴了。
这还是头一次呢。
闻慈心里纳罕,但还是吃完饭再说,饭店里这么多人,她也不好问啊。
吃过午饭出了饭店,闻慈便直接问了,“到底是怎么了啊,”她可不喜欢不张嘴的人。
徐截云看她一眼,指了指前面一个小公园,“去那儿。”
两人去了,找了一个花坛,随便坐到了边上。
闻慈看着周围的环境,觉得很像是和徐截云“告白”的那一次,也是在一个公园里,但那回是面对着湖面,而这次却是背对着一个小花坛,大中午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高兴了?”
徐截云问:“未来你打算做什么?”
这实在是个突然的问题,闻慈疑惑极了,怎么扯到这个。
未来,她肯定是高考、上大学、一边搞事业一边升级系统啊,这么想着,她老实回答道:“还是画画呗,先在电影院干着,应该也干不了多少年,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机会。”
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已经很认真很诚恳了,但徐截云的脸色反倒更差了。
“还有呢?”
还有?
闻慈更搞不懂了,她绞尽脑汁地想,“还有,画小人书,或者其他作品,让更多人看到我画的画,要是可以的话,去各种城市旅行采风……”
徐截云:“还有呢?”
还有什么?
闻慈真想不到了,她疑惑地抬头看着徐截云的脸,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不像是生气,而像是一个木雕在竭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徐截云看她是真想不到,心里莫名涌起一些沮丧。
他绷紧了身体,“我呢?在你未来的计划里,没有涉及我的那一部分吗?”
闻慈一愣。
她忽然有点手足无措,“我,我没想那么远……”
小徐同志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闭上嘴巴,悄悄拉了下他白衬衣的袖子,试图撒娇,“对不起,我没想到,下回,下回我肯定记得你。”
徐截云把她的手按住,板着脸道:“不要粉饰太平。”
闻慈:“……”
她悻悻地收回了右手,握着自己左手,蔫头耷脑听着他说——“你从来没问过我的父母什么样,有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干什么,都有哪些朋友,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闻慈弱弱反驳,“这是你的隐私,我刺探这个干什么,”她又不做人口普查。
你知道不止是这个原因,徐截云深深凝视着她的脸,到底没吐出这句话。
他继续道:“你从来,从来没把我放进过你的未来里。”
闻慈抠着手指,再次试图辩解,“想那么远的事情干嘛,我离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有好几年呢,”啊啊啊他怎么这么敏锐!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这个心态呢!
徐截云冷声道:“那你怎么就把自己的事业考虑得这么清楚?”
闻慈再次闭上嘴巴。
徐截云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缓和了声气,低声道:“我不是想逼你,但是闻慈,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和我的未来——”你只想谈恋爱,从来没思考过更远的。
闻慈嗫喏着,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没说话。
徐截云咬紧牙关,“你说就是了。”
闻慈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慢吞吞问:“我讲实话的话,你会更不高兴。”
徐截云:“……”她还真是想玩弄他!
他觉得脊背微微发麻,像是被抗审讯训练的电流通过全身,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每个字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我能忍。”
闻慈缩着脖子,心里天人交战。
她的心里话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思想状况,甚至在几十年后,都有诸多人不赞同,但她看看徐截云,到底还是耷拉着脑袋说了。算了,就不骗他了。
“我觉得结婚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益处。”
徐截云一怔,“什么?”
闻慈继续道:“我有自己的事业、理想、朋友,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可是我结婚能得到什么?”她没有看徐截云,但声音平静流畅,明显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
“大多数情况来讲,我只会得到劳累和束缚。”
徐截云听到这个原因,紧绷的弦忽然一松,“就为了这个?”
“就?”闻慈不满地抬起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一个人有钱有闲,往后再养只猫狗就更好了,但结婚能得到什么?她要是再过几十年,就能直白地表示自己丁克加不婚主义,但现在,她还是不敢当众说出来。
闻慈越想越气,气愤地瞪着他,“我一个人住,扫一个人的地洗一个人的衣服就算了,这要是洗两个人的呢?凭什么!我自己的我都不愿意洗呢!”
她想到自己吭吭哧哧干活,有个男人跟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哪怕那个男人是徐截云也不行!
徐截云果断道:“我洗。”
闻慈一呆,但转瞬间又愤愤开口了,“还有刷碗呢!我一个人一顿才吃多少,做饭洗碗都用不了多久,再加一个你就不一样了——你一顿饭吃我两倍的量!”
徐截云点头,“我做我刷。”
闻慈咬牙,她还要再说,这回徐截云抢先开了口,“只要我在家,什么都我干。”
闻慈终于揪住了他的漏洞,“那你不在家呢!”
徐截云这次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等到了师级,就可以配勤务员,还能申请照顾人员,到时候可以找人给你干活。但是我现在刚升到副团,到师级估计得花一些年。”
他紧张地看着闻慈,生怕她因为这个原因生气。
闻慈:“……”他怎么回事!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什么滋味,最后气愤地一跺脚,“什么你都行,那生孩子你能行吗!”有了小孩,全身心起码割出一半来给它,她的时间没法属于自己,精力没法属于自己,以后连出个门都得考虑家里这个小家伙怎么安置。
再说了,孩子又不是养活就行了,得花很多心力的!
徐截云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好像发现了闻慈不想结婚的真正原因。
“……原来是因为这个?”
“对,”闻慈破罐子破摔,索性直接认了,“谁爱生谁生,反正我不生,”说完这话时,她已经做好徐截云撂下一句“我们不合适”然后走人的准备。
徐截云却说:“不生就不生。”
闻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信。”
时间线哪怕往后拉五十年,多的是决定丁克后再反悔的男的,反悔后开口离婚还是好点的情况,不乏出轨外遇的,这种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上的事情,她不可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要是真怀孕了,打掉的话,伤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徐截云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部,“不生的话,也没关系,我本来也,咳,也不能生,”说这话时,他涨红了一张蜜色的脸,可见说出这种话有多难以启齿。
闻慈:“???”不行的话也不行啊!
她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自己,徐截云生平第一次躲闪,他别过脸盯着一边的白色花坛。
最丢人最重要的部分说完,剩下的也没那么难说下去了,他一口气道:“我前些年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子弹打到腹部,后面医生说很难再怀孕了。这件事,我家里人都知道,所以你放心,哪怕没有孩子,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人会怪你。”
他这么多年不接触异性,他爷爷都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要是他带个姑娘回去,他爷爷得普天同庆,再三感谢人家姑娘不嫌弃他。
闻慈:“!!!”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了,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是老天奶赐给她的天选男朋友吗?嗯,要是这样的话,结婚似乎也不是不行。
闻慈纠结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徐截云见她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他再豁达再自信,碰到这种事,也是难以启齿的,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当着人面讲这种事的时候,但是……他有种直觉,自己要是不说明白,小闻同志随时都会抽身离去。
正如她所说的,她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身边少他一个也没关系。
徐截云深吸一口气,从心口一路涌上脑袋的热血还没消退,从耳朵到脸到脖子都热腾腾的,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暗暗庆幸自己晒得黑,应该不太明显。
他抿抿嘴,觉得自己不能把闻慈逼得太紧。
徐截云站了起来,把行李包重新拎在手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闻慈恍恍惚惚地一点头,实际上还没反应过来,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沉浸在刚才那场震惊叠加震惊的对话中,等站到自家楼下了,才恍然回神,“到了?”
“上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徐截云把行李包递给她。
自从上次被白钰举报的事后,闻慈也不打算请他进去坐坐了。
她慢腾腾接过行李包,咬了咬嘴唇,含糊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徐截云抬起手,在她的头顶游离一瞬,还是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我最近又要忙了,可能没法接到你的电话,写信的话,等我收到就会回的。”
闻慈闷闷点头,转过身,又忍不住转了回来。
她小声说:“那个,那个,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徐同志的面子,她来维护!呜呜呜他都能把这种事告诉她了,肯定是真爱她!
徐截云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闻慈噔噔跑回家,好几天没住人,一回来还有些陌生,她跑到客厅的窗户边上,看到徐截云正在往外走,一个人的背影,高大健壮,但莫名看着有点孤零零的。
好像有点可怜。
闻慈推开窗,外面的风是热的,并没有让她上头的脑袋冷静下来。
她靠在窗态上,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渣女行为——虽然她觉得,这只是独立女性该有的谨慎理智——但徐截云能够接受她的惊人观点,还样子很真诚地表示她什么都不用操心……
闻慈叹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要不要在未来计划里,加上小徐同志呢?
第115章 系统升级想知道娃娃眼中的世界是什么……
闻慈刚回电影院上了两天班,又不得不请假了。
这两天她和苏林轮番请假,为了参加高中的毕业考试,苏林是前天请的假,请了两天,刚刚回来,就到了市七中高二期末考的时间,闻慈又开始请假。
但魏经理爽快地批了假条,让两人好好考,务必拿到毕业证。
闻慈这两天恶补了一番。
她物理化学通通不怎么样,数学相较而言,起码是能及格的水准,好在现在考试不难,加上她有强势的文科和英语往上拉一拉,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一大早拿着小本本去到学校,见到一帮好久没见的同学。
“闻慈,我们听宋建军和刘定安说你出了小人书!”
“我们都看了,特别好看!”
“你下一本要画什么?什么时候能出啊?”
闻慈受宠若惊,深深觉得在小同学们的眼里,出小人书好像薅大白菜,她笑眯眯道:“下一本还不知道呢,大家喜欢就好,哎呀,大家复习得怎么样了?”
一谈学习,兴奋的高中生们立即哑了火。
学渣加刺头的宋建军同学率先发言,语气很是愤愤,“马脸说这次考试要加大难度!哼,他肯定是故意的,上回期中考的英语卷子就特别难!”
闻慈怜悯地看着他,“还是要好好学习啊。”
不然等明年高考一恢复,普天之下的学渣都会痛哭流涕的。
宋建军不以为然,“我都找到工作了,反正我不怕!”
说到工作,有些同学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城里工作有限,现在各工厂人员又是饱和的状态,大多数工作都得靠接家里人的班,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班。
另一个学渣刘定安就很痛苦,“我还没找到呢!要再过一个月还没有,就得下乡了!”
他揪着自己脑袋,肉眼可见的挣扎。
闻慈看大家情绪不佳,安慰道:“大家不管是工作还是下乡,都要继续学习啊,带上课本时不时看看,总会有用的,”今年毕业的学生,明天高考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那些毕业多年的老知青,才是最痛苦的,知识忘了大半,书本都不好弄。
想到这里,闻慈觉得自己应该提前搜集一些教科书,当年高考恢复时,有套复习的神书叫什么来着?她想了半天,只记得叫数理化什么,似乎是一上市就万人空巷的宝贝。
她可以提前找一找,到时候分给自己的朋友。
刘定安刚才还悲伤着呢,听到闻慈这话,却忍不住嘎嘎乐了。
“你这话怎么跟马脸一模一样?这语气,哎呦,马脸——”
他话说一半,听到周围一声接一声的“咳咳”,宋建军狠狠怼了下他的腰,他立即闭嘴,悄悄转头,正好对上了范老师死鱼似的眼睛,立即露出讪讪笑容。
范老师没搭理他,看向闻慈,“回来了。”
闻慈笑着打招呼,“范老师好。”
范老师和期中考那会儿没什么区别,还是瘦瘦长长的脸,皮肤微黑,身上的衣裳也仍然是打了两个补丁的,他怀里抱着黄色密封袋子,赶小鸡似的把大家赶去教室里。
“包都放到前面,准备发卷了!”他吆喝道。
监考是两个老师,除了范老师外,还有一班的数学老师。
这次考试是很严肃的,桌子全部倒了过来,有桌洞的那边朝外,闻慈只留了钢笔和墨水放到桌上,两手空空,看看手表,七点五十分,但陈小满怎么还没来?
考试的顺序是打乱的,闻慈的位子还是陈小满昨天来告诉她的,两人同一个考场。
她又等了等,五十六分的时候,陈小满终于气喘吁吁赶来了。
范老师示意她回座位,陈小满把笔摸出来,包放到讲台上,经过闻慈时,朝她抿嘴笑了笑,这才坐到了这列最后一排的位子,坐下等着发卷了。
考试卷子不难,闻慈答得很轻松,唯独政治这科,她放慢了速度谨慎作答。
这场期末考了一天半,第二天上午结束时,闻慈拎上自己的包,陈小满从后面小跑过来,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压着兴奋,“我们去吃饭?”
这个吃饭,显然是去国营饭店搓顿好的。
闻慈看她人现在瘦了一圈,原来红苹果似的脸蛋都小了,立即点头,“好!”考试两天,虽然没累到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得补一补啦。
陈小满高兴起来。
最近她的心情不是很好,还是因为上个月机械厂出的事,虽然最后研究资料没被偷走,但她爸还是非常愧疚,觉得自己不够细心,险些损失了国家财产。
尤其当晚从她家出来后,白钰居然被逮捕了。
陈小满当时还有些担心呢,但等后来,发现他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她的心情就像爬了山,一下子跌到谷底,后来白钰放出来了,说整件事是他妈妈做的,但陈父不信,他严禁她再和白钰接触,也决不让对方上自己的家门。
陈小满因为这事,一直心神不定,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小声跟闻慈说了。
闻慈:“……”该死的白钰,作恶多端!
她嘴里的鸡丁都不香了,咽下去后,想着白钰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陈小满别再到时候被骗了,索性直白开了口,“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事儿没能定他的罪,是没有关键证据,实际上就是他干的。而且他这个人卑鄙好色,他之前找你,每件事都是算计好的,他还会同时这么勾搭好几个姑娘,还好你没受骗。”
陈小满吃不下去了,震惊地张大了嘴。
闻慈今天势必要击碎她对白钰的虚假滤镜,继续道:“他别看他在文教局好像干得多好,多出色,他这个人,蝇营狗苟,没少算计人,其实大家伙儿都不喜欢他的。”
大家伙儿喜不喜欢白钰,闻慈其实不知道,但文教局长肯定不喜欢他。
要是喜欢,还能把白钰约谈到自己辞职了?
