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晋江文学城)世间无人可及……
六个时辰果然还是异想天开,岁初到底还是在殷晚澄累死之前喊了停。
岁初振振有词地说是心疼他,殷晚澄还很给面子地顺应了她的话。
第二天一早,殷晚澄还睡着,岁初已经神采奕奕地穿戴好。
她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好似妖力都增加了几分,如果不是殷晚澄困得神智不清的样子,她非得把他弄醒再多加学习几次。
浅浅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关好,她还得料理了昨晚那个不像话的东西。
竹青远远瞧见,一眼便望见岁初今天格外不同,自从和上神吵架之后终日烦躁不已郁郁寡欢,今日却感觉她心情颇好,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竹青一想便明白了,眨眨眼睛试探问道:“山主得偿所愿,把上神吃干抹净啦?”
“是啊。”岁初也不避讳,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主动送上门来的小白龙,哪有不吃的道理。”
澄澄真是太好骗了,轻轻勾引,便听话地伺候着她,那上头极难的姿势,他也乖乖地应了。
她心情极好,说话都带着笑,而后又想起一事,在竹青耳边耳语几句,竹青羞得脸色通红,眼睛下意识瞄向岁初卧房的方向。
凭上神那黏人的性子,却不见上神与山主一齐出来……上神这怕是被采补得下不了床了。
人间有云,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换作上神和山主也是一样的。
再想想山主吩咐的那些东西……她一个女孩子去找那种书……不太好吧?
眼见岁初已经背着手走远,她连忙追上去:“山主,这事不太好,上神毕竟身子虚弱……”
岁初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不知节制了?是不是应该他主动些?”
“从上次与我置气后,他好像变成了个冷淡的性子……”岁初自语道,“他也不像之前那样黏着我了。”
是啊是啊,山主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竹青猛地点头。
“我记得四月,羲缘会忙着结缘盛会,到时候,我带他出门散散心。”岁初想了想,倏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不知是想到什么又低声在竹青耳边耳语几句:“另外,你与清荷说一句,记得给澄澄每天准备一碗鹿鞭汤。”
竹青前半段还在连连点头,听着后半段心里默念,可怜的上神,眼下是没有人能帮你了……
正说着清荷,清荷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山主,今早我准备早点的时候,便看见柴房昨夜竟然起火了……”
岁初听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起来的,火不大,只烧了一点……但,旁边……阿辞在那里……他……他看起来像是疯了!”
昨夜还冲她耀武扬威的人此刻已成为一个疯子,清荷怕他生事先找绳子将他捆在角落,等岁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披头散发,衣摆沾着黑灰,口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的阿辞。
他双眸无神,等岁初站到他面前时,他尖叫道:“妖!”
手脚并用,连带着皮肉都勒出了痕迹。
“卑贱……妖!”
岁初凝着他看了一会,冷哼:“装疯卖傻?”
她又指指自己:“趁机骂我?”
“同样是变成傻子了,澄澄也没你这么丢脸。”
她怎么会觉得这人和殷晚澄有着三分像?分明是从头到脚连同心性完全相悖。
世上无人可及他。
殷晚澄刚傻那会,也是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的,就算把自己弄得狼狈脏兮兮的,也远比眼前这个人顺眼得多。
但阿辞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疯了,倒让她觉得有些意外。联想到昨夜他破开结界一事,搞不好是背后之人怕他泄露什么秘密,连夜将其弄成这个样子。
她自然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辛烨的手笔,她还以为殷晚澄是那个呆呆傻傻、没有心计的“澄澄”。
“既然疯了,那便没什么话好讲,舌头也就没什么用了。”岁初说的云淡风轻,伸手一挥,案板上的一把细长刀便落在手里,“这张嘴吵的我心烦。”
手起,长刀一旋,舌头便落了下来。
阿辞叫得凄厉,岁初捏着他的下巴,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笑得一如既往的甜美,却像淬了毒的蛇,眸间尽是寒凉之色。
“昔日你那样待我,可曾想过你会有这样一天?”
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话,有些过往,连同竹青和清荷都不知道。
前世蒙骗算得了什么,她对他的恨,岂是一株青萝芝而结下的?
“我不会杀你,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鲁莽,犯不着因为他再进一些暗无天日的囚笼。
日子很珍贵,她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和澄澄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带去暗牢关着,不要让他死了。”算算日子,不出两个月,青萝芝便能成熟了,但那时候她便不会有任何顾忌了。
对他来讲,疯了,神志不清,只有□□痛苦,而她当时受得痛苦却远远不止如此。
处理完了阿辞,岁初心情仍不见好,她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无法自拔。
隔了很久她才回神,无谓地笑了一下。
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能保得了自己,也可以保得了他。
几千年妖生里仅有的一份柔软。
*
岁初情期过后,非但没有对殷晚澄兴趣减退,更显得食髓知味,隔日便抱着一大叠册子放在殷晚澄面前,要他时时学习,熟能生巧。
每次他都红着脸表情端庄,与身上的一塌糊涂形成鲜明对比,却乖巧地任她在他身上胡作非为,最终被她撩拨得不得不把她按住,让她噤声。
她怎能精力那样旺盛……到底是一条什么蛇……怎会这样贪吃,怎么都喂不饱。
他都快没时间思考别的了。
虽说身体包括灵力在慢慢恢复,但架不住岁初日日耳鬓厮磨,还要求他每日都要记得喝补药,此为强身健体,恢复得更好。
她说的也没错,但他一闻便知端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偏偏他还不能戳穿,在她殷切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喝了。
不如跟她坦白了吧?
念头一升起,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喜欢的是“澄澄”,情到深处,喊得也是“澄澄”,呆在她身边这么久,每当喊他“殷晚澄”的时候,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他不敢去赌。
说到底,他只是不敢相信……会有人爱他。
天气越来越暖了,殷晚澄难得趁着岁初熟睡的时候得了闲,来到温泉边在一片水汽中脱下外袍,随后进入温泉,趴在边缘整理思绪。
阿辞已经疯了,“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可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只是,他想不明白岁初对阿辞的态度。
那绝非是一次蛇蜕引发的仇恨,他见过太多相似的眼神,像是生来注定的死敌,生吞活剥亦不能消抹半点。
阿初和他,是旧相识吗?有机会让长衍替他一查。
他想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在靠近。
一条青蛇慢慢滑进水里,游到他身后化为人身,而后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腰。
他一怔,下意识懊恼怎么一点警惕心也没有了。
“一个人沐浴多无趣呀,怎么不喊我一起?就没想着跟我共浴?”
“我……我只是……”他转身想要辩解,抬眸瞬间便转移了目光。
水汽氤氲之下,女子新生的皮肤白皙透亮,细腻柔软地包裹住他的后背,熟悉的清香缠绕上来,惹得他身体僵硬,撩人的绯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和胸膛。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殷晚澄迅速念着清心经,背过身子不看她。
非礼勿视。
“见过多少次了,怎么
还是这样害羞?之前你一直想共浴,机会来了,为什么又把头转过去了?”说着,她顺手将他被温泉打湿的乌发拨到一边,察觉到不对劲,笑容僵在了脸上,“咦?”
殷晚澄身边皆是女子柔软平淡的香气,在她的包裹之下,本就匮乏的神智被搅的一团糟,竟连静心经也不知道念到哪里了。
重头再来……
大道……大道无形……身后半天没传来动静,殷晚澄疑惑,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微微侧脸去看,岁初正盯着他的后背若有所思。
糟了……
理智一瞬间回拢,殷晚澄不知后背上是何种情形,万一被她察觉自己已经清醒……
她会作何反应?
殷晚澄看到她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沉思,看向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锐利。
“怎么了……我……”他佯装镇定,改口,“澄澄的后背,有什么不妥吗?”
在她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连同抱着他身体的手都往回缩了缩,可她很快地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没什么。”
殷晚澄刚松一口气,便听到她又继续说下去。
“原来,与我欢好能治你的病呀?不如就在这里……”
她说着,手又不安分地抚上了他的腰,连带着温水一同贴上来。
他的视线逐渐涣散,耳边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她夺走了。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又会不到几个时辰不罢休了。
眼前偌大的人影消失,岁初愣了一下,没好气地看着钻进水底四处躲避的小白龙。
“你以为变成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一把想妄图逃跑的小龙捉起来,他的尾巴绕着她的手腕缠了上去,爪子搭在她的手指上,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未从刚才的反应中缓过来,竟在微微发着抖。
“抖什么呀?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只是想跟你尝试些别的。”她摸摸他的脑袋,宠溺道,“乖,变回来。”
那跟吃有什么不一样?换了种方式,本质上不还是要把他吃了?
“不要,这是白天!”
岁初盯着他,似是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不想变回去,那是想跟我用原身和我一起试了?”似乎是觉得他不够窘迫,又暧昧地盯着他的尾腹,“那也成,毕竟,一个不够,可以两个……”
“阿初!别说了!”纯白如雪的鳞片像是裹上了一层粉,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羞意。
她上次到底是看到了,龙身的他……
眼下她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殷晚澄感觉自己活了这么久,尊严在她面前一点都没了。
他一定不要让她知道自己清醒了,到时候她还会说更多……
“好吧,今天就先放过你,我等着你今晚对我投怀送抱。”岁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放进温泉里,“洗得干净点,吃起来才香。”
随后,不管他的反应,起身远去了。
殷晚澄浮在水面上,脑子乱地一团糟,忽然见她又回来了,以为她又转了心思,吓得他又一头扎进了温泉里。
“你怕什么?我只是给你送点东西。”将篮子里梅花瓣倒进温泉,那是冬日她特意封存的红梅,要看他没有浮起来的意思,拖着声音道:“小没良心的。”
等到脚步声走远了,温泉里方探出一个小脑袋,愣愣地望着那一池的红梅花瓣发呆。
第62章 第62章(晋江文学城)“好香。”……
回去的路上,岁初原先的笑意消失不见。
她时时记得那句话,“忘魂”第三次毒发之时,便是给他再多的妖力也无法扼制,毒花开到满背,说明毒发之日就要到了,算算日子,最晚也是下个月了。
刚才,她看到那团鬼花竟然变成手掌那般大的一团。
被温泉水打湿的发丝和衣襟还未擦干,岁初走进竹楼,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
看上去还是那个竹楼,可有些东西还是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想来,人也是一样。
他最近很少穿她送的那些衣服,对她一直不如先前那样主动热情。
而且,他很少自称“澄澄”了,刚才那慌乱的自称,是企图掩盖什么。
他慌什么呢?
被她刻意忽略的异样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只不过她以为他是因为被她伤透了,才显得迟疑不敢靠近他,但目前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有些情绪,眼神是藏不住的。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爱恋,她深陷于这样温柔的眼神里没有深思,如今想来,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明亮清澈,却不复往日愚钝,多了几分藏在恋慕里的清明。
殷晚澄清醒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呢?他的病为什么又突然好了?他为什么没有闹?
不对,他是闹过的,她从仙界回来的时候,殷晚澄对她极为冷淡,想必那时,他便已经清醒过来了。
目光落到那一架青白琴上,她有了主意。
殷晚澄回到竹楼,正打算好好理理接下来的事,却突然发现屋内有什么异样,他微愣片刻,向里间抬眼望去,只见岁初一手枕在榻上,衣裳半拢至肩头,乌黑的发垂散在胸前,再往下看……
如此春光实在撩人,他连忙转过头去,从桌子上倒了杯茶水灌下,却根本压不住燥意,清心经根本没用,他暗想,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这根本不像他。
岁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更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昔日他闯进她的房间,对上这样的场景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这害羞的样子,铁定是为了避免什么。
“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洗好啊。”她懒洋洋地下了榻,衣衫任由这般乱着,靠近了他。
殷晚澄脑中一片空白,讷讷地问:“等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岁初凑近了,将他眼中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末了勾唇一直轻笑,“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这便是又想吃他的意思了,殷晚澄手忙脚乱地替她将衣服整理好,完全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脱口而出,“那……那你也去洗。”
岁初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哦?嫌我不干净?”
“不……不是……你……你很干净。”殷晚澄快疯了,他一向说不过她,说什么都会落得同样的结果,被她轻飘飘地堵回去,再这样下去他又会被按倒了。
“阿初,今天不行。”最后只能憋出来这样一句。
“澄澄,这才是白天,你慌什么呀?”岁初直接搂上了他的腰,贴近他的耳畔,“青天白日,你在想什么苟且之事?不知羞。”
眼见他真的被调戏地脸色涨红,有羞又恼地望过来,把她往一边推,“阿初,你太过分了!”
她无辜地回:“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抱了一下你吗?还不让抱了?”
她抚了抚衣袖,故作漫不经心提高音量,“那我抱别人去了啊。”
毫不留恋地松了手,见他没反应,岁初又道:“真的抱别人去了啊——”
话音刚落便被迅速被扯回去,殷晚澄叹了一口气:“到底要我怎样……”
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让你收心?
到底要我怎样,才能牢牢拴住你?
用身体吗?她现在好像只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从一开始便这样了。
他越想面色越红,咬着牙,脑海中皆是一些面红耳赤之事,岁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你话呢?又在想什么青天白日不能想的事了?”
他回过神:“我才没想。”
“哦,没想,你的回答呢?”
他茫然:“什么回答?”
