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腹黑蛇蛇抓住了龙尾巴》 1、第 1 章 “叮铃……叮铃……” 暗沉的室内,不见光亮,惹人迷醉的铃声掩盖着窸窸窣窣摩擦、呜咽闷哼的细微声响。 她一挥手,青色灵力环绕室内,门便随之关上,咔哒一声,灵力落锁。 抬眸往床榻看去,借着窗外轻柔的月光,一道影子自青纱帐中若隐若现。 她快步走上前去,掀开纱帐,穿着红色蚕丝纱衣的男人映入眼帘。 床上的人被灵力凝成的链条束缚住四肢,双眼和嘴皆被黑色缎带缠住,如绸墨发凌乱地扑洒在床上,衣裳半开,露出白皙的胸膛,呼吸之间,胸膛暧昧的起伏。 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男人呜咽一声,呼吸愈发沉重。 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如同困兽一般的挣扎,手指在他胸膛上绕着圈。 锁链被他挣扎得剧烈晃动,连带着上面的铃铛响动的声音愈加清脆悦耳,男人墨发之上露出两个小角,不消片刻便长得有她半个手臂那么长。 “呀,这么兴奋呀,龙角都露出来了。”她笑起来,说话的声音温声甜软宛转,若忽视了她此刻的动作,根本就是十几岁的少女在向床上的男人撒娇。 但明明把男人变成这个样子的,是她。 她的手指沿着胸膛一寸寸往下,而后轻轻一抽,将腰间虚系的腰带解了下来。 男人挣扎得更厉害了,有些徒劳无力地阻止。 一条带着温热触感的尾巴迅速缠上了她的腰,很快便是滚烫一片,将她勒紧。 “反应好厉害哦,没想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殷上神私下里这么经不起玩弄。” 她的身体一向泛着凉,因而对温度特别敏感,尤其是她手指之下的皮肤烫的她就快融化了。 也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这样想着,她打了个响指,一直盖在他眼睛上的黑色缎带像飞尘一般消失,只露出一双失了焦距的眼睛,泛着水光,支离破碎。 往常这双眼睛寡淡到无趣,他身量很高,看她的时候总是以一副居高临下让人生厌的角度,她十分讨厌他总是把她当做垃圾一般看待。 但无可否认,这双眼睛很漂亮。此刻眼角烧着的绯红给他增色几分,美得摄人心魄。 她伸手抹了一下他眼睫上挂着的屈辱泪珠,放到口中舔舐,而后她干脆直接趴在他的胸膛上,小手再次从上一路向下,肆意揉着着他胸膛和腹部的肌肉。 果然,他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中的水珠聚起,沿着眼角流下没入枕头,很快,那里便晕染开一小滩水渍。 “殷上神活了上千年为何如此纯情?难道我是第一个这么玩你的女人吗?”她趴在他的耳边故意吹气,很快便听到他急促的喘息,男人发出一声脆弱的低吟,被灵力的缎带吸收,只能听到他挣扎的“呜呜”声音。 被她折腾到现在这种地步,露出如此一面,却依旧不折损他的容貌分毫。 她心里不爽得很。 “你说,我要是给你解开这个缎带,你弄出的声响让外面的人听到怎么办?”她言语间肆意羞辱着这个上神,手指却已经勾住了缎带一角。 他不知道,她其实已经用灵力将整间屋子都盖住了,这样好听的声音,才不会轻易让他人知道。 她就是要他颜面无存。 缎带被拉下,一声声梦呓般的轻吟逸出薄唇。 她的动作忽轻忽重。 仿若迎和一般,脸上露出一副沉醉的姿态。 “殷上神,别光顾着喘,倒是说话啊……”她狠狠地攥住他兴奋作乱的龙尾,“听说我们殷上神虽是神将,文采却不输仙界文官,如此美景,你难道没有兴致好好地吟诗一首,让我瞧瞧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嗯?” 他终于张了张口,颤抖着,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嗯?你说什么,大点声。”她凑近了他的嘴边,也不担心会被咬,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嫌恶,更不可能下嘴去咬。 “喜……欢……”他的声音低哑,空洞涣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尾巴挣脱了她的钳制,下意识着向她靠近,在她手臂上磨蹭。 她立马便冷哼了一声,男人外表就算再高冷,哪怕是目无一切的神将,不过也是沉迷欲海的普通人,一玩便忘了自己是谁,轻轻松松就屈服,甚至向着自己最讨厌的死对头摇尾乞怜。 好廉价,好无趣。 她坐起身,将他的尾巴用灵力拴起来,准备起身离开,便听到他接下来未说出口的话。 “喜欢你……阿初……” 他沙哑出声,挣得锁链铃声铃铃作响,他的声音却在铃声之中无比清晰,“喜欢你,许久了……” 岁初是被刺目的阳光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这轻纱照到床上,不仅刺眼,晒了片刻,身下的竹席都有些发烫。 五月份的天亮的早,室内的纱帐来没来得及更换,如今阳光都吵的她不能睡懒觉。竹青端了凉水进来,看向岁初道:“山主,你醒了?先来洗把脸。” 见岁初趴在床上,蛇尾有一搭无一搭的摇摆,许久没见过她这样发呆的样子,竹青问了句:“山主,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么? 岁初神思一恍,又想起刚才那荒诞不经的怪梦。 那条温热滚烫的白色龙尾攀附上自己的腰间,缠绵依偎,虽说她多少有些强制调教的意味,但无论是谁都觉得那是个引人遐想的春梦,但梦里的对象居然是和她两相生厌的死对头,还是说心悦她的殷晚澄,岁初认为这是一个十足的噩梦。 他俩见面恨不得将对方剥骨抽筋,竟然能缠缠绵绵的滚到床上去,岁初郁闷不已,只道过了惊蛰,自己焦躁不稳,而她日日念叨这殷晚澄倒大霉,便做了这种荒唐梦。 看在梦里自己拿捏着那臭龙,看他被自己玩的毫无反抗之力,岁初心情稍晴。 她慵懒斜躺在床榻,支起一截手臂打了个呵欠,慵懒的长发裹着纱衣自肩头落下。 “竹青,最近有没有那条臭龙的消息?”有近半年的光景没去找那条臭龙的麻烦,兴许身体形成的本能让她有些怀念与他斗法的日子了。 竹青沾湿了帕子来给岁初擦脸,一边擦一边说:“最近也没听到上神的消息,不过妖界传言天帝想方设法的想给他结仙侣,但至今没有成功。”说罢她凑近了岁初,小声说:“然后天帝把结缘仙君找过去,勒令等三百年后的仙界盛会上,必须有个仙侣管住他,搞得结缘仙君一有空就往上神那边钻,然后上神便天天躲得没影,谁也找不到。” “噗嗤。”岁初没忍住笑出声来,“就他?光棍几千年了,整天摆着一副别人欠了他万儿八千的死人脸,长得好看顶什么用,有脑子的谁愿意和他结仙侣。” 虽然殷晚澄长了一张惹人肖想的脸,颜若冠玉,浑身透露出说不出的清雅,一袭白衣飘逸出尘却不显得妖气,眉目英朗仿佛无人能将其染指和亵渎。 喜欢那张脸的神女不知其数,就连妖界偶然见到他的女妖也不知死活地想与他来一段露水情缘。 但他脑子里估计不知道女人是什么东西。 相传当年有一神女好不容易把殷晚澄约出来,扭扭捏捏半天,还没说两个字,他便觉得烦了,直言还有要紧事,转眼就走的没了人影,徒留人家神女站在风中凌乱。 回头才知道他的要紧事竟是躲进书房,不知看些什么看到深夜。 有几个妄图靠近他的小妖,一有苗头就被他逮回神界不知怎么管教的,据说那妖娇羞掩面地进,死气沉沉地出,后来妖界便一直流传他是不是为情所伤,或是先天飞升上神的时候就断情绝爱。 总之他做上神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身边出现过女人,缠了他上千年之久的,也就岁初一个。 是恨不得抽筋剥骨的那种缠。 岁初觉得,殷晚澄根本就没把她当过女人,斗法的时候那是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整,要不是她脑袋机灵,用计取胜,估计能被殷晚澄杀个千八百遍。 总之,谁要是和他结仙侣,就做好一辈子对着个不开化的铁疙瘩的觉悟。 “仙侣结不成,结缘仙君每天追着上神跑,吵嚷着非要给他绑红线,苦口婆心劝导他过了那个年纪,到时候婚配也没人要了,搞得上神每天烦不胜烦,仙界不见他,但有不少消息说最近总是能看到他大发雷霆,找人切磋发泄呢。”竹青见岁初心情好些,说话尽挑些岁初爱听的,总之殷晚澄不开心,岁初便开心。 “结缘仙君说的保守了,现在他也没人要。” 但是殷晚澄竟然发脾气,有点出乎她意料,虽然他性子冷,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被气得找人打架的时候。 被催婚催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岁初心满意足地擦完脸,剥了个果子便开始吃:“倒是这结缘仙君还是老样子,见谁都想牵个红线。” 最近的那次结缘盛会,她难得去一趟就被结缘仙君追了八百里地,说她最近红鸾星动,直言要给她算命定仙侣,幸亏她跑得快。 她记得,当时殷晚澄还挑衅般地在旁边看戏。 脑补殷晚澄被结缘仙君缠上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恨她错过了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对了……我刚来的时候,听他们说上神跟妖王大人在凌云峰打起来了,从院子里往那里看,天都是黑的。” “哦。”岁初淡淡地问一句:“谁占上风?” 虽是这么问,但不见得殷晚澄能在九头蛇手里吃了亏,毕竟那可是威风凛凛的神将,她和殷晚澄斗了这么多年都只是平手,更何况不如她的九头蛇。 想当初,这妖王的位置还是她不爱管事才让出去的。 “嗯……今天上神好像状态不太对劲,我看他打得比较吃力。”竹青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境,便见到岁初望过来兴奋的双眸,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兴许这一战,上神会败。” 这大大出乎岁初的预料,她瞬间来了兴致:“臭龙打不过蛇妖,说出去脸都丢到泥地里了。” 岁初越想越开心,这等好事她怎能错过。 “走,去看看他怎么输的,怎么狼狈求饶的。不求饶的话……”她拍拍手,笑靥明媚,“那我也进去揍他一顿,然后给他收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第 2 章 凌云峰上,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斗得难舍难分,所到之处,满山开放的山茶花被削去了几截枝头,只剩几树残枝在风中怯弱地绽放。 岁初望着被毁的山茶花,直叹可惜,有段时间,她最喜欢攀在枝头晒太阳了。 走得近了,两人缠斗将停,殷晚澄手持长剑单膝跪坐在碎石上抚着伤口,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身上难得见了血,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喘息。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岁初真想不到,九头蛇妖会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啧啧,丢脸。 再看对面,九头蛇的状态也不见得多好,九个脑袋被殷晚澄削去两个,坚硬如铁的黑色鳞片渗着血,仔细看原身的尾骨还断了一截,无法弯曲。 大概是伤得重了,剩下的七个蛇头吐着芯子,死死地盯着殷晚澄,身体紧绷防备,防止殷晚澄一跃而起将他剩下的脑袋削去。 看上去凶巴巴,却根本不敢靠近地上的人。 别看他现在看上去占着上风,刚才被殷晚澄削去蛇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殷晚澄战斗经验丰富,与他相对的时候,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伺机而动,速度之快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准备下一步动作。 岁初攀在轿辇上,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看到战场,又不至于被他俩波及到。 但他俩在那对峙着一动不动,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等到她失去耐心了。 “殷上神,你这斗法斗得大半天没动静,让看客都看不过瘾,继续啊。” 说罢抓了几个铜钱扔进去,她控制着力道,铜钱落地,正好洒在殷晚澄跪着的前方,一字排开。 “打赏都给你了,卖力些,取悦我。” 岁初甜美的声线夹杂着铜钱落地的声音一响起,原本跪坐在地上神智昏沉的殷晚澄浑身一震,用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瞳看向岁初所在的方向。 “你别跟个死鱼一样跪在那里,连小小蛇妖都拿不下,今日你回去了,仙界和妖界都会传遍今日之事,要是我呀,早就一头撞死,免得听别人笑话你了。” 九头蛇月昇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哂,暗道小祖宗啊,您看戏就看戏,打的不是你,你倒是不觉得疼啊。 一会这人倔脾气上来可能会把他当辣条似的抽啊。 按照平时他肯定是斗不过殷晚澄的,不只是他,仙界妖界论实力的话,恐怕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除了一个岁初不按常理出牌,偏偏爱招惹殷晚澄,搞得殷晚澄看蛇妖一族越看越不顺眼,今天又不知道殷晚澄抽什么疯,他又怎么惹到了这尊大佛,上来就要与他斗。 但不知为何,月昇觉得他状态不对劲,出招滞缓不说,他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神偶而划过一阵阵痛楚之色。 是以,月昇才和这位上神堪堪打成平手。 就算是这样,这位仙界神将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虽然他的脑袋能长出来,但谁家被削脑袋不痛啊! 岁初看热闹不嫌事大,仍然不遗余力地刺激着地上的殷晚澄:“殷上神,趴在地上的那是蛇,你一条龙不会和我们蛇一样吧?殷上神,你是不是不行呀?” 她银铃般清脆甜美的笑容似淬了毒的药,将属于男人的尊严一一践踏,殷晚澄听到了,浓烈的屈辱似从眼中呼之欲出。 若不是他受了贼人暗算才无力施展神力,今日非得把这个妖女的蛇皮扒了不可。 竹青见他握紧了手中剑,担心岁初话说得太过,逼急了上来连同阿初的脑袋也给砍了,她不似九头蛇,她一个脑袋只有一条命,小声提醒道:“山主,小声些……这对神将来说并不光彩。” “连蛇妖都打不过的废龙,有什么好怕的。”没折在她的手里,到底是有些不甘,不过看到他被刺激成这样只能受着,她心情很不错。 话落,原本难受跪坐在远处的殷晚澄重重拍在地上,地上凌乱的山茶花瓣随之悬浮在半空,形成一阵山茶花雨。 “好漂亮啊!”竹青看直了眼睛忍不住赞叹。 “……”岁初咬牙切齿,旁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吗?他搞这么大阵仗,把他们的身影围起来,她还怎么看殷晚澄被狂揍的场景? 这臭龙就是死要面子,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怕被她笑话丢脸吗! 岁初攥紧了拳头,片刻后又勾唇笑起来,不管殷晚澄是输是赢,他至少不会逃跑。 月昇打不过他,难不成她还打不过? 又是一阵天昏地暗的激烈打斗之声,岁初掀了下眼皮,百无聊赖地躺在轿辇上,太阳越来越晒,竹青寻了一块巨大的芭蕉叶盖在岁初的头顶上。 茶花花瓣四散,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人相视而立的轮廓,一时分不清谁输谁胜。 竹青瞪大了眼睛拼命看,恨不得马上就知道战况如何。 岁初拧眉看了片刻,脸色微变,从山头一跃而起。 战斗中心,两人皆伤势严重,月昇已经瘫倒在地上,九个脑袋只剩下三个,原本顺滑的蛇身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扭曲着,岁初一看便知道,他的蛇骨被殷晚澄扭断了。 见岁初来了,他咬了下后槽牙,眼神阴鸷,强行挽尊:“虽然我伤成这样,但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没赢过他,但是他也不算败,殷晚澄伤得不比他轻。 “阿初,我知道你最讨厌他,今天我给你出气了。如今已到了春季,阿初你应该也……” 月昇看向她的时候,那断了首的蛇头一齐看向她,中间的蛇骨白花花的分外刺眼,都断首瘫了还不忘那档子事。 他没受伤的时候她看不上,现在更看不上了。 岁初感觉一股恶寒,偏过头,没有回应。 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回头,殷晚澄似是神窍已失,发冠已落,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满身血污,裸露出来的皮肉泛着乌青,淡淡的白光从他身上一层一层荡开。 同样是战损,相较之下,不说话的殷晚澄此刻显得顺眼得多。 “他在疗伤!快去!!” 两个护法搀扶起月昇,月昇生怕一会殷晚澄好些了又来对付他,如今他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岁初微微侧了侧身:“既然知道我最讨厌他,那还不送给我,让我收拾他?” 月昇怔了一下,随即兴奋道:“瞧我,都忘了,阿初,你来。” 他没走,搁旁边看戏。 身后,殷晚澄身体一颤,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长剑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伸手想要去握剑,却被人一脚踩住,狠狠碾磨。 岁初俯下身,不带半分怜惜道:“殷上神,今天怎么这么狼狈呀?怎么趴在地上呢,地上多脏,不配你的身份,来,站起来。” 她每说一个字,脚下便用力一分,殷晚澄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浑身是伤的他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无力挣脱,却咬着唇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你那些小跟班呢,怎么不来帮你呀?那你只能自己爬起来了哦。” 岁初松开他的手,用脚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 他涣散的瞳孔转了转,却没有在看她,那张脸上面无表情,好像切断了与周围的感知一般茫然冷淡。 “你看我啊,你在干嘛?你瞎了?聋了?哑了?” 她被他这副模样气极,看不到他一丝屈辱的表情,说再多的话他都没反应。 没意思。她收回脚。 “呃……咳咳……”月昇轻咳一声,打断他,“那个……他中了我的蛇毒,此刻麻痹了感官,是对周围没什么感觉的……” “你怎么还不走?”岁初心烦地回头道,“蛇骨不及时接上,你就瘫痪着,烂死在被窝里算了。” 月昇感动到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阿初……你关心我……” “滚!” 她那是关心吗?纯粹是觉得他碍眼,打不过殷晚澄,搞这些下三滥的把人家毒成这样。 关键是,她刚才羞辱殷晚澄的话,他一句都听不到,也不知道面前踩着他的是她。 多好的机会啊。 真不爽,看他打输了都不爽。 月昇怕她不高兴,带着他的四个护法,麻溜的滚了。 她再度回头看去,殷晚澄已经握紧了剑,挣扎着再度跪坐起来,再恢复几分力,他就可以站起来了。 果然还是他比较有趣。 “真的好可怜啊,殷上神,需不需要帮忙啊?” 嘴上说得怜惜,却绕到他身侧,猛得踹了他一脚,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下,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次,他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受的表情,喉间泄露一丝痛苦的低吟。 “唔……” 这声音取悦了她,岁初像个小女孩般蹲在他面前,还未等她羞辱出声,便看到他抬起那双冰冷毫无焦距的瞳孔,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妖女。” 声音低沉磁性,比九头蛇那粗糙的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哦,不是瞎着聋着吗?怎么认出她来的? 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自认为非常善解人意地帮他抬起了下颌,让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折辱他的人是谁。 不得不说,近距离来看,这张脸仍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 由于重伤中毒的关系,殷晚澄的脸色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乌紫。 现在是难看了些。 此刻她倒是很想听听殷晚澄还会说些什么。 但谁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身上,他的眼睫重重阖上,若不是岁初捏着他的下颌,他这张脸会直接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竹青已经走到她旁边了,看着这情形,小心翼翼地提醒:“山主,咱们快离开这里吧,如果被上面知道了咱们伤了上神,一定会被抓进天牢里的……” 现在这情形,最好不管不顾,让他自生自灭,省得被发现与她们有关系,怪罪下来,惹祸上身。 提起天牢,岁初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涌入脑海,伸手制止了竹青继续说下去的目的。 “谁说臭龙是我伤的?”她收回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殷晚澄。 天牢,她岁初又不是没去过,她怕吗? “把他带回去,给他解毒,别让他死了。” “啊?”竹青有点转不过脑子,“哦,我明白了,这样他醒了就会感念山主救了他,自然会为我们求情……” “我可没那么好心。” 岁初向来冷血心肠,对殷晚澄更不会起一丝怜悯,虽然殷晚澄这一仗败的窝囊,但他要死了,以后就没人跟她斗了。 他就算死,也必须死在她岁初手上。 越是这样有着铮铮傲骨的上神,她就越想看到他跪在她的脚底臣服的那一刻,越是看不起她,她便越想把他的一身傲骨狠狠碾碎。 在竹青不解的眼神注视下,岁初伸手蹂躏着他已经泛着凉的脸颊,笑道:“还是我们的上神最有趣了。” 未来,大概是不会无聊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第 3 章 妖界自古以来以实力为尊,每个妖族皆会有一位妖王掌管族类,蛇妖一族称九头蛇为妖王。 岁初一只活了上千年的青蛇,天生懒惰,性喜独居,不愿沾染是是非非,助九头蛇登上蛇妖妖王之位,自己圈荫山为巢穴。 荫山此处山高数千尺,四周云雾缭绕,四周栖息着无数小妖,如云中仙境静谧,远离人间。 将重伤的殷晚澄带回来之后,她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照料,自己做着甩手掌柜。 蛇毒而已,不是大问题,她不担心解不了。 不过嘛……避免他醒了跑路,岁初决定还是喂他点别的药,让他使不出神力来,如此一来,他就只能乖乖的任她欺辱。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岁初还窝在后院的溪水里泡澡的时候,竹青快步跑了来:“山主,山主,上神醒了!” “醒了就醒了……”又不是致命伤,早晚会醒的,她完全不懂竹青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她浸在水潭里,舒服得连尾巴尖都不愿意动一下。 “可是上神他不对劲……”竹青急得说话吞吞吐吐。 “不对劲?”不会真的聋了瞎了吧?他晕过去之前,确实有段时间看不见听不见的。 她思忖着,这倒有趣。 “散气丹可给他吃下了?”把他神力封起来,任他发再大的脾气,也不会有伤人的举动。 竹青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吃……吃了……” “那还怕什么?”在岁初看来,其他都不是大问题。 “山主……您还是快去看看吧……”竹青都要急哭了。 “啧。”岁初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上岸,青光一闪,原地青蛇不见,化为一妙龄女子,她抚着湿漉漉的长发,扯过身侧那翠青色的绸衣,拢在身上便迈开步子向前方而去。 暗室床榻上,蛇医围在床榻边缘,望着床上坐着的男人皱眉。 “我来看看,这殷上神到底是怎么了。” 岁初走到床前,不管不顾便一屁股坐下,床上的男人原本呆愣着望着前方,巨大的震动让他微微偏了下头。 “殷上神,你可知道如今落在我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她用手轻佻地抚开面前人挡住脸的乌黑长发,捏住眼前人的下颌,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殷晚澄被迫抬起一双眼,漆黑的瞳孔木然无神,安安静静,也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识时务了?” 殷晚澄很沉默,这与他平时的样子很相像,他平时的话也很少,逼急了才冷声吼她一句妖女,但也仅限于此,岁初就是瞅准了他不善言辞,所以才用各种方法惹火他。 不过他过于心如止水了,她这么一个貌美的妖怪坐在他面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来得急,只披了一件绸衣,玲珑身姿若隐若现,如瀑布般的长发披散而下,妖本就生得美貌,岁初惊蛰后蛇蜕不久,新生的肌肤白皙嫩滑。 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多半已沉不住气,可偏偏这殷上神,在她走进来靠近他之后,让他强行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看她的时候过于澄澈,一丝一毫的杂念也没有。 岁初冷哼,倒是这样,让她高看了他几眼,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伪装。 于是,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衣领滑下,毫不怜惜地把他虚拢的中衣撕开了。 “想不到,殷上神的身材这般好。”神将便是这样,上千年的修炼不比酒囊饭袋,该长得地方长得不错,身上的伤用了药,养的不错,没留下疤。 “保养的这么好,不像是神将,反而像是……”她贴近了他的耳畔,嘻嘻一笑,小手狠狠地捏了一把他腰间的肌肉,“勾引人的男宠。” 竹青早已羞红地别开眼。 岁初知道是怎么羞辱人的,尤其是这种爱面子的神将,说他是低贱的男宠是最伤自尊的了。 尽管他没什么表情,岁初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轻微颤抖,连同呼吸都乱了一下,一条粗壮的白色龙尾顷刻出现在床榻,亲昵地依偎在她的身侧。 真是不经逗,不过是捏一把而已,连龙身都露出来了。 岁初掐了他的尾巴一下:“缩回去。” 尾巴吃痛,抖了抖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殷晚澄懵懂地看向她。 她冷笑一声,继续装,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殷上神,你抖什么,你很冷吗?”暗室里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他深受重伤身子虚弱,冷也是正常的。 她上前凑近他,凑近他耳边轻轻呼气,殷晚澄眼睛眨了眨,耳尖开始发红。这次,连龙角也钻出来了。 这还是岁初第一次见到他的角,不似梦里那般纤长漂亮,此刻的角只有小拇指那般细小。 岁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忍不住捏了捏:“你原来这么小啊。” 怪不得他从来不露给人看,看来是怕别人嘲笑。 殷晚澄看她笑了,还故意抬了一下脑袋,将龙角又往她手里塞了塞。 看到他的反应,岁初玩心大起。 “殷上神,我给你暖暖身子,如此,你一句话都不想说吗?” 她重新让他直视自己,这段时间他的耳尖的红已经弥漫至双颊,分明被她调戏屈辱到这种地步了,仍是迷茫地望向她,似是不懂她的用意。 半晌,他眼中眸光微微发亮,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 这是要对她动手了?岁初瞬间眯起眼睛,全神戒备。 只见,他靠近了她几分,手指停留在她的衣领之处,紧接着,歪头,向她笑了一下。 岁初愣住了,殷晚澄笑起来,原是这么纯净可爱吗? 在她愣神的那刻,殷晚澄眼疾手快,将她的披着的纱衣向下扯了一下。 岁初惊愕,反应过来立刻把他按倒。 果然是男人,经不起撩拨,床榻边还有人在就想着行鱼水之欢了。 “该死的臭龙,你什么意思!” 殷晚澄失了神力,反抗不能,只能陷在床榻上,无辜地看向她。 “玩……” 岁初找人给他治病,但并不用心,几日没给他喂水,嗓子干哑,只能发出几个气音,依稀能辨认出他温和低沉的声线。 只是这声音,掺杂着一丝委屈。 “谁愿意跟你这条臭龙玩?”她以为他说的是那种玩,怒极反笑,说话更是刺耳,“殷上神连个蛇妖都斗不过,想必你能力也不怎么样,我也没听说过你有过仙侣,肯定也不会几个花样吧?你确定你的玩法能让我高兴?” 后面的话殷晚澄听不懂,但听到她不愿意跟自己玩,殷晚澄的眼神黯淡下来。 岁初盯着他看了半晌,秀眉微微蹙起,总觉得殷晚澄的反应不对劲。 凭她对他的了解,殷晚澄见她这般羞辱他,定会觉得羞愧欲死,含恨自尽,是绝对不可能露出如此呆滞又示弱的表情。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仔细想想,他如今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在看一个死敌。 岁初拧眉,片刻恍然大悟:“失忆了?” 这蛇毒还能搞得人失忆? 但也不对,失忆了也不该像换了个人,又呆又乖的,听不懂她说的话似的。 “不是……”一直围在身旁替殷晚澄诊治的蛇医红着脸,终于可以接机发话了,“上神这情况,我估计是……傻了。” 岁初刚来便旁若无人的刺激殷晚澄,她哪有机会说话呀! 傻了? 岁初惊得嘴唇微张,半晌没说话,仔细打量着殷晚澄,脸还是那张脸,脸上那种桀骜清冷的表情消失了,察觉不出嫌恶和敌意。 “傻了?怎么就傻了?”她一把扯着殷晚澄的脸左看右看,殷晚澄见她靠近自己,愣愣地望着她任她揉捏,过后又学着她的样子也想伸手来捏她的脸。 她一把将他作乱的手按下,语气不善,“乱动什么!” 殷晚澄瑟缩了一下。 “蛇毒把他毒傻了?” “上神体内蛇毒已解,可能在此之前,上神气血上涌,加之神力使用过渡,导致蛇毒在他体内扩散,在他体内停留的时间过长,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如今上神这智力,怕是回到了他幼年时期。” 岁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难道是她三言两语几句话把他气得上头,蛇毒入脑,然后就傻了? “能治吗?” “回天乏术,药石无医。” 岁初心中咯噔一声。 傻了,傻了,殷晚澄傻了。 她又瞧着殷晚澄,殷晚澄茫然地望过来,如此清逸俊秀的一个人,相比之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显得生动许多,全然没有了棱角,看起来弱小又无害。 “山主,怎么办……”竹青怯生生道。 闯祸了,她们当时就应该不去凑热闹,凑热闹就算了,也不应该把他捡回来,如今把人带回来治疗,不管是不是她们治傻的,说什么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若是让上面那些人知道,殷晚澄在她们这里痴傻了,定是不分前因后果当场就会把荫山灭了。 有道行的千年老妖,比如岁初这般不服管教,那也是私下里与殷晚澄斗来斗去,明面上却是不敢跟天帝对着干的,而殷晚澄却是不会因为岁初得罪他就把她捅出去。 此刻,岁初想的却不是那些,满脑子都是殷晚澄傻了。 那她不就没有死对头可以斗了吗? 殷晚澄就这么被她压着,微微侧过脸不看人,也不说话,生怕自己又惹岁初不快,像个木头,一动不动。 岁初感觉没意思。 她要的是一个被欺负了会还回去的殷晚澄,是一个被她踩在脚底却用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回瞪过去的殷晚澄,而不是现在这个,痴痴傻傻,被她凶了只会缩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呆瓜。 想想昔日的殷晚澄多么风光无限,他的名讳勇猛响彻三界,仙与妖无一个不敬他三分,如今只剩一副清俊的皮囊仍在,无法恢复,此后只能以痴傻的模样行走世间。岁初一想,心头便涌出一股无言的烦躁。 她岁初的对手,绝不可能是一个对外界没有回应的傻子。 “把他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别让我看见他这副窝囊样!”岁初对他失去兴趣,起身穿上裤子不认人般冷酷无情,再也不看身后的人一眼。 竹青怔了怔,虽然这是个撇清关系好办法,可是…… 望向床上殷晚澄呆愣的殷晚澄,竹青终是有些不忍心:“山主,可是上……他现在心智不全,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神窍尽失,之前得罪了那么多妖怪,如今露出真身,被它们看到了会被杀死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他没本事被暗算,废物。”岁初瞟了殷晚澄一眼,见他还是呆愣着望着前方,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可从来没有养孩子的癖好,他现在这幅样子,就算是当玩具都没有资格!” 玩具还会叫两声反抗一下,或者会取悦主人,他这副样子都不会反抗,有什么用! 被外面那些妖怪杀了正好,反正也跟她没有关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第 4 章 殷晚澄被扔出来的时候,整个龙都不带一丝反抗。 事实上,现在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如初生的孩童,对一切事物尚未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自然意识不到自己被丢了。 以前他总是冷着脸,除了山主无人敢接近,如今他傻了,竹青才敢光明正大去看他。 温温顺顺,像画里走出来的人,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根本不像山主所说的苦瓜脸。 殷晚澄穿着单薄的白衣,领口敞开,露出的胸膛迎着暮春的微风,他自己却不懂得此刻的仪容是多么有伤风化。 确实像勾引人的男宠。 白色龙尾长长的立在身后,像被风吹动着摇来摇去。 竹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木然坐在原处,迷惘地看着她,而后也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她有些无奈,他不晓世事,若是有人要害他,他根本没有防备。 但她只是岁初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没有能力庇佑他。 竹青看了他一会,而后随手摘了几个果子放在他前面的衣兜里,试探着跟他沟通:“上神,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殷晚澄还是愣愣地看着她。 竹青再度叹了一口气。 他们这种品阶的神,不吃东西不会饿死,可他如今神力尽失,是需要进食补充体力的。 他又傻,身边没人陪着,在野外如何果腹生存? 希望仙界能够发现他不见了,然后把他找回去治好吧……但不要将他痴傻的事,查到山主身上。 * 岁初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想倒头就睡,可又有侍女来报:“月昇大人已到了荫山脚下,闹着求见山主大人。” “不见,随便把他打发了吧。” 月昇那条黑蛇在自己窝里待不下去,三天两头往荫山跑,这是把荫山当成自己家了,要知道她这荫山,一条雄性生物都没有。 重点是他蛇皮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死皮赖脸来见她,他脑子一热就来,难不成还要她次次都见? 话音未落,远远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自山脚下由远及近:“阿初,我被殷晚澄那狗东西打的骨头都散架了!我都盘不起来了!三天了!你一次都没来看我!” 丢脸!给他们蛇妖一族丢脸! 岁初翻身坐起,冷着脸吩咐:“前几天清荷不是说做秋千缺一条韧性绳子吗?正好,拿断骨的蛇做绳子刚刚好!” “什么?阿初你要把我当成绳子做秋千?” 月昇的四个护法抬着轿子停在岁初门口,一条九头黑蛇稳稳当当的蜷在上面,废掉的六个脑袋用绷带缠成鼓鼓囊囊的一团,看起来像一簇巨大的白伞黑柄蘑菇动来动去。 岁初眉头一拧,挥手凝成一道青光,直劈月昇所在的方向。 青光散去,轿上原本烂成一团的蘑菇眨眼间不见了踪影,他的尾巴攀在一侧的合欢树上嚷嚷道:“阿初,你这脾气几千年了还没改,一言不合就劈我,我都废了,你也不让让我。” “废?”岁初冷笑一声,从一旁抄起一把斧头掂了掂,“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废?” 月昇冷汗涟涟:“不不不,那就不必了,我已经好了。” 他知道岁初是真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是吗,我这么厉害,吓吓你就好了?” 月昇讪笑,小心翼翼从树上蠕动着下来,落地变成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整了整衣袖,在岁初外面的桌前坐下了:“我不是在床上呆的无聊嘛,找你来透透气,顺便看看那个殷晚澄被你折磨成怎么样了。他把我害成这样,不看他跪地求饶当成丧家之犬,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本来岁初正慢慢喝着花茶心情好些了,不提殷晚澄还好,一提岁初就来气。 事到如今,全都是这条黑蛇下毒害的,搞得她没了玩具。 于是她的声音笑了,声音却变得极冷:“比你好不了多少,他被毒废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你说我还能怎么折磨他?” 她的笑容明媚,声音也细软甜美,不知怎地,月昇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隐隐约约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月昇吓得一个哆嗦,着急地解释:“怎么可能毒废?那毒只是一时的麻痹感官,不会伤他根本!” 真把他毒死被仙界知道了,他们蛇妖一族还要不要活了? “麻痹感官?难道连脑子也毒麻了?” 不似装疯卖傻,何况蛇医说了蛇毒已解,不存在脑子毒麻的情况。 月昇一怔,喃喃念叨了一句:“我的蛇毒现在也能入脑了?这么厉害的吗?” “所以你把他脑子毒坏了,还敢来见我?”岁初更是不耐,眼看又要抄起斧子去砍他剩下的蛇头,月昇后撤几步大喊:“有解药!阿初你别生气!我去拿解药!服下解药会恢复的!” 岁初顿住,眉头微动,一喜:“当真能恢复?” 月昇连喊几声能,试探着靠近,被岁初狠狠瞪一眼:“还不赶紧滚回去拿!” “我可以让护法去……”他想跟岁初待一会。 斧头擦着他的头发丝过去了。 月昇迅速爬上轿子,头也不回:“我这就滚回去拿,阿初你等我!” 地上黑烟骤起,转瞬之间这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岁初在原地灌了几口茶,唤了竹青过来,吩咐道:“去把臭龙找回来。” 不应那么早放弃治疗的,既然殷晚澄还有清醒的机会,那她岂不是又可以继续折辱他了? 过了个把时辰,等得他有些心焦,竹青慌张来报:“上神他不见了。” “他一个傻子能跑哪里去?”岁初皱眉,“附近可找过?” “找过了……”竹青抹了一把冷汗,瞧见岁初沉下来的冷汗,心慌不已。 她就说,上神傻成那样,扔出去真的很危险! “带我去扔掉他的地方看看。” 远离荫山不远处的一处荒草丛中,是竹青与殷晚澄分别的地方。 岁初查看了一下四周,若是他自己走,这荒草定会有龙尾拖曳的痕迹。 可是没有,四周只有几颗果子掉落在地上,还有几处不连贯的杂草被踩到的痕迹。 所以,殷晚澄是被旁人带走了。 岁初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让她无比讨厌的味道。 是狐狸味。 此处位于巫山与荫山交界之处,巫山山主是一只皮毛漂亮的白色狐妖蔺盈盈。 蔺盈盈此妖天生善妒,记恨所有比她貌美的女妖,自然与岁初不对付,暗地里踩高捧低,诋毁岁初冷血,性格孤僻不近人情,表面上还因为两山相邻装作姐妹情深。 岁初没去揍她,单纯是因为岁初发现在蔺盈盈阴阳之后,少了许多上门烦她的妖怪,耳根子清净多了。 因此,只要蔺盈盈脑子不抽,岁初就懒得搭理她,两山之间维持着一个相安无事的状态。 但谁让她打殷晚澄的主意。 岁初不要的东西,也没有便宜她蔺盈盈的道理。 * 殷晚澄蜷缩在树下,将自己缩成一个团子,像一个受惊的小幼崽一般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带了血的龙尾将颤抖的身子裹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表情无比僵硬。 一只狐妖扭着细腰靠近他,手中匕首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刚才她正是用这把匕首,剜了他一片龙鳞,又划伤了他的手臂,放了一碗龙血。 “白长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竟然是个傻子。” “大概是一条刚刚破壳的小白龙吧,虽然没有修为,不过白龙一身是宝,所以还是有用处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捡个傻子回来。” “怎么没人管你啊?过来点,姐姐们要你。” 不过就是喂了点吃的,这傻子就对她们亲近,当着他的面拿出匕首的时候,他还觉得是玩具,傻乎乎直笑,而后匕首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向了他。 殷晚澄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但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意,当即拼命的挣扎,却被另外几只狐妖按住了躯体。 剜下的龙鳞洁白,不掺杂一丝杂质,清洗掉血迹之后,鳞尾带着淡淡的粉色,转换几个角度,呈现出流光溢彩的白。 其他狐妖见了,争先恐后也想要龙鳞作为装饰,因而带血的龙鳞又多了几片。 世间白龙本就稀少,这么多年来只有仙界那一位,可谁敢去弄他的龙鳞啊?况且他们这种低阶的小妖是没有缘分相见的。 剜了龙鳞还不够,狐妖又放了一碗血,就算这白龙没有修为,一滴龙血,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提升修为之效。 她们打定主意,趁着山主蔺盈盈不在,先剜几片龙鳞藏起来,再取点龙血让姐妹几个享受享受,再将其献给狐妖王,说是捡了个伤痕累累的白龙,反正这傻子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只狐妖重新蹲到他面前,毫不怜惜掐起起他的龙尾。 殷晚澄身子紧绷起来,抖得更厉害了,尾巴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来,可是刚才那几个妖怪按住他,用棍棒教训他的痛楚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了。 他不懂为什么会挨打,又好怕挨打,尾巴僵在狐妖手里,不上不下。 长睫微微颤动,慢慢起了一层雾气。 “乖一点,受的委屈就会少一点。” 狐妖发出一声讥笑,眼看着傻龙没有挣扎的动作,匕首猛得刺入尾部,便听见他喉间泄出一声呜咽。 狐妖冷哼一声,刀子旋转,一片龙鳞被翘起,她眼中笑意更浓。 殷晚澄身体崩成一条直线,痛到额角青筋凸起。 就在这一片龙鳞被剜下的瞬间,一条青色蛇尾迎面甩来,迎着狐妖就是狠狠一耳光。 狐妖只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抽的天旋地转,脑瓜子嗡嗡作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第 5 章 岁初一来便见到殷晚澄被伤害的这一幕。 一群杂鱼,吃了熊心豹子胆子,在那剜上神的龙鳞? 而殷晚澄这个呆瓜就乖乖伸着尾巴,任由她们胡作非为? 一群渣滓就能把他欺负了去,那还有她岁初这个死对头什么事?真是降低她的身价! 要欺负,也只能她来欺负! 她在抽了那狐妖一尾巴站定之后,却仍不想放过那狐妖,下一刻她伸手攥住了狐妖的脖子,蛇尾迅速卷上来,一圈一圈将其绞住。 这是最原始粗暴的方式,也是蛇类最习惯用的方式——绞杀。 狐妖憋红了脖子,只觉无法呼吸,眼前的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却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很快便咽了气,瘫在地上成为一具死尸。 短短一瞬,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这个煞神,以至于命丧黄泉。 杀了一只狐妖只是开胃菜,岁初的视线望向其余那几个狐妖。 那几个狐妖刚才眼见一场绞杀,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当即跪地战战兢兢跪地求饶。 “岁初大人……您……您怎么大驾光临……我们巫山似乎没有惹到您吧……” “你们说呢?”岁初勾起嘴角,笑容如淬了毒的蜜糖,“就算不惹到我,我就不能教训你们了?” 狐妖想起岁初做事一向没有由头,看她也像再看洪水猛兽一般,想趁她不备迅速离开。 岁初哪里会给她们机会,既然她们拔了殷晚澄的龙鳞…… 她撸起袖子,用法术逼迫她们现了原身,一脚踩住一只狐狸尾巴,用一只手提起另外一只狐狸的后颈,三下五除二就把她们的狐狸毛拔了个精光。 风吹过白花花的皮肉,秃毛狐狸打了几个哆嗦,不知是初春的天气尚冷,还是她们心理上对于岁初的恐惧。 “滚!”岁初脸上笑嘻嘻,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将她们甩出去,一只狐狸的腿撞到了碎石上,应该是瘸了一条腿,也顾不得浑身的伤痛,迅速站起来一瘸一拐挣扎着跑远。 处理完这一切,岁初心里的怒火总算好受了些,这才回过头去看树下的殷晚澄。 刚才这么大的声响,导致他更怕了,硬是没有抬头像这里望一眼。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帮他,又或者担心她也一股脑地把他的龙鳞全都拔了。 秃龙会是什么样? 她想象了一下,恶心的她一抽搐。 太丑了,没眼看。 不过他此刻战战兢兢的,似乎已经吓傻了,但他最初傻的时候,也不曾摆出这副拒绝外界的姿态。 是了,他现在就像个稚子一般什么都不懂,初生的孩童敏感脆弱,对谁都不会抱有敌意,单纯可爱得如同一张白纸,但若是受了伤害,定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极大的不信任。 比如现在对她的抗拒。 岁初虽是看不惯他现在这窝囊样,但她不至于对痴傻的殷晚澄发火,就算发火他应该也不会懂得。 “走,回去。”她的手刚一触碰到他,他的身体便猛得一僵,随后她发现他的身体也在忍不住颤动。 “怕什么!我都把那几只死狐狸撵跑了,他们欺负不了你了!”她叉着腰,睨了他一眼。 殷晚澄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眼神都掺杂着惊恐,半晌没动作,岁初是个急性子,打算把他这样扛回去得了,结果她的手刚一碰到他的肩膀,一条沾着血的龙尾便往她手里试探着塞了塞。 岁初一时没明白,皱眉盯着他的动作,半晌大概懂了他的用意。 明明怕得发抖,却更怕遭到更多虐待,因此在乖乖讨好她吗? 虽然很乖,但岁初却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更何况这个对象是殷晚澄,她更不会对他和颜悦色。 她把他的龙尾像垃圾一样拂到地上去:“谁稀罕你这脏尾巴,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说罢她的脚直接踩住他的尾鳍,让他的尾巴再也无法动作,嘴上却不留情面地讥讽他。 “殷晚澄,别在这发癫,别人剜你龙鳞,你就任由她们剜?你的本事呢?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殷晚澄没有回应她,许是觉得她对他的尾巴没兴趣,眼睫微微颤动,然后悄悄地,几不可查地掀起眼皮偷偷瞄了岁初一眼。 “看我做什么?”岁初蹲下身瞪了他一眼。 殷晚澄立刻收回目光,片刻又往她的手里望去。 手里没刀子。他确认了这一点。 “你还看?” 岁初当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她是真的瞧不起殷晚澄这畏首畏尾的窝囊样,嘴边正要奚落他几句,正见他微微挪动几下身子靠近她,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直直与她相视,嘴唇紧紧抿着并不言语。 岁初眯起眼睛,不理解他又想做什么。 殷晚澄怔怔地看了她许久,而后手掌窸窸窣窣蹭过来,将一样东西递到她掌心。 黏黏糊糊伴着冰凉的触感,岁初垂眸。 是一片沾了血的龙鳞。 他自己忍痛拔了一片龙鳞,是以为她与那些妖怪一样,觊觎他的龙鳞? 他的鳞是什么好东西吗?白不溜秋的没有色彩,她自己的鳞片更漂亮,要他的做什么? “殷上神这么想给我龙鳞的话,要给就给你们唯一那一片,不如把你的护心鳞给我?”岁初冷哼一声调侃他。 殷晚澄如今不晓事,哪里懂什么护心鳞,他反复确认她没有伤害他的意图,这才放心了般双手突然扣住她的肩膀。 岁初脸色一沉,手掌已蓄势待发,她忍不住要给他一个耳光。 手上那些血,脏死啦! 还未等她扇上去,殷晚澄却突然将她身体往怀里一拉,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龙尾也顺着他的动作虚环着她的腰,惹得她腰间一凉。 岁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 他的身体开始一抽一抽,是他在断断续续啜泣,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发着抖,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字:“疼……” 他抱着她,死死地不愿松手。 傻了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力道箍得她生疼,只顾着圈住面前的人,好像寻找到了同类,又或许是觉得可以在她那里倾诉委屈。 他的头紧紧缩在她的怀里,先是小声小声啜泣,后面便是轻声呜咽,却强行忍住变成嚎啕大哭。 看上去是在极力忍耐的样子。 半晌,岁初又玩味地笑起来。 岁初的巴掌到底还是没有落到他的脸上,而是虚情假意地拍拍他的后背,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诱哄道:“没事,哭出来吧,不丢人,不会有人笑话你。” 一会给他解了毒,等他回想起来堂堂上神像个傻子似的哭,再狠狠嘲笑他一顿。 话音落下,殷晚澄瞬间放声大哭,岁初身前的衣襟迅速晕染了一大片痕迹。 岁初傻了眼。 真是……她这辈子被众妖围殴的时候也没这么哭过啊! 受不了他一直哭,把他带回荫山,终于安抚住了殷晚澄的情绪,她又唤了蛇医来给他包扎伤口。 殷晚澄见是生人,又后退几步,直到岁初又瞪着他才老老实实乖巧的被蛇医翻来覆去摆弄着上药。 他虽然不哭了,但眼睛肿得老高,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手指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角,她离得稍远了点,脆弱的布料发出“刺啦”一声响,成功处于怔愣状态下的殷晚澄立即回神,望着手里被她撕下的布料一时不知道怎么了。 这衣服这么不经撕。 算了,衣服本来就脏了也不能穿了,她急着要走。 结果这小傻瓜行动却很迅速,立马换了另一边衣角,连同她里衣的内衬也死死的攥在手里。 “松开!” 殷晚澄不听,手指攥得更紧了。 “山主……这……”竹青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情况,怎么殷上神找回来之后这么粘人了? 岁初似笑非笑,将竹青盘子里削苹果的小刀握在手心,往殷晚澄面前一亮。 殷晚澄原本看着被他捏在手里的布料,目光没有落点的神游,在看到刀子的瞬间怔了怔,顿了半晌,脸色煞白,松了手缩在床角缩成一个球。 仔细看这还是个极速抖动的球。 竹青瞧着这一幕,有些于心不忍:“山主,上神现在这么害怕,怎么办?” “不用管他。”岁初满意地收了刀子,背着手往外走的时候问了一句,“月昇送解药来了吗?” 竹青点头,捧出一个小瓷瓶来:“妖王大人说一颗就能解毒,大概一两个时辰,蛇毒就能清了,剩下的解药都是送给山主的,以备不时之需。” “嗯,喂他服下。”岁初却不接,回头望了痴傻的殷晚澄一眼。 她有一瞬间觉得这个样子的殷晚澄也有点意思,不过……她还是更想看他桀骜不驯的模样。 想到他清醒过来羞愧欲死的神情,她就迫不及待了。 换好衣服的她也没闲着,回来之后便来到殷晚澄这里,她不想错过殷晚澄清醒后每一个喜人的反应。 殷晚澄很安静,还是维持着他离开的姿势,只是眼睛断断续续地开始闭合,看样子是有些困了,她推门进来的时候,那双眼睛警觉地瞪大。 他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比如现在,他还是会害怕,可过了一会发现岁初对他没什么动作,他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了。 睡着的他眉心也在紧紧皱着,好像梦里也有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身体时不时轻轻颤一下,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岁初坐在一旁看了他许久,觉得就这样看着太过无聊,于是让竹青去拿了本话本来看,她的声音不大,殷晚澄眉毛微动,眼睛蓦地睁开。 “这么不安心,躺着吧。”她走过来拽住他的手臂,他又要挣扎着缩起来,这次连被子都拖过去蒙住脑袋,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行吧,反正难受的不是她。 就这样,他们两个无声对峙着,期间岁初觉得坐的不舒服,让竹青搬了贵妃榻过来,如此看着看着,话本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吧嗒一声盖在她脸上,她也睡着了。 竹青傍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这一龙一蛇睡觉有些特殊的癖好,一个蒙着被子缩在墙角睡,一个躺着用书本盖着脸呼呼大睡。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上前推了推岁初唤醒她:“山主,该醒了。” 岁初正梦到殷晚澄可怜兮兮地跪地求饶,而她正踩着清醒的殷晚澄耀武扬威,嚣张不到片刻,就被竹青摇醒,她揉揉眼睛望了一眼窗外沉下的暮色,轻声问:“过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了。”该到山主用夜宵的时间了。 “哦。”岁初想着殷晚澄的毒也应该解了,望了床上的小鼓包一眼,揉揉酸痛的四肢,走上前去,毫不怜惜地一把掀开了殷晚澄盖着的被子。 “殷上神,你在我床上睡得好吗?” 她两臂撑在床榻之上,分外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与他黑漆漆的眸子对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第 6 章 意料之外,岁初在殷晚澄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屈辱的意味。 他刚醒过来,惺忪的双眼迷蒙了一会,清醒之后见是岁初,随即是淡淡的委屈和害怕。 怎么回事?她回过头望着竹青,眼神里分明写着:他没吃解药吗?为什么还没好? “山主,上神已经服用过解药了。”竹青回答,也顺便提醒道,“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她也是刚进来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解药不管用,这事,还得问月昇去。 既然服了解药,那殷晚澄怎么还是个傻子啊? 岁初思考了一会,仿佛想到了什么,松开了钳制殷晚澄的手指。 所谓病没好,肯定是用的药量还远远不够。 一定是他中的蛇毒太多了,蛇毒停留太久淤积在脑内,一颗不足以根除他脑内的剧毒,应对之法,多吃几颗解药,想必就会好些。 她向竹青要了装着解药的小瓷瓶,尽数倒出来,而后掐着殷晚澄的下颌,不顾殷晚澄挣扎,一股脑全部塞进了他的嘴里。 竹青在一旁看得心里犯怵:“山主……这不好吧……” 她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么多药吃下去,便是不傻也该傻了…… “没事,死不了就行。”岁初捂住殷晚澄的嘴巴,以防他往外吐,按住殷晚澄的肩膀凝视着他。 殷晚澄也顾不得害怕和恐惧了,这么多药丹吃下去,呛得他一阵咳嗽,脸色也变得非常不好看。 岁初倒了一碗水回来,动作堪称粗暴地直接给他灌进去了。 许是因为他牙关紧闭,被强行掐着下颌无法闭合,水进去的时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碗里的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又顺着他的喉结滑下,不多时没入领口濡湿了一大片。 过了一会,他才摸清了门路,狼狈地配合着岁初的动作开始吞咽。 但在那之前,一碗水喝得他的衣领以及塌上到处都是。 喝完之后,他稍微喘息片刻,却仍是不解地望着她眨眨眼,似是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此刻,他的嘴角沾了水,白皙的脖颈上水光淋漓,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淫靡暧昧的光。 再配上他这副懵懂没有邪念的眼神,这两种极致的美和天真交织在他身上,饶是岁初都有些恍惚。 不得不说,殷晚澄长得的确是她喜欢的那类样貌,清清冷冷的一张脸,并不妖气,更不显得俗气。 以前他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看着就让人生厌,如今乖顺看人的时候,她心中对他的厌恶也散去了几分。 恍惚只是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岁初便恼怒地拿了一块手帕来替他擦掉身上的水珠掩盖心虚,指望他自己来擦是不可能了。 殷晚澄歪头注视了她半晌,他看不懂岁初脸上的神情,也不懂为什么突然给他喂水,但他能感觉到嘴巴里的干涩消失了,身体上不舒服的感觉缓解了好多。 和那几个味道很大的妖怪对他是不一样的,她没有伤害他,还在帮他缓解不舒服。 而且,她每次都笑眯眯地触碰他。 殷晚澄如今不懂世事,但谁对他好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岁初待他,好。 岁初擦完便嫌弃地扔了手帕,正想着起身想办法把他扔出自己的房间,但她刚站起身准备吩咐,便感到手臂被殷晚澄拽住了,这次他不单单是攥住衣角的那种不松手,甚至见她没有排斥的行为后,他一点点地揽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而后,他就这么仰头,直愣愣地盯着岁初来看。 