陈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钰的家里情况,她其实是知道一点的,她爸不太喜欢白钰,特意去查了,只是她听了后心里不以为然,总觉得是长辈故意这么说的,但闻慈这么说,她立即信了。
同龄的朋友说话,和家长教导的效果是不太一样的。
她戳着碗里的米饭,呐呐道:“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这种下水沟里的臭老鼠,就是装成了小白鼠而已,”闻慈又捏起筷子夹菜,她摇头叹息道:“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坏的人就是他了,可想而知,他坏到什么程度?”
她见过许多道德低下的人,但这种谋财害命叛国的,说实话,第一次见。
陈小满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她难以想象,自己之前喜欢的人,原来就是这种货色?
吃过一顿饭,看着陈小满神色懵懵的,闻慈还特意把她送回了家,陈小满在沙发上傻坐了半晌,猛地起身,回到卧室翻出那两条藏起来的红色丝绸帕子,使劲拿剪刀绞碎了。
大红色的碎片零零散散,她用力一扔,它们就进了垃圾桶。
她再也不要看到这两条东西!
……
白钰是真的作恶多端,第二天试片的时候,闻慈发现于素红也是魂不守舍的。
上面的幕布在放电影,于素红抬着脸像是在看,但眼神动都没动一下,别人惊叹或者感慨的时候,她也是毫无变化,脸上的表情,像是思考……高兴又不高兴的。
闻慈没敢提白钰,怕刺激到她。
她不知道白钰和于素红有没有保持联系,最好没有,说实在的,要是白钰这回离家还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奋斗的话,他在外地,肯定会勾搭当地的女孩,给自己的发展借力。
闻慈希望,于素红最好觉得白钰晦气,把他远远抛在脑后。
其他人的心思百转千回,闻慈很单纯,她单纯的很开心。
《乒乓》出版之后,她的娃娃点就源源不断的上涨,现在上了还挺权威的全国小人书展览会,似乎名气又大了些,因为出版社给她来信说有几个省外的书店打电话要供货。
这种名气,直接反应在了娃娃点的数值上。
她的娃娃点,早就足够突破天赋值7了!
系统没有辜负她当初的猜测,甚至远超预期,6升7是300娃娃点升0.1天赋值,到了7升8,果然是直线型上升——每3000娃娃点,才能够升级0.1娃娃点!
欣喜若狂地升到天赋值7,看到这个要求时,闻慈的内心是绝望的。
这合理吗?
这合理吗!
闻慈崩溃了两个小时,在卧室里尖叫翻滚,忘记了筒子楼隔音不行,最后把楼上的邻居都吵下来了,她这才把泪水吞回了肚子里,垂头丧气的把剩下的3000点加到了天赋值上。
本来还想着能暴富了呢,结果,这是一朝打回解放前啊!
但系统带来的,也不都是坏的变化。
闻慈挥霍完这3000点后,还剩下1001点,她发现在【马良的五彩笔】,代表天赋数值的【点金的手】,能购买孩子和绘画相关的【蜡笔小铺】下,又多出了一行新的字。
【三次升级:娃娃的彩色世界】
闻慈的心情很激动,莫名有种打怪升级的感觉,初始功能可以落笔成真,后面的一次和二次升级,可以提升天赋、购买东西,这个第三次升级,又会有什么作用呢?
虽然它需要花1000娃娃点,但闻慈还是眼也不眨的升级了。
嗯,只是她的余额变成了3而已。
闻慈心酸,但闻慈不说,她忙不迭地打开了新功能。
系统的介绍很抽象:想知道娃娃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吗?去吧,借你一双翅膀,闭上眼,就可以去所有思想所及的地方——写很好,不许写了,能不能搞个通俗版的介绍!
闻慈把手往后伸,摸摸自己的后背,难道是让她的翅根底下长翅膀?
她激动地搓搓手,只见介绍消失,彩色的银河消失,只留下一片灰黯的线条。
这是……世界地图?
闻慈看着那些熟悉的弯曲线条,她伸手触摸,发现还能放大缩小,最初始的比例是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的,放大之后,才能瞅清上面一个个空心小圆圈,和圈圈旁的标识。
不是行政区划地图,它不分国家省市,也不是地形图,它也不分山脉河流。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它似乎两者兼有。
很像是一个,景点地图?
闻慈看到一些熟*悉的字眼,产生了这个念头,她手指头随便一划,地图也跟着转动,一个个名称在她视线里掠过,玻璃海滩、西西里岛、泰晤士河、巴黎圣母院……有自然风景,也有人文建筑,包揽了地球上许许多多景点,许多都号称美术生写生圣地。
有这些名气很大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比如无名的北冰洋小岛。
闻慈把地图划到形似公鸡的华夏区域,放大后,就看到上面无数颜色不规则的小块。
乌镇、周庄水乡、丽江古城、黄山泰山、大兴安岭……闻慈想起自己去首都时没看到的故宫,放大一看,果然,圆滚滚的“故宫”两个字——系统一切字体都是可爱风的。
闻慈惊奇,立即期待了起来。
系统难道能给她翅膀,让她飞去故宫?
那别人看到她不会吓坏吗?她会被当成妖怪抓去做实验吧?
一个个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闻慈天马行空地想着,戳上代表故宫的小圆点。
【故宫解锁需花费100娃娃点,宿主是否解锁?】
这个100娃娃点,对于升级前的闻慈只是毛毛雨,至于现在,她看着自己余额里可怜的那个“3”,只能陷入尴尬的沉默,她悻悻退出去,又试着点了下长城。
【故宫景观,解锁需花费100娃娃点,宿主是否解锁?】
闻慈不死心,就没有3娃娃点就能解锁的吗?
她一鼓作气又点了十几个,发现每个景观都需要100娃娃点才能解锁,她没办法,只能关掉系统,等了一两天,凑够一百多个娃娃点了,才再次点开故宫。
解锁!
灰白的版块一瞬间变亮,原先整幅地图都是灰白色的,她正觉得和系统活泼明艳的风格不符,这会儿发现,故宫的板块由灰变红,还是颜色极正的华夏红,古典而庄重。
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闻慈期待地再次点击,结果发现,页面上又探出来一行字。
【故宫景观,每小时需15娃娃点,是否兑换?】
闻慈:???
可恶啊!有没有天理了,这不属于虚假营销吗?她要举报!
沉没成本真是有道理的,闻慈花了一百娃娃点,要是这会儿放弃的话,心里不平,反正怎么着都要尝试的,这么安慰着自己,她等到又凑够15娃娃点,立马点击了【是】。
这回总行了吧?
闻慈气鼓鼓地双手抱臂,要是再不行,她真的会生气的!
眼前风平浪静,闻慈等了等,等了又等,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系统不会搞诈骗吧?
闻慈把手摸索到后面,摸了摸自己的翅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又回忆了下那句抽象的介绍,似乎还得闭上眼?她试着闭上眼睛,下一秒,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就像进了洗衣机。
闻慈像被捏成小纸团似的东西,丧失了感受空间的能力,只觉得晕,好晕,她手脚胡乱挥舞,但什么也没碰到,周围似乎连风和温度都消失了,只有一片死寂的宁静。
浓重粘稠的空气包裹着她,像是海绵捂住了口鼻。
好在这种窒息晕眩的感觉只持续了三秒钟。
闻慈感觉脚下碰到坚硬的实地,她往后踉跄了两步,眼睛猛地睁开,看到一片昏黄的晚霞,隔着朱红色斑驳的高高宫墙,外面的天是昏暗的,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
她闭眼前特意看了眼手表,下午五点零三,此时低头再看,还是五点零三。
时间连一分钟都没用,她就从几千公里外的白岭市到了首都?
哪怕自己拥有了【娃娃的画】系统这么神奇的东西,闻慈还是觉得很惊奇,她又望了眼沉下一半的太阳,虽然激动,但也有些疑惑——系统让她来是干什么的?
旅游?
难道是让她替娃娃们开拓眼界的?
闻慈美滋滋地觉得这样挺好,不用遭长途火车的罪,还能到世界各处旅游,她在故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碰到几个带着小孩的游客,还有在宫墙底下拍照的。
故宫1971年就再次开放了,她上次是赶上闭门维修,才不能参观的。
闻慈是穿着外穿的衣服来的,不怕人发现不对劲,但她发现,别人好像看不到自己?
她拐过一道宫墙的弯,迎面撞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弯腰想抓住他的肩膀,却发现那孩子根本没见到她,也没被她绊倒,他直接穿过了她。
他的奶奶小跑着过来,闻慈这回没动,发现自己又被穿过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握了握,是实体,再看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明明有影子啊。
真是奇怪。
但别人看不到自己,闻慈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
她继续往前走,她上辈子来过两回,但都是七八岁的时候了,对故宫内部的建筑忘得差不多,但这会儿的故宫,显然和上辈子不同,很多建筑还没有维修,紧闭着宫门。
天渐渐黑了,游客们越来越少,整个故宫似乎就剩下闻慈一个人。
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一滴凉凉的水掉到眼皮上,她抬起头,发现天上下起了毛毛雨,这场雨,一下子让她想起了一个诡异的传说。据说,故宫晚上下雨的时候,宫墙上会出现行走的宫女太监……
闻慈狠狠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顿时觉得周围朱红的宫墙散发着森森鬼气。
一小时还剩下十分钟,闻慈不敢再胡乱转悠了。
她从几个紧闭的老旧宫门前跑出来,跑到中轴线那边,这周围是维修过的,平常有游客们走,感觉比人迹罕至的废弃宫殿安稳多了,她猫在一个角落里,犹豫着要不要走。
不过系统说是一个小时,能提前走吗?
毛毛雨似乎变大了一点,闻慈抹了把脸上的水,打开系统,却发现页面大变样儿。
原先的字样大多消失了,只剩下那幅世界地图,放大,中心赫然是故宫。
而红色的版块里,空白的小圆圈也变了,变成了她的Q版大头像。
短短的黑头发,圆圆脸,大眼睛,看着像是樱桃小丸子。
好可爱!
闻慈被蹲在画面上的可爱大头萌得不行,看了好几眼,才发现页面上的其他变化。
原本地图的右下角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但现在却多出了两个图标,一个双肩背包,一个熟悉的蜡笔小铺图标,她点了下背包,发现里面是一个个格子,此时是空的。
再点开蜡笔小铺,发现和往常的页面一样,是琳琅满目的商品。
闻慈: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本来以为,这个功能是让她门不出户环游世界的,但实际上,这是让她在【蜡笔小铺】里购买画画用的东西,然后来景点写生的意思???
她来故宫转悠这大半个小时,纯纯是浪费了自己的15娃娃点!
但闻慈就算想明白了也没办法,且不说只剩十几分钟了,就算时间充足,她娃娃点就剩个位数,在【蜡笔小铺】里也买不了什么,她悻悻关掉系统,觉得还是再逛逛吧。
耗到最后一分钟,眼前天旋地转,她又被吐垃圾一样吐了回去。
一睁眼,就是自己温馨的小家了。
闻慈再次打开系统,这次点开【娃娃的彩色世界】,地图底下多了那俩图标,她噔噔跑到卧室,拿出抽屉里的几管油画颜料,都是在系统里买的,不知道能不能存放进去?
她心里默念:收进背包收进背包……
手里一空,背包的格子里多了三格,一格钛白,一格中黄,还有一格熟褐色的,显示着实物的图案,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数字标识,都是“1”。
很一目了然嘛。
闻慈高兴起来,有背包的话,她以后去哪里写生都方便了!
她兴致上来,把家里的颜料工具之类都塞进背包,都是在系统里买的,眼见着背包里一下子多了三十多格东西,她眼珠子一转,投机取巧的心思立马占据上风。
要是能装其他东西的话,她岂不是以后搬家旅游都方便了!
她想到就做,拿起一件自己在百货大楼买的纯棉半截袖,无声地激动喊:收进背包!
毫无动静。
闻慈:“……”
她愤怒地放下衣服,可恶,就不能给她这种可爱的小女孩留下一些漏洞吗!
第116章 邀请华夏发展连环画?去!……
闻慈有时候,真的怀疑系统其实是有意识的。
不然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它的功能更新,会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往外挤呢?
昨天升级出【娃娃的彩色世界】后,解锁完故宫后,才出现背包和商店图标,她睡一觉起来,居然发现银河页面上又多出了一个新东西。
【作品评分】,这是什么东西?
这四个字出现在娃娃点数值的下方,莫名让闻慈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咽咽口水,小心翼翼点开,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上一下地并列着。
第一个是《松海》,第二个是《乒乓》,后面,都跟着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
《松海》是4.01,《乒乓》是4.97。
闻慈:“……”
莫名想起了当初自己3.6的初始天赋数值,是怎么回事?
她惴惴不安地又戳了一下,页面上弹出一条新提示。
【作品评分来自于宿主广为娃娃知的作品,从传播量、影响力、娃娃喜爱度三方面打分,满分10分。有三个8分及以上作品,可进行系统四次升级,请宿主积极创作】
闻慈: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她忧伤地看着这行小字,为什么,为什么要打击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自信心!
闻慈想不通,还有点不忿。
她觉得《松海》和《乒乓》都很不错啊,怎么评分连5都没到,她戳开作品名字后面跟着的那个评分数字,果然,后面弹出了那三项标准里的具体分数。
《松海》的分数是4.01,这大概是三项标准的平均值,因为它先是传播量为2.01分,影响力是2分,娃娃喜爱度是8分,除了喜爱度,前两项都很低。
闻慈又点开《乒乓》,它的传播量2.61,影响力5,娃娃喜爱度是7.3分。
这些数据的差别是为什么呢?