一看就是刚才没在听她的话。
“我想听你弹琴。”她指着那架放在角落里的青白琴,“送你这么久,还没听你弹过。”
殷晚澄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摇摇头:“我不会。”
“我知道。”她不由分说牵着他的手来到琴旁,让他坐好,而后拖着下巴,“你随便弹几声都好听。”
殷晚澄迟疑着,将手放在琴弦上,拨弄一下,又抬起头来看她。
“看我做什么,继续啊。”岁初道,“我不喊结束,不许停。”
他只好低下头,一个熟知音律的人要伪装成一窍不通的样子,技巧、神情全部刻意相佐,便显得僵硬,但他安静坐在这里抚琴,白衣胜雪,衣袍翩然的样子,还是让岁初回忆起了昔日他清醒的样子。
真是的,跟她装什么啊。
看着看着,手就开始不规矩了,直接牵了他的一缕头发绕着玩,见他只是微微一僵后,愈发大胆,直接一股脑靠坐在他的大腿上。
殷晚澄一愣,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又停了?我又不打扰你,继续弹啊。”
说着不打扰,手根本就没停过,何况她坐在这里,本就让他无法静心。
殷晚澄无奈地呼了一口气,他能怎么办?她的鬼点子那么多,推开她又要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白费口舌。
岁初继续牵着他垂落的发丝替他编发,听着他佯装出来的断断续续的音节,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殷晚澄被她盯着,脸色越来越不自然。
“真好听啊。”她评价着,用替他编好的发尾去挠他,但他忍极了也是低头不怎么有威慑力地瞪她一眼。
真能忍得住啊。
极具侵略性的吻突然落到他的侧颈,手更是肆意地脱了他的外袍,渐渐沉重的呼吸与愈发错乱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岁初满意一笑,在他耳边调笑着低语一声。
“澄澄,你好香。”
随后,咬住了他的耳垂。
“铮”的一声巨响,殷晚澄理智之弦彻底绷断了。
*
又是一年结缘盛会,羲缘早早给岁初递了帖子,邀请她去玩一躺,岁初本就有这个心思,恰好殷晚澄从她身旁经过,眼神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她也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想不想去结缘盛会。
殷晚澄自然不会拒绝。
羲缘常居红鸾殿,可在三界交界处设立一处结缘寺,三界有情人皆会来此处觅得良人。
正是春和景明,四月芳菲,桃花绽放满山。
她只来过一次,一眼望去皆是成双入对的恋人,她看得无聊正要离去,便被羲缘追了满山,而这一幕恰好被殷晚澄看到。
那时候他竟然在笑。
她歪头去看身侧修长的男子,他以面具覆面,露出来的嘴角轻微上扬,任岁初牵着手走过熙攘的来宾,交握的双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松开的意思。
来之前,他在她耳边厮磨,问着是不是应该给他个名分。
她想问羲缘要一条红绸,在上面写下双方的名字,而后挂到红鸾树上,再由羲缘牵上红线,相传便可以将两人的命运连成一线,哪怕是转世了,兜兜转转可以再续前缘。
“仙君在那。”殷晚澄率先开口,岁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在桃树下的红衣仙君,他自来熟,正拉着一位过路的妖怪兴奋地说着什么。
“他肯定在说,您最近红鸾星动……”
说着说着,两人相视一笑,耳畔又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熟悉的轻笑。
“岁初姐姐,好巧啊。”
抬眼,手握一束桃花枝的红衣少年慢慢向这里踱步,待人走近了,玄长衍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岁初姐姐今日来结缘盛会,也是来求姻缘的?”
“只是觉得闷了,凑个热闹罢了。”岁初回应,与玄长衍保持着距离,玄长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殷晚澄身上。
“这位是谁?”他好像没有认出来这是谁,又或者是把先前在他寿宴上发生的事忘了,“是岁初姐姐的意中人?”
他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太明显,岁初何其聪明,模棱两可地推回去:“妖王大人来参与这结缘盛会,也是来求姻缘的吗?可曾有意中人了?”
她不是不愿承认殷晚澄的身份,只是玄长衍此人笑里藏刀,捉摸不定。
玄长衍手中抚弄着桃花枝,意味不明道:“岁初姐姐这么关心我,莫不是心悦我?”
他闲闲地望向岁初,绸缎般柔顺的长发垂下来,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相较于之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态度,眉眼里多了一丝暖意,不知是因为她今日换了这身粉色罗衣,还是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了。
他有了兴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但随即,另外一道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在他抬眸望过去的瞬间,那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玄长衍笑意更深。
“妖王大人真会说笑。”岁初淡笑,“没其他事,我还与他有事先行一步。”
“他?”玄长衍微微启唇,笑容顽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岁初脚步顿住:“寿宴上见过的。”
“哦,是他啊。”玄长衍又道,“我与他一见如故,有些话想与他单独说。”
“那便不必了。”岁初握紧殷晚澄的手,摇头拒绝:“妖王大人忘了吗?他有些傻,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殷晚澄虽然恢复了神智,但灵力微弱,对上玄长衍,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打定主意与殷晚澄寸步不离。
“姐姐担心什么?”玄长衍无辜道,“不过是几句悄悄话,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姐姐还怕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吗?”
岁初还想争辩,殷晚澄捏了下她的手,轻声说:“阿初,我想吃云芙糕,我在这等你。”
“不行。”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让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上次就是玄长衍三言两语误导了她,她直觉玄长衍不会对他真正下手,但一定又会对殷晚澄挑拨离间。
更何况,他是清醒的,若是被他知道她问过白萱的事……
她担心他又会胡思乱想了。
正在僵持间,羲缘突然跑过来,一手捞起殷晚澄,一手捞起玄长衍,对岁初道:“小友,我那里出了点乱子,缺两个帮手,这两人借我一用,一会还你啊。”
“等等……”
她刚踏出一步,周围人见羲缘来了,争先恐后涌上前求缘,一眨眼把她挤到了一边去,羲缘带着人连连避着,远远地看着殷晚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气恼不已,如果大打出手,今天的好心情彻底被毁了。
她只好用双生契与殷晚澄说话。
“澄澄,有事一定要喊我。”羲缘不会害他,只是殷晚澄不在她视线里,她觉得不放心罢了。
“那个玄长衍不是什么好人,你别乱听他胡说。”
“好。”那边很快传来殷晚澄的回应,“安心等我。”
一句话,岁初焦躁不定的心便安定下来了。
“阿初,我见他们都拿了一束桃花枝,阿初也帮我寻一束吧,我们带回去,种到荫山去。”
“行,我现在就去寻。”
这边殷晚澄不时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岁初的视线,而后低下头望着尾指,上面红线的红光闪过,他眼底也晕着笑意。
“行了,别看了,从她手里捞你出来真费劲。”玄长衍似不满的声音响起,殷晚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笑意一瞬间消弭无形,眼神也极为冷淡。
“哎呀,好像被殷叔叔讨厌了呢。”他状似伤心道,“对我和对她怎这般天差地别?”
“你还说呢,人家小两口来逛结缘盛会,你来凑什么热闹。”三人来到议事厅,羲缘松开两人,狠狠拍了一下玄长衍的脑袋道:“你这小子天天给我坏事,我好不容易要把澄澄嫁出去,你最近在干什么!棒打鸳鸯是不是!要是觉得闲了,我也给你牵上一段去!”
玄长衍捂着脑袋不悦道:“说我棒打鸳鸯,那也得是鸳鸯才对,我殷叔叔天资绝色,举世无双,做他的鸳鸯,那也得是顶顶好的人才行,我瞧不上眼的,我殷叔叔更看不上。”
“何况,我殷叔叔还没说话,仙君急什么?难怪这么多年只有红线陪着仙君。”
“澄澄,你看看
,你才走多久,这小子就翻天了,你管不管!”羲缘作势又要打,玄长衍连忙避开,眼见殷晚澄已经面无表情地坐下,他又不高兴地嚷嚷:“殷叔叔,你好狠心,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救命恩人挨打吗?”
第63章 第63章(晋江文学城)她很好,远比……
殷晚澄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倒了杯茶,道:“那人是你安排的?”
他指的是阿辞。
“是我呀。”玄长衍毫无做错事的愧疚,绕过羲缘,坐到一旁的小凳上,翘起腿,“当时你倒在雪地里,不是我把你送回去,你现在呀……”他坐也每个坐形,双手叠在后脑肆意斜躺,嬉皮笑脸道,“恐怕就成一只雪龙了,哎呀——”
他正得意着,无形中有一股气攥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掀去,玄长衍微微勾唇,发尾掀起一阵风。
“果然心里有了女人,反应就不行了哦。”玄长衍评价道。
羲缘对此见怪不怪,也不免替殷晚澄辩解几句:“澄澄这不是还没恢复吗,反应慢点情有可原。”
他瞟了殷晚澄一眼,后者端起茶吹了吹,竟是不对此做什么辩解,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平静地说:“为什么挑唆阿辞对付阿初?”
“那怎么能是挑唆呢?先前你傻乎乎的时候,蛇妖怎么对你,说你是她的玩物,我可是看在眼里,替你教训她一顿长长记性怎么了?”玄长衍很不服气,“我还以为你看上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和你差不多性子的神女,清心寡欲那么多年,竟是被小蛇妖迷惑了心智,识人不清,我送她一个男人,就是想让你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没料到,殷晚澄反而越陷越深了。
外界都传他们两人性格不合,玄长衍行事目无章法,不计后果,而殷晚澄行为处事沿着一套固定的标准,虽不善言辞,心里常怀怜悯之情。
两人虽然看不惯彼此的做派,可到底曾是同僚,殷晚澄也是他名义上的师长,不共事很久了,可毕竟有几分情义在,心里是不希望殷晚澄死的。
若殷晚澄死了,他日后闯祸了,又有谁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殷晚澄抬眸冷眼看着他:“我不想听这些。”
“你不想听,我偏要说。”玄长衍起身,在他对面坐好,“就凭殷叔叔你现在的灵力,能斗得过我?惊蛰那天,若不是我在外护着荫山,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你那个……”
随即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来,他投降道:“好好好,那位……他能放过你?”
殷晚澄喝了一口茶水,淡道:“你既然知道他和阿辞搭上线了,就不该放任阿辞去对付阿初。”
“所以我让小金乌把你带走啊,至于蛇妖是死是活,我管她作甚。”玄长衍也倒了一杯茶水,随后想起来又不高兴了:“叔叔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给你解毒的龙角是谁的?”
“你还说呢,你也不怕他把解药毁了。”羲缘摇头道,“你有解药,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玄长衍不以为意:“因为殷叔叔做傻子做的挺开心的啊。”
他骗阿辞的毒药,其实是龙角作为药引制成的解药,他不是赌,是确认像阿辞那样的人,有了害人的念头便不会轻易放弃了。
只是他没想到,变数是他的殷叔叔,竟然把那些药倒掉了,让他好一阵心疼,差点玩脱。
好在最后毒发前,还是被蛇妖塞了几块云芙糕。
殷晚澄醒过来的时候想不清楚,惊蛰那一日察觉到玄长衍在附近,大多想明白了。
至于龙角是谁的,他不想知道。
他收集了那么多藏书,曾认真了解过“忘魂”的一切,也知道青萝芝和龙角解毒的可能性,但他也同样知道,龙角世间难寻。
殷晚澄沉默许久,以为殷晚澄是听进去了,没想到他突然自言自语道:“道魁和蔺盈盈,不能留。”
得,说了也白说。
玄长衍笑道:“人家没碍着你吧?”
“看不顺眼。”
玄长衍哼道:“是看不顺眼,还是替那蛇妖看不顺眼?”
殷晚澄微微皱眉:“我做事何需考虑他人?”
且不说他得了缚灵锁,又不知是否和那人搭上了线,光是贩卖妖怪和人类,这些罪证足够他进天牢了,多留一日,就会更多的妖怪人类被害。
“你真无情,除掉了他,就没人给我送宝贝了啊。”
说来也巧,很久之前他只不过去拍卖会露了个脸,道魁便吓得担心他将拍卖会的事告知仙界,自愿捧了一堆奇珍异宝来讨好他,玄长衍本来就不打算管拍卖会的事情,他捧着来,那他就收了,而后闲着没事便去转一圈,道魁便奉上几件宝贝,自然就包括那龙角。
殷晚澄沉默片刻,道:“原来,她那日去拍卖会,是以为那里或许会有龙角。”
她不喜欢那种嘈杂的地方,可他的毒已经进入后期,他愈发清醒,离死亡越近了,她应该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
那日她回来后对他态度大变,且带回了玄长衍送的人,今日见玄长衍态度也是很不喜的样子……
“你对她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他脑回路是怎样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玄长衍抱着肩:“她问我一个人,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殷晚澄皱眉:“问谁?”
“白萱啊。”玄长衍耸耸肩,“我就说你把她的生平抹去了呗,我也没说错啊。”
听到白萱,殷晚澄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她怎会知道白萱……谁对她说起的?”
这个名字已经尘封许久,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从何处听来?
她又对自己了解到了哪一步?
一侧的羲缘突然想起来什么:“难不成是那日……”
他把那天在殷晚澄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殷晚澄渐渐蹙起眉。
羲缘说着说着又恍然大悟:“难怪她那天说你把龙角送人了,还说你不在意她……澄澄,这误会可大了!”
“她说我不在意她?”殷晚澄没想到在她心里,她是这样想他的。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是澄澄,但对她的依赖、喜欢从不隐藏。
她竟也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傻澄澄,她定是以为白萱才是你心中所爱,她吃醋了!她一定爱死你了!”无视了玄长衍的白眼,羲缘望着彻底愣住了的殷晚澄,道,“肯定是以为你将最重要的龙角送了别人,还以为你对人家余情未了,所以生气了。我看你就把白萱的事跟她坦白了,然后送她最喜欢的礼物,她不就开心了吗?”