岁初蒙了片刻,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纯良得不得了,像是一泓没被污染的清泉,干净舒爽,散发着小兽般亲切乖顺的光,惹人怜爱。 可岁初最讨厌别人碰她,甚至在他靠上来的瞬间便起了一股浓浓的厌恶。 殷晚澄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厌恶,立刻撒开她的手臂。 哼。 总归是个识时务的,她刚这样想,就见殷晚澄下了床,也顾不得身上歪歪扭扭的衣物,就这样赤着脚,直奔桌上的水碗而去。 大概是渴久了,刚刚知道饮水的妙处,等不及了便急着再补充些水分吧。 没成想殷晚澄倒了水,捧着水碗却没喝,转身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张,又思考了一会,大概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行为,于是用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示意,而后唇间嘶哑的发出几句“唔嗯……” 岁初看懂了他的意思,应该是想要她喝水。 一开始她就发现了,殷晚澄只能零星说几个字词,像简单的“喝水”这些,在他贫瘠的小脑袋里是没有概念的。 她故作不懂他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焦躁。 殷晚澄更急了,言语不通便付诸行动,走到岁初面前蹲下身,学着岁初喂他喝水的样子一手扶着她的下颚,毛手毛脚的准备将这碗水喂给她。 但岁初才不会让他给自己喂水,一手迅速地擒住他的手腕,而后依旧露着甜甜的笑容,状似不经意间将这碗水打翻了。 没错,她就是要故意欺负他,看到他不会说话却想着来讨好她就觉得好笑。 明明他做这样的举动已是不容易,想来他贵为上神应该也没有伺候过人,却想着给她一个千年蛇妖端茶倒水。 她偏不如他所愿。 她想看他哭。 瓷制的水碗碎裂在地上,殷晚澄身子随着响声轻抖了一下,有些迟钝地盯着地上破碎的水碗。 而后,如她所料,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眼中也慢慢酝酿着烟雨。 见他委屈,岁初心中畅快,可随后她脸色一沉。 因为她发现,殷晚澄又回到桌前,重新拿了个新的水碗,固执地又倒了一碗水,再度走回她的面前。 他根本不注意脚下,碎裂的碗扎到了脚底,眉头因疼痛而微蹙,却稳稳当当捧着水碗,执拗地看着她想喂她。 岁初想故技重施再打翻一次,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却不似刚才没有防备,而是握着很稳。 傻了的人,做事呆滞,每一个动作都比寻常还要用力。 他原来是觉得自己没有拿稳水才打翻,怪到了自己身上的缘故? 她转念一想,自己刚刚睡醒,是有些渴了。 “呵,殷上神要是这么急着伺候人,清醒之后,也要这样伺候着喂我喝水才好。”她伸出手捏捏他的脸颊笑道,“听见了吗?” 他的皮肤清凉,摸上去手感很好,望过来的目光依旧纯良,还掺杂了一丝低声下气的讨好,这样的表情让岁初不由得再次加重了力道凌辱他。 直到他的脸上被她掐出几个红印子,殷晚澄隐隐皱眉露出不太舒服的样子,她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的脸。 “可以喂我了。”她扬起脖颈示意傻龙。 殷晚澄呆了许久,等到岁初脖子仰的有些酸,这才将手中的碗小心翼翼递到岁初嘴边。 他应该是单纯的模仿岁初的动作,也想着用手来掐住她的下颌,却被岁初狠狠禁锢住手指。 岁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他根本不会控制力气,那根本不是喂她喝水,而是直接往她嘴里倒水。 她的嘴巴能接住吗! 被倒了一身水的岁初心情差到极点,偏偏殷晚澄还以为自己做的不错,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又摸过了一旁给他擦过嘴的手帕就要替岁初擦脖子上流下来的水。 岁初可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一只手按住他的爪子,另一只手摸索到他的腰间,指间狠狠掐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果然听见他唇角露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虽然没有神智,也不懂她在做些什么,但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很快他的眼角便有些红了,甚至远远超出岁初的预料。 反应这么大,一定没什么经验吧?好青涩哦。 除却他身为白龙的部件价值千金,他自己就是一个宝贝,等待着别人来挖掘。 “殷上神这伺候人的本事实在不够瞧。” 她不介意趁着他还没恢复的这段时间先教教他怎么端茶倒水。 “伺候人的时候,要先跪在地上,仰视着我。” 她很讨厌殷晚澄低头看她,总觉得那眼神是在看轻她。 岁初一只手拍在他的背上,狠狠往下压了一下,直到把他按在地上,以一个跪坐的方式。 殷晚澄的膝盖跪坐在冷硬的地板上,岁初这才放开他腰间的软肉,此时她改换了方向,又用手指轻挠他的下巴。 “嗯……”他垂着视线,断断续续低声喘息,描述出他自己的感受。 “难受……” “会说话就多说点。”她将手埋入他的头发里,狠狠扯着,让他仰头看着她。 俯身,直直望向他湿漉漉失了神的眸子里,迫使他抬起头。 殷晚澄,做好接下来都这样跪在地上,仰着头看我的准备吧。 “山主!山主!山下……”离开屋子的竹青去而复返,一进屋便看到殷晚澄跪坐在地上,被岁初玩着的画面,一时忘了将要说的话。 又玩上了。 可是上神已经吃了解药诶,这样折辱上神真的好吗? 竹青满脑子都是听过的一句古话“真龙一怒,血流三千里”,突然浮现出上神将山主当绳子甩成麻花的场景,忍不住当场打了个寒噤。 “山下怎么了?”岁初头也没抬,这次甚至捏了捏他小巧的龙角。 过一会可玩不到这样痴呆的殷晚澄了呢。 竹青微微红了脸,想起正事:“巫山之主来了!就白天一事要山主给个说法呢!” “知道了。”这么心急,连一晚上都等不及。 岁初明白此刻蔺盈盈来找她师出何名,她杀了一只狐妖,拔了狐狸毛,按照蔺盈盈那个爆脾气绝不会忍气吞声,说不定早已经告知万妖之主这件事了。 记不清多少年前了,那时候她妖力算不得强劲,临近几个山头斗得天昏地暗,有时还波及附近住着的凡人,引得上界注意,迫不得已跟其他山主定下规矩联合起来,彼此约定不能轻易杀生。 但本来就是巫山先伤了她的人,惹怒她再先,她根本不惧。 事实上,她也早就想和那个老狐狸撕破脸了。 岁初突然将殷晚澄一拉,他失去平衡,整个身子扑倒在床榻。 “在这里乖乖呆着等我回来。” 她伸手理了理衣服,走出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吩咐竹青:“给他清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倒不是她良心大发,只是他躺的可是她的床,可别把她的床弄脏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第 7 章 荫山脚下,蔺盈盈已在那等候多时。 岁初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正倚在虎妖肩头编排岁初,不用听也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岁初不在意,也根本没兴趣去细细追究。 轿辇前担架上,落着一具死掉的狐狸尸体,盖着白布,怪讲究的,只是天越来越热,不消半天,散发着异味和狐狸味缠在一起,让她禁不住用扇子轻轻遮住了口鼻。 “怎么来我荫山扔垃圾了?”岁初笑道,“我们荫山可没有收垃圾的癖好。” 岁初一来,蔺盈盈止住了刚才的话,恨恨地看向她。 尸体旁边,那几只秃毛狐狸见自家山主发怒,大气不敢出一声,缩成一团发着抖。 “道哥,你看岁初,今日来我巫山发难,不仅害死我义妹,还伤我山上小狐妖,她这般无法无天,这是视我们四山盟约于不顾,更是没将你这个四山之主放在眼里啊!” 原本只有荫山、浮山、鹊山三山盟约,几千年前,天下动乱,无数神与妖流离失所,三界哀嚎一片。 岁初那时不过一条几百年修行的小小蛇妖,不得不其他两座山头联合起来,以妖血立誓三山一心,三个平平无奇的小妖,在动乱中保全自身。 可惜,千年过后,物是人非。 鹊山鹤妖闲云野鹤一位,盛名之后几千年未曾归家一次,空留一座山头。 岁初腻了争斗,遣散荫山众妖,只留几个亲信,千百年来雷打不动终日窝在家里盘着,兴致上来了和殷晚澄斗上一回,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而剩下浮山虎妖,动乱过后,野心与日俱增,在完结挑起争端,被殷晚澄盯上制伏,带去不归渊看管。 而后,这三山之主的名头,就落在了他的后嗣道魁身上。 他继任的时候,岁初睡了一整天,据说当日鹤妖和她一个都没捧场,只有隔壁山头的蔺盈盈上了门。 几番吹捧,就这样勾搭上了,三山盟约变成四山,一来二去,道魁越看她越不顺眼,可是碍于昔日用妖血立下的血誓,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让她低头。 表面上四山亲如一家,暗地里早就分崩离析了。 今日一事,便是寻了由头借机对她发难。 岁初向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尤其是道魁这种耳根子软的妖二代,听了小狐狸几句话,三言两语就被迷得七晕八素……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岁初真想借一条结缘仙君的红线给他俩牢牢绑死。 “岁初,你可有话说?”被蔺盈盈这么一怂恿,道魁当即就想给她撑起面子,见到岁初更没什么好脸色。 盈盈说得对,一条冷血蛇,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他早就知道岁初对盈盈并入四山心里颇有怨怼,这次直接在巫山杀妖,不消消她的锐气,明天她就该去浮山拔老虎毛了。 岁初斜睨他一眼:“能把垃圾带走吗?” 她跟蠢货向来没什么好说的。 “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自己做的事都不认,这就是大妖的……” “谁说我不认的?”狐狸味能不能先收收?她眉宇间都是厌恶。 蔺盈盈被打断,不悦道:“那你是认了?” “我岁初做的事,什么时候没认过?”岁初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从始至终都没有分给他们一个正式的眼神,“你自己管不好,我来替你教训几个不听话的狐狸精,就这,也来找我?” 打扰到她玩小白龙了,不爽。 蔺盈盈转头扯住道魁的衣角,泫然欲泣,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道魁当即便心疼了,对岁初语气更加不善:“既然你认了,按照我们四山签订的盟约,无故残杀伤害盟友护着的妖怪,轻则废几年的修为,重则……” “行了,”岁初没有耐心听这俩人说事,摆摆手,“不用你重复,我就问一句,谁先惹事,按照盟约,追究的是无故挑起争端者的错,对吧?” 道魁被打断心生不悦,语气更冷:“没错。” 岁初急躁稍缓,意味不明地笑了:“那便是了,我遵守盟约就是。” 她似乎觉得说话很累,顺便靠在一旁的躺椅上斜斜卧倒,没个正形。 谁在她面前,她都是这样没骨头的样子,便是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她是蛇,还想让她坐直了身子听他们说话? “盈盈,你看如何罚她?”道魁先征询蔺盈盈的意见。 蔺盈盈心想自是给她断手断尾来得好,可却不能在虎妖面前暴露自己善妒弑杀一面,脸上挂着泪珠,却柔声道:“荫山之主是初犯,就罚她跪地向我磕头认错便好,免得伤了四山的和气。” 她心里有小算盘,像岁初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折了面子,是比断手断尾更重的惩罚了。 道魁自然不懂她的小心思,还以为蔺盈盈挂念着四山的盟约,以为仅仅是磕头认错这般道歉,当即拍板让岁初赶紧示弱认错。 岁初不疾不徐笑道:“谁说我要接受惩罚了?” “你认,你不接受惩罚?”道魁听闻,隐隐有怒意了。 “别急啊。”他们越急,岁初说话就越是慢条斯理,“事情总要归根溯源查清楚是什么情况为好,对吧,明断秋毫的四山之主。” 嘲讽意味不言而明。 “事情不就是这样吗?”蔺盈盈咬的牙痒痒,“你平白无故闯我巫山,杀我巫山狐妖,今日……” “我是平白无故?” 蔺盈盈说话矫揉造作得很,她听着尤其不顺,缓声娓娓道来:“你们巫山欺我在先,无故拐走我新得来的小宠,还给我的小宠剜了鳞片,抽了鞭子,动我岁初的小宠,我向来都是直接要她的命的。” 她微微侧首,盯着蔺盈盈瞬间变得难看的脸道:“怎么了,巫山之主是觉得我杀你的小妖杀得不对?还是觉得我太手下留情,没有对其赶尽杀绝?” 她坐着没有动,脸上仍是甜美俏丽的笑,空气里的温度却无端降下来。 她话语意有所指,几只秃毛狐狸冷得浑身直颤,她们想起了先前岁初恐怖的绞杀。 “还是说这几个也该杀了?哎,我觉得不应该全都经我的手,总得让巫山之主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而后,岁初无不可惜道:“我以为巫山之主赏罚分明,自己处理完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一听你连夜赶来还以为向我道歉,我还说使不得,怎么能让我们爱妖如子的盈盈大人道歉呢……” “胡说!”蔺盈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伶牙俐齿地反驳,“你的小宠是脑子有问题吗?怎么会心甘情愿被我的小妖拐走,他不会讲是你的小宠吗?” 讲了,她的妖怎么会动岁初的小宠?所以还是她的错! 岁初勾唇笑了:“啊,不巧,我这小宠就是天生痴傻,不信你问问这几位?” 她眯着眼看向秃毛狐狸:“是吧?” 秃毛狐狸哪敢接话,蔺盈盈一个眼刀刮过去,他们便缩起来不敢说了。 岁初也不指望他们真的会说,继续说道:“而我这小宠,对旁人没有防备,天真可爱,这点是我的疏忽了,没想到巫山穷到这地步,连傻子都要拐。” 蔺盈盈气鼓鼓道:“痴傻?我们巫山拐走傻子做什么?也只有你当傻子是个宝贝。” 是个身份地位的小宠就算了,还是个傻子,怎么能跟她的小妖比! 这是在暗讽她巫山的妖比一个低贱的小宠还不如吗! 岁初沉了脸色:“管他是不是傻子!” 她厉声道,“总之是你巫山欺我在先,我为我的小宠出气,你还兴师动众找上门来,当我岁初是软柿子,可以随意任人拿捏吗!” “你如何证明是我们欺你在先!” 岁初将一个布袋扔在地上:“这是你们的狐狸毛,自己闻一闻,上面沾着的血,是不是沾了些我小宠身上的药味?” 先前拔狐狸毛的时候就想到蔺盈盈可能倒打一耙,便留了一把狐狸毛当做证据。 一回来她都没去洗澡,沾着狐狸味,可熏死她了。 道魁随行的小妖手捧布袋上前,递给道魁,然而蔺盈盈仍死不认账:“几撮狐狸毛上的气味说不定是你刚刚抹上去的,这就认为是我们颠倒黑白了?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岁初眼睛一眯,笑道:“这气味是证据之一,你们自行跟秃毛狐狸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也有我们家小宠的味道。” 寻常味道洗洗也就褪去了,可殷晚澄的龙血奇就奇在一旦沾上,没有三五日绝不会消散。 这是白龙异于其他妖怪之处,更何况她们急匆匆的就想着来找岁初麻烦,根本不可能清洗干净就来。 “有这证据,还有她们身上沾上的血,四山之主,你借四山的血誓去查,总能借这些线索复原当时的情景吧?” 她本就占理,也不怕他去查。若他执意维护,那她不介意趁机把四山盟约毁掉。 离了荫山的岁初,试问浮山和其他山头能不能被其他觊觎的妖怪吞并? 道魁不傻,他很快就理清了里面的利害,有血誓在,哪怕他颠倒黑白都不能对岁初造成分毫伤害。 他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口角,动摇他四山的位置。 “一场误会。”道魁不情不愿道,“一个小宠而已,岁初已经杀了犯错的小妖惩戒了,此事完结。”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小宠而已,小宠便可以被侮辱了吗?” 今日这事,岁初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们家小宠长得貌美,身上鳞片漂亮,他本来就傻,又胆小,今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次我还能找回来,如果再走丢一次,被某些心机不正的妖怪盯上,万一他被吓死了怎么办?” 岁初拧起眉头:“依我看,按照四山的规矩,必须惩戒!” 蔺盈盈要被她气晕了:“你都杀了我一只妖怪,你还想怎么样!” 不就是小宠被吓到了,轻飘飘的就能吓死一只小宠,她的小宠是琉璃做的吗?一碰就碎? “不是没死吗?” 她们巫山可是死掉了一只妖怪!只不过被剜了几个鳞片,她们巫山可是被拔了狐狸毛! 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我本来都觉得惩戒够了,你们提醒我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结束。”岁初又颇有闲情逸致地坐下,“既然巫山之主这么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就按照你说的做吧,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此事完结。” “岁初你别欺人太甚!”道魁见蔺盈盈委屈地直掉眼泪,怒声道:“你要为了一个小宠破坏我们四山的盟约吗!” 岁初懒得争辩,对于这种一开始就没想着公正的白痴东西,她连怼他们的话都懒得说了。 殷晚澄傻了都比这些人有意思。 “既然口口声声说你那小宠貌美,我倒要看看那傻子究竟长什么样子!”蔺盈盈牙都快咬碎了。 这话一出,岁初眉心微蹙。 她不想殷晚澄痴傻的样子被旁人看到,随便寻了个由头打发,“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你说见就见?” 蔺盈盈却不依不饶,既然岁初说那小宠害怕易碎,她非要吓他。 正在僵持间,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耳边传来一声低哑却无比清晰的两个字:“山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第 8 章 岁初微愣,暗道不可能,回头一看,殷晚澄竟自己找到了这里来。 明月的微光投在他额前落下来的碎发上,显得有些晦暗难明,让岁初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的身后,竹青跟上来,一脸歉意道:“山主,他执意要来找你,我……我拉不住……” 傻了的人天生有着一身蛮力,当然竹青可以用妖力压着他,只是,殷晚澄在别人触碰到他的时候格外抵触。 好像这一趟回来之后,除了岁初,谁都不能靠近他。 岁初不怪竹青,她的注意力都在殷晚澄身上。 殷晚澄竟然喊她“山主”。 算算时辰,这是……解毒了? 但这副衣衫不整的狼狈姿态看着根本不像清醒了,他身后拖着的龙尾没有收起,落在了蔺盈盈和道魁的眼底。 道魁捏住了轿辇上的扶手,目光瞪得老大。 “那是龙尾……他是龙……”道魁咬紧了后槽牙,虽然他感觉不到白龙身上有任何灵力,但哪怕一条没有修为的白龙,也是世间罕有。 千百年来,唯一的一条白龙,是上神殷晚澄。 轻而易举把他的父王制住,甚至根本不需要兵器的殷晚澄。 他的父亲不过是犯了一点点小事,就被这个冷血无情的家火扔进了不归渊,至今未归,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如果他们欺负了殷晚澄…… 死路一条。 岁初新得的小宠是……殷晚澄? 此刻天色暗沉,那男人侧身对着他们,落下的一头青丝遮住了脸,又被风微微吹拂。 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去看,极度惊恐下却看不清楚,更何况岁初已经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侧。 这段时间,岁初已看清殷晚澄脸上的神情,目光清澈愚钝,他几度张口,最后像是确认了一般,才是一句很清晰的“山主。” 随后,他旁若无人地直视她,再无言语。 只是面上还残存着被抛弃的委屈,因此,他还是傻的。 是傻的,看不到熟悉的人,心里便会觉得惶恐不安,像幼兽寻找自己的母亲,知道找到了,那些恐惧才会慢慢消退。 “我不就是离开一会,这么心急来找我?” 怎么一刻也离不开人,太黏人了也不好吧。 岁初参不透他想的是什么,掌心幻化出一张面具,规规整整给他戴上,眼下,她可不能暴露殷晚澄在这里的事,省下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现在这状态,被道魁知道了,当场被打死都有可能,打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她虽然能护着,但是殷晚澄的傻样,只能她看。 “不是说了见我要带上面具吗?露出这张脸,你就不像他了。” 殷晚澄目前的脑袋里没有多少词汇,也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她的手指从面具上抽离,没有了肢体接触,他下意识又攥住岁初的衣角,低声:“难受……” 岁初视线下移,轮到他赤着的脚上。 可不是难受吗?脚上扎进了碎瓷片,这个傻子也不会取下来,走到这里,脚上已是鲜血淋漓。 岁初把他按在凳子上坐好,此刻,道魁才真正看到了对面覆盖着面具的脸。 身影……气质,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太像了…… 道魁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出口的声音在发颤:“殷上神?” 蔺盈盈听到这句话也吓了一跳。 殷晚澄那是能得罪的吗?剜他的龙鳞,他们是不想活了? 岁初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我记得,四山之主口口声声说见了那臭龙就抽他龙筋来着,怎么见了面,倒是规规矩矩叫上殷上神了?” 道魁嘴上也不利索了,他有什么胆量去挑衅殷晚澄,私底下说的话,能摆到台面上说吗! “先前不是还说一个小宠而已,要见见他,他来了,怎么不继续讨公道了?” 岁初觉得好笑,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不对,这不是殷上神。” 蔺盈盈下了轿,直奔他们所在的方向,狐爪一伸就要掀开殷晚澄脸上的面具。 殷上神怎么可能会任几个小喽啰欺负,还成了岁初的小宠,定是岁初在唬他们,她可不能被吓住! 殷晚澄在她靠近的瞬间便缩了起来,记忆里的味道在复苏,他记得,正是这个味道的妖怪伤害他。 没等她碰到殷晚澄,岁初一手便擒住了她的手腕,道:“我就说你们巫山贪图我小宠的美貌,你当着你道哥的面都忍不住,也不怕他会多想。” “我不是!”蔺盈盈想反驳,远处的道魁脸色已经略微沉了下来。 “道哥,你别听岁初胡说!我只是想看看这白龙是不是殷晚澄!” 她也顾不得殷晚澄了,回到道魁身边表忠心,道魁抬头对上岁初看好戏的视线,问:“他是不是?” “是不是,看不出来吗?” 她随手将殷晚澄的尾巴握在手心,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 尾巴是他们最敏感的部位,她不喜欢玩自己的尾巴,没什么感觉,但是她却喜欢玩他的。 尤其是摸到没有鳞片的尾腹,不似他外表这番冷硬。 像一颗埋在沙砾中的蚌,抛去冷硬的外壳,露出细腻柔软的里肉。 原本傻龙因为害怕在轻颤,被她安抚性地揉捏过后,许久才缓过神来,乖巧地将尾巴落在她手里,仍是在颤,却是间接性地一跳一跳。 岁初觉得有意思,指尖划过他尾腹的线条缝隙,他的尾巴在她手里更兴奋地抖动。 殷晚澄是不会心甘情愿被岁初这样轻浮地玩弄。 道魁明了:“他不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回这小宠。”岁初一本正经说胡话,“可惜是个傻的,没关系,不说话的时候不就更像他了?这样欺负起来,才会觉得我在欺负殷晚澄啊。” 她伸手,手心摩挲过他露出来的脸颊,有一种玉质般的清爽。 手感真好。若是摘了面具,手感会更好吧? 她笑吟吟道:“不过,我家小宠喜欢我欺负他,越欺负他,他越喜欢呢。” 她都这样说了,被她玩弄着的小白龙依然用一双清澈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蔺盈盈和道魁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读出心中所想。 变态。 搞不过死对头就搞一条替身回来,还是个傻着的,也只有他岁初想得出来,若是被那位知道了…… 估计能当场把她扔去不归渊。 她作死,可别带着他们一起死。 “你说这他和殷上神那么像,该不会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吧……”她摸着下巴轻笑,“你们说我带他出门,以殷晚澄的名义做点事,而后全推给他,到时候他怎么想?四山同为一心,倒时候殷上神生起气来,我一个人可打不过,你们得帮我。” “你自己犯的事,自己承担。”蔺盈盈极力撇清关系。 “那我可就告诉他,之前有些人背地里诋毁他的事……”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自己养着就行,可千万不要带出去,别让那位知道!” 他还不想死呢。 “看心情。”岁初转头对蔺盈盈道:“比如我家小宠来了,巫山之主也该道歉了,给他跪下吧。” 说罢又加了一句:“巫山之主可不要当四山盟约是戏言,我岁初一向是守约的,巫山之主,你不是最维护你们道哥的面子了么?怎么,他的面子比不上你的面子是怎的?” 蔺盈盈气得脸色青白,当做没听到,迟迟不跪。 道魁到底是维护她的,大掌一挥,夜里无端起了一阵风,瞬间就把几个秃毛狐狸掐在半空中,又狠狠摔在一旁的碎石上,那几个狐狸瞬间断了气,再一道气流一轰而落,连带着尸体碎渣都没了。 “都是这几个嘴碎的东西破坏我们四山的和谐,盈盈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道魁只想着息事宁人,“不日我再送上黄金千两,加上名贵药材,如此,你可消气了?” 蔺盈盈脸色难看至极,可是她目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早在道魁开始动手杀妖的时候,岁初便捂住胸口,顺便把殷晚澄的眼睛也给蒙上了。 “既然谈补偿那就不要杀生了,我可仁慈了。”岁初煞有介事道,“那么大动静,都吓坏我家小宠了。” 道魁心中腹诽,那白龙自始至终都没向这边看一眼,只要不接近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岁初,哪来的吓坏? “既如此,那这件事就算翻篇……” “四山之主,你这话就有些看不起我岁初了。” 道魁话又被她打断,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她这还嫌不够? “他什么身价,你比我更清楚……有价无市的玩意,黄金千两你能买得着小龙吗?” 她捏住殷晚澄的龙尾摇了摇,“就这么一片鳞少说也得有四千两,更别提他的血能治愈百病,剜了他三片鳞,放了他至少两碗血,我就给你打个折吧,送我黄金万两,我也就不计较了。” 蔺盈盈听了这话都快吐血了,忍不住提高音量:“万两黄金买三片鳞?你的心真黑!” “哪有啊。”岁初抿唇一笑,“还有他的血呢,真不黑了,我这心啊,比他的鳞还白呢。” 但问题是那龙血跟她有什么关系啊!蔺盈盈被气了个狠的,偏偏岁初还在那悠哉悠哉把玩着白龙的尾巴,那白龙的尾巴顺势缠着她手腕,还缠得紧。 当着他们的面就这样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当他们是什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第 9 章 蔺盈盈两眼一黑,直接气晕了过去。 岁初见状乐了,视线又看向道魁:“四山之主不是来道歉的吗,这诚意……” 她巴不得把道魁逼急了,一怒之下解除盟约,那么她此后做事便更无顾忌。 “过几日给你。” 道魁知道轻重。 岁初她狮子大开口一要要万两黄金作为封口费,浮山不缺钱,只是因为口角之争白送银子,他也心疼。 今日是她得理,盟约她都不顾,闹大了,万一岁初真失心疯把白龙之事捅给殷晚澄…… 据说最近殷晚澄脾气爆的很,见谁不顺眼可能都上去揍一顿,浮山无力抗衡,殷晚澄的能力,还真能荡平几个山头。 “但我有个条件,你把这白龙藏好了,可千万别带出去惹事。” 岁初笑吟吟。 很可惜,岁初最喜欢跟别人唱反调。 她偏要带,还是带着恢复了神智,拼命反抗、羞愧地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却眼睁睁看着她把他带上街头羞辱的殷晚澄。 但她表面还是维持着虚情假意道:“那是自然,我这小宠太过貌美,只能藏在黄金屋里玩,免得又有人忍不住扑上来。”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一侧的蔺盈盈。 “行,你知道就好。”道魁只想回去,他怕自己再说话,岁初又给他坐地起价。 这一趟,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他们灰溜溜地走了,岁初笑得很开心,摸着下巴打量殷晚澄。 经这一趟岁初倒是想起来,殷晚澄全身上下都很值钱,要是把他拿去卖了……她定多少价格才好。 可惜太多妖怪知晓他的模样,一带出去就知道这是殷晚澄。可惜了,那么大一笔钱,砸手里了。 被当成货物看待的殷晚澄全然不知岁初心境的转变,他仍是出神地看着她,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 “怎么还没恢复?”算算时辰应该够了啊。 竹青答:“兴许……上神中的毒时间长,得再等些时辰呢。” “有道理。”岁初一想便觉得有这个可能,也不再纠结这个。 视线又挪到他的脚底。 刚刚她为了表现对小宠的偏爱,在那两人面前做样子,温柔认真地给他拔了碎瓷片,说话这会功夫,脚上的伤就已经结了痂。 是龙血啊,他流的不是血,都是金子啊。 可金贵了。 啧,早知道就让他流着了。 算了,有的是机会,再割一刀也不是不行。 她一言不发站起身,殷晚澄如梦初醒,被吓到一样,也跟着站起来,手指又攥紧了些,表情肉眼可见的急躁。 她将他的摘下来,肆意揉着他的脸。 果然,如她所料,手感真好。 而把他弄疼了,也只是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适,却乖巧地没有一丝丝反抗。 “回去。” 解决了一桩事,终于可以泡个澡了,洗洗一身狐狸味。 * 荫山后有一方温泉,常年氤氲着热气,是岁初喜欢来的地方。 岁初不喜欢被人打扰,便是竹青也基本不会来这里。 但今天,这里来了除她之外的别人。 但身后的白龙硬是拽着她的衣角不松手,直接跟到了温泉。 岁初心情好,也没把他赶走。 “没看出来,殷上神这么黏人。”她直视着他温顺的视线,戏谑道,“你想跟我共浴?” 她发现,殷晚澄傻了之后,说话的时候必须要这样让他注视着人,他才能理解是在对他说话。 但他显然不理解共浴是什么意思,紧紧闭着唇并不言语。 怎么看都是一副委委屈屈被欺负了的样子。 看得她,更兴奋了。 让她现在就想欺负一下这条呆龙。 不用她做什么,只需要冷着脸说一句:“不说话,就丢了。” 殷晚澄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拽着她衣袖的手也在发抖。 “问你呢,想不想跟我共浴?” 她眯起了眼睛,抬起他的下巴,逼问。 他不爱说话,她就偏让他说,清醒的时候她有办法让他出声,傻了也一样。 殷晚澄迟钝的看着他,眼神惊恐,又不解,几度开口,却没说话,等到岁初快没耐心了,殷晚澄才复述几个简单的字节:“想……共浴。”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连贯,似乎是回到了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时期,很吃力,却很努力。 说完了,他惴惴不安地望向她。 岁初不会这么轻易便让他过关,恶劣道:“没听清,你想什么?再说一遍?” 殷晚澄抿紧嘴巴,没有开口的意思。 岁初兴致索然:“这么不愿意说话,还想跟着我?已经是个傻子了,还不会说话逗我开心,荫山留你一个废物做什么?” 她转身就要往温泉而去,殷晚澄急了,急促地喊了一声:“想共浴。” 这次比刚才声音更大更坚定了,岁初仍是不理他,很快他状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喊了她一声:“山主。” 岁初停下脚步,回身,脸上佯装的怒气未消。 “山主,想共浴。” 殷晚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尽管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殷晚澄傻后第一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以往冷清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符合他面容的稚气。 她顽劣地笑起来,这就对了,乖乖顺着她的话才好。 岁初视线下移,停留在他腰间,手指搭上去,一抽。 他身上沾染的狐狸味更多,反正,她是讨厌的。 身上的薄衫被她扯下来,露出那一身精炼的肌肉,和梦里分毫不差,只是这一次摸上去的感觉有了实质。 她沿着他腹间的线条摸去,一面观察他的反应。 “没人这样摸过你啊?” 传言是真的,殷晚澄没有过女人? 她虚假地哼笑一声:“这么说,我真的是第一个?留了几千年,你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吗?” 他们站的地方离浴池很近了,她也根本不期待殷晚澄能回答她。 摸够了,趁他红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一脚将殷晚澄踹下了温泉。 进到浴池里的殷晚澄还没回神,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尾巴溅起巨大的水花。 岁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呛了水,在水中剧烈咳嗽,好一会才摸索着温泉边缘,慢慢站起。 他的脸上身上都溅上了水珠,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落,发尾湿透,像是刚被凌辱过一样狼狈不堪。 不得不说,他的身材长得真是赏心悦目,尤其是在热气氤氲加持下,朦朦胧胧,很快染上惹人遐想的粉色,惹得她喉间愈发干涩。 如果他们不是死对头,她真的会考虑让他当自己的小宠。 可惜了。 她将脚挪进温泉里,用脚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膛,撑着下巴看着温泉中的他:“自己会洗吗?” 殷晚澄懵懵懂懂看过来,眼睫却已经挂上了水珠,不知是溅上的,还是他已被欺负得落了泪。 岁初又把他踹倒:“不是说过见了我要跪着吗,共浴也是,谁准许你站着了?” 殷晚澄反应过来,生怕岁初生气似的,急切地想要弥补,规规矩矩地跪坐好,仰头看向她。 如此一来,温泉浴水只露出他半个胸膛,岁初微微撩了一丝水,沿着他的头顶浇下,笑道:“像这样洗,你不会?” 殷晚澄双手捧起水,迟疑着盯着她看,他自己做不出从头顶浇水的动作,只能徒劳地看着捧起的水顺着他两手的缝隙流走。 岁初见他一次又一次地愣愣地重复无意义的动作,连带着眼眶都泛上了红。 不懂为何的傻龙觉得委屈,过了好半晌,岁初才发现这傻子竟然急哭了。 他哭了,岁初就开心了。 “说,求求你了山主,我就教你。” 带着诱哄话语响在殷晚澄耳边,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立刻,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求求你了山主。” 语气急切,没有求人的架势,他只是复述。 失去神智的白龙根本不知道自己求的人是他曾经最讨厌的死对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岁初没说话,殷晚澄似是觉得她没听清,又提高了音量,往岁初这边蹭了蹭,贴上了她泡在温泉里的脚。 而后,一点一点,拢在掌中。 “求求你,山主。” 讨好一样,垂头求饶。 “小傻子,连洗澡都要人教。” 他的手被捉住,岁初笑着,一点点引导着他去洗自己的身子。 暧昧的水声里,殷晚澄听到她留下的一句夸奖。 “还挺可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第 10 章 岁初刚走出房门,就只觉得被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他被勒令不许靠近,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勾勾地打量岁初,确认周边没有危险才试探着出现。 像新适应环境的小宠物。 只是,他仍没有恢复的迹象。 时间越久,岁初便越觉得他不顺眼,尤其是一回头对上他那愚蠢的脸,她也觉得自己被他传染了似的愚钝。 她对他并不好,荫山闲置的房间那么多,她也没打算给他分配。 阶下囚是不配拥有自己的房间的。 道魁送来药材,黄金却说再凑凑一并送来,岁初不是很满意,料定了他是心疼小气,阴阳怪气了一番,逼得他说了确切的日子画了押,才善解人意道“她也没那么着急,既然四山之主这么客气她也不好推辞”,把道魁气得够呛,临走时发誓再也不来荫山见她。 根本就是条贪吃蛇,想起初见时,他还觉得她娇俏可爱,他真想给当时的自己两巴掌。 岁初才不管他怎么想,有好处她心情便好,她让人将药材全部收好,一点都没留给殷晚澄。 又过了几日,岁初把殷晚澄叫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当天便下了荫山。 月昇住的地方,是离荫山几百里地的一处断崖上,悬崖峭壁,不生绿意,萧条冷寂,她一直不喜欢。 彼时月昇正歪在榻上睡得正香,他有九个脑袋,身体里便有九个妖魂,性格千奇百怪,这也是岁初不与他亲近的缘由之一,她讨厌一个喜怒无常捉摸不定的妖。 虽然月昇每次来找她只固定一个,但始终无法改变岁初的印象。 此刻,他睡着了,另外的灵魂会短暂代替他出现,今天这个热情似火,出口便是一番调戏,岁初也不绕弯子,抓着他的脑袋就是几个耳光。 去他的药到病除,九个脑袋都不靠谱,被砍了六个更不靠谱了。 月昇抽完了,又觉得不解气,顺手把这个调戏他的舌头割了蛇芯,发泄完了,这才又回了荫山。 他用来见岁初的脑袋刚刚苏醒,疑惑间听到岁初说他解药的事。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他猜测估计殷晚澄又出什么事了,但他自信惯了,从不怀疑是自己的解药有问题。 定是殷晚澄没用!怎么能怪到他的宝贝解药上! 山猪吃不了细糠!月昇鄙夷地想。 而后又摸着自己受伤的蛇头自言自语道:“老四啊,你说你惹这个祖宗干什么,我都不敢惹……” 岁初回到荫山后,百无聊赖地撕着枝头花瓣,暮春时节,枝头花瓣凋零得所剩无几,而今更是光秃秃一片,竹青惴惴不安地请示:“上神这样是恢复不了了,山主,怎么办?” “这次扔远一点吗?”她揣摩着岁初的心思道。 但,岁初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 她冷笑。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扔远了,再被别人捡去? 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反正养个东西而已,像院子里的阿猫阿狗一样,不需要费心,闲了还可以用来取乐。 既然他傻了,此后一辈子都是傻子,那就把殷晚澄留在身边服务自己,也是一种享受不是? 等她玩腻了,觉得没兴趣了,再想办法改变他的模样,把他扔黑市里卖掉,赚取一大笔钱财。 横竖他未来的死活,可就与她没关系了。 “把臭龙给我叫过来,让我好好教教他,让他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知,就算是个傻子,也得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把玩着一块从月昇那里薅来的留影镜,嘴角微扬。 他并不是傻的彻底,这几天他简单接受了一些词汇,还被逼着说了很多话,他什么都不懂,她说什么都信,如此调教起来,不是更有趣吗? 很快,殷晚澄就被带来岁初面前。 岁初抬头望去。 之前他身上的那身衣物破损不堪,岁初便让人给他找了几身粗布麻衣,头发简单绑了起来不至于迎风乱舞,手里抱着纸袋,抓着几块芝麻糖,一口一个吃的正欢。 竹青提醒道:“见山主不能失礼。” 他不懂,袖中手指微顿,而后可怜兮兮望向岁初,将手里的纸袋往岁初面前一递。 “山主不爱吃糖。”竹青上前一步拦他,他受惊似的后退一步。 每次都不给他糖吃,又要来抢。他目光渐渐不善。 岁初摆摆手示意竹青不要说话,先是问他:“衣服穿着还好吧?” 她故意让他穿的像个下人,借此提醒,他此刻是她的阶下囚。 但傻龙什么都不知道,岁初问起,他欢喜地像个孩子一般,高高兴兴地点头了:“好。” 山主也好,还送他衣服穿,山主是对他最好的人了。 如此,岁初就更要温温柔柔对他说话。 “今天叫你来,是有些事要问你。”跟傻子不需要绕圈子,她直截了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她说话的时候,注视着他的视线,一字一顿,极为缓慢,说快了,小傻子听不懂。 见殷晚澄的脸上露出迷惘之色,他绞尽脑汁想了好半晌,眼睫一点一点落下来。 手中的芝麻糖也不香了。 “我告诉你。”不知道更好,正好合她的意。 一条青色的蛇尾自她身后幻化而出,阳光照射下,如一条青色的缎带,坠着无数的光点璀璨夺目,自然也吸引了殷晚澄的目光。 他注视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尾巴,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他偷偷瞄一眼身后的龙尾,逐渐明了,瞳孔愈发清亮。 他和她,都有一样的,好长的尾巴。 难怪他觉得她眼熟,亲切。 他的反应被岁初看在眼里,于是岁初浅浅一笑,“你看,你和我一样,都有尾巴。” 她的尾尖在空中绕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彰显着她的好心情:“我是蛇,你和我一样,你也是一条蛇。” 竹青在一旁听着,在心中替岁初捏了把汗。 仗着上神傻,山主竟然骗上神是蛇…… 清醒的认知,原来说的是这个,指龙为蛇, 上神虽然傻了,但不至于龙蛇不分吧?小孩子嘛,一旦察觉自己被骗了,会对说谎的大人抗拒,不信任。 而此刻的殷晚澄正在琢磨这句话,视线反复在两条尾巴间来回扫视。 一样的,不一样的……好像正确,不,不对…… 岁初瞧见他眼中越来越重的怀疑,暗想这傻子竟然怀疑她,但她并未表露,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用来迷惑他。 “你是不信我?” 手指无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龙角,殷晚澄微顿,捂住脑袋,明白了这不对劲之处是什么。 他迅速看向她的头顶,大惊失色。 她没有,而他有。 不一样。 山主认错了,他不是蛇。 所以山主对他很好,是因为山主误认为他是蛇吗? 如果他不是蛇,会不会被扔掉?比如说扔给那几个伤害他的妖怪…… 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子,一寸寸割开他皮肉的痛,深深地映在他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后退一步,两手按住龙角不住抠挖。 去掉了,他就能以假乱真,成为一条“蛇”。 然而龙角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掰到痛了依然没有挪动分毫。 他呜咽一声,动作飞快地扯过桌子上的纱巾,往头上缠。 岁初原本正因为他突然的抗拒心生不悦,一抬眼便见他犯病似的对他的龙角动手,像做贼似的泪眼朦胧地往她这边偷瞄。 她笑容变得虚假。 本来还想着这龙角太小了,卖都拿不出手,他自己不想要了,那正好,顺着他的意,给他割了。 想法只是一瞬,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傻子在想什么了。 掩耳盗铃,傻子的想法真够奇怪的。 阻止了他对自己龙角的摧残,岁初把包着脑袋的殷晚澄拉到后院养鸡,手指念了个诀,从围栏鸡捞出一公一母两只鸡甩到殷晚澄面前。 痴傻后的殷晚澄第一次见鸡这种生物,眼瞅着鸡,眼珠都不转了,一时眼泪也忘了流。 “我们的原身是蛇,蛇有雌雄之分,同样,这鸡也是如此,你看看这两只鸡是不是不一样?” 殷晚澄呆呆地看了半晌,他的脑子里暂时没有雌雄的定义,在他眼里,这两只鸡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不解地望向岁初。 岁初不会去跟他解释雌雄是什么,也没工夫跟他讲男女之别,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所以,你是一条雄蛇,我是雌蛇,你比我多点东西,也是正常的。” 她指了指他头上的角,继续哄骗:“这个是你的角,你有,我没有,是正常的。” 但殷晚澄不知道,他身为男性,多的东西,可不止那两个角。 她复述了两遍,殷晚澄才懵懵懂懂地大体知道了什么意思。 他张了张口,在岁初一遍遍重复之下,他才说出一两句短促的话。 “雄蛇。”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很奇妙,好像和岁初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很开心地接受了,“我是雄蛇。” “嗯。”岁初道,“你只知道你是一条蛇就行了。” “我是蛇。”他点点头,将头上的纱布扯开,坦然地露出两个角,对岁初的话深信不疑。 竹青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眼眸晶亮。 这办法,也只有她聪明的山主能想得出来。 “可我们荫山,不养吃干饭的蛇。”她话锋一转,又笑着看他。 殷晚澄用力点头,重复:“不吃干饭。”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不做事,得学着伺候人。”岁初道,又加重了一句,“伺候主人我。”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先前他从竹青那听到她喊的是“山主”,这几日他也是喊“山主”,如今她又说自己是“主人”,两个词语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的眉头越蹙越紧,被难住了。 “山主”怎么变成“主人”了? 想不明白,摇头,倔强道:“你是山主。” 岁初想,他估计以为山主是她的名字吧。 “山主那是别人叫的,你叫我主人就可以了。” 他还是不太愿意喊,好像认准了岁初就是“山主”,一番劝说,他执拗,脾气一上来,认定的事就是不改。 岁初与他说了半天,说到他背过身去有些不耐烦,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别的说辞。 “因为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啊,只有你能喊我“主人”,他们想喊都不能喊呢。” 望着白龙转过来的视线,她笑着补充一句,“是你的专属特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第 11 章 殷晚澄歪着头,似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你现在不记得前尘往事,还……”脑子坏了这几个字在唇边滚了一圈,终是没有说出口,哪怕他傻了,大概也不愿意被认成傻子。 “你是因为我才受伤不记得了,我不怪你,以前啊,你都是这样喊我的。”岁初谎话信口拈来,殷晚澄却望向她,神情有些纠结,看不出信或不信。 她露出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幽幽道:“以前主人受欺了,都是你护着主人的。” 殷晚澄见她面露伤感,终于有所松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主人。” 他的确不记得过往,任何事情,包括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可他相信醒来后的第一印象,觉得她熟悉、亲切,所以对她的话,说什么都信。 他们是同类,她没有伤害他,给他吃,给他穿,待他好,就不会骗他。 第一声喊出来之后,之后便顺了许多,讨她欢心似的,他再度喊了一声:“主人。” 一直跟在他们身侧的竹青忍不住嘴角抽搐,抬头望天。 以前山主受欺的时候,不都是被上神气得么……其他妖怎么可能欺负得了她…… “对,你就是这样喊我的。”她的眼底,狡黠的光一闪而过,重复道,“你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小白蛇。” 他跟着点头,主动跪在她的面前,仰头看她,像是得了奖赏的小狗,漂亮的龙尾竟然在他身后愉快地摇了摇。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甚至后知后觉瞥了身侧的竹青一眼,微不可查地挑挑眉。 竹青:“……” 上神这表情,是在炫耀?他在炫耀? 喊“主人”对他来说,是什么赏赐吗? 这赏赐还是您自己受着吧。 他这一系列的行为让岁初心情愉悦,忍不住捉住了他的尾巴,狠狠揉了一把。 他的尾腹瞬间泛上一抹淡红的指印,面上炫耀的表情未变,可是眼角却难耐地增了一抹艳色。 都被玩了这么久的尾巴,还是如此纯情,轻轻一捏,反应就这么大。 “还有你的名字,你大概也不记得了。”岁初从他的发顶摸到后颈,低头与他的视线相对,“你的名字,是澄澄。” 她依旧存了坏心思,一个威风凛凛的上神顶着这样一个玩意似的名字活在世间,不仅是对他的羞辱,若是有朝一日他可以清醒,估计会气得呕血,羞愧欲绝。 真想看看那副场景啊。 “不是……殷……”他思索了一下,断断续续道,“殷上神、殷晚澄……?” 他记得,岁初这样喊过他。 “不是,你不是他。”岁初一股脑地说瞎话,给他洗脑,“殷晚澄是一条臭龙,是坏人,和主人是天敌,死对头,你是蛇,是澄澄。” “你要是殷晚澄,就不是蛇了,跟我们不一样,就不能留在荫山了。” 殷晚澄低下头沉思片刻,过了许久,抬头重重点头:“我是澄澄,不是殷晚澄。” “那殷晚澄是谁?” 殷晚澄想也不想:“是一条臭龙,是坏人,和主人是天敌,死对头。” 说得斩钉截铁,一字不差,说到最后,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痛恨之意。 让主人觉得是坏人的龙,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岁初在他仇视的目光中笑得前仰后合,拍拍他的脑袋给予夸奖:“对,对!澄澄说得真好,主人很开心。” 如此乖巧单纯的殷晚澄,比之前那个顺眼的多。教过一次的事情,他都好好地记得。比如听她说话的时候会主动跪下,方便她摸他的脑袋。 她对这个新玩物满意得不得了,甚至觉得月昇毒得好。 “开心,主人。”被引导成功后获得的满足感填满殷晚澄的心间,他的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澄澄,也开心。” 岁初心情不错,继续哄骗无知小龙:“如果有人喊你殷晚澄,那是因为,你和他长得很像,有时候,主人会将你当成他的替身,如果你愿意做殷晚澄的替身,主人会更开心。” 迎上岁初殷切的目光,殷晚澄虽然不明白替身是什么意思,但主人说开心,他做就是了。 “澄澄要做……” 他说话的时候又想了想,喉结轻滚:“替身。” 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亮又显得多情,视线一刻也不离岁初。 “臭龙的。” 他的这些话,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岁初身侧的留影镜上面,保存,只要她不想,永远不会被删除。 岁初凝视着面前傻笑个不停的殷晚澄,不着痕迹将留影镜收回。 镜子消失了,殷晚澄还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翻了一下她的衣袖,自然是寻不见的。 他翻得毫无章法,手掌时不时蹭过她的手腕,眼看他要顺着手腕往上掀开她的衣袖,岁初按住了他不断做乱的手。 “听着,你之前对主人保证过的话。你说过,听话的小蛇要听主人的话,伺候主人,这一条命……”她在他的左胸口按了一下,“都得用来保护主人,可记住了?” 殷晚澄未必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也不需要他懂,只需要他记得这些话,之后,一点点把他教导成最听话的玩物。 一个听话没有二心、挑逗还会有可爱反应的漂亮玩物,谁不想拥有呢? “澄澄,记住我说什么了吗?” 他胡乱地点点头,然后又愣愣地看着她的衣袖,仍是对那镜子念念不忘。 岁初觉得他心不在焉:“重复一遍给我听。” 殷晚澄低下头沉默许久,似乎在组织语言,而后缓声开口:“听话的小蛇要听主人的话,伺候主人,这一条命……”他从她的手底下抽出一只手,趁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学着岁初的样子按了一下她的胸口,“都得用来保护主人。” 转瞬之间他的视线转移到她的胸口,直勾勾地盯着,眼中困惑又不解,随后又抬起手故技重施,岁初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这条臭龙按哪里呢!她恨不得剁了他的爪子。 但是再对上他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眼神,岁初又笑了出来。 他的记忆力惊人,不仅语调模仿得相像,连说出口的话都一字不差。 学东西这么快,那学别的,是不是更快? 一整天,她好心情地教了他更多东西,给他立了规矩,殷晚澄学得认真,天赋异鼎,这些事她甚至不用重复第二遍,他学得像模像样。 正教的起兴,清荷来报,牢里那位又不安生了。 岁初收起脸上的笑意,看看一侧乖巧听话的小白龙,冷笑道,“哼,如她所愿,送她最后一程吧。” 虽然殷晚澄很听话,但她不介意让他再听话一点,直到——一丝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 荫山暗牢里。 往里走得越来越深,里面光线渐暗,空气阴暗潮湿、弥漫着的肮脏腐臭,裹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传出。 跟在岁初身后的殷晚澄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岁初突然停下脚步,身后呆傻的小龙一时撞上了她的后背。 相较寒凉的地牢,岁初身上散发着唯一的热源,殷晚澄忍不住又往她身上蹭了蹭。 “想对主人投怀送抱?”带着调笑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还没到黑夜,不是时候。” “天已经黑了。”殷晚澄靠着她,说得格外认真。 洞里阴暗,他以为天黑了,给了他确定信心的,是岁初的面前燃着两团微弱的火把,被他看成了是黑夜的烛火。 此刻不方便纠正他,岁初推开他的脑袋。 此刻,那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被铁链加身、浑身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只吊着一口气的兔妖无力地栓在墙壁上。 仔细看,有一条锁链刺过她的琵琶骨,她整个人是被钉到了墙上。 兔妖在昏沉之余听到说话的声响,抬头见是岁初,睁大的双眸通红,挣得铁链哗哗作响。 殷晚澄听了这声音,从岁初身后探出脑袋,有些好奇地张望,见了这场面,又吓得缩了回去。 岁初从容坐下,翘起一边的腿,自信从容地挑眉,对殷晚澄勾勾手指:“橘子。” 身侧的殷晚澄收回视线,听话地从袖口中摸出橘子,一瓣瓣剥开来,将橘子递到她的嘴边。 这是今天刚教他的,主人有所需求,听话的小蛇就要立刻送上她要的东西。 这只是简单的一个训练。他要学的东西还远不止这些。 岁初颇为满意,好心情地从他手里抢了一瓣橘子,顺手塞到了殷晚澄嘴里。 “主人赏你的。” 殷晚澄嚼着口中的橘子,含糊道:“谢谢主人。” 主人的赏赐过后,要主动说谢谢。 她开心了,目光重新落到兔妖这边,先前的笑容顷刻不见:“小兔子,别瞪我呀,你也想吃吧,先前说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哪去了,怎么不喂你呀?” 她不过是一句话,看守牢房的蛇妖一把抓起兔妖的下巴,胡乱地塞了一旁的米饭到她嘴里,不等她咽下又灌了一碗开水,呛得兔妖不住咳嗽,铁链随着她的动作抖动,不断涌出大片鲜血。 “为什么不给我个痛快!”她艰难地把头仰起来,那双扭曲枯黄的脸上,一双眼睛愤恨如刀。 岁初继续吃着殷晚澄递来的橘子,嗤笑一声,却不回话。 兔妖却很高兴,扬起笑容:“你这样,不就是嫉妒我,你岁初要什么有什么,却比不上我。你先前养着的那个小宠,没错,他就是爱我,你是不是很恨我?折磨了我几百年都不肯放过我。” 岁初慢条斯理吃着殷晚澄剥的橘子,兔妖仍在刺激着她:“你今日带这个新的小宠来,是向我炫耀?” 岁初手指捻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手里幻化出一条鞭子,狠狠抽在兔妖身上。 “再问你一遍。”她说,“你用青萝芝更改的轮回,把他弄到了哪里?” 兔妖痛得颤了一下,不答,继续笑:“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因为你蛇妖冷血无情,你满足不了他。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岁初的确是输给了我,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折磨我,不就是因为想从我口中知道他的下落?” 岁初听她说了一通发泄的话,徐徐道:“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无用小宠,至于我惦记这么多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第 12 章 兔妖只当岁初死鸭子嘴硬:“你执着于问我他的下落,不就是没有放弃寻他?” 她的吼声声嘶力竭,片刻又转向殷晚澄,猩红的双目宛如淬了毒:“你知不知道,你身侧这个女人有多残忍?你看我这身伤,全都是她留下的,你总有一天也……” 岁初没有打断她,慢条斯理地吃着橘子,但她倒是很好奇殷晚澄的反应。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是傻,但比那个东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很久以前,那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磕破脑袋,鲜血流了一地,极力与兔妖撇清关系,说都是她引诱他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转头,他对兔妖卖惨,说身上的伤都是她惩罚他留下的。 好笑。 她从没有正眼看过他。 色令智晕的玩意儿,还是两个,碰上了,狼狈为奸。 没见过好的就是这样的。 她咽不下这口气,只想着当年脑子被驴踢了,怎么不把这兔子吞了,还养在身边,结果这两个玩意勾搭在一起,被她发现后,那男宠为保自己,哄着这小兔子偷了青萝芝。 这青萝芝是岁初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死去可庇护吞服的人类转世轮回,而这兔妖果真情深义重,还偷了她不少灵丹妙药,助他转世成妖,好再续前缘。 她从来没觉得那小宠是个安分的,心飘忽不定,别人轻轻一勾就拐跑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看似最乖巧的兔妖内里包藏的是这种心思。 不仅忘了是谁把她捡回来,还对她恶言相向。 养不熟的东西,怎么都养不熟。 锁了她这么久,每次见面便是这样向她炫耀,而后一心求死。 “你这样,不比死了还痛苦吗?”岁初讥讽道。 