闻慈觉得看到这两本小人书的孩子,应该都是挺喜欢的,因为喜爱度很高,但是这个传播量和影响力,她觉得前者是指看过作品的人数,后者是对读者们产生的价值影响。
这两本都是省出版社出版的,基本只在省内传播,《乒乓》好一些,最近有一些买到了省外,但数量也是有限的,其他省份的孩子看到的很少。
所以两本小人书的传播量都只有二点几,《乒乓》要高一些。
至于影响力,闻慈觉得如果自己猜得没错,八成是对孩子价值观的影响。
《松海》虽然讲的是林业,她暗戳戳加了点环境保护的私货,但很难看出来,总体而言还是以劳动为主题的,和这年代其他小人书差别不大,但是《乒乓》不一样,方方面面都是比较新颖的,尤其是两个小女孩携手打比赛的这种情节,让女孩们格外触动也是正常的。
所以《乒乓》的影响力有5,比《松海》高了快三分。
如果想让系统四次升级的话……闻慈陷入沉默。
三个均分为8的作品,还得是广为人知的,那肯定得是出版的作品,喜爱度就不说了,勉强能达到8分,但是这个传播量和影响力——她怎么觉得比赚娃娃点还困难。
她冥思苦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改开前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了。
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能打破地域的禁锢,难道她还能画出来什么风靡全国的知名作品?就算传播量能风靡全国,想有相应的影响力,那就还得有实打实的内核啊!
没营养的东西,是没法长期存活的。
闻慈蔫巴下来,一时都分不清新功能是好还是坏了。
她叹了口气,带着挎包去上班,苏林每天来得很早,没有工作的话就画小人书,他倒是灵感源源不断,之前《白山边防》的成功出版显然给了他很大动力,他都开始画下一本了。
闻慈却坐在位子上,皱着眉头发呆。
要扩大传播、要有内涵、还不能是说教的老古板,不然孩子不喜欢看……
闻慈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开始痛,她抓了抓头发,拿自己的搪瓷缸倒水,里面还剩了点昨天的残水,她随手倒进了窗台的花盆里,喂给了芦荟。
闻慈跟孙大妈讨来的芦荟,她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浇过几次水,多亏苏林每天都想着这盆芦荟,把它养得绿油油的,叶片特别鲜嫩饱满。
她站在窗台边上,一低头,看到楼底下来了个邮递员。
他手里拿着封信,走进了电影院,闻慈多看了两眼,电影院其他工作人员的信基本都是寄到家的,唯独她和苏林,她是因为家里没别人,平常大半时间都在单位,苏林则是怕信件包裹送进家的话,会被邻居们看见,再平生事端。
他画小人书的事只有爷爷奶奶知道,家那边,没露出半点风声。
没一会儿,闻慈见到邮递员出了门,骑上自行车叮铃铃的走了。
孙大妈拿着封信跑上来敲门,“小闻小闻,是你的信。”
闻慈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的,她赶紧跟孙大妈道谢,孙大妈笑眯眯问:“是不是你又出小人书啦?”她煞有介事的,对闻慈别提多有信心了。
闻慈失笑,“哪有这么快,我下一本小人书还没影子呢。”
闻慈低头一看信件,猛地怔住,是钟玉兰女士给她寄的信!
她看到信封上秀丽有力的钢笔字,捧着信封的手都轻了,她甚至没敢直接上手撕开,而是回办公室拿了裁纸刀,沿着信封的封口处,小心翼翼划开封口,整整齐齐,连毛边都没留。
孙大妈好奇地不得了,但她还得上班,拎着扫帚又走了。
闻慈把里面的信纸倒出来,只有一张,拆开后,发现只有几行字,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扫,越看越激动,读到最后,一张白皙的脸都变成泡了温泉似的绯红色。
“闻慈同志:不知你电影院的工作是否繁忙,我后续有一项目,是关于华夏发展连环画的,目前需要几位助理协助,若你愿意,可回信告知我,我届时会通过上级借调你来首都。”
这是第一段,言简意赅,而第二段,则是让她八月之内给她回信。
华夏发展连环画?
闻慈一看就明白了,展览会的时候,钟玉兰就在研讨会上说要画关于新时代发展的小人书,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钟玉兰还愿意邀请自己!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相当于一流名校的教授要搞科研,项目还没开,就想到自己了啊!闻慈被一种莫大的欣喜和感动冲刷,她受宠若惊,感觉被系统那两个4分打击到的信心又回来了。
她可以!
闻慈恨不得当场答应,但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暂时不急。
现在才七月中旬呢,钟玉兰让她8月之内回复,证明项目肯定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她现在就答应,要是后面魏经理不放人怎么办,经理对她挺好的,她最好提前跟她说一声。
闻慈暂时收起信件,决定等八月初的时候就跟经理知会一声。
……
按部就班生活,闻慈的生活陷入了暂时的闲适。
旧的小人书画完了,新作品还没灵感,尤其是有新的评分标准出现,她就更不想只顾数量不顾质量了,反正无事可做,她索性每天吃吃喝喝,用马良笔画一堆好吃的犒劳自己。
人一闲,就想谈恋爱。
那天和小徐同志深谈了一场,闻慈不得不更加正视这段感情,不像之前那么得过且过了,她给小徐同志写信,但他似乎很忙,最近两封都没回,她索性就暂时不写了。
但每回抹祛疤膏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徐截云,莫名很想见他。
闻慈思来想去,不能打扰他工作,但是军区还是可以去一趟的嘛。
出师有名,她翻出当时自己借调去军区时画的手稿。
其中有一幅是跟着二团拉练时画的,士兵们从夜间开始长途拉练,清晨时,一个年轻的兵跑到山顶上,面对太阳短暂眺望,那时的她匆匆抓到了这一幕,但是后来,因为这一幅的氛围不够符合军区宣传的要求,没被宣传部的文部长选中。
闻慈很喜欢这个景,当时还想着把它画出来,但后来忙忙忙,一直没顾上。
最近闲着,她正好可以把它画出来。
闻慈把存到系统背包里的工具颜料通通取出来,这一回,她还是选择油画,这个日出时的景是比较淡的,周围的山坡冷肃,山顶上的士兵被灰白的光照着,也是冷色调的。
要是用水彩画,太淡了,虽然别有一番韵味,但她不太喜欢。
闻慈还是喜欢油画,用色彩的叠加、颜料的堆积感,塑造出一种深浅厚薄的体积,她自己画画,可比用公家的颜料舍得多了,刮刀带着颜料,眼也不眨地就往上面叠。
就是太舍得了,颜料干得都慢了,好在这幅画不大,也没多花多少功夫。
等这幅画好了,已经是七月末,闻慈扛着画架施施然出门。
好吧,其实并不施施然,她自己找不到人打相框和玻璃面,但画好的油画布又不能拆下来折叠,不然干燥的颜料会断裂甚至掉落,她只能原模原样地把它扛过来。
木头架子扛在肩上,等到军区门口时,她两只手都累麻了。
闻慈放下画架,甩了甩酸痛的手,对岗哨道:“你好,我想找宣传部的周向阳周干事。”
门口的岗哨其实还记得她,前几个月借调来的市里美工,特厉害,帮他们拿了省里的宣传第一!他帮着联系,正在办公室赶稿的周向阳接到电话,丈二摸不着头脑,闻慈找他干啥?
他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大门口,远远就看到了门口的闻慈。
现在天气热了,顶着大太阳,他都黑了两圈,闻慈还是白得跟嫩豆腐似的。
她不仅白,还很怕见光似的,一身鲜艳的嫩黄色布拉吉快垂到脚踝,头上戴了顶黄色草帽,帽檐很宽,在脸上和脖子上投下大片阴影,打扮得洋不洋土不土的,但莫名挺好看。
闻慈不知道自己的精心打扮被周向阳当成土洋结合,见到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再不来她要热死了!
周向阳推着车走过去,“闻同志,你怎么来啦?”
“给你们送幅画,”闻慈指着被布遮住的画架,解释道:“之前不是画了挺多手稿嘛,有一幅我还是觉得很好,所以画了出来,正好今天放假,给你们送过来看看。”
要是文部长喜欢的话,他可以留下,要是不喜欢的话,她带走。
她主要是想让那位年轻的士兵看看,这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呢。
周向阳没想到是这件事,他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闻慈。
他其实知道闻慈说的是哪幅。
他掀开画架子上面的布,往里看了眼,上面果然是一幅主调灰绿的油画,他放下挡布,眼神复杂地看了闻慈一眼,主动把画架抱了起来,“我们部长刚才出去了,你要不等等,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闻慈本来也没打算立即走,她爽快地点头,登记完就跟着周向阳进去了。
夏天的军区,和春天感觉又不太一样。
天气热了,训练场上的士兵军装都换成了夏季的短袖,一个个深绿色的迷彩穿着,普通的面孔也能衬得硬挺几分,闻慈看了两眼,“这是哪个团啊?”
“四团,”周向阳答道。
他说完,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些八卦,忍不住开了口,“你之前,是不是还来过部队?”
“之前?多久之前?”闻慈望着那一堆据说是四团的士兵,坦荡道:“你要是问的是借调结束后,我是来过,我来找徐副团长的,你听说了?”
周向阳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默了默,点头,含糊道:“我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闻慈脸色一正,“不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吧?”
“没有没有,”周向阳连忙摇头,“就是有传闻,说有个挺漂亮的女同志来找徐副团长,”两个人坐在训练场边上说小话,女同志还给徐副团长什么东西,后来被他抱走了。
据说,那个东西是女同志的相片,因为大小很像,还是玻璃框。
虽然两人没做什么,但大家私底下已经传开了,刚从首都调来的徐副团长有了对象。
周向阳听到这个传闻时,心里就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相信,这两人才认识多久?直到今天见到闻慈,他彻底信了——要是闻同志这样的想追人,他觉得没哪个男同志扛得住。
闻慈放下心,不过既然周向阳都主动提这个了,她索性就顺势问了。
“徐副团长今天在军区吗?”
周向阳:“……我不知道,”他是总宣传部的,又不是他们四团的。
闻慈一听,有些失望。
她大咧咧去找徐截云的话,影响不好,好在哪怕见不到他,今天也不算是无功而返,可以溜溜达达一下,顺便见见朋友。
闻慈跟周向阳回到宣传部,在办公室里,被几个干事团团围住了。
上回闻慈来时,这几个干事都在外出差,再回来时,只能听着闻慈的传闻,眼下一见到,登时啧啧称奇,虽然他们早就知道闻慈年纪不大,但这也太年轻了!
但等他们掀开罩着油画框的布,心里那点不服气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你画的?太好看了!”有女干事惊讶叫道,说着一顿,猛然反应过来,“怪不得省军区宣传部死活不把咱们的交上去的画儿退回来呢!”要是交到她手里,她也不想退。
闻慈凭着一幅油画打入宣传部内部,等文部长回来,就顺理成章地见到了他。
文部长见到她和画,知道缘由后,登时笑了。
“你这是搞艺术的苗子,哪怕没奖励,也把它画出来了,”画油画可不是速写那么简单,哪怕是简单些的,前前后后也得画个好些天,可见闻慈对这幅画的重视。
他摸着钉住画布的钉子,笑道:“我给它裱起来,挂到我办公室里!”
闻慈立即高兴,“大家喜欢就好,我还想让二团那个兵看看呢。”
文部长爽快地点点头,不过一问闻慈,她根本没看清那个兵的正脸,最开始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后来天亮了,对方跑在他们前头,她只看到一个倔强坚持的背影。
文部长听完,看看画,大笑道:“你等着瞧,这要是送过去,保准大家都说是自己!”
闻慈一愣,立即就明白了,也笑出声来。
在文部长这边打了个照面,闻慈看看时间,还早,她大老远跑来一趟,索性又转道去了家属区那边,孙大娘不用上班,果然看着小志在家写作业呢。
见到闻慈,孙大娘高兴极了,“哎呦,快进来快进来!”
闻慈一进去,小志撂下铅笔也扑了过来,“姐姐姐姐!”比以前还高兴。
孙大娘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点了点他的脑瓜,对闻慈抱怨道:“这小子,让他写个作业跟要他命似的,小圆周六放学前就写完作业了,就他,磨磨蹭蹭到现在!”
小志不高兴自己被贬低,气哼哼地扭着身子。
闻慈笑着拍拍他脑袋,“还差多少?等写完了,姐姐请你吃水果。”
水果?小志咽咽口水,立刻扑回作业本前咬铅笔头了。
孙大娘让闻慈坐下,忙着给她冲糖水,端着水杯一回来,就发现闻慈就跟掏百宝箱似的,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一个白绿条纹的香瓜,一大把红得发紫的大李子。
甚至还有一个铝饭盒,里面装满了紫黑色的葡萄粒儿!
孙大娘吃惊地瞪大了眼,“嚯,你这都是打哪儿弄来的?”
她们军区家属的物资已经算是物资比较丰富的,时不时能见到苹果和香瓜,但这李子和葡萄,她起码一两年没见到了,上回吃,好像还是亲戚家送来的自己种的,小小的绿葡萄,跟营养不良似的,七分酸三分甜,这一家人还舍不得吃呢,都留给了小志。
闻慈笑道:“我认识了一些其他地方的朋友。”
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孙大娘果然误会了,以为这是她朋友寄来的,她赶紧放下糖水,又把水果往闻慈包里塞,“这多金贵,肯定不好弄,你留着自己吃。”
闻慈想吃这些,就是几个娃娃点的事儿,她哪里会收回去。
她和孙大娘推来推去,简直像是打了一场仗,孙大娘这才勉强收下,闻慈站起来道:“小圆和不骄姐在吗?我还给她们也带了一点儿。”
本来是打算给徐截云分一些的,现在他是吃不上了。
宋不骄不在,小圆在,孩子王一样跳脱的小姑娘见到新鲜水果,口水咽了又咽。
但她知道这些很贵,还不好弄,背着手坚决不肯要,闻慈摸摸她的马尾辫,笑眯眯道:“收着就是了,”小圆还是不同意,抱着水果又要给她送回去。
闻慈无奈,只好道:“等你姐姐回来,帮我问问,能不能弄到《数理化自学丛书》?”
小圆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闻慈笑道:“好啦,这当作谢礼,你就收下吧。”
闻慈回到孙家,孙大娘好奇地问:“那什么丛书,是什么东西?”
闻慈解释道:“是一套数学理科方面的讲解书,市面上很少,我自己都打听不到,”她期末考试那天想到的这个,后面打听了一下,发现全名是《数理化自学丛书》,最开始是1966年出版的,但这些年不让再版了,市面上当然没有卖的。
孙大娘一听,立即对小志说:“瞧瞧你小闻姐姐,都工作了还学习呢!”