最喜欢的礼物?
她喜欢什么?
“他怎么坦白?他现在不还是装傻吗!何况,殷叔叔已经不是那样的身份了,没必要提起,更何况,蛇妖那副样子,知道了指不定又会怎么看你。”玄长衍仍是气不过,殷晚澄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蛇妖上摔跟头,他何曾见过殷晚澄那种狼狈的样子?虽然他傻乎乎的很有趣,可他要是放任,他迟早会把命丢了。
他直接下了结论:“她配不上你的情深。”
殷晚澄沉默很久,才道,“我会向她坦白。”
“你真是疯了。”玄长衍一向玩味的脸上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她有什么好!”
殷晚澄终于理清了,眼神越发明亮,“她很好,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也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爱他。
玄
长衍拍拍桌子:“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还像我殷叔叔吗?我怕你像‘他’一样变成邪祟。你现在的样子,和‘他’简直如出一辙!你们俩不愧是……”
“我不会是他。”殷晚澄打断他,长睫缓缓垂下,温声道,“长衍,我不会是他,永远不会变成他。”
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里也带上了一分狠厉,“既然是他先触碰了我的逆鳞,那我这次便不会再顾忌什么,现在仙界的一切都是他在作祟,若我恢复,势必要重新对付他。”
两人听他这样说,俱是一愣,玄长衍反应过来:“这还像句话,你早该学学我,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便是,何必将他关到不归渊去。怎样,要不要本仙君帮你一下啊?”
“你去帮辛烨。”
至于其他的,他自己处理就够了。
“那么麻烦,我才不去呢。”玄长衍颇为好笑地看向他,伸手攥住他的腕子,去试探他的灵力,“比我想象中恢复的还要慢,你还差一株青萝芝吧?没有青萝芝,你怎么办?”
“只是不稳而已,没关系。”殷晚澄抽回手,“辛烨刚刚接手,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帮着点。”
到底是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再不济,两个人也堪比一个他。
“哼,真狡猾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玄长衍哼道。
把事情推给他们,到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逍遥山水,果然,老家伙总比他们诡计多。
“这事你得谢谢我,替你将青萝芝送到面前。”他随手把玩着茶盏,“这次殷叔叔你欠了我好大一个忙,日后,我向你讨要东西的时候,可别拒绝我。”
“只要是我的东西,开口便是。”
玄长衍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看着他的面容,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倒是很想看看殷晚澄的反应,到时候会不会割爱给他。
殷晚澄看着他嘴角的坏笑,便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目光闪过一丝锐利:“你要什么?”
“以后再说。”玄长衍赶紧转移话题道,“都是你,当年从我这讨了那株青萝芝,干嘛送给那蛇妖啊,她不领情就算了,还顺带把你恨上了,最后还便宜了阿辞。”
殷晚澄不言。
解开“忘魂”,寻找青萝芝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可是见身上带着他灵力的小蛇妖开口讨要,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想来再次相遇皆是缘分,他不介意再次送一番造化给她。那一株青萝芝没了可以再寻,他并不是特别着急,但对于她来讲或许就只有那一个机会,所以,他让给了她。
无论他当时是不是有意成全,也到底是他处理的不够好,还是让她难堪了。
从回忆中回神,殷晚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是……
“便宜了阿辞?”
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得不到的答案方才明晰。
原来,岁初恨着阿辞,却不得不把阿辞留在荫山,也是为了他。
他笑意更深,长身而起。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她。
第64章 第64章(晋江文学城)说什么呢,想……
岁初正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手里的桃花开的娇艳,她特意选了最好的一束。
方才,姻缘树下的仙侍告诉她,这结缘盛会上自古以来便有一个规矩,若有想结的姻缘,可向姻缘树求一束桃花枝。
在结缘盛会上,亦或是以后遇到心仪之人,便可向对方赠送桃花枝,若是对方收下,意为心意相通,再用红绸写下两个人的名字,和对方一起悬挂在枝头,便可得姻缘树庇佑,两人的缘分自此不断。
殷晚澄和羲缘是多年好友,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他让自己去取桃花枝,说明是想和她绑在一块的。
那她也勉为其难地信一下吧。
她方才已经写好红绸,正在怀里揣着,一会见了他便拿给他看,找一块枝头挂上去。
临近了,又有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小妖窜出来,几下便往她手上的花枝撞来,她眉心一皱,旋身避开,转头便遇见了蔺盈盈挽着道魁出现。
“岁初,怎么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啊?今日怎不见你那小宠陪你来?”
“妖王不是送你一个么?”她四下搜寻,仍不见殷晚澄的身影,故意将她手里的花枝炫耀出来,“花枝还是别人送的好,你莫不是无人可赠?”
她喋喋不休烦着她,岁初只觉得她吵,绕过她便准备去找殷晚澄,蔺盈盈却伸手拽住了她,讥讽道:“有的人便是绑在身边,也绝不会为你所有,既然他不是你的,何必不顾尊严苦苦纠缠?到时候折的可是你的面子。”
蔺盈盈暗自琢磨着这些话应该能戳到她的痛处,一心只等岁初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岁初听了这话竟冷笑一声:“不是我的?”
下一刻便将蔺盈盈手里的花枝折断,将断掉的枝条连同花瓣统统砸到了蔺盈盈脸上。
蔺盈盈不可思议地向岁初看去,眼中酝酿着怒意。
“你这么关心我的男人,是不是因为你家这个太无用了?”岁初突然想起来什么,“哦”了一声,道,“是不是找不到男人了,才把主意打到我们澄澄身上?”
“岁初!”一声怒喝,却是道魁。
“你折了桃花枝,坏的可是结缘仙君的规矩,就不怕因此让仙君恼了你,再也不给你结缘吗!”道魁上前一步护住蔺盈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也是提醒你,话说的太满,毕竟他只是个低贱的小妖,若是哪一天他死了……”
岁初默不作声,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起杯盏就向他脸上砸了上去。
“道哥!”蔺盈盈惊呼一声。
岁初盯着面前被泼了热茶,眼眸含着怒火的两人,微笑道:“我忍你们很久了,两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
“死?很抱歉,你想多了,有我在一天,你们大抵是看不到这一天的。但凡有谁要对他动手,我先把他撕了!”
原本宁和的氛围被打破,大妖之间暗流涌动,有些不觉的小妖自动退选了些。
风吹着她的长发,她的脸上划过从未有过的慑人的气势,道魁伸手攥住她的手臂。
“真嚣张。”他笑得阴森,凑近了岁初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既然这么得意,那龙角可找到了?”
只一句话,岁初便沉下脸来,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的死期,你说我们会不会看到他死?”他看着岁初目露杀意,得意道,“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早该死了,应该说,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他是个……”
恰在此时,道魁突觉手臂一麻,不得已松开了岁初的手臂,随后双腿一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岁初面前,蔺盈盈见状正要去扶,也收不住的规范在地。
微风吹过,几瓣桃花飘落在两人身侧。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浮山之主好大的排场,今日这结缘盛会是你的场子吗?是想在群妖鉴上除名了吗?”
这声音无比恣意狂妄,里面的不屑足以让在场的任何人听见。
道魁浑身一怔,不敢起身:“是岁初先动手的!是她先折了盈盈的桃花枝,我只是……”
“只是什么?女妖之间的事,你动什么手。”玄长衍难得插手,话音将落,便见走在身前的殷晚澄已经跃至岁初身侧,几片桃花瓣缓缓飘落。
很显然,方才是殷晚澄出手打到了蔺盈盈的膝盖,而出声的却是玄长衍。
他见岁初面色苍白,伸手将她的手掌握住,才见袖口之下被攥住的手腕已经泛了红。
殷晚澄愈发恼怒,回头冷道:“我不在这里,是欺我阿初没人护着吗?”
“她没伤到你吧?”他和道魁手里有缚灵锁,虽然
不至于在结缘盛会的地方对岁初不利,但到底他是不放心的。
岁初缓过神,凭她的本事,谁也无法给她难堪。
她眨巴一下眼睛:“担心我?”
殷晚澄没说话,自顾自检查她的伤。
她怎么这么喜欢殷晚澄紧张她的样子呢?
“你不在,他们两个便欺负我。”她佯做委屈,扑进了他怀里,趁机揽住他的细腰,“他们两个说你跟人跑了,还说没人喜欢我,仗着你不在还打了我,澄澄,吓死我了!”
那边,道魁辩驳:“胡说!”
“你看,还凶我!”
殷晚澄紧紧拥住她,回身冷冷望向玄长衍和羲缘。
身后玄长衍赶紧背过身去。
她一条千年蛇妖会被人欺负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演技太拙劣了,分明是趁机揩他殷叔叔的油,嘴上说着害怕,手上却不安分地摸来摸去。
原来他殷叔叔喜欢这样的。
越来越没眼看了。
反正他不掺和,将烂摊子甩给羲缘,羲缘倒好,乐颠颠看了全程,不由分说随便拽了个麻绳,说什么也要给澄澄的女人出气。
“正好,今天我忙的很,就差两人在门口充当打杂,替来宾磨墨了。”
两人都快吐血了,这是把他们当下人使唤?
殷晚澄又落到玄长衍身上。示意,这不够。
玄长衍扯扯嘴角,知道了,回去我带去折腾几下,让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如何?
殷晚澄没说满意,岁初觉得他分心,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哄我?”
殷晚澄:“……”
他不会哄人。
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嗓子像被堵住似的,好半晌才红着脸道:“别怕,我在。”
岁初哼哼几声,抬眼,眼见羲缘绑着两人的手腕,一手牵在手里,游街一样带着人走了。
看热闹的人群依次散去,玄长衍促狭的声音响起:“还没抱够啊?”
“妖王大人占了他那么久,自然抱不够。”
岁初摸着他服帖整洁的上衣,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殷晚澄得知了太多事,看见她,眼里冒出笑意来。
这边浓情蜜意,被扔在一边的玄长衍格外不爽,他不舒坦,也必须给两人找点不舒坦。
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馊主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桃核扔在空中抛着玩,随意开口:“岁初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我殷叔叔的秘密?”
殷晚澄动作明显一僵,警告般地瞪向他。
他的秘密,他会亲自说,小孩子添什么乱?
“不想。”
虽然不知道玄长衍刚才发什么神经来帮她,但她依然对他怀着警惕。上次欺瞒她的事还历历在目,指不定他又要给自己下套误导她。
“澄澄,我拿到了桃花枝,一起去绑红绸吧?”她拿出写着名字的红绸给他看。
上面是她清秀的小字,澄澄和阿初。殷晚澄看了这些字一眼,又看了看她欢喜的笑靥,有些话憋回了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玄长衍再次被无视,眼见两人抬脚走了,声音提高几分:“真不想知道吗?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哦!”
殷晚澄拉着她走的更快了。
玄长衍两手却枕在身后,悠哉悠哉踱步到他们跟前拦住,“真不想知道?不听的话,我就不走了。”
少年耍起无赖来,还真让人没什么办法。
岁初想,只是听听而已,她又不信。
“你说。”
玄长衍看了看殷晚澄的脸色,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姐姐不知道也很正常啦,毕竟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恰好想起来了与你说一句,说来正巧,今日正是我殷叔叔的生辰。”
岁初微愣。生辰之于她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字眼。
殷晚澄的生辰,她记得是在冬月啊,那时候她还特意送了那件有侮辱意味的衣服去恶心他,而后被替换成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也绝不是这样一个四月。
“妖王大人莫不是在逗我?殷上神的生辰不是冬月十三么?”说起他的事,她万分笃定。
殷晚澄伸手将玄长衍拉到一边:“别听他胡说。”
“我若说谎,天打雷劈。”玄长衍瞧着她,笑道:“姐姐可曾见过他大肆操办过呢?”