兔妖猛地怔住。 “你就没想过,这么多年,他转世成妖了,然后呢?”岁初轻笑,“儿女成群,你是谁呀,有什么名分?一段露水姻缘,哦,兴许还不算……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啦!” 随后,兔妖的尖叫响彻整个牢房,声音大到刺耳,岁初下意识想把她抽晕。 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紧紧地贴住了她的耳朵。 她微微侧身,见到殷晚澄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切。 “不舒服,保护。” 他自己也难耐地皱着眉,忍受尖厉的噪音,可他抬头却见岁初烦躁的表情,他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 兔妖的尖叫还是顺着掌心的缝隙钻了进来,但不知怎地,被背叛之后横亘在岁初心中不顺的闷气一下子通畅了。 她折磨够了,大发善心,满足她。 看管兔妖的蛇妖为难地看了岁初一眼:“山主恕罪,她间歇性发疯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马上让她闭嘴。” 岁初将耳边的手掌拽下来握住,拉着他远离这腌臜之地,只留下平淡的一句,“杀了。” 让她永远闭嘴,一了百了。 兔妖这才慌了:“我错了,山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 “我没兴趣知道了。” 一直走出屋外,一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岁初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殷晚澄的手。 他的眼睫失落地轻颤几下,却乖乖地立在原地,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衣角。 痴傻的人,比寻常人更能感知到身侧人的情绪。 他刚才听到了,那寒凉到近乎残忍的声音,一句话,像闸刀宣判他人的命运。 似乎不应该这样。 可主人做的都是对的,他不应该质疑。 如今的他,不会隐藏任何情绪,惊恐迟疑都会明明白白的表现在那张脸上,岁初一见,便能猜测他是什么想法。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他摇摇头。 “在我这里,背叛、隐瞒,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刚才那只兔妖,就是不听主人的话,背叛主人的下场,所以我惩罚她,要了她的命。” 她面不改色,声音混着虚情假意的轻柔,说出足以吓到殷晚澄的话。 殷晚澄没回答,肩膀却轻微地一耸一耸,脑袋越垂越低,几乎将头顶对准她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 她抬手,用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抬头注视着自己。 “只要澄澄听话,主人就不会那样惩罚你。” 傻子自己参悟不透,那她就说得明白些。 长发掩映之下,那双明亮的眼睛早已雾气弥漫,被她强撑地抬头,脸上慌乱的神情没有收回,几滴泪珠悄然坠落。 被吓哭了。 殷晚澄听到了“惩罚”二字,想起刚刚在空中挥落的鞭子,在空中划出的凛冽声响,若是打在身上……一定会很痛。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还会死。 “别打……”他呜咽一声,从喉中艰难挤出几个字。 岁初皱眉,还没打呢?这就哭了? 这么不经吓? 殷晚澄的双手捧住她的手腕,急切回应她:“澄澄听话,不要惩罚……”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眼前这小龙的脸色白的像他的鳞片一样了。 估计傻子也做不出背叛她的事来。 “主人之前有过别的玩物,可是后来他脏了,脏了的东西,主人就会嫌弃,被主人嫌弃,早晚都会死。” 她松开钳制,任由白龙跌坐在地上。 见好就收。 能够自由呼吸的殷晚澄急促的呼吸,见岁初要走,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拉住岁初的下裙衣摆。 “澄澄不脏……” 白龙伸出手撩起袖子让岁初看自己的手臂。 白白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 “洗干净了的,澄澄很干净。” 她教过他洗澡,他每天都会认真清洗自己。 但跌倒在地上,衣服上沾了灰,岁初故意往他弄脏的衣摆上看,他也瞄到了,轻咬了几下嘴唇,小声道:“我……我去洗,给机会。” 委委屈屈,当场痛哭。 岁初没忍住笑出声,她说的并不是那个脏。 “我的意思是……”她琢磨着用殷晚澄能听懂的话展开,“身为主人的玩物,不能去碰别人,摸别人,尤其是雌性生物,就是脏。” “不碰,不摸。”殷晚澄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怯生生地问,“主人是别人吗?” “……” 什么意思,他想碰她,摸她? 大胆。 见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殷晚澄以为是不可以的意思,那他明白主人生气的原因了。 “澄澄错了,以后不帮主人捂耳朵了。” 不仅不捂了,还后撤几步,与她保持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避她如洪水猛兽一样。 这是生怕自己脏了,所以,脏的人成了她? 她发现把自己绕进去了,赶紧纠正:“我是你主人,自然不是,除我之外,其他都是别人。” 他的眼眸瞬间亮起来。 “还有,别人碰你,也不行。”岁初别扭地偏过头,实在无法忍受他这样的眼神。 “只给主人碰。”他欢快地挪过来,“我也只碰主人。” “……闭嘴!”岁初恼羞成怒。 话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味了? 殷晚澄愣了一下,而后又泪眼汪汪地垂下头。 岁初最不喜欢看别人哭,也不会哄孩子,她本意是想吓吓他,谁知道殷晚澄傻后这么爱哭,不经吓就算了,凶也凶不得。 两个字而已,短短片刻,地上便晕染了一小片水渍。 “爱哭的小蛇,主人也很嫌弃。”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耐烦,殷晚澄慌乱地用袖口去擦眼泪,狠狠将眼泪擦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一滴,力道之大,两个眼眶都被他擦红了。 “不哭了。” 见他努力吸吸鼻子不让自己掉眼泪,岁初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随手从树上摘了几颗杏子,一颗塞到他嘴里,多余的放到他手中:“真乖,赏给澄澄的。” 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吊着,真把他吓得对她生了阴影,得不偿失。 廉价不值钱的东西,殷晚澄竟也像捧着个稀世珍宝一样牢牢护住,三两下,被他藏到身上的小荷包里,将其塞得满满当当。 荷包很小,装不了几个,见他如此喜欢,她起了心思逗他,又摘了几颗放到他手中,正想看他还能藏到身上哪里的地方,这时,竹青跑过来向岁初禀报。 “山主,道魁大人派人送了黄金过来,要你过去清点。” 这才过了几日就凑了万两黄金出来,可见他当山主这几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油水,为博得美人一笑虚掷万金,典型的人傻钱多。 她日后若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冤大头,那她可就发财了,不把对方挥霍一空就不是她岁初了。 她将杏子一股脑扔到殷晚澄身上,也不管是不是把他砸懵了,眼下,钱比他重要。 荫山半山腰一处空地前,为首的虎妖带着一众仆从,将十箱银子撂下,阳光照射下,几乎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 果真不见道魁来,他不来正好,她也不想见他。 虎侍淡道:“一箱千两,一共十箱,我们山主说了,黄金已送到,之前不愉快之事,还望荫山之主既往不咎。” “这话说得多见外呀,我们哪里有过不愉快,只不过四山之主来我们荫山做客而已,几杯茶水钱,哪需要这么大手笔呀。” 虎侍听了这不要脸的话,差点没绷住,忍不住腹诽,做客……客人都没捞着一口茶,这茶水钱就讹上了,几乎大半山头的油水全送了她。 不需要,把黄金还回来啊! 但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事,望荫山之主遵守,那白龙不要轻易带出来见人。” 山主说过了,那白龙来历不明,在没有查清楚他是谁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但若是查清楚没什么由头,那就想办法不动声色弄过来囚养着。 当然这些话是不会对岁初说的,见的人越少,等岁初发现白龙不见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好说好说。”岁初眼睛里都是钱,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虎侍又说了几句,岁初敷衍回应几句,她现在只想收了黄金送客,可这虎侍罗里吧嗦说了半晌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岁初越来越不耐烦,就差把“有完没完”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虎侍识趣地闭嘴,将手中的帖子递上来:“既然山主同意了,那三个月后的拍卖,不要忘记到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第 13 章 妖界拍卖会本意是三山联合所设提供物品交易、以此赚取差价的场所,拍卖的物品诸如仙界蟠桃、灵丹妙药,忘川的毒蛊“忘魂”,妖界稀奇百怪的法器等等。 妖界不缺钱的妖怪很多,但缺少好东西的门路,他们瞄准了这个机会,鼎盛时期,他们也曾赚的盆满钵满,也得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只是后来变了味。 浮山之主不满足于这种形式,逐渐由交易“物品”转为交易“妖怪。” 妖怪自诞生起便划分了三六九等,神兽、仙草、仙物化灵的妖天生富有灵气,最容易飞升成仙,其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会帮助其他妖怪增长妖力。于是有些想走捷径的妖便动了歪脑筋。 拍卖的设立更是助长了这一风气,大妖小妖都拼了命的攒黄金,祈祷在拍卖上捡几个有灵气的妖回去囚着。 如此一来,本该最有能力飞升的妖怪,近些年一年比一年稀少,像殷晚澄这样的白龙,几千年不曾见过了。 能够成仙的妖本就不多,如今更是混杂了些参差不齐的脏东西进去。 岁初已是大妖了,且她没有成仙的打算,根本不需要拍这些小妖。再加上很讨厌那里的氛围,多年未曾参与,想与道魁分一杯羹的妖怪越来越多,自然不缺她与鹤妖,退出拍卖会根本不用挑明。 算了算,也有几千年未曾去过了,这次来邀请她做什么?何况,她什么时候同意去了? 竹青见岁初面露不耐,在一侧小声提醒:“就是刚才,这位虎侍提到的……山主刚刚点头了。” “哦。”她接过帖子随手瞄了一眼,“容我考虑考虑。”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并不觉得道魁是真心邀请她,到时候寻个由头推了就是,难道他还能逼着她去不成? 再说下去也得不到肯定的回复,虎侍有些不甘地告辞。 想到这些银子都是掺杂了无数小妖的血,先前的喜悦已所剩无几,瞅着都不痛快。 她想,道魁提这件事,八成就是为了恶心她。 “随便找个地方收起来。” 只要看不到,过一阵她就自动忘了,吩咐好一切后,转身正见殷晚澄站在她身后。 他掀着腰间垂落的衣摆兜着青色杏子,抿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岁初的方向。 “他什么时候来的?” 跟个鬼影子一样,那么长的龙尾拖在地上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竹青回道:“在虎侍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了。” 她想提醒的,可是山主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竹青不会主动去提。 怪不得当时虎侍的表情不对劲,殷晚澄穿成这穷酸样就来见人,再加上她这样讹黄金的架势,想必虎侍会觉得荫山穷得揭不开锅了。 “把他的杏子扔掉。” 这青杏又酸又涩,他当个宝贝似的捧着,又不好吃,傻了,难道味觉还会坏掉吗? 竹青顺着岁初的话,伸手正要拿走殷晚澄怀里兜着的杏子,谁知道他吓了一大跳,猛的后撤一大步,警惕地瞪着竹青,连面上的表情都凶了几分。 “这……这是怎么了?”竹青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日的相处里,殷晚澄虽然对竹青不如对岁初那般亲近,但也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敌意。 眼下他面色阴沉下来,一双眼像面对死敌般看着竹青,好似那个杀伐果断的殷上神又回来了。 “不准你碰我。”他眉头皱成一团。 岁初和竹青两人皆是心头一紧。 如此嫌恶疏离的语气,是清醒的殷晚澄才会说出来的话。 岁初眼眸一亮,她唤出锁灵链,准备趁殷晚澄发飙之前将他捆起来。 锁灵链还未聚形,只见他怒目而视,龇牙咧嘴继吼道,“旁人不能碰!” 锁灵链停在半空,岁初一时没明白殷晚澄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你做什么呢?”她皱眉问道。 一听岁初的声音,他才大跨步地跑过来,改用一只手兜住杏子,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角:“没有让旁人碰!还是干净的!” “……” 像个小孩子一样向大人炫耀。这傻子,有话他是真的往心里记。 岁初向竹青招手,轻佻道:“竹青,过来,碰他一下试试。” 殷晚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不可以!”他一手指着竹青,一字一顿,“旁人,脏。” 竹青一听愣了,看了看自己身上,自言自语:“哪里脏了……” “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有问题,在意一个傻子的话做什么?”岁初没想到殷晚澄会把她这句话理解成这样,但好像计较起来也没有不对,她也不打算纠正了。 难得有个把她随口说的话记在心里的人,千百年来,头一次。 可惜是个傻的。 将他兜着的杏子一股脑扔给竹青:“找个地方扔了,扔远一点,别被他看见。” 竹青接过杏子,向殷晚澄示威地吐吐舌头,一扭头跑远了。 打发掉了碍眼的杏子,抬头望见傻龙目光更加不善,此刻正像一块冰似的呼呼地冒着冷气。 他手里没有杏子了,主人还将杏子赏给了主人不喜欢的旁人,旁人还抱着杏子藏起来了! 那不是给他的宝贝吗? 岁初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准嫉妒。” 殷晚澄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嫉妒”的意思,理解不能,继续瞪。 岁初挡在他身前,无奈他长得比她高一个头,根本拦不住,而且他瞪人就在那一直瞪,人家都走得没影了还伸直了脖子张望,牙齿咬得咯咯响。 “跪下。”她换了种他能听懂的。 话语刚落,殷晚澄便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俯视改为仰视,视线里都是岁初,他的神色才恢复成乖巧的澄澄。 还是这样说话比较顺眼。 “我把你东西扔了,你不高兴?” 岁初微微俯身,长发垂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睛眨了眨,感觉到轻柔的痒意。 “都给她了。” 都给她了,他一个都没有了。 声音渐渐委屈:“给我了,就是我的。” 为什么又给别人了? 岁初故意说:“那我给竹青其他东西。” 他立马接道:“有澄澄的吗?” 岁初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澄澄是如此善妒又贪心的小蛇,怎么,东西就只能给你,旁人一个都不能有?” 殷晚澄不说话,抿紧嘴唇,并不服气。 她看向他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她记得,里面还有几个杏子。 殷晚澄被她这样一看,死死捂住了腰间的荷包,目光心虚得四处躲闪。 小傻子,这不就是主动告诉她,他身上还有东西吗? 但他只是躲了一会,迎上她的视线,一点点解开荷包的绳结,主动将里面的杏子倒出来,数了数,确认没少之后,全放到了她的手心。 “我的,就是主人的。”他似乎觉得不太对,皱眉想了好半晌,才认认真真地说,“我们的,不给旁人,澄澄有的,主人也会有。” 岁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谁跟他是“我们?” 只是酸涩的杏子,这么廉价的东西就想讨好她? 殷晚澄见她没反应,从她手心取走一颗杏子,放在衣服上擦拭。 岁初挑眉。 哦,这是又觉得全给了她心疼了,自己又收回一个。 没良心的小傻子,多一个杏子都不舍得给她。 唇间突然被杏子抵住,是他将杏子递到了她唇边。 “好吃的。” 杏子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加上他诚恳的眼神,她愣愣地张口咬住了。 表面还泛着青的杏子,却不如它表面那般酸涩,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舌尖却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清甜。 怎么是甜的? 一定是错觉。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颗蜜饯塞到口中,浓重的甜一入口便极其霸道的宣告了它的存在,这才是她想象中的甜。 “本来就是我给你的杏子,你要送我东西,可不能是送我给你的东西。” 但看殷晚澄那懵懂的眼神,她也知道殷晚澄听不懂她说的话。 更何况,此刻的殷晚澄能拿什么东西送她…… 他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岁初笑自己对个傻子生出了期待,下一刻,手心被他塞了东西进来。 质感光滑柔软,岁初低头一看,是三片没有血污的雪白色龙鳞。 他背上的鳞片坚硬,放久了如刀锋一样锋利,眼下这几片放久了也没有什么棱角,是腹部的鳞片。 她眉心一皱,下意识望向他的腰间,被衣服遮蔽根本看不了里面的鳞片有所缺损。 “他们都喜欢澄澄的鳞片。”殷晚澄道,“主人应该也喜欢。” “三片鳞,主人可以换万两黄金。” 那天的谈判他在场,有些话,他听到了,并且悄悄记在了心里。 万两黄金的概念他不理解,但他刚刚站在她身后,看到了他们交易的全过程。 他觉得,自己的鳞片是有用的。 “不够的话,我还有……” 他把尾巴横过来,落在她的脚边。 “全都可以给主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第 14 章 自作主张,愚蠢至极。 岁初看着那几片龙鳞,没有任何预兆地甩到他面前。 “你身上这些鳞片,本来就全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动它了?” “衣服撩起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拔了哪些鳞片?!” 殷晚澄挨了一顿训斥,低下头,开始乖乖听话解自己的衣服,指尖轻微的抖动让他的动作显得滞缓几分。 纯白如雪一样的皮肤,毫无遮挡地再次暴露在岁初的眼前。她的视线从他的脖颈绕过肩胛、胸膛,直到停留在他的侧腰。 他的身体一直很漂亮,近乎完美的漂亮,半龙身的时候,腰腹间半隐不隐的鳞片像坠了七彩光芒的宝石,散发着耀眼又夺目的光。 可如今那里残缺的缝隙,破坏了这份完美,纯白无瑕的雪被人踩踏,留下了不容忽视的痕迹。 她应该是第一个把雪踩得乱七八糟的人,这样所有人都能看到雪地上留下的是她的印记。 可如今,全被他亲手破坏了。 岁初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重新抬头,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消散的委屈和惶恐,眼眶又不自觉地泛红,看着便让人起了欺辱的欲望。 “你既然这么喜欢拔鳞片,那我就让你拔,每天早晨,我都要见到一枚漂亮的鳞片。” “先从哪里开始好呢……”她重新打量着他的身体,说,“好难选,你来说?” 手指却用力收紧,呼吸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濒死的窒息感让他心跳止不住加速,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无法说出一个字。 她故意贴近了他,问:“再不说的话,主人可就不要了。” “西拥……呃……”喉部被压住,后面的声音被扼住蛮横地堵了回去,他喘不上气,连挣扎都不敢用力。 “还不说吗?”岁初恶劣地再问了一遍,她知道他开不了口。 就算还能开口,她可以再用力点,也可以当做没听到。 眼看他的视线都有些无法聚焦了,岁初颇为遗憾:“不愿意给我啊,那我就不要了。” 他被毫无预兆地放开了,顾不得喘息,他将手落到胸口,那里原本隐藏的鳞片在他的触碰下现了形,下一刻急不可耐地用力揪住,在他准备用力的那一刻手掌被人握住。 “拔了,就变丑了,主人就不会喜欢了。” 她不喜欢这个。 他讷讷道:“那,换一个……” 说完另一只手又换了一处,这次是他尾尖的,但岁初的行动比他更迅速,这次声音都带了点薄怒。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要做殷晚澄的替身吗?拔了,就不像他了。” “那我……没有东西……” 没有东西可以给她了。 岁初安抚性地将他的双手拢到掌心,望向他的眼神轻柔,声音也不自觉放轻:“身为玩物,能给主人最好的东西就是快乐,让主人快乐,你得勾引主人。” “怎么勾引?”他仰起头,眼底蓄着一汪池水,反握住她的手腕,“教教澄澄。” 岁初偏要和他对着干。 她收回手,笑容不变:“自己琢磨,不为主人花心思的小蛇,留着也没用。” “但主人好心,先教你一招,主人要玩尾巴和小角的时候,你再乖乖地递上来,别等主人看腻了玩腻了,勾引也没有用处了。” 她将控制原身的术法教给他,但他并没有显露出开心的情绪,视线不住地在她的手指上打转,目露失落。 失落? 岁初不悦的皱眉。 她亲自教他,还失落。 贪心的白龙。 她装作丢下他要离开了,却偏偏脑袋,恰好看到他自己虚握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神情困惑,失落渐深。 哦,原来是不懂为什么这样对他。 “这是惩罚。”发呆的殷晚澄没想到岁初去而复返,蹲在他面前,笑的意味深长。 双手重复覆盖在他的脖颈,像一条蛇绕紧了猎物,但她这次没有用力,而后便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眸,无法忽视的雀跃让她失神片刻。 “喜欢。”他微微眯起眼眸,歪头,脑袋虚枕在她的手臂上,亲昵地蹭着她,纯真的笑颜衬得他的眼神愈发乖顺,说:“喜欢惩罚……” 喉结一下一下挠着她的掌心,似是无声的邀请:“继续惩罚澄澄吧。” 岁初顿时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再也不看他一眼。 “没意思。” 她才不惯着他。 * 殷晚澄最近起的很早。 他住的屋子接近后院,三声鸡鸣过后,他便醒过来穿上衣服,来到岁初房门前,安安静静蹲在房门前。 他知道自己惹主人不高兴了,因为主人最近都没有惩罚他,不仅不惩罚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被主人厌弃的玩物,很快就会被抛弃。 可是他还不会勾引。 小心地将怀里的布兜拿出来,认认真真地数了一下,十颗杏子,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主人喜欢吃的。 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殷晚澄不敢贸然打扰,期间竹青想把他赶走,他斜眼警惕地看过来,让竹青又想起了他说她脏的时候,白眼一翻,不想搭理他,任由他蹲在这里蹲到脚麻。 终于等到太阳日上三竿,岁初醒了,张口喊竹青过去。 殷晚澄立刻起身,蹲得久了,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腿麻了,踉踉跄跄摔倒在地上。 衣服上沾了尘土,他赶紧爬起来整理衣服。 主人最喜欢的小蛇守则第二条:主人喜欢干干净净的小蛇。 所以他不能将自己弄脏,必须整理干净了才能进门。 “谁在外面?”岁初听到了这声响,但只见竹青一个人进门,随口问了一句。 竹青从房门探出头来确认了一下,忍住笑回头调皮道:“外面是一条小脏蛇。” “澄澄不是小脏蛇!”殷晚澄嚷嚷着反驳,但他越在意,衣服上的灰尘作对似的越来越多,越是着急,灰尘就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清理不掉。 他重重拍打着衣服,岁初不耐烦地道了一句:“滚出去。” 白龙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却竖起耳朵听主仆俩人的谈话,隐隐约约听到岁初说要下山,问东西是不是都收拾好了。 他心中顿时生急,也顾不得身上是不是脏,闯进了屋内,“主人,你是不是要出门?” 屋内,岁初衣衫半拢,发丝披散,梗卧床榻,殷晚澄却理直气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岁初眼刀横过来:“小脏蛇,谁让你进门的。” “带澄澄去。”他鼓足勇气靠近床榻,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杏子,一股脑捧到她面前来,“给主人的。” “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在勾引主人。”他认认真真地问起,“主人,我勾引得好不好?” 竹青在一旁憋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上神整天在想些什么,还问这样的问题,不知羞。 偏偏岁初还煞有介事地回答了:“不好。” “哦……”他泄了气,捧着杏子失魂落魄,又听到岁初说,“乖澄澄,去后厨取几块春饼来,主人饿了。” 殷晚澄纠结地看她一眼:“这样勾引才算好?” 岁初神色不变,以同样认真的表情回答:“比杏子好一些。” 殷晚澄愣愣想了一会,又问:“是不是骗蛇的?主人要出门把我扔下?” “怎么话那么多,想不想勾引主人了?”她佯装生气,殷晚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山主,您真的要带他下山,上神……澄澄现在这样,真的不会丢吗?” 她知道岁初很少下山,而这次更是去人多眼杂的人间,带呆傻的澄澄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道魁倒是提醒我了,他不让我带傻龙出门,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荫山总不能藏一个傻子一辈子,兴许……” 她有自己的想法。 妖界太多觊觎白龙的妖了,带出妖界太凶险,人间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他最近的反应给了她希望,比如他异于常人的记忆能力,兴许他的病情会有所转机也说不定。 “山主好像有些太偏爱他了。”竹青闷闷不乐。 之前山主出门,大多都是带她的。 “偏爱?哪有?” 她最近一直对他冷着脸,担心殷晚澄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这不,晒他两天,就变成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她穿戴好走出房门,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迎面飞来一个人影,是殷晚澄回来了。 他怀里捂着什么东西,跑得飞快,几步便到了她的跟前。 “春饼没了,只有几个包子。” 他惴惴不安地递上包子,等待着岁初的回应。 岁初没有接,状似嫌弃地看向他:“你就给主人吃这个?主人不喜欢吃包子,就要吃春饼。” 她不会感到饥饿,也并不想吃东西,单纯是想捉弄殷晚澄,谁让殷晚澄这么乖巧,见到他就想欺负。 殷晚澄想了想,许久才轻言:“等等澄澄。” 岁初笑了:“主人等不了太久哦。” 她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影子被踩到脚底下,就不等了,就让澄澄自己留在荫山……” “独守空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第 15 章 殷晚澄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去看,此时的影子还差一点点就要重合了,他在无聊时观察过,影子被完全踩在脚下的时候,大概是午时左右,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岁初目送他慌张跑远,不知道这小傻子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找春饼,想着想着,不自觉轻笑一声。 旁边竹青见了,问:“山主笑什么?” “心情好。”她随口敷衍道,前几日让清荷在后花园架的秋千已经架好,岁初攀了上去,懒懒的躺在上面,闻着花香,不时看一眼地上的影子。 今日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一会到了时辰,她再去找小傻子,说他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到时候会不会急得哭? 想到他强忍着眼泪眼眶红红的模样,她又是一笑,把竹青看得一呆。 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主笑容都变多了?她走出后花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好像……是殷上神变傻之后。 岁初刚坐上秋千不久,远远就见一黑影落地,见了她,兴奋地嚷嚷:“阿初,我长脑袋了!我长脑袋了!” 黑色阴影遮蔽了她面前的阳光,岁初随意掀了下眼皮,暗道殷晚澄怎么不把他的脑袋都砍掉。 眼前这九个脑袋就这么凑在她面前,不爽。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九个脑袋,她推哪个都不是。 “你什么时候喜欢晒太阳了?”月昇化了人身,轻巧地坐在她面前的石凳上,“我这都在家里养了这么久的伤,你都不去看我……” “看了。”言简意赅地打断,“不是没死么。” 上次去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半条命都抽没,月昇噎住,幸好当时醒着的是老四。 想起来还是心有戚戚,偷偷看她一眼,没发怒,他放下心,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得了岁初冷冷一句:“有事?说完赶紧滚。” 时间差不多了,她该去逗小傻子了。 月昇悻悻道:“我听说你最近打算去人间游玩,人间这地我熟啊,你要不带上我吧!” “回去的时候,把我院子里的秋霜领回去。” “……”月昇僵道,“你都知道了啊?” 早知道他就再委婉一点,这不直接变相告诉她,自己收买蛇心,借此传递消息吗? 月昇苦口婆心劝说:“带我去吧,人间不比妖界,不能随便露出妖力,人类知其表面不知其心,你又不知道他们的底细,难道你忘记之前你还是小蛇时……” 空气骤然一凉,岁初眯起竖瞳。 他识趣地闭嘴:“尘年旧事,不提了不提了。” “我还在想,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弄了半天是来给我找不痛快。” 当年认识月昇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他弄死,反正杀一个狱友而已,几百年几千年对她来讲差不多,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也省得他今日在自己耳边聒噪。 她扭头就走。 “不是……”月昇着急地追上去,“我的意思是说,你去人间势必要隐藏妖力,那你就跟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没什么两样,最好身边是有个男人护着,心怀歹心的人类就不会接近你了。” 他越想越觉得理由很好,哪知道岁初冷冷抛下一句:“我有男人跟着了,不劳你费心。” 一句话成功让月昇闭嘴了,月昇张大嘴巴看向她,愣住,半晌,院子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你有男人了?” 岁初烦躁地捂住耳朵。 “哪来的野男人!我去宰了他!” 几天不见,哪来的野男人上位了?他明明都这么严防死守了! 秋霜都没有告诉他! 等等。他冷静下来,突然想到秋霜前几日提了一嘴,道魁送了一大箱黄金过来,他恍然大悟,急道:“不行,你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岁初只想甩开他,话语不免暗带讽刺,“你在他手下过得了几招?下次见面,估计要把你全部的蛇头砍去了。” 见月昇不服气,她又补充一句:“他比起你来,是勇猛异常,威风凛凛……” “阿初,你怎么能把我和他相提并论?这是对我的侮辱!”月昇鼻子都要气歪了,道魁的老子尚且能和他打个平手,至于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他都不屑于去跟他比。 岁初冷哼:“你比不上。” 月昇尽量心平气和,试图和她讲道理:“你和他,种族不一样,古语说,蛇争虎斗,你俩在一起势必要斗得天昏地暗。” 是龙争虎斗。 岁初对这条没文化的蛇嗤之以鼻。 “种族不算问题。” “他先前和狐妖蔺盈盈蜜里调油,转头就对你示好,妖怪三心二意的,不好,像我这样,对你几千年一心一意的妖怪世间罕有!” 他说的煞有介事,岁初这才想清楚,他们说得根本不是一个。 “他一个妖魂,你说他三心二意,那你九个妖魂怎么说?对了,上次那个……” “那是老四,好色是他的本性,我又不与他一样!” 强词夺理。 岁初懒得跟他在这里废话,刚想把他轰走,便见月昇吸吸鼻子:“哪来的烧焦味道?” 定睛一看,厨房的方向黑烟滚滚。 殷晚澄去了厨房。 她心下一惊,脚步生风,眨眼便移到厨房,月昇跟上去念叨一路:“你看你荫山没个男人就不安全,这次失火,想必是有妖怪刻意为之。” “阿初,我来给你出……咳咳……”他一进门便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朦朦黑烟里,他瞧见了地上散落的面粉,混合着洒在地上的水渍糊得乱七八糟,案板上一团一团的不明食物,以及,一个挽着袖子、蹲在灶台边不停用扇子扇火的男人。 那火星子都往他身上爬了,他还蹲在那一动不动的。 有男人!他瞬间眯起眼睛,吐着芯子蓄势待发。 “跟我出去。”岁初握住了殷晚澄的手臂去拉他,可这傻子蹲在那倔得很,她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出来。 眼前这人狼狈的很,衣裳乱了,微散的头发上坠着枯草,看过来时候,那脸上锅底的黑灰与面粉杂糅一起。 她用妖力灭了火,又吩咐清荷赶紧收拾,转过头,没好气道:“让你拿个春饼,你生火做什么?” 殷晚澄无辜道:“可,主人只想吃春饼……没有了,只能现做。” “你会做吗?” “不会……”他眉头皱成一团,“没办法,不想独守空房。” 说罢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影子已完全被踩在脚底了,他又心慌地掉头往厨房里冲:“等等澄澄,一会就有了。” “可是时辰到了。”岁初赶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对忙里忙外的清荷下令,“以后不许他踏进厨房一步。” 清荷开始忙前忙后整理被殷晚澄弄得乱七八糟的厨房,抱出湿乎乎的柴火。 一层蒸屉被端出来,上面是一团又一团蒸黑的面团,这便是殷晚澄刚才的成果了,岁初凑上去端详片刻,又拧眉看他。 殷晚澄小心打量岁初的神色,忐忑道:“澄澄是不是闯祸了?” 他想伸手求饶,又看到了手上沾的黑灰,垂头丧气:“我也脏了,主人不喜欢了。” “先去洗澡。”岁初却不管他身上的脏乱,拽着他便走。 身后月昇看到他们这拉拉扯扯的模样,震惊的表情过了许久都未曾收回。 “殷晚澄?” 他看到了什么?殷晚澄刚才喊什么,他没听错吧?主人? 他走上前指着殷晚澄道:“殷晚澄,你摆出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给谁看,说!你有什么阴谋?” 殷晚澄抿了抿嘴,语气弱弱的,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不是殷晚澄,我是澄澄。” “啊?” 月昇再次惊掉了下巴,再三打量了他几眼,回头望向岁初,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这是从哪捞来的男人?这么像殷晚澄? “是他。”岁初踹了月昇一脚:“看什么看!还不快滚,他这样,还不是拜你的蛇毒所赐。” 月昇:“……?” 他把殷晚澄毒傻了? 正愣神间,殷晚澄攥住了岁初的衣袖,也不理月昇,泪光闪闪地哀求道:“澄澄不想滚,带澄澄出门吧……” 然后月昇就被轰出了荫山,一路上,他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还真是个天才,一出手便把堂堂殷上神毒傻了。 乐了没一会,又沉下脸色。 野男人难道是他! * 岁初勒令月昇不要走漏风声,又一脚把殷晚澄踹去洗澡,殷晚澄似乎很怕她突然离开,隔着屏风,她看到里面的人影胡乱抹了水珠就套上衣服来找她。 这还不算,这几日她走到哪,殷晚澄便跟她到哪,看到她拿起橘子,他就立刻上前接过去:“澄澄来。” “闯祸了,不自己呆着反省,还敢来我面前晃悠?”岁初斜睨他。 殷晚澄低下头:“闯祸了,要弥补,不弥补,主人生气,就不要我了。” 他低着头认真剥着橘子,把橘子的脉络一点点去掉,而后撕开一小瓣递到她唇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岁初突然发现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 殷晚澄,好像格外怕被丢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第 16 章 傻子怎会知道被丢弃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她把他扔出荫山,导致狐妖伤害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才变成这样? 可为什么讨好她呢?她对他算不上好,羞辱惩罚一样也没落下,甚至还喜欢捉弄他。 但他好像沉浸其中,对她的亲近欢喜得不得了。 不知不觉想了很多,等回过神却发现她一直在念着他,赶紧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担心傻子的想法做什么。 * 许久不曾踏足人间界,三千年前脚下荒凉的土地,是如今最繁华的闹市之一,换了不知多少子代的人类走上熙攘的街头,彩灯商摊交织映出锦绣不夜城。 此刻,岁初与殷晚澄正坐在酒楼里,像正常人类一样喝茶吃菜,时不时望向一楼正中央唱曲的伶人。 岁初姿态随意,坐的歪歪扭扭没个人形,也不管对于人类的女子来说是一件有伤风化的行为。 反观殷晚澄,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桌边,埋头小口小口吃着桌上的菜肴。 惯性使然,他的吃相安静又优雅,不说话的时候,根本瞧不出是一个痴傻的人。 秀色可餐。光是看他吃东西,看着也赏心悦目。 可看向他的目光不止有她,还有几道额外的视线。 邻桌几个女子注意到他,时不时低语几声,掩在扇子下的脸羞红一片,向这边递来青睐的一眼,企图与殷晚澄来个深情对视。 不解风情殷晚澄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眸,于是那些女孩子也不再遮掩,目光灼灼。 岁初有些不高兴。 今日让他穿了一身青色束腰劲装,黑发束在脑后,青丝随风微微扬起,清风朗月,不尽风流。 瞧着,有那么几分名门贵公子的味道。 岁初只想着不要给她丢了面子才大发好心,没成想他如此不守规矩,一出门勾引别人,回头就让他换回原来的衣物去。 她哂笑一声放下茶水:“澄澄好能吃啊,主人要是养不起你了怎么办?” 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闻言动作凝滞,连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他抿紧嘴唇,迅速撂下筷子。 “养得起的!”他急忙和她解释,“澄澄吃饱了。” 和他作对似的,一声掺杂在戏词和人类说话声中,无比清晰的咕咕叫声响在两人中间。 她干脆搭在他肩膀上,将他的脸掰过来看向她:“真的吃饱了?我看澄澄学会撒谎了。” “没撒谎……我不饿……”他心虚地低下头,像做错事一样不敢看她。 手指向下,搭在他的腹间,隔着衣料摸了他的小腹,戏谑道:“它在抗议,你听,好大一声,不止主人听到了,周围那些人都听到了,他们在看你,害的主人跟你一起丢脸。” 光天化日之下,她旁若无人的与他拉扯,如此轻佻的动作自然落在了邻座的眼中,男人对她的行为指指点点,脸皮薄的女孩子转了目光,却又不甘心的偷偷回看。 她做事向来不守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她原本只是想逗一逗殷晚澄,却突然起了兴趣。 她想看看如果再过分一点,殷晚澄会怎么样。 “主人要给你些奖励。”她靠他更近,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了。 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红了脸的,还有殷晚澄。 他耳根发烫,还没从刚才的羞耻中回神就被岁初的动作骤然惊到。 柔软滑腻的手顺着他的脸一遍一遍抚摸,像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胸膛,又渐渐往不该去的地方钻。 他手足无措,脑中只剩一团浆糊,全身渐渐起了一层绯红,映在微醺的烛光里,全部落入了岁初的眼底。 她观察着他的反应,不断调整力道。 殷晚澄声线有些不稳,鼻音渐渐粗重,他对眼下的情况感觉无比陌生,第一次发觉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尤其是靠的这么近的时候…… 他下意识想逃,却又重新被按回怀里禁锢住。 “不准躲。” 他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静止在了原地,即使再害怕也不敢挣脱违背。 怎么这样?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眼眸瞪圆了。 这是在摸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浑身都僵住了,表情逐渐变得茫然。 “你怎么了呀?”她假惺惺地关怀一句,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澄澄,她们又在看我了,是不是你刚才的声音太大了,又害我丢脸了。” 殷晚澄闭上眼眸,长睫脆弱的微颤着,努力压抑住自己奇怪的反应。 却根本阻止不了,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甚至喉间无意识轻轻泄出几声破碎的轻哼。 他又僵住,紧闭住嘴唇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脸已经红透,眼眸因为极度的羞愧,像是下一刻就要落泪,他害怕被岁初看到心生厌恶,却又被他生生憋住,如此复杂的表情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澄澄,怎么又要哭,我又没做什么……” “对不起……”他只能将脸埋的越来越深,以此逃离这种不上不下难捱的状态,强行保留的理智在不断起伏,疯狂拉扯,折磨的他额角都沁了汗。 “澄澄。”岁初凑近他,温柔地在他耳边说话,“你哭起来,很可爱。” 可爱么?之前不是还讨厌他哭么,这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吧……他迷迷糊糊地想,从她怀里微微抬起头。 意外的,岁初脸上没有嘲讽,而是担忧又怜悯地看向他。 主人对他真好…… “丢脸……”他微微沙哑着声音,眸光也有些暗淡,“澄澄太容易……哭了……” “他们……都……听到了……”害主人和他一起丢脸,他无措地落了泪,视线被泪水渐渐弄得模糊。 “没有哦。”脸上刚刚落的泪被温柔地擦去,人声嘈杂里,他听到了岁初无比真诚的声音,犹如神祇降临,“主人布了结界,你就是哭得再大声,都没有关系的。” “感到舒服哭出来,是很正常的啊,澄澄刚才舒服吗?” 是吗?他迟钝地想。这是正常的…… 原来这种奇怪的感觉,是舒服啊。 那太舒服了…… 他放任自己遵循自己的本能,追逐着她的手指,靠着她,周围人影被摇摇晃晃的烛火晕染,烧的他神智一片空白。 他仿佛就在那烛火上只靠,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得她的手臂都有些疼了,靠在他身前胸膛剧烈的起伏。 反应好大。如果再过分一点,会怎样? 眼下殷晚澄的反应取悦了岁初,她抬起他迷离失神的眼。 “刚才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舒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舒服……”他颤声如实回话,眨眨迷蒙的双目,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飘飘忽忽如在云端,只有她是唯一的归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岸。 “主人……”开口的声音如同泪珠一样,支离破碎不成一线,离原来的轨道越来越远,极速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的意识,他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埋在她身前的人失了力,只能靠在他身上,不住地喊她,“主人……” 岁初知道殷晚澄受不住,她没做别的,反应便已经这么大了。 若是清醒的他,因着强烈的羞耻心是绝不会说出这些话,也不会做出这些举动,只会崩溃地眼眶泛红抗拒一切。 她还是喜欢现在的殷晚澄,反应青涩可爱,可以诚实回答她的话,直视自己的反应,并不遮遮掩掩。 所以,她才不会让别人看到了。 但今天也玩够了,岁初虚环着他,收了手嘱咐他:“赶紧吃东西,仔细听戏。” 先前的感受像潮水一般褪去,从心底涌上的空虚感顷刻将他淹没了,他难耐到极致,却触及岁初冷淡下来的态度,骤然清醒。 他刚才做什么了? 他好像让她不满意了。 他在混乱的思绪里默默回想,刚刚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慌,连岁初喂他吃东西都没什么反应,机械性地张开嘴咽下。 不会让她玩傻了吧? 她拍拍他的脸,轻声唤道:“澄澄?” 他慢慢地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还未回过神来,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紧锁。 怎么,是不喜欢这样所以生气了? 过了半晌,他似乎反应过来了,在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又小心地勾了勾她的衣摆,道:“澄澄喜欢奖励,还想要舒服。” 他喜欢,就会主动去讨,根本没注意结界早就被岁初撤回了,靠他们近的自然听到了这一句。 “没想到这人看上去冷淡,竟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不知羞耻。” 殷晚澄不管他们说什么,执着地注视着岁初。 “澄澄只顾着舒服可不行,这可是奖励,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想要奖励,得付出什么代价才可以。 殷晚澄沉默一会,坐在原地思考了半天,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也学着她的样子,挪到了她的身旁。 “明白了,澄澄舒服了,主人还没舒服。主人也想舒服。” “那澄澄先让主人舒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第 17 章 岁初嘴角笑容僵住,差点没有拿稳碗筷,扭头就看到说这话的人一脸认真期待地看向她,那眼神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且隐隐透露出一种“我很聪明吧”的骄傲。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眼见她没吭声,殷晚澄以为自己猜对了,伸手,已经按住了她的小腹。 但未能如他所愿,岁初反手用力,用筷子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背。 “对主人动手动脚,是以下犯上,会被关起来吊着打。” 殷晚澄脑中一闪而过某个暗牢里被吊起来打的画面,指间抖了一下,慌乱无措地抽回手。 这不对吗?刚才就是这样开始的,那他应该怎么做? 他想不明白究竟该怎么让她“舒服”。 “行了,不是饿了么?好好吃东西,认真听戏。”她屈指敲在他的脑门上,“主人今晚还会让你舒服的。” 吓住了小白龙,又喂了一颗蜜枣,先前还苍白着脸色的殷晚澄眸中又渐渐染上喜色,束起耳朵仔细听着台上伊伊呀呀的戏曲。 戏已到了高潮部分,原配女子高堂之上怒骂负心汉,酒楼外听戏的女子不免为之愤愤不平,却也只是埋在心里,不敢对身侧男子大声言语。 岁初把玩着手中杯盏,抬眸见殷晚澄听得认真,问了一句:“澄澄听懂她在唱什么了吗?” 让他认真听戏,他连菜都不怎么吃了,也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 殷晚澄愣愣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慢声道:“你贪恋荣华,杀妻灭嗣,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注) 他复述完,又抬头望向岁初:“她刚刚唱的,是这个。” 那戏腔的念词她听得一知半解,但知晓台上是唱的什么,而殷晚澄竟然听清楚戏腔,还一字不差地给她复述了。 “澄澄听过?” 他摇头:“没。” “前面的唱词呢?” 那么多唱词不念给她听,只复述这一段,若非她知道殷晚澄是个傻子,心里没那么多弯绕,她定会觉得殷晚澄在故意变着法骂她。 以前的他不会骂人,而今变傻了后嘴倒伶俐了不少。 殷晚澄脑袋一沉,失落道:“没记。” “那为什么不记前面的?偏偏记这段。”对他来讲,有什么特别的? 他垂下头,认真地回忆在这之前的唱词,刚进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桌上的吃食,根本没注意台上还有人在唱戏,自然什么都不记。 在那之后…… 于是殷小傻耳根开始发烫,讷讷道:“只顾着舒服去了,没记。” 岁初没好气道:“只顾着舒服,那你怎么就偏偏记得这段?” 傻脑袋不用在正经事上,正经唱词不去记,骂人的唱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殷晚澄感到委屈,小声道:“主人说认真听戏的,我才听的。” 而后,抬头略有些期待地看着她的手指,眼中的催促之意溢于言表:“澄澄是不是做的很好?主人是不是该让澄澄舒服了?” 别人眼里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贵不可攀的上神,如今乖巧地在她面前,问她:是不是该让他舒服了。 被旁人知道了,怕是要颜面扫地。 “你知道杀妻灭嗣是什么意思吗?”她决定不回应殷晚澄的话,而是转了个话题,轻轻揭过。 一个傻子怎会懂这些,他想了半天,沮丧地摇头:“不知。” 岁初也不指望他会懂,看着杯中的水起伏,自言自语:“天下负心人多的是,人间尤甚,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像这唱词里,明媒正娶的正妻为妾,倒反天罡,杀妻灭子,真是荒谬。” 殷晚澄听不懂,茫然地望向她。 “做出承诺的时候说尽了天下好话,说什么此生唯一,不爱了却视其为阻碍……” 她看着殷晚澄,鄙夷:“这就是你们男人。” 没一个好东西。 几千年里,喜欢她的妖怪数都数不过来,其中有几人是真心的?无非是仗着她妖力强盛,贪图她的美貌,没有一个能忍得了她的脾气。 “岁初,我是爱你的,但你那脾气真得改改,而她,就很温柔,你真该向她学习。” 她垂下视线,冷笑,不止一个对她这样说的。 “妖的寿命漫长,枯燥乏味得很,我见了太多分道扬镳的妖怪了,是以,我就不信有从一而终,也不会有全心都只是我的人。” 更别提那副皮囊之下的人,是不是狼心狗肺的禽兽。 至今她还能回忆起那刺骨窒息的痛意。 耳边一阵嗡鸣,周围嘈杂的声响都模糊了,桌上烈酒飘起的辛辣味道舔舐着她的周身,有些梦魇般的画面不停闪回…… 是一个雪夜,比雪还冷的是那个人的眼神,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毫无生命的死物。 她死死地掐着手掌心,身体的痛总能覆盖过往的痛,她以前就是这样逃离的。 她在回忆里挣扎,有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把从噩梦中脱离,回到真实的人间。 唱词还在继续,那只手没有松开,带着刚才未褪下的滚烫,强硬着宣告他的存在,她抬眸,对上一双担忧的纯净眼瞳。 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是一条没有心机的小蛇了,现在的她能分辨虚情假意,但这双,看不太透。 像春日的清泉,柔软,纯澈。 “主人,你不舒服吗?” 他扬起衣摆,攥着方帕,小心翼翼,一点点为她擦拭头上渗出的冷汗。 太干净了。她想。 干净得让她想起从前。 恨不得将他毁掉。 她挣开了他的手:“这里太闷了,赶紧吃东西,我累了,要回去歇着了。” “哦。”殷晚澄很听话地点点头,再度看了她一眼,不太放心似的,吃得也并不专心,时不时用余光偷偷看她。 被她捉到了,又低下头去,在岁初似笑非笑的视线里,耳尖开始泛红。 夜晚的街市仍然有人,殷晚澄习惯性地跟在岁初身侧,只不过他脑袋里还在琢磨刚才的话,没有了往日的活泼。 他把岁初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仍然想不明白,情啊爱啊,承诺啊唯一啊,他觉得好复杂。 “我想不明白。” 岁初随手向他嘴里塞了颗葡萄心不在焉:“想不明白就对了,你那小脑袋瓜能想明白什么?” 世间那么多人想不明白,一个傻子怎么能想明白? 其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具体说了些什么了。 殷晚澄站定,望着她认真道:“我不明白,但我知道,主人对我好,那我也会对主人好。澄澄心里,只会有主人一个啊。” 岁初诧异地回头望着他。 “全心都是主人。”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坚定地重复昔日的话:“澄澄这一条命,都得保护主人,我也是主人的。” 他站在原地,身后璀璨虚幻的灯火自他身后延展,明灭的灯光将他的眉眼一丝温柔之意,虚幻得不真实。 人声明明那么喧闹,这一句却无比清晰的传递到了岁初耳边。 她久久无言。 “不会变心。”他怕岁初不信,急切补充,“澄澄守信,对主人好,永远不变。” “别说了。”她攥住他的手往回走,微凉的风让她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她总算知道那些女子为什么会被骗,甜言蜜语果然动听,尤其是面前这个根本不会说谎,他说满心是她,永远不变,那自然是真的。 可他是殷晚澄,如果有恢复的那一天,这些话全都不作数。 她也不至于相信一个傻子的话。 “可我想说。”他皱眉委屈道,“澄澄记性好,说过的话,都会记住的。” 这话可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你当然应该记住。” 她的玩物,心里装的不是她,自然就没有留的必要。 “以后,若是你敢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就剜你一片鳞,看两眼,我就剜你两片。” “听清了吗?” * 第二日上街时,身后的殷晚澄看起来并不开心,心里憋着一股气,吃东西的时候,将碗筷弄得磅磅响,在她瞪了一眼后,还咬着唇一脸埋怨地看向她。 “不会还在想昨天我说的话吧?” 昨夜她累了,困了,一沾枕头什么都不管就睡了,至于殷晚澄昨夜怎么睡的,有没有睡好,她是一丁点都没在意。 “嗯。”他应一声,不甘心地继续盯着她。 昨夜,岁初让他回自己房间呆着,殷晚澄挂念着她许诺他的话,乖乖回到自己房间,趴在窗边,探着脑袋期待地望向对面岁初的房间。 对面房间的烛火燃了一夜,他就这样眼巴巴地望了一夜,始终没有等来他想要的。 “早就说了,不要想那些了。” 岁初根本没当回事,问完之后,又神采奕奕地与客房小二搭话,殷晚澄瞪圆了眼睛,实在没想明白她没个交代,看上去也没有愧疚的样子。 他无声地攥紧了手指。 怎么这样? 骗子。 在他心里,说过的话就该兑现。 他们两人笑得开怀,殷晚澄感觉越来越不舒服。 “澄澄生气了!”他站直身子,冲岁初一字一顿地嚷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 18 章 听他这么一喊,两人止音,扭头看他。 小二这才注意到跟在岁初身后的殷晚澄,岁初没多大反应,倒是这小二吓了一跳,心说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不在这里,走路都没声没响的。 再看清他的模样之后,神情错愕地瞪大。 这客栈来来往往开了那么多年,小二也见过不少美人,这位姑娘已经美得不可方物,这公子也当仁不让,即使是穿着最寻常的灰布褂子,也难掩他出尘的容貌。 不似凡间之人。 他脑中瞬间涌出一个词:般配。 但是客人生气了,这可是大过,他连忙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小店有哪里招待不周,您说一声便是……” “你好烦。”殷晚澄不听他说完,把他推到一边去,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继续倔强地盯着岁初。 “不用问他,问我就行。” 一大清早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最近没给他教训,竟敢当面跟她叫板。 欠收拾了。 生气是吧,憋着。 岁初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面上却不显,故意冷落他,扭头又跟小二继续先前的话题,饶是殷晚澄痴傻也察觉到被忽视,不甘心地提高了音量,再次重复:“澄澄生气了!” 依然没得到她的回应,小二夹在中间尴地尬笑笑:“姑娘,你们的关系是……” “嗯?这不是很明显吗?”话落,一把将发疯的殷晚澄拉到身边,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 小二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说真不会说话,这关系明摆着就是一对璧人,他脑袋转过弯来,看这位公子的模样,定是误会了什么才生气。 误会大了,他何德何能比得上这位公子啊。 正想解释什么,眼瞅着原本还阴沉着脸的公子偃旗息鼓,随着这位姑娘的触碰,目光霎时变得温顺无比,甚至主动侧脸,去蹭她的掌心。 “还生气?” “不生了。” 