小志不满,“我要去当兵!”上学有什么用,二蛋哥小学毕业就入伍了呢。
孙大娘不知道怎么说,闻慈就笑道:“等你长大能当兵了,人家部队对士兵的要求可就提高了,没学历可不行。”越往后,对人才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
自家人说这话,小志总撅着嘴不信,但闻慈一说,他立即紧张起来。
“真的吗?不上学连当兵都不行吗?”
闻慈跟他讲:“时代要发展的啊,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打仗,再往后十年、二十年,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你要是有文化的兵,能去学开坦克、开战斗机,还能去当更厉害的指挥官,要是没文化,这可是很难的。你难道要当一辈子大头兵?”
再往后,就该是信息战、文化战了。
小志立即苦了脸,“我不要一直当大头兵!我要学习!”
眼见小志开始奋笔疾书了,孙大娘朝闻慈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大娘就不会说,我们家建安也是这么说的,说现在部队要学文化,要进修,要培养那什么、特殊部队!”
闻慈一怔,特殊部队,是指特种兵吗?
七十年代就有特种兵了?
第117章 家世小闻同志,你真的很爱欺负人……
小志埋头苦写,孙大娘借着洗水果的功夫,把闻慈拉到了厨房。
她一边舀水,一边悄声道:“我听说,你和四团那个刚来的副团长有联系?”
闻慈笑了,“大娘你这儿又是从哪儿听说的?”周向阳听说,孙大娘也听说,不会大家都知道这事了吧?可是她和徐截云真的还没在一起呢。
至于现在,嗯,闻慈认为这是暧昧拉扯期。
孙大娘笑道:“小苓是文工团的啊,她跟我说的,文工团也有好些姑娘喜欢徐副团长呢,人家长得又俊,打仗又厉害,别看年纪大了点,可吃香了呢。”
林苓是小志的妈,也是文工团的副团长。
孙大娘的口吻把闻慈听得忍不住笑,她连连点头,“这样啊。”
闻慈的语气轻飘飘的,不惊讶,也没害羞,孙大娘听着,有些拿捏不住她的心思了,悄悄问道:“你是不是中意那个徐副团长,怪不得,他是比陈营长还要好一些。”
陈营长?
闻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个老虎营长陈峰,当初对方还请孙大娘说和来着,隔了这么久,她都要把这个人忘了。
“就是没徐副团长,我也不喜欢陈营长,”闻慈道。
她这个人,本质上来说是颜控,陈峰长得不丑,但也不出挑,但她就喜欢长得很好看的,秀色可餐,最后每天早上一睁眼,都能美她一大跳,感觉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了。
孙大娘没再说陈营长了,她搓洗着香瓜,但心思可没放在动作上。
“徐副团长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了不?”
闻慈摇头。
孙大娘立即来劲,感觉自己派上用场了,“我*特意问了建安和小苓,但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徐副团长是首都人,之前也是从首都军区调过来的,上过军校,小苓说他家里肯定挺有背景,不然这么年轻,军功再多也很难当上副团级。”
闻慈听得点头,这些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孙大娘继续道:“我还打听了下徐副团长的脾气,这个小苓不清楚,建安说挺好的,他们这帮当兵的脾气都暴,但徐副团长好像不,而且他抽烟少,喝酒也少,多好!”
闻慈笑,“他抽烟啊。”
现在男的大多抽烟,抽不起香烟的,也会自己卷烟草,孙大娘没想到闻慈不喜欢烟味儿,她觉得徐副团长已经算是绝世好青年了,“抽,他们这几个团长都抽烟,我们家建安身上天天一股烟味儿呢,烟票每个月都不够用。”
闻慈想想徐截云,他的身上倒是不常有烟味,看来烟瘾应该不算大。
她想起徐截云说的,自己从来不关心他家里情况,便又问了一句。
“大娘,你知道他家里人口吗?”
孙大娘半点不意外她问这个,要结婚怎么能不问家里人呢,家里人咋样,有时候比对象咋样还重要呢,她叹了一声,摇头道:“我问了,但建安和小苓都不知道,你等等啊,大娘改回再打听打听!”
闻慈笑,“我自己去问他。”
孙大娘一听,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她当即道:“那你可得问清楚,家里父母咋样,亲戚咋样,有多少兄弟姐妹,这些都可要紧了!”她说着说着,还是不放心,闻慈这么点儿年纪肯定不懂这个,她自告奋勇,“要不大娘给你当媒人,直接去问他,首长肯定想解决徐副团长的个人问题!”
徐截云今年27,在部队完全算是老大难了。
孙大娘自己儿子就是军官,能不懂这些?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首长们都是希望自己手下的兵早日成家,然后一心立业的,肯定想给徐副团长赶紧结婚落定。
闻慈吓一跳,赶紧把这事搪塞了过去。
孙大娘有些可惜,“咔嚓“几下,把香瓜苹果切了四瓣儿,和李子一起端到茶几上。
小志咽着口水想吃,孙大娘给他拿了一牙瓜,他拿在手里,还不忘跟闻慈快快乐乐地说”谢谢“,至于作业本,轻易就被他压到了屁股底下坐着。
闻慈正要坐下,就听到门口传来“咚咚”两声响。
“谁啊?”孙大娘咕哝一声,擦擦手上的水,急忙去开门。
闻慈拿了个李子吃,这李子完美还原了她想象中的口感,糯甜多汁,滋味特别足,她刚咬一口,就听到孙大娘激动的声音,“小闻啊,快过来!是徐副团长来了!”
闻慈一愣,小跑过去,看到了半个月没见的人。
她经过训练场时就想着徐截云穿短袖是什么样,现在就看到了,深绿色的夏季短袖布料轻薄,胸口被打湿了一块,透出隆起的胸肌曲线,他穿衣时精壮,但并不是魁梧夸张的身材,看着让人很有安全感,但去了厚外衣,却能看得出性感的肌肉轮廓。
肩宽窄腰,肌肉硬朗,闻慈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手指头蠢蠢欲动。
好想摸。
咳咳,不是,她只是单纯想记录一下美好的人体轮廓。
闻慈哒哒哒跑过去,孙大娘朝她挤眉弄眼的。
闻慈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抿嘴笑笑,孙大娘热情地招呼:“走走,徐副团长,咱们进去说啊。”徐副团长以前还没来过他们家呢,今天突然找来,肯定是知道小闻在。
徐截云笑笑,“不用了大娘,我和小闻在外面说几句话就走。”
孙大娘有点失望,“这么匆忙啊,那行,你们俩说,”她说着,小跑着回了客厅,没一会儿再回来,手里拿了两牙香瓜,笑眯眯道:“小闻拿来的,徐副团长你尝尝啊!”
说着,硬是把瓜塞到徐副团长手里,又扭头跑走了。
门口就剩下闻慈和徐截云两个人。
徐截云无奈地看着手里两牙绿白的香瓜,散发着清爽的甜香,再看眼前的闻慈,她笑眯眯弯着眼睛,皮肤被嫩黄色的裙子衬着,显得更白皙了,在大太阳底下白透得像瓷器。
他道:“你穿这一件很好看。”
“你的眼光也不错,”闻慈礼尚往来,这件裙子是徐截云在她去展览会前送的,她带着它去了首都,还穿着它拍照了呢,这回来军区,她特意换上了这一身。
本来想着可能白穿了,谁能想到,到底还是让他看见了。
闻慈拎着裙摆,小蝴蝶似的转了一圈,语气轻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说到这个,徐截云一时无语,“葛小虎在学习班休息时,看到的,”为了恶补文化课,葛小虎不得不进了部队的学习进修班,但念书对他来说很痛苦,每到休息时间,他就忙不迭跑出来透气,这回透气的时候,就看到了闻慈。
葛小虎看到她来了,还进了宣传部的门,立刻跑去跟他打小报告。
徐截云赶过去时只看到闻慈变成一点黄的遥远背影,他一路追进了家属区,因为军容军纪,不好无故奔跑,到这会儿才赶到,好在他知道闻慈认识孙团长,直接来敲孙家的门了。
好在她的确在这里。
看到她的这一刻,徐截云忽然感到一种巨大满足。
他微微屈膝,手撑在膝盖上,歪着头才能看到闻慈的脖颈,上面的疤痕已经淡化大半,不仔细看都要看不见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罐递给她,“新做好的祛疤膏,还是一天两次。”
闻慈觉得他刚才的姿势有点可爱,当然,她理智认为,这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米八七净身高的徐截云,怎么看也和可爱不沾边。
她笑盈盈接过小罐子,打开闻了闻,还是淡淡的中草药气味,但是不难闻。
徐截云看她把罐子揣进兜里,伸手拍一拍,很像确认自己宝贝还在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见闻慈看过来,把手里的两牙瓜都给她,“尝一尝?”
“我带过来的,还能没尝过?你热成这样,快吃吧,”闻慈嗔他一眼,顺手把背后的门关上,拉着徐截云到孙家的小院子里,她望了望四周,有院墙的遮掩,外面是看不到她的。
至于徐截云……她看了看他比院墙高出一截的个头,有点嫉妒。
“你怎么长这么高?分我五厘米!”
徐截云笑着咬了口瓜,的确甜,他几口啃掉一牙瓜,另一牙送到闻慈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抬起胳膊压到他的头顶,像是要把他的个子压下去似的。
徐截云顺从地低下脑袋,“把我的腿给你一截?”
闻慈气得踢了他一脚,徐截云下盘稳当,晃都没晃一下,倒是闻慈痛得跳了一下。
玩闹了一下,闻慈躲到墙根上,免得被太阳光直射。
徐截云跟过来,背对太阳,给她遮下一片舒适的阴影,他看着被自己笼罩的小闻同志,很想凑近一点,但他奔忙了一上午,身上出来汗,又怕熏到她。
闻慈倒是没觉得难闻,她端详着徐截云的脸问:“你刚出任务回来啊?”
分辨徐截云最近干什么的最好方式,就是看他的形象,平时的徐截云穿军装皮鞋,出了军区也是干净硬挺的衬衣,走在七十年代潮流前线,但出任务的时候顾不上形象,徐截云整个人就会变糙,比方现在,下巴上的胡茬都冒出来了。
她四处瞄了瞄,这块墙旁边没窗户,里面的孙大娘和小志是看不见的。
徐截云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小动作,被可爱得不得了。
“小闻同志,你怎么跟做贼一样?”
闻慈白他一眼,确保墙根下的两人不会被人看见后,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徐截云的下巴,胡茬看着是短短的,摸起来却很有存在感,有点好玩,像是摸刺猬的小刺。
徐截云绷紧身体,“……干嘛。”
“不许动,”闻慈贼喊抓贼,理直气壮。
徐截云没想动,但是在脸上游移的那只手柔软温热,比他的脸还细嫩,而且很不老实,最开始还撸小狗似的摸下巴,后面越来越往后移……
他喉结滚动,一把抓住捏上自己耳廓的手,“在外面呢。”
“噢——”闻慈声音拉长,狡黠地笑,“在家里就行?”
徐截云不说话了。
闻慈揩油成功,高兴极了,她发现自己拿捏住了小徐同志的脉门,他的耳朵特别敏感,只要稍微一碰,就从头红到脖颈一下,她瞄一眼夏季短袖,不知道里面红没红。
徐截云收紧腹肌,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没出任务,只是有事去了趟其他地方。”
想筹备起来一个特种大队,自然要优中选优,光一个白岭军区是不够的,他还去其他军区进行选拔,奔波半个月,一直在山林里扛枪演习,只为选出最好的几个兵。
“有事都能把自己搞成这样?”闻慈轻轻一挣,就挣开了徐截云的手,她两只手捧起他的脸,煞有介事地向左转转,又向右转转,最后转回正脸,笑眯眯地看着。
徐截云时常觉得小闻同志调皮得过分,胆子大得出奇。
他脸上无奈,但动作却很违背表情的纹丝不动,半点抵抗的动作都没有。
闷骚嘛,闻慈懂。
她捏捏小徐同志的脸,“你是不是从来不抹雪花膏?”
徐截云毫不犹豫:“那是你们小姑娘抹的,”他一个大老爷们要是抹这些,得被人笑死。
闻慈哼了一声,不满道:“你要是不抹,脸这么糙,刮到我——”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徐截云的手捂住了,他咬牙切齿的,没张嘴,光用眼神就表示出了想咬人的情绪。
闻慈满眼的无辜,举起两手表示投降。
徐截云却没立刻放下手,小闻同志的皮肤的确很好,不止看起来白嫩,摸起来也是,在他长满茧子的粗粝手心下,她的脸颊柔嫩得像一块豆腐,刮一下就要红了。
再想想自己的脸,他抿抿嘴唇,脑袋里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
要不……就抹点?
他找没有香味的雪花膏,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醒悟过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的徐截云,面红耳赤,强装镇定地放下了手。
做个人吧徐截云!
闻慈不知道徐截云在想什么,她舔舔嘴唇,问道:“你过来找我,就为了送祛疤膏?”
不是,徐截云道:“来看看你。”
闻慈立即笑了,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她语气都甜了不止两个度,矫揉造作道:“哎呀,徐副团长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比其他男人都贴心——”
“什么其他男人?”徐截云敏锐地竖起耳朵。
闻慈:“……”演戏欲被打断,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插科打诨结束,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轻松。
闻慈无意识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那个,我问孙大娘你家里的情况,但是大家都不太知道,你,你,”该死,她怎么关键时刻结巴了!
闻慈闭上嘴巴,懊恼道:“算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徐截云先是怔愣,而后便是狂喜,他一把抓住闻慈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做出亲密行为,扣着她的手后退两步,直到把她堵到墙边,沉声道:“我听见了!”
闻慈被堵在墙角,进退不得。
她难得有点局促,想抠抠手指,但被徐截云抓着,她默默把自己贴在晒热的红砖墙壁上摊平,低着头,慢吞吞地说了,“那,那你自己说吧。”
徐截云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干脆果断,一鼓作气开了口。
“我父亲是军官,母亲是外交部的,他们工作很忙,目前都在首都。我从小是跟爷爷一起生活,他老人家现在退休了,他平时一个人住,有勤务员照顾,我之前在首都的时候放假会去陪他,他脾气很好,肯定会喜欢你的——”
闻慈越听越脸红,她瞪他一眼,徐截云聪明地说起了下一个人。
“我父亲是家里小儿子,他有两个兄弟,我的大伯二伯家基本都是在军政界的,他们的妻子也差不多,大伯家一儿一女,二伯家是两儿一女,年纪都是二三十岁。”
闻慈听得头皮发麻,这么多亲戚?!