岁初这才想起,玄长衍诞辰时也曾宴请诸位妖魔,但殷晚澄作为上神地位如此之高,却没听说过他办过什么生辰。
“冬月那是对外说的。”玄长衍无视殷晚澄寒冰似的眼眸,转身走远,“姐姐可以怀疑我,信不信全在你,毕竟过了今天,明天可就是个普通的日子了。”
明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了。
殷晚澄皱了皱眉,重新牵住她的手,温声道:“别管他,走吧,去系红绸。”
系完了红绸,他还有重要的话要与她讲。
姻缘树在盛会的正中心,树上系满了红色绸带,掩映在粉色桃花中,风一吹,晃得人眼花缭乱。
阿初和澄澄的名字被挂上姻缘树的高处,一仰头,便看到成千上万个名字混在一起。
殷晚澄回身,不远处的羲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扬扬手里的红绸。羲缘的口型是在说:“要了他两根红绸的,也只有他们这两人了。”
羲缘特意将红绸上的名字露出来,殷晚澄。岁初。
殷晚澄从未写过如此认真的两个字,写自己名字时挥墨而就,轮到写岁初的名字,却是无比郑重认真。
那应该是他在清醒时第一次写她的名字,像是将所有的爱意诉诸在笔下,融进笔墨里,透过她的名字仿佛看到了她。
羲缘说他根本不像写心上人的名字,倒像是在描摹情人的画像。
他怎样说都好,总之写下这对字的时候,他是怀着十二分的期许去写的。
这红绸是要被羲缘带回红鸾殿,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去。能被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的名字,和挂到三界的姻缘树是不一样的。
岁初顺着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羲缘,后者快速将红绸收回去,对她扬了个笑容。
他说,“小友,澄澄就交给你了。”
羲缘知不知道呢,殷晚澄的生辰。
她神游天外,冷不防面颊一湿,她瞪大了眼眸,发尾的乌发在春风里荡漾,白发青丝,眉眼明亮,更加出尘绝伦,说不清的勾人。
殷晚澄亲了她。
这是清醒时的他,第一次主动亲她。
岁初看得久了,竟有些看呆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喜爱澄澄,连带着爱屋及乌才喜欢殷晚澄,他比起澄澄来说还是差了一截,但自从把他骗走了,总觉得他哪里都好。
清醒时的他也不怎么精明,也是如此好骗,对她听话又纵容。
她从前可真是眼瞎,早知如此,几千年前就把他收了。
殷晚澄羞赧地别开眼,眸光宛如秋水。
“我……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清亮温柔,像是将漫山的桃花瓣都揉碎了,她的心潮随之起伏。
他的喜欢清澈得如一方清泉,打眼一看便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她现在不想听他说。
只想亲他。
怎么想的便怎么做了。
他被亲的有些懵了,睫毛像羽毛一般颤动着,眼尾都像带上了红妆,但到底接受了,没有推开她。
“我们回荫山去,种下桃花枝,然后,我有东西要送你。”她说。
第65章 第65章(晋江文学城)她的过去。……
荫山的红梅落去,草木抽芽,远远瞧见是一丛苍翠,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靠近池水边缘,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殷晚澄将杂草清出来,两人将那株幼小的桃花枝种进去。
竹青怀疑地问:“花枝真的能长出桃花树吗?”
“那是自然。”岁初毫不怀疑殷晚澄的话,他种了那么多红梅,既然说要种,那便一定可以种好。别看现在只是一株花枝幼苗,未来会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未必比不过结缘仙君的那一株姻缘树。
到时候,荫山便会多一种色彩,她已经在想着与殷晚澄并肩坐在桃花树下,望着满园缤纷吃着小食,他既然会酿梅花酒,那么便让他给自己也酿上桃花酒好了。
说到酒,她自然没有忘记在结缘盛会上产生的想法。
等到暮色四合,殷晚澄小睡过后,往旁边一看,身侧的人已经
不见了踪影。
他起身正要去寻她,便见她推门而入,看他醒了抢先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殷晚澄顺从地闭上眼,身上被她披上外衣,他并不是个会顺从的人,但对她总是有着无底线的纵容。
被她牵着手走出房门,一路上岁初反复威胁道:“不许睁开眼睛,若是看见什么,我把你眼睛剜了。”
话说的狠,语气却很软,殷晚澄觉得哪怕他现在不听话,她也不会对他如何。
但一定会生气。那还是算了。
殷晚澄无奈地笑道:“好,我不看。”
眼睛虽不能视物,心却清明,荫山如同不归渊,已经算得上他第二个家了,在家中有什么怕的?
他心中自有沟壑,凭借风的声音也能听清是凉亭。
脚步停下了,他得到准许,睁开眼睛,却见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点心,唯一觉得不搭的,只有两碗普普通通、隐隐约约能瞧出是面的东西。
面……
他一下子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最终还是信了玄长衍的话,知道了他真正的生辰。
她没说这是长寿面,却将其中一碗推到了他面前,仍旧是那副不容置喙的语气:“一人一碗,吃了吧。”
殷晚澄没说什么,面上也并不显露太多的情绪,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面条粗细不一,夹在里面的翠叶半生不熟,卖相比起那些精致的菜肴来说逊色得多,他却一声不吭,吃得眉头也不皱一下。
山珍海味,比不过一碗心意。
岁初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好吃?”
他点头:“嗯。”
岁初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坐好,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这却是她能拿出手的一碗了。
她又从一旁抱了一坛酒,倒在了两个空碗里,醇厚清列的酒香扑面而来,殷晚澄闻出是梅花酒,问:“哪来的?”
岁初却是笑了,“从你房间搜出来的。澄澄,你了不得,学会藏东西了,有好酒,为何不与我一起喝?”
那是辛烨在新岁那天送过来的,是“澄澄”藏起来的,后面他们便吵架了,而这几坛梅花酒便在角落里落了灰,不是她今天翻出来,他还真忘了这一回事。
“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岁初一笑:“我只喜欢某人亲手酿的。”
殷晚澄不说话了,望着碗中轻晃的酒水。
他是想与她将所有的事坦白,可是白天却被她堵了回去,而后便寻不到合适的由头,而眼下她说这话,没有质问,就是想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他在装傻的事。
“你喜欢,便给你酿。”这便是承认了,他思索着,“我记得你让竹青收集了好些红梅,回头我给你酿上,等到了冬日,再给你……阿初,这酒不醉人,但也不是这样喝的。”
岁初刚一口气仰头灌下一大碗便被殷晚澄夺了去,这一碗喝的极为爽快,她赞叹道:“这酒真不错,入口淳柔,一点都不觉得辛辣,和我喝过的其他酒都不一样,我第一次喝便觉得不错。”
殷晚澄看着她,刚想替她收了,岁初一手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澄澄,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喝酒吗?”
他自然不知,但世上不喜欢饮酒的人那么多,女子不喜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殷晚澄目光微顿,不是因为那株青萝芝吗?
有时他也会想,是不是一开始便是错的,如果他没有让她也不会让关系那么难堪。
但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送给她,但他绝不会再让她陷入那种境地。
岁初自顾自往下说:“因为看到你,我总会想起一个人。”
她撑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你也别笑话我,我总觉得你很熟悉,那一定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不过你贵人多忘事,我也记不得了,我不怪你。”
的确不是。殷晚澄心道。
她忘了,不怪她,只因那时候她没有灵识。可是他却想起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澄澄,像你这样的神物大概不会懂,也不会体会一只弱小的生灵在外求生有多艰难,还记得那只死掉的山猫吗?其实我也和它差不多,有一个冬天,我差点就被一只獾吃掉了。”
她又灌了一口酒,自顾自说下去:“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千年蛇妖被一只獾妖欺负了?”
殷晚澄道:“谁都有弱小无依的时候。”
更何况是那么小的她……躺在手心里,根本没什么温度的她……
岁初笑道:“你也会有吗?”
殷晚澄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龙,还会有那样的时候?是不是你们族里看重你,训练你……”
殷晚澄默默添了一碗酒,慢慢啜饮起来。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那时候,我被一个人类救起来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殷晚澄面上的表情微动,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岁初转而换上一副嫉恨的目光,“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他。”
他微蹙了一下眉:“他救了你,你怎会恨他……”
想了想又补充道:“莫不是他弃你不顾?”
“你怎么知道?”岁初反问。
他怎么知道……因为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丢下你,是有别的考量。”殷晚澄摸索着杯盏,底气不足道:“不是故意的。”
“别的考量?”岁初冷笑一声,“不错,的确是别的考量,澄澄,你就跟我当时一样,非黑即黑,以为他救了我就是好人,可他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殷晚澄眸光闪烁:“利用?”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岁初笑笑:“是啊,我也不知怎地,那个冬天醒来之后,记性变得特别好,我因他救了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呢,养了我一阵后,听了一个怪道士说我身上有什么灵力,人吃了会长生不死,他就信了。”
“然后……”她喝了一杯酒,一字一顿道:“剜了我的肉。”
“……”殷晚澄殷晚澄的表情一滞,垂下目光。
岁初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平淡地说起昔年旧事,只是声音里暗带的自嘲分外明显。
“可是我那时候只有这般大小。”她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比了比,“能有多少肉让他吃呢?那老道士又说什么青蛇泡酒延年益寿,他不顾我伤痕累累的躯体,把我塞进了酒里。”
“那酒沿着我割开的皮肉渗进去,难以喘息。我反抗不了,你体会不到那股钻心的痛,我透过装我的器皿向外看去,外面阴雨连天,那个穿着白衣的人面目被酒水扭曲……原来外表谦谦如玉的人,心思也会如此糟污,我一生都忘不了他的面容。”
“澄澄,其实,我差一点就死了。”
“不过他恶人自有天收,后台山神震怒,他被落下来的巨石砸的血肉模糊,地动摔碎了器皿,我再见天日。我不想再任人摆布,从那日起,任何人我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强大,才不会有人欺我。”
殷晚澄不说话,压下来的羽睫轻颤。
难怪她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防备心比谁都重,为什么会那样讨厌他,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后来我渐渐成了大妖,废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转世的他,一刀刀把他割碎了,就像曾经他待我那样。甚至追到忘川扰的他魂魄也不安宁。结果犯了不能伤害凡人的禁忌,把我关去了天牢里。”
也就
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同样被关在天牢里的月昇。因是同类,在处处都是穷凶极恶没有驯化大妖的天牢,他们因利益结成了同盟。
“你不觉得好笑吗?他伤我的时候,仙界无人庇护我,我报仇了,反倒一个个教训起我来了,说我是恶妖。”
玄长衍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在拍卖会上会说出那一番话,他虽然善恶不明,却是最清醒不过的人。
她摇摇头,又指指他,“捉我去的神就是你。”
殷晚澄自觉无颜面对她。
那时候他第一次以强硬的态度面对她,可他并不愿相信,查了前因后果,怎么看都是毫无关系的一人一妖,他哪会溯及前世恩怨?
他问她为何如此,岁初不解释,见了他便冷嘲热讽,直截了当承认人是她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以为她无可救药,把她关进了天牢里。
自那之后,他便认为她是“妖女”。
“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这么丢脸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岁初笑道,“你那时候冷情的很,对我也没什么情意,就算知道了,你难道会帮我?反正都要被你带回去,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给我自己留点面子。”
“可至少……”声音渐渐轻了。
至少让我知道你不是恶妖。
“以后,你的仇,我替你报。”殷晚澄道。
“他不值得你动手,太脏。”
“后来,我就机灵了,至少不能被你找到我的错处,我不杀他,改为折磨他。”
仙界的律法本就有漏洞,所以那些妖怪肆无忌惮玩着人类也根本没有人管,她也学了,将那人掳到身边,以“小宠”的名义圈禁着。
“只是我小看了他,还没来得及报复,没想到他察觉到我的恶意,竟然摆了我一道,哄骗兔妖给他偷来了青萝芝。”岁初哼道,“所以,再见到他时,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妖怪,伤我一次,哪怕是转世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不是……”
脸颊被她捧起来,岁初笑道:“澄澄,你在发抖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不知道怎么说,用一种怜惜又饱含愧疚的目光看向她。
殷晚澄恨自己无形中做了刽子手,就算是站在不同的立场,造成她如此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和他不一样,你永远不会对不起我……在你变成澄澄的时候,我才了解到你是怎样的人……有你在身边,我不用防备着你会伤害我,变回来也是,你行事磊落,不会用那些手段……要找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太难了,我找到你了,就不会让你走。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伤害过我,不管你是不是上神,我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根本舍不得杀他……
那就把他锁起来,剥去所有灵力,折了他的龙角,剜了他的龙鳞,把如同寒冰一样的清冷上神彻底弄坏,把他训练成离开她就不能生存的魔物,按在身下日日缠绵。
“我对你并不好……”他觉得他是世界上对她最不好的人了。
“不好?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送我青萝芝,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便认识我了?”
殷晚澄沉默良久,想开口,但是骗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法编造与她的相识。
岁初没听到他的回答,梅花酒不觉间喝了好几坛,她的眸光都有些散,扯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澄澄,为什么不是你呢……没有经历过那些,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我,你讨厌了我那么久……你会不会更喜欢温柔的我?”
“阿初,你有些醉了。”他把她手里的碗夺走,岁初望着他,又扯了扯他的脸颊发笑,“我比你酒量好得多,你只是不喝,若是跟我喝,先倒下的一定是你。”
“好可惜,如果我当初遇见的是你,那该多好……”她遗憾地道。
殷晚澄一愣,又听见她喃喃自语。
“那时候,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从那时候就缠着你不放,也不至于错过几千年。”
第66章 第66章(晋江文学城)“你说,你仰……
“是你便好了……”
殷晚澄听清了她嘴里念叨的话,原本明亮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重阴翳。
对不起,是我欠了你……他在心里说。
他原本是想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的,可是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了,如今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让她知道,当时抛下她的是他,按照她恨阿辞的架势,势必会连同他一起恨上了。
他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举将她推入了深渊。
一想到她如同陌生人一般怨恨的目光,便如同一根刺,将他的心扎的血肉模糊。
他不敢说,害她变成这样的,是他。
如果他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澄澄就好了。
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小片,随即听到她带着颤的声音传过来:“殷晚澄,你能不能不要死……”
她在厨房准备做长寿面的时候,收到了郁肃的来信,自殷晚澄上次莫名沉睡不醒后,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先前她的去信告诉他殷晚澄已经清醒了,却在今日得知了那个消息。
“仙医想起很久之前她还是修习小仙的时候,她的师祖治过的一例‘忘魂’,那人也是和上神完全相同的情况,失忆痴傻,被人用相同的方法压制,但还是无法根治,时而清醒,时而痴傻,只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某一天她完全清醒过来,师祖探查她体内蛊毒还在,且有更盛的架势,坚持要替她试药,但那人坚持要离去。而后,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原本是随着那些古籍一并送过来的信,岁初回过头整理书信时才发现残缺了一页。
荫山无人敢动她的信,那缺失的一页,一定是被殷晚澄拿走了。
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清醒的趋势,直到现在完全清醒。
道魁所说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殷晚澄如今的情况不明,她担心殷晚澄只能活一个月了。
可是她还是找不到龙角,那一株青萝芝一天没有成熟取下给他服用,她便一天觉得心里不安。
风雨欲来。
“我们有双生契。红线不断,我不会离你而去。”
得到他的允诺,岁初才稍稍放下心,她决不能自乱阵脚:“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忘了!”