声音乖得不行,与刚才那气鼓鼓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二看得目瞪口呆,难怪这姑娘不急,这……也太好哄了吧! “喏。”岁初扬着笑意浅笑开口,“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小二收回思绪,溜须拍马:“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 “这你可想岔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岁初摇头,“他是我的宠物。” 说罢,求证一样,扭头问身侧的人,道:“你说呢,澄澄?” 他捧住岁初的手心,用力点头附和她的话:“是!澄澄是主人的宠物!” 好开心,主人在别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宣告他是她的所有物。 先前的别扭情绪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扫而空,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对她随口提到的奖励念念不忘。 毕竟,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 对妖怪来说几千年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对于人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许多妖界见不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岁初觉得有趣,买下来握在手里把玩,玩腻了,随手扔给身侧的好奇的小尾巴。 相较于她,他似乎更喜欢这些东西,欢欢喜喜地捧着,她一不留神,就被他藏到了身上不知何处。 “这竹蜻蜓看着也没什么新奇的,赏你了。” 递出去的竹蜻蜓迟迟未接,一回头,身侧哪还有殷晚澄的影子,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扫视一周,终于在卖面人的地方发现了他。 他像一块木头杵在那,别人问他也不搭话,终于被人瞧出神智有损,三五的人群围在一起,掩唇偷偷笑他,时不时提高音量试探他,就差把他是傻子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了。 殷晚澄仍是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盯着面人出神,对周围的嘲笑浑然不觉。 于是,嘲笑声音更加肆虐,更有人直接问:“傻子,你有钱吗?” 丢人现眼。 走到他身侧正要把他拽走,他察觉到岁初的靠近,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晃。 “主人……想要这个。”他委屈地开口,“澄澄没钱。” 那些孩童手里都有铜板,只有他身无分文,他听到了周围嘲笑他穷,又被说是傻子,他不明白傻子是什么意思,悻悻地收了手,却又忍不住继续看师傅捏面人。 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在人类面前旁若无人地对她撒娇讨要铜板,很快又引来了周围看好戏地小声议论。 “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个傻子……” “那姑娘是他的娘子吧?可苦了她了,守着这么好看的夫君,却不能……” “我看是那傻子过得苦,你看那姑娘身上的穿着,再看看他的,就是欺负傻子不懂事……说不定……” “你们离傻子那么近干什么,也不怕傻子发疯……” 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三言两语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傻子一样,得意扬扬地向周围宣告。 其中不乏有看不惯的,出言辩解几句,但又被压了下去。 岁初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目光从那些人身上移到目光纯澈的殷晚澄身上。 “傻子是什么意思?”他听过好多次这个词了,“澄澄是傻子吗?” 他这话,自然又得了一阵嘲笑。 她瞪了那些人一眼,道:“你不是。” 你是受万人敬仰、身份尊贵的上神殷晚澄,这是你守护了千万年的人间。 人类能有如此昌平盛世,到头来,全笑他痴傻。褪去上神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了。 他“哦”了一声,扭头,冲那些人认真道:“澄澄不是傻子,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他的解释,自然又得了一阵铺天盖地的嘲笑。 “他们笑什么?”殷晚澄不解地问她。 岁初回:“因为他们傻。” 殷晚澄又“哦”了一声:“那澄澄不跟傻子计较。” 他接过铜板,嘴角一咧,看起来笑得更傻了,转手就把这一吊钱往捏面人的老师傅面前递。 这小傻子,连一个面人多少铜板都不知。 殷晚澄递过去的瞬间意识到什么,又牢牢捂紧了这几个铜板,宝贝似的开始数,一个一个数的颇为认真,反复数了好几遍,数完了,才小心翼翼取了一个铜板,递给面人师傅。 “澄澄得给主人省钱。”他认认真真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个面人,澄澄就要两个。” 傻得可爱。 岁初受不了别人对他的嘲笑,睨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将一两白银扔到老师傅面前。 “师傅,你这今天的面人,我全包了,他想要什么样的,你就给他捏什么样的。”她无视了众人惊愕的目光,故意大声道,“我们呢,旁的没有,就是有钱。乱嚼舌根又不会生钱,澄澄,你放开手脚去花,你就是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也花不穷主人。” 失策了,她就该把殷晚澄装点起来,让他看上去贵不可攀,可不是这些人类能说三道四的。 面人还要做一段时间,她又在众人的视线里又往他手心里塞了几颗银子,叮嘱他不要乱跑,留在这乖乖等她回来。 眼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卖花糕甜点,左右不过几步的距离,她见殷晚澄乖巧点头,移步向前。 她自己对吃食没什么讲究,近几天她和殷晚澄一起用餐,留意道凡是沾点甜味的食物,他便会多吃上几个。 她猜测,殷晚澄应该很喜欢吃甜食。 不知道殷晚澄过去是怎样的,也没听说过他有过什么师父助他修炼,没有引导的凡物,成妖成神实属不易。 比如她,洪荒年间生存艰难,成妖之前度过一段茹毛饮血的时光,野兽一样生存厮杀生存,殷晚澄比她也好不了多少,而他那性子,估计成神后也不会吃什么东西。 她也不是可怜他,只是想着别人这样说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虽然殷晚澄不会往心里去。 罢了,她说服自己,回去调教小宠总要给些甜头的。 教一点,给一块甜的,如此一来,他为了讨奖励便会顺着她的心意讨好她。 嗯,就是这样。 人间的食物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她懒得分辨那些糕点是什么,随意选了一些色彩比较鲜艳的让老板替她打包。 正在这时,身侧有两个身着怪异、一身黑衣的男子经过,她嗅到了一股让她不适的气息。 她微微侧首,谈话的声音尽数入耳。 “感觉到上神的气息就在附近。” “殷上神失踪的地方那么远,怎么会在人间……” “你这是质疑大人的能力吗?先把他找回来再说,那位大人发火,可有我们受的。” …… 两人的谈话渐渐远去,岁初捏着一块糕点半晌没做出反应。 “姑娘,姑娘?”商贩装好甜品袋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一会了,岁初没有接。 她转身就走,连甜食都没有来得及拿。 “诶姑娘你还没给……” 一锭银子抛过来堵住了他的话。 岁初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不归渊远离仙界,他镇守,若非传召几千年不挪动地方,按理说除了他的跟班,不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了。 可短短时间内那些人就在咫尺之地,找到了这里来。 为何他们这么快就发现殷晚澄不见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哼,她偏不让殷晚澄被找回去。 给他身上的封印有些松动,竟然让人察觉到了他的踪迹。 等她回到卖面人的地方,原本在原地等她的殷晚澄,已不见了踪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 19 章 殷晚澄傻后很听话,让他乖乖等着,他就平白无故地乱跑,也绝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 他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岁初却不知怎地总能一眼望见他。 但是现在,殷晚澄丢了。 “姐姐在问那个傻子吗?”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急切,人群之中,一个吃着杏子的孩童瞧见了他。 岁初听到这句话,不悦地皱眉。 你才傻呢。 能说殷晚澄是傻子的,只有她。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不冷不热,连带着语调也稍显恶意:“人呢?” “他见了我手里的杏子,一直追着我要。” 他指向不远处的巷口,“我说,我才不给你呢,你想吃自己去买。他还想用铜板交换,娘说收了傻子的铜板也会变傻子,让我离他远点。” 后面的话岁初已没耐心去听了,她知晓了殷晚澄的去处,转身便走。 孩子瘪瘪嘴,嘟囔着一个傻子有什么好找的,说不定就丢了,一口咬下未吃完的杏子,表情扭曲地吐到地上。 “好酸!” 奇怪啊,刚才明明很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酸了? 见鬼了不成! 岁初捉弄了小孩,一边往巷口走一边想,杏子有什么好吃的,能比得上她给的? 竟让她为他担心,还敢不听她的话,等她找到了殷晚澄,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先从哪里开始呢,今晚不许回房睡了。不听话的小宠,不该有自己的房间。 思忖间,她已来到孩童所指的摊位前,仍是不见殷晚澄的身影。只听到卖青杏的商贩和身侧卖蔬菜的商贩说话。 她听到那菜商冷嘲热讽:“拿着傻子给你的钱来用,你也不怕晦气,被傻子传染。” 做生意的人讲究,生怕一丁点东西惹了财神爷不高兴,到时候可得求神拜佛专门请人去晦气。 青杏商也不乐意了,高声回怼:“我赚我的钱,碍着你的事了?你不就是看我一下子得了一块银子你眼红吗?有傻子白送我钱我为啥不要,你就是嫉妒你这菜连傻子都不买!” 他俩相邻卖菜几十年,总是吵吵嚷嚷的,附近与他们为邻的商贩早已见惯不怪。 岁初轻嗤一声,人间有句老话叫做和气生财,这两人整天吵来吵去,财神爷见了怕也退避三舍。 但她还是敛了神色上前询问,菜商原本憋了一肚子气,正巧听到有人提起傻子。 傻子傻子,真是晦气! 他说话也带了气:“还能去哪,被人带走了呗,这年头,傻子都是个宝贝了!” “带走了?” 岁初心头沉了一下。 还真是乱跑被刚才那些人找到带走了? 她站在原地,心头蓦地就有了那么一丝无法言明的失落。 “嗯……”青杏商瞄了一眼她的装束,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如果去找那傻子的话,最好带上些人去,自己不要孤身一人,那些人不好惹。” 她倒不是怕不好惹,只是这一次他被带回去,估计是不会把他放出来了。 可惜了,没取乐的东西了。 大概是瞧出她脸上的遗憾,青杏商左看右看,招呼岁初上前,附耳小声道:“其实我们这大家都知道,女子出门不安全,好看的男子出门更不安全了,姑娘问的那个人虽然傻,但长相出挑,就容易被盯上,姑娘你问的那个傻子就被盯上了。” “什么意思?”岁初一时没反应过来,那群人是谁,又把殷晚澄带哪里去了,她示意他讲的明白些,没工夫听他在这里打哑谜。 “就是卖去那些地方……” 岁初还是不明白:“哪些地方?” 青杏商见她不懂,指了指不远处那一处高楼,说话声音更小声了,“县里不乏有龙阳之号的男子,自然就……” “哈哈。”岁初一个没忍住,摆摆手,“我懂了。” 青杏商两眼瞪大,不明白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先前还火急火燎地找人,听了这些事非但不害怕,反而很开心地笑出声了。 “然后呢,他就跟着去了?” 傻成什么样子了,心甘情愿地跟着去那等腌臜之地,不过也好,这些地方一去,说不定就真学会了些勾引人的手段。 也不知道他那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估计会哭得更厉害吧。 她仔细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随后摇头。 虽然她喜欢看殷晚澄出糗,但这种事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恶心了,估计她当场会把殷晚澄扔得老远。 让他哭这种事,还是她来。 青杏商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之事,殷晚澄将那块银子递给他,换来一袋青杏,将其牢牢抱紧,转身就被那些混子盯上了。 总之那些混子说了好多下流的话,殷晚澄一句都没搭理,仍然抱着他的杏子傻乎乎地笑,估计他以为那些人不是在跟他说话。 他跟没看见似的绕过他们,紧接着就被拦下。 殷晚澄只当多了个障碍,转身继续走,那混子继续拦着。 最后殷晚澄觉得烦了,有些生气,重重地推了混子一把,结果混子等的就是这个,赖上他了说什么也要请他去府上一叙。 殷晚澄才不管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他觉得这群人很讨厌,阻碍他回去找主人。 他买到了杏子,正想急匆匆地赶回去,于是冷着脸大声道:“主人在等澄澄,不能让主人等急了!” 他话说得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很显然他被盯了许久,那群人一听他这话笑得更欢了:“明知道你傻,主人出门不把你带在身边,说不定你主人也不喜欢你这个傻子,趁机把你扔了,哪里还在等你?” 殷晚澄瞪着眼,大喊:“你们才傻,我不跟你们计较!” “傻子怎会知道自己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是澄澄!” “我看这就是丢了!” 他急起来,又重重推了他们一把:“主人不会不要澄澄!澄澄是最听话的小白蛇!你们讨厌死了!” “傻子傻子,哈哈哈没人要的傻子!”那些人把他围住,不住地在他身边嘲笑,“傻成这样了,还以为自己是蛇呢!” “小白蛇没人要了,跟哥哥们走吧,哥哥们给你寻个有意思的去处,好玩的地方。” “澄澄有人要!”殷晚澄嘴笨,一个人说不过他们,眼眶兜了泪,将落不落。 “我看啊,你主人也是个傻子!” “澄澄不是傻子!主人也不是傻子!”他声音很大,惹得周围人都朝这边看,混子一看任由他叫喊下去夜长梦多,干脆从后面敲了一棍。 随后殷晚澄就被人扛着带走了。 青杏商讲到这里,瞥了一眼那姑娘的神色,她原本笑嘻嘻地听着,听到这里,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有点可怕,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可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岁初转身就走,心底冷笑。 说殷晚澄傻也就罢了,还连带着说她傻。 这事,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马不停蹄地奔向南风馆,腌臜之地。 殷晚澄被敲了一闷棍,直到黄昏时才恍恍惚惚醒过来。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也没有被束缚住手脚,脑袋还晕沉着,有些发疼,隐约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 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看货般打量的眼睛,总之,让他很不舒服。 老鸨看见他醒了,点头:“确实长得不错。” 这眼睛太漂亮了,太过纯澈明亮,看上去懵懵懂懂,那些大人物玩腻了花样多的,正好换换口味。 这个瞧着就很不错。 “是吧,这次给的可是好货。”绑他来的混子搓搓手,“那价钱……” “得看看性子烈不烈,不服管教的,可别脾气一上来就撞柱子,前几天不就撞死了一个,可怜了我的银子,我找谁说理去。” 他们说得露骨,殷晚澄一句也听不懂,他倒是没有撞柱子,但也出乎他们的意料,只见他俯下身,将脸贴在地板上了。 老鸨一惊,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去撞地板啊! “小乖乖,你可别想不开呀!” 老鸨可心疼了,准备按住他的手,结果还没碰到殷晚澄,他自己便后退一点站起来,视线扫了屋子里一眼,在看到鼓鼓囊囊的被子时,眼睛一亮。 而后,他迈步走向床边,去掀被子。 “哎呦,这小子很上道啊!”老鸨眉开眼笑,让人把一身红艳的大红色纱衣端上来,“你身上那身衣服不衬你的脸,我这有身好看的,赶快换上试试,再洗个澡去去身上的脏污,以后你就是我们春风馆的人了,今晚给你安排个贵客。” 她拿着衣裳走到他身后,殷晚澄在床上摸索了半天,脸上隐隐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半晌又猛地退后一步,俯下身去看床底。 老鸨毫无防备,被他这一用力,撞得跌落在地。 她当然不懂殷晚澄在干什么,此刻的殷晚澄清醒过来,顾不得其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他买的杏子不见了! 这还了得,他走也得带着杏子走。 老鸨被他撞了,面色不虞道:“干什么呢!怎么就爱往地上趴!莫不是想藏起来?” 殷晚澄才没听她叽里咕噜说什么,不理人,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杏子。 身上没有,桌上没有,地板也没有,他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那杏子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身侧那老女人还在叽叽歪歪,他心里烦躁,回头冲她大声道:“你把澄澄的杏子藏到哪里去了!交出来!” “杏子?什么杏子?”老鸨还以为他说的是个人名,笑道,“你要是觉得孤单,我们这还有好多,栗子,桃子,随你挑……” 殷晚澄呼啦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就要我的杏子!那是澄澄留给主人吃的,快还我!” 紧接着,他瞪着老鸨,活像她是一个偷他杏子的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第 20 章 老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进了南风馆,不寻死觅活,也不屈服谄媚,而是追着讨厌几个不值钱的杏子…… “难不成脑子是个傻的?”她转过头来问混子,混子轻咳一声,“是有些傻,这不正好吗,哄着他伺候人,赏他几个杏子就是了。” “傻了会懂那些事吗?可别让那些老爷不尽兴。” “傻了不正好可以教吗?反正他不懂那是做什么,怎么骗他都成。” 两人讨论也不避讳,殷晚澄见他们说了半天不理他,甚至不还他杏子,冷声打断道:“你们在那说什么呢!不还我杏子,那就赔钱!” 他说的话又被两人无视,他干瞪眼,灵光一闪。 “你们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枉披人皮的坏人!” 老鸨和混子讨论了半天,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嘴角一抽。 “也不傻啊……骂人倒挺利索的。” 殷晚澄噘嘴道:“澄澄不傻,澄澄可聪明着呢,不还杏子,澄澄还要骂!” 老鸨听了这话,不免喜笑颜开:“有脾气,客人会更喜欢。” 说罢,老鸨走过来亲热地想拉着殷晚澄套近乎,哪只她上前一步,殷晚澄便后退一步,双手环抱牢牢护住自己。 “别碰澄澄!脏!” 像守卫自己贞洁的烈女,连脸上那惶恐之色都如出一辙。 “他这叫欲拒还迎,等客人来了,再怎么反抗都是一样了。” 混子生怕这单生意不做了,哄着老鸨说着好话,“毕竟这样的姿色,怕是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老鸨自然也知道这点。 昔日遇到的都是哭哭啼啼地请求她放了他们的,她还是碰到第一个指着她鼻子骂的。 蹬鼻子上脸,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叉着腰冷笑:“进了我们这南风馆,你还想干净?嫌我脏,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脏。” 她又上前一步,殷晚澄愣愣一缩,可身后就是床榻,他退无可退,被逼到墙角。 “别过来,澄澄是主人的!” 老鸨才不顾他的挣扎,狠狠捉住他的手臂,伸手甩了殷晚澄一个巴掌。 那张白皙的脸上瞬间便有了鲜红的巴掌印,殷晚澄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恐惧。 他被老女人碰了,完蛋了。 老鸨以为是吓住他了,满意地勾勾嘴角。 衣领被捉起,老鸨伸手直接撕开了他的外衣:“这一巴掌就是教训你不听话的,管你有没有主,你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把你捞出去,识趣点,免得受皮肉之苦。” “看你这反应,应当是个雏儿吧?应该是不会伺候人的,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人好好教教你,把你调教成最受欢迎的头牌,今夜,你多伺候伺候几位爷……” “澄澄不伺候爷!澄澄只伺候主人!”殷晚澄手脚并用地去推她,原本澄亮的眸子,却早已暗淡无比,“澄澄最听话了,澄澄只有一个主人,你是坏人,我才不听你的!” “进了这,你的主人就是我了!” “不是!不是!不是!”殷晚澄大声辩驳。 他梗着脖子与老鸨吵完,又得了她一句“你主人把你卖了”,殷晚澄彻底崩溃,眼里兜着的泪再也无法止住。 他反驳不出来了。主人是说过,要把他卖掉换钱。 因为他的鳞片很值钱。 主人不要他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上一阵莫大的惶恐。 随之而来的,便是胸中哽着一口气迟迟不散。 都是骗子,都是骗他的。 “放开!”他通红着眼,狠狠地咬在了钳制住他的手臂上。 老鸨惨叫一声,连带着混子一起过来把殷晚澄死死压住,老鸨盯着被他咬出的牙印子:“虽然傻,但脾气很烈,没关系。”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冲殷晚澄扬了扬:“知道这是什么吗?管你脾气多差,这东西总能让你乖乖听话。” “我不听你的!”殷晚澄挣扎着大声道。 “你给我记住,你的主人已经不要你了。”她将说好的价钱抛给混子,这单生意便是做成了。 “现在是我买了你,你就要听我的话。” “我家小宠倒是卖给你,只是你买的起吗?” 压制在殷晚澄身上的力道突然松懈,被逼退几步远的位置,一道俏丽的身影突然浮现在殷晚澄身侧。 她瞥了一眼那些钱,嗤笑:“这点钱就想买他?做什么美梦呢。” 回头,看着明显愣住的殷晚澄,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给个反应啊,真想当这里的头牌,我也不拦着你。” 殷晚澄没言语,只是凝着她,慢慢抬起手来,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 岁初疑惑,这算是个什么反应? “主人……”他确认这次没错了,呜咽一声,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委屈地扯住她的衣摆,指着那两人告状,“他们欺负澄澄。” 老鸨和混子从地上爬起来,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女子是如何凭空出现的。 眼看两个凡人见鬼了一般的神情,岁初便觉得好笑,她从殷晚澄骂人的时候便借着隐身进了房间,正想着她家小宠总算嘴皮子利索了,结果人家说几句,眼睛红红的落泪了。 不经说。 但她也不打算出手,搁在一边静静观察,谁让他自己乱跑,不听话就该受点教训。 但事情的走向远远超过她的预料,眼看这几个凡人都要给殷晚澄灌药了,那还了得? 罢了罢了,总归他念的是她,她就勉强现了身,护一下这个小傻子。 “没想到还送上门来一个。”混子看直了眼睛,这南风馆虽然不做女子的生意,谁料今日这容貌美艳的小娇娘孤身前来,初出牛犊,当真不害怕。 岁初无视了他们,对上殷晚澄泪眼汪汪的眸子,不知怎地就有些烦躁。 不是因为她哭的。 “眼泪憋回去,别给我丢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还有一条扔过来的青色手帕。 殷晚澄愣愣地抓着手帕,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凑近了,手帕上传来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原本慌乱的心也跟着平定了。 “赶紧把眼泪擦了,傻站着干什么?”一声不耐烦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殷晚澄这才拿过手帕,仔仔细细地把眼泪都擦掉了。 随后,小心地把手帕藏在怀里揣好。 被无视的两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拍了拍手,从房外进来三五个大汉,齐齐将他们两个围住了。 殷晚澄躲在岁初身后,担忧地提醒道:“主人,小心头。” 他被敲晕了,至今头上还有个包,一摸就疼,他担心她也着了道。 岁初颇有闲心地回道:“我又不傻,站在那被人敲。” “哦。”殷晚澄垂下眼,“我傻。” “把这小娘子也给我捉起来!”老鸨大声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 “小丫头长得很水灵,可惜进了这里别人就出不去了。”她对岁初的长相十分满意,又让人将殷晚澄拦住。“把这个傻子带下去好好清洗清洗,今晚让他见贵客……” 岁初活动了一下手腕,再一眨眼,一条鞭子出现在她手心。 好久没教训凡人了,今天正好教训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 那几人根本不相信一个小女子能翻什么天,再加上一个不会还手的傻子,还能让他们逃出去不成? 妖怪行走人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动用妖力,若被察觉,她一定会被上界那些老东西带走追责。 她也一直安分守己,但今天大概要破例了,哪怕事后被惩罚,她今天也必须出气。 几人围拢上来,浸了妖力的长鞭蠢蠢欲动,恰在此时,一条白影落在岁初面前遮蔽了视线,随着一声惨叫,一道人影从岁初面前飞了出去。 先前一直像个鹌鹑似的殷晚澄此时正站在她面前,她的视野被殷晚澄的后背盖的严严实实。 一同遮蔽的,还有那些人凶神恶煞肮脏的嘴脸。 岁初有些不明白,他会打架的话,那之前这些人欺负他的时候,他怎就不知反抗? 现在是做给她看的吗? “别在这碍事,给我闪一边去。”她用手想把他扯到一边,面前的人却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别怕,澄澄保护你。” 痴傻的人却根本不避让,仍是死死站在她面前。 “逞什么强,你能保护得了我?你……”她止住声音,反应过来先前那道白色的影子是什么了。 是他如雪般纯白的龙尾。 一眨眼,那尾巴就像一道浪甩过来,将在场的所有人横扫在地。 他根本不懂得收敛力道,大概其他术法都不记得了,只能用最原始的蛮力,拖曳的龙尾横扫之时如一叠雪浪,重如千斤。 殷晚澄拳头攥的很紧,脸上不加掩饰的盛怒流露,黝黑的瞳孔骤然变得猩红,好像认定了身后的人是他一定要保护的人。 出手狠厉,毫不留情,像曾经那个冷傲干净利索的殷晚澄。 只是这次不再对她横刀相向,而是将她护在身后。 岁初思绪万千,下一刻,她被拥入了温暖的怀中。 她怔住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第 21 章 殷晚澄抱得很紧,龙尾一圈圈覆盖上来,将她缠得严丝合缝。 他的尾巴是凉的,避开了自己最坚硬的鳞片,只用柔软的尾腹贴近了她。 岁初成妖后几千年漫长的生命里,是第一次如此被一个男子如此护在怀里,还是她那见了面话都说不了三句便开打的死对头。 她从没想过那样清冷的性子之下,胸膛却是这样暖的。 有些可笑。 棍棒没有落到她身上,殷晚澄显露出半个真身,吓住了屋内众人。 “妖怪!是妖怪!” 老鸨和混子回过神来,皆是一惧,而后发疯般直奔门那边而去。 失控了。 想推开他,殷晚澄卯足了力气,明明身体都已经怕得发抖了,却还是强装着镇定安抚着她。 “主人……别怕……澄澄皮糙肉厚,不疼的……我……我保护你……” 昔日教导他的话,他一直在牢牢记得。 太蠢了,认不清眼下的形势,不知灵活变通,尽给她添乱。 岁初念了个诀,大门兀自合上,做了个结界,将所有声音阻隔开来。 一个人都不准逃出去。 不能让他们坏事,今日之事,决不能让除她和殷晚澄以外的人知道。 “行了澄澄,收一下,我自己解决。” 不赶紧让他停下来,他没个轻重弄死人了,到时候仙界怪罪下来,哪怕他是上神,也会被捉进天牢里受一顿酷刑,像他这不知自保的痴傻样,进去了高低也得褪层皮出来。 “主人怎么教你的?不要随便露出尾巴,被别人瞧见了,主人可护不住你。” 处于惊恐中的殷晚澄模糊中听到这句后,抬眼,见岁初眼里无奈地揉着他的脑袋,他定下心,慢慢卸力。 雪白龙尾消失不见,他望着眼前的一地狼藉,瑟缩一下,岁初这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这片刻功夫,原本嚣张跋扈的老鸨和混子皆跪伏在地,磕头求饶,岁初不信这些坏事做尽的人类能保守秘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岁初从芥子袋里翻了半天,寻摸着有什么好东西,正巧看到上次月昇送她的好东西,不管这些人接不接受,一股脑给他们灌下去了。 一点点,就能把他们今天一整天的记忆都去掉,是有些便宜他们了。 身后,殷晚澄愣愣地看着岁初的解决方式,不解:“主人为什么给坏人吃东西?澄澄也想吃。” “……”岁初手一抖,一个没控制好剂量,喂多了。 她凝了殷晚澄一眼:“你没必要吃这个。” 脑子已经成这样了,再吃这些,怕不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哦……”殷晚澄显得有些失落。 但喂多了会怎样? 岁初回忆了一下月昇当时告诉她的药效,那时候嫌烦没听,横竖不记得。 眼看这几人口吐白沫,双眼失神地歪倒在地,她试探了一下鼻息,无所谓地收了瓶子,死不了就行。 小心把残留在屋子里的气息和痕迹都清理掉,这才带着殷晚澄离开了房间。 一踏出房门,隔间传来寻欢作乐、引人遐想的暧昧声音,岁初走得急,反应过来才发现跟在身侧的白龙停住了,正偏过脑袋好奇聆听。 他抬眼望向岁初:“他们是不舒服吗?” 岁初鄙夷地轻嗤一声:“他们舒服得很呐。” 正巧看到一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男子整理衣襟从殷晚澄身后的房门出来,透过开着的房门,殷晚澄看到床榻之上,抱着被子痛哭流涕,却面若红霞的美男子。 殷晚澄指着他讷讷道:“他生病了。” “……” 亏得周围的声响太大,盖住了殷晚澄的声音,也幸得他们此时正施展了隐身术无人发现。 “主人,我们去帮帮他。”话落他已经迈步往那走了。 岁初把他拉住:“他没生病,你看错了。” “那他为什么脸色那么红?” 岁初没应声,只拉着他往回走,殷晚澄还想再说什么,岁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那就跟他一起躺着去,刚才那人怎么说的,让你伺候几位爷,我瞧你很乐意。” 一句话,把殷晚澄吓住了:“我……不乐意……” “不乐意最好,被别人玩了,那可就脏了,主人就不要了。” 如今的殷晚澄心思纯澈,世间难得,世间任何污秽之物皆不能将他浸染。 要把他弄脏的话…… 除了她,她谁都不允许。 * 殷晚澄估计被岁初那句话吓到了,一路上像个哑巴似的,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敢说。 岁初重新买了甜食,又给他带了心心念念的面人,回头见殷晚澄低着头仍是不吭声的样子,她乏了,懒得哄,带他回了客栈。 岂料殷晚澄一回来就钻进了澡堂子,岁初没去管,自顾自爬上床,闭上眼,入了梦。 梦里,一行人推门而入,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殷晚澄,将他拖拽而出。 经过她的时候,殷晚澄死死的攥紧了她的衣角,犹如溺水的人寻求到了一片浮木,仰头哀求:“澄澄不要和主人分开!” 身上的裙子被撕开了,殷晚澄惶恐地伸出一只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挥落。 最后一丝生机葬送,他沉于无尽的深海,被面目狰狞的一行人粗鲁地拽走。 她在做什么呢?她只顾着心疼自己身上漂亮的衣服被弄坏了,殷晚澄的挣扎、求救,她通通视而不见。 因为殷晚澄对她来说,根本不如一件衣裳重要。 后来,她的身边就没有那个傻子殷晚澄了。 她知道这是梦,但梦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真实无比。想醒来,却像被困住一般逃脱不得。 天色暗沉,无端起了一阵大风,又下了漫天的暴雨,她穿过重重大雨缀成的帘幕,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丁点水渍。 她抬头望向前方,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下,剜下了殷晚澄的护心鳞。 他血肉模糊地倒伏在地上,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失去了,漂亮的白色龙鳞残缺,纤长的龙角被削去,他使不上一点力,被龙骨制成的法器死死的压制住。 ——他自己的龙骨。 他抬起失了血色的脸望向不远处的岁初,对她露出一个艰难、却无比温和的笑容。 “以后,世间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心脏骤停。 话音落下,远处风声呼啸而至,暗沉的天幕变成鲜红的血色,一滴水落到她的脸上,她木然抬头用手背拂去,连手背上都是一片鲜红。 殷晚澄的血。 她不自觉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为她遮挡雨水的,竟是一片龙鳞化成的近乎透明的白伞,一滴又一滴的血,正从伞心的正中央低落。 外面的风吹打着窗子吱呀作响,岁初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身上一身冷汗,心悸不已。 烦躁地伸手一挥关了窗,怎么回事,睡觉都能梦到那条傻龙,还如此真实,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难道是白天担心他被人拐走,才做了这样一个梦?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担心他? 回想他说过的话。 世间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世间当然没有殷晚澄了,现在的殷晚澄是澄澄,没有了殷晚澄过去的记忆和脾性,自然算不上是殷晚澄。 闭了眼,梦中的血色又席卷上来,像是无形中一个预示。 根本无法再睡了,从床上坐起身,连声唤他的名字。 若是寻常殷晚澄听见她喊他,片刻便会出现在她左右,可是过了半晌,却始终无人应答。 她看了眼床头的漏钟,从外面回来,已过了两个时辰。 莫不是今日被吓着了,耗费心神,他睡熟了? 岁初起身走到对面殷晚澄的房间,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很听话,且今日被她吓住了,应该不会乱跑才是。 岁初不由得联想到刚才的梦,猜测殷晚澄是不是被那些人找到了,然后带走了。 带走了不正好?带回仙界,说不定就能把他治好了…… 虽然这样想,但她又生了气,这可不行。 客栈的澡堂子里,她找到了泡在里面的殷晚澄。 两个时辰了,屏风上凝掉的水蒸气弄湿了他换下来的衣物,原本温热的浴水已变得冰凉。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搭在澡堂边缘,一个劲地哭着揉搓自己的身上。 原本光滑的皮肤被浴水泡的干皱不说,他浑身都被他搓出了红印子,依稀可见细小的血珠隐于皮肤之下。 殷晚澄像根本察觉不到痛一样,一遍一遍,往身上浇着凉透的水。 “两个时辰了,还没洗够?” 她盯着他犯蠢的样子又是一气,只差把浴池给他掀翻了。 傻子连洗澡都不会,还要她来捞他。 “这么喜欢洗,那你就在这里呆着,把这身皮洗掉了再回去。” 于她而言不过换身皮,她往日也会蛇蜕,没什么大不了。 殷晚澄看出岁初在生气,听了这话后眼眸瞬间一亮:“这身皮洗掉了,主人还会要我吗?” 岁初气不顺,应道:“怎么?你这身皮是脏了还是烂了,我不要,你就真丢了?那你丢给我看。” 殷晚澄低下头,眼睛里闪啊闪,哭了。 “嗯,脏了……” 水面上泛起小小涟漪,他的泪落在了上面。 他可怜兮兮地说完,吸了吸鼻子,用手捞了一抔水,又顺着自己的手臂,发了狠地继续揉搓。 “主人不要,那我就丢了它。” “行了!”岁初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挥落的水珠溅到了她的身上,她更不顺了。 “哪里脏了?” 怎么像被人凌辱了一番似的哭哭啼啼。 还是这么爱哭。 “被那个女人碰过了。” 他的身子往水下沉了一下,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主人说过,不能让别的女人碰……澄澄没做好,被碰了……主人会讨厌,会不要我。” 她一路上都没搭理他,他觉得自己做了很严重的错事。 她一定是嫌弃他脏了,所以他要把这身皮囊洗干净。 但是他在这里洗了这么久,在南风馆里闻到的异香始终残留,他觉得自己洗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他的担忧,害怕,皆是来源于她一句随口调笑的话。 “擦干净,自己出来吧。”她扔下他的手臂,有些好笑地挤着笑容,“洗干净了就行,她隔着衣服碰的你,不算。” 一听这话,殷晚澄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也就是说,澄澄还是干净的?” “是啊。”岁初在心里补充,但过一会,说不定就不会干净了。 哗啦一声,殷晚澄从水里一下子站起来,也不避讳自己未着寸缕。 水珠从他的身上滚落流下,顺着腰腹间被他搓红的皮肤一路往下,他拖着一地水珠走到旁边的架子上,扯过方巾胡乱的擦拭了一下。 少了浴池和浴水的遮掩,如此一来,岁初便看到了,殷晚澄最原始的样子。 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的。 当真是…… 天赋异禀。 殷晚澄不知羞,她也大大方方地看。直到殷晚澄换好衣物,将所有春光掩盖,她才意犹未尽地目光上移,落入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 就是眼尾还有些红,不过,更漂亮了。 “干净的小蛇自己洗完澡了。” 殷晚澄笑得很开心,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干净的小蛇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光了。 “主人,有点冷。”刚洗完澡的人本就觉得寒凉,更别提窗外肆虐的狂风,殷晚澄贴近了岁初身侧,乖顺地开口,“主人,抱我。” 谁说他不会勾引。 被他揉搓的殷红还未褪去,素衣拢着,其实并不相称。 缺了点什么。 岁初偏过脑袋想了想,勾唇笑道:“主人有个好东西要赏给澄澄。” 是了,缺了点,专属于她的记号。 “回房间,慢慢说。” * 南风馆一事给了岁初启发,他不该整日穿得那么素,一点生气都没有,美人嘛,自然要穿相配的衣物才能衬出他的美。 她从芥子袋里翻找好久,才终于翻出一件许久之前收藏的缀着铃铛珍珠的艳丽纱衣。 梦里那件。 这本来是打算送给殷晚澄的,岁初偶然得了这件衣服,偏要在他生辰的时候送这件衣服去恶心他,还附赠了一本便于他学习的册子。 谁知道当时被人替换了,所以这件衣服她没有送出去,也不知道最后殷晚澄拿到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殷晚澄很喜欢她送的每一件东西,拿到手里之后,担心她等急了,直接剥了身上的衣服就将其穿上了。 这个过程,岁初也不避着,一直撑着下巴笑意盈盈、慢条斯理地欣赏着。 可怜的小白龙不知道自己又被看光了一次。 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拢在殷晚澄身上,却完全遮掩不住他身体棱角分明的线条,衣领敞开露出宽阔的胸膛,腰腹间的线条若隐若现,往下看,两条修长的腿直直裸露在外。 红色鲜活张扬,与轻纱的朦胧结合得相得益彰,岁初没想过这样的殷晚澄竟让人如此移不开目光。 这种半遮不遮的,明明是一种惹人遐想的画面,可殷晚澄纯净的目光却让他留了分底线。 岁初将留影镜放大到和她身高差不多大,镜子里完完整整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 “好看吗?”她问。 殷晚澄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半晌咧开嘴轻笑一声:“好看。” “喜欢这样穿吗?”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衣服上的小铃铛,这身衣服仿佛就是按照他的身形定做的,这两颗小铃铛的位置,卡的恰到好处。 感觉到殷晚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他似是不明白身上发生了什么,半晌才回答:“喜欢……” “可是,奇怪。” “怎么奇怪了?澄澄这样明明很漂亮。” 她坏心思地揽过他的腰间,从后面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她贴近他的后颈:“让主人检查一下,澄澄是不是真的洗干净了。” 白皙漂亮的脖颈迅速漫上一阵绯红,一直烧到耳根,他也不躲,乖乖地任她抱着,一动不动。 “主人,请检查。” 鼻尖是洗澡时沾上的花香,一半浓郁,一半清香,结合在一起,惑人心神。 她原本很讨厌花香的,可是他身上怎么那么好闻。 还有他纤细、漂亮的脖颈,像玉一样,裹着淡淡的粉,隐约可以看见可爱的小绒毛。 她突然感觉到饥饿。 想咬。 他会是什么反应? “乱跑的小蛇,主人得给点惩罚才好。” 下一刻,牙齿重重地落到了脆弱的后颈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30 第22章 第22章要永远做她的玩物。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扫过他的后颈,引起一阵战栗的酥麻,出于对她的信任,殷晚澄很乖地顺着她的话。 “嗯,澄澄接受惩罚。” 疼痛突如其来,让毫无防备的殷晚澄瞬间瞪大了眸子,很快发出一声惊呼。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逃脱,那只控制他脖颈的手,顺着脖颈间肌肉线条,一路探到他的喉结,而后,安抚似的轻轻挠了一下。 可是很疼。 本能驱使他仰头躲避,从喉间泄出一生闷哼,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不太喜欢听他叫喊,被他抗拒的反应搞得没耐性了,把他的嘴用力地箍紧,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 “忍着点,这是惩罚,不许叫。” 岁初的声音自她的脑海里响起,是她在说话。 怎么那么霸道,连脑子里都是她的声音。 他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弄疼他的,是主人。 主人说了,是在惩罚他。 所以他不应该惹主人生气。他应该乖乖听话。 疼痛只是一瞬,牙齿破开皮肉,有什么沿着脖颈注入血液,酥酥麻麻的顺着脊椎骨向上蔓延,驱散掉脖颈的疼痛。 被她掌控着所有感知,他逐渐恍惚,紧绷的神情逐渐松懈,手脚有些卸了力。 主人,在惩罚他。 但是,他不讨厌,甚至觉得,很舒服。 比昨天还要舒服。 头脑昏昏沉沉,半晌才听到岁初在他耳边轻声笑:“主人给澄澄做了个记号,以后澄澄跑到哪里去,主人都会找到你。” 她将她的妖力,给了他一点点。 如此一来,她便能随时知道他的所在,不用说话,只要她想传达自己的想法,通过妖力便能轻松传递给他。 刚才那句话,只是个试验。 她随即又看向他后颈,那里新增两个红色的小圆点。 对了,这样才完美嘛。 岁初带他上街时,习惯性地去看她留下的两个圆点。 很好,今日没有用领子遮住,没有惹她生气。 只是这才几日,就退了痂,浅淡一片,过不了几日便光滑如初,没有她的痕迹了。 他的恢复能力强得惊人,怪不得龙是最有灵力的神兽,千万妖怪都想得到一条。 天生适合被人豢养。 看着看着,她有些不爽了。 这种感觉,好像无论她留下什么记号,最后都会消失一样。 这可不行,他必须带着,最好,永远都消不掉。 殷晚澄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缩了缩后颈。 那晚灼烧的刺痛仿佛还在,就像刚刚烙上一样,每次回忆,痛感越是清晰。 她那时候还问了他一句话,“昨晚似乎欠了你什么,所以你今天早上才跟我生气?” 她指的是酒楼里说过回去让他舒服的话。 “主人给你补上了。” 她原来没有忘记承诺,而是寻找一个更好的方法,痛痛快快地,让他舒服了。 但比起奖励,他好像更喜欢惩罚一点? 她又告诫他:他若是听话,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的是呢,但是切记只有她才能让他舒服,旁人都不允许。 他现在,该怎么找机会呢? 思绪翻涌,岁初笑着拉了他一把:“澄澄认字吗?” 他回过神来,今夜岁初把他带出来,和他正站在花灯摊位前,她已经提着笔,研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澄澄,过来,主人教你认识几个字。” 如今的他,一个字都认不得。 可他就是觉得,主人的字很好看,像主人一样,他形容不出来,言语匮乏,总之就是两个字——漂亮。 也像他一样漂亮。 漂亮的蛇蛇,是最配的,所以,他跟主人,也最配了。 他微微抬眼,将目光凝在岁初身上,她的嘴角一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主人开心,那他也开心。 “我脸上有字?”视线相对,岁初又在逗他。 殷晚澄想了想:“有画。” 眉毛秀丽,眼睛明亮,嘴唇殷红,每一分色彩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幅漂亮的画。 “花言巧语。”岁初回眸,“照这个写。” 将研了墨的毛笔塞到他的手中,又递了一张她写好的纸。 现在的殷晚澄根本不识字,所以她干脆替他写了,他照抄便是。 殷晚澄握着笔,表情有些僵硬,他刚才只顾着看她去了,没有注意她是怎么握笔的,又是怎么落笔的,他攥着笔,看一眼,落下的线条写得歪歪扭扭。 不止岁初看不下去,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他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探头去瞄岁初,怕她嫌弃。 “好笨啊澄澄,手给我。” 一页新的纸盖住了他的,身后探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要这样握笔。” 声音温柔,带着一□□哄,又十足的耐心。 纠正了他握笔的姿势,她的手带着他,在纸上一笔一笔,很快写下两个在他眼中无比漂亮的字,尽管他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字念作什么。 “澄澄。”岁初突然唤了他一声。 “啊?”殷晚澄歪了下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 岁初松开他的手,指着刚刚写下的那两个字道:“我是说,这两个字,澄澄,你的名字。” 一阵风似的,片刻停留的机会也不给他。他还想被握住写字。 “还有这两个字,岁初,我的名字。”她笑着威胁道,“澄澄要是再写得那么丑,我以后就不教你别的了,把你卖到黑市去换银子。” “所以,给我好好写,认真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 他不安地缩了下,果然乖顺地紧紧握着笔,像个被夫子教训的学生,专注又认真。 岁初满意了。 这样乖巧听话的殷晚澄,她好像越来越有兴趣了。 他很听话,让他认真写,就安安静静地认真写,每个字都看了好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重重落笔。 只是撅着嘴,看着很委屈却不敢还嘴。 晚风微微吹拂,送来几缕他散下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有些轻微的痒意传到了心底。 她又想玩他了。 “主人,写好了。”他惴惴地要望过来,却被岁初伸来的手拦住了视线。 殷晚澄知道刚刚她在看他,被她这样盯着,他无法将注意力放在笔下,生怕出一点点错。 卖到黑市,她说过的,就像南风馆那些人,会粗鲁的对待他。 他太讨厌那种感觉了,还是她对他最好,会送他衣裳,会喂他吃东西,还会让他……舒服。 想着想着,明明没有被人碰到,却仿佛有无形的手按压着后 颈上的齿痕。 疼痛复现,脑中烧得一片空白,呼吸都开始错乱。 好一会儿,才听到岁初夸赞道:“写得不错啊,澄澄。” 得了她的肯定,煎熬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她将殷晚澄写好的纸叠好,笑道:“澄澄做的真好,回去,我可要想想怎么奖励你,现在,和我去放花灯许愿吧。” 直到他们走后许久,摊主才红着脸将岁初写好却留下的那一张收起来。 “哪有这样的……是我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吗?”他小声嘟囔着,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确认没有看错。 ——澄澄要永远做岁初的玩物。 哎,年轻人,真会玩。 * 殷晚澄又换上了另外一身纱衣。 她自那天之后,送了他好多漂亮的衣服。 他很想穿出门向别人炫耀她有多么偏爱他,但她却告诫他,他这模样,只能被主人看。 殷晚澄不明白,但她这样说,他听就是了。 此刻的他,乖巧地跪坐在床边,仰头期待地望向床榻上的岁初。 他期待奖励。 “尾巴和角露出来,让主人先检查一下,是不是干净的。”许久没见他的原身了,不知道被拔下的鳞片长好了没有。 殷晚澄听话地照做,岁初坐在床榻,将他的尾巴捏在手心看了看,随后又去看他的龙角。 “你的角长大了一些。” 先前只有她小拇指那么长,这才一个月,已经有她拳头那么长了。 变化很小,但她还是发现了。 龙角为什么会长大?她想不明白。 “嗯?”被她握在手里,脸上红晕弥漫,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角,用蒙了水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长大了。”他喃喃地重复。 趁他懵懂的时候,岁初把他捞进怀里,位置翻转,把他按倒在榻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澄澄这样真的很好看。” 太漂亮了,像世间最完美的瑰宝,又那么脆弱易碎,却根本不经玩弄,随便一摸反应就那么大。 这次,她直接让他看着自己被咬,明明已经他的手已经抵在她的胸前做出了拒绝的姿态,却并没有推开她。 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是奖励。” 奖励么……上次还说这是惩罚。 他已经分不清奖励和惩罚了。 他闭了眼,反正,他都喜欢。 眼睫上很快便染上了雾,眼角难耐地添上一抹艳色,胸口一下一下地剧烈起伏着。 原本,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可岁初今日不想那么快就放过他。 没什么理由,单纯他的反应太青涩有趣,不好好玩弄一番都觉得对不起他。 她好像已经喜欢上这样玩他了。 澄澄要永远做岁初的玩物。 这句带有强烈侮辱意味的话,可是你殷晚澄亲笔写下的,放过河灯,认认真真许过愿的。 不知道仙界那些神仙听到,会不会回应你的愿望?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锁骨位置那新添的两个圆点,像新生的两个红红的小痣,魅惑又勾人。 白色龙尾一点一点被青色覆盖,缠紧,掌控着这条不听话的尾巴。 她用自己的尾尖去挠着他的尾尖。 很好奇,那毒把他脑子毒坏了,这具身子还有没有用,会不会半身不遂? 他每天都要认认真真沐浴,身上也确实干净,但是半遮不遮才更诱惑,她用手指拽着他的衣服,纱衣磨过他的身子。 “主人……”他微扬着头,在理智被吞没之前,恍恍惚惚喘息着唤她,“我……” 岁初笑眯眯地看着他,她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还是能用的啊。 “你怎么了?” 她想听听他自己怎么描述这样的感受。 殷晚澄愣愣地道:“澄澄……长角了。” 岁初愣了一下:“你是第一天发现自己长了角吗?” 这种时候,提什么角。 “不是头上……” 此刻的殷晚澄仰躺在床上,墨发被她揉乱了,熏红的眉眼间尽是无措和慌乱。 他想动,可是尾巴和双腿被缠住,连双手都被制住,压在头顶。 动弹不得。 空茫的目光落在看好戏的岁初身上,喉结滚动,有些心虚道:“腿……腿上长角了……” 声音像浸在了糖罐里,变了调的甜腻。 岁初的注意力只在他脆弱起伏的脖颈上,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手指重重一按。 傻龙呜咽一声,上下眼睫一阖,一滴泪落了下来。 “说清楚一点,主人听不见。”岁初嗤笑一声,“怎么又哭了啊,澄澄是这么爱哭的小蛇吗?” 殷晚澄蹙眉,吐息愈发灼热,拼命忍住掉落的泪,根本说不清楚完整的话,却还是一遍又一遍,诚实地回答她的话。 “角……长角了。” “角长大了……” 岁初总算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撑着身体,沿着他颤抖的身子向下看去。 “澄澄管这叫角?” 这区别可大了,他是怎么把这两个联系到一起的。 殷晚澄认真道:“会长大……硬硬的,是角啊。” 他太难受了,都是突然冒出的角害的他。 “澄澄为什么突然长角……是不是生病了……” 是生病了吧?明明主人在奖励他,他为什么浑身发烫,身体突然难受得不行,喉间干哑,控制不住低吟出声,说话都支离破碎、连不成语调。 岁初一时没有说话,根本不想给他纠正,他认为是角,那就是吧。 她也不想在这些事上教他。 她就是一个恶劣的妖,惹了火就收了蛇身,整理好衣服,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徒留在□□中沉沦的殷晚澄。 殷晚澄浑身无力,求助般地抓她的衣角,用脸和身体去蹭她的脸,却被岁初冷着脸抛弃。 “奖励已经结束了,不能贪心。”她眯眼一笑,不再说话。 被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折磨得他快要疯掉了。 而岁初却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崩溃,听着他断断续续地喘息,对一切熟视无睹。 半晌,房间内突兀地传来一句哽咽:“澄澄会死吗?” 得不到岁初的回答,他更觉得害怕,空落落没有边际的感觉实在难捱。 他从一片混沌的大脑中捕捉到唯一一丝意识,是想被她触碰,被她重新掌控在身下,抬头便能看到她对自己笑,不仅尾巴,连同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那样,他才觉得安全。 “澄澄难受,摸摸……澄澄吧……” 独自在舟上摇摇晃晃的感觉快把他淹没了,他急切的需要一个落点,才不至于被巨大的惶恐吞噬。 如果真的要死掉了,他也希望能在她的安抚中死去。 “就像……平时那样……角给主人摸。”他讨好地想要摆脱难耐的境地,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岁初的垂怜,却根本不懂得头上的角和他口中以为的那个角有什么不一样。 岁初瞧着眼眸水润乌亮,乖巧地像只撒娇讨好的犬类殷晚澄,露出个看似为难的笑容。 “可是澄澄生病了,澄澄想连累主人吗?” 殷晚澄自责地低下头,眼里的不安快要漫出来了。 对,他生病了,所以她才不摸他的角。 他得治病,不能将病带给她。 余光里,看到桌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起身下床,颤颤巍巍握在手心,余光瞄一眼岁初,看她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毛,只当她嫌弃自己有病。 眼一闭,心一横,挥刀落下。 手臂被人握住,岁初问:“你想做什么?” “难受。”眼泪落下,“要治病,割了角,就不会难受了。” 岁初搞不懂这男人脑子到底傻成什么程度了,竟然想着断子绝孙…… 所以她该不该拦着呢? 成为一条废龙,好像也挺有趣的。 最终她还是替他收了刀子,笑道:“病不是这样治的。” 真的割了,以后岂不是不能瞧见他这样 的反应了?那就没意思了。 “不会自己解决吗?” 她只负责点火,看他崩溃难受心里头就舒服,她才没那么好心地要帮他脱离苦海。 但是傻了的人怎么懂如何解决?他困在原地,迟迟得不到解脱。 “或者你可以求求主人。”岁初坏心思地笑笑,用手指抵了一下他胸前衣服上坠着的铃铛,“主人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教你治病……不治病的话,会死的哦!” 铃声叮铃清响,犹如那个梦境。 她亲自把那个梦变为了现实。 只是这次,她补上了新的部分。 明月悬在高空,殷晚澄直直躺在床上,发丝混着薄汗黏在额头上,嘴唇半张,视线望着屋顶,却根本没有落点,似仍未从刚才的感觉中走出来。 岁初将放在他身侧的册子拿起,重新收回芥子袋里,再回头望一眼殷晚澄此刻的模样。 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说他傻,但他学东西是真的快,一本册子,他只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一回生,二回熟,想必之后,他会给出更多惊喜的反应吧。 昔日那个清冷自持的上神,如今还不是被她按住,肆意玩弄,对他做什么都是一副甘之若饴的表情。 有趣极了。 “好受了吗?”又将留影镜不动声色地收回,状似好心地替他施了一个净身咒。 可殷晚澄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隔了许久才微微有了点反应,看向她这边的方向。 “主人对你好吧?喜不喜欢?” 他自己是舒服了,她却什么都没享受到呢。 “好。”他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主人教的方法治病很有用,澄澄喜欢。” 出了一身汗,病治好了,不难受了,身子轻飘飘的,疲惫但畅快。 岁初微微一顿。 他这低哑的声线,有些勾人。 定是她心情好才这样觉得。 岁初端起桌上的杯盏浅浅饮了一口:“你喜欢就好。” 闻起来很苦的茶,饮到口中的时候,却有一种别样的甜在口中流转。 这种日子还多的是呢。 * 近几日,殷晚澄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日上三竿。 一连几天,他都在生病,生病时头晕脑胀昏昏沉沉,还…… 那小人画可真好看。 