徐截云看她神色不对,立即补充:“我和他们来往不多,大伯二伯偶尔来往,至于那些堂兄堂妹,过年过节会见个面,其他时候,私下里不常来往。”
闻慈瞅着他,“小徐同志,我其实不太喜欢社交的。”
和朋友们一起不叫社交,那叫享受生活,但要是和长辈亲戚们在一起,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性子,要是对方说点不好听的,她不回嘴吧,憋屈,越想越气,但是要回嘴的话,那岂不是很不愉快?这种大家庭,可想而知有多复杂麻烦。
徐截云握紧她的手,“我知道,你不用理他们,平常也见不到。”
闻慈不是很相信。
徐截云不肯放弃,声音低低的,道:“我虽然放假的时候去看爷爷,但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我有自己的房子,就算去了首都,我们也不用和大家住在一起。”
闻慈耳朵微动,“这个大家是?”
徐截云语气坚定,“除了你我外的所有人。”
徐截云的父母一个比一个忙,从小很少管他,他们的感情和谐但不亲密,哪怕他在首都时也只是偶尔见面,至于爷爷,他现在年纪大了,有自己孝顺就够了。
他自己才是孙子,尽孝是自己的责任,不是小闻同志的。
闻慈低着头思考。
短短的半分钟时间,徐截云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等啊,等啊,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如逢甘霖般等到小闻同志开了口,“那、好吧。”
徐截云胸口发热,几乎手足无措,他呆了两秒钟,很想抱住她,深深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一动不动,僵得像个木头人。
闻慈本来心里还有点不安,看到他的反应,忽然释然了,算了,就给小徐同志一个机会嘛,她打定主意,笑盈盈问:“你还要等到我腊八生日那天吗?”
徐截云几乎要摇头了,最后咬着牙,狠狠点头,“要!”
闻慈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伸手戳了下徐截云的胸膛,肌肉的手感是软的、饱满的,很有弹性,但戳第二下时,徐截云紧张地绷住了身体,那块儿肌肉就变得硬邦邦了,戳不动。
“别,”他低低地说,捉住闻慈的手。
“哎呀,”闻慈小声地叹,很可惜似的,“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这会儿在一起,我可以亲你一下呢——”她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果然,看到了徐截云的一系列反应。
他的瞳仁很黑,此时猛地缩小,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委屈的看着她。
也许是情绪太复杂,他的面部表情反倒一动不动,闻慈听到“咕嘟”一声轻响,她目光从他面孔下移,看到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暴露了主人此时的想法。
这块的软骨,闻慈认为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分,其次是手指。
闻慈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摸上去。
他的吞咽感更剧烈了,凝滞、艰涩,那种想要控制但无法扼制生理反应的矛盾感,闻慈缓缓凑近,还没亲上去,就被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半张脸。
这回,徐截云只给闻慈留下了一双眼,还能眨巴眨巴地活动。
闻慈试着挣扎,但这回他是认真的,半点不松手。
徐截云是真的气,或许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他盯着闻慈亮褐色的眼,缓缓把脖子上那只小手拉了下来,牢牢握进手心,再不给它撩拨的机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小闻同志,你真的很爱欺负人。”
闻慈给他的回答是,一双得意洋洋的弯眼睛。
……
徐截云离开时,脚步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匆忙。
闻慈看着他的高大背影渐渐远去,回到孙家,只见孙大娘正在沙发上坐着,但坐立不安的,一见她回来,眼睛发亮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挺好的,”闻慈笑。
她把话题岔过去,等离开孙家后,穿着白色小皮鞋的脚轻盈地像在跳舞。
这怎么不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呢?
闻慈这么想着,第二天周一上班的时候,等到十点钟,魏经理开会回来,她就主动去敲办公室的门了,“经理,我这边有事情要和您说。”
魏经理抬起头来,放下钢笔,“怎么了?你说吧。”
闻慈便把钟玉兰和借调的事情说了,魏经理越听越惊讶,她不知道这位是谁,但听闻慈尊敬的语气,也知道这必然是个业内厉害的大人物,她一时间沉默下来,思索着到底行不行。
美术馆和电影院,唯一沾边的地方就是同属文化系统。
而且首都和白岭差了这么多层别,单位又不是一个体系,要说借调,这到底合不合规?
第118章 文化项目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
魏经理半晌没说话,闻慈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在她又开了口:“这样,你先去联系,如果首都那边下了正式的借调令的话,那你就可以去,”要是不行,那程序不合规,她就没办法放闻慈走。
借调的话闻慈在原单位也是有工资的,所以她要是长时间离开,必须有正规程序。
闻慈心中一喜,跟魏经理道了谢,高高兴兴答应了。
她回到办公室就给钟玉兰写信,等了十几天,调令就下来了。
经过首都文教局下发的调令,童叟无欺,具体的名目是“国家级文艺创作项目的助理”,闻慈很想不到,钟玉兰要画的这套系列连环画,居然是国家级别文化项目?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不过也难怪,她似乎现在的工作是在北省电影制片厂,要不是国家任务,她也不会调去首都,还得长期在那里呆着,直到完成这个创作项目。
调令是九月份开始,闻慈还得在一影院上半个月的班。
这件事敲定了,她开开心心给徐截云写信,这回他倒是及时回信了,给了她几个人的联系方式,说都是他在首都的朋友,如果遇到事情,她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这次去首都,不知道要待多久,以防万一,闻慈跟周围的朋友们也说了一声。
其中宋不骄知道后,给她带过来一沓书目,“这是你先要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但这套书现在比较少见,代数部分差了两册,剩下的都全了,你先看着。”
闻慈本来托小圆转告她,只是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她还真找到了!
“谢谢不骄姐!”她高高兴兴地喊。
宋不骄笑笑,看她面颊红润很有气色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莫名有种欣慰,她道:“首都的工作机会难得,好好干,说不准就有机会留下了。”
闻慈倒是不在乎这个,反正她大学是打算去首都念的。
她想请宋不骄去家里坐坐,但宋不骄今天来市里还有事,她看眼手表,骑上自行车告别走了,闻慈抱着一摞书,看着她英气挺拔的背影,觉得心情愉悦。
脱离了白狗屎,大家都变得很好。
她哼着歌走回家,翻看了下这套赫赫有名的丛书。
数学嘛,她自问没什么天赋,也就会些基础的东西,但她能看得出来这套书讲得很好,直白浅显,恨不得把每个知识点拆开塞进人的脑子里,怪不得能叫自学丛书呢。
她决定自己抓紧把它学一遍,等明年,还能送给朋友们看。
闻慈定了八月底的火车票,要走的时候,电影院大家都很舍不得她。
魏经理拍着她的肩膀,认真道:“要好好干啊,让首都人知道,咱们白岭市的人都是好样儿的,”要是干不好,丢人就丢到几千公里外了,不过她觉得闻慈应该没问题。
闻慈笑眯眯点头,“我会努力的!”
魏经理笑了笑,“闻慈,你很优秀,以后会更好的。”
闻慈出了经理办公室,下楼就被其他工作人员团团围住了,孙大妈握着她的手,嘴里不住地说:“听说首都比咱们这儿热,也不知道人好不好相处,小闻,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虽然认识不到一年,但孙大妈特别喜欢这姑娘。
大方,活泼,天天带着个笑脸,高高兴兴的,她看着心里就敞亮。
闻慈笑道:“我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等我去了,给大家写信回来。”
放映员林姐问:“你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闻慈也不知道,“调令上没说呢,应该是项目结束我就可以回来了吧,”她心里觉得,恐怕起码要花好几个月,毕竟这是系列连环画,不是一两本,肯定要花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
大家热热闹闹地送别她,闻慈一扭头,看到人堆外的苏林。
新电影要开始放了,放映员们散了,孙大妈干活,闻慈身边一转眼就剩下苏林。
上楼回办公室的时候,苏林轻声道:“我,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闻慈一愣,心情猛然紧张起来,“什么啊?”
苏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握在手里,闻慈的心都提了起来,不停地默念:别是戒指,别是首饰,别是任何超越朋友的礼物……念着念着,她看到苏林摊开手心,松了口气。
那是一只正红色的领袖像胸针。
苏林把胸针递过去,低头道:“我看你好像没戴过胸针,就把它送给你吧。”
闻慈笑着接过,“谢谢你,我很喜欢,”她听说这会儿送礼很流行送□□、领袖画像这些东西,但自己还没收到过呢,没想到第一次拥有,居然是苏林送的。
她把胸针别到衬衣上,“很好看。”
苏林只匆匆瞥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大红色的胸针庄重肃穆,是他的身份能送给她的,唯一合适的礼物,他艰涩道:“我,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当然可以,”闻慈爽快点头,“等我落脚了,我会给你们写信告诉地址的。”
苏林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腼腆的,生涩的,和他最开始的样子很像。
他用力点头,看着闻慈收拾东西。
她在办公室里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白色的搪瓷缸、棕色皮质的笔袋、钢笔墨水、柜子里仅剩的几块水果糖……两块被亮晶晶彩色糖纸包裹的糖被递过来,“你吃。”
苏林吃了,舌尖顶着糖块,明明是甜的,但又像隔了一层糯米纸,生涩寡淡。
她要走了。
苏林看着她挎起背包,向门口走去,到门前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
苏林心中莫名溢出一些喜悦,“怎么了?”
闻慈刚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办公室的钥匙,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怕弄丢了,她看看魏经理紧闭的办公室,她刚才有事出去了,就掏出钥匙递给了苏林。
“你帮我转交给魏经理吧,等我回来再管她要。”
苏林一怔,默默接过,温热的钥匙带着她身上的体温,像是石化的心脏。
她这次是真的走了。
苏林没有送下去,他呆呆站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拿起自己的搪瓷缸,走到窗边,把里面的凉白开倒进花盆的动作自然而然,是他做惯了的。
他眼睛望着窗外,闻慈从影院里出来,拐了个弯,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苏林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窗户,“闻慈!”
他这一声喊得很大声,楼下的闻慈愕然转身,仰头看来,同样喊话问:“怎么啦?”
苏林不知道怎么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住她是为了什么,他嘴唇蠕动,最后只对她笑了一下,用力喊道:“一路顺风!”
闻慈朝他挥了挥手,“好——!再见啦!”
……
一个人的出行不麻烦,琐事才麻烦。
闻慈把家里剩下的东西都收拾了,最近没买什么新东西,也没用系统画,家里的食物基本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半罐麦乳精,她倒进一个小玻璃瓶,节约空间。
夏天的衣服,还有一些秋天的衣服,都收进行李包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把家门钥匙给了陈小满一把,如果后面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托她寄过去,收拾好包裹,闻慈坐到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看看时间,下午三点钟,拎起两个包裹去邮局。
哪怕她收拾得再精简,也不是几天的短途旅行,还是有很多东西。
她自己是拎不动的,何况舟车劳顿,她也不想扛着大包小包像逃荒一样,太辛苦了,所以她把大部分行李都用邮局寄出去,等几天就能在首都拿到了。
至于随身的,她只带几件轻薄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证件存折。
闻慈提前一天请了假,第二天在家里大睡一觉,下午才坐上火车。
和上次的经历差不多,但隔壁少了咋咋呼呼的调皮小孩,就显得消停很多,她感受着伴随况且况且声的震荡,等到省城时,见到了乌海青。
是的,乌海青也被钟玉兰选中,成为了项目组其中一位助理。
乌海青的车厢在6号,和闻慈同一车厢,但他是在下铺,而闻慈这回是在中铺。
两人坐在侧边的小凳子上说话。
闻慈问:“这次项目组还有其他人吗?”
乌海青的脸上当时就露出了一些嫌弃,他点点头,嘀咕道:“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一个,是钟老师的小徒弟,这人吧……”他咂咂嘴,一脸的一言难尽。
能让自己就一言难尽的乌海青露出这副表情,闻慈顿时好奇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很难相处吗?”
“他这个人吧,很复杂,”乌海青抹了把自己锃亮的光头,他今天上午刚洗过的,擦得干干净净,他撇着嘴道:“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他这人,很矛盾。”
闻慈抓了抓腮帮子,换了个问题,“那这个项目组怎么回事儿,你知道吗?”
这个可就问对人了,乌海青坐直身子,语气有些兴奋,“这是□□交代下来的任务,其实是去年的事儿了,但是拖拖拖,一直拖到最近才启动,上头非常支持,说一定是要把这套系列书画好、画精,还要体现出新时代新华夏的风貌。”
闻慈恍然大悟,“政治任务?”
乌海青不乐意听,纠正道:“文艺任务!”
闻慈顺着他点头,又问道:“那这个项目由钟老师全权负责?”
乌海青点头,“现在剩下的就这几个画家,钟老师负责,招咱们这几个助理,就是陪同她讨论、采风,还要兼顾一部分创作和辅助任务的。”
闻慈并不意外,这么大的项目,想也知道不可能放权给年轻助理。
但她看看乌海青,有些不解,“你怎么想来的?”
乌海青这个人,天才,但也有很符合天才刻板印象的通病,他脾气古怪,恃才傲物,她觉得,他不像是愿意干这种打下手的杂活儿的。
乌海青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不想在省里带着了。”
自打大学没了,他就被家里人弄回了北省省城,这一待就是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内出差——因为他脾气不好讲话不好听,省外出差都是不让他去了。
这些年过得安稳,但乌海青觉着,没意思透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兴奋,“你知道吗?这个项目代表什么,上头都同意让画不是英雄类的连环画了,那未来我们——”
“咳咳!”闻慈打断他,压低声音,“慎言啊。”周围这么多人呢。
乌海青悻悻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他憋不住一分钟,才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了口,“上面本来是想给钟老师一个团队的,但她觉着人多反倒混乱,就自己选了人,一个我刚才说的,就是她小徒弟,一个我,一个你——你是最后定下来的,她最后一个名额犹豫好久也没定下来*。”
闻慈惊喜,“这岂不是说明我很优秀?”