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个红绸来,盖到自己头上:“一句话算不得数,取出留影镜来,我们来拜天地。”
殷晚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拜天地……他和她不算明媒正娶,怎能如此草率便拜天地。
他摇摇头:“阿初,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岁初将红绸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副被抛弃了委屈巴巴的表情道,“我管什么时候,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难道不愿意?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份配不上你?殷晚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一连串的问话把殷晚澄问得措手不及,他只好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话一出口便被没耐心地打断了,“有你我二人不就够了?你还想要别人?”岁初理直气壮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为仙侣?你是不是很享受那些仙子的爱慕?”
越说越离谱了,这根本不像她。
“我不是……”他被她突然拽的一个踉跄。
“阿初……”
她不回答,一路将他拽出凉亭。
凉亭外天色早已暗沉下来,院内却不觉得暗淡,他愣愣地看着院内的景象,梅枝上挂着的花灯渐次亮起,此时,一束烟花在头顶上绽开,火树银花,满天星河将整个院子照的如同白昼。
殷晚澄抬头去看,忽然就明白了岁初为什么非要他来时闭着眼。
这是她给他准备的惊喜。
“新岁那天我没有陪你守岁,那我就补给你一个生辰。”岁初有些不自然道,“我不知自己的生辰,也不知道旁人是怎样过,简单了一些,你别嫌弃。”
殷晚澄看向她,烟花在她眼里绽放又熄灭,她虽是在笑,可神情说不出的寥落。
她活了千年,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生辰。
“凡人生命短暂,因此才有了那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像你我寿数漫长接近永恒,只要过得舒心便足够了,有我陪着你,记不记得生辰、过不过没什么要紧。”
岁初听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未来你都会陪在我身边似的,可你又不肯和我拜天地,你以什么身份陪着我?”
殷晚澄解释:“我不是不愿,只是怕委屈了你。”
殷晚澄见过仙界大婚,哪怕是品阶再低的小官,亲朋好友,美酒宴席总归是要有的,他那时候也想过未来有了自己的
仙侣,定会大摆宴席,昭告天下,给她最盛大的婚宴,而不像现在,只有一块红绸。
岁初喝的微醺,头脑却很清楚,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缺那些东西,妖界仙界也没有几个深交的人,来不来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她只想要殷晚澄一个。
“那些繁文缛节一说我便觉得烦,是我们拜天地,又不是其他人。”她手指着盛放的烟花,道:“天地有了,夫妻也有了,缺什么?高堂?我不记得父母是谁,那就是没有了,你呢?你记得你的父母吗?”
殷晚澄沉默片刻,他脸上依然是浅淡的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强撑。
烟花接连熄灭,短暂的璀璨过去,他的眼底连同身影融入一片墨色里。
连握住她的指尖都冷却了下来。
“我……不记得。”他又恢复了原本温和的笑容,“我的母亲早已故去,父亲也……”
短暂停顿一瞬,指尖不自觉的用力,最后用平淡的语调继续说下去:“一并故去了。”
岁初盯着他的眼睛,道:“别以为我醉了就想糊弄我,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将她的盖头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和一双眼。岁初只听到他低声说:“阿初,这不重要,故去了就是故去了,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为防止她乱想,殷晚澄又说:“既然你我父母皆不在,那便以天地、留影镜为证,我与你拜天地,此后你我即为一体,哪怕往后你玩腻了我,也不能改变你是我仙侣的事实。”
岁初笑着回:“求之不得。”
这大概是三界最平平无奇的一场婚礼了,甚至连婚礼都算不上,没有三书六聘,没有亲朋,没有酒宴,只有树上摇曳不停的花灯和一轮满月,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并着红绸,就这样简单的拜了天地。
可身份到底是不同了,掀了盖头,暖色的灯光之下,殷晚澄的面容远比往常更加温柔,眼中的幸福似要漫出来了。
“你送我的生辰礼,我很喜欢。”岁初突然开口。
殷晚澄疑惑,岁初抱着他的手臂仰头笑:“刚才做的决定,既然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那就定在今日,如此一来,我和你就是同一个生辰了,往后这天,你都要陪着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喜上加喜。”
殷晚澄哭笑不得:“好。”
那几坛梅花酒大多还是进了岁初的肚子里,她边品尝,边说起一些过往,高兴的、伤心的、难堪的过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殷晚澄听着,眼见她越喝越多,试图阻拦,岁初却嚷着说:“你让寿星痛痛快快醉一场怎么了!你也别想跑,你也喝!”
“……”殷晚澄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满满灌了一大杯。
说罢便也盯着他喝酒,殷晚澄喝着喝着也有了醉意,失去了往日的自持,抱着酒坛仰头看她,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呆傻的笑容。
倒像是那个傻澄澄又回来了。
“澄澄?”岁初唤他。
“嗯。”
他答得很快,眼神看起来格外乖巧,像是问什么就会说什么一样。
岁初试探着问他:“你为什么说谎,对外宣称冬日那个是你的生辰?”
殷晚澄回道:“不是我说谎,那个日子是我成为仙的日子,仙界大多人成仙之时便会抛却过往的一切,前尘往事都是过去了,这意为新生,这也是生辰。仙官记载时我没有说我的生辰,他便将这个日子定为我的生辰,此后就传开了。说是我的生辰,也不算错。”
岁初问道:“你也抛却过往了?”
殷晚澄点点头:“成仙前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只是,如果我知道你会经历那些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抛下你。
他懊悔,但是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他无力挽回,只能此后拼了命的护住她。
岁初又问:“既然如此,旁人应该不知道你的生辰才对,那玄长衍为什么知道?”
“他查到了。”
岁初隐隐觉得不对劲,一根筋地重复:“他查你?他为什么能查你?”
一个管妖怪的仙君有什么权力查身为上神的殷晚澄?难道玄长衍用了什么手段?
殷晚澄笑笑:“就是查到了啊。”
他没说原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满院花灯上说:“其实,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辰。”
岁初的思绪很快被他绕开了:“成仙的日子也没有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很快想起来什么,突然说,“不对,应该有的,我记得有一年,你送了我一封信。”
岁初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她送他的东西,原来被替换过去的是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殷晚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说,你仰慕我已久,想成为我的仙侣,奈何我从不多看你一眼,是以你恼羞成怒,只能出此下策,用这样的法子引起我的注意。”
他越说,岁初脸色越差,殷晚澄似乎还嫌她不够窘迫,扯扯她的衣袖,笑意更深:“你还说,要跟我生小白龙……”
“胡说!”她觉得几千年的蛇脸都被丢尽了,恨不得把替换她信的兔妖拽回来继续抽一顿。
只是他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不是我写的,我本来想送你那件红衣和小册子,被人调换了!”
当时殷晚澄会怎么想?估计以为她是个疯子,怪不得那之后殷晚澄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傻子。
“原来你想送的是那些东西啊……”他微醉,也不再端着上神的架子了,说起这些竟也不羞了,坦荡地说出来,还促狭地看了看她,“若你真送我这个,我还真以为这是你真正的想法了。”
岁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在耍我?你知道被替换了?”
殷晚澄笑着没说话。
她那时恨不得把他活剥了,哪会写出那种话,就算是她亲自写的,也是为了恶心他,他并不会觉得她对他有什么企图。
“阿初,该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早你会头疼的。”
他将她横抱起来,回房的时候望了一眼天边,眼中又笼罩上一层阴影,转瞬而逝。
这方天晴,那边却要下雨了。
第67章 第67章(晋江文学城)“澄澄,等我……
辛烨捏着召令从大殿出来的时候,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参不透天帝这个时候将他和玄长衍调离不归渊的用意,不过身为下属,他不能发表意见,沉默地领过召令。
离开前他想再次去看一看殷晚澄。
正想着事,走着走着却撞上了急匆匆迎面而来的璇玑仙君。
他连忙将璇玑仙君扶起,璇玑仙君站定才看清了是他。“原来是殷上神啊,先前你忙着好久没去我那里坐坐了。”
“啊……嗯。”辛烨一阵恍惚,此前都是殷晚澄去的,直到现在,他代替殷晚澄一事尚未禀明,别人这样叫他,他还是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不过我也知道你忙着,如今仙界动荡告一段落,有空一定要去我那里坐坐。”
一些寒暄,辛烨方才问起:“仙君这么着急赶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得了哇。”璇玑仙君亦是神色凝重,拉过他的手看了又看,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上神你出事。”
“出事?”
“天象所示,长星晦暗,摇摇欲坠,是为不祥之兆,恐怕必折我仙界一员神将。”
眼见面前之人脸色越来越沉,璇玑仙君连声劝慰:“上神不必担心,我观上神面相,近几日分明是喜兆。”
辛烨这才放下心,拱手道:“那便借仙君吉言了。”
他的喜祸与殷晚澄相连,若他是喜兆,上神便
不会出事,不归渊的动荡已经平息,附近邪祟皆已清除,不需要他时时盯着,上神在荫山那里应该不会出事。
但他还是通过殷晚澄给他的龙鳞递了消息,得到殷晚澄的回复:“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连日春雨淅沥,岁初闭门不出,索性坐在竹楼里听雨打芭蕉,闲时听殷晚澄抚琴,看他泡茶,前几日的桃花酒刚刚酿下,她又去院子里转了转,桃花枝长得不错,花瓣掉光后又长了新叶。
除却偶尔忍着脾气给阿初输些妖气养着青萝芝,看阿初形容枯槁地嘶吼,日子倒也过得慵懒惬意。
“上次差不多这个时候带你去了人间。”
此时她正与殷晚澄对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看向对座的人,似笑非笑,“当时你差点成了头牌。”
殷晚澄不以为意,淡道:“人间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哦?莫不是你去过?”岁初眯起眼睛。
“闲暇时会去转转。”
抬头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想错了,方才解释:“不是那里。”
他喜好美食,心情不好时会化作普通人的相貌去人间坐坐。
日月流转,山河变迁,来去不过几十年,昔日黄发小儿已成垂髫老人,处处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今日开着的铺子许是下一次就不在了,越是美好的东西,逝去的越快。
“哼,你若是去了,我今天就把你的鳞全都扒了。”话锋一转,“听说最近不归渊和仙界都稳定下来了,是好事。”
自从他清醒后,和辛烨的传话也不避着她,只是她很不喜欢辛烨看过来的眼神,活像她是一个玷污他家上神清白的登徒子。
殷晚澄没有回应,沉默看着棋局。
稳定了吗?他不觉得。面上越是平静,底下越是暗涌流动,这个时候将辛烨调离不归渊绝非因为仙界太平。
此局棋法诡谲,他竟看不出丝毫胜算。唯有弃车保帅、殊死一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月昇前几日又送来一批药,过几日取下青萝芝,治好你体内的残毒,我们便去人间转转吧。”岁初提议道,“去岁去时,根本没怎么游玩,单单照顾你了。”
他因毒缠绵病榻好久,浪费了大好时光。
“……好。”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竹青突然慌张来禀:“山主……出事了!”她有些不敢看岁初的脸色,“阿辞死了!”
岁初猛地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死!”
昨夜她才输送了妖力,眼看青萝芝就要成熟,只差几天时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明明吩咐过不可懈怠,怎么还是出了差错?
他带着青萝芝转世了暂且不论,重要的是,殷晚澄怎么办?
竹青回道:“我们也不知道……今早清荷去送吃食的时候,才发现,他被勒死了,可我们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原本缠着他手腕的铁链缚在了他的脖颈,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
殷晚澄看了眼棋局,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台阶,先前还是连绵细雨,转瞬便成倾盆暴雨,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去,终是将平静的天幕撕开了一个缺口。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不觉得这是意外。既然给他下了这样的毒,那便不会让他轻而易举地解毒。
玄长衍拿到龙角是一个意外,如此一来他根本不会再让他拿到青萝芝。
更何况解毒的方式只是一个猜测,没有人证实解毒的可能性,他连这个希望都不给他。
“阿初,我已服用过龙角,目前来看没有大碍,不必担心。”至于残毒留在身体里会怎样,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到月底,天才稍微放了晴。
此时春意正浓,树叶婆娑,殷晚澄从书中抬头,见岁初正迎面向他走来,他开口便道:“你要出去?”
“嗯,有事出去一趟,来与你说一声,你在荫山老老实实等我。”她话说得轻巧随意,走过来趁机捏了一把他的脸,“不能带你出门了,月昇一会要来,我懒得应付了,你招待一下他,不想理他晾着他便是。”
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眼眸中却是一片愁云,从那日之后便没有消散。
她虽然闭口不谈,近几日却罕见地频频走神,甚至入夜时,睁着眼许久未眠。
“……嗯。”
转身抬脚迈出一步,忽听她在后面低低唤她:“阿初,等一下。”
岁初回身问他何时,便见殷晚澄不觉间靠的那么近,俯身将她一直挂在腰间的护身符取下,替换上一个新的。
他靠过来的时候,岁初突然心悸一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澄澄。”
“嗯。”他依然平静地回应着,原来的护身符已经攥在了他的手心里。
岁初完全不能解释刚才那一瞬的慌乱,直到攥住他才觉得他还在,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低下头去看。
新挂上的护身符绣着白龙纹样,乍看之下像是变小后的他贴在了护身符上。
“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吗?为何今日又要送我?”