他从床上爬起来,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有些无力,视线下意识下移,目光怔愣好久。 为什么主人不在的时候,他就不会长大了。 好奇怪。 昨天主人说他越来越娇惯了,都比她醒的还要晚了,等到他羞耻地垂头想把自己蒙起来之时,主人又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哦,“生病”的小蛇赖床,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且,主人还会夸他学东西很快,再奖励他甜甜的吃食。 殷晚澄开始期待生病。 虽然生病的时候并不舒服,可是生病之后那种感觉还留在他的记忆里,让他回味无穷。 可是,生病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岁初房门前,打开一看,果然是空的。 昨晚,主人说,澄澄太累了,今天便自己好好休息。 所以便抛下他了。 思来想去,他灵光一闪。 第一次生病的时候,他泡了两个时辰的凉水澡。 岁初看殷晚澄累得很,担心把他玩坏了,虽说他自愈能力很强,但她还是想着给他弄些药材补补。 这天,趁着殷晚澄自己呆在房间,她出门去了一趟药铺。 她来的巧,正遇到几个客人谈论,南风馆的老鸨和那个天天诱拐少男的混子得了失心疯,一有人靠近立马就扯着嗓子喊着妖怪。 墙倒众人推,其中许多被拐来的男子借机脱身,走前还不忘将老鸨珍藏的物品洗劫一空。 她提着药材往回走的时候,恰好经过南风馆,昔日喧闹的高楼门口不过几日便门可罗雀,鸡蛋、烂菜叶、污水各种腌臜之物扔在了大门口,闻着臭气熏天。 岁初看着看着就有些发笑,她实在没想到这药粉用多了还有这个用处。 活该。 那几个寻找殷晚澄的不明人似乎离开了,一连几天,她都没有瞧见他们。 这样也好,免得她成天担心殷晚澄丢了。 今日她顺道带回来一些糖球甜点,却左等右等不见殷晚澄。 她闭上眼用留在他身上的妖力寻找他,结果在澡堂子里抓到泡皱了的殷晚澄。 “这次又弄脏了?” 可是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因为室内根本就没有落下的水汽。 所以,他一直泡的是冷水? 殷晚澄见她来了,眼睛一亮,认认真真回答:“泡了冷水澡就会生病长角,然后就会很舒服。” 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不需要岁初在身旁也能生病的方法。 岁初当即就想不管他,最后还是把他从水池里提溜出来,让他自己擦干净换好衣服吃东西,回过神来殷晚澄早已兴冲冲地换上另外一套青色纱衣,不用提醒就已经爬上了岁初的床,四仰八叉地躺倒,尾巴和角自觉地露了出来,睁着一双眼睛期待着望她。 “谁准许你爬主人的床了?” 胆子真大,才几天,连爬床都学会了? 就这利索劲,谁说他像傻子? 不知羞耻。 “没有爬。”他很无辜道,“只有蛇蛇,那才是爬床,澄澄这是直接躺在主人的床上,是躺床。” “……”懒得跟傻子讲道理。 没等到岁初理他,他又石破天惊地开口:“主人,澄澄都准备好了,来和澄澄交尾吧!” 岁初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哈?” 交尾,她不过是离开一天,他学东西快的匪夷所思。 谁把他带坏了! 在岁初的逼问下,殷晚澄便老老实实回答道:“白日里澄澄无聊,客栈来了一位带着蛇的师傅,澄澄看到两条小蛇缠在一起,缠了好久呢。师傅说,关系好的雄蛇和雌蛇才缠在一起。” 他说着说着,还兴奋地坐起来:“主人缠澄澄了,但是师傅说那样的姿势不对,正确的交尾是雄蛇在雌蛇上面,澄澄今天要在主人上面……” “停停停!”越说越荒谬,还敢越到她头上去,“你不能在上面。” “为什么?” 被她这一喊,殷晚澄瞬间委屈了,他呆呆地望了她一会,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主人为什么不想和澄澄交尾?为什么不让澄澄在上面?” “……”岁初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 “主人难道和澄澄关系不亲近吗?”他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暗淡,话语里饱含无尽落寞。 “不是说,澄澄是主人最喜欢的小白蛇了……主人是不是在骗澄澄?” 岁初面对连声质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道:“那师傅骗你的。” 殷晚澄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皱着眉头:“可是两条小蛇关系很亲密。” “主人的话你都不信了?”岁初往他边上凑了凑,皮笑肉不笑道,“你知道交尾是做什么吗?” “知道啊。”殷晚澄闷着头理所当然地答道,“师傅说,交尾后,雌蛇生下蛇蛋,蛇蛋会孵化出小蛇。” 他伸出两手的手指拉远,比出一个巴掌大的距离,轻声道,“小蛇,才这么长,很可爱。” “所以呢?” 岁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话音刚落,殷晚澄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澄澄想和主人生蛇蛋孵化小蛇!” 岁初只想用一件抹布把他的嘴给堵上。 她就不该问。 她就离开这么一会,哪里来的野男人把他带坏了,她今晚就把他绞杀了。 生蛇蛋,孵小蛇……她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和殷晚澄做这些,绝对。 “你长这么大,生过蛇蛋吗?” 殷晚澄还真就顺着她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下,“没生过。” “这就是了,人类都是满口谎言的生物,见你单纯,哄骗你玩呢。” 殷晚澄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仔 细琢磨一番她的话,郑重其事地点头,半晌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哦,骗澄澄呢。” “嗯,只有主人不会骗你,信我。” “那蛇蛋怎么来的?”他无比好奇。 “那谁知道,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岁初见他终于不再热衷于追着她交尾了,正以为把这小傻子骗过去了,没成想他完全不接岁初这句话,顺着自己的思路道,“所以,主人那天和澄澄交尾,生不出蛇蛋?” 岁初的伶牙俐齿,今日一连串被这呆瓜堵得哑口无言,装作没听见把他拽下床。 他还有些遗憾:“那也孵不出小蛇了?” 岁初将吃食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话,她有些恼羞成怒了。 龙和蛇能生出什么小蛇,别是什么四不像吧。 而且,殷晚澄如今这傻样,他能懂如何交尾? 不对,就算他懂,她也不可能和他交尾给他生蛋,做梦去吧。 殷晚澄等了好一会,见岁初不搭理他,他隐隐约约觉得岁初生气了,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主人都缠着他了,定也是喜欢他的,不然主人为什么不与别的小蛇交尾? 他心不在焉地咬着甜点,总觉得索然无味。 “我不喜欢小蛇,还要养着,很麻烦,如果真见了蛇蛋,我会全部扔掉,一个不留。” 蛇生得冷血,且没有亲属纽带,生下蛇蛋便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她出生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所以也不会执着留下什么后代。 殷晚澄恍然大悟。 “主人不喜欢,让澄澄来,澄澄生蛋!”他兴奋地望着岁初道,“澄澄养!” 岁初快被他气笑了,自顾自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赶人:“那你生吧。” 被敷衍的殷晚澄觉得有点委屈:“我,我怎么生……” 主人不喜欢,那他自己来,也不用主人动,不会累着她。 他歪头想了一下,伏在床边可怜巴巴道,“主人这就睡了?不缠澄澄吗?” “闭嘴。”岁初觉得他在旁边吵的她头嗡嗡的,自唇中默默吐出几个字。 “澄澄今天洗的很干净,也穿了漂亮的衣服。” 岁初把他踹出房门。 “以下犯上,给我滚出去跪院子!” * 岁初原以为殷晚澄被罚了会消停些,但没有。 她醒来的很晚,走到大堂时,才发觉小二眼神颇有些纠结复杂地望着她。 “有事?”岁初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道。 “嗯……”小二犹犹豫豫,小声道:“姑娘,就是你跟着的那个……” “宠物”二字他到底说不出口,轻咳一声道,“那个公子,他……” 一听到他这样提起殷晚澄,她瞬间抚了抚眉心,总觉得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在后院的鹅棚里蹲了半天了,就在那直勾勾地望着,我喊他,他也不理。” “哦……就这点事。”岁初不以为意,“兴许他是想吃鹅了,多做几个花样,随他去。” 来人间一趟,他喜欢,全给他做了。 “不是……”小二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他在盯着母鹅生蛋,孵鹅崽,然后问我,什么时候能孵出鹅崽来。” 岁初咯噔一下,皱眉:“你是怎么说的?” “嗯……”小二只觉得岁初的表情有些难看,支支吾吾道,“正好有两只鹅,一公一母在……” 想着岁初是女子,他不应说得那么直白,过程简单略过,“我说只有那样,咳……生下的鹅蛋才能孵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我。” “然后他还问了,公鹅能不能生蛋,生的蛋能不能孵化出鹅崽……接着他从窝里偷了两个鹅蛋捂在怀里捧着走了,偷鹅蛋的时候还被护崽子的母鹅啄了一口……然后那鹅就追着他一个劲地跑,后院里都是鹅毛……然后……” 他的神色更加古怪,后面的岁初已经不想听了。 偷鹅蛋,这是一个上神能干出来的事,连她的脸都快丢没了。 问的什么蠢问题啊。 她不困了,清醒了,被殷晚澄气的。 气呼呼地到了院子,当真是一地鹅毛,最近岁初待他好些了,给他换了一身好衣料,结果这人愣是搞得灰头土脸的,这还不算,他竟然揪着那鹅,把鹅的毛都给拔了。 仔细看,他的身上,衣服上都沾了鹅毛。 风一吹,地上的鹅毛吹得到处都是,迎面而来的一根鹅毛当即就呼在了她的脸上。 鹅毛落下去的时候,她与一只手提着被拔了毛的鹅,一手捧着鹅蛋看着她的殷晚澄视线相对。 “主人来了!”殷晚澄眼睛弯起来,笑道,“主人,鹅欺负澄澄,所以澄澄教训了它!” “澄澄是不是很厉害!” 他像个做了惊天动地大事的孩子一般,向她炫耀自己的所做的一切。 可是,明明是他招惹母鹅在先。 先前她当着他的面拔了狐狸毛,被她训了一顿窝囊,她还以为那时候殷晚澄傻乎乎的,应该看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谁知道他全都看在眼里,像模像样地学着她的样子照做。 岁初的巴掌到底还是没有落到他的脸上。 “殷……”她差点当即要把他的大名喊出来了,却被她自己制止住,当即噤了声,看了不远处往这边探头的小二,压低音量小声道:“谁教你偷鹅摸狗的本事,你偷鹅蛋做什么?想吃,我让人给你做,偷什么?” 今天能学着偷鹅蛋给鹅拔毛,明天他就敢偷老虎的崽给老虎拔胡子。 殷晚澄微微缩了一下,将秃毛鹅背到身后,讷讷道,“不吃,澄澄想带鹅蛋回去孵蛋。” “好端端的孵什么鹅蛋?” 原本不说话,还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傻子,如今他这桩桩件件,简直快把他是傻子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澄澄太笨了……先……学习一下,免得主人……嫌弃澄澄不会……” 他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岁初,他都这么乖了,主人应该不会生气吧? 谁知,对面的人脸色更沉了。 岁初怒极却是笑了,笑吟吟地问:“那你学到了什么?” 殷晚澄见她笑了,舒缓了神色,慢慢地蹭到她身旁蹲下。 “澄澄想,之前生不了蛇蛋,一定是姿势不对,澄澄研究过鹅的交尾姿势,澄澄记住了,今晚与主人试试这个姿势,主人喜欢在上面,澄澄可以……” 喉咙被人捉住,他的喉结紧紧抵在她的拇指处,上下滚动,在她掌中脆弱地起伏一下。 “等等主人,我……”怎么突然奖励他……他还没准备好…… 话音出口,却被毫不留情地一按,把他未说出口的话止住。 血液一瞬间涌上大脑,被抵住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想逃离,掌控他后颈的手指却不让他离开。 “澄澄喜欢孵蛋啊?” 视野模糊间,是岁初在笑,可并没有笑意,“等?主人想对你做什么的时候,可没有等这一说辞。” “这么喜欢孵蛋,那以后就别回房间睡了,滚去鹅窝睡吧,我让你孵个够。” 手指猛地收回,岁初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却没有了支撑他的人,理智回神之后,胸口却是一空。 阳光刺眼,他却周身发冷。 主人明明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反对他孵蛋,可他就是觉得,主人好像生气了。 他惹主人生气了。 他好像又做错事了,可是他想不明白错在哪里。 目光落在手里提着的鹅上,他是不是不应该拔鹅毛? 当初她拔狐狸毛的时候,身姿那样利索,他也想学。她还说,以后谁欺负他,不能眼巴巴的看着,要学会还手。 他按照主人的要求做了,且做的很好,主人应该奖励他才对。 但刚才的奖励太短暂了,他还没有被满足。 残留在脖颈之上的温热和不适仍在,他伸手触碰一下,不一样的,哪怕他很用力了,也是跟主人给他的不一样。 这远远不够。 小二在廊后看了许久,殷晚澄没有丝毫动静,他终是走上前要去取他的鹅:“客官,您还是把这鹅交给我吧。” 那姑娘刚才对他说,把殷晚澄的房间退掉,让他往后睡鹅窝。 虽然客栈没有让客人睡鹅窝的规定,但是,这姑娘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这鹅原本也是养着拿来做下酒菜的,这公子做事怪了些,但好在这鹅处理的干干净净,他能直接拿来交给厨房,也省事多了。 殷晚澄任他接过那只鹅,却唯独不肯将蛋交给他,直勾勾地目光盯着他看的时候,看得小二心里发毛。 “这鹅啊,是今晚的主餐。”他也不管殷晚澄听不听得懂,解释道,“姑娘特意说,今晚换几个花样尝尝,要不然早就腻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什么双龙戏珠、百鸟朝凤的菜式,他一点也没听进去,直到小二彻底走远了,他才迟钝的想起几个字。 换个花样。 想起她生气的时候,好像是听到他说尝试“那个姿势”的时候。 院子里的鹅经过刚才的那场闹剧之后,继续做刚做的事,公鹅又一跃而上,一展雄风。 他看着看着,恍然大悟。 明白了,主人不喜欢这个姿势,他需要换个花样。 定是平日里主人玩他的时候,他只是躺着、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她觉得腻了。 那可不行,他必须得用新花样勾引她。 他回忆平日里主人对他做的一切,分析那种方式是他喜欢的。随后皱眉,好难选择啊,他都喜欢。 算了。 殷晚澄下定了决心,选不出来,那他便试着都做一遍好了。 第23章 第23章妖女,别碰我。 夜深前,岁初听闻小二说殷晚澄一直呆在鹅窝里没有回房,她只冷哼一声,褪下衣衫准备睡下。 天公不作美,傍晚时空气沉闷,狂风过后,暴雨接踵而至,敲打着窗牗劈啪作响。 被这雨烦扰,岁初迟迟无法安然入眠。 水声自远处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在耳边萦绕不散。 她并不讨厌水声,但尤其厌恶黑暗中雨水流动的声音。下雨带来的潮意伴随着酒水的味道,又让她回忆起往昔。 刺骨的、腐烂的气味从未从记忆里剥离,总在如此相似的情景中反复出现。 那抹淡的不能再淡的白色影子在她眼里不断扭曲,哪怕过去几千年,她仍是恨的。 可这次逢了雨,情况变得些许不同。那抹白色影子逐渐淡化,直至浮现出另一抹清晰的白色。 以前他总像浮于云间远离尘嚣,肩上不沾染一分红尘。 但他已经从云上跌落了。 他已经被搅进了艳丽的红,不再像一摊死水寡淡,而是热烈、滚烫,明亮鲜活。 眼前蓦地闪过殷晚澄缩在鹅窝里,被雨淋得瑟瑟发抖的场景。 那怎么行。 她必须得去看看他这狼狈样,而后假模假样施舍一番,用不着把他领回房门,便是让他睡在门口,这小傻子估计就会对她感恩戴德,直言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吧? 窗子咯吱作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听力好,是不是雨水作祟她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有人在偷偷撬窗。 呦,长本事了,不仅学会爬床,连撬窗都学会了。 这是在鹅窝里呆不下去,又想了什么办法来勾引她? 她施施然走进窗边,本想揪住不听话的小龙给他一顿教训,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混杂在雨水中,那抹刺鼻惹她生厌、勾起她过往回忆的酒气。 岁初的眼神骤然变冷。 还敢跑去喝这些东西,既然学不乖,那今夜就可不单单只是惩罚他那么简单了。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了窗子。 窗外的人身躯一震,似乎没料到他如此轻微的声响在厚重的雨幕中还能被发现,顿了片刻,叩着窗就要往里跳,岁初眼疾手快合了窗,夹了他的手指。 那人痛呼一声,用胳膊肘撞开窗子,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对准岁初,醉醺醺地威胁道:“小娘子,劝你不要叫喊,不要反抗乖乖听话。” 这贼偷鸡摸狗惯了,得手了好几次,盯上岁初已有几天了,见她一人出门在外,生得俊俏,瞧着又乖又甜,却出手阔绰,身边只有一个大高个看起来有威胁。 他又观察了几天,那个大高个看着能打,却弱不禁风的,瘫在床上好几天下不了地,走路也走不利索,白天一事他总算看明白了,那人脑子是有问题的。 简言之,这小娘子无人护着,且一个傻子能懂得什么,当即便起了一亲芳泽的心思。 但也难保这小娘子叫喊,恰好今夜下着暴雨,他又多喝了几杯,当即恶从胆边生,估摸着深夜无人察觉,半夜撬窗前来,没成想着小娘子未寝,还亲手替他打开了窗子。 见了刀子也没大喊大叫,不害怕,也不笑。 “小娘子,还没睡呢,是不是在等哥哥我?”他先是用下流的话调笑几句,岁初没有回应。 “等不等你暂且不提。”岁初收回搭在窗子上的手,“我看你是在等死呢。” 既然她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人类,但雇几个人动手也不是不可以。 人类这种贪婪的生物,有银子,就能驱使他们做任何事。 也能让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褪下伪装,成为一个凶残的刽子手。 “小娘子嘴巴还挺毒的,一会啊,也不知道是甜是毒了。”小贼正要沿着窗台滑下,却被人一手提了回去,重心不稳,狠狠摔在暴雨里。 这怒气冲冲而来的人,便是刚到这里的殷晚澄了。 岁初见了他,眉梢微扬,趁着月光看清他身上的衣着,表情一瞬变得暧昧不明。 虽是大半夜,怎么就穿成这样来找她? 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一件衣服,而是由一条条缎带简单做出了外衣的雏形,随着走动衣服下的皮肤若隐若现,看上去,就像他把赤身的自己绑起来一样。 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忍直视、淫.乱至极。 不过,她喜欢。 就是有点想不起她什么时候收藏了这种衣裳,眼光真好。 可她随即又意识到那贼还在外面,殷晚澄这样子可不能被他瞧了去。 还未等她开口,殷晚澄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块板砖,直接对着那贼的脑袋就是一下。 一记闷响过后,那贼只看到一抹红影,连人都没看清,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殷晚澄拍完人,见人直挺挺摔在地上,又把贼从暴雨里拖到廊下,他踢了他一脚,气鼓鼓道:“睡什么睡,起来打架,和澄澄争与主人的交尾权!” “……”岁初看着呆子蹲在那里又拖又拽,和那个贼嘀咕了半天,说得他自己烦了,拿起那板砖估计还想着来一下,被岁初喝止:“不许打!” 这是人类,万一拍死了,被上面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但只要人没死,拍成残废都没人管。 岁初把殷晚澄拽进屋里勒令他擦干净,又唤了小二前来,在把小贼交给小二之前,给这贼递了个药丸。 男人最在意的不就是那两肉,直接废了他,变成一坨无用的烂肉,连男人都不是了,看他以后还拿什么消遣快活。 而他做的这一切,全都落在了殷晚澄的眼里,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殷晚澄抿着唇,不发一言。 不是想来勾引她?她都回来了,怎么无动于衷? 正想着,小二过来回话,说已经把那贼捆了,明日就扭送官府去,一边询问岁初是不是受惊了,需不需要安神汤入睡。 岁初刚想说不用,就听屋子里瓷碗碎裂的声响落在地上,小二探头要去看,岁初连忙挡住他的视线,说不用了,在他半信半疑的视线里,岁初将房门关好。 房间里,殷晚澄正站在桌边,跟那茶盏有仇似的恶狠 狠地盯着。 原本桌上有四只,其中一只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余光察觉到她望过来,他小声念叨着:“澄澄不是故意的。” 好好的杯子收在桌子正中央,他是有多“不是故意”才把一个杯子碰到地上去? 小龙胆子还挺大。 岁初决定晒着他,往他这边走的时候,殷晚澄紧绷着身体竖起耳朵,但岁初只是擦肩而过,绕过他径直上了床,侧身躺好盖了被子,闭眼背对着他。 殷晚澄傻了眼,直勾勾地盯了半晌,不甘心地凑到她床前,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澄澄说,不是故意的。” 雨声喧哗,但他声音更大,像是骤然而降的雨,霸道,强烈,足够让她听见。 “哦。”被子里轻飘飘地回应,“主人也没怪你啊。”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主人怪他,打他骂他都好,而不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 他想要关注。 但好像她还是在生气。 殷晚澄望着床上的后脑勺,手指下意识捏紧,站在床前许久许久。 窗子并没有彻底关紧,有一缕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他身上的缎带随之飞扬,像一只翅膀残缺的蝶破碎在这个雨夜。 从他的视线里,看不到那个雄性生物的表情,但他看到她笑了。 笑的意思,是彰显开心,是表达亲切,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被丢在大雨里的不是那个贼,而是他的心。 身上的衣服乱了,像缠着他的身躯,轻微的痛开始蔓延,有些喘不上气。 他察觉到自己不开心,很不开心。 她说过,作为她的小宠,不能生妒,她给他解释过嫉妒的意思,就是想把其他人除掉。 他的确想除掉其他人。 说他是她唯一的小宠玩物,最喜欢他,却对别人笑。 都是骗蛇的。 他偏着脑袋思考了一会,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但是他都穿成这样了,用主人的话来说,是招蜂引蝶,可是主人看都不看他。 对他失去兴趣了么? 他走到床边,慢慢跪坐下来,心口的不适似乎在扩散,一阵一阵,逐渐加剧。 脑袋一阵嗡鸣声,他抚了抚眉心,连带着意识开始恍惚。 脑中突然一滞,瞬间,如重锤般的痛楚在他额间蔓延。 怪不得不让他生妒,原来这样难受,痛得他……快要受不住了。 不只是重锤,像是有千万个人重重地敲打着着他的额头,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连雨声也听不到,只有无尽的嘶鸣,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浑浑噩噩。 犹如万蚁噬心,全身上下都像扎进了钉,骨头仿佛都要被融化成一摊血水。 “主人……” 几乎只剩轻微的气音了,掩在簌簌而落的雨声里,岁初没有听见他的呼救。 半晌听不到他的动静,岁初回头,却见床前乖巧的跪了个人,跪的姿势不怎么标准,他整个人趴伏在她的床边,脑袋抵在床边埋住脸,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在发颤。 想勾引她,就这点招数吗? 摆出这种姿势,她可没兴趣。 “滚出去。”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本想将他的手拂开,却在触碰到他的那刻眉目一拧。 不对。 他的手,怎么像一块冰。 她掰起他的头来看,他的眼睛紧闭,唇色已是如纸般的苍白,难受地眉头紧蹙,看上去颇有些阴沉。 此刻,嘴里不住地嗫喏着什么。 刚才他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手指贴上去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蹭了过来,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似乎是认清了她是谁,想撤回去,却被禁锢而不能。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这次,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听清了。 他说,妖女,别碰我。 第24章 第24章这张嘴发出的声音,除了…… 殷晚澄颤抖的羽睫之下寒芒微闪,那眼神虽然飘忽暂无落点,却凌厉如刀,一如往昔很多个想要至她于死地的时刻。 她太熟悉了。 她的兴趣一下子被勾起。 “我偏要碰。”她手臂一用力,将他的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绕进缎带的缝隙,寻找到他敏感的地方,一下一下轻柔地抚过,盯着他恍惚的黑眸,“我就碰了,你又如何?” 她碰过的地方像电流,而她似是故意,温柔小心地对待,偶尔几下有意无意地重压,钻心疼痛和刺激双重折磨下吐息渐重,甚至想主动地靠近她,迎合上去,企图让她盖过折磨到发疯的痛意。 他在混沌中找回一缕清明的意识,这样做了,在她面前就没了脸面。 殷晚澄僵在原地不敢再有动作,面上显露出屈辱的表情,死死咬着唇不再吭声,被攥住的手指蜷缩。 他眉间依旧紧蹙,仍是忍着痛意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佣起全身的力气想要逃脱她的桎梏,拉扯之间,她的手滑得更深。 若是再往下一点…… 她不会主动去松开他,没想到月昇给的解药延迟这么久,在这种时候清醒过来。 勾引半路未遂,选了这么个好时候。 手臂一伸,直接把他拽到了床上,失了力忍痛的白龙忙不迭跌落在床榻,身上的衣裙犹如蝴蝶缓缓坠地。 手腕被交叉按在头顶,他被娇小的身躯笼罩,她就撑在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于他而言被妖女按在床上是极为羞耻的事,可他偏偏生出了一分安全感,像是她在这里,便能缓解他身上的痛意。 不对,妖女不会那么好心。 他的挣扎愈发剧烈,像一条即将受刑的鱼疯狂摆动自己的身躯逃脱,岁初只用一只手不费多大的力气就把他制住了,力量悬殊,让他彻底绝望。 “别碰我!” 他是吼出声的,岁初却听出他声线里暗带的崩溃,低头去看,脸色惨白的脸上,眼角红得格外瞩目。 “你分明很愿意我碰你。” “你自己穿成这样,不就是想让主人碰你?嗯?”贴近他的耳畔,轻声呢喃,“装什么正经。” 他们又恢复了先前斗得死去活来的场景,岁初依然和先前一样不遗余力地羞辱他。 他什么样子没见过,不让碰,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全身上下都给他碰一遍。 他的眉毛蹙的紧,岁初只当他在生气,对他的痛楚视而不见。 “殷上神,你现在可是和我跌在一张床上呢,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我满足你了,你生什么气呀。” 每说一句话,便换了个地方惹火。 “做出如此这样举动的,明明是你呀。” 殷晚澄急促喘息,他对此情此景所有的一切都感到迟钝,视野痛到一片漆黑,耳边嗡鸣,岁初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怎么,知道是自己勾引我,所以说不出话了?殷上神?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澄澄呀。” 话音止住,面前原本满身刺的男人,收了满身的戾气,竟主动往她颈间蹭了蹭。 他身上很凉,岁初并不怕冷,只是他的手那一瞬的凉还是让她不悦地皱眉。 她就是这样,黏上来,她又不高兴了。 束缚他的那只手条件反射的对准他的下颌,他咬住的唇被顶开了,一直紧闭的苍白唇瓣翕动,喘息着说出了含糊的一声。 “放开我……” 他的双手得到自由,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腰,将她牢牢揽在怀里,死死扣紧。 “放开……痛……”他的睫毛一颤一颤,挠在她的颈窝,身体痉挛,岁初本想讥讽几句,却察觉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屏息去探留在他身上的妖力。 很乱,不稳。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破坏她的妖力。 她留的妖力只有一缕用来寻找他的位置,相较之下弱得不可察觉,而那股力量可怕,几乎要将她残杀殆尽了。 她抬眸,注视着殷晚澄的脸,他已痛到失去知觉,这么难受,怪不得连话都不会回应了。 她将他侧颈的发丝拂开,重新咬了上去。 想把她的妖力弄得一干二净?那可不行。 落在她手里,那他就必须得带着她的妖力行走世间,不管他清不清醒,愿不愿意,必须得带着她的东西。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嗯……” 牙齿刺穿脆弱的脖颈那一刻,揽在她腰间的手指狠狠的抓了一下,喉间不自觉地泄出一声沙哑的音节, “滚……”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之前被她咬着的画面。 那时,他说,他接受惩罚。 那不知廉耻发出惩罚请求的人,是他自己。 他开始惶恐,心里铺天盖地对自己质疑,只是一瞬,混沌重新席卷而来,意识很快被黑暗覆盖。 嘴里说着滚,却亲密地环抱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如若不是她的牙齿埋进他的身体,岁初都要觉得他们此刻正提着刀剑斗得死去活来。 他也没让她舒坦,指尖抓得那么用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不甘示弱地在她腰间留下几条交错的红痕。 岁初被他抓得痛了,偏偏他体内的那股能量乱成一团,她刚进去半点,就有一股阻力阻碍着她,将她硬生生往回逼。 这道力霸道得很,却根本不是出自殷晚澄,他是上神,气息也是纯净的,而潜藏在他体内作乱的这一股,带着阴暗几近腐朽气息,刚进去的妖力只有片刻,就被被迅速绞紧,缠得她眉头一皱。 她还偏不信这个邪,压不住这东西! “还有力气让我滚,看来是痛得不够狠。” 她也发了狠,敢骂,就得给她好好承受。 她将牙齿刺的更深,失去意识的白龙不再克制,在她耳边发出如梦呓一般的声音。 她不管他的叫喊,横冲直撞,将所有企图反抗的东西重新打压下去,以自己的妖力在他体内扎根。 在这过程中,殷晚澄无法助力她半点,任她的妖力直直进入,所有拒绝的话全被捂了回去,半张的唇中不断溢出克制不住的低吟。 岁初心想,殷晚澄这张嘴发出的声音,除了这种时候叫出来之外,别的时候,好像都不怎么好听。 不过,这种声音,也只有她能让他发出来。 过了许久许久,他的声音渐渐平息,呼吸才渐渐趋于平缓,连带着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眼角还有些湿意。 只是揽在她腰间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岁初收了妖力,重重的喘了口气,余光又瞥了他侧颈一眼。 红肿不堪,不再只是两个几乎毫无察觉的小洞,像是在他雪白的脖颈开了一朵漂亮的红花。 从盛放到凋谢,痕迹应该能持续更久吧。 想到这,她愉悦地舔了舔唇上沾到的血。 是甜的,味道不错。 她刚刚只顾着输入妖力,完全忘了收取点利息,只是注视着他脖颈之上的狼藉,一时半会没有继续下嘴的想法。 何况,她咬的有些酸了。 那股不明的能力被压下去之后,他的体温回归正常,不冷不热,是她喜欢的温度。 她不怕冷,也不讨厌暖,更何况岁初从不亏待自己,他气息清冽,将大雨带来的潮湿感驱散了不少,她没理由把他推开,就任由他这么抱着。 更何况…… “殷上神,你还没抱够?” 既然他已恢复正常,不奚落一番不是她岁初。 然而抱着他的人一动不动,岁初以为他是不是又犯什么病了,仔细一看,竟然睡着了。 呵,这么不经折腾,竟累得睡了。 烛火在雨夜燃了许久,她一时半会没有酝酿出睡意,索性就这样打量着面前沉睡的人。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很轻,羽毛一样,像一眨眼就会被风吹跑了。 岁初难得这样认真看他。 白色素雅,红色张扬,两种完全不相干的颜色被他结合在身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两种美丽。 以前他们斗来斗去的时候他总是板着脸,后来他痴傻了,脸上又蠢得要命,如今这样安安静静的,瞧着瞧着愈发顺眼了。 武力著称的上神,长着这样一张脸,如果他不是那么不解风情,嘴里又不会说什么软话,估计他们也不会斗了这么多年。 当初他怎么和自己结下梁子的?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 ——忘了,没来由的讨厌。 妖生漫长到接近永生,每桩不愉快的事情哪能每件都完完整整的记得?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连同呼吸都是错的,何须计较来龙去脉,又何必追本溯源? 她也不会去问殷晚澄,这个闷葫芦估计也不会理她,而且,他平日里忙碌,更不可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岁初看着看着,更觉得不爽。 怎么累的是她,睡不着的是她,到头来,他睡得这么香,这么舒服。 岂有此理。 指尖捏上他的嘴唇,掐着他:“不许睡,起来,夜还长着呢。” 他微微皱了下眉,没醒,睡得很熟。 怎么,是她弄得太轻了? “醒来,刚才骂我的那股劲呢。” 不死心地继续掐,直到他的唇都被掐出了印子,他还是在睡。 她捏捏他的脸,又扯着他的耳朵,不住地念叨着:“累的又不是你,用力的是我,你怎么这么娇弱,这么没出息?” 她改了位置,去掀他的眼皮,一边掀一边道:“口是心非,殷上神,你既能吃,还很能睡,没有我刚才帮你,你如今能这么舒服的睡觉?你说说,该如何报答我?” 他自然是回答不了,岁初看着呼吸沉沉,视线没有聚焦的他,突然就觉得自言自语的行为蠢得要命。 再反思一下,刚才帮他的行为都很傻。 她就不该那么好心地帮他缓解,而应该在他痛到忍不住了,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哭着求她帮他,她才半推半就地用那么一丁点残存的善心帮他舒缓,这样才对。 清冷的殷晚澄求起人来,可比傻子殷晚澄求人有趣多了。 失算了,长夜漫漫,她只能对着昏睡的、毫无反应的白龙干瞪眼,无聊死了。 啧,失去了多少乐趣啊。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殷晚澄愣了许久。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昨夜的雨已经平息。 床不是他睡的那个,但也并不陌生,他曾经躺过好几次的,生病到浑身滚烫,他都是盯着那青色的沙帐,再被余光里的绿意降温,直到最后全身舒爽,再被赶回自己的房间去。 但睁眼就看到这青色,还是第一次。 “醒了?”身前传来一声讥笑,他顺着声音迟钝的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他紧紧地抱着一个躯体。 柔软尽在身侧,太亲近了,从来没有一刻这么亲近过。 他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岁初心情不错,醒的比他早一些,睡醒了就干脆盯着这小龙看。 她很想一爪子把他拍醒,但想来,还是让他迷迷糊糊自己反应过来比较好,但他实在太呆了,看沙帐看窗外,就是不看她。 她还不比那些死物好看?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穿得花枝招展就来勾引人,谁教你的?” 殷晚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脸颊一点一点烧起来。 明明是条白龙,怎么一大早像煮熟了的虾子。 倒是秀色可餐。 不过,现在倒知道害羞了,也不知道昨晚是谁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不知廉耻。 勾引人的时候不知羞,现在倒知道了。 岁初笑吟吟地望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的脖颈,落在昨晚留下的齿痕上。 还没消肿,但齿间那跳动的感觉仿佛还依稀可辨。 她就该每天给他留个记号,就是不知道他清醒时,会不会反抗得更激烈。 “不让主人碰你,倒是自己贴上来,不知道的,还以 为你多想要我,你的身体可比你的嘴诚实的多。” 指尖在那里轻轻摩挲,伤口轻微的痛麻与她手指的痒结合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她揉的太轻了,殷晚澄感觉他像在慢慢处以缓慢的刑罚,折磨得他脑中如同陷入一团浆糊。 “怎么不反抗?” 不该是狠狠攥住他的手,像昨晚,用屈辱的眼神喊她妖女,拼尽全力把她往外推吗? “有些人,昨晚喊出来的声音,堪比天籁。”指尖狠狠用力,疼痛迫使他开口。 “昨晚……”声音还留有昨晚的涩哑,岁初聚精会神,做好了取笑他的准备,随后就看到他依旧红着脸,眼眸却晶亮无比地看向她。 “昨晚,主人是和澄澄……交尾了吗?” 第25章 第25章纸不应该有反应。 岁初凝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读出一丁点欺骗或隐瞒的心思。 “有吧?”他虽然不敢看她,一直心虚躲闪,但眉眼里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 “你不记得了?” 他疑惑渐深:“记得什么?” 根本不是伪装,昨晚的事情,他半点都不记得。 昨晚恶狠狠盯着她,喊她妖女的那个人,被压着输送妖力,包括他体内那股不明的东西,只有她完整的记得。 如果不是她看了他一整晚没有阖眼,还有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她都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可她确信,那个“殷晚澄”的的确确出现过了。 她试探着与他体内的妖力联结,昨晚那股阴沉可怕的力量好像消失了,一丝一毫都探寻不到。 那他应该也不记得自己身体的异常。 她不由得思忖,也没听说过他有这样的毛病,是他一直都在克制,失去神力后自己克制不住,才会如此,还是说…… 他如今的痴傻,是这个原因? 那力量发霉腐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感觉,她曾经闻到过,身临其境地体会过。 在什么地方呢? 她眉头紧锁,但在她漫长的蛇生里实在是想不起,裹在被子里像一只蚕的殷晚澄趁她思考的间隙,一点点靠过来,重新往她怀里钻。 “抱抱。” 埋首在她的胸前,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轻挠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皮肤。 这是刚刚睡醒,就想着讨奖励了?真贪心。 又或者是,下意识地勾引她。 岁初把他的脑袋推开,连带着搁在她腰间的手都拨到一边去了,既然不是那个殷晚澄,如今被他抱了一晚上,白白便宜了他,她实在是亏大了。 刚才的思绪被打断,岁初也不再去想那气息来源于何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那东西与他的痴傻有关,那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不是没有可能的,殷晚澄那副鬼样,得罪的妖和神都不少,想要害他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如果她昨晚没有帮他压住,殷晚澄会变成什么样? 毫无血色的脸,冰凉的身体,太脆弱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 她想到闲游在外的鹤妖郁肃,他常年钻研这些疑难杂病,不论如何,让他帮忙看看,这怪毛病到底能不能根治,会不会伤其性命。 她起身,用妖力避着他写信,留在床上的殷晚澄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失落感铺天盖地压过来。 是他昨晚做的不够好?她怎么对他还是这么冷淡? 是嫌他无趣吗? 他一下地,身体便软成一瘫,艰难地动了两步,一脚踩在了衣服上的缎带,重心不稳,往地上摔去。 一双胳膊揽住了他,岁初执笔的手将他虚揽在怀里,笔尖上的墨迹被他撞的落了几滴,将他的血红的衣襟染上了几点墨花。 “主人写封信都没耐心等,晚上投怀送抱也就算了,大清早依然不安分,是昨晚没有满足你?” 怎么这么娇气,站都站不稳。 “腿软……”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对不起,给主人添麻烦了。” 他一脸愧色,试探着从她身上起身,岁初瞧见,突然就笑起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 “想不想帮我?” “想!”他眼眸一亮,急切地点了点头,像是这样就能很好的弥补自己刚才给她带来的不便。 “好乖啊。”岁初忍不住再次揉揉他的脑袋,“澄澄可得好好配合,这样才更乖。” 殷晚澄被夸的双眼晶亮,主动侧首,去蹭她的手掌。 “都听主人的。” 就这样抱着他回身,让他跪坐在案桌前,故意研墨,殷晚澄双手乖巧地叠放案上,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她的动作。 “我在写一件很重要的事,和澄澄有关的。”她用笔蘸了墨,一遍蘸墨一边有些遗憾道,“可是这里没有纸,不知道写在哪里。” 搭在殷晚澄后颈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后背,她的话还在继续:“写在哪里好呢,这房间里没有一件是我的。” 她的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也不知道殷晚澄这条傻龙能不能懂她的意思。 被掌控住后颈的殷晚澄果然没有第一时间往深处去想,他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荡,似是在寻找能用作纸的工具,寻了半天,一样也没有,他有些沮丧,说好的帮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后背滑进了一只手,温热的指腹一下一下轻点,她继续提醒:“可惜啊,你帮不上我了。” 殷晚澄灵光一闪,急切道:“写在澄澄身上吧,我是主人的。” 岁初笑了,他可真聪明,这么快就懂了她的意思。 “可是,墨迹写在你身上,会把你弄脏的……不行,主人还是寻别的……” 她话语里虚情假意的关切真实的很,傻子殷晚澄分辨不出,生怕自己没任何作用一般,语气更急:“不要,就在我身上写,我可以自己洗干净。” 他的神情认真得可爱,一边说,一边拉下后衣,将干净光滑的后背暴露在岁初眼前。 果真白的像纸一样,只是带着淡粉的血色,漂亮的很。 岁初有些诧异,他的后背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血红色鬼花,妖冶到可怖。 很小,像心脏那样在他后背的正中央。 与他并不和谐。 她有些疑问,但终究没有问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自然不会收手。 “委屈澄澄了。” “不委屈,我……唔……”细软的笔尖蘸着笔墨在他的后背轻轻划过,触及到脆弱的皮肉,酥痒的感觉让殷晚澄身体忍不住轻颤几下。 身上太白了…… 威风凛凛的神将,参加多少数不清的战役,皮肉上总该留下疤痕,可他偏偏是罕见的白龙,只要没到重伤不治的地步,多重的伤都可以愈合皮肉,重获新生。 干净得仿佛无人能亵渎他。 可如今还不是匍匐在她身下,被她按着,写下歪歪曲曲的难看的字迹。 “啧,写坏了。” 歪歪扭扭,像一条游动的蛇爬过留下的痕迹,根本辨认不清她写的是什么,她的确没有认真写,而是在乱涂乱画,一切随着她的心情,反正都是哄骗他的。 可这具躯体实在太敏感了,让她生出玷污的心思,一点点轻微的触碰,就抖成这样了,墨迹滴得到处都是,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清冷矜贵的上神拽入黑色的尘泥。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抖啊,主人都没办法写了,你这不是在帮主人,是在添乱。” “对不起……”他喘息声凌乱,极力忍住身上的异样,放空心思恍恍惚惚,神智已经被磨灭,但身体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微颤,在听到她一声不悦的轻啧后,又惶恐地抓住桌子的一角努力克制。 清醒混沌反复交织,折磨得他眼眶泛红,却连身体本能的反应也被剥夺。 不能发抖,不能出声,是他提出来要写在他背上的,他现在应该是一张纸。 纸不应该有反应……会被主人嫌弃。 停笔的那一刻,仿佛一辈子那么 漫长,殷晚澄无力地伏在桌案前,明明他只是被写了几个字,什么都没做,他却脱了力一样,眼神迷离,额角鬓发已湿。 岁初心满意足的收了笔,召出一只彩色尾羽的小鹤,耳语几句,传了之前写好的信,这才回头看他。 原本光洁的后背爬满了点点墨迹,忍极了,背部酝酿着一层淡粉,好不容易从禁锢中解脱,此刻的他像一只濒死的鱼急促的喘息。 岁初觉得,不应该在他后背上乱写,而是应该作一幅漂亮的画,要不然白费了这美丽的画布。 但画再美,加在他身上,也是弄脏了。 她从桌上取了一块甜点:“来,吃点东西吧。” 昨夜痛成那样,今天又被她这样凌辱,体力消耗大半,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可别真的玩坏了,要玩小龙,循序渐进食用才美妙啊。 他视线迷离着,靠在案边缓了好久,才堪堪撑起身躯,岁初见他实在没力气起来了,好心地将芝麻糖喂到他的唇边。 嫣红的嘴唇微动,张口顺势叼住,慢慢咀嚼吞咽。 “甜吗?” “甜。”他脑中混沌,没有别的想法,亦感觉不到任何羞耻,脸上笑容浅浅。 岁初捏着另一颗芝麻糖,却不急着继续喂他。 芝麻糖放了一晚上,已经开始化了,她捏在指尖的时候,粘稠的糖液粘在手上。 “既然是甜的,可不是主人伺候你吃东西。” 想要,自己来取。 殷晚澄目光聚焦,撑起脑袋,一口将糖衔住,连带着她的手指含住。 湿漉漉的唇、还有柔软的舌在她指尖蜻蜓点水般短暂停留,将她手指上的糖果讨走,吃完之后,似是不尽兴,重新将她的半抬的手指纳入口中,灵活的舌尖将上面蹭着的糖渍舔去。 岁初眸色渐深。 湿热的口腔包裹着她的指尖,触感绵软,一种岁初从出生至此,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慢慢从周边席卷至周身。 直到最后一丝甜味再也尝不出来,他才离开,视线又盯着纸袋里的另外的芝麻糖,似在无声催促。 “还想吃。” 他喜甜,仅仅两颗糖果是不够的,说罢,已伸了手准备自己去抓,岁初却扼住了他的手腕。 不给他吃了吗?明明还有那么多。 他眼中逐渐升起一抹委屈,那就不吃了。 “主人刚才说错了。”她慢悠悠道。 “澄澄刚才做的不错,这些是奖励。” 既然是奖励,那么主人伺候着,也是应当的。 攥着芝麻糖的手指抵在他的唇边,她笑意盈盈。 “张嘴。” 第26章 第26章从里到外,都是她的才好…… 糖浆裹挟的甜腻香气连同岁初身上的淡香一起涌入鼻尖,脑中已经反馈给他甜意,殷晚澄却迟迟没有咬下去。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口中,并没有抽回,而是捏着糖,抵在他的舌上。 是温热,湿滑,柔软的感觉。 她将糖放在他的舌尖,却故意往深处递了一下,手指骨节碰到他的牙齿。 鼻间连同舌上,是无比香甜的味道,殷晚澄却僵在原地,不敢动作,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是怕咬伤她吧,可笑的想法。 她都已经咬了他两次了,她还记得牙齿埋入他脖颈上,齿尖血液极速流动的感觉。 这柔软的东西,现在,是不是也很甜?和他的血相比,哪种味道更甚? 明明只是像个稚子一样张着一双温顺纯然的眼眸讨要喜爱的糖果,不论是昨晚还是今晨,被如此对待还是一副天真傻气的表情,好像怎么对他都是纯粹干净。 这无端让她升起一种难以自制的破坏欲。 外面已经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了,那么这里面…… 她想将其一点点分开,最好也如外表一样,一片狼藉。 先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泛着水光潋滟、看上去就很好咬的漂亮薄唇好了。 然后一点点,连带着血肉,细嚼慢咽,直至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她的。 她思考的时间短暂,却对于卡在半空中的殷晚澄来说,是无比漫长的折磨。 嘴巴无法闭合,也无法说话,更别提,那捏着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在她舌尖贪恋地流连。 灵活的游鱼被囚在这方寸之地,轻而易举被两支手指捉到,捏住,肆意把玩。 根本无处可躲。 想说话,说不出,想拒绝,却被她带着笑意的眼角逼退了。 随她高兴吧。 可是,快无法呼吸了,刚刚复现的清醒在这一刻又彻底消弭于无形,重新被不适击溃。 指尖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幸好还有抵在他后颈的手,他才不至于跌坐下去。 她望着他,趁着他黑眸朦胧、泪眼汪汪之时,俯下身,像伺机而动的蛇,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只待一击捕捉,然后用尾巴牢牢缠紧,而后慢慢吞下。 殷晚澄讷讷地咽下刚才的糖果,并未发觉岁初的意图。 指尖绕过他的发丝,将他禁锢,鼻间相撞,她第一次与他这样近,甚至都能看到他逐渐清亮的瞳孔里满是她的身影。 “真好看。”她将他的下颌抬起。 这句话意味不明,殷晚澄离得这么近。 是在看他,这句话也是在夸他吧? “澄澄就只顾着自己吃吗?主人可什么都没吃呢。” “那……主人和我一起吃。”他拿起装糖的袋子,想要与她共享,岁初道,“又不是什么新奇玩意,我才不要,要吃,也是吃别人从没尝过的。” 独一无二的东西。 “是什么?我去买!”他想不出,肉眼可见地愧疚。 岁初没回应,正准备叼住这柔软的糖,门口不合时宜地响起小二的敲门声。 被打搅了。 她扔下殷晚澄,随便丢了一件衣服盖住殷晚澄的身子,理了理衣服,打开门,小二端了一盘菜肴歉意道:“姑娘,昨晚实在对不住,这些是我们掌柜请你们的。” 她收下,端了盘子回来,望着从她衣服下探出脑袋的殷晚澄,平静地说了一句:“吃点东西吧。” 起兴只是一瞬,回神时,才察觉到刚才的想法有多么荒唐。 刚才是被他蛊惑了吗?差一点就让他勾引成功了。 分明不是有神性的白龙,而像是白狐,迷惑人心。 * 几日过去,殷晚澄体内作乱的能力没有出现过,只是几天都裹成一团,睡得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 她照看了几日,动静弄的很大,他也没醒过来,偶尔在睡梦中轻咳几声,看着并不舒服的样子。 于是她也好心地没有折腾他,任其裹在床上,灌几口苦药,再给些糖哄着。 什么毛病,不经玩弄。 迟迟没有收到郁肃的回信,他们已经好几百年都不曾有过联系了,她去信的那一刻,便做好了一时半刻联系不到他的准备。 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想尽快把他治好,玩物失了价值,难保她过几日就腻了。 窗边几声清脆的雀鸣,她收了思绪打开窗户,认出是长衍仙君饲养的用来递信的小雀妖。 “没想到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岁初大人也来人间了。”雀妖落在窗前,理了理被风吹散的羽毛,“若不是月昇大人说你来了人间,我怕是飞断翅膀也找不到你了。” 他性子活泛,见到桌上的糖果,先是化了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又叽叽喳喳开始讨起。 岁初给了一个“长话短说,有事就说”的眼神,示意雀妖不要那么兴奋,低声道:“找我做什么?” “长衍仙君大寿,妖界有头有脸的妖都会去的呀。” 雀妖一提,将一封裹着亮金的请柬递到她手中,岁初才想起这一事。 又是这些无聊的宴会。好几千年,这些宴会她能避就避,无数小妖争着抢着去的,哪怕捞不到一杯茶的寿宴,对岁初而言都是麻烦。 有功夫去那些无聊的宴会,不妨逗殷晚澄来得有趣。如今只要有一天不逗他,她便一天不舒坦。 可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妖界自洪荒以来,混乱不堪不服管束,干扰三界为乱世间,与仙界斗得死去活来,后来几位神将联合平定,才慢慢建立了应有的秩序。 妖界归属于仙界之时,曾将所有妖怪编录在册,称为群妖鉴,自此以后,无论是千万年道行的大妖,还是籍籍无名新出生的小妖,皆会在群妖鉴留下名讳,自动记录从生至死的一切。 那些不服管束的妖物,不是沦为邪祟,便被殷晚澄带去不归渊管教。 而群妖鉴的本体得了妖力供养,竟生出了灵识,化而为妖,天帝觉得稀奇,将其收录为仙,便是这长衍仙君玄长衍了,但妖界众妖还是喜欢称他为万妖王。 传闻,玄长衍诞生后和殷晚澄同时管理妖界,但他年轻气盛,和殷晚澄相处的并不好,后来,玄长衍独自来了妖界,殷晚澄去了不归渊,仙界才堪堪消停。 当然,这是岁初认识殷晚澄之前的事了。 但岁初见识到玄长衍管理妖界的方式后,大概懂了他们之间的分歧。 玄长衍管理的方式是有一两个不服管教的妖怪,便在群妖鉴上除名沦为邪祟,而殷晚澄管理妖界的方式比较温和,留其一命,带去不归渊关上个几千年教导一番。 总之,两个犟驴,谁也说服不了谁,关系便一直这样了。 岁初极不情愿地接过请柬:“知道了。” 去或不去,腿长在她身上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雀妖又从身上摸出另外一封书信,“去荫山的时候,恰好碰到我的同伴送了一封从仙界来的信,我一并给送过来了。” 他抱着那袋子糖果,期待地问道:“人间的东西可真不错,这些我可以拿走吗?” “随你。”岁初见了来信人是谁,先是一喜,读完内容后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房内响起几声轻咳,雀妖这才发现床帏里坐起一条人影,偏过头好奇嚷嚷:“咦,岁初大人又养新的小宠啦?这次这个比上次那个好看吗?” “不该说的话别多说。” “砰”的一声,窗子紧紧合上,雀妖赶紧化了原身才不至于被窗子伤到。 “就是好奇一下嘛……当时不是说,再也不养小宠了么……”雀妖瘪瘪嘴,任务已经完成,还得了一袋子糖果,他高兴地捧着回去了。 岁初走回床边,殷晚澄已经醒过来:“谁又来勾引主人,我去……” 岁初赶紧给他灌了一碗水:“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多问。” 想到那封信的内容,她有些迟疑,半晌还是主动提起:“过几日便是万妖王寿宴了。” “是要带我去吗?”他的眼睛强撑着瞪大了些许,期待地望向她。 他最近是愈发粘人了,是一刻也离不了她。 “你想去?”岁初目光沉肃,打量他,“以什么身份?” 他的名字,不能暴露在众人之下。 “玩物呀。”他攥紧了手指,委委屈屈,“难道不是这个身份吗?澄澄连玩物都不是了吗?” 岁初失笑,看他喝了水,才道:“你这病生得真不是时候。” “我会好!”急切说完又虚弱地咳了一声,“我会好的。” 是要带他去的,只是…… 她对上他恳求的目光,提醒道:“先前与你讲过,你与殷晚澄长得相像,带你去,那么多认识殷晚澄的妖,我担心……” 虽然她很想向其他妖怪昭告殷晚澄已经沦为她的玩物,但他一出现,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万一真的有人想要对他不测,那他出现的消息,岂不是送上门的羔羊。 “澄澄想去。” “行了,赶紧躺好。”岁初将他按回床榻,“病养好了再说,吃了药,继续休息。” 吃了这么多药都不见好,他这身子有这么虚吗? 殷晚澄虚弱,躺下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岁初见他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要起身,手指就被他轻轻勾住。 他没醒,眉头却紧蹙,喃喃道:“别丢下澄澄……很乖……” “再也不惹……生气……” 摸索着将她的手攥入掌心:“陪陪我……” 空气静默一时,岁初坐回床边,用另一只手重新将信看了一遍,写了回信。 扭头望着熟睡的殷晚澄,忧心忡忡。 第27章 第27章澄澄一刻也离不了主人。…… 玄长衍诞辰之日,四海九洲妖怪汇聚妖界大门,按在妖界的名声依次落座,宴席摆了数十里。 成千上万新生小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寿宴,见到无数同类妖族,三五成□□友攀谈。 按照规矩,妖力低微的小妖是没资格进入大殿的,却偏偏心高气傲,吵吵嚷嚷想要进去趁机认识几个大妖。 没成想来这一趟,门都进不去,总不能站在门口喝西北风吧? 但不论他们怎么吵嚷,门口的妖侍就是一动不动,好说歹说,没有请柬一概不认。 说进就进,那里面岂不是什么妖都能进了。他们不会多给一分脸色,喝西北风又怎样,这也是妖界大门,有不满,那也是玄长衍立的规矩。 恰在此时,一座青色纱幔装点的轿辇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叶纷飞繁花散去之后,轿辇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貌美的青衣少女,身侧,身着靛蓝色衣襟的男人与之并肩而立。 门口的妖侍见了岁初上前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岁初大人,里边请。” “原来是蛇妖岁初,都说岁初貌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身侧的是谁,感觉不到丝毫妖力,也没听妖侍报他的名字。” “平平无奇一张脸,命可真好,傍上了大妖。” 小妖窃窃私语,望着那道靛青色身影,有艳羡,有嫉恨。 话题中央的岁初微微颔首,交了请柬,正要迈步,但身侧的小尾巴却被拦下了。 妖侍例行公事的问候,平淡无波的语调:“这位是?” 大妖可带随侍,也不会被拦,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殷晚澄被拦,只是妖侍隐隐觉得这人怪的很,若他是妖,身上妖力并不纯粹,接近人族。人族来这,于理不合。 岁初回头看了殷晚澄一眼:“澄澄,你自己说。” 被点名的白龙正正衣襟,回答得认认真真:“澄澄是主人的小宠,小宠离不开主人,特意跟着来赴宴。” “……” 大概是他说得坦坦荡荡,也没有一丝不情愿,饶是没什么感情的妖侍也愣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有一丝碎裂。 他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妖界传闻,蛇妖岁初先前有过一个小宠,后来闹了些不愉快的事便再也没养过,眼下这个……其貌不扬,且不说小宠身份低贱,有骨气的妖为了尊严也会要死要活,这个……澄澄,却甘之若饴,像是受了莫大的恩赐。 