要是换个人,听闻慈这么说,恐怕要翻白眼了,简直自恋,但乌海青理所当然地点头,“本来就是。”他认可的人,都是很优秀的。
闻慈的自信心膨胀起来,不过,“第一个助理是他的小徒弟?”
“关门弟子呢,”乌海青本来是打算让闻慈亲眼见识的,但她问了两次,他就刹不住嘴了,咕哝道:“这小子可讨厌了,你说东他非得往西,你说上天他非得入地,总之他就非得跟人对着干,而且耳朵不好使,你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
闻慈:“……真的吗?”
“反正我前年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这样,”乌海青翻了个白眼。
闻慈为未来的同事关系捏了把汗,“那他怎么当上钟老师徒弟的?”
乌海青犹豫一下,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他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钟老师收养了,那会儿钟老师被自己的弟子举报,有一阵子过得很不好,他还是守在钟老师身边。后来钟老师境况好了,再也不收徒了,身边只留下了他,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闻慈默了下,原来是这样啊。
说到往事,乌海青平和了一些,“说是徒弟,钟老师都是把他当儿子养的,年君虽然讨人厌,但心不坏,就是死轴,还爱小心眼!”又忍不住咬牙切齿了。
闻慈忍不住问:“你和他很熟悉吗?”听着像是有过节的。
乌海青不情不愿地点头,“之前钟老师带他来省城,年君看到我画的油画,简直大放厥词——这小子自己画了这老些年都没出息呢,还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白天聊天,感觉火车都没那么难熬了。
这趟火车下午三点钟到了首都,乌海青扛起自己的行李包,对闻慈道:“年君应该会来接我们,等下仔细看看,他长得瘦巴巴的,惨白惨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闻慈觉着,这话听着很像他的主观偏见。
慢腾腾下了火车,出了展台,乌海青睁大眼睛四处梭巡,他个子高大,比火车站平均身高高上一截,很轻易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熟人,喊了一声,“年君!”
看到朝这边艰辛挤来的人,闻慈觉得乌海青的描述还挺准确的。
年君是个二十出头岁的小伙子,个子不算高,人很瘦,皮肤白得发冷,看着像是身体不好有些畏寒的样子,这大热天的,他还穿着长袖,此时被人群挤得皱巴巴。
他拍着自己衣服,脸色不是很高兴,“你们迟到了。”
“什么迟到?这叫晚点!”乌海青瞪眼,“火车还能听我使唤不成?”
年君的回答是无视了他。
他认识乌海青,但没见过在老师口中优秀的闻慈,他看了看闻慈,坐了两天火车,她头发也乱了,人也憔悴了,他看了一看,又看了一眼。
闻慈:“……年君同志?”
年君给她的回答是轻轻哼了一声。
闻慈:“……”这小子真讨厌!
三个人刚开始的见面就很不顺利。
年君走在前面,一味地闷头往火车站门口挤,乌海青扛着包撵在后头,眼神死盯着他后背,闻慈发誓,自己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了,悄悄地问:“你没事吧?”
乌海青咬牙切齿,“这小子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讨厌!
闻慈心里也在不住的点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初见面就这么会拉仇恨的。
好不容易出了火车站,年君走到停车棚,推出了一辆旧自行车。
他看看乌海青,又看看闻慈,脸色不是很好看,“就一辆,怎么办?”
乌海青忍不住撸起了袖子,“你故意的吧你?”年君这小子肯定是记恨前年被自己骂过,只推了一辆自行车来!他就是故意的,想让自己骑车,他们俩在后面走!
年君神色纹丝不动,又看闻慈,“怎么办?”
闻慈眯起眼睛。
就一辆自行车,谁坐都不合适——年君是最合适的,谁让他是自行车的主人呢?可乌海青肯定不会让自己走、他自己坐,而她和年君一起,那也不太合适。
她笑起来,把手里的行李包递了过去,“这多好解决啊,放行李不就好了。”
年君:“……”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包裹,不大,还没买菜的篮子沉呢,他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刚放到自行车前头的小篮子里,这只手又把另一只赶上半个他大的包裹递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闻慈笑得特别单纯,“麻烦你了。”
乌海青看年君神色僵硬,立即来了劲儿,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根绳子,三两下就把行李捆到了自行车上,把车垫座位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个三岁小孩也坐不上去。
年君:真讨厌!
他扶着自行车气呼呼往前走,听到后面空着手的人说话,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先是那个闻慈问的,“我们这次去是住哪儿啊?”
“首都美术馆吧,反正按他们的名义调过来的,”乌海青的声音很随意,听起来一点都不重视,年君当时就不乐意了,脚下的步子踩得啪啪响。
闻慈扫了一眼,没注意,“那这得住很久宿舍吧?”
乌海青也点头,“希望是个人少的。”
两个人说了这几句,悠闲地谈起了天气、周围的建筑,甚至还聊起了哪家涮羊肉好吃。
年君:忍不了了!
他气愤地拎着车头调转……没转过来,乌海青的包起码好几十斤重,他站在侧边推车,使不上力,不仅没把车头潇洒地调转过去,自己还差点被车的重量带倒。
乌海青拉了他一把,“你干啥?”
险些以头抢地的年君:啊啊啊啊太丢人了!
年君不说话了,继续闷着头往前走,背影很像是被局部乌云笼罩着。
闻慈小声问:“他怎么了?”
“那谁知道,”乌海青不以为意,“他天天奇奇怪怪的,随便哪句话就惹他生气了,”他的音量半点不遮掩,年君听见,回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闻慈望天以示无辜,乌海青两手抱臂挑衅地对视回去。
年君松开手,“你来推!”
乌海青没拒绝,他两只大手轻轻松松抓住车头,推着快速向前走,“我早就想说你走得太慢了,赶紧的赶紧的,收拾完东西我还得吃晚饭呢——往哪个方向走?”
年君生气地喊:“往前!”
乌海青推着车大步往前,闻慈快速跟上,年君不得不也加快了脚步。
三人进了首都美术馆。
年君带他们去员工宿舍,递过来两把钥匙,很不高兴,“老师说了,你们创作学习需要空间,给你们俩弄了单人间,”看着两个人面露高兴,他立即不高兴了。
“走走走,放下东西,别耽误我吃晚饭!”
闻慈想起正事来,“我们是在食堂吃饭?”
年君这才掏出口袋里一个手帕,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沓票给他们分,那神色,肉疼得像是花得他自己的钱,“老师为你们争取的,这一周的,省着点花啊……”
闻慈把饭票揣进兜里,笑眯眯道了谢。
年君甭管心里怎么不愿意,他都得当两个人熟悉新工作的东道主。
等他们俩放下行李,他就带着两人在美术馆内部转转,主要是认了他们未来工作的办公室,还有食堂澡堂这些地方,他语气敷衍冷淡,但该说的也都说了。
等到最后,饥肠辘辘的三人才终于踏进了食堂的大门。
年君掏出一张肉票,内部的饭票可以打主食和素菜,但大荤是得额外要肉票的。
他见两人都看过来,不自在地说:“看什么看,老师给的,说今天给你们吃顿好的……吃顿好的明天干活,别拖累了我们的进度!”说到后面,又开始恶声恶气了。
闻慈心如止水:“哦。”
乌海青骂骂咧咧:“赶紧的,我都要饿死了。”
年君: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
第119章 广交会学习与参观
吃着饭,年君不想说话,但老师吩咐的事情不能不干。
他咬了口馒头,慢腾腾道:“老师最近在和□□那边交涉,还没定下来具体内容,让我和你们俩最近先讨论,这段时间是磨合,等定下具体章程了,才能开始干活。”
闻慈心道不妙,“就我们三个磨合?”她咬重了“磨合”这两个字。
年君:“对!老师最近很忙,没有空带我们。”
闻慈觑了他一眼,心想也不知道后续到底怎么样。
算了,到时候再说,她埋头吃饭,乌海青也不想说话,饭桌上一时间静了下来。
钟玉兰嘱咐过,让年君带两人下午办好手续后,让他们休息。
闻慈也没拒绝,她回到宿舍,先打扫干净宿舍,拎着洗漱用品和干净衣裳去了澡堂,别的不说,每次做完火车,她不洗澡浑身难受,等干干净净地出来了,又苦哈哈回宿舍洗衣服。
衣服挂还是管看宿舍的阿姨临时借的。
周日休息一天,等第二天周一,闻慈才见到了钟玉兰。
她短发梳得十分精神利索,虽然年纪不小,但并不显得老态,看了看她和乌海青,点了点头,笑道:“看起来精神都不错,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闻慈其实没太睡好,环境陌生,她得适应两天。
乌海青道:“挺好的,是吧?”看了眼一边的年君,他就住在自己隔壁宿舍。
年君没搭理他,他拎着热水瓶,往一个旧得掉漆的水杯里倒水,茶香味蔓延开,他放下热水瓶,把杯盖拧紧,递给钟玉兰,“老师你带去开会,润润嗓子,别说那么多了。”
闻慈很诧异地看过去,这个乖得像小猫咪一样的人,是年君?
钟玉兰笑着接过,把水杯放进提包里,对年君道:“你们三个先去办公室讨论,随便聊聊,这次的系列连环画是要以经济和技术发展为题的,你们可以看看报纸。”
年君点头应下了。
钟玉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乌和小闻都是很有天赋的同志,你和他们好好讨论,学习一下,要是讨论累了,画一些画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嘛。”
年君乖乖点头,把她送出了美术馆。
一转过头来,他脸上乖乖巧巧的神情顿时消失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哼道:“别浪费时间了,走,去办公室吧,”说着,也不管两人,径直走在前头,往临时分给他们项目的办公室方向去了。
闻慈:“……他真的没挨过打吗?”
乌海青翻个白眼,“他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揍!”
没有钟玉兰压着,年君是半点不遮掩对于两人的敌意。
说是讨论,但因为也没有很具体的内容限定,三个人其实是很自由的,但年君一上来,就搬出砖头厚的那么一沓黑白报纸,搁在两人面前,“看吧。”
乌海青瞅了眼,“这么多?”
“当然,”年君理直气壮,“你不多摄入素材,怎么知道画什么最好?”
说得还挺义正言辞的,如果把眼里那点故意藏得好点就完美了。
闻慈随手翻了翻这沓报纸,率先挑刺,“年君同志,新闻是很讲究时效性的,你这一沓怎么都是前几年的报纸了,这可不行啊。”
年君:“……怎么不行?”
他翻了翻,把一些报纸挑出来,“这些都是今年上半年的。”
闻慈挑眉,看来他自己是事先看过这些报纸的啊。
对方要是自己不看指挥他们俩看,这叫下马威,但对方看了,这证明他虽然态度不好,还是认真对待工作的,闻慈点点头,拖了把椅子坐到了一边。
她从年君手里拿了份报纸,这是份讲材料行业取得技术进展的。
乌海青也扯过来两份,他对着这些不是很感兴趣,都是些什么地方、什么工厂取得的进步,消息当然是好的,但是新闻嘛,没有趣味性,文字也不美,他不太喜欢。
眼见着他一目十行,两分钟翻过一页,年君立即揪出错儿了。
“乌海青,你这么看能记住吗?”
乌海青头也没抬,又把报纸哗啦翻过一页,“这几百份报纸,你能都记住?”
“……不管我能不能记住,你这个态度不行,”年君居然还会指责别人的工作态度了,他语气高亢,刚准备大发挥特发挥,就被闻慈一句话打断了。
她道:“大家把看到的,感觉有用的素材都记下来吧。”
说着,她笑看年君一眼,语气很包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年君你说是不是?”
年君很生气,“你打断我!”
“是的是的,”闻慈从善如流地点头,“讨论嘛,大家当然都是要张嘴的。快点一起干活吧年君同志,不然这么厚一沓,我们三个看到天黑都看不完。”
乌海青一看到年君吃瘪就高兴,立即附和,“对对对!”
他正好带了本子和笔,要分给闻慈,闻慈摇摇头,“我带了。”
乌海青瞅了眼年君,还是给了他一只笔,又撕了两页纸,往他面前一推。
年君感觉自己遭到了漠视。
他气得想骂人,但闻慈和乌海青都低着头看报纸,这会儿发难,会显得他很小气,他气哼哼地坐下,决定一会儿找到机会再挑刺儿。
闻慈倒没注意年君的小脾气,她一边翻报纸,一边问:“这个经济和技术的题目,到底是偏向经济还是偏向技术啊?”
年君憋着气回,“结合!再说了,这俩有什么区别?”
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发展经济吧,不然被外国勒着脖子,干啥都困难。
闻慈用惊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武器坦克也是技术呢,能用来发展经济吗?”不管是哪个国家,能对外贸易产生经济利益的都不会是军工技术,尤其是高精尖技术。
不然被别的国家学会了,岂不是要拿着这些武器打自己。
年君:“……”她是不是在讽刺他!
他虽然心里同意闻慈的说法,但嘴上偏不,固执道:“你这是以偏概全!大多数发展技术不都是能发展经济的吗?”
闻慈:“嗯嗯嗯你说得对,”翻过一页报纸,看后面的了。
她倒不是故意要怼年君,虽然,也多少含了点这个心思。
她看到一个写江南丝织业的新闻,停住了目光,一边扫视内容,一边问道:“我好像没怎么看到百货大楼里有卖丝绸的,现在这些丝织业都是干什么的?”
年君一言不发,他还在生闷气。
乌海青想了想,道:“赚外汇?那帮外国人好像挺喜欢咱们的丝绸。”
“外汇?”闻慈来了兴致。
她对现在的外国人没什么了解,本来以为这些年是全面闭塞的,但还有友谊商店,还有外汇券,她听到乌海青这么说,忍不住问:“外汇到底是怎么赚的?”
乌海青从来没关注过这个,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他看看对面,伸长腿,踢了年君的凳子腿儿一脚,“嘿,问你呢,外汇是怎么回事儿?”
年君瞪眼,“你真没礼貌!”