“那个做的不好,我重新给你做了一个,方才想起来,便给你挂上了。”他又叮嘱道,“阿初,事在人为,不必烦忧。”
他又替她理了一下稍有些凌乱的发髻:“早些回来。”
被他那样明亮的眼神一看,好像她做什么都无所隐藏。岁初拿起护身符放在手里掂了一下,感觉奇怪,想拆开却发现上面附着了一层密咒:“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你回来我就告诉你。不要打开,打开便不灵了。”
岁初不再纠结,忍不住又捏了一下他的脸:“你送了我护身符,那你想要什么?”
殷晚澄垂眼,鸦羽般的眼睫落下,眼中闪过一缕细碎的光。
“想要你开心。”
他温和地笑笑:“一直开心。”
岁初总觉得他面里带话,但细看他没什么异常,想来有月昇看着不会有大问题,只笑着说:“有你在我就很开心了,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回来给你带?”
殷晚澄摇摇头,过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面,回来后,不要忘记给我做。”
直到岁初走了很久,他依然站在原地,直到月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怔怔回神,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默默收拢衣袖。
“看你刚才那样,好像一瞬间又傻回去了。”
月昇也不拘着,一上来就给自己添了茶,翘着腿自顾自喝着,不时抬眼看他,不确定地问:“我问你,你现在是殷晚澄吧?”
殷晚澄默默将护身符收好,走过来时吓得月昇绷直了身子。
被砍掉的脑袋又在隐隐作疼了。
“我一直都是殷晚澄,何时不是我?”
澄澄是他,殷晚澄也是他。
见到月昇的防备,他好笑道:“你怕什么?”
“谁怕你了?”月昇逞强道。
“你护着阿初这么久,我不会对你动手。”殷晚澄坐在他对面,诚恳道,“谢谢你对阿初的照顾。”
月昇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喝也不是,吐也不是。
殷晚澄竟然对他说谢谢,他没听错?阿初说他蛊毒尚未彻底解除,还是说他脑子又坏了?
想说的话断在那里,月昇忘了方才想说的是什么,只闷闷道:“啊……顺手的事,说这个做什么?”
“你喜欢阿初?你们认识几千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他和阿初的感情
始于阴差阳错的日久生情,月昇与她是同族,又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如果月昇再废些心思,未必不会使她动心。
月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轻笑了一下,挑衅地看向他:“你这是抱得美人归来跟我挑衅?”
“只是疑惑。”
月昇潇洒地灌了一杯茶水,摇头朗笑道:“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注定了她不会为我所有。”说起第一次相见,月昇脸上也正了神色,“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只熊妖背上,脚踩着那只熊妖的脑袋,尽管鳞片缺失大半,可她依旧慵懒地晃着蛇尾。像是天牢里执掌生杀的王,残忍又危险,好像只要靠近一点便会被她撕的粉碎,那般独特的美只一眼便忘不掉了。”
殷晚澄默了默,道:“原来,你喜欢的是那样的她。”
“是啊,蛇妖天生冷血又薄情,我喜欢那样的她也是我的本性。不过她和我还是不同的,她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我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因我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又在天牢里护着她,她才默认了我的存在,但远远不能到动心的地步,更多时候是像兄妹一般的相处,我不甘心,但不妨碍我继续追求她,万一哪天她和你一样傻了,答应了我呢?”
月昇自嘲道,“不过她既然看上你了,我又能如何?一刀两断?几千年的情义了,哪能说断就断?我也没几个友人了。”他两手一摊,“总之你放心,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你在一天,我就不会做什么。”
殷晚澄毫不留情地戳破:“我不在,你也没做成什么。”
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殷晚澄失笑,为了他,阿初还真是煞费苦心,可他势必要辜负这份心了。
眼看着月昇气得就要掀桌了,他淡道:“再和我说说阿初的事吧。”
无论多小的事都可以。
第68章 第68章(晋江文学城)你是制住他最……
凌云峰山顶。
快要入夏了,满山的山茶开的正艳,正是一年赏花最好的时节,去年此时,岁初便是从这里将殷晚澄捡回去了。
她从茫茫山茶花海中收回视线,听着山中微弱的动静,猛然回身,青光闪过,长鞭落下,一同掉落的,还有一片飞刃。
“差一点就会将你漂亮的脸蛋割开了。”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娇艳的女人,“独自一人前来,你的胆子还挺大。”
岁初站在原地不动,默不作声地凝向她。
“我要的东西呢?”
今晨起来时她便看到了案上留下的字迹还有一小块青萝芝的根茎。
阿辞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让青萝芝成熟了,取下了青萝芝,随后刻意杀死了他。
拿青萝芝要挟她前来绝非什么好事,她也做好了准备,没有告诉殷晚澄,凭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要她涉险。
她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想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蔺盈盈。
不对,据她所知,蔺盈盈不会有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那是谁,道魁吗?
但是,他哪来的能力在她眼皮子底下潜入荫山?
她心生奇怪,蔺盈盈已走到她面前,满带算计的目光看向她:“暂且不提此事,有段日子没见了,你我不应先叙叙旧吗?”
“可我没什么要与你叙旧的。”冰凉的声音毫无感情,“拿走了我的东西,还想着全身而退?你未免有些太过痴心妄想了。”
岁初没心思理她,蔺盈盈便自顾自往下说:“曾经,有条小蛇濒死,却被一个路过的‘人’救了,小蛇对其感激涕零,却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差点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她抬眼,看着岁初骤然沉下来的脸色,“你说,这条蛇是不是应该去收债?”
有那么一瞬,岁初当即便想把她杀了。看着蔺盈盈志在必得的脸浑身并不舒坦,仿佛自己所有的底细都摊在她面前了,连同软肋也被她掌握了。
很危险。
她飞快地逼近了蔺盈盈,手中长鞭犹如灵蛇盘上了蔺盈盈的躯体与之相斗:“别废话,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前尘往事我并不想提,我的东西在哪里!”
蔺盈盈眼睁睁地看着那冷艳的面容越靠越近,边打边退,随后扑哧一声笑开了。
“你像个蠢货,完全被人蒙在鼓里了。”
在岁初看来,蔺盈盈完全是在胡言乱语,说一些疯话,或者她本能地对一些她忽略的真相感到危机,以至于抢先在蔺盈盈说下句话之前再次逼问。
蔺盈盈仍是在笑,伴随着她的话,远处的山茶花一朵一朵坠落,一阵风卷着山茶,似是一片血红色的漩涡压过来,那一阵风荡起岁初的头发,迷了她的眼睛。
她挥手将一朵山茶花击落,山茶坠地,花瓣迅速腐朽,随后生出一小片荆棘。
她未曾见过如此妖术,疑惑间忽略了指尖一闪而过的刺痛。
血沿着青色衣襟落入脚下的大地,从中生出数以万计的黑色荆棘。仅是片刻的功夫便如同帘幕一般掀起尘土,将两人围拢其间,她带着蔺盈盈避开,转头,一截荆棘墙堵住了每一寸去路。
山茶花并着她的血一簇一簇坠地,荆棘越追越紧,直到眼前再无去路,脚下的荆棘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脚腕。
蔺盈盈虚影突然笑了一声,很快消失于无形,岁初惊觉中计,抬眼道:“这不是妖术。”
若是妖术,她踏上这片土地之时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妖力的流动,就算是蔺盈盈和道魁两个人,可绝不可能瞒得过她这样的大妖设下这样的囚笼。
“你也不是蔺盈盈。”
“的确不是妖术,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的狐妖,只不过我没有实体,借了她的身体一用。”“蔺盈盈”缓缓走到岁初面前,双眸荡着一层幽幽青光,她手心托着一朵青色灵芝,“但这阵对付旁的妖怪无用,对付你却恰到好处。”
岁初冷着脸隔着荆棘看向她,脚腕被荆棘刺伤的疼痛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此时此刻,所有的痛都比不得被人暗算的怒意。
她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斩之不尽,源源不断,不是借由妖力启动,却以妖力为供养。
“大人料的不错,殷上神难缠得很,只有从你身下下手,果然将他引了出来,他与金乌设局,处处针对吾主,却根本不知,吾主早已金蝉脱壳。”
岁初冷笑了一声,长鞭毫不犹豫地扫过荆棘,一声巨响回荡在山谷之间,荆棘牢笼却是将她的妖力原原本本的扫了回来。
那些荆棘反而生得更旺,她的妖力顺着缠着她脚腕的荆棘隐隐有枯竭之势,像是惊蛰那日被按住无法挣脱。
阿辞那日,原来是得了他们的指示。
“现在你不想听也得听了,大人得知殷上神在你这里,心中好奇,暗地里调查了许久,虽说几千年过去,很多事情已经被封存了,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不想曝光便会被遮盖了的,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方才的故事我还没有讲完,我说的话,你怕是不信,那你不如亲自去看一看,昔日的殷上神,对你做了什么吧。”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荆棘连带着山茶花也不见了,唯有茫茫一片的纯白。
她的视野被按下,像是回到
了匍匐在地的时候。
几千年,回去了,回到了她噩梦的起点,她还是小蛇的时候。
大雪纷飞的冬日,她的半截身子被獾妖甩到雪地,白雪将她翠青色的身躯掩盖。
与记忆里不同的是,这次,她身上的阵痛变得无比清晰。
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节碎裂的声响,痛的她视野模糊。
直到余光中看到了一截与白雪相似的袍角,空气中浮现的淡淡血腥味充斥鼻尖。
澄澄……吗……
怎么可能,那时候的人,是阿辞。
她强撑着将视线聚焦,看不清他做了些什么,直到她的脑袋被轻轻一碰,一道清列的嗓音从头顶上方落下:“你……还好吗?”
她的脑中一片嗡鸣,明明他的手指暖得不得了,可她仿佛觉得像极北融不化的千年寒冰砸在了她的头上,冻得她便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这道声音她熟悉的很,几千年里听惯了这道处变不惊的声线,又与她陪伴了整整一年,心里梦里念的都是这道声音,她不可能听错。
蛇首被轻轻抬起,一截手指递到了她的面前,甜腻的味道一如既往,嘴巴不受她控制地张开,将沾了血的手指整个吞入。
身上的皮肉被割开的痛苦再度浮现,这一次却像戳进了她的心口。
这味道太熟悉了,曾经她有过沉睡不醒的时候,那时候他便是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的。
她难以置信,努力地抬起万分沉重的眼皮,想确认这一切皆是虚假的。
纯白的衣襟布满灰尘和纵横交错的血迹,往上看,是一张熟悉却无甚情绪的脸,纷扬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似是连同他眼底的情绪也冻住了,连一丝微弱的情绪都没有,仿佛看她是再寻常不过和随处可见的青石一般的死物。
生硬的话、冰冷的眼神,陌生到她根本不觉得这会是殷晚澄。
心口疼痛的感觉在加剧,一圈一圈放大到全身。
救她的人怎么可能是殷晚澄?
是幻觉,定是引她陷入死局的梦魇。
他那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怎么可能会沾了一身的血,狼狈的出现?
“幻觉吗?”“忽远忽近”的笑声忽远忽近,似是从天边传来,又在耳边响起,“这便是你和殷上神的过去啊,是他捡到了你,将你丢给了那蛇蝎心肠的人。”
“不可能!”
她去过殷晚澄的去处,他捡了一院子生灵,连同辛烨都捡回来悉心照料,若那一日是他救了她,根本不可能将她丢下。
“不可能?那便请你想一想吧,你身上的灵力从何而来,你不会以为你一只小蛇,会有本事修炼成妖,被割了血肉之后还能吊着一口气活下去吧?你能有此机缘,是因为他喂了你一口血。”
“还有,为什么殷上神堂堂仙躯,明明是与妖力完全相悖的能力,却唯独不排斥你的妖力?”
往日诸多被她忽视的细节一股脑的显现。
原来那才是他们的初见,他喂给她的一口血,无形中将他的灵力给了她。
她因他的灵力得以成妖,又因为这份灵力而被旁人生出了歹心。
难怪她觉得殷晚澄似曾相识,难怪仙与妖完全相悖的力量,殷晚澄却不会排斥她。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是殷晚澄的“东西”了。
“至于他为什么丢下你,是因为他急着去成仙飞升,而你只是一条小蛇,哪能绊住他的脚步呢?”
“闭嘴!”喝声传来,却不是从岁初口中喊出。
岁初瞬间清醒,四周的景象又变回了那个山茶遍布的凌云峰,她仍看不到“蔺盈盈”,却是看到荆棘在收缩,宛如当年抬起的匕首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赶紧把阿初放了!”外面,是月昇急切的声音,岁初自荆棘之中大声道,“我不是让你守着他吗?你为什么不守着他?”
能拿出这样的手段对付她,那殷晚澄那边呢?
他们既然能查到几千年的往事,如今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会如何?