何况这种寿宴,岁初却带了这样一个玩意来,在妖界也独她一份了。 “说得真好。”岁初抬头,揉揉他的脑袋以示夸奖。 殷晚澄被夸的双颊微红,主动蹭了蹭岁初伸过来的手掌,浅浅一笑。 妖侍刚刚收拾好的表情又碎了,他震惊地看着这两人,这是,怎么训的? “没有规矩说我不能带小宠吧?”岁初指指大门,“我能进去了吗?” 自两人的身形被漩涡吞没以后,被拦在外面的小妖目睹刚才这一幕,在外面议论道:“有什么资格做小宠啊,做一个女妖的玩物是什么好事吗,在外就应该像过街老鼠一样藏着掖着,那个小妖竟然还那么兴奋地说出来,丢人现眼……” 有人愤愤不平:“连玩物都能放进去,那我们凭什么被关在外面!是说我们连玩物都不如吗?” 妖侍不理不睬,议论声愈发无法无天,恰好,听但一声少年懒洋洋的嗤笑:“觉得不公,那你们也努努力,争取早日做个玩物。” 妖群里现出一着暗红色束腰云纹劲装的少年:“怕是连那个模样都不如,做玩物都不够格呢。” “这小子怎么说话呢!”他这一番话引起群妖的怒火,群妖欲群起而攻之,而少年却立在原地眉目轻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卷册子,执笔不知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身后的妖侍自他出现之后,虽不言语,却也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 “妖侍哥哥,是不是真的不应该让他们在门口呆着啊?”少年以一副无害的模样冲他们歪头低笑,收起册子的瞬间,身后闹得最凶的妖怪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再望去时,远离只剩几缕黑灰。 “我给他寻了个更好的去处哦。”他将视线重新落到门口战战兢兢的小妖身上,“谁还觉得,站在这里有失不公?” 没人敢再说话,噤若寒蝉。 * 应付完刚才,岁初已觉得无聊,眼下还要从大门走到大殿,这么长的路要靠两条腿走过去,她更觉得厌烦。 “这里妖多,可要跟紧主人。”她将殷晚澄的手牵紧,恐吓道,“才刚刚能下地,身子弱的很,可别不小心晕了,让女妖拐了去。” 她特意用妖力简单改变了他的面容,弄了一张和殷晚澄千差万别的脸,这样看去没什么特点,就无法勾引别人了。 殷晚澄未从刚才的夸奖中回神,又被她牵了手,迷迷糊糊地点头应是。 一抬头,前方挤满了身着华丽衣襟的各种大妖,饶是他如今痴傻不辨,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妖力,不是他这种小喽啰可以比肩的。 他不由得贴近了岁初身侧,几乎快贴到她身上去了,乖乖地任由她牵着自己。 奋力地迈上台阶,先前不适的疼痛还在,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他咬着牙,稳下步子,终于走完一段台阶,原本落在他们身后的妖早就走到前面去了。 他侧目去看岁初。 “看我做什么,看脚下,在这么多妖面前摔了,想给我丢脸?” “嗯……是。”他低下头,“又给主人添麻烦了。” 他知道,她特意放慢了脚步在等他,如果不是他走得这么慢,她已经坐在里面悠闲的喝上茶水了,也不必陪着他在烈日之下晒了这么久。 他开始后悔跟着来,给她添乱了。 “知道就好。”岁初替他擦了一下额间的汗珠,“但走了这么久都没摔,以你现在的情况,做的很好。” 她知道殷晚澄不舒服,但这段路,她没办法替他走。 而她这举止亲昵的动作,自然让人不满。 道魁再三回头确认,终是忍不住走到她面前质问:“他是那只白龙吧?不是答应我不带他出门招摇,你还把他带到这种地方了?” 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别旁人知道。 这不讲信用的蛇,转头就给他玩阳奉阴违。 “四山之主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这是万妖王的寿诞,我想带谁来,就让谁来,你不是也带了一个么?” 她努努嘴,示意他身后的蔺盈盈。 “盈盈本就是妖界有地位的妖怪,岂是他一个玩物可以比的!” “她是不能比,妖界狐妖遍地跑,可是白龙就那么几只。”岁初不慌不慌道,“此次这寿宴上,也有许多貌美的妖怪,四山之主还是趁此见见市面,别拿着个鱼目当做珍珠。” “你……”道魁一时哑然,又转了个话题,“岁初,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请你来妖界拍卖会,你不来,如今万妖王寿诞,你就来了,是看不起我是吧?” “这话言重了。”岁初惊讶地捂住嘴巴,状似刚刚想起似的,“这不是去人间乐不思蜀,忘记这茬了么,下次,下次一定补上,我跟澄澄一起去给补上。” 道魁气得青筋暴起,“你还想带着这个玩意儿来?” 岁初轻描淡写地笑:“我们两个,自是一刻也不能分开啊。”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一段时间不见,你们两个还是这么爱说笑。”岁初侧目望去,是一位身着黑白两色长袍、头发花白,看上去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者。 岁初笑意更深:“郁肃前辈,好久不见了。” 鹤妖年长她两千年,她一向这样称呼他。 道魁面色铁青,稍微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借故先行一步。 他一离去,郁肃便啐了一口:“这一老一小,一个比一个不中用,三山变成这样都是被他们毁的。”说罢又转头看向岁初,“他们没少给你气受吧?” 是给了她不少气,但岁初总是轻飘飘给他们堵回去了。 “还好。” “你这小丫头,有事也不爱开口,不就是受制于血誓吗?我积攒了功德升了半仙之位,摆脱妖籍,不会受之前的盟约束缚,只要你愿意,我帮你破了这血誓,从此天地逍遥,和他们牵扯不清做什么。” 鹤妖自顾自说了许久,忽而看到岁初身侧的殷晚澄,这才眯眼道,“他就是你信中说的,有怪病的小宠?” 先前仙界来信便是郁肃,只因仙界教条严格,他一时半刻无法下界,只能与岁初约好妖王寿宴带他前来。 “是他。”岁初隐瞒了殷晚澄的真实身份,将殷晚澄的手腕递过去,“前辈修习医术见多识广,给他瞧瞧,他这病,能不能治。” 殷晚澄不喜常人触碰,后退几步躲在岁初身后道:“澄澄没生病,主人说过,生病只给主人治的。” 郁肃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岁初先是安抚住殷晚澄,而后指指脑袋:“我怀疑他这里的问题,是由于这个怪病。” 郁肃拈了拈胡须:“明白。” 他并没有因为殷晚澄只是一介小宠便轻待,岁初从不主动求人,如今为了这澄澄给他来信,还将他带到这种场合,便知这澄澄对岁初来说极为重要。 搭上脉搏,凝息,又看了看他的面色,比常人显得苍白,唇也是微微血色,半晌才说:“瞧着气息顺和,只是身子虚弱,这也不算什么大病,养养就能好的,澄澄,你别紧张。” 殷晚澄当然紧张,递出去的手一直在抖,若不是岁初在他身侧,他真的很想缩回去。 岁初抓着他另外一只手安抚,接着郁肃的话继续道:“先前也没这么虚弱,就是那一晚之后便这样了,我给他用了好些药才养成这样的。” 人类的药对他没作用,只能用丹药才恢复好。 还有,先前那股作恶的力量还留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她在信中详说了。 “但这瞧着也看不出什么……”郁肃说着说着眉心紧蹙,神情凝重地攥紧了殷晚澄的腕子。 “疼……”殷晚澄轻呼,郁肃探出的妖力蔓延到元神了。 “可是查出来什么了?”岁初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郁肃反复确认,半晌才开口:“难怪他会这么虚弱,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藏的这么深,又会伪装,便是连我都差点瞒过去了。岁初,他这毛病不是小问题。” “什么意思?” “他体内有蛊。”郁肃沉重开口,“剧毒。” 第28章 第28章那是她第一次见他。…… 郁肃此言大大出乎岁初的预料。 “什么蛊?这蛊会如何?” 郁肃暂且不答,收回妖力,落在殷晚澄的后衣领,本想再给他进行细致的检查,直把殷晚澄盯得发毛,一骨碌钻到岁初身后去了。 更别提现在人多眼杂,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若是能剥下他的衣物,检查他身上的话……” 岁初淡道:“问我便是,他身上每一寸地方我都看过,我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这小丫头这么快就把人吃干抹净了?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说出来了,真不把他老头子当外人看啊。 郁肃轻咳一声正色,“应该是后背,是否有不妥?” “不妥?倒是没瞧见……”岁初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他的后背有一个印记,一朵血红色的鬼花……” 妖冶、鬼魅一般盛放的花,有些恐怖,那时候就觉得不适合他,当时她只以为是他的胎记。 “你说的鬼花,是不是形似忘川彼岸之花?” “是很像。”提到忘川,岁初倒想 起来,难怪她觉得那股味道似曾相识,正是来源于忘川,她仅去过一次,还是为了…… 停,那些恶心的往事早就被她丢掉了。 但,殷晚澄怎么会跟忘川扯上关系? “在这之前,他是否有段时间性情大变,焦躁不安,头痛难忍?” 这她怎么会知道……她在那之前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他…… 不对。 凭她对殷晚澄的了解,他虽不善言语,但他恪守职责,妖怪若非有错,他不会平白无故出手伤害妖怪,她惹了他那么久,争斗之时也没有伤她一根头发,而他却直接砍了月昇的脑袋。 这不是殷晚澄的处事风格。 那他为什么去与月昇争斗?更何况,凭他的实力,不会仅与月昇打个平手。 她只当是因为结缘仙君追着他安排婚配,才使得他心情不好,莫非那时候,他便已经有不妥了? 看着岁初的神色,郁肃确定道,“如果这些都对上了,那么基本可以确定是‘忘魂’,这蛊出自忘川,得亡魂离别之泪的滋养千万年才生一株,别说是小妖了,便是千万年修为的大妖,毒发之后,也难逃一死。” 死? “不可能。”岁初下意识反驳,“他不会死。” 郁肃摇头,望向目光依然纯净的殷晚澄:“你猜他痴傻因这怪病,大概猜的没错,他那时候是会死的,估计是他自己察觉到毒蛊的存在,强行将其封印,蛊毒狡猾跑进元神,才变得痴傻。” “此法只能暂缓一时,不能根除,前不久蛊毒跑出来作乱,蛊毒发作,疼痛难忍,而你误打误撞与他用了同样的方式,将其重新封回去才无大碍,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蛊毒会变得越来越强,毒发之时变本加厉,以后便是你给他再多妖力,也无以为继。” “或是死也就罢了,大不了忘川走一遭,可这‘忘魂’狠就狠在让他魂魄消亡,魂魄散去无法转生,这是连他生的希望都不给。” 他叹息一声,看着面前白净乖巧的男人。 “他虚弱,也是因为被蛊毒所伤,再来几次,便是灵魂不散,躯体也无法支撑。” 多大仇多大恨,被害成这样。 岁初一时没有从郁肃的话语里反应过来。 这是想让殷晚澄彻底消失。 那一日,倘若她没有用妖力察觉到他体内气息紊乱,把他丢在外面放任不管的话…… 那殷晚澄……如今已魂飞魄散了。 世上就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她的手指越攥越紧,殷晚澄察觉到气氛凝重,小心地拽了拽岁初,低声道:“澄澄没事,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郁肃轻叹一声,多好的人,被害得神智不全:“小岁初,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对付寻常小妖,根本不必大动干戈用这种剧毒之物害他,光是这“忘魂”,便是一般人拿不到的。 能这样害他,只有一个原因。 此人身份并不一般,强到不能正面战胜,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去害他。 “他是白龙。”岁初回答,再度看殷晚澄时,眼中带了一丝复杂之意,“天下白龙就那么几个。” 她不必多说什么,郁肃一愣:“是殷上神?” “嗯。” 郁肃沉默片刻后问:“他在你这里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 “一直没有离开过?” 岁初觉得郁肃的问题有些奇怪,眼见郁肃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她预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怎么了,前辈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我前一阵子在仙界随怀瑾仙医制药,偶尔随仙医去天帝处述职,最近仙界因不归渊时不时动荡议论纷纷。殷上神作为镇守不归渊的神将,此事必得天帝传召。” 郁肃冷静开口:“在仙界,我见过殷上神。” 这件事,岁初是不知情的,自从殷晚澄落到她手里之后,不归渊的事情她许久未曾在意了。 他明明在她身侧寸步不离,为何仙界还有一位殷晚澄? 岁初问:“那个真的是殷晚澄?” “我与他接触甚少,无法辨认那是不是他,但他在大殿回禀天帝的问话时,语调沉稳,没人发觉殷上神有不对劲之处。” 岁初听闻,眉头越皱越紧。 两个殷晚澄?根本不可能。 目光落在殷晚澄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虽然他痴傻前后性格大变,但清醒时候说话的神态是殷晚澄无疑。 那现在不归渊的“殷晚澄”是谁? 脑中突然闪过在人间遇到的那几个寻找殷晚澄的人。 若仙界自始至终以为那个冒牌货是殷晚澄,偷偷寻找殷晚澄的人是谁? 眼下,真正的殷晚澄被下了“忘魂”,没有她从中掺和,殷晚澄势必会被这毒物折磨致死。而他刚刚消失不久,便有了另外一个殷晚澄取而代之。 如果他死了,那就只剩下那位“殷晚澄”了。 好一招鸠占鹊巢。 那天来寻他的人,不是天帝的人,而是想杀他的人。 计划很完美,但很可惜,碰上了她岁初。 她的死对头折也是折在她手里,旁人敢动他,她定要他好看。 但眼下,治疗殷晚澄才是大事,可不能白白就让他这么窝囊的死了。 “这东西能不能解?” 郁肃沉思片刻,摇头:“我医术不精,不知解法,等我回仙界请教怀瑾仙医,如有消息,定在第一时间告知你。” 他又看过来,道:“毒发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你做好准备。” 岁初明白了,再看殷晚澄之时,目光像看一位垂死之人。 “哼。”她轻哼一声,暗道殷晚澄是个没用的,轻而易举被人暗算,但她转念一想,如此,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那就更不能让他死了,欠了她这么大一份人情,这条命都得用来偿还她。 懵懂的殷晚澄不知岁初为何看他的眼神变了又变,他愈发觉得不安,伸手拉了拉岁初的胳膊,紧张道:“澄澄的病,很严重?会死吗?主人也治不好?” 岁初轻笑着握住他的手:“有主人在,不会让你出事。” “嗯!”他重重点头,脸上不安散去,“我相信主人!” 郁肃瞧着这一幕,往大殿继续走的时候感慨一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上神的时候,你说,这辈子都不会对他和声和气说话。” 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但第一次见他发生了什么,她都忘了。 只记得这个人很讨厌,第一眼见了就很讨厌。 因为太像一个人了。 “前辈还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说来也巧,你和上神见面,也是在一个宴会上。” 她拉着殷晚澄的手并没有松开,随着郁肃的话,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和他的初遇她记起来了。 是仙与妖都可以参与的宴会,主办仙君赠送一些三界的宝物,如今想来也是他们创办妖界拍卖会的雏形。 那时候她道行不高不低,在妖界算是有些名气,但也算不得为妖熟知,去那里,也是应前浮山之主的邀请前去赴宴。 那天,她看上了一件宝物,青萝芝。 “这个给我吧。”她生平第一次开口,原本喧哗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齐齐看向她这里。 她有些不理解,补充一句:“若仙君可割爱,我可以出银子买下。” 这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嘲讽。 身侧的郁肃拉拉她的衣袖, 小声提醒:“这个青萝芝已经有主了,殷上神已经要了。” “嗯?”那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对仙界的神一概不知,“哪个殷上神?” 郁肃轻轻抬头,岁初顺着他的方向抬眼望去。 坐在上位的殷晚澄。 一身白衣傲立人群之中,容姿绝滟,淡雅如雾,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往这边轻轻一瞥,很快收回目光,浅啜一杯茶盏,没有开口的意思。 “是仅次于天帝的神,之前妖界的动乱,便是他平定的。” 岁初不由得高看他几眼,没想到看上去温文儒雅的一个人,却是威风凛凛的上神,耍起刀枪的样子,定会赏心悦目吧? “我说笑的。”她轻笑一声,“无视我就好。” 有主的东西,她再去抢,那也是自降身价。 宴会的主办仙君悻悻地捧着青萝芝送到殷晚澄面前,而殷晚澄,只瞥了那青萝芝一眼,显得对此物并不是特别热忱,没有接。 冷冷清清一句话传过来。 他说:“不要了。” 主办仙君尴尬地僵在原地:“这……上神,您说您来这里,只想要这个来着。” 这种小宴会何德何能,让仙界的殷上神屈尊前来,是蓬荜生辉之事,青萝芝能到殷上神手里,那也是青萝芝的荣幸。 “现在,不要了。”还是平淡得没什么波澜的话,没有任何缘由。 这青萝芝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旁边有看热闹的仙君提醒:“这就是仙君你的不是了,你说这青萝芝上神都要下了,你还拿出来展示,被一个小蛇妖瞧上了,这不辱没了上神的身份吗?上神生气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转过头来,瞥来一眼。 那目光里,分明是鄙夷,好像是在说,卑贱的妖根本不能和高贵的仙相争。 在他们的印象里,蛇冷血,阴毒,脾气差,时不时咬人,好像向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妖。 而她和殷晚澄,一个是匍匐在地的蛇,一个是遨游云海的龙,横竖不相交,对比起来尘泥之别,痴心妄想。 岁初是个不甘心受气的,毫不避讳地盯着上位的殷晚澄冷嘲热讽:“上神您宽宏大量,心胸宽广,何必跟我一条小小蛇妖计较,我说话不中听,在这里碍您的眼,我离开就是,何必动怒,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说罢没再看殷晚澄的表情,起身离席。 第29章 第29章这么喜欢他,想必他很耐…… 从那时候起,岁初就很讨厌殷晚澄。 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开了口,便碰都没碰一下,他便说不要了,本质上和那些看不起蛇的神是一样的,觉得她是卑贱的妖。 他明明知道当时的窘境是因他而生,他却不说多余的话,轻飘飘两句话过后和没事人一样品茶悠闲得很,横竖让别人猜测他的心思。 真讨厌,讨厌死了。 后来那仙君亲自送了青萝芝来,告诉她,殷晚澄最后还是没有收下青萝芝,自她走后,只留下不咸不淡的三个字。 “给她吧。” 听得她直冒火,她都能想象出殷晚澄说这话时候那副施舍的表情。 殷晚澄不要的东西,才塞给她?她凭什么捡殷晚澄不要的垃圾? 太瞧不起蛇了! 当着那仙君的面,岁初将青萝芝毁掉了。 “替我向殷上神传个话,心意呢,我就领了,但我这小蛇妖地位虽低,却讨厌别人的施舍,我不用他装好心送我,不就是青萝芝吗?我早晚会得到。哦,对了,你问问他要不要,要不要我也施舍一份给他?” 那天,仙君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疯子。 不知仙君有没有将她的话传达,总之,殷晚澄那边没有动静。 也对,他这种尊贵的上神,兴许很快就忘掉这插曲,也不会记得给一只卑贱的小小蛇妖不痛快。 狠话说得轻巧,但她又犯了难,青萝芝也实在难寻。可说来也巧,不久之后,她还真从一只树妖那发现了一朵青萝芝,不由分说把它抢了来。 她给殷晚澄去信一封,炫耀自己得了一株青萝芝,可以忍痛割爱赏他。 殷晚澄那边意料之内没有回应。 回忆渐止,她看向乖巧跟在她身侧的殷晚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弧度。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地位会颠倒,他沦为卑贱的玩物,被她按住,各种不堪的玩法,全部留在了留影镜上。 而他,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是奖励。 别人惦记上的东西,多看一眼他就不要,那么现在她把他玩遍了,会不会厌恶到想把自己这身皮剥下来丢了? 凭他痴傻时候哭着清洗自己全身,她估计殷晚澄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啧,那更不能让他死了。 想着想着便走到大殿。 最上座是万妖王玄长衍之位,依次往下是主席,各妖王比如月昇、道魁皆在此列,蔺盈盈作为道魁的“随侍”,越到了她这妖界大妖上面去。 一抬头,蔺盈盈正对着她挑衅地笑,岁初并未理睬,拉着殷晚澄去侧席落了座。 相比上座举手投足都被注视,被拘束,她更喜欢不引人注目的侧席。 但侧席明显更加吵嚷,一到这里,殷晚澄便微微皱眉。 他这一路走的并不舒服,岁初给他施了个避音咒,降低声音避免吵到他,见他入座喝了水,苍白的面容渐渐有了血色才稍微放心。 玄长衍还未到场,众妖不能动筷,但摆放的小食倒是可以先行品尝。玄长衍也大方,招待地都是好东西,岁初将一碟玲珑玉酥递到殷晚澄面前。 “这些都是好东西,你喜欢吃什么,就多吃些,也不用跟万妖王客气。” 大殿上的妖许久未见,少不了阿谀奉承一番,谈论的也是妖界的新鲜事,作为管理妖界的上神,殷晚澄的名字难免被提及。 岁初竖起耳朵。 其他杂七杂八的妖怪的事她懒得了解,唯一有兴趣只有殷晚澄的事。 说来说去,不外乎这些年护卫仙界的事迹,又提到六千年前殷晚澄铲除邪祟之时,一人折敌千万,重伤邪祟无妄,将其封印在不归渊一事。 “这殷上神天赋异禀,手执一把长剑,不用一兵一将,不出三个回合,就把无妄打的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这才有了我们妖怪的安生日子。” 讲的头头是道,绘声绘色地讲得像他亲眼所见。 岁初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听着,暼了一眼殷晚澄本人,他正捧着碗碟小口抿着玲珑酥,他应该是不太喜欢这里吵嚷的氛围,吃的有些拘谨,不似平日那般随心所欲。 完全没有那妖怪口中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姿态,旁人见了也难以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她心中暗自发笑。 大战之时,所有妖怪神兵恨不得逃的远远地以免受到波及,除了殷晚澄和无妄,没有一人在场。 这些妖怪和神兵啊,都好虚伪。 当年殷晚澄虽将无妄镇在不归渊,但他本人也遭受重创,旁妖不知她可是清楚的,那时候他一身龙骨尽断,被他座下金乌背回去时,她恰巧看到殷晚澄被风吹起染红的衣角。 后来,这白龙足足有七百年没露出一点消息,那时妖界不少不服管教的妖以为他魂飞魄散了,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玄长衍接任管理妖界,关于殷晚澄身死的传言越来越烈,结果他愣是好端端地重新出现在不归渊。 他命大,那次都熬过来了,区区一个蛊毒能把他害死? 在没有殷晚澄的七百年里,她每日睡醒也只能干坐,蛇生都没什么意义,直到他重新醒过来,她才重新有了兴致。 正想着又招了下妖侍,让他们多上几份玲珑酥。 几千年前的事迹讲完,另一位接过话题:“虽说殷上神勇猛善战,但他文采也不输于文官,更别提他那万一挑一的样貌,令不少仙子倾心于他。结缘仙君日日给他牵线,可上神无心情爱,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与哪个仙 子走得近。” “仙子没有,但是妖怪有吧?我记得一直缠着殷上神的妖怪,几千年来倒是有一个。”有声音凉嗖嗖的响起,蔺盈盈似笑非笑,“只可惜,人家连正眼都不愿看她。” 话音将落,众妖的声音噤声,目光落在岁初身上。 妖界谁不知道岁初与殷晚澄之间的渊源? 岁初不回应,只轻轻拨弄着殷晚澄黏在嘴角的发丝,别在耳后。 小傻子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头发都要吃进肚子里了。 殷晚澄稍一停顿,抬眸对她浅浅一笑,随后,继续一口一口吃着小食,丝毫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 众妖在心里嘀咕,道法高深的大妖竟将一只资质平平的小妖作为随侍带来这里,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更引起众妖的议论。 其中,月昇更是瞠目结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前几日他去请阿初和他一同赴宴,却被岁初一口回绝,他安慰自己阿初一向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宴会,没想到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想和他一起来,甚至有了一起赴宴的人选。 殷晚澄身份比他尊贵不假,可他如今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月昇,堂堂九头蛇,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傻子? 嫉恨归嫉恨,但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质问她,让她难堪。 却偏偏有妖不想让岁初舒坦。 “咦,岁初这次怎么带了个生面孔呢?”有妖走下席位,来到岁初面前:“莫非,这位是你新结的妖侣?” 细细一看这小妖,长得也就算清秀,没什么特点,妖界这样的小妖一抓一大把。 说这话的,是花妖王牡丹。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作为万花之王,她笑起来妖媚又美艳,宴会上的男妖大多看得心神荡漾,便是女妖都微微脸红。 活在这样的目光里久了,花妖王习惯了妖怪看她的眼神,因此,花妖王笑容更盛,更是肆无忌惮地越过岁初直视殷晚澄。 虽然容貌不怎么样,但她天生就喜欢从别人手里抢伴侣的目光。 “你是什么妖,叫什么名字?”她放缓了语调,笑容愈发柔媚,她自信没几个妖怪能抵挡她的笑容。 可她这次失算了。 面前的男人目光都在面前的小食上,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对他说话,她等了许久,他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她这一番,注定得不到回应。 在殷晚澄目前的概念里没有美丑的概念,无非是能不能看得过去,但这些,通通都不能与吃食相比,尤其是甜食。 岁初和他相处这段时间便发现了,殷晚澄很能吃。 是真的很能吃,只要不加以制止,他能一个人把这些东西全都吃下去,这满汉全席估计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仙和妖根本不会感觉到饥饿,就算他神力尽失,没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饥饿的感觉,他只是比较喜欢吃东西。 “怎么不理人?”花妖王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岁初,你这小妖不知礼仪。” 岁初嗤笑,是花妖王越过她在先,她没必要理会。 微微碰了碰殷晚澄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会,想起来什么似的,取走一块玲珑酥,递到岁初嘴边。 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斜一下。 岁初顺势咬住,殷晚澄的反应取悦了她。 不明其中缘由的群妖不免有些愕然,岁初虽是妖界数一数二美貌的妖怪,但在以艳丽的牡丹花妖面前终归失了些许颜色,哪怕是全心全意只有她一人,也难保不会偷偷看一眼,而这小妖连看都不看,仅仅这一点,便是许多妖怪做不到的。 更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岁初竟然捧起这小妖的脑袋。 那小妖丝毫不见反抗,懵懂地望着她,又被她小心地用手指拭去嘴角的糖渍。 而后,殷晚澄目光看起来有些直了。 牡丹妖王明白岁初这是在宣告这小妖是她的所有物,气得脸色泛白,然而在她的浓妆之下,这一白也是些许。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妖却能得你如此青睐,想必他在床笫之上很会折腾吧?” 她才不信这小妖真心喜欢岁初,定是因为岁初妖力深厚攀附而已。 岁初将殷晚澄的手捏在手里把玩:“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需问我?既然他能想办法爬上我的床,那就是我的人了,你这么关心他,是何居心?” 她的话并不遮遮掩掩,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什么?殷晚澄爬上阿初的床了? 月昇崩溃,盯着殷晚澄恨不得当即把他绞杀了。 竟然敢勾引他的阿初! “我知道有那么多妖怪喜欢他,可惜啊,你看上他了,却勾不走他。他为了勾引我那么卖力,自然满心满眼都是我。你瞧瞧,在他眼里,你还比不上——”她指指桌上的吃食,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他吃东西都不愿看你呢,要不要我教教你,我是怎么调教他的?” 众妖惊愕,堂而皇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事,妖界大概就只有岁初是独一个的了。 花妖王气得当即想把桌上的吃食砸到岁初笑着的脸上,胜负心被勾起,她还不信,一个小妖,她还拿不下! 正在此时。 “大家在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很好奇,讲一讲,也让我听一听?” 第30章 第30章还会……勾引主人。…… 人未至,声已到。 岁初循声望去,立即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凝视着迎面走来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她的视线落在走在后面的那人身上。她的位置仅能看到被额发遮挡的侧脸,但无论是身形还是一身寒意,都有着一丝飘逸出尘之意。 他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群妖正了正身,起身作揖,齐声恭敬道:“妖王大人。” 不知又是谁认出了那白衣人影,喊了一声:“殷上神。” 一时间,大殿的气氛凝重,连同呼吸都不敢大声。 玄长衍点头示意,拉着殷晚澄去上位落座,目光扫视一周,落在岁初身侧的殷晚澄上微微一顿。 随后,眼中讥诮的光芒一闪而过。 哦,是刚才在门外引起非议的小宠啊。 他轻轻戳了一下白衣人影,向岁初的方向努努嘴:“殷叔叔,老熟人啊。” 白衣人影不冷不淡地抬起头,视线与岁初短暂相交,很快又移开,眸中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 “妖女。” 连说话的语气,对她的称呼都模仿地那么像。 岁初冷笑,刚才她看到了他的正脸,冒牌货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若不是她知道身侧这个才是正主,她估计也会顺带被蒙骗了。 她将手指攥得很紧,身侧殷晚澄敏锐地察觉到她在生气,疑惑地看了她一会,手心轻轻搭上。 此时,玄长衍含笑的声音响起:“各位哥哥姐姐们不要拘礼,今日算是家宴了,大家放开肚皮敞开吃喝。” 殷晚澄的声音被盖住,岁初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宴席氛围重新高涨,玄长衍托腮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随后走下主位,举着杯盏依次与众妖寒暄,而“殷晚澄”仍事不关己地坐在上位用餐,对众妖的议论、爱慕浑然不觉。 “上神竟也来妖王诞辰了!有朝一日竟有幸亲眼见到上神!” “果然是天人之姿!” 顶着殷晚澄的身份来这里招摇,就这么自信无人识破? 岁初看着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冒牌货,恨不得上前将他的虚假面具揭下来。 她冷笑,刚要开口奚落几句,身旁的殷晚澄的呼喊让她回神。 “主人,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殷晚澄有些委屈,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她一句都没有回应,眼神炙热地盯着那个人。 “他不好看,别看他,看澄澄。” 岁初失笑,他不好看?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的。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安心吃你的东西。” “哦。”他乖乖低头,看着有些不情愿。 但刚才的插曲还是让她理智回神,不能贸然行动,以免惊扰到冒牌货,打草惊蛇。冒牌货不会只伪装一时,确认了他的身份和目的,再行动也不迟。 不久之后,玄长衍来到岁初面前,有意无意闲聊几句,随意地问了一嘴:“岁初姐姐身边这位,我的名册上,好像没有他的名字。” “贱名而已,恐污了妖王的耳朵。”岁初半睁着眼,也答得随意,“他是我无意间得来的小宠,脾气好又听话,就养着了。” “哦……是小宠啊?”玄长衍拖长音调,“能跟姐姐一起来赴宴,又不是妖,我还以为是哪个神仙呢。” 这话暗含的意味太明显,岁初几乎都要以为他看破了殷晚澄的身份。 不是没有可能的,他们认识几千年,互为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有可能认出殷晚澄的。 “说到这,小妖好奇,传闻妖王和上神关系势同水火,今日怎么一同出席?”她试探道。 玄长衍低低地笑,瞥了殷晚澄一眼,看似不想这个话题,岁初也识趣地闭嘴:“小妖失言,自罚一杯。” “都说是传闻了。”玄长衍干脆在岁初身前的位置坐下,“传闻还说殷叔叔失踪了,或许已经死了,但他这不是好端端来庆我诞辰?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岁初沉思,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传言了。 “所以说,眼见为实,传闻不可信。”他替自己满上一杯酒,将话题重新转到殷晚澄身上,“岁初姐姐,你这小宠都不怕我呀,实在有趣。” 被人盯着的殷晚澄安安静静吃着面前的菜肴,玄长衍这里的伙食太好,每一道他都很喜欢,可惜叫不出名字,但他也不忘将好吃的一股脑地夹到岁初碗里,一边夹一边念叨:“好吃的,主人多吃。” 无心之举,却衬得他好似目中无人。 玄长衍又是不明所以的一声笑,岁初唯恐他记恨上殷晚澄对其不利,解释道:“他不是有意的,他这儿有些问题,不知礼数,无意冒犯,还望妖王海涵。” 她一手按住了殷晚澄的手示意他不要动作,举起手边的杯盏:“如果有什么不对之处,作为他的主人,我这便替他赔罪了。” 说罢,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其实并不喜欢酒水,可以说是无比厌恶,先前几次诞辰未曾沾染一滴,如今她为了维护他,竟然主动饮酒赔罪了。 玄长衍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更加有兴致地打量着殷晚澄。 岁初饮酒后只是略皱了一下眉头,这小宠便着急得又是倒水又是擦汗,不住的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他移到殷晚澄身侧坐下,终于让殷晚澄发现了他的存在,但他只是不悦地瞥了一眼,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岁初。 “他好有意思。”玄长衍道,“我能问他几句话吗?” 岁初稍作犹豫,与殷晚澄低声说了一句,殷晚澄便抬眼望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殷晚澄觉得眼前这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玄长衍也在认真地盯着殷晚澄,直直看向他的眼底。 他的眼神纯澈干净,是没有经历过一切恶念的眼神,望过来时,眸中掺杂着疑惑、不安、警惕,唯独没有凶恶,玄长衍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这样的眼神。 确认了,是神思不全。岁初没有说谎。 他更觉得有趣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殷晚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快说,不说,你走。” 哪敢有妖这么对他说话,但玄长衍脸上笑容未变,竟温声细语地道歉:“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今天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心意?喜欢不喜欢?” 殷晚澄思索了一下,点头:“好吃,喜欢。” 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不如我主人给我好吃。 岁初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但她没有提醒。 “我这边还有更多好吃的,等宴会结束后,随我一起去尝尝?” 殷晚澄眉头皱的更紧了,往岁初身侧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没说话。 岁初并未察觉,听着这话总觉的食之无味,又口中干渴,将碗筷搁下,续了杯。 她知道玄长衍这是盯上殷晚澄了,他盯上的东西,一般会想尽办法抢了来,所以便用好处去诱拐殷晚澄了。 傻子被容易被骗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说一句,将殷晚澄作为诞辰礼物送他的,但估计他担心殷晚澄生气才出此下策吧。 这小傻子不懂他的用心,很容易会着了道。 “你不信我?我是万妖王诶,不止好吃的,还有很多好玩的。”玄长衍不断抛出条件,循循善诱,眼见殷晚澄眼神越来越亮,举起手发誓,“我保证,很多,你都没有见过。” 殷晚澄迟疑地问:“你说的这些,都可以给我?” “是啊,只要你随我来,都可以给你。” 殷晚澄这下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去。” 听完全程的岁初拿起酒杯,越喝越觉得干渴。她不自觉地喝了这么多的酒。 并没有醉,只是觉得胃里被酒水刺激得并不舒服,先前那头晕脑胀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辛辣的酒水刺得她浑身发冷。 她只要制止就可以了,莫名又想听殷晚澄的回答,明知他的回答大概率会惹她不快。 别人给点东西就拐跑了,连犹豫都不犹豫,白养了这么长时间。 养不熟的……养不熟的…… 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他。 “主人,主人。”入耳是殷晚澄着急的呼唤,许久未见她抬起头来,殷晚澄干脆捧住她的脸,额头抵在上面,惊呼一声,“主人生病了。” “得治疗,我可以让主人舒服。” 岁初从混沌中惊醒,不知何时玄长衍已经离席,正与下位的妖怪攀谈。 而面前的殷晚澄与她贴的这样近,呼吸都能感觉到。 岁初推开他:“不用你治疗,不是答应了妖王宴会后去他那里吗?” 她说着说着,被酒意一蒸,气恨委屈一股脑地冲了上来,听到他一句“是答应了”,怒气直接到了顶点。 当即就想将这小白眼狼扔在这算了,就算被玄长衍和那个冒牌货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她也不管了。 想起冒牌货,她抬眸望去,那位置已经空了。 溜的还挺快。 身侧殷晚澄又靠上来:“可是,主人生病了,澄澄不能抛下主人。” “我没生病。”她又把面前的脑袋推开,被他凉凉的额头一碰清醒了不少,“你可以去。”说完又念叨一句,“孩子才会喜欢那种东西,幼稚。” “哦。”他不太相信的看了看她,重新坐回原位置,“那我更不能去了。” “嗯?”这倒让她觉得意外了。 殷晚澄抬眼,眼珠也不错一下认真地望向她:“澄澄想和主人一起去啊,把澄澄喜欢的、主人喜欢的,全部装起来带回家。本来就是送给主人的,主人不喜欢,没必要去。但妖王一听这话,起身就走了。” 说着说着他声音沉闷:“澄澄就知道他骗人,他知道我会那么多,想拐走我。” “……”她实在没想到小傻子还聪明了一回。 但,他把荫山,称为家吗? 岁初恍惚片刻,扶着脑袋清醒片刻,继续问:“你会那么多?我怎么不知道?” 他十分不满道:“主人小看我,澄澄就是会——那么多!” 夸张地用两臂比出一个距离。 “你会些什么?” 以前的殷晚澄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他傻后估计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现在的他,除了吃,还会些什么? 他赌气似的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我会变蛇,会记东西,会上树摘杏子,会写字,还会买东西。” 她听着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傻子。 “还会做春饼。” 岁初不由想起那一次他差点把厨房烧了的事,心想,这也能算…… 他一只手数 完了,又换了另一只手,无非是一些小事,他都算进去了。岁初枕着下巴,竟然就这么听他说下去了。 无不无聊啊,她笑自己。 “对了。”他特别骄傲,十分认真地补充一句,“我还会勾引主人。” “……” 她的酒直接醒了大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第31章他醉了。 眼见岁初并不理睬自己,殷晚澄又凑近几分,神情愈发认真:“澄澄勾引的可好了。” 不仅能上桌,还能爬上床,甚至勾引得主人和他交尾,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会勾引主人的玩物。 岁初慢慢啜了口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殷晚澄的话,后来就这样盯着他狭长明亮的眸子走神了。 他的眸本本来是清清淡淡的纯黑,不生杂质,如今挑眉笑着看她,几点星火落在他眼底,整个瞳孔蒙上了一层漂亮的琥珀色,显得温柔又情深。 他说荫山是他的家,她是他最亲近的人。 自她破壳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亲人,飘零一人过得随性,此刻却忽然生出一种“就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的想法。 不用担心他会背叛,不用担心他会走,永永远远作为“澄澄”陪在她身边…… 玄长衍离席后,席间觥筹交错不再拘谨,月昇来到岁初旁边嚷着不应该带他来,都被岁初几句话堵了回去,他又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但有更讨厌的人不想让她好过。 比如道魁和蔺盈盈。 郁肃回来这一趟,这两人便借着四山相聚的由头给岁初找不痛快,比如她不爱饮酒,却偏给她满上一大碗,冠冕堂皇地说四山情谊地久天长。 谁还不了解谁呢?都是千年的妖怪,脆弱得如同纸一样的盟约,用这拙劣的借口不觉得可笑吗? “难得郁肃前辈回来一次,岁初,你既然能帮这玩意赔罪而饮酒,那这碗,你不会不给面子吧?”蔺盈盈挑衅道。 什么心不言而喻。 岁初可以搪塞推辞,她不愿意喝的,哪怕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喝一口。 这东西不该到她肚子里,而是应该泼到对方脸上。 “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我不胜酒力,回仙界还要当值,喝多了可不行啊,我看,便以茶代酒,我这来一趟也该走了,岁初,一会你送送我。”郁肃站起身,准备换掉碗中酒水,蔺盈盈却抢先一步道,“她又不当值,这是四山的情义,大家都能喝,荫山为什么偏偏不行?” 手中碗一空,却是殷晚澄夺过去,来不及说什么,他仰头便灌了下去。岁初夺下来的时候,一碗酒已经被他喝得只剩了底。 “澄澄是荫山的妖,我替她。”他大概是被这酒辣到了喉咙,表情有些不自然,甩甩脑袋,“主人不舒服,你逼她,你是坏人。” 郁肃看着这一幕,拉过岁初耳语道:“虽然上神愚傻,但却懂得维护你,对你真不错。” 岁初沉默片刻,摇头:“可他不是殷晚澄。” 如果是殷晚澄,估计只会冷眼旁观,任由旁人如何嗤笑她都不会出言维护。 澄澄不是殷晚澄。 她抬眼望向挡在他身前的殷晚澄,她似乎是头一回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他穿得素雅,总给她一种柔弱可欺的错觉,事实上无论他傻前还是傻后,他的背都一直这样宽,足以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将所有她不喜欢的一一挡回去。 这样对她好的“澄澄”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而后用她很熟悉却讨厌的目光看向她,再也不会亲昵的喊她主人,而是嫌恶地喊她“妖女”。 她想,最好,殷晚澄再也不要回来了。 在一侧的郁肃不赞同道:“你看不通透,我倒觉得,虽然上神和之前不一样了,但他依然是他,只是表达的方式略有差异。” “差异?”她可不觉得殷晚澄会维护一个蛇妖。 “上神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千年前那场宴会……” 提起过去的事她便觉得心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上前把殷晚澄拽回来,抢过蔺盈盈手里的碗一饮而尽,彻底堵住两人的话:“够了吧?再灌可就没意思了。” 眼见她在发怒的边缘,蔺盈盈倒是想闹,但道魁却将她拉走了。 凭岁初那个疯样,保不准在诞辰上闹出什么,倒时候她嘴皮子一番,又是他们的不是了。 先前被她讹钱的事还历历在目。 岁初这才去看殷晚澄,他人看上去并不清醒,视线好久都没有聚焦在她身上。 “病不好出什么风头,我需要你替我出风头吗?” 他甩甩头,视线才清明些许:“主人不喜欢。” “我不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声音不自觉的软下来:“真傻,你先休息一下,一会,我带你回家。” “哦……”他反应迟钝,慢慢伏在桌前,半睁着眼眸去看她的手指帮自己整理弄乱的衣襟和头发。 他迷迷糊糊想起很多个夜里,就是这指尖落在他身上,碾着,揉着,时轻时重。 那时她很高兴,声音如同裹了糖浆的甜点,一点点将他的大脑溺毙了。 “你喜欢这样吧?”暗夜里,她蛇尾上的鳞片也泛着幽幽的浅光裹上他的尾巴,像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在了上面。 比他的尾巴还要漂亮。 他当然喜欢。 他在她的触碰里缓缓闭上眼,她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半靠在桌前,半睡半醒。 过了许久,又有声音落在他耳边,不知是谁问他一句,“你喝多了,是不是不舒服?” 轻柔娇媚,却唯独不是她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筵席已过半,席上大半妖怪都离开了,也包括她。 骗他。 他有些委屈的想,她自己走了,没带他,是忘了还是故意? 身上残留的温度,在他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之后,那温度极速褪去,周身如同发了寒一般,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可是心悸了?”那声音又问了一句。 殷晚澄抬眼,面前这人是谁啊? 此刻,这牡丹花妖正捧着碗递到他的嘴边:“喝多了不舒服吧?来,喝些别的醒醒酒。” 她靠过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花香熏得他原本不清醒的头脑更加晕沉,他沿着桌角后退几步:“不喝。” 不接陌生女妖的东西,这是主人教过他的。 奈何被花妖钳制住手脚。 他咬紧牙关,极不配合,却被花妖王的妖力死死压制住,不带一丝怜惜地捏开他的下颌,将花酿给他灌了进去。 “唔……咳咳……”求救的声音被堵住,推搡之间花酿溅了一身,将他的衣襟重新弄得乱糟糟。 偶尔有妖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但也觉得喂一只小宠酒水而已,妖王亲自喂酒,这是小宠的荣幸。 就是挣扎得有些厉害,太不识抬举了些。 灌完了,花妖王嫌弃般地松开他:“旁人想求我这花酿都求不得一坛,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浪费了这么多,一点都不乖。” 殷晚澄酒量并不算差,只是先前被道魁和蔺盈盈灌了烈酒,略有些困意,岁初在身旁时安心地休息了一会。 醒来之后,又被花妖王灌了“千日醉”,是一种神仙喝了都极易醉的酒。 “你主人不是说,你很会勾引人吗?你现在为什么不勾引?” 花酿劲头上来的太快了,身前的影子愈发看不真切。 他茫然地甩甩不清醒的脑袋,却像蒙了一层雾,只有一个念头往后退。 “澄澄只勾引主人,别碰我!” 凳子和桌上的酒杯被他撞落在地,他连痛意都有些感觉不到了。 花妖王瞥了他一眼,她对别人的小宠没多少兴趣,本着恶作剧的心态恶心岁初而已。 “我走了谁来管你呀,你心心念念的主人都不要你了,你不妨跟了姐姐我。” “骗我,主人说会带我回家的!” 她见殷晚澄的眼神已经涣散,知道他已经醉得辨不清谁是谁了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气氛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鞭子直直落下,她一个旋身避开,原先的位置留下一道灰色鞭痕。 抬眼,见是去而复返的岁初。 “你给他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回身揽住摇摇欲坠的殷晚澄,看着他明显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心中一股无名火直直往上窜,看花妖王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过是请他喝了杯酒而已。”牡丹花妖拂了一下衣袖,不以为意,“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一杯就醉,你生什么气?是怕他见了我之后,被我勾走吗?” 可惜岁初回来得太快了,不然,她高低得继续让这不知天高地厚无视她的小妖褪层皮。 她知道岁初最讨厌旁人动她的东西,尤其是脏掉的小东西,岁初会毫不犹豫的扔掉。 她就等着看这小玩意被丢在席间了。 殷晚澄强撑睁着眼眸,胸口灼烧的痛楚折磨得他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主人……”他无助地喊。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人影向他慢慢靠近,他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那人将他抱起,他没有反抗,那人的衣服上带着从内散发的凉意,他似乎一下子得到了救赎,下意识便往她的怀里钻去。 “……” 他轻声呢喃着什么,眼中的泪光摇摇欲坠。 “瞧瞧,也不看看是谁,就直勾勾地往别人怀里钻,也不见得有多听话。” 意识朦胧间,他听到这一声嘲讽的笑意。 不是……主人? 岁初瞪了花妖王一眼:“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来日,我自会找你算账。” 失去意识的人此刻没什么反应,紧紧依偎在她怀里,酒水的味道混合着花香让岁初更加烦躁,抱着殷晚澄快步走出妖界大门,挥了挥手便进了轿辇。 刚一进轿子,她就把他丢在一角,死死的盯着他。 双目无神,衣襟已湿,狼狈不堪的模样,先前那股岁月静好的想法通通没有了,她只觉得他没用。 她体贴他不舒服让他靠着桌角缓一缓,本想送郁肃离席后回来接他,谁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花妖王趁虚而入。 若她不及时回来,是不是直接跟花妖王抱在一起了? 想到那副场景,她皱眉正想把他外衣丢掉,没想到他像受到刺激似的退去一角,明明抖得不成样子,却摆出一个无比防备的姿势。 “你别过来……” 果然认不清她了。 “你先看看我是谁。”她抬手正要将他的脸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轻纱上沾了几滴嫣红的痕迹。 哪来的血? 她顺着轿上的血迹看去,才发现他的衣摆上也沾了几滴,她越看越不对劲,攥紧他的腕子。 源源不断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他的手心攥得很紧,似乎是握住了什么东西,她愣了片刻,去掰他的手指,他又作对似的攥得更紧了,岁初吼了他一句:“不许躲!” 他却不听,眼睛骤然合上,下一瞬,手掌向她袭来。 “澄澄跟你拼了!” 胆大包天! 岁初精准无误地捉住了他的手掌,她没耐心了,蛮横强硬地去掰他的手指。 手掌颤抖地打开,岁初心头一紧。 掌心正中央是一块碎裂的瓷片,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皮肉,原本干净的手掌,血肉模糊。 第32章 第32章今晚,别想睡了。 空气冷凝几分,岁初虚揽着殷晚澄的手臂无意识收紧,那一向淡漠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滔天的恨意。 滴落的血迹那么刺目,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把她杀了”、“把她杀了”的想法牢牢将她占据。 碎瓷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阻止了殷晚澄近乎自残的行为,她不会说好话,勉强稳住呼吸,从芥子袋里翻找,把所有能用的灵丹妙药一股脑给他倒在手心。 失去了护身的瓷器,还被人捉着手臂,殷晚澄愣了一瞬,又开始咬牙挣扎,将她手里的瓷瓶挥落。 “主人不会放过你……” 他垂着头放出威胁的话,睁大的眼中蓄满水色,好像轻轻触碰一下,便会有什么落下来。 殷晚澄的视野里只能略微看到有个人影,却看不清她的脸,躲闪着后退,已经缩到了轿辇的一角,沾血的手不断地摸索着,似在寻找能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她很不喜欢见到这样的殷晚澄,尤其是不喜欢他因为别的事落泪。 岁初眸色深了一些,按住了他发抖的身子,他明显一僵,却是怎么也不敢看她。 “你……”只是一个字,她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声说:“我是主人。” 这轻柔的一声被他忽略,他眸子失神地睁着,又困又累,却不敢睡去,长睫已被泪水洇湿一片。 他根本不听她在说些什么。 “会回来接我……你骗我……骗我……不会丢下我……” 岁初不想跟一个醉鬼解释,伸手直接将他的手腕攥住,按在他的头顶上方。 摇摇晃晃的轿辇里,他因为她的动作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胸膛剧烈起伏,手脚并用又要挣扎。 “放过我,求你……” 他徒劳无力的推揉,眼里的泪一瞬间落下,在她身前崩溃地摇头讨饶。 “求你放过我……她会不要我……”在他的观念意识里,求的根本不是她。 你怎么能求别人?能不能闭嘴啊。 她不想听,酒水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让她也被酒意惹得微醺,眼看着他苍白颤抖着唇,说出一句又一句让她不高兴的话。 让他闭嘴的方式,只有…… 她倾身上前,将他的呼救堵在唇瓣之下。 是比刚才还要严重的僵硬,他整个人像石塑一般连带着呼吸都顿住,他应当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堵住唇,一时连哭都忘了。 她的发和他的发纠缠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密密麻麻地网在身前。带着酒味的唇柔软而滚烫,却意外的不讨厌,像是千年的佳酿,打开时,醇美的香气一拥而上,她也被他的气息紧紧拥住。 虚揽在他身后的手不断往她怀里带,像她捕猎时盯上的猎物,一寸寸收紧,缠绕,合在一起。 她是这么多年第一个打开他的。 如此美味,不想放开。 怀里的殷晚澄呼吸渐重,主动去衔她的唇瓣,岁初正讶异他无师自通的反应,却毫无防备地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意乱情迷刹那间褪去,岁初眯起眼睛,钳制住他的下颚:“胆子好大,竟敢咬我!”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眸里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亮光,苍白的唇沾了她的血,不像神,倒像是鬼魅的妖,此刻恶狠狠地瞪着她。 他怎么还在哭? 哭着哭着,却忽然笑了,伸出手臂狠狠揉了一下嘴角,眸光更暗,而后一个字一个字绝望无比,又带着同归于尽的歇斯底里:“不会、让你得逞!” 手握成的拳这次挥向自己,她没注意他顺走了她头上一根钗子。 是觉得他已无处可去,逃脱不得,才准备自戕,以成全对她的承诺吗? 视野一阵晃动,殷晚澄愣愣地看着轿顶,等到视野里她的身影重新出现,才惊觉他被按在了身下。 手中握着的钗子空了,在车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他觉得近在身侧,又麻木地觉得那似乎离自己很远。 “你这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 他辩驳,一双手就抚上了他的脸,格外温柔又缱绻的轻声说:“傻澄澄。” 她重新吻了下去。 不同于方才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牙关被打开,轻而易举地失守,他只能用舌推阻她的进入,却被她勾住纠缠。 蛇的芯子本就灵活,她长驱直入,毫无顾忌的侵犯,他的阻挠倒像是欲拒还迎的邀请。 她的右手与他的沾了血的右手十指交握,唯独不敢用力,怕弄伤了他。 想把他吃掉,连带着骨肉,全部吞下去。 她也是醉了,且醉的不轻。 殷晚澄彻底呆住,根本不明白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疼,不难受,就是,无法 呼吸,被堵住的声音全部化为了细碎的呜咽。 他陷在惊恐里,双眸失神地睁大,整个人如同一朵破碎的精美瓷器,无法聚合成漂亮的形状。 “不是说过爱哭的小蛇,主人会嫌弃吗?” 她无奈地在识海里用念力试探着和他说话,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声。 “乖一点,别反抗。” 殷晚澄混沌中听到这声音,艰难地半撑起眼眸,好半晌才聚焦到她身上。 “主人?”他不确信地回应,洇湿的眼睫抖得厉害。 