乌海青嘿嘿一笑,简直有点得意,“跟你学的。”
年君:“……”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一腿把乌海青的小腿踢开,没好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有很多厂子会赶出口任务,商品能卖到国外,给国家赚外汇。”
闻慈追问道:“都是些什么商品能出口啊?”
她主动求教,年君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们挺喜欢我们的手工,还有玩具,丝绸瓷器什么的。”
那就是以轻工业为主了。
闻慈眼睛亮亮的,“这肯定很赚钱吧。”
“那当然,”年君嘀咕道:“那帮老外都可有钱了,听说他们工资都上千块钱一个月,花钱也特别舍得,这些工厂肯定能赚特别多外汇。”
闻慈心道,何止上千一月,这几百还是欧元美元呢。
闻慈抖了抖手上的报纸,问:“我们不能画外汇相关的吗?”
年君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你胆子也太大了。”
闻慈心道,这是因为自己知道,明年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揪小辫子的了,她据理力争道:“市面上没有这方面的连环画小人书,这证明民众对它肯定会非常好奇,好奇的话,就证明想要知道,要是画这种的话,肯定有很多人想看。”
年君“哦”了一声,
闻慈:“……”有种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的感觉。
她不放弃,继续道:“反正都是经济发展,经济也没说非得是国内的经济吧,而且赚外汇,那是赚别国的钱发展自己的经济啊,多好!而且大家都以为我们和世界隔绝了呢,画一画这个,让大家知道我们还在追赶世界大舞台嘛。”
年君:“哦哦。”
闻慈:“……”
年君眼见她竖起眉毛,作势要从椅子上起来,他立即道:“我觉得不好。”
闻慈又坐下了,“你说。”
年君振振有词,“画这个不安全,要是往后出了乱子被打成毒草怎么办?而且你们谁了解赚外汇的流程?别说外汇,你们连工厂都没进过吧。”
乌海青他很了解,祖上三代都是出版业和搞艺术的,撑死了进过印刷厂,闻慈他不了解,但看她长得白白嫩嫩的,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肯定没吃过苦,八成没进过厂。
闻慈:“我进过纺织厂和机械厂的!”
不说进纺织厂当美工,她在市七中的时候可没少去机械厂学工!
年君置若罔闻,自顾自道:“反正我不同意。”
闻慈撸起袖子,乌海青以为她要打架,跃跃欲试地要起身。
闻慈却只是觉得马上就要吵起来了,解开袖子散散热,她喝了口水,坚定道:“又不是一个系列都搞外汇,我们可以拿出其中一本,还能丰富内容的多样性。而且谁说画外汇就非得进工厂了,我们从大视角切入,描述国内的外贸发展不行吗?”
年君老神在在,“我觉得不行。”
闻慈忍气,继续说:“时代已经改变了,这两年已经消停了很多,你担心的问题,我明白,但我觉得人也不能因噎废食,我们只要把握好主基调,不会被有心人注意的。
年君仍然摇头。
闻慈终于知道,乌海青为什么说这家伙死轴了。
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轴的人,也不是轴,他是拒绝接受任何违背自己心意的看法,不管她说什么,年君要不“不行”要么“不合适”,总之绝对不认同她的任何意见。
闻慈简直要觉得,是年君故意针对自己。
但他偏偏理直气壮,一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的样子。
闻慈瞪着端坐着装模作样看报纸的人,端起茶缸子,咕嘟嘟一饮而尽。
喝完,杯底“啪”一声拍在桌上。
乌海青还是第一次见闻慈有点生气呢,以为她要发火了,但她只是气冲冲地坐下,坚定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会直接去跟钟老师提议的!”
年君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意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知道自己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还要越过自己去直接找老师的,但他也不在乎,反正他坚定地认为,画外汇是个很有风险的行为。
他觉得老师不会同意的。
……
闻慈再见到钟玉兰时,果然当着年君的面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提先前的争论和年君的固执己见,打小报告是小孩子的行为,她只是想要解决问题,不管是行还是不行,都该是钟玉兰这个项目负责人决定的。
她有理有据地说完,钟玉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广交会?”
“广交会?”闻慈一愣,这是什么。
钟玉兰笑道:“我看你说这个,还以为是为了下个月的广交会呢,”她给闻慈解释了一下广交会的情况,原来是全国性的出口商品展览交流会,分春秋两次,今年的秋季广交会就是在10月份举办的,距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闻慈真不知道还有这个,她越听眼睛越亮,这个平台,是个很好的机会啊。
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贸易平台,在本国的地盘内,请外国商人来选购产品,华夏,世界,联合在一起,如果用它来画一本小人书的话,完全可以作一个丰富的大框架。
钟玉兰也在思索。
□□那边给的要求是,和经济发展相关,但不能涉及重工和军工敏感话题,必须在保障文化安全的前提下,构建这套连环画的内容,尽量开放、开明,体现新时代的特色。
关于外贸,她其实也想到了,但一直在犹豫。
这个题材很好,能够让国内的人们开阔眼界,尤其是外汇这个东西,和广大农村和偏远城市基本是无关的,他们不了解外国人,也不了解外汇,大家只知道国家要赚外汇、出口商品,但这么做的具体含义,大家是不懂的。
如果能通过通俗易懂的连环画把它描绘出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连年纪这么小的闻慈都能想到这个问题,钟玉兰更觉得这个题材难得了。
她缓缓点头,“我要向□□申请一下。”
旁边看热闹的年君一愣,“老师?!”这么敏感的东西,老师怎么会答应!
钟玉兰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要多细心感受一下,周围已经开始变化了,以前我们担心的问题,以后说不准不会再出现了。”
年君不会反驳她,呐呐道:“那也只是说不准呢……”
闻慈心中一动,是政府那边走漏了什么风声吗?
原谅她历史学得平平,这段时期太细节的变化,她是完全记不得的,但闻慈觉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是,今年就开始悄悄有了变化也是正常的。
钟玉兰匆匆走了,她等不得,决定现在就去□□询问。
年君看着她的背影,扭头瞪闻慈;“都是你!”
闻慈无奈,“你真的不用害怕,”等这套连环画画完能出版了,起码得是明年,那时候的状况只会比现在更松快更开放。
年君不说话,气冲冲扭头走了。
乌海青纳闷,“他又生什么气?”
人家都说他脾气大,但乌海青觉得,那是他们没见过年君,他不止生气,还是毫无原因的生气,在年君面前,他觉得自己的脾气简直和蔼平静得不得了。
闻慈摇摇头,“我出门转转去。”
……
事实证明,闻慈的感觉没错,现在的确在逐步放松了。
□□听到钟玉兰的询问时,也稍稍吃了一惊,他们特意就“外贸议题能不能画”这事儿开了小会,争论了一个多小时,最终领导拍板定下来了,让钟玉兰先准备。
她要出一个具体的大纲,交上来让大家审核,可以的话,就能继续画下去了。
钟玉兰有些高兴,又问道:“外贸方面我们不是太懂,要是可以的话,首都这边能不能派我和几个助理去秋季广交会学习一下?仔细观察过实况,我们才知道该怎么落笔。”
不够了解的话,画出来也是失真的。
广交会是外贸部和外交部等部门负责的,□□这边还要申请。
等了两天,钟玉兰再从□□开会回来时,就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上面同意了我的申请,等到十月,我们就去广交会学习。”
闻慈大喜,“太好了!”
乌海青同样高兴,广交会在南边的沿海城市举办,那儿肯定和北省不一样,气候、风土人情、地方面貌,他这趟去,肯定能见到不少新鲜东西。
只有年君,生气地鼓起了脸。
钟玉兰看他一眼,“年君,你去过广交会,跟小闻小乌讲讲情况。”
年君闷闷点头。
钟玉兰一走,闻慈就不可思议地问:“你还去过广交会呢?”
“……瞧不起谁呢!”年君气急,大声道:“我前年,大前年都跟老师去过广交会!”
闻慈惊奇地看着他,年君觉得自己备受打击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满足,但还没等他得意起来,乌海青就戳穿了他,“每年广交会都会请一些画师去那儿画画,都是些很厉害的老画师,你就是去当助理的吧?”
不止广交会,其实国宾馆、人民大会堂等也会有画师画画。
能有资格去的,都是钟玉兰这个级别的画师,年君肯定就是个打酱油的。
年君好像被戳破的气球,刚鼓起来的气儿“嗖”一下散了。
他狠狠瞪了乌海青一眼,没好气道:“助理怎么啦?起码我去过两次——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边特别忙,画师就按照上头的安排画画,我们也不能随便出去。”
闻慈好奇地问:“那你们见到展览会了?”
“就各种展台,摆着各种商品,那些外国人,还有些华侨什么的就去参观,看到中意的就下订单,反正我又没说过话,”年君说这话时,怨气重极了。
这个任务对画师来说特别荣耀,但其实很辛苦,忙,累,也没有什么钱。
闻慈似懂非懂,对今年秋季的广交会顿时升起了期待。
“我们都是去学习的了,应该可以去展会里转转吧?”
……
广交会创办于1957年,每年开春秋两次,每次进行一个月左右。
闻慈他们要是去的话,还得提前三天到,去参加必要的培训和政治学习——虽然他们不用负责招待,但和外国商人相处,这种场合很怕丢人丢到国外,或者说出不该说的话。
闻慈去了以后,才发现年君提起广交会为什么不算高兴。
她看着一间住了十人的招待所,拎着行李箱,半晌没反应过来。
老天奶,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这间房其实空间不小,里面放了六架高低床,仅剩的一架空床下铺上,堆满了各种包裹行李,而在它旁边,挤挤挨挨只能一个人通过的过道里,站着几个女人。
年轻的二十来岁,年纪大点的四十来岁,五官看着都有一些地方风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样子有些像西北人的看了闻慈一眼,热情地招呼道:“你就是新来的同志吧?你是哪个单位的?我是金城五矿厂啊!”
闻慈恍恍惚惚:“……我是北省的电影院的。”
女同志一愣:“电影院?”这能有什么出口的产品?
闻慈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是跟老师来这边参观学习的。”
女同志恍然大悟,请她进来,指着上头剩下的两个上铺道:“怪不得你来得比我们晚,就剩这两张床了,你要哪一个?”
闻慈觉得这两张床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狭窄,一样的让她绝望。
老天奶,她得在这个十人间里住一个月吗?!
第120章 外商们可以请这位小姐共进午餐吗?
闻慈手里的行李恍恍惚惚落到地上,她看着狭窄的过道,愣是不知道从哪儿下脚。
招呼她进来的女同志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是不是人太多了?我们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在家的时候再挤,也没挤到这个程度呢,不过住了半个月也习惯了。”
闻慈吃惊地睁大眼,“你们都来了半个月了?”
“提前来政治学习还有培训呢,”女同志笑道。
也不能杵在门口不尽,闻慈做足了心理准备,到底还是吸着一口气进去了。
好在这个宿舍大家感觉都比较爱干净,虽然人多,但开着窗户,没有什么异味,闻慈把行李随便搁在地上,先把床单被套翻了出来,套到那个铺了凉席的上铺。
广市炎热,床上有自带的凉席和薄被,但闻慈伸手压了压,很硬,她不太习惯。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翻出一套干净衣裳,这才问未来舍友们,“我们去哪儿洗澡啊?”
有个女同志笑答:“离得挺近,就在出了宿舍右转一百多米,蓝色大门的那个。”
闻慈风尘仆仆坐了两三天火车,舟车劳顿的,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被汗水腌透了,她不耐热,这边的天气对她来说属实有点超出,再不洗澡,她没法和别人交流。
洗完澡出来,她一边拿湿漉漉的毛巾盖着头发,一边踩着拖鞋往回走。
换了城市,风土人情就是不一样,要是在白岭市,哪有穿着拖鞋出门乱走的,但这边天气热,路上就好些穿着凉拖出门的,她混杂在其中,一身雪白的皮肤十分明显。
刚走了几步,就碰到了乌海青和年君。
闻慈一看到两个同伴,立即*问道:“你们的宿舍怎么样?”
“比你强点儿,”乌海青道,他已经听说了闻慈所在的那个招待所的情况,他撸了把自己晒得滚烫的光头,叹息道:“我和年君住在八人间,上下铺。”
年君嫌弃地看他一眼,嘀咕道:“你晚上最好别翻身。”
“说得跟我不翻身其他人就没动静一样,”乌海青翻个白眼,大倒苦水,“闻慈你不知道,我刚才一进那间宿舍,眼睛都被熏得疼——他们说刚从外面培训回来,热了一大上午,都是几十岁的大老爷们,那一身汗味混着烟味,嘿!”
听到这个,年君也不太受得住,他刚才收拾宿舍的时候鼻子简直是遭罪。
“这边洗澡勤快,等会儿他们吃完饭,估计也要来洗。”
闻慈长叹一声,但不得不说,心理平衡了。
住着一堆天南海北大男人的八人间,要是摊上脚臭的,她简直不敢想,她摆了摆手,“那你们去洗吧,我回宿舍放东西。对了,钟老师那边怎么样?”
钟老师的条件好一些,广交会机关给她挤出来一个单人间,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刚到这边的时候,钟玉兰让闻慈先去休息,乌海青和年君稍帮她把行李搬了过去,她晕车很严重,坐火车坐得不舒服,今天来早饭都只吃了一杯红糖水。
年君道:“我刚才给老师送了小米粥还有小菜。”
所以他和乌海青才耽误到现在,等闻慈洗完澡了,他们俩才过来。
闻慈目送两人离去,相处了一个多月,大家的关系也好了一些。
虽然嘴上仍是互怼不停,但不得不说,互怼也是一种磨合,现在三个人已经磨合成一个虽然争执但能正常合作的小集体,连年君的句句不同意都减少到了只有一半不同意。
她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转道去了趟国营饭店。
也许是因为广交会的原因,这附近的饭店有好几家。
闻慈扫了眼,还看到有一个牌匾叫红星饭店的,窗玻璃上贴着“外宾招待”,大红的底黑色的字,不过里面一个像外国人的都没有,可能是外国商人们还没来。
今天才10月4号,还有三天才到秋交会呢。
她不知道这家店能不能进,就多走了几步,去了另一家店,这会儿已经快下午一点,到了饭店的尾声,店里的好菜都没得差不多了,她问了好几个,最后要了碗云吞面。
云吞长得很像馄饨,但味道不太一样,莫名有种说不上的广式风情。
汤底看着清淡,飘着虾米,喝一口鲜美开胃,闻慈吃一颗猪肉云吞,吸几根滑溜溜的宽面条,最后连一碗汤都喝干净了,服务员看见了,还笑眯眯问:“味道怎么样?”