月昇察觉到这道阵法并不是妖术所致,相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岁初见识得更多,他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道阵法出自邪祟的手笔。
再看“蔺盈盈”,她根本就只是一具被邪祟侵占了身体的傀儡。
九个蛇首自他背后展现,化为虚影撞向牢笼,企图破开一个缺口。
“是殷晚澄让我来的,他说在荫山不会有事,而你一个人离开定是被人算计了,他让我来看看。”
蛇头的虚影被荆棘一道道搅碎,月昇却不死心,握着镰刃,猛地削平一层荆棘,殊不知刚削去一截,又有一层荆棘源源不断地覆盖上来。
“这玩意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你救不了她的,跟吾主作对的,没有一个好下场。”“蔺盈盈”站在荆棘之外,操纵着吸干了养分迅速枯萎的山茶花,“小蛇妖,你该谢谢我,在你死之前,让你没有遗憾的上路……放心,你不会孤单的,殷晚澄会下去陪你的。”
她没有得意多久,碎裂的荆棘擦过脸颊,荆棘中一条近乎青红交错的影子一瞬间抵住了“蔺盈盈”的喉咙。
“你说谁死?”
岁初发髻散乱,衣衫残破。胸前散发着一道纯白色的光晕,方才,在逼仄的荆棘笼中,快被荆棘刺穿的那一刹那,挂在腰间的护身符主动剥落,一条游龙残影幻化成一条巨龙,替她将围过来的荆棘撑开,龙尾扫过,将荆棘炸开。
此刻,白龙巨龙乖顺地盘旋在她身侧,将娇小的她围拢在正中央。
“是龙族的护心鳞,殷晚澄竟然把保命的东西给了你……”
“蔺盈盈”正诧异她怎么破开了她的招式,认清了游龙,仰天大笑,“好啊,他果然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你。吾主说的不错,你就是制住他最好的一颗棋子了。”
弃车保帅,保的是她。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岁初预感不妙,殷晚澄能将护心鳞给了她,又将月昇支开,他那边定是要面对比她恐怖千百倍的敌人。
他的灵力尚未恢复,又缺了护心鳞……岁初攥紧了手指。
“做什么,当然是想让他死啊。”
“原本吾主还觉得殷晚澄有后招,缚灵锁制不住他,谁让殷晚澄自己找死,这下定是必死无疑了!”
“缚灵锁不是对付妖的吗?他是神,又怎么会对付得了他!”
被钳制住脖颈的“蔺盈盈”笑道:“我让你看到了几千年前的过去,他舍弃你追求上神的荣耀,却害你至此,你竟然不怪他?”
“他抛下我的事我会自己听他说!”
她在这样的情景下维持着理智,相比邪祟的胡言乱语,她只想听殷晚澄亲口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殷晚澄清心寡欲,当年之事定有隐情,她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恰在此时,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从荫山的方向传来,那股声响,似是穿透了灵魂一般,岁初轻颤一下,忽然心口一痛,好似被方才那股声响刺穿了,疼的她眼前一花,几乎站不稳,身后的月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大雨。
巨龙仰头发出一声哀恸的龙吟,一股脑冲上云层正要往声响的方向奔去,又想起来主人的交代,回身绕着岁初头顶转了几圈,化为一张白伞撑在了岁初的头顶。
她仰头,一滴血水从伞正中央落下,却不是她的血。
“龙族消散之时,暴雨三日不息,殷晚澄终于死了。”“蔺盈盈”望着雨幕喃喃念着:“你听不到他的回答了,他既然能抛下你一次,也会抛下你第二次。”
“虽然我败了,但不妨碍吾主大业将成。”
岁初攥紧了手中长鞭,她不愿相信。
“蔺盈盈”的脸上露出一抹癫狂
的笑容,在雨幕中显得尤为可怖,“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蛇妖,你方才问我为什么缚灵锁会对殷晚澄有用,我现在便告诉你为什么。”
“殷晚澄生来就是一个耻辱,是龙族的耻辱,他隐匿身份,欺瞒仙界,凭什么成为上神?”
“他是一只半妖。”
第69章 第69章(晋江文学城)碧落黄泉,永……
几个时辰以前。
殷晚澄目送着月昇走远,通过龙鳞交代了辛烨几句,辛烨察觉出他的异样,质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殷晚澄回应:一切安好。
不等辛烨再说什么,他主动掐断了联系,回到案前,提笔研墨。
他有太多深埋在心底的话,若不趁此告诉她,那便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半妖的身份,写到一半,最终又揉成一团用灵力捻成粉末,仅仅留下三个字。
万般不甘,皆是过往。既已成为一道烂在心底的痂,何必再用这道血痂来绊住她?
天帝在这个时候将辛烨和玄长衍调离不归渊,无非是“他”将他的血痂撕开了。
仙界的殷上神竟然是一只半妖,这是上位者无法容忍的事,传将出去,不知是仙界的耻辱,再加上与他至亲的人竟是邪祟,哪怕他有再多的功绩,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无非来的早晚。
身后事交代完毕,他对着虚空唤了一声:“断尘。”
一把玲珑剔透的长剑缓缓出现在面前,这是跟随了他几千年的佩剑,上一次召唤它的时候,还是六千年前与无妄一战。
也仅有那次,将他逼到了绝境。
“半妖的命就是硬。”不知何时一道修长人影与他相对而坐,将最后一颗棋子落到残缺的棋局上,“穷至末路,死局无解。”
殷晚澄抬眼望向对面的人。
他着一身玄衣,尽管面容差之千里,可他们却有一双肖似的眼睛。
殷晚澄道:“这身皮囊不适合你。”
来人笑了。
“是啊,到底是一只没什么妖力的虎妖,怎能与我龙族相提并论,可惜如今存于世的白龙一支全族倾覆,连你也是一只假的白龙。”
这具身体是道魁的,却是被他侵占了躯体。
“无妄。”殷晚澄总是这样称呼他。
殷晚澄安静地坐在原处,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仪,好像他自生来便是矜贵无双,全然不像低劣的半妖,而是一只真真正正不容冒犯的白龙。
“虽然你是个孽种,但总归还是我殷承胥的儿子,你幼时还唤我爹,如今做了上神却瞧不上我了。”
殷晚澄垂下眸子,摇头道:“我没有一个屠戮全族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日日想要我死的爹。”
殷承胥无所谓的笑:“他们该死,谁让他们用‘忘魂’逼死了萱儿,都是群道貌岸然的玩意,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我也恨萱儿,谁让她骗我。”他又点点对面的殷晚澄,“当然,我还是最恨你的,看到你,我就想到自己一片深情错付给了一只低劣蛇妖,她贪图我的血脉,搭上了我,虽生下了你,不还是一只低贱的半妖。”
殷晚澄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安静寡言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难过。
他虽然看上去和寻常的白龙无异,只因他带了蛇妖的血脉,哪怕仅仅是一点,他也是一只半妖。
半妖是三界唾弃的存在,在注重血统的殷氏白龙一族更是一桩原罪。
没有一只白龙认为他是龙族,白龙的族谱更不会有他的名字。
蛇妖没有生养子嗣的天性,白萱对他不管不顾,殷承胥身为仙界神将无暇顾忌他,他被寄放在族中长辈那里,没有灵力滋养,从小身体瘦弱,愈发不像只威严的龙了。
从记事起,他便察觉到祖父祖母并不喜欢他,总是自己躲得远远的。
每次他最期盼的事,就是白萱与殷承胥一起回到族内,他试探着求爹娘带他走,白萱冷道:“如果你活不下去,那便去死罢。”
蛇类的幼崽只能靠自己,于她而言,优胜劣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的脸很像她,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我恨不得把你当成她来毁掉。”殷承胥说到这里,满脸怨恨,“我多天真啊,萱儿毒发之时,不再记得我,听说龙角配合青萝芝能够一试……我便把我的龙角取下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上,却只能摸到不属于自己的虎耳,他遗憾道,“我已经没有实体了。”
“可她都是骗我的!萱儿最后时日竟然与你双双不见,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我给她治病的龙角也不翼而飞。”
殷承胥疯魔一般死死盯着端坐着的白影大声道:“殷氏也不是好东西,每天都在我耳边说我被骗了,我烦不胜烦,所以,我把那些白龙全都杀了。至于你,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六千年前再见你时,还将身上的妖血去掉了,摇身一变成为别人口中的殷上神。六千年前,我败了,原以为你绝对会死,没想到你的命还真大,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不过也好,白让你死了那岂不是可惜,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尝尝‘忘魂’的滋味!”
一旦成为邪祟便不再有实体,昔日一代白龙神将生出恶念,远比寻常妖魔更加冥顽不灵,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他以为殷晚澄毒发之日定会死去,谁知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很快他便发现不归渊那个“殷晚澄”根本不是他,于是殷承胥悄悄联通几个暗部去寻,仍然寻不到他的踪影,机缘巧合之下,手下听到道魁说起荫山多了一只傻乎乎的白龙。
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那白龙的身份,随后知道荫山的主人是一条懒散冷傲的蛇妖。
只是他没想到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和他一样爱上了一只蛇妖。
他尝试着让人去破坏他们,让殷晚澄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蛇妖待他竟是真心的。
他得不到的真心,凭什么一个半妖可以?
白影沉默着,一动未动,无论他说什么难堪的话,仿佛都无法在他心头掀起一丝微波。
“说话!”黑色的身影暴怒地扑向白色的身影,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殷晚澄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娘没有骗你。”
殷承胥一愣。
“她没有用你的龙角,你不明白吗?”殷晚澄平静地说起,“她不想用你的龙角,是因为她不想你因为她而抛却一切,殷氏的血脉只有你能延续。”
只可惜那只龙角还是无意间被别的妖怪得到了,她死之前再也没有见到殷承胥。
“蛇不尽是冷血。”他说,“她只是不坦率,不轻易说出喜欢,她认定了你,就会一直待你好。”
他也犹疑不决,不敢对阿初交付真心,但他不是殷承胥,阿初也不是白萱。
就像阿初所说,认准了一个人,就牢牢缠紧了,爱也是恨也是,娘若不爱殷承胥,根本不会忍着一切独自带幼小的自己离开。
“你懂什么?别以为你喜欢上的那条蛇喜欢你,你就对我胡言乱语!”
殷晚澄无声地捧出那架青白琴:“信或不信全都在你,你与她的琴,她留给了我,还留给了我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便是相思,对他的情意来不及传达,便被永远埋葬。
或许她预料到了那一天,自己既然作为一切混乱的起点,她选择终结自己来结束一切。
殷承胥愣愣地看着那架青白琴,上面刻着的白萱与殷承胥早就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与她有关的一切,却被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好好的保留了下来。
“我娘总是说要我死,我想她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自己不久于人世,无人再庇护我,只能用残忍的方式让我断绝想要依赖别人的念想,让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她离开时对我说,要我记住,我的名字原本是晚成,但她更希望,哪怕我沾了妖血,也不该自甘堕落,她和你的孩子生于天地,光明磊落,不比任何人差。”
他想成为上神,就是想证明自己,哪怕是半妖,他也能做到寻常白龙足
以做到的一切。
可他又觉得这世间的规矩太过荒谬。
仅仅是因为半妖的身份,便轻易抹除了一切。
他是上神了,几千年来,庇护人间庇护妖界,仍旧无法改变既定的一切,最想庇护的,仍然庇护不了。
无妄望着那架青白琴良久,颤个不停,大声道:“你想让我这样便放过你吗?你和你娘都是骗子。”
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恨了几千年,怨了几千年,杀了那么多人,又入了魔障,他无法相信,入了执念,便不再有回头的那一天。
他想将琴毁掉,只听锵的一声响,断尘剑一出,阻隔了殷承胥的手。
“无妄,你变弱了。”殷晚澄用低哑的声音凉凉回应道:“他毕竟不是你的真身,不能发挥全部实力。”
无妄笑,笑着笑着恶狠狠道:“殷晚澄,你也变弱了,忘魂的滋味可不好受,只要我把你的毒引出来,你知道的,你就永远永远地死了。”
殷晚澄看着他:“那你,再也没有亲人了。”
殷承胥一怔,随即大吼一声:“我不需要!”
殷晚澄叹息一声。
所以,他说他的父亲已经故去,也不算骗她了。
“别在这里打。”殷晚澄用淡的不能再淡的声音回应他,“这里是阿初的家,我不希望她回来后,看到自己的家被毁了。”
也不能让我无家可归。
*
人间不比妖界,近年来雨水稀缺,靠地为生的农妇扛着荷头准备再将土地翻上一番。
早些年她的丈夫参兵,至今未归,农田将芜。
第一次跟着母亲去田间的孩童无意间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天上那长长的一条是什么啊?”
“是云。”不然还能是什么。
“可我觉得好像一条蛇……有长着角的蛇吗?”
农妇闻声一笑,“长着角的,不是蛇,那是龙。”
正说着,经过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听他喃喃道,“要下雨了。”
“啊?”农妇一愣。大晴天的下什么雨啊。
“白龙现于云端,灾厄除尽,便是新生,这是祥瑞!”
农妇仰头一看,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擦着眼睛一看再看。
那拖着长尾追逐着黑光的一团,分明不是云,不是白龙还是什么!
老人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愿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见农妇还呆愣着,催促着,“还不快快许愿,千年难得一见的奇遇,得龙神庇佑,心想事成。”
农妇看着那云间的白龙,默念:愿我夫君早日归家,此生不离。
……
“殷晚澄,你真狠!”无妄身上已中了数剑,此时气息微弱,殷晚澄却追着他不死不休。
几千年前他就被这把剑所伤,可他没想到殷晚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实力。
“你骗我!你早就恢复了!”