掌心按住的小龙停止挣扎,案板上挣扎的小龙露出柔软的尾腹,眸子湿漉漉地看向她。 岁初松了手,绞在一起的舌终于分开,她用余光去看他的手腕,红痕遍布,怎么看都是一副蹂躏惨了的样子。 他这具身体,太容易留下痕迹了。用细线绑一圈,估计也会如此吧。 每次看不住,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主人,你为什么……丢下我?”清醒只是一瞬,混沌接踵而至,一个字、一个字的颤声质问,“我……明明很乖……” 明明她没有做什么,被他这样问,没来由的,心底一阵心虚。 “没有丢下你。”她耐着性子对醉酒的人解释,她第一次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这么有耐心。 “……”殷晚澄含糊不清地又说了句什么,岁初揽着他的腰身将他拽回怀里,重新清理他乱七八糟的手掌,低头又看了看他。 “我本想去去就回,害得你被欺负,是主人不对。” 殷晚澄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温热的鼻息一点点喷在她的侧颈。 他看似是困极了,强撑着的双眸慢慢阖上,不断轻轻呢喃。 “骗我……” “你根本,不打算回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扔掉……” 又开始说胡话了。她无奈地想。 “那么多妖怪……” 是她的疏忽。 “很听话了……我很听话了……乖乖地等……两年……你都没回来……” 两年?她死死地盯着他。 “那么爱你……却把我丢在那里……几千年,没有看过我一次……” “蛇……无情、狠心……讨厌……” 到最后尾音渐渐模糊,岁初却死死的盯着他,先前的温柔再也不见,脸色沉得像墨,风雨欲来。 “你说的是谁?” 怀里人的身躯滚烫得不行,却无法融化她像极北寒冰一样冷酷的声音。 郁肃还说过,当作为“澄澄”的意识模糊的时候,会偶尔泄出几分“殷晚澄”的意识。 几千年,绝不可能说的是方才席间的事。 他已经窝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岁初记起有关他的传言,他似乎是为情所伤,以至于断情绝爱,几千年再也无心情爱,连结缘仙君的牵线都避之不及。 她看他的反应,真以为那是传言,结果,他只是傻后不记得了。 她简单的拼凑他说的话,越想心底就冷得发凉。 他动过心,对方是一条蛇,结果那条蛇却把他丢弃了,以至于他从此不结仙侣。 岁初觉得殷晚澄当初故意惹她不愉快都是因为这条蛇的缘故。 从她认识殷晚澄开始,就没听过这号人物,一直冷冷清清沉默寡言,如此说来,可能是他成为上神之前的事了。 没看出来,他还是个情种,几千年了,念念不忘。 怪不得他总是害怕被丢弃,原来是真的被丢弃过。 被女人。 那他刚才抵死不从的贞洁模样到底是为她岁初,还是为那条念念不忘的蛇? 澄澄软弱,只会哭泣求饶,做不出如此决绝的事,能想到以死明志的,只有殷晚澄。为其守身千年,祭奠他无疾而终的爱。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声音如同淬了冰,刻薄无比,“那么深情地喊着别人。” 比背叛他的小宠还要可恨。 可因为醉酒的人还在沉沉睡着,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本想让他休息几天,但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掐住了他的下颌,指尖收紧,疼痛带来的不适感让殷晚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可恨的白龙,不配睡一个好觉。 “殷晚澄,你当我是什么?” 她咄咄逼人地质问,可他如今醉酒与困意搅得他的脑袋一团浆糊,自然而然的回答:“是主人。” 敷衍。 明明把她认成别人了,甚至认出她的时间都那么短。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跟你说过什么?” 她根本顾不得现在的他还能记得多少,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连声质问。 她只想宣泄自己的怒火,却不知自己的怒火因何而生。 “说!” “不知道……”他被问懵了,以为她问的是刚才宴会上的妖王,他真的不认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身旁给他灌酒了。 至于说了什么,她叽里咕噜说了很多,他只听到她说岁初把他丢下了。 “……说……不要我了。” 眼眸愈发暗淡,他很不想亲口说出那句完整的话。 而这副模样却成了给他定罪的证据。 呵,不愧是深爱过的人,哪怕是傻了还记得人家,还为这件事伤怀。 语气越发薄凉:“原来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啊,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躺在主人怀里?” 殷晚澄心口一颤。 “别……别丢下我……”他脑中一片空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把他扔掉,他着急地拽住她的衣襟祈求。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别人不要的玩意。” 是旁人的东西,她向来不沾,脏掉的、施舍给她的,她从不接手。 刚才竟然被迷了心窍似的吻了他。 想到这,她便觉得恶心。 他怎么能用这张嘴说爱别人? 指腹报复地按在他的唇上,唇瓣可怜的深陷下去,被掐出一道不正常的苍白。 “今夜……你别想睡了。” 给别人守身是吗,好,好的很。 那她就先把这具干净的身体弄脏,然后,再把他毫不留情的扔掉。 第33章 第33章“转过去,跪好。”…… 岁初回到卧房,直接将白龙粗鲁地丢到床上去,她猛地甩上门,差点将门框砸裂。 气乎乎地点了一支香,去去那些令她不适的气味,片刻的功夫,她重新走回床边。 床上,青色的沙帐用料柔软,夕阳围拢其中,沙帐轻轻拂动,里帐呈现出冷暖两种色调交织的光,深陷在柔软床榻里的白龙睡得格外安稳。 她搞了这么大动静,这家伙竟然还能睡着。 瞧着是被酒意惹得困极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惹了主人生气,还敢睡觉! 她气急地爬上床,躺在他身侧,手指插入他的发间,迫使他从睡梦中惊醒,仰头看她。 “不许睡,看着我。”把人弄醒后,她抢了枕头垫在自己枕下,“被主人发现你敢睡觉,你就死定了。” 他迟钝地点点头,半睁着眸,强撑着看她,看着看着,上下眼睑又开始打架,脑袋越垂越低,岁初不满地重重咳了一声,他又迅速睁大眼睛,佯装自己没有睡着。 几番试探,等到她睁开眼睛巡查,只见他的眼睛只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了,纤长的睫毛不住地轻颤,想睡又不敢睡,煞是可怜。 可她根本不同情他如今悲惨的境遇,甚至觉得他罪有应 得。 在马车里还跟她求饶得情真意切的,求着求着就闭了眼,根本不是真心的。 “你和她,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殷晚澄一个激灵睁开眼。 “不认识……”他木讷地答。 “不认识?” 不认识会动心?骗鬼呢! “她碰过你?”语调危险的扬高,殷晚澄明白承认之后她会有多生气,可是如今的他诚实地不会说谎,只能眼眶红红地艰难承认:“嗯……” “对不起……澄澄错了……” 意外的是,岁初竟然笑了,只是笑容却不温暖。 “怎么碰的?”伸手搭上他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这样碰的?” 他急促地呜咽一声,慌乱地摇头:“不……不是……她没有碰我这里,碰的是……” “刺啦”一声,身上骤然一凉,初秋的天从开着的窗子透了一丝凉意进来,他感觉汗毛瞬间竖起。 冷并不可怕,他害怕的是岁初如冰一样冷淡的神情。 她把他的衣服撕掉了。 “我很生气,你犯的错误太多了。”她没有听他的辩解,无论是碰哪里,归根结底都是错的。 在她面前还想别的蛇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这么干净的身体,不是为她保留的。 轻纱落下,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勒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之前我就警告过你,背叛我,会被吊起来打。”她冷淡地下达命令,“转过去,跪好。” 殷晚澄自知错在他,听话地让轻纱将他吊起,如她所吩咐跪好。 看着他后背血红色的鬼花印记,岁初更觉得碍眼。 有什么好救的,下次蛊毒发作,就让他死了算了。 可在这之前,她不会轻易放过他,不惩治一番难泄她心头之恨。 灵力凝成一道如蛇一般顺滑的长鞭,她还是留了几分情面,没有麻绳的粗糙,不会真正伤害他的身体,但却能让他清楚的感知到落到身上的疼痛。 面前这张后背因紧张轻微颤抖,呼吸尚未平稳,很快一声痛呼,鬼花上又多了一条绵延至肩的纤细花瓣。 “第一件错事,竟然让别人弄脏你。” 他呼吸错乱,指尖紧紧攥住轻纱,吊着的后背无处可躲。 下一刻又是一道鞭子划过空气的声响掠过:“第二件错事,敢把主人认成旁人。” 鬼花又绽开一瓣,这次蔓延到腰间。 “第三件错事,主人还醒着,玩物竟敢擅自睡觉,谁这么教你的。” 花朵随着她的动作开了满背,每数落出一道罪状,他便不断地重复着“澄澄知错了……”“澄澄不敢了……” 最后,他近乎崩溃地流着泪,身体由轻纱束缚,只能被迫承受惩罚,可就是这轻纱吊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才不至于倒下。 “最后……”岁初顿了一下,手臂竟有些颤抖,最后那句话堵在了喉间。 对旁人念念不忘。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头脑嗡嗡作响,心头堵的厉害,只想让他把那些话全部收回作废。 但她明白说出来的话根本无法收回。 殷晚澄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惩罚已经结束,他又重重地跌落床榻,粗重的呼吸交叠,身后的人盛怒,而他如今除了疼痛根本听不清任何话,只能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再也不敢了……” 声音喑哑,无法分辨。 “错了……我错了……”机械性地重复回荡在深夜里。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冷冷清清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显得苍白,像一瞬间将他所有的气都抽空了。 她按了一下他后背的伤,又带来一股钻心的痛,殷晚澄颤抖着皱了眉,却不敢做出什么动作,怕惹怒了她。 如她所愿了,她高兴了吗? 根本没有。 安静下来以后,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她凭什么会因为殷晚澄动心过而生气。 她起身不留情面地离开了。一夜无眠,她仍然想不通这个问题。 昨夜她跑到院子里盘着发了很久的呆,实在没忍住回去看了他一眼,他艰难地侧躺在床上蜷缩在角落睡着了,眉心时不时跟着蹙一下,像是深陷在噩梦里永远不会醒来。 甚至她打开门时候那么轻微的声响,他的身子都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这是恐惧她的表现,明明她应该觉得解恨,可是看到这样抗拒她的殷晚澄,她第一次生出一股无措又堵的慌的情绪。 是她想将殷晚澄和澄澄分开来,那为什么又把殷晚澄的记忆归结于澄澄。 她好像做错了。 像是有只虫留在了心底,一点点蚕食啃啮着血肉,不疼,但就是不舒服,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好烦啊。 竹青进门已经好半天了,岁初仍在皱眉发呆。 昨天山主从妖王诞辰上回来的时候,抱着神志不清满脸是泪殷上神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 她不放心地跟过去一点,结果在门口徘徊半天没听到声音,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山主说了什么。 可上神一句话都没回应,或者说声音太小,过了一会里面的声音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了。 看来应该只是抱上神去休息啊。她稍稍放下心就要走了,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一阵嘶哑的苦喘,又掺杂着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清楚。 难不成山主趁上神醉酒霸王硬上弓了? 她想劝一句上神如今那身体可经不起折腾,别一不小心把上神玩死了,但转念一想,这种架势,不是她去拦就能拦住的,她只能暗道上神自求多福,毕竟山主做的决定必须尽兴,否则不会轻易停止。 但上神这哭的……听着,还真疼啊。 好久,哭声才渐渐停住,山主又绷着脸,出门时见了她,她正准备当作路过,却被山主叫了过去。 “竹青,你派几个人去不归渊注意一下有什么异常,尽快,注意点,别让人发现了,我明天就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她一时不明白,自从殷上神来这里后,山主很久没有问起那边的情况了,今日如此郑重又掺杂着怒气说出来,一定非同小可。 “对了……”岁初补充一句,“我记得,人间是不是在深秋还有一场赏牡丹的花宴?” 竹青有点印象:“好像是有一场。” 牡丹花开多为春季,人间有些达官子弟酷爱这富贵之花,因此便有人专门培育反季的牡丹,甚至有春秋两场花宴供人观赏。 “确认一下什么时候。” 交代完这两件事之后,岁初便又冷着脸向上神的房间走了,在那里坐了一夜。 竹青今早偷偷瞄了一眼,也不敢多看,看着上神的确是衣衫不整的缩在床角,通红着脸也不醒,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弄惨了的样子。 而眼下,山主盯着桌边一个普通的木盒,从她进房门的那刻就一直捏着一张糖纸看,那架势几乎要把上面瞧出一个洞来。 她小声道:“山主……有消息了……” 那道锐利的眼神立刻扫过来,竹青吞吞吐吐,将消息说出来:“不归渊……还有一个殷上神……” 怎么会有两个殷上神……她想不通。 但岁初却不意外,将手中的糖纸小心翼翼放在盒子里,落了锁才问:“没看错?” “没有。” 岁初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吓得竹青抖了一下。 “那我去会会他。”她站起身来就走,没有任何吩咐,竹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赶紧跟上去担忧道:“山主,天都快黑了,这事不急,要不明天再去……” 岁初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隔了很久才回答:“今天不回来了。” “山主,上神……”提到这,岁初脚步未停,但比起之前稍微慢了些。 竹青赶紧接上:“上神还没醒,山主,要不要先去看看他?”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把人弄得那么惨,得好好哄哄,要不上神生气了怎么办? “不去。” 岁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殷晚澄的事,她就是故意不想见他,才借故去一趟不归渊,深夜不归,让自己忙起来才不至于想东想西。 一见到他,那股抓心挠肺的情绪又在心底蔓延,狠话已经放出去了,他是死是活跟她根本没关系。 但不见他,那股情绪却没有舒缓一点,烦的她一静下心,想的全都是他说过的话,想着那张嘴说过的“爱”。 烦死了! 她掐着手指算了一下, 又烦躁地抓抓脑袋。 怎么还有几个月才能冬眠? 第34章 第34章仙君几句话就把澄澄卖了…… 不归渊位于东方,像是一片岛孤悬于天际,隐没于云海,从相隔数千尺的凡间往上看,好似一朵漂浮不动的云。 这便是殷晚澄所住的地方了。 他喜欢化为龙身,随意栖息云间向下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雪白龙尾与白云融为一体,有时岁初抬头看去,能看到他未藏起来的尾巴,慵懒惬意地摇来摇去。 她走过长长的云路,才初见地上所扑的青石板路,四周山石错落,这些都与之前来时并无多大变化,按照岁初的记忆,再往前应该是掩在云间盛放、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梅林。 很多年前她不请自来,那时候殷晚澄正站在红梅树下,静静地望着她由远及近。 这些得了殷晚澄仙术滋养的红梅常年盛开,衬得他一身白衣更加飘逸出尘,梅香冷冽清幽,像他这个人一样傲然独立。 一朵红梅落在她掌心,花瓣上粘了些露珠,让她想起靠在她怀里迷蒙的双眼、嫣红的脸。 雪白衣袍若隐若现,宛若雪中开放的红梅,这才是他最漂亮的时候。 昨夜他哭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十分可怜却又霸占了她的床,她在院子里看着树叶簌簌而落,不自觉走到他的房间。 他在荫山住了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去。 除了桌子床和被褥,什么东西都没有,寡淡至极,和不归渊相去甚远,可他依然住得很开心。 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床榻正中央放着的小盒子。先前去人间的时候,她看着新奇,随手买了下来,买回来后就不喜欢了,随手丢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去。 反正她的喜欢来的快去得也快。 谁知道被他捡回来了。 看这样子,他似乎很看重这盒子,边边角角没有一丝划痕。 哼,谁让他那么可恶,她毫不客气地没收了,现在又是她的了。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打开。 里面的东西很不起眼,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奇形怪状的石头,泛着彩光的糖纸,洗得干干净净的杏核。 但,里面也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来源于她。 去南风馆救他时扔给他的手帕,串铜钱的红色绳子,还有,被她写乱了揉作一团的纸…… 她不要的垃圾,却被他当成宝贝来收着…… 想得出神,直到走了许久,才诧异怎么还没看到红梅林,一抬头,所见之处只有几朵残败的梅花挂在枝头,风一吹落了一地。 冒牌货才不会费心思照顾他的红梅树。 哪怕装得再像,也总有细微的差别,比如眼前这个,衣袍沾血,疲惫地提着剑瞪着她的冒牌货。 往常,她刚远远瞧见红梅树,就被殷晚澄堵在外面,哪像现在,她都快走完这条路了才来后知后觉地赶她。 不过正因如此,她总算看清了殷晚澄家中全貌。 青石板街,曲水流觞,错落有致地嵌着几树红梅,再往后便是望不到边的云海。 不容她细看,冒牌货拔剑相向,他拔剑的动作行云流水,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像得不得了。 能找到这么像殷晚澄的人,背后的主使者一定花了很大的力气。 但殷晚澄可不会这么无礼,见她来了,也只是冷着脸请她出去,直到她把他逼得不得不动手,才拔剑与她相抗。 “殷上神,你对客人就是这个态度啊。”她干脆在一旁的石桌处坐下,看似散漫,却暗暗运了气,冲他笑得理直气壮,“我们许久未见,好久都没听到你的消息了,我想你想得难受,特意来看看你,生怕你一个不注意——” 她眯起竖瞳,微微一笑:“就被人害死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影失去伪装的自持,暴怒而起,眨眼间剑招连带着杀招已至,岁初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举起妖力相接,青白两道影子交织。 “殷上神今日怎么这么凶,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岁初暗暗分辨他的招式判断他的真身,面上却与他周旋,不免讶异他的出招,竟也与殷晚澄不分上下。 不像是妖术,好像真是仙界的人。 但面前的人比起殷晚澄来还是差了些,一句话就把他惹得动了怒,脾气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愤怒是最容易露出狐狸尾巴的,岁初理直气壮不断出声刺激他。 但冒牌货虽然生气,却还没被岁初气得失了理智,本就受伤的身躯使不上全部力,又刻意收了几分,似乎特意避开红梅树不想伤到它们,岁初不由得心中生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执意要取代殷晚澄,那根本不会顾忌殷晚澄在意的东西。 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冒牌货落了下风,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她瞅准了机会,妖力微微偏了一寸,他旋身避开,等到后知后觉发现那妖力对准的是红梅树,面色倏然剧变,手中掷出一片金光去拦。 金光与妖力相撞的瞬间燃烧,岁初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金光接在手心。 他大概没想到她不顾火焰的灼伤,表情空茫一瞬,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诈我?” “聪明。我就是诈你,不诈你,怎么知道你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看上去忠心耿耿,背地里却做出弑主的勾当?” 灼伤的剧痛比想象中还要疼,她用妖力将火焰熄灭,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枚金色的尾羽。 这样的羽毛并不常见,但在不归渊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是上古神鸟之一金乌的羽毛。 殷晚澄的小跟班辛烨,便是一只金乌。 岁初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看辛烨的神情充满鄙夷:“还冒充上神去赴宴,胆子真大啊,上神不在,心里是不是乐坏了?巴不得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跟着殷晚澄几千年,能扮的这么像,想来也不奇怪。 想想又替他可悲,跟了这么多年的手下,却反过头来害他,不得不说殷晚澄这上神做的还真失败。 无论是神还是人,一个都不能相信。 辛烨蹙眉,握住剑的手指微颤,却不应声,半晌才道:“与你何干?” 岁初将尾羽扔掉,弹弹衣摆上沾上的灰尘:“就是好奇,殷晚澄对你做什么了,让你这么痛恨他?” “我猜一下,你不甘心居于他手下,所以想取而代之?”她随口猜测,辛烨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变过。 “你顶着他的面容活着不累吗?” “与你无关。”辛烨重新举起剑,“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是上神,自然不能留你。” “怎么与我无关啊,那么大一条龙凭空消失了,我自然得关心关心,好不容易见了,却不是他,我当然猜测他是不是死了……” “住口!胆敢非议上神!”一声粗喝响起,白色人影转瞬之间便到了她的近处,掀起一阵风,逼近了她,“上神不会死!” 万分笃定的语气,眉目间却隐隐流露出几分惊慌。 岁初疑惑,难不成她猜错了? 她一边应付辛烨的进攻,一边分神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伪装成殷晚澄,但按他的反应来看,他并不想泄露殷晚澄已不在不归渊的事情,所以他势必会对她下死手,让她开不了口。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辛烨施展仙力的时候再也无需隐藏。 火焰淬成的尾羽箭矢,一齐向岁初这边射来,如同一团火离她越来越近。 她正要举力相迎,一道红线骤然出现,缠紧了她的腰身,她一个没注意,便被拽离火光。 抬眼,辛烨极其不耐烦的皱眉,轻“啧”一声。他的腰间也是相同的一根红线。 “怎么动这么大的火,你跟着澄澄这么久,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暴躁,就不学学他?等他回来了,见着这红梅被毁了, 看你怎么向他交代。” 一身红袍的青年仙君慢条斯理地收了红线,抬头对辛烨指指点点:“还瞪我?我说的不对?对女孩子凶什么凶,就你这样,没女孩子喜欢就算了,你可别顶着这脸败坏我们澄澄的名声,到时候他没人要,你是罪魁祸首。” 辛烨被说得憋红了脸反驳道:“上神才不会喜欢一个妖女!我凶妖女,上神会夸我做得好!” “妖又怎么了?你家上神成仙时不是妖?” “妖女怎能和上神相提并论!” 他们吵来吵去似乎是完全忘记岁初的存在了,虽说这红衣仙君向着她,但岁初却有了离开不归渊的心思。 这不就是当时追着她八百里地、她此生最不想见到的结缘仙君羲缘吗! 他是掌管三界姻缘的仙君,继任以来,促成的情缘无数,是难得一位对妖与仙一视同仁的仙君,在他眼里,仙与妖都是俗世男女,是需要他在其中牵线的。 若不是他执意要给她算姻缘,她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但一旦被催婚,什么人在她眼里都很碍眼。 别人的家务事与她无关,她正要离开,辛烨高声喊道:“不能让妖女离开!” 羲缘很配合地转过头,认出她是谁之后,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这位小友,我见你最近红鸾星动,有没有兴趣找我算算姻缘?” 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句,也不知道换一种说辞。 不过今天又添了一句:“你是来找澄澄的吧?几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进了他院子!” 岁初一顿:“澄澄?” “哦?你有兴趣了解他吗?”羲缘兴奋道,“澄澄就是殷上神的乳名啊,你下次见他就这么喊,他跟你摆冷脸不用管他,尽管喊。” 身后辛烨嚷道:“仙君!” “闭嘴!”羲缘回头向他挤眉弄眼,眼神暗示:没看到我在给你家上神介绍发展对象吗,搞砸了你想看他孤独终老? “哦……”岁初沉思,误打误撞,这竟是他的乳名。但目光又暼到羲缘怀里抱着的药包,“这些药是做什么的?” 羲缘也不瞒着:“这些是怀瑾仙医开给澄澄的补药,我顺路给他带过来了。六千年前与邪祟战斗,他不是受了重伤吗?留下病根了,再加上他原本身子就弱……” “仙君,不要再说了!”上神的事怎可事无巨细地告诉这个妖女! 羲缘转头,正了正神:“我刚来的时候,外面又有几个不安分的邪祟……” 身在不归渊正中央,愈发感知到邪祟无妄动荡剧烈,几千年来包藏祸心的邪祟不少,虽然有些是无名杂鱼,次数多了也会让人不耐,比如岁初来之前,辛烨已经应付完两次,殷晚澄不在的这段时间,频率更甚。 殷晚澄好像也不是看上去那么轻松。 等到辛烨提剑去砍邪祟走远,岁初又问:“殷晚澄原本身子就弱?” “啊……”羲缘有些犹豫,“这事是澄澄的秘密了,你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他不愿意,我不方便说。” 他瞅了一眼岁初的表情,唯恐她对殷晚澄失去兴趣似的补充一句:“不过他身体的确不好,我刚认识他那会经常高热不停,若不是他原身是白龙,估计都扛不下去,只是他爱逞强,难受了也是自己忍着,从不对旁人说他身体不适。” 言下之意,他需要仔细照顾。 这些岁初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药能给我看看吗?”她想了解一下殷晚澄到底吃些什么,到时候能不能给他配同样的药进补。 “你拿走吧,是补药,你吃也没关系的。”他直接将那包药递到她手里,“上神现在不知跑哪里去了,上次送来的药都没动过。” 岁初疑惑道:“你对谁都这样?” 有些过分热情了,几句话就把殷晚澄卖了。 羲缘摆摆手:“怎么可能,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和他很熟啊,我认识他几千年,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女子只有你了。” 岁初冷哼一声:“说我什么?总是烦他?给他找不痛快?” “……”被猜中了,但羲缘不会轻易退缩,“不管怎样,你对他总是不一样的嘛。” “你是不是看话本子看多了?”她随手一指水坛的游鱼,“那俩,你是不是都觉得是一对?” “怎么?我们看起来不像一对吗?”被指的一只游鱼语气不爽地开口。 “院子里真的是第一次见女子来呢,你跟上神什么关系啊?”另一条游鱼竟伸出脑袋,好奇地盯着她。 岁初愣住。 羲缘道:“那两条七彩锦鲤,是澄澄从东海捡回来的小鱼苗,带回来养了几千年,用仙术拉扯大的。” “东海一战族人都死掉了,如果不是上神救了我们,我们现在就是两缕幽魂了。” 游鱼面露哀痛,提起殷晚澄只有感激。 “对了。”羲缘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一句,“辛烨也是澄澄捡回来养大的,金乌一族向来只培育强者,兄长破壳时间比他早,所以他被父母遗弃,那时候他还是一颗蛋,澄澄捡回来,从小养到大,又教他仙术,上神不见之后,他是最难过的一个……” 岁初一时无言,那殷晚澄的毒跟辛烨无关?而他假扮殷晚澄,是另有别的原因? 她淡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很关心他,别看澄澄整天冷着脸,其实他只是不怎么会说话而已,这心却是热乎的呢!”羲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认真的连她都差点信了。 岁初转身就走。 心热乎又不是对她。 她跟羲缘废什么话,她才不想了解殷晚澄是什么样的人。 “小友别走啊!”羲缘拉住她的衣袖,急中生智,“来都来了,想不想去他房间瞧瞧?” 岁初没回话,下意识停住脚步。 第35章 第35章不是他忘不了,是他根本…… 虽是仙君,但归根结底是媒人,大有不把她和殷晚澄凑成一对不罢休的架势,从院子到殷晚澄的寝殿有不小的一段路,两人走了多久,羲缘便说了多久,话里话外都离不开殷晚澄。 眼下他都要把殷晚澄夸出花了,原本岁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越说越觉得不对,哪有那么完美的人? 媒人一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按照仙君所言,上神这么好的条件,为何几千年还是独自一人?”岁初意有所指地试探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对谁余情未了……” “没有的事。”羲缘连忙为殷晚澄辩解,大有岁初辱了殷晚澄清白之意,“几千年了,话里话外我都问过了,甚至趁他醉酒也问过,也没听他提起过,如果真有钟情之人,我早就给他牵上红线了,也不用天天替他操心?我看他不愿和人结仙侣,是因为……” 说着说着便皱了眉挥挥手,道:“反正不是对谁余情未了,这事你放心,我不会骗你。” 岁初想知道他的欲言又止隐瞒了什么,但羲缘明显是不愿说了,许是看出她的好奇,羲缘转了话锋:“小友,我与你说了实话,你也该告诉我实话了,澄澄在你那,是否安好?” 这问话太过直接,实在让人无法与这个看似不着调的仙君联系在一起。 岁初一时无话。 “我是怎么知道的?辛烨的伪装连天帝都察觉不出,便是连我都要蒙过去了,你一来便试出他的真身,我便便猜你知道澄澄的下落,否则你总不能告诉我,你从细节察觉出,他是假冒的吧?” 她正要承认,羲缘以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说道:“真是细节?我没看错人,那更说明你对澄澄观察细致入微。三界人喜欢澄澄不假,大多追求的也是他身为上神的光环,一旦触及到他冷冰冰的性子皆望而却步,像你这般对他上心 的,三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这还不是在意和喜欢吗?” 岁初总算反应过来,她被羲缘表面这不正经的模样欺骗了,这番话说的她承认与否都不对劲。 想来也是,能与殷晚澄关系匪浅成为挚友,怎会没有心机? 细想一下羲缘刚才所说的话,看似说了很多,一旦涉及到殷晚澄的秘密,他便隐晦的不提了,但无论是说殷晚澄身体不好还是将药递给她,归根结底,都在向她暗示:照顾好他。 “仙君就不怕他死在我手上。”她也不避讳了,比起被他说喜欢那傻子,她更愿意承认殷晚澄就是在她那里。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爽。 羲缘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怎么会,你既然能救下他,便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了,那多丢你千年蛇妖的面子啊。” “仙君怎知我救了他?你知道他中蛊的事?” 羲缘顿住脚步,眉心紧锁:“我还奇怪,他失踪前很不对劲,原来还真是中蛊。” “你知道?” “我帮他取药的时候,正碰上怀瑾仙医翻箱倒柜寻找医书,说是小仙鹤问他‘忘魂’一事,我好奇就问了几句,听着听着这症状怎么和澄澄之前那么像,本想把这种可能告诉辛烨,正好碰上你,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岁初越听越觉得不对:“其他人也知道吗?”她又指了指身后,远处依稀可听见邪祟哀嚎之声,“那个小跟班为什么扮成殷晚澄?仙君会把这事告诉他吗?” “其他人不知道。”羲缘道,“辛烨是太在乎澄澄,一日不见上神,唯恐天帝怪罪下来惩治澄澄失职,只能出此下策,何况,澄澄在不归渊一日,邪祟便不敢轻举妄动,若是知道澄澄不在了,怕是变本加厉来犯,谁都不想六千年的事再发生一次。” “既然确定澄澄暂且无碍,我不打算告诉辛烨,如果他知道了,定是千方百计想把澄澄带回来,可澄澄这蛊一时半刻解不了吧?在找出害他的人之前,我觉得他在你那是最安全的,估计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在最讨厌他的人那里治疗。如果他负伤回到不归渊,更是无所顾虑了。” 岁初冷笑:“说来说去,仙君费心让我留下来,就是想让我照顾他?想的倒是很美,我凭什么救殷晚澄?” 她满是被利用的不满,羲缘但笑不语:“澄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点滴恩情,他便会拼了命的去报答。” “我要他命做什么?” 羲缘含笑望着她,又换上那副不正经的神色:“到时候他就赖不了账了,人自是你的了。” 说着,将一根红线递到她的手心:“这红线寄存了我的仙术,你要怕他反悔,就跟他结下双生契,契约一成,到时候便是他也无法反悔了。” 这根红线握在掌心的时候,岁初眼前自动浮现双生契的结法和契约内容,她神色一恼,冷着脸将其扔掉:“这种破契约我是不会结的!” 谁知道那红线就像认准了她似的,绕了一圈又回到她手心,岁初指着红线骂道:“你要是再缠着我,我一会便把你烧成灰。” 红线被吓住了似的停在空中不动了,羲缘伸出手指摸摸它的脑袋安抚着小声道:“若是成为上神的红线……” 红线立刻打起精神来,这次直接挂在岁初的腰间。 青色衣裙上多了一条突兀的红线,岁初对此十分嫌弃。 羲缘面上仍然是和善的笑意:“我的红线烧不坏的,送了你,要不要用它,意愿在你。” 他停下脚步:“澄澄寝殿到了。” 岁初原本以为,以殷晚澄的身份,他的寝殿定是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实在没想到只是一间小小的竹楼,家具至简,一眼望去寡淡得很,除了案上的红梅,便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用眼神示意羲缘“就这”,而羲缘却自言自语道:“澄澄之前很少出门,如果是中蛊,凭殷晚澄的机敏程度,不可能没有防备,如果在他平常接触到的东西上,蛊毒渐渐渗透……” 两人巡视四周,去探寻“忘魂”那陈腐的味道,但他房内只有轻轻淡淡的梅香,一点异常也没有。 “如果是在他房间里,若有异常,他应该比我们更能清楚地察觉到,毕竟他对自己的房间熟悉得多。”岁初道,“应该不是这里。” 羲缘跟着点头:“你说得对,你回去问问澄澄,他还去过什么地方,我可以……” “问不了。”岁初直截了当地打断,望着羲缘疑惑地眼神,如实相告,“他现在的状态说不出来。” 羲缘瞪大眼睛:“澄澄昏迷不醒?” 说着他又眼神暧昧的打量着她,开口不是问他是不是病重了,而是问:“谁替他净身的?” 真够八卦的。 “失忆了。”她赶紧阻止羲缘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没想到他更是有兴趣,“失忆了?岂不是你说什么他都信?” “……”算了,就让他这么以为吧,她将目光移到别处。 身后跟上来的羲缘依旧兴致勃勃地问她:“他失忆后是什么样子?还对人冷脸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有没有趁他失忆对他……” 岁初捂着耳朵走过红梅屏风,转过去便进入他的书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书架的古籍,中间落了一架青白琴,微光透进来,琴表面的微光随之流转。 “这琴澄澄可宝贝着呢。”羲缘见她不回而是盯着这琴,顺口说完这话,就见岁初将其收进了芥子袋。 “反正都是他的东西,带回去没什么分别,兴许他见了这琴说不定很快就想起来了。”她收完,看着羲缘震惊不已的眼神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救了他,他连命都可以给我,一把琴还舍不得送?” “不是……”他欲言又止,“那琴,对他来讲很重要,是他的一个……念想。” “哦。”那她更要没收了,住了就么久的荫山,收点利息怎么了。 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其他好东西,正要走的时候顿住脚步。 殷晚澄收集的古籍上至洪荒,古籍中记录了千百年的奇珍异宝。 她建议道:“仙君可以把这些书带给仙医看看,说不定这上面就有救他的办法。” 羲缘眼眸一亮,没时间一本本去看什么,下一刻便动起手来,打算将这书全部搬空,岁初不想在这等了,起身离开时,面前落了一张纸,她回头看看羲缘,他一门心思在搬书,根本没注意她这边的情况。 她想着放在案上便要走了,捡起来后却蓦地变了脸色。 这纸已经陈旧泛黄,却四角平整,微微有股放久了的陈旧气味,可见是被房间的主人认真地收藏在书架中某一本书中。 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浑然天成,与书房里批注的是一个字迹。 纸上只有两个字,白萱。 很显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岁初看着这张纸,两个黑色的字迹渐渐在她面前晕染,视野里也跟着一片黑。 “终于搬完了!”羲缘拍了一下衣服上的尘土,转头看到岁初站在阴影之下,手里攥着一张纸,“你抓着一张纸干什么?那纸上写了什么?” 不等他上前去看,岁初动了,却是将纸揉成一团。 随手一扬,那纸便成了粉末,微风拂过,将其吹到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没什么。” 羲缘是向着殷晚澄的,他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哄着她心甘情愿照顾殷晚澄而已,他说的一切并不能全信,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如果这个名字没有那么重要,他根本不会这么小心地藏起来。 或者说也并不是藏,只是夹在书页中间,像是在他记忆里,时不时从空闲里冒出来,还把它放到一个看似不会轻易发现的角落,望见时却又能回想起来。 不是他忘不了,是他根本不想忘。 第36章 第36章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澄澄了…… 岁初回到荫山的时候,天色微蒙,空气漫着潮湿的气息,应该是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竹青跑来替她整理衣襟,触及到她身上的寒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山主……” “出去,我要睡了。”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乍听之下,冷淡到近乎刻薄。 她已经 整整两夜未曾合眼,不困,却全身上下都累得提不起任何力。 跟殷晚澄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次这么累过。 竹青一只脚已退出房门,扶着门又在门口站定,忧心忡忡地开口:“山主,上神……他发了高热……您要不要去看看?” 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身子那么虚弱,灌了那么多酒,又哭着自残,伤了自己还不算,还被她吊着惩戒,睡也睡不踏实,病了也不奇怪。 但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去。” 岁初和衣躺下,盖上被子。 白龙体质特殊,一场无足轻重的高热而已,殷晚澄还不至于挺不过去。 “山主,您还是去看看吧……”竹青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在您的房门口跪了一夜,谁劝都不听,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衣衫全湿透了,直到一个时辰前才撑不住晕过去被送回自己的房间,可一回房间就说起了胡话,谁接近他都不许,连药都不肯喝……” 埋在被子里的人半天没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竹青试探着又问了一声:“山主?” 里面仍没有回音,竹青叹了口气,山主不消气,他们这些人是没办法的。 只是可怜上神了…… 等到竹青走后,岁初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心烦意乱,再也睡不下了。 湿润泛着水光的双眸,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求饶,最后在床脚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不能想下去了。 她从芥子袋里翻找,企图转移注意力,无意间瞥见了那把琴。 在不归渊有过那么一次,她听过梅林深处传来幽沉的琴声,琴音缠绵,越到深处越发显得哀伤。 她的手指抚摸着琴弦轻捻着,流出几个绵软无力的音节,可惜她不懂音律,就算这琴质地再好,都注定要成为一把废琴了。 随便拨弄了几下,又发了一会呆,重新收整的时候,目光瞥见琴底刻着一行小字。 大抵是时时被触碰,千年之后,小字竟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岁初看了许久,方才勉勉强强辨认出其中两个,一个“萱”字,一个“殷”字。 是白萱和殷晚澄? 她看着看着,倏然自嘲地短促哼笑一声,以妖力为刀,狠狠将其刮掉,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任何。 他的念想?原来是故人赠予他的琴,难怪这么珍重,难怪他会弹出那么辗转悱恻的曲子。 已经不是最初干净到什么都没有的纸了。 上面已经被标注了名字,是他人的所有物了。 * 躺在床榻上的殷晚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割开的伤口淋了雨重新裂开,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他烧得浑浑噩噩,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就算是紧紧环抱自己,也根本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 身上湿透的衣服还挂在身上,他没有力气去换,任凭沾上的雨水洇湿了被子。 好冷…… 这具身体怎么那么弱,淋个雨就病了,她一定会讨厌他了,所以才把他扔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半睡半醒,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眼前蒙了一层雨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好似就在旁边,又好似跨过千年的时光传到这里。 “澄澄在这里等等我。” “我会回来接你。” 他神色恍然地站在阴阳交界点,被风雪裹挟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却没有回头过一次。 决绝得像是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别走……” 风声鹤唳,妖物横行,狂风卷起沉重的雨幕,破碎的衣衫凌乱纷飞,一下一下,迷了他的眼。 他不记得那是谁,样貌都已经模糊了,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被风雪完全吞噬,直到眼前尽是望不到头的黑。 从未见过这般浓重的黑…… 绝望如同漩涡一样攀上来,趁他失神的间隙将他狠狠拖入。 又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他呢喃着自己做错的事,满脸的泪。 都是因为,他做了错事。 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殷晚澄在黑暗里蜷缩着身形,头脑痛得快要裂开,连同呼吸仿佛都被人夺了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隐约听见房门响动,有人接近了他,可他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他烧的快要晕过去的瞬间,一股清流涌遍他的周身,将痛意微微驱散,他的神智恢复些许清明。 他努力半睁着眼眸,艰难地转了转脖颈,有人在走向他,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她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冷淡。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在生气。 “主人……”他轻声地低喃一句,想要挣扎着起身跪好,却又被按回去躺下。 “躺好。”毫无情绪的两个字,却一度想让他落泪。 这是在关心他吧?一定是的。 “让你醒过来,可不是让你有力气哭的。”伸手触碰一下额头,还是烫的,一时半刻压不下这高热。 殷晚澄小心地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却又担心惹得她厌烦,只能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衣角:“对不起……以后我会躲起来……不会认错人,也不会再让旁人碰到……” “这些话以后再说,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她低头看着歪在床榻上的殷晚澄,衣衫鬓发全湿,形容狼狈,难掩颓色。 前天带他出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还能跟她说些话,眼眸发亮,神采奕奕。 两天而已,怎么把自己摧残成这样?她不来,真打算生生硬扛? 烧成这样,还担心给她添麻烦,反过来安慰她:“主人别担心,我没事。” “少自作多情,谁担心你了?再这样烧下去怕是烧成傻子,荫山可不留傻子。”岁初瞪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怎么还不脱?” 他慌乱地点点头,可虚弱身躯根本使不上力,手指抖得怎么都握不住衣领,隔了半晌还是脱不下来,他急得只能去生拉硬拖地去拽了。 “你停下,我来。”依旧是平淡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真笨。” 他便乖乖地任由岁初解他的衣服,抬眼认认真真看她,伸出的一截手臂,又攥住了她的一截衣摆。 攥住了,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安安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后背上的鞭痕已经完全消退,像是前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如初。 但岁初心里却留了一根刺,边给他穿寝衣边问:“我打你,你恨不恨我?” 他摇摇头:“是我做错事,主人生气,应该的,如果主人还生气,可以继续打。” 说得轻巧,再打,她怕是会控制不住把他活生生打死。 岁初沉默地端来药碗:“连药还要人盯着喝?” “不……不敢喝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小声说。 一件小事,把他吓成这样了,是不是她小题大做了? “你睡吧,睡醒了老老实实喝药。”仙与妖不同道,她和殷晚澄并不是一路人,往后,还是少打交道吧。 她转身,袖角轻飘飘地从他掌心溜走,殷晚澄心中一慌,好似她这么一走,自己就会彻彻底底的丢下。 “别走!”他下意识喊出声,岁初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望,他竟是跌落了床榻。 “怎么了?”她上前把他抱起,殷晚澄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襟,一件仓皇无措的神情,“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澄澄了?” 她只是想回去睡觉而已,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了? 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她的,何来的不要之说? “我会听话。”手指攥得发白,语气尽是卑微和祈求,“别不要我……别走……” 岁初不懂自己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直到被人死死地搂在怀里,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就同意留在他这里。 明明被褥睡得不习惯不舒服,身旁还有这么热的东西黏在她身上,怎么看都无法好好入睡。 他大概是怕她走了,两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环抱,连两腿都用上了,紧紧地禁锢住她,生怕她离去。 四周静的出奇,她许久未眠,闭上眼睛,却察觉到有 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受不了被人这样盯着,他身上太太烫了,抬手想要把他推远,但他紧张地抱的更紧:“不行……不行……答应澄澄了,不能反悔。” 她是答应不走,可没答应任他这么抱。 “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碰我。” 环抱她的手臂蓦地僵住。他懂了,她在嫌弃他脏。 落寞地垂下目光,小心地不再碰到她,低声说:“我……我不碰主人就是了……我去地上睡……” 他又要挣扎着下床,岁初实在不耐烦了,重新把他按回床榻:“又乱动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睡觉?就这么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想着想着又是一句冷哼:“哦,我差点忘了,毕竟我对你来说,可是旁人呢。” 想必除了白萱之外都是旁人吧。 殷晚澄猛地摇头:“你不是旁人,是主人。” 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是她让他这么喊的,到头来他记住的只有“主人”,而白萱的名字却记了千年,成为他心里唯一的存在。 “主人是谁?”她也得是唯一才对。 他眨眨略微迷蒙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困惑,岁初见他如此,扒开他的手不愿看他。 他果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岁初。”他声音微哑地开口,“主人是岁初。” 第37章 第37章“想被阿初吃。”…… 认识几千年了,这还是殷晚澄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因染了风寒,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话含糊并不清晰,但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被她听出了温柔缱绻的意味,连带着心里的坚冰都有些许碎裂。 他喊出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骤然转为不安,似乎觉得他这样喊出来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他慌了神:“对不起,澄澄不该喊。” 岁初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再喊一声。” 殷晚澄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格外小心又郑重地喊:“岁初?” 岁初一边若无其事地捏着他的脸,一边勾着唇笑。 “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她停止对她脸的摧残,给他递了一张空白的纸:“写我的名字。” 一听原谅二字,他不由分说在纸上迅速写下两个字。 先前放河灯认识的几个字,他一直牢牢记得,几乎不怎么犹豫就落了笔。 还是认认真真模仿着她当时的字迹,写得方正,唯独不像他书房里留下的字迹。 他写得很快,写完似是觉得纸上太多留白,瞄一眼岁初,她没什么反应,于是他拧着眉,又擅自在纸上写了一条。 “澄澄要永远做岁初的玩物。” 他不认识全部的字,只记得那天岁初教她写这几个字时,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那他写这个,她应该会消气吧? 他抬眼忐忑地看向岁初的方向,岁初高高将其举起,翻来覆去就是看不够:“这个写得不错,明日我让人裱起来,就挂在你的房间吧,日日看着,省的以后忘了。” 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她笑意更深:“写几个字就原谅你太便宜你了,等你病好了,每天写一百遍我的名字交给我检查,能做到吗?” 他只是写过一张白萱而已,往后,他要写上千上万她的名字,每次睁开眼想到的就是她的名字,此后几千年,长到永生永世,再也忘不了。 刻上别人的名字又如何,她偏要勾掉涂掉,再写上她的。 殷晚澄用力点头:“能做到!主人说的话,澄澄都能做到!” 一百遍而已,让他写一千遍都可以。 岁初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心似被人捧在手里揉了一下,先前那些郁结都被揉散了。 “你是属于谁的?” “主人的。”他想也不想,“以后,都是主人的,永永远远,属于主人的。” 岁初微愣,空气静默半晌,她才说:“以后……” 踌躇一下,继续说,“喊我阿初吧。” “阿初。”他拖着长音笑起来,笑容里分外满足,低下头,低低地念了一遍,“阿初。” 他带着笑意低沉的声线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温柔地像春日的清泉,在她心头缓缓流过。 “阿初。” “阿初。”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声音里的笑意无法隐藏,赤裸真诚。 直到听得岁初不耐烦了,瞪他:“别喊了。” 她这次并不凶,没有吓到他,殷晚澄闭了嘴,不喊了,嘴角却轻轻扬起,认真地看向她。 很奇怪,以前不是没人喊过她的名字,比如月昇,喊了几千年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殷晚澄念出来的却偏偏不一样。 不再是没有感情的两个字,不是一个代号,而是有血有肉、唯一的“阿初”。 和“澄澄”是平等的。 她懊恼地转过身,这不对,他们不该是平等的,她是要把他踩在脚底的。 “不许……”正想纠正,却见他重新执笔,又在先前的纸上重新落了两个字——澄澄。 澄澄和岁初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相互依偎着,远比琴上刻上的两个字要清晰得多。 原来这两个名字,如此般配。 “澄澄是属于阿初的。”他说完,将写了名字的纸献宝似的放到她手心里,“永远都是阿初的。” 岁初见惯了男人的好话,别人说什么海誓山盟说得信誓旦旦,守得住誓言的又有几人?拿着万两黄金捧到她面前说“永远”的,殷晚澄不是第一个,她向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从殷晚澄嘴里说出来的“永远”,她有一瞬间的怔愣,莫名的,下意识便要信了。 但他现在是个傻子,毫无神智下,他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为了讨好她。 可他笑得太纯粹,几乎被他的笑容蛊惑了,岁初开口:“空口无凭,兴许哪一天就反悔了,我才不信。” “不反悔。”他又着急了,往她身边靠近几分,“怎样才能信我?要不,给我留记号吧?澄澄的身上,都可以留,这样,我就不能反悔了。” 可是记号总会有消失的那一天,等他清醒,一定会反悔的。 腰间有什么东西抵着,她一皱眉,将其毫不犹豫地抽出,是挂在她腰间死皮赖脸跟着她的红线又不安分了。 它兴奋地探着脑袋,又往殷晚澄手臂上缠,岁初有些不高兴,这是见了殷晚澄兴奋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还没有缠过他的手臂呢! 她把红线拽回来,气呼呼的打了死结,威胁道:“你再敢乱动,我烧不了你,我明日便去人间,随手找两个乞丐把你牵上。” 红线吓得崩成一条直线,瑟瑟发抖,干脆装死,成为一条普普通通的线了。 殷晚澄全程迷茫地望着她。 经红线这一闹,岁初想起来羲缘说的话:“想我信你,那就与我结下双生契我就信你,若是反悔负我,就是天打雷劈、孤寂一生,我问你,愿不愿意结?” “愿意的!”殷晚澄点头,“我想和阿初结契,怎么结。” “会疼的。”她指了指他的胸口,“在胸口上割一刀,然后你我互饮对方的血,然后用这红线牵上手指,契约就算成立了。” 他这次没有立刻同意,垂着头认真思索,脸上的表情异常纠结。 不愿意了? 岁初见他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失了兴致:“我是无所谓的,我也不是那么想结……” “我想结,可是……”他嗫喏着开口,视线落到她的胸口,担忧道,“要割胸口,阿初……怕疼吗?” 他的犹豫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最先考 虑的是她疼不疼。 他时时刻刻都在为她着想,任何一个清醒正常的男人,恐怕都无法做到如此。 “你不必担心这个,你只需要回答我,愿不愿意。” “我愿意啊。”殷晚澄似乎也担心她反悔,向她点头保证,“我不会反悔,不会负你。” 岁初勾勾唇角:“你愿意,一切都好说。” 她刚刚骗他的,羲缘所说的双生契并不需要胸口血。 她这样说,单单因为她想要。 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色,她好心地没有就地折腾他。 “今日就先算了,休养好了再说。”将他重新按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就这样乖乖睡,不许靠过来。” 