她用得是广普,闻慈能听懂,竖起一个大拇指,“好吃!”
服务员立即笑了,每到办广交会的时候,就会来很多外国人和外地人,他们这种做国营饭店和招待所的,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客人们不满意。
尤其是闻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长得也像北方人,肯定是来这边出差的。
闻慈倒是不觉得自己长得很外地,但她今年窜高了一截,的确比较高了。
她现在净身高大概是168cm,加上到底北方人出身,哪怕不胖,肩膀的骨架也放在那儿,为了搭配身上嫩黄色的布拉吉,换了双白色小皮鞋,略带点跟,远远一看,高挑健美。
就是细看,没什么肌肉的小胳膊有点柔弱。
闻慈摸摸自己的手臂,心想着自己似乎得健健身了。
别的不说,她的工作本来就得就坐,也不太活动,要是天天这么待着,那岂不是很影响她的身材?不行不行,她可是要当一眼惊艳的大美人的——虽然她现在只是圆圆脸的甜妹。
在心里流下两条面条泪,闻慈跟服务员说了再见,便溜达回宿舍。
健身以后再说,她最近得忙正事呢,她这么对自己说。
闻慈绝不承认自己懒散又四肢不协调。
回到宿舍,就见大家一个个正坐着聊天。
闻慈不习惯坐在别人床上,想爬到自己的上铺,但那个金城五矿厂的女同志见到她,眼前一亮,朝她用力招手,“快过来啊,我们大家一起聊天!”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闻慈被她拉着坐在了她的下铺上。
对面是个扎俩麻花辫的年轻女同志,也穿着布拉吉,但却是天蓝色的,她裙子胸前有个方口袋,里面扎着条白色丝巾,闻慈不禁多看了两眼。
丝巾女同志也对她很好奇,“你这件布拉吉在哪儿买的?好漂亮!”
闻慈摸了摸自己的裙摆,笑道:“这是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哪儿买的,”这件是徐截云之前送的,因为裙摆很长,快到脚踝,所以她这次也捎了过来。
她知道广市热,特意带的都是单薄的衣裳。
丝巾女同志有点可惜,肯定道:“我看着像是沪市那边的款式,那边什么衣裳都出得比我们新,也洋气,每回百货大楼进了沪市的新货,我们厂的姑娘都抢着买呢。”
闻慈好奇地问:“你是什么厂的?”
丝巾女同志骄傲地抬起了头,“我是姑苏丝绸厂的!”她抽出扎在口袋里作装饰的白色丝巾,给闻慈展示,“这就是我们厂的商品,卖得可好了,都供不应求的。”
大家一起住了这么久,对彼此的情况其实都了解了,只有闻慈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她轻轻摸了下丝巾,触感柔滑冰凉,要是做成裙子肯定舒服。
闻慈心中一动,“那这个我能买吗?”
丝巾女同志笑着点头,又赶忙道:“可以是可以,但是现在得紧着外商们来,到时候要是剩下一些样品,我去问问经理,看看能不能匀给大家。”
闻慈理解地点头,她看着光泽度满满的丝绸,喜欢的不得了。
虽然丝绸娇贵又难打理,但架不住漂亮啊,这种布料的光泽度,是其他布料都没有的。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问道:“你们厂会产丝绸的衣服吗?”
丝绸厂女同志笑着点头,十分自豪地道:“我们厂产的丝绸,特别受外国人欢迎,不过他们好像不是特别喜欢我们的款式,裙子要得少,大多是整匹布料。”
闻慈知道,这是现在祖国的款式和国外喜欢的不太一样。
她也想要……
但闻慈问了之后,这回丝绸厂女同志有些为难,“我们厂衣裳只带了一些样品,没带很多,你要是想买的话,只能等着广交会结束看还有没有了。”
闻慈并不气馁,笑着问:“你们这次都带来什么样品啊?”
“那可就多了,”丝绸厂女同志如数家珍,“手帕、丝巾、裙子、睡衣……外国人好像特别喜欢这种,穿身上睡觉特别舒服,就是这么好的丝绸,我可舍不得。”
闻慈更眼馋了,丝绸睡裙!她必须有!
穿衣这方面,在出门上她已经够收敛了,大多数都是普通的上衣长裤,只是颜色稀罕明亮一些,偶尔穿布拉吉都是长过膝盖的,至于半截袖,最短的长度也得到上臂中间。
这在家,她总可以穿得自由一点吧?
闻慈打定主意,要是丝绸厂这边不能买到,她就拿【马良的五彩笔】自己画!
借着这个引子,闻慈又把整间宿舍认识了一遍。
除了金城五矿场的女同志,其他人有丝绸厂的、木雕厂的、玩具厂的,大多都是一些物美价廉很受外国人喜爱的商品,大多是轻工业,因为现在国内的手工很廉价。
人太多了,又缺乏高精尖工艺的时候,人力就会变得很不值钱。
而闻慈打听完一遍,也没有打听到有对外出口书籍的单位。
……
“你们休息的怎么样?”钟玉兰问。
她已经来了广市两天,之前晕车的不适已经慢慢褪去,这两天和几个画师朋友聚了一下,顺便带闻慈和乌海青认识了他们,至于年君,作为徒弟,早就是大家的熟面孔了。
乌海青大家其实也知道,少数民族,一家子艺术天赋都牛,简直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而闻慈,实打实是个新面孔。
《乒乓》是在连环画界掀起了一点风波,但对于这帮大佬来说,只是一个难度平平的艺术形式,他们中有些人也会画小人书,而且一出手就必是经典。
总体而言,闻慈现在,只是个挺有天赋的年轻后辈而已。
她还没展示出来自己足够让人震撼的实力。
闻慈这两天基本一直在外面,除了结识钟玉兰的老朋友们,就是开会学习、逛逛周围,宿舍里大家人都还不错,但实在太拥挤了,她除了睡觉和午休的时间,很少回去。
她此时顶着一点黑眼圈,露出一个略微勉强的笑容。
不止是她,乌海青年君那个宿舍打呼噜得多,两人现在整个眼眶子都是青的,批身毛就能充当熊猫了。
但就这样,三人还是坚定地摇头:我们还能行!
钟玉兰便笑笑,“再辛苦一阵子,等广交会结束了,我们回首都休息。”
她今天叫三人过来是有正事的,认真道:“明天广交会就正式开始了,你们三个这几天跟着开会学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三人点头,“都知道了。”
钟玉兰其实不太放心,年君她了解,有点死心眼,乌海青脑袋太过跳脱,这么一看,居然是年纪最小的闻慈最沉稳靠谱,她看向闻慈,“你把流程跟我说说。”
闻慈张口就来,“明早早上八点钟放歌,外商进场,等到中午十二点结束,他们离场,下午是两点半进场五点半离场,时间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老师,我们是跟着工作人员的时间走还是跟着外商时间走?”
他们这个四人小队是来学习观察的,既不是招待人员,也不是被招待人员。
钟玉兰道:“我们提前进场,要看一看大家是怎么布置会场的。”
闻慈了然点头,“好。”
钟玉兰又看睁着大眼睛的乌海青和年君,“明天早上,我们七点半在会场门口集合,然后一起进场学习,不要迟到,记住了吗?”
异口同声,“记住了。”
钟玉兰满意地笑笑,“你们俩要是不放心,就跟着闻慈,明早我要和老朋友一起吃早饭,年君,你就不用过来接我了。”
年君:“……好的老师。”
从钟玉兰的房间里出来,年君又瞪了闻慈一眼,颇有点委屈。
闻慈和他已经混熟了,自动忽略这个小伙子阴晴不定的心情,拍了下他肩膀,很有点从容意味地笑道:“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啊,年君同志?”
年君同志狠狠一抖肩膀,把闻慈的手抖掉了,“我才不会遇到问题呢!”
乌海青把手臂架在他肩膀上,仗着身高把他牢牢勒住,笑道:“年君啊年君,你瞅瞅你,这小气劲儿!没揽上任务,你今晚不会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吧?”
年君:“……你真讨厌!”他气呼呼地不承认。
闻慈看着这两人伸着手你来我往地打闹,无奈摇头:还得是她最靠谱啊!
她美滋滋看了眼表,“行了行了,再不去吃饭饭店就要空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乌海青和年君立即撒了手,三人就近去吃了顿午饭,末了吃完,这俩人急着回去洗澡,他们俩上午跑了趟广市美术馆,热出了一声汗。
闻慈不着急,她慢悠悠吃着干炒河粉,眼神无意识地望着对面。
她正好在靠窗的位子上,对面乌海青二人走了,少了遮挡,能一眼望到对面。
对面恰好是那家红星饭店,窗户上贴着“外宾招待”红纸的那一家,此时里面坐着两个外国人,也是在靠窗的位子上,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华夏面孔坐在邻桌的位子上。
闻慈这几天逛街,碰到过几个外国人,但还是头一次注意到他们吃饭。
这些人拿着广交会的邀请信来到华夏,但并不像旅游,能随处走动,他们必须在广交会机关的照看下生活,住的招待所是广交会安排好的,现在只招待外宾,他们出行,如果想去一些地方拍照的话需要提前申请,而且必须随身携带机关配给的翻译人员。
他们吃的饭店也是专门的,她昨天听宿舍里的人说,这帮外宾都不喜欢国营饭店里的饭。
他们宁可在宿舍里吃自己带来的面包果酱,也不去他们饭店。
但今天不是有两个来吃饭的了吗?
这个男外国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棕发蓝眼,穿着西装,正略带讨好地看着对面年轻的外国姑娘,闻慈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高鼻深目,一头卷曲红发,立体美艳如女神雕塑。
红头发不多见,闻慈惊艳地看了好几眼,觉得她像是童话里的火焰女巫。
……
安格斯说了许多,直到口干舌燥,可对面的莉娜小姐仍没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他苦恼地皱眉,因为心情不佳,便把目光落到了面前吃掉一半的烤猪扒上,挑剔道:“华夏厨师的厨艺真是不怎么样,我从未吃过这么老的猪扒,调味也很古怪。”
莉娜正努力尝试拿筷子,听到这话,头也没抬一下。
安格斯又道:“这家餐馆又小又旧,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我带了意面和肉酱,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让这里的厨师加工一下,我相信他们总是会煮面的。”
他喋喋不休,莉娜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她扭头对身后一桌的翻译道:“先生,可以帮我向服务员换一份餐具吗?”
为了广交会,其实这些外宾饭店是会准备刀叉的,安格斯就用的刀叉,还要嫌刀太钝。
莉娜开口,负责她的翻译立刻站了起来,“好的,莉娜同志。”
他对莉娜用得是英文,等到了服务员面前,就换成了中文,没一会儿就拿到了装在小盒子里的刀叉,为了防止被挑刺,甚至每份西餐餐具都是单独收纳的。
莉娜接过盒子,礼貌道了声谢。
她是如此的客气,对那个黄皮的翻译员,甚至都比对待自己的态度要好。
安格斯心中不快,讨好美人的心思都淡了,他手里拿刀叉切成猪扒,目光随意往窗外扫去,很巧,对面的饭店窗边正坐着个华夏姑娘,不,应该说是小女孩。
安格斯分辨不出她的年纪,只是觉得皮肤白嫩,看起来漂亮而可爱,大多数华夏人在他的眼里五官都糊成一团,但她的眉眼清晰,美丽得像是会动的芭比娃娃。
安格斯眼前一亮,“那是谁?”
莉娜的翻译还没离开,他下意识扫了一眼,也拿捏不住——现在出现在周围的华夏面孔也不一定是自己人,可能是港澳商人,也可能是哪国的华侨。
安格斯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问:“可以请对面那位小姐共进午餐吗?”
翻译:“……”
安格斯的翻译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他心里叫苦,这两天他可没少领教安格斯的难缠,他挑剔招待所、挑剔厕所、挑剔饭菜……总之一切都是令他不满意的。
他还非常风流好色,一见到莉娜小姐,就邀请对方共进午餐,眼下又看上了新姑娘。
翻译还在踌躇,莉娜也看了过去。
见惯了灰扑扑的街道和衣裳,对面那位小女孩实在漂亮得出奇,莉娜眼前一亮,也开口道:“可以请她过来坐一坐吗?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天。”
莉娜的态度要和善不少,翻译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请稍等,我去询问一下。”
闻慈眼睁睁看着红星饭店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衬衫的华夏面孔出来,走进自己饭店的大门,然后站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以开口的样子。
闻慈眨眨眼,咽下嘴里的炒河粉,“怎么了同志?”
一听到她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翻译松了口气,低声道:“对面两个外商请你过去坐坐。”
闻慈:“嗯?”
她惊诧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去干嘛?”
翻译哪里知道,他搞不懂这些外国人,他为难道:“可能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他私心里觉得,莉娜的目的说不定,但那个安格斯,肯定是看闻慈长得漂亮。
闻慈踌躇了下,“这符合规则吗?”
聊不聊天的,她无所谓,但要是广交会机关不同意这种行为的话,她肯定不会去。
翻译点头,“外商是可以和我们交流接触的。”
闻慈只好点点头,“那等等啊,我马上就吃完了,”她吃完最后两口炒河粉,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拎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瓶装凉茶,跟着翻译走出了饭店大门。
红星饭店大门一开,乘着轻灵灵的铃铛声,闻慈走了进来。
少了玻璃的遮挡,这位华夏女孩看起来更加美丽了,她是典型的东方面孔,五官不算很深刻,但清晰鲜明,有种用细细的笔尖一点点描绘出的精美,像是橱窗里昂贵的洋娃娃。
但这个洋娃娃是鲜活的,瞳仁闪着光,像是两颗火彩灵动的琥珀色宝石。
安格斯站了起来,几乎热情地伸出手,“hello!”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