一直以来他得到的消息就是殷晚澄身弱,处处都是岁初照顾他,他毫无还手之力,连番试探,甚至大摇大摆迈入荫山他都察觉不到,未曾制止,原来从一开始,殷晚澄就是故意的。
“你早就想跟我同归于尽?你瞒着所有人,任由天帝支开了玄长衍和辛烨,又任由蛇妖离开你身边,最后连九头蛇你都想着把他支开……你早就知道我逃离了不归渊,侵占了道魁的身体是不是?”
此一招,引君入瓮。
殷晚澄已化了一条巨大的白龙,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已深受重伤,尽管方才被无妄削去了一小节龙角,可头顶的龙角仍旧纤长漂亮,威严不减。
像他当年一样。
“你疯了,身上的毒还未清掉,这样动用灵力,你不怕你立刻毒发而死?”
龙身一圈一圈压在殷承胥之上。
“我本就没打算活着了。无妄,是你教我的,斩草要除根。”
殷承胥能不留一分情面的屠戮了生养他的白龙一族,作为他的后代,也会不留手段用身体将他镇在山河之间,再也无法妄为。
既是白龙所化的邪祟,那就理性用白龙的躯体来镇压。
他的神魂早晚会散去,这具躯体能做最后一件事,也足够了。其他的邪祟,辛烨会替他处理好。
血脉纯正的金乌,远比他一个半妖更有资格坐上上神之位。
“你不管你的阿初了?你这样,再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殷晚澄沉默片刻,道:“是我负她。”
可这是他能给她铺的最好一条路了,无妄不死,三界不得安生,比起牺牲更多人,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娘离开的时候,也一定是想你能过得更好。”
“忘魂”毒发,如山般的痛楚一股脑的压过来,他强忍着痛意,绕着一团黑雾直直坠下,落入人间,起伏的龙身逐渐凝住不动,缓缓化为青山绿水。
“殷晚澄,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殷承胥憋着最后一口气,向四周散开一道黑雾:“殷氏最后一只白龙死去,那怎么行,不如拉更多人来给我们陪葬吧!”
他是想拉着人类而死。
殷晚澄避无可避,横竖不过消亡,索性以仅剩的神魂凝成一股,迎上那重重黑影。
“轰隆”一声,巨大的嗡鸣声贯彻天地,似穿透了灵魂一般,这是神魂受损的巨颤。
紧接着,暴雨落下,滋润着这片山间土地。
“打雷了,下雨了,龙神显灵了!”
人群发出一声欢呼,欢天喜地地奔走相告。
浓重的雨幕下,殷晚澄的神魂一点点散开,轻轻地念了一声:“爹……”
声音很快被雨声覆盖,无人听见。
殷晚澄艰难地转了转脑袋,拼尽全力,望向岁初离去的方向。
护心鳞留给了她,以后可保她无虞,道魁已死,四山盟约已除,她不会有后顾之忧。
她的生命漫长到接近永恒,总有一天会忘记他,喜欢上旁人。
说好要陪她一起过生辰,陪她再去人间,可他要永远失约了。
“黄泉路上……记得送我一碗面……”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她再向他奔来,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刚刚形成的青山上,紧握的龙爪散开,化为尘土,浸染着龙血、用灵力封存那朵的红梅得此落入山间。
娘因“忘魂”不得转生,他的父亲因成为邪祟不得转生,而他一样,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他了。
忘魂毒发,碧落黄泉,永不复见。
只叹无缘。
第70章 第70章(晋江文学城)来日带我孩子……
又是一年春日。
四月微风阵阵,草木复苏,荫山中,月昇一脚被踹出房门,来不及哀嚎一声,礼物接连被抛出来,他被自己送来的礼物砸得眼冒金星。
房门开了,竹青大踏步地走出来,当面转达岁初的话:“妖王大人,我们山主说了,她不需要这些,如果你继续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
月昇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礼物嘿嘿傻笑:“这不是今日比较特殊吗?竹青,你告诉她,不喜欢礼物,那不如随我出去逛逛。再怎么不爱动,窝了千年一定闷坏了,不如和我出去踏青散心?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大好的春光怎能辜负?”
他这样一说,正要往屋里走,竹青横眉一对,正要拦他。
屋里走出一个人,一袭青衣如昨。
明明样貌与之前没什么分别,可是给人的感觉更冷淡了,像裹了一身刺,谁也无法走进她心里去。
岁初问他:“你来做什么?”
月昇笑道:“来找你出去玩呀,从仙界回来之后,你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道是人世匆匆几十载,韶光一去不复来,走,我寻了个好去处,一起?”
岁初依旧笑得淡淡:“又哪来的酸诗?”
“我自己写的。”
他又念了好多诗,却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也瞧不出喜恶。
他觉得尴尬,嘴唇几度开
合迟疑,最终心一横道:“阿初,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不是因为殷晚澄死去才趁虚而入,他是有自己私心,但却见不得岁初像这样守着山头停留在过去,有一天过一天,整个人没什么期盼。
岁初斜斜瞥来一眼,回答出乎意料的快,“好端端的,又有谁死了?”
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威胁。
月昇瘪瘪嘴,他习惯了。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来,望着荫山刚刚凋零的红梅树和新绽放的桃花:“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若还在,不会过了一千年也没有回来找你。”
“你寻不到他,那些仙君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他们都没有办法,何况你我……”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岁初一直望着院落发呆,等到月昇走了,才慢慢站起来,推开院中竹楼的门。
竹楼里还是他离开前的布置,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案边堆放着他写好的字,柜子里是新做好的春衣,一切和寻常没什么不一样,像是他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过去一千年了?她好像没什么感觉,日子就只剩下了春冬,梅花落,桃花开,几个时序过去,竟然有一千年了吗?
没有吧?前几天他们就在这里,在案前签下双生契,又在床榻缠绵。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案前翻开一本他留下的古籍,这些年她也沉下心来看书了。
月昇说,能不能不要等殷晚澄了,可不可以考虑考虑他。
谁说她在等他了,他自己不告而别,仅给她留了三个字:别等他。那有什么好等的。
她只是觉得,两个人过,一个人过,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她不喜欢接触新的关系,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窗外伸进来的一截桃花枝上盘着一条白龙虚影,白龙见她看得久了,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她的手臂,用尾巴亲昵地偎着她。
殷晚澄留下的护心鳞和他本人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性子,殷晚澄冷淡,护心鳞热情衷心,通人性,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好。
门外,竹青迟疑再三敲开门:“山主……今日是您的生辰,今年想怎么过……”
岁初并不刻意记着与殷晚澄定好的生辰,竹青每次提醒她过生辰了,岁初便好一阵沉默。但若是不提,生辰过去几日,她想起来又要埋怨,怅然良久。
岁初逗弄着护心鳞,问:“今年生辰,你想怎么过?”
白龙眨巴几下眼睛,在她身边绕着圈,带她进了厨房,用爪子拍拍面粉,回头殷切地望着她。
他原先的主人离去时念叨的面,这小东西记得比她还牢,过了一千年也不知道替他换换口味。
“你就不觉得腻吗?”
白龙想了想,又钻到角落里,不一会又抱出一坛她去岁刚刚酿的梅花酒。
护心鳞自小跟着他,知晓他的性子,正如他衣服几千年都是简单的素色,与他关系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喜欢吃的东西也不主动更改。
他十分确定,主人一定还是喜欢这些的。
喜欢的东西如此,喜欢的人也是。他也是。
岁初掀起袖子,道:“行,腻了也是你挑的。”
人间有一处原本是一片荒原,有一天,突然多了一座青山,从山间流下的泉水清澈,浸润大地,供养着庄稼,养活了百姓,这方土地也渐渐富饶起来。
这山远处看像一条盘窝着沉睡的龙,由此得名白龙山,相传,有人曾经看到有一白龙落入凡间,而后就有了这座山。
也就是从那时起,百姓衣食无忧,人类都说这里有一处神山,山上的白龙神庇护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知。
半山腰处生着一棵红梅,靠山而生的人类替他建了宗祠,用以祭奠这位白龙神。
岁初拎着食盒站在宗祠门口,感叹千年变化实在太快。
那一日她赶到这里,眼睁睁看着她的白龙眼眸散去最后一缕光,随后变成冷硬的泥土。她整个人像直坠深渊,不见天光。
月昇劝她:“节哀。”
岁初觉得,她应该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越是流露出别的情绪,越发显得这就是事实。
可她拼尽全力仍挤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仙界而来的仙官一字字念着天帝颁布的圣召:“殷上神驱散邪祟,既已仙逝……”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风雨交接,隆重的夜色压下来,仿佛再无晴日。
岁初猛地睁大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强撑着不让眼中的水意落下来,她张了张口,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好像听到了天帝要追谥他。
追谥,死人才会追谥。可殷晚澄明明还在这里。
“他在说什么?神魂消散,把他的神魂找回来不就可以了?”声音轻的好似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今日清晨,他还和自己说过话,告诉她自己想吃她做的面,答应她乖乖等在家里等她回来,她还抱过他,温暖的让她无比眷念的怀抱,几个时辰而已,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冰冷的沉睡在这里。
她用双生契喊他,那头一片虚无,无人回应。若有若无的红线越来越短,直到她尾指的一小截彻底消散在雨夜,空空荡荡,不着一物。
失态的,不止他,还有辛烨。
“求陛下借我招魂幡,聚起上神的魂魄!”
“来不及了。”仙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道:“神魂消散,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踪迹,也不会转生。”
仿佛说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这彻底激怒了辛烨,他顾不得殷晚澄对他的教导,扯住仙官的衣领道:“来不及也要试,上神他护了仙界几千年,哪怕就是一缕,也不能让上神就这样走!”
“你还想怎样?”仙官看了他一眼,如实交代天帝的话,“辛烨和上神两个,你假借上神,虽本意向好,而上神一个半妖欺君罔上,上神死前交了一封告罪书,替你担下,如今陛下没有向仙卿宣告他的半妖身份,也没有追究你的罪,已是开恩,给他最后的体面。”
“这也是殷上神的愿望,将不归渊交给你。”
辛烨愣了一下,他又望向人群中的璇玑仙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君,您不是说我吉星高照吗,上神故去,怎是吉兆,一定还有转机对不对?”
璇玑仙君叹息一声。
“你即将成为上神,不正是吉兆吗?”
“辛烨,这是澄澄替你铺的路。”羲缘摇头劝道,“算了吧。”
宣旨的仙官也道:“陛下对上神仙逝很是惋惜。”
“呵,惋惜。”玄长衍将圣召撕了个粉碎,冷嗤一声,“本仙君身子不适,回去休息了。”
一场闹剧消散,岁初愣愣地看着仙官的嘴角一开一合,满脑子只剩下“招魂幡。”
她回忆很多年前的重逢,他冷淡,恍若遗世独立的坐在上座,清清淡淡一句话,重新连通了他们几千年的纠缠。
那样举世无双的神明,不会就这样故去,他连再见都没有与她说,那定是还有再见的机会。
记不清她后来发生的什么,后面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只剩下一片血色,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被关入了天牢。
几千年前被关进来的时候,那时候魑魅魍魉欺她妖力不足,虽然苦痛,但并不觉得难捱,此时她也是大妖了,昔日欺她的妖怪匍
匐在地向她求饶,她却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而是疯了似的撞向困着她的牢笼。
他哪怕就是死了,神魂散了,那是她的,散了也是她的,她要把他带回荫山。哪怕仅仅是一缕,那也是他。
胸口一阵郁结不散,她替殷晚澄不值得。
若不是殷晚澄留下的护心鳞拉着她,她怕是会入了魔障。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血快要结痂,目光里才缓缓现出一条金色的影子。
辛烨望了她许久,而后慢慢合上眼,再睁开眼时,用一种平静到令她心慌的声音告诉她:“上神离开的时候,手里一直仅仅攥着一朵红梅,我想,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岁初没有说话。
放不下,不还是抛下她了。
“上神交代我,要照顾好你。”
跟别人道别,却单单不与她说。
她何曾需要旁人照顾。
“我要他来亲自说。”
辛烨止住话音,目露哀痛。
“你让他来亲自说,说他走了,不要我了。”生平第一次,她惧怕一个人的回答,她明明听到了看守天牢的狱卒谈起,不归渊有了新的上神——金乌辛烨,至于那位殷上神,提起来时只会惋惜叹气。
她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离开天牢的那一天,月昇、羲缘和辛烨来接她,连告病的玄长衍都来了,单单没有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再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的对她。
也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白龙蹭了蹭她,她回神,轻声说:“我没事。”
进进出出上香进贡的百姓络绎不绝,她在心里说:“有人给你这么多好东西,想必也不会记得我这一碗面了。”
那颗红梅树四季不败,附近百姓将其称为仙树,传言愿望写上去一定能实现。
白龙抱了一条竹签给她,用尾巴拍了拍。
“我不信这些。”
都是骗人的,上次和殷晚澄去挂的红绸还许愿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结果他还不是走了。
白龙不依不饶,将竹签往她手里递。
那便写吧。
她提起笔,虔诚地写下:“我很想你。”
写的认真,嘴上却不饶人,赌气似的说:“把我交给别人,你的心真大,既然这么想,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带我的新婚夫婿、连同孩子一起来你坟头。然后指着这座山,让我的孩子叫你一声叔叔。”
一阵风吹过,满树签文摇晃,撞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感觉自己的衣袖正被人拽着,她以为是护心鳞在劝她,不悦道:“别拽了。”
反正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护心鳞听到了,她到时候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衣袖又被拽了拽,一道声音小声响起:“请问——”
她抬眼,猛然撞入一片澄明的眼眸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