这被子用料太差了,摸着不太舒服,她想,明日定要吩咐下去给他换一床好的,这样他睡的会更舒服些。 她为他考虑,但白龙远远比她想的还要不自觉。 他忍了许久终于耐不住,阖上眼眸陷入浅眠,睡着睡着,他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又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岁初猛地睁开眼睛。 他身上的高热还未褪去,身体贴上来的时候,像一块碳贴过来。 而她身上清清爽爽,对于此刻的他来讲,好比是在沙漠里濒死的人遇到的一抹甘霖,难怪他下意识就靠过来。 他倒是挺会享受的。 她将他的手挪开,这家伙只安分了一瞬,睡梦中紧皱着眉,裹着被子像只蚕蛹向她挪动,唯恐她拒绝,将被子一卷,连同她一同裹入了被子里。 他眉心渐渐舒展,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贴着她又谁输了。 岁初气笑了。 每一次她刚要睡着退的更远,他又紧跟着追上来,抱入怀里,一遍又一遍,执着不休。 如果不是他的呼吸平稳,眼睫紧闭,她都要以为他是在装睡故意忤逆她的意思,拉扯到最后,殷晚澄抱着她的一只手臂不松手,看上去这就是他的底线了。 她任由他去了,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阿初……” 她微微向那边侧了侧脑袋。 “属于阿初的……是阿初的……” “结契……明天……” 傻子。陷入梦乡前,她想。 真是个傻子。 这一觉睡到了晌午,天光大亮,她揉揉双眼,一夜好眠。 入眼便望进一双干净的眼眸里,他应该是醒了很久,没有吵醒她,就这样认认真真盯着她,目光一下都不肯错开。 岁初醒过来,他慢慢伸手,停滞在半空中,犹犹豫豫不敢触碰,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岁初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凝神屏息,并未阻止他的触碰。 指尖还带着发热的温度,从眉梢,慢慢下滑,滑到眼角,脸颊,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怕碰碎了,最终停留在她的唇边。 “阿初?”殷晚澄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 岁初没好气地回:“干嘛?” 他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是梦。” 他没有被丢下,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想这么碰她好久了,得手的时候却根本碰不够,摸不够,每时每刻,都想缠着她。 “阿初,好看。”他的病还未彻底恢复,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当然好看,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好看吗?” “阿初一直,最好看。”他说:“和澄澄一样好看。” 夸她就夸她,还顺便给自己贴金,但没人不喜欢旁人夸自己,尤其是不会说谎话的他。 他的手指像猫儿挠痒痒差不多,扰不到她,她便没有制止,闭上眼睛准备赖着不起,身侧的人收回手,听着声音像撑起身子,她开口:“时间还早,可以多……” 灼热湿润的柔软贴上她的唇。 岁初瞬间清醒,睁开眼睛,这小傻子竟然主动吻她。 一向脑子转得飞快的岁初,对眼下的情况,却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不动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回事? 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无法无天…… 她将这些词想了个遍,却唯独没有想到要把他推开。 恰在此时,门不合时宜推开,来查看殷晚澄病情的竹青没想到房里多了个人,好巧不巧便看到了这一幕,手里端着的汤药差点拿不稳了。 “山主……你们继续!”她捂着眼睛红着脸跑远,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岁初真想给这小丫头一拳,看她那表情估计又在想是不是她诱哄殷晚澄跟她厮混到床榻上,又教他如此这般,天地良心,这次她什么都没做!是殷晚澄大清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来强吻……强啃她! “澄澄,你从哪学的这一出!真不怕过了病气给我!” 将他用力推开后,忍不住用手背擦拭唇角的水渍,他根本不会吻,动作毫无技巧、急不可耐,简直就是在啃她。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小心碰了碰自己的唇角,看着她红透地像是沾了血的唇小声道:“不是这样吗?阿初这样吃我。” “我什么时候吃你!”干坏事还说是她挑唆! “就是轿子里,不是阿初吗?把我按在马车上,就这样吃我……” 岁初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小傻子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她还以为小傻子醉了记不清楚,把那些事忘了,原来他完完整整地记得,一大清早付诸实践。 要是殷晚澄清醒了,指不定会怎么看她。 殷晚澄愣愣地看着她,竟在她手心舔了一下。 岁初立刻收回手,瞪大眼睛指着他:“你……” 结果殷晚澄无辜极了,喃喃道:“阿初好吃,软的。” “……” 他舔舔唇,看上去颇为留念,过后轻轻笑起来:“澄澄也好吃,所以阿初才吃我的吧?” “……你记错了!那是梦!” 他语出惊人,几次三番被他堵的无言,只能用梦作为借口来搪塞,可他根本在没听,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灼热,双眸危险的眯起,像是盯住猎物一样闪过几缕锐利的光:“还想吃……” “你敢!”好说不听,只能冷脸威胁。 他似是非常遗憾,过后又想到什么:“想被阿初吃。” 这不是一样的吗? “阿初要不要试试吃澄澄?”他又靠过来,“真的好吃。” 一大早便说些荤话,岁初跳下床拿起竹青端来的药,一股脑往他嘴里灌,耳根却肉眼可见的红了。 第38章 第38章“抱着,晚上再抱。”…… 竹青觉得山主最近有些奇怪。 她记得岁初一向不喜欢摆弄花草,这段日子以来,却派人前前后后找寻了十几种红梅树反复比对挑选,最后才点了头选定一种,吩咐将院子里全部种上选出来的那一种。 不止如此,某天山主盯着住了几千年的院子半晌,轻飘飘说了一句:“推了吧。” 抬眼,卧房不远处又建起了小竹楼。 满腹疑问憋在肚子里,竹青一直按吩咐照做,忙了大半个月,今天是完工的日子。 将七零八落的材料清理出去后,月昇背着手走了一圈,边看边啧啧称奇:“阿初,你这里建的真不错,我看我就在这里住下吧!” “你自己没家吗?”慵懒的声音响起,月昇抬眼去看,红梅树下,岁初与殷晚澄坐在小亭中,殷晚澄正低着头专心对付着手里金色的物什,一片枯叶粘在他的发上,被岁初抬手摘去。 月昇顿时不开心了,不情不愿道:“阿初,你这话我不爱听,这也不是他的家,他住的了,我为什么住不了?” “我的家,我爱让谁住便让谁住。”岁初微微皱眉:“还有,你能不能别喊我阿初。” 月昇步子顿住,脑中迅速思索,最近没有惹她吧,难道是往荫山跑得勤快了点,被她厌烦了?以至于连“阿初”这个称呼都被剥夺了? “阿初,吃橙子。”殷晚 澄终于剥开橙子表皮,用小刀切了递到岁初嘴边,岁初没有拒绝。 月昇看得真真切切,他明白了,阿初不理他,定是这小子勾引了岁初。 手段了得啊! 他大跨步地走近了,指着殷晚澄控诉:“他凭什么住这么好的荫山!他凭什么能喊你阿初!” 岁初不悦,轻声对殷晚澄说:“澄澄,今天又添了几对锦鲤,你去看看。” “真的?”他眼睛亮了,抱着橙子乖巧地蹲到池水边去了。 “你看看他!不就是个孩子么,而且就跟个瓷瓶似的,一碰就碎了,我离他那么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像修缮院子这种事,他能提供什么意见?能帮你什么?还得是我,任劳任怨。” 月昇愤愤不平,他提了好些意见,全被岁初否决。岁初说不用妖力要亲自种树,他便亲自上阵,说要造假山流水,他直接用妖力扛了石头落在院中,忙前忙后辛苦不说,而殷晚澄搁一旁给岁初端茶倒水献殷勤,捡漏住进他和阿初合力建成的院子,真不像话! 阿初刚才还吃他剥的橙子,他剥的有什么好的!他也会啊! “阿初,我给你剥。”他随手捡起一个橙子嘀咕道,“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岁初听闻这话,声音不自觉泛了一股冷意:“他不需要费心这些,我还不至于让他做苦力。” 殷晚澄只需开心便好。 月昇泪眼涟涟:“阿初……你怎可忍心让我做苦力?” 她抬头,唇角笑容嘲讽:“我更想出钱请人办。” 院子的红梅、假山、池水,每一处分布都是她定好的,月昇自作主张掺和进来,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没找他算账,已经是看在情分上了。 他做事潦草,只感动了自己,弄死了好些梅树,毁了她好几块灵石,而殷晚澄剥的橙子,却认真地去除了表皮和脉络,甚至主动尝过味道是甜的才递给她。 高下立见,他还不如一个傻子。 她笑着前进一步逼退他:“你再来烦我,我把你那洞穴拆了。” 等到月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了,竹青实在忍不住问起:“山主最近好像很喜欢红梅。” 岁初看向她:“谁说我喜欢了?” “那……”不喜欢,怎么整个院子都栽上了红梅。 “我只是觉得,一到冬天,荫山光秃秃的,很难看。” 她视线落在殷晚澄身上,用怀瑾仙医的药养了几天,总算是能下床了,但还是不能受冷,岁初特意让他穿上了披风。 鲜红的一团一动不动,她意识不到自己笑得温柔:“红梅漂亮,以后推开窗子一眼便能望见了,有他在,荫山也不会失了颜色,我很期待今年冬天。” 竹青疑惑:“山主若是觉得单调,我再去弄些冬天能开的花。” 岁初摇头:“荫山只有红梅便够了。” 眼花缭乱,她分不出心照顾。 竹青不再有异议,可又想不通这竹楼是怎么回事。 殷晚澄蹲在池边,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池水,池中锦鲤并不怕他,不住用脑袋蹭他的手指。 岁初走上前把他拉起来,将披风给他裹得更紧了些:“让你看鱼非要碰,池水凉,你也不怕冻着。” 他只傻乎乎地笑,突然伸开双臂,望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抱。” 岁初微微一怔,将披风上的兜帽狠狠扣在他脑袋上,蹙眉训斥:“大胆!” 兜帽周围裹了一圈狐毛,只露出他的一张脸和几缕落在外面的发丝,衬得他格外乖巧,他一字字说得认真:“抱着,就不冷了。” 明明之前抱她的时候没被拒绝,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缺了被子吗? 他歪头想了一会,又说:“我有披风,阿初进来,我抱你。” 身侧,竹青扭头努力憋笑,整理院子的妖怪声音都小了些,时不时用余光偷看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她们一定都听到了这句话,所以在笑。 岁初说:“不许,这话以后也不准说。” 殷晚澄莫名其妙地呆在原地看了她半晌,如果不是被子,那一定是时机不对了。 “那晚上再抱。”他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勾着唇又补充一句,“还有今天没有‘吃’阿初,等着。” 眼看着岁初又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扒拉几下,又递过来一片橙子,刚才在池水边他并没有吃,一直原封不动捧在手里,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真是越来越贪心了,这小傻子自从那一吻过后,便跟上瘾了似的追着讨吻,在她拒绝之后,竟然学会了偷吻,如今还得寸进尺地要“抱”,惯得无法无天了。 她吃着他剥的橙子,哼道:“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你能不能说些别的?” “好。”殷晚澄识趣地不再提这些,听话地四处张望,看了一会红梅,指着红梅树疑惑地问:“那些是什么树?” “红梅。”忍不住轻叹一声,他连红梅都不认得了。 殷晚澄看了一会,大概是由于时节未到,只是树枝,他看不出什么稀奇的,又低头去看池水里的鱼了:“它们饿了,该吃东西了。” “别喂了,它们整天吃那么多,你再喂,它们会变成猪。”岁初不免怀疑,按照殷晚澄这养鱼的方式,他家里那几个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紧皱眉头:“我吃的也很多,我也会变成猪吗?” 岁初没忍住笑出来:“嗯,猪蛇。” 想想若是殷晚澄变成小胖龙的话……还挺可爱呢,只是他吃了这么多东西,也不见他长肉。 “好了,跟你说个正事,这几天收拾一下自己房间的东西,竹楼建好了,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殷晚澄瞄了一眼竹楼:“可我喜欢和阿初住一起,我想晚上……” 那些小丫头又竖起耳朵在听了,岁初赶紧拉着他走远。 殷晚澄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岁初送他的衣服,他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不对劲,他以为自己记错了,不死心地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顿时感到天塌了。 “阿初……阿初……”当夜,殷晚澄泪眼汪汪地扯着岁初的衣角,“荫山……进贼了。” “什么?”岁初被他拉进房间,入眼便见他房里本就不多的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柜子被褥全部扯开,椅子桌子柜子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乍一看,还真像遭了贼。 这贼怎么专挑他的房间偷?是瞧着他痴傻,以为少了东西他察觉不出来吗? 岂有此理! “竹青,吩咐下去,把手脚不干净的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来我荫山偷东西!” “对!”殷晚澄立刻附和,“捉到了,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再也不敢偷澄澄的东西!” 竹青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刚想开口,便见岁初沉着脸道:“打断腿太便宜他了,我看这爪子也别想要了,剁了去,以儆效尤!” 殷晚澄想到什么,突然问:“没手没脚的话,是不是就变成蛇了?” 岁初实在搞不清他的想法,但顺着他说的话想了想,觉得若是那人断手断脚匍匐在地上也煞是有趣。 “你丢什么东西了?一会让竹青重新给你买。” “买不到的。”提起丢失的东西,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边嘟囔道,“那么多宝贝,没了,都没了……” 越说越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似是又要哭了。 岁初慢慢蹲到他身前,按住他肩轻声说:“你说说是什么,买不到的话,我再给你更好的。” “我那已经是最好的了。”他重新看了一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被子,他记得明明藏在这里了,下次,他一定得随身带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比不上她给的?连岁初都有些好奇了,再三追问,殷晚澄才闷闷不乐地嘟囔:“阿初应该知道的。”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盒子,里面有石头、红绳、糖纸……” 越说越熟悉,岁初终于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了。 这不就是她顺手没收的小盒子么?她随手放进案边,后面又忙着修缮院子, 早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说了半天的贼人……竟说的是她自己。 她张了张唇,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他,殷晚澄却没注意到她神色古怪:“阿初,那个贼太可恶了,必须好好惩罚,你刚刚答应的,不会食言吧?” 一双拳头越捏越紧,那副模样好似如果贼人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毫不留情地挥手揍过去。 岁初立即将话咽到了肚子里去。 “我知道了,贼肯定是能抓到的,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你也别着急,兴许你那盒子不是丢了,而是放到了别的地方,你不找它,它就突然蹦出来了。”岁初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要想东想西,先养好身子,还得结契。” 可她提到的话题着实不怎么好,说到双生契,殷晚澄又眉开眼笑,把遭贼一事抛在脑后,又缠着岁初结契。 他是一刻也等不得,拍着胸脯认认真真道:“阿初,澄澄已经好了,可以结契了。” 话落,开始急不可耐地扯自己的衣服,完全不顾房间里的竹青是否还在。 竹青尖叫一声,捂着眼睛红了脸。 哪样的结契要脱衣服呀……竹青从未听说过。 她脑子转的飞快,灵光一闪。 难不成,是双修! 第39章 第39章澄澄,你的心乱了。 竹青想起有过几次,她撞见上神趁山主午睡,放缓呼吸蹑手蹑脚偷吻山主的画面。 还有……房里惹人遐想的声音。 山主突然大肆改动荫山后院……原来是这个目的! 先是一点点灌输歪曲思想将上神带歪,接着投其所好温水煮青蛙,时机成熟时趁上神头脑不清醒双修,这是要把上神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从手指间悄悄撑开一条缝。 岁初伸出一截手臂挡在殷晚澄面前,另一只手将他按在怀里,双眸散漫地落到竹青身上,眼里的警告之意并未遮掩。 竹青很是识趣,重新捂上眼睛:“山主,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 一溜烟跑得没影,还顺带将院子里的人全都清走,便于岁初对殷晚澄下手。 岁初远远听着竹青兴奋地在院里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心道这小丫头一天到晚尽胡思乱想。 她放下衣袖,看着怀里正发愣的人,训斥道:“在别人面前也不知收敛,也不怕被人看光了身子。” 殷晚澄正愣着,盯着她胸前看得紧,而后摸了摸自己胸前,嘀咕了一句:“为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 他琢磨了半晌,继续盯着她前胸,喃喃问道:“被看光了会怎样?” 直觉告诉她,他的眼神不对劲,但看上去纯良的不得了。她从未教过他这些,避免此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出现,把话往严重里说:“一但被看光了,或者看了别人是要负责的,但你是我的,背着我做了这些,这是背叛我,我会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会把你卖掉。” 三言两语,殷晚澄吓得立刻将衣服裹好:“不……不脱了,谁也不给看。” 岁初不明白:“你躲我干什么?” “不能被阿初看光。”他此刻防她防的跟做贼似的,“澄澄不想负责。” “……”若非知道他如今痴傻,光是这句话,完全可以将他定成负心人了。 “你哪里没被我看过?”她俯身,“我看过你沐浴,看过你换衣服,还看过你……自己玩。”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便红一分,最后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垂着头不敢看她。 “我早就……被阿初看光了。”他讷讷地重复几遍,猛地抬头,抿嘴认真道,“那阿初要对我负责。” “为什么不是你对我负责?”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这话回的实在是蠢,偏偏殷晚澄回的理直气壮:“澄澄不会啊。” 最近的脑袋越来越不灵光了,是不是傻气真的会传染?她也跟着犯蠢? 不能跟他继续说了。岁初背过身不看他。 殷晚澄歪头想着什么,过了半晌他又回过味来,伸手戳戳岁初的肩膀:“阿初把我看光了,阿初却没有让我看光。” 岁初用眼神问他:所以呢? “沐浴、换衣服、玩。”他从记忆里搜寻了许久,却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岁初衣衫永远规整,而他却不一样。 “一次也没有,澄澄吃亏了。” 他不能一直亏下去,于是打算直接付诸行动,直接上手解她的衣服:“我也要把阿初看光。”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岁初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几下。 理智和感情疯狂拉扯,她握住他作乱的手,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再看向他时恢复了一贯凉薄的神色。 “你不许看。”她说。 他不服气:“为什么?” 岁初故作平静换了个话题:“你该去竹楼了。” 两相对视谁也不肯后退,最后还是殷晚澄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哼了一声:“阿初小气。” 不让他看,那他也不让她看,一次也不。 在心里发了誓没有半天,搬进竹楼的当晚,他又一次被岁初按在床上扒了个干净。 郁肃那边迟迟没有递来消息,岁初时时关注着殷晚澄的后背上的鬼花,推算下次毒发的日子。 比之前更大了一些,已经开了半个后背,她估量着开满背的时候便是他毒发的日子。 “你有没有不舒服?” 殷晚澄现在床榻里发着懵,半天才迟钝地道:“我热。” 挣扎了半天还是斗不过她,他羞的闷在被子里没脸见人。 “热?” “嗯,我很热。”自从知道不能轻易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后,她随便一看他的身体,他就觉得浑身发烫。 不对劲。 岁初微微诧异,按理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他身子发虚,应该不会感到热才对。 有待观察。 伸手轻轻抚着那朵花:“现在还热?” “……” 她的手明明是凉的,摸过的地方却像留下了一簇簇零星的小火苗。在他后背停留了那么久,早就烧成一片了。 岁初拨开他的头发,这会功夫,他的额角已沁出了汗。 她看着他,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澄澄,是你的心乱了。” 清脆的笑声还回荡在他耳边,殷晚澄觉得脸上都开始发热,拽过被子将脑袋蒙在里面。 “阿初讨厌!” 怎么能这样?总是脱他的衣服,还摸他,最后还笑话他,却根本不让他看一下。 外头的笑声一直没有停下来,殷晚澄憋坏了,从被子里伸出半张脸,趴在床榻,自己想开了。 他要给阿初记着账,每把他看光一次,她就要对他负一次责,一笔笔累积起来,她推脱不掉,到时候,得找她换一个“非常大”的奖励才行。 又是几日过去,左等右等没盼来郁肃,荫山倒是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红衣仙君蹲在殷晚澄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殷晚澄没理他,却被他烦得眉心越蹙越紧。 把他的手掌挥到一边去:“你是谁,走开,好烦。” “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呀?”羲缘眉眼弯起,他笑的时候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你小时候,刚有我手臂那么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自顾自说了半晌,殷晚澄皱眉沉思,完全不听他说话。 “我是你羲缘哥哥,澄澄,叫声哥哥来听听。”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羲缘从未在殷晚澄身上讨过一次好,趁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极尽所能的占他便宜。 可殷晚澄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非但不理他,目光都不转一下,盯着面前的棋盘催促岁初:“阿初,到你了。” 岁初移开目光,随便落了一子。偌大的棋盘上,只有这一颗黑子,在一众白子中格外显眼。 “阿初又被我吃干净了。”黑子刚落下,就被白子吞并,棋盘上只剩满目黑子。 殷晚澄眉心舒展,一颗颗将打散的棋子重新分好:“阿初又输了。” 羲缘被无视了太久,实在忍不 住插嘴:“小友,你跟澄澄下棋,是下不过他的。” 殷晚澄的棋艺无出其右,从无对手,眼下却把岁初杀的一子不剩…… “澄澄,你太欺负人了吧!” 这话殷晚澄不爱听了:“我不会欺负阿初,我赢是我棋艺好。” 羲缘对他的所在所为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让让人家女孩子嘛。” 岁初淡道:“不需要。” 棋盘开局,羲缘在一侧看着看着,觉得不对:“你们怎么这样下棋,连成三个就吃一子?” “我们荫山就是这么下的。”岁初指着棋局,“仙君,棋盘那么大,千万年都说棋是那样下,不觉得无趣至极?为何不想想用另一套下法?” 她又落了一子,故意卖给殷晚澄一个破绽,殷晚澄眉梢一挑,毫不留情的连吃她两子。 “他很高兴。” 毕竟小傻子看不出来她在让他,赢了自然高兴。 “嗯。”殷晚澄点点头,眼中微光流转,唇角笑容越发明显,“我很高兴。” 羲缘是第一次见殷晚澄笑成这样,一时说不出话。 一局终了,又是岁初败了。殷晚澄察觉羲缘一直在盯着他,终于抬头认真瞧了他几眼。 “你想来勾引阿初吧?你死心吧,阿初不会喜欢你。” 羲缘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勾引?” 这可不像殷晚澄能说出的话。 殷晚澄像防贼似的跑到岁初身侧去,用身体挡住羲缘的视线:“阿初,你别看他。” 岁初说过他穿红衣漂亮,他自然就记到心里去了,但眼前又出现一位红衣男人,他自然而然地便认为这是在跟他抢人。 要想吸引异性的注意,争取配偶,皮毛必须靓丽,这是客栈小二告诉他的。 羲缘总算看出殷晚澄不单单是失忆,他不仅性格大变,简直是换了个人,更像是神思不全的稚子。 岁初对上羲缘疑惑的视线,用唇语告诉他:“他傻了。” 连番被捣乱,又看到两人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殷晚澄如临大敌,拉着岁初的手便要起身:“阿初,我们走。” 羲缘觉得他的反应有趣极了:“澄澄,我不看她,我来看你。”他拖着下巴认真调侃道:“我现在给你们签个红线行不行?” 哎,看着一双男女就想着牵线,他这毛病根本改不掉。 殷晚澄直接无视,岁初却对羲缘说:“仙君来这里难道就是来逗他的?” “当然不是,我给他送点东西,顺便看看他过的怎么样。”将袖口里的东西搁在案上,往岁初面前一推:“喏,补药,还有仙界的云芙糕,小友不知道吧?澄澄最喜欢吃甜食,表面上故作不喜,回去无人的时候偷偷品尝。” 岁初心道,她早就知道了。 抬眼,羲缘取出一块糕点在殷晚澄面前晃:“我这有好吃的,叫声哥哥,我就给你吃。” 十足得像一个拐子,殷晚澄眼睛都发亮了,却犹豫着后退几步。 “别逗他了,他现在除了我谁也不信。”她喊来竹青将东西收了,又吩咐竹青上些瓜果甜食,“既然来了,便在这坐坐吧。” 她直觉羲缘来此一趟一定有事要说。殷晚澄担忧地攥住她的袖角,满脸写着不情愿。却只能乖巧地坐在岁初身侧,羲缘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满面坏笑都憋不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听一个女子的话。” 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面前的碟子里的食物全捞了去,甚至把羲缘还没吃完的玲珑酥也抢了去。 羲缘笑不出来了。 “我听话,应该夸我。”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本来都是给澄澄吃的,你吃了,还笑我,不给你吃。” “你怎么这么小气……”羲缘说着,灵光一闪,扭头看向岁初,拖着声音深情款款:“阿初,你看他。” 殷晚澄一怔:“不许这样喊阿初!” “阿初,他好凶。” 果然是在勾引阿初。殷晚澄急了,起身正要大打出手,坐在一旁的岁初蹙眉瞪了羲缘一眼,握住殷晚澄的手安抚道:“不许嫉妒。” 殷晚澄立刻委屈道:“他笑我,还勾引你。” 他话音刚落,羲缘憋笑又忍不住,殷晚澄抿着唇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再逗下去殷晚澄估计要把他当成死敌了,岁初知道他有话要说,正想着寻个理由把殷晚澄支开,哪知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沉着脸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友不去看看么?”羲缘道。 “他一会便会回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脸上根本藏不住。 岁初直截了当地开口:“仙君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何事?” 羲缘拨弄着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方才慢条斯理说起:“怀瑾仙医那里有些眉目了。只是解蛊之物,似乎不是那么好寻。澄澄等不了太长时间,所以我来与你商议。” 他说:“我想带他走。” 空气静默半晌,羲缘明显感到岁初话中骤然而生的冷意。 “仙君不是说,他在我这里最安全?”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麻烦,我详细问过仙医,才知道这蛊可不是小事。”羲缘抬眸,“我不能拿他的命开玩笑。” 第40章 第40章“要在这里……脱吗?…… 岁初将杯盏缓缓放到桌前,似笑非笑:“仙君,慢走,不送。” 她竟是要赶客,羲缘面色不变:“小友是不想放人?” “仙君当我这荫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岁初冷道,“仙君不过是来试探我对他的态度而已,事实上,你自己也清楚,他现在不愿意跟任何人走,何况仙界人多眼杂,会轻易暴露他的行踪,你不能一直把他关在红鸾殿里。” 她分析的有理有据,羲缘但笑不语。 “至于不归渊,仙君让他回去,那就是送死。但是你执意要带他走,那也无所谓,是生是死,反正与我无关。” 她说完,抬眼,看到不远处殷晚澄归来鲜红的衣角,他唯恐羲缘盖过他的风头,急匆匆地跑开就是为了换衣服。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羲缘轻轻勾了勾手指,岁初腰间的红线便落到他手心,轻轻一捻,丝丝缕缕的仙气注入。 “小友,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岁初明白他的意思,眉心一皱:“他受得住吗?” 仙力与妖力是两股完全相左的能力,按理说身为神的殷晚澄是不会接受她的妖力,之前他神力尽散,相当于是“无”,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妖力。可殷晚澄要是接受了她的妖力,势必会对羲缘的仙力进行激烈反扑,死死抵御,反之也一样,他身体这么虚弱,根本无法承受两种力量在他身体里争斗厮杀。 “无碍。”羲缘道,“小友,你只知其一,就算他之前的身体是‘无’,他也会本能的排斥相悖的力量,他不排斥你,你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岁初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本想继续追问下去,手便被拉住了,殷晚澄已经重新坐在她身侧,扯着她的衣袖晃来晃去:“阿初,快看我。” 他换了一身红白相间的劲装,披散的长发被他竖起,少了一分清列,多了一分潇洒,眼睛一弯,目光清亮柔软,却显得稍有些稚气,身上的红衣却为他增添了一分张扬,远比他穿白衣的时候更为夺目,单单往这里一坐,便极其霸道地宣告他的存在。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岁初微微一笑:“世上无人能及你了。” 羲缘一手撑着下巴正认真看戏,便见殷晚澄投来炫耀的一眼,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不择手段撬墙角的歹人了。 殷晚澄回来了,两人默契止住话题,有一搭没一搭闲 聊,多数时候是殷晚澄不情不愿的打断,似乎觉得羲缘在这里坐的太久了,妨碍了他们二人的独处,目光渐渐不耐。 竹青在不远处有些踌躇,后面铁了心走过来对岁初耳语几句,是先前的探查人间牡丹花会一事,就在这个月底。 岁初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敲击,这是她在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霜妖最喜欢秋日酿了,从库房里取上几坛送她,请她帮我个忙。” “对了,向秋菊花妖递个话,路子都铺好了,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以后赏花宴改成赏菊宴,全看她的造化了。” 花妖自成规矩,百花不想甘落下风,想要夺得花王的花妖比比皆是,此为百花争艳。而对于花妖王来说,花宴可增长妖力,一次花宴抵得过百年修为,其他花妖皆野心勃勃。 但如果,这百花宴不能举办,失去了灵力供给,哪怕勉强维持住花王的地位,明年春日花宴,再来一次寒霜。连番两次,这花王的地位怕是要让位了。 牡丹花妖酷爱炫耀,得罪的花妖比比皆是,她只是稍微推力一番而已。 安排完一切,羲缘问道:“花妖王惹你了?” “她给你家澄澄灌酒了。”岁初言简意赅,羲缘一听这话义愤填庸,拍了下桌子不满道:“霜妖能力甚弱,等我回去和司令仙君说一声,提前入冬便是了,敢欺负澄澄,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殷晚澄懵懂的听着这些话,问:“谁欺负我了?” 岁初将羲缘送来的云芙糕递到他眼前:“尝尝,这毕竟是……你羲缘小弟送你的,还不快谢谢他。” 羲缘被噎了一记,刚想开口便见殷晚澄不是很情愿地喊了一句:“谢谢羲缘小弟了。” “……”但总归是认得他了。他脾气好,看着殷晚澄吃的开心,对岁初感叹一声:“我觉得他这样很好。” “哪里好了?”变成傻子还好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上神了,仙界人只看到他外表光鲜,性情疏离,他也不给旁人了解他的机会,更别提他守着的秘密,对他来说太沉重了。”羲缘再看了一眼殷晚澄,他捧着云芙糕笑弯了眼,一副没什么忧愁的样子。 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前尘旧事一并忘却,这场阴差阳错,对他来讲,或许不是祸事。 “他很开心。”他可从来没见过殷晚澄发自内心的笑过。 他原本是打算把殷晚澄带走的,可是一进荫山,看到了满远新栽的红梅树和竹楼,他觉得殷晚澄留在这里或许更好。 毕竟不是谁都能费心思为他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归渊”。 罢了,难得的机会,就让他多开心这一阵子,等他彻底恢复,怕是又要忧愁了。 * 察觉到岁初的脚步声,坐在案前的殷晚澄搁下笔,跑到门前拉起她的手:“阿初,你来得好巧,今日的字写好了。” 他将岁初拉到案前坐好,将案上的一沓纸页递给她看,上面的字方方正正的,全写了她的名字,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张。 他是真的听话,从他病好后,一天不落地写她的名字,没有丝毫不耐。 殷晚澄等待她的检验已经很久了,岁初检查完毕,眯起眼睛,笑意浅浅地盯着他。 “澄澄做的真好。”她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 他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揽在怀里。 “我算了一下,今日是个好日子,适合结契。” 双生契一事拖了太久,她估算着快到他毒发的时间,这件事不能再等。 羲缘那天的话她回去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羲缘总不会害他。 他今日穿了一件靛青色劲装,勾勒得他的身形矫健精炼,她看着看着便起了心思。比起之前他乱七八糟的房间失了兴致,今日在这书房,将事情办妥岂不妙哉。 “所以……”她低下头盯着他的衣领,“衣服,脱掉。” 殷晚澄默默垂着头,脸颊开始慢慢晕染一片绯红。 自从岁初告诉他不能随便露出身子,在她面前解开衣服这事他有些微微的羞耻,不知眼下是遂了她的意还是做个贞洁烈男。 “要……要在这里脱吗?”他有些无措地环视了一眼书房。 岁初显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眼见他捂住衣领犹犹豫豫的模样,顿时有些不开心了。 “看来是不想了,那就算了吧。” 她摆摆手正要起身,殷晚澄这次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眼疾手快,伸手攥住了她的衣摆。 “阿初不要生气,澄澄脱……” 红着脸垂眼解下衣衫,身体重新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他乖巧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任凭岁初随意触碰。 岁初的指尖停留在他的胸口,画了一个圈,抬眸见他的眼睫在徒劳地轻颤,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他一句,“澄澄,你记住,你的血很珍贵,能治百病,除我之外,任何人要你的血都得经过我的准许。” 殷晚澄点头,乖得不行:“都听阿初的。” 他被用力按倒抵在墙边,倒下去的瞬间他惊慌一下,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寻求平衡,袖边拂过桌沿,写着“岁初”名字的纸页在他视野里纷飞,落了满身。 他坐在墙角,岁初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呼吸起伏的时候,柔软隔着衣料蹭着他的胸口,心跳得越来越剧烈,他几乎听不到岁初在说什么了,只能胡乱点头。 他的心好像又乱了。 岁初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捧起他的脸,黝黑明亮的眼瞳里,除了她没有其他。 但现在映出了一件匕首。 “我要开始了。” 他定了定神,没有退缩,砧板上的鱼自动露出柔软的腹部任她宰割,他已经料想到想象中是何种剧痛,然匕首划过,留下一道轻微的血痕,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 并没有想象中痛,她只割开了一个小口子,足以流让血液流出,但并不深,凭借他的治愈能力,这伤口不消片刻便能复原。 这样的血,根本不能转移到器具里。 他有些不明白。睁开眼睛,岁初正凝视着血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她温和地提醒着,给了他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不愿意,我会停下来。” 双生契一旦结成,便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她未束的发丝微微拂过他的胸口,蹭到他的胸膛,随着她动作的摆动拂过。 她在心疼他,所以才割了那么一道小口子吗? 其实可以对他再狠一点的。 他对上她弯起的眼眸,答得坚定:“澄澄不后悔,我是愿意的。” “愿意和阿初结契,愿意对阿初负责,愿意此生此世只有阿初,愿意……” 声音一下子断掉,湿漉漉的唇落下,覆盖住伤口。 灵巧的舌舔.舐过伤痕,卷走表面流出血液,轻轻吮吸,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片,身上传来的酥麻让全身都在战栗,忍不住哼出一声甜腻的鼻音。 涣散的视野里,他望见了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寻找一个支点。 可是,她的唇移开血口,渐渐往下面去了。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里……没有伤口……”舌已经停留在他的腰间轻挠,挠的他腰间软的无法支撑,慢慢从墙壁滑下来,被她揽住,禁锢住。 相较于刚才,他完全是倒在地上了。 他的腰一直很敏感,以前摸他都害怕,更别提是现在。 “就差一点。”声音里似乎有些可惜,尽管是一道小小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到了他的小腹。 相较于她的风平浪静,此刻的殷晚澄精神恍惚,鼻息渐渐滚烫,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大概察觉到他的抖动,岁初从他胸前抬头,唇边沾上的血液为其增添了妖冶,她浅浅一笑,观察他的意乱情迷。 冰凉的鳞片卷上他滚烫的身躯,殷晚澄 察觉到是她的尾巴盘了上来,将他的双腿绕紧,缠住,尾尖愉悦地摆来摆去,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刚才的话,继续说,不要停,你还愿意什么?” 他被缠着脑袋一片空白,喉间舒服地细碎喘息,想说话,却答得乱七八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岁初笑着捧住他的脸,他原本黑亮的眼眸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哪怕她没做什么,他也处在失神当中。 都玩过这么多次了,还是这样纯情,轻轻一碰反应就这么大,却没有一丝反抗。 “阿初……”他在喊着她的名字。 她像是很担心他,虚情假意地问:“痛吗?” “不痛……” “可是你哭了啊。”她故意替他擦了擦眼睫上的泪,让他的视线清晰片刻。 殷晚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被问得羞红了脸:“真的不痛,这是……舒服……” 他不知道怎么说,岁初也不需要他说,手指落在他的口中,他下意识衔在口中。 是甜的,没有血液浓重的腥气。 他不甘愿就这样慢吞吞,很快他便学会了,甚至反客为主,主动去追逐她的手指,而后更是觉得不满足,吻她的唇,从上至下,凭着本能落在她的脖颈。 红线自岁初腰间脱落,眼疾手快地绕在两人的小指上,微微发出红色的光亮,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很快,红线隐去,预示着双生契结成。 岁初把他推开了。 殷晚澄缓了好久才清醒过来,胸口的伤痕已经结了痂,岁初正在整理衣襟。 “可以了。”她拍拍他的脸又笑了,“你说,只是结个双生契而已,你这是什么反应?” 殷晚澄呆呆的,过了半晌他却觉得不对劲,直视她:“不是胸口血么?为什么阿初没有脱衣服?” 岁初丝毫没有骗人的自觉:“你忍心割我吗?” 殷晚澄微愣:“不忍心,那阿初为什么割我胸口?刚才还那样……” 岁初又是一笑:“你不喜欢吗?” 他彻底僵住,小声说:“喜欢……可是……” 可是……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亏了,要说什么不对,又根本说不出来。 “喜欢的话,那有什么问题?起来吧,好好休息。” 殷晚澄迟钝地从地上坐起身,缓慢的整理身上的衣服和地上散落的纸页,眼前被岁初递了一个小盒子。 他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这是他丢失的宝贝盒子。 “我走了再打开。”岁初替他重新规整好腰封,转身离开的时候唇角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傻子。 虽说是为了帮他压制蛊毒而结的双生契,可是抛开其他,她仍然是欢喜的。 他的子契是永远追随她,永不背叛,绝无二心。 但她的主契同样也有一条制约。 ——护子契者一世无忧。 殷晚澄目送着岁初走远,捧着盒子起身,却发现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 很漂亮的一把琴,他定定地看了许久,总觉得似曾相识,他缓缓伸手搭在上面,不知为何心痛像潮水般弥漫上来。 他不想看到,随手扯了一块布盖住,心情才缓缓平复,然后迫不及待将小盒子里的宝贝一样样倒出来数。 彩色石头,玻璃彩纸……每一样都能与他的记忆对上号,一样都没少。 数到最后他发现了一样多出来的东西,这不是他的。 他拧着眉放在手心认真地看。 是一朵用灵力封存的红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第41章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荫山第一场霜雪降落的时候,岁初骤然从梦中惊醒。 正是二更时分,暗夜静谧,她辗转反侧,却再难入眠。 她心烦意乱,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望向黑沉沉的夜幕,似乎有一颗长星倏然坠落。 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怔怔出神,尾指带来的灼烧再也无法忽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推门直奔竹楼,远远地听到里面一声痛苦的嘶吼。 比推测的日子还要更早一些。 房内留着一盏灯,原本安安稳稳睡着的人已跌落床榻,衣衫乱成一团,痛到蜷缩。 她赶紧将他抱到床榻上,拨开他被汗湿透的长发,对上他的失了焦距的眸子,唤了他几声,回应她的只有几声抑制不住的喊声。 他流了一身汗,岁初索性直接将他的衣服拽下检查,他后背的鬼花已经蔓延至全身,像一只蛰伏的恶兽,看上去恐怖异常,稍有不查,他整个人便会吞噬殆尽了。 灼痛通过双生契虽然削减不少,但还是无可避免的传递给了她。 原本躺着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翻过身,拼尽全身的力气撞向她,岁初身体失衡堪堪稳住身形,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颈上一紧,整个人猛地被按在了墙上。 殷晚澄掐着她的脖子,低声道:“你又想干什么!” 原本颤抖的眼睫睁开,里面竟是猩红一片,隐隐有鲜红的诡光闪过,流淌着彻骨的杀意。 他的眸光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冷过,好像蛊毒控制着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岁初平静地凝视他。 眼下他的状态,根本对她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你恨我恨到这个地步,竟找了这东西来,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轻,他咬住唇,颤抖个不停。 岁初冷淡地道:“我是谁?” 听他这话,似乎清楚是谁暗害他,眼下也应该把他认成那个人了。 面前的人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里,颤声嘶哑着声音道:“我不是……不是……” 岁初攥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抬起头,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开口:“又发什么疯?该说的不说,我问你话呢,我是谁?” 殷晚澄茫然地望着她,似乎是终于认清了,喃喃道:“是你……” 而后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羞辱我,是不是很开心?” “羞辱你?”岁初唇角微勾,“是啊,看着我最讨厌的殷上神被蛊毒折磨成一个傻子,对我言听计从,我开心的不得了。所以,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 既然他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自然也不会对他和颜悦色。 这张嘴一说话,尽说些她不爱听的。 “殷上神,你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吧?滋味如何?” “滚!”强烈的屈辱促使他奋力挣扎,但无异于蜉蝣撼树,殷晚澄觉得岁初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猫,还是一只剪了利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的猫。 印象里,她一直都是这么恶劣的。 “滚?哼。”岁初短促地哼笑一声。 “殷上神,我看你是痛的脑子又坏了吧?我要是滚了,可没人管你了,不消片刻,你就会成为一具尸体了!”她的声音愈发冷淡,俯身凑近了他的脖颈,“殷上神,对你的救命恩人还这么无情吗?你的身体里明明还有我的妖力,却翻脸无情不认人,主人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全都忘了是不是?” 殷晚澄半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硬撑着,断断续续强忍着痛苦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若是死了,所有一切都会结束……你也不会得逞……” 岁初的身体忽然就冷了,过了好一会,才问:“再说一遍。” 殷晚澄没说话,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仔细看,里面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在用死威胁她,来躲避她的触碰。 岁初忽然笑了,脸上表情冷到极致:“好。” 她毫不犹豫地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头,徒留房内的殷晚澄痛到重新蜷缩。 明明这次的蛊毒让他像置身熔浆,难受的出了一身汗,而他却像一瞬间坠入了极北之地,第一次蛊毒发作带来的冷意不及这次万分之一,好像她一走,唯一的一丝温度都被她带走了。 “别走……” 恍惚之间,他又见到了面前的漆黑的妖影,再一转身,一道纯白的影子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他们都不想让他活着。 当带着冲天怒气的岁初短暂击退外面的不速之客回到房里的时候,殷晚澄已经痛到失去意识了。 她的火气还没消,扶住他瘫软的身子,将人抱到怀里,一只手臂横在他身前,冷笑:“我说什么来着,没有我, 你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 “你已经欠了我了,哪是一死就能还得清的?我要你活着,你就得给我活着,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眼下他是没力气反抗了,岁初也不再废话,埋首,重新咬住他的脖颈,重新给他注入妖力。 如郁肃所言,这次的蛊毒凶猛,发作时候连带着他的血都变得腐坏难闻,好像这具身体行就将木,垂垂老矣。 岁初很不喜欢。 肘间忽觉痛意传来,她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她咬他,他反过来也不让她好受,这一口,是想把她的皮肉咬碎吗? 行,至少还有力气咬人,烦人的声音没那么大了,岁初专心输送妖力,却不想外面霹雳乓啷又响起了声音。 结界破了。 她刚才便察觉到了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擅闯结界,是他座下那不友善的小鸟,她必须先把殷晚澄稳住,只能匆匆布下结界回来。 这对主仆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她分出一丝神思相抗,原本与她势均力敌的蛊毒趁这机会一口反噬而来。 岁初口中一片腥甜,猛得咳出一口血。 守在门外的竹青自然听到了这一声,着急地问起:“山主,您没事吧?” “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岁初捂住胸口,将唇角的血随意拭去,就这会功夫,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面前咬住她的人突然松了口,虚靠在她怀中,身子一软,手臂颓然垂落。 她心中一慌,探手抓住他的手腕,还好,还有脉搏。 “老实一点。”她捧着他的脸唤他,便见他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张口说着什么,但他痛到狠了,没有声音。 她从他的口型辨认出这是“放了他。” “你想死?”真有那么不情愿吗?哪怕是死也不愿意让她触碰? “你堂堂上神死于不知名的蛊毒,传出去,是不是要被人笑话?你今天要真的死了,那我就把你的死讯传出去,让那些害你的腌臜玩意狠狠笑你一番,对了,是谁害的你?” “与你无关……”他的眼睫渐渐落下,遮住了眼底的残存的心疼,出口的声音虚弱到根本没有威胁力。 “怎么会与我无关?告诉我,明天我就去见识见识这是谁,和他分享一下你死的消息,让他也跟着庆祝庆祝。” 这种时候还死要面子,岁初偏不如他所愿,捧着他的脸让他涣散的瞳孔里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我可不是在救你,你有什么好的,冷脸脾气臭,你听清楚了,我救的是澄澄,不是你。如果不是为了澄澄,你要是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这人讨厌,你养的那只小鸟也讨厌,不是他刚才那一下,我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他已经闭上眼睛了,没有回话,不过岁初也不需要他回话。 “你教不好,我替你教训他。” 她施展灵力强迫他变回原身白龙,自己化为原身青蛇,将他一股脑地缠起来制住,重新咬上他的后颈,制着他不要命似的将大半的妖力通过双生契全都给了他。 * 辛烨被结界冲得碰了一身伤,千年蛇妖的结界可不是普通的结界,将荫山罩了个严严实实,几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好在妖女不知因为何事心绪不稳,被他找到了破绽,结界一破,上神的气息无法隐藏,他心急如焚,越往里走,隐隐约约传来他痛苦的嘶喊。 他心想,果然如此,那人所说不错,上神是被妖女藏起来了。 一想到上神失踪了这段时日皆是因为被囚在这里,不知被妖女折磨成什么样,他攥紧了手指,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总之,他今日定要救上神脱离苦海,自然,也不会放过那条蛇妖。 寻着上神的气息找到殷晚澄所在之处,他眼中愈发疑惑,这是荫山?看着为何像不归渊? 门口一位侍女拦着,他正想进去,眼前缓缓出现一条青色女子的身影。 “小鸟,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殷晚澄差点因为他的擅闯而死,他一手带大的小鸟,阴差阳错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她必须要死死瞒住这件事,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辛烨感觉到她的妖力并不稳定,脸色苍白,连手臂上都是一排流着血的牙印,她似乎刚刚从一场鏖战中挣脱。 难道是上神极力反抗,才…… “你家上神没有教过你,来别人家做客,一出手便毁了主人的布置,是无礼的行为?”岁初抬起头,狠狠将唇角的血沫拭去,微风吹拂之下,血腥味弥漫开,辛烨察觉到她唇边的是殷晚澄的血。 “你……”他正要斥责,便见岁初抽出一条青色长鞭,“殷晚澄教不好你,我替他好好教导你。” “小鸟,今日你休想安稳回到不归渊。” 犯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第42章 第42章小蛇咬上他的手指。 殷晚澄推开房门,门外正飘着雪,挂在后院新种下的红梅树上,红梅映着白雪,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清冷动人。 竹青抱了一床被子进来,见他站在廊檐下,不由分说将他往屋子里推,顺便又递了一条大氅。 “外面冷,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快进屋子里去,要赏红梅,屋子里就能看到了。”他的衣襟上一点热乎气都不沾,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阿初呢?”殷晚澄站在原地,没有接。 竹青递出大氅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道:“不是说过了么,山主她有些事情要办,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这些你都问过好几次了。” 每天他都要问上这么一句,比起第一天找不到人的慌乱,现在的殷晚澄倒是冷静了许多。 只是他越是平静,她便有一种没来由的心虚。 替他整理好新的被子,回头见他还凝视着外面的红梅发呆。 以前她不明白山主种红梅的用意,现在殷晚澄静静地看着窗外她才明白,无论是竹楼还是红梅,分明是给上神特意准备的。 “咳咳……” 几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唤回她的思绪,她敛了心神,又将药碗端来,殷晚澄木然地一句话不应,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阿初是不是不想见我?” 声音极轻,像窗外的雪,落下的时候没什么重量。 竹青吓坏了,止住他的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山主只是有事情在忙而已……” “约好了的,红梅花开,要陪我一起看。”他捡起案上写着她名字的纸页,数了数,共有十三张,他已经整整十三天没有见过她了。 相比她的失约,他更在意她的不告而别,这说明在她心里,自己根本没什么分量。 “是我又生病的缘故吗?”低头,失神道,一向柔顺的发也失了颜色,身上的白几乎与外面的雪融为一体,轻飘飘的,就要化了。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要说的话,便是他那天醒来后突然又病了,喝了药后睡的浑浑噩噩,可是他病成这样,她都没来看他。 所说忙的话,他用双生契建议她,也不见她那边回应。 这根本是生气了。 竹青说不通他,于是只能指着外面的红梅道:“山主心疼你还来不及,红梅,新衣服,还有新被子,都是山主特意交代给你置办的,担心你冻着了,怎么会不想见你……” 不是不想见,是山主现在根本不能见。 殷晚澄并未因此显得开心,他将案上写的岁初名字的纸页一张张按照日子依次放好,提起笔要写今日的名字,蘸了墨却迟迟无法落笔。 “我想阿初了。”他说,“我昨天梦到她了,她很不好。” 竹青心里咯噔一声:“你这是忧虑过度,山主能出什么事。” 她见桌上的糕点还是昨日拿来的,纹丝未动,于是转移话题:“最近清荷做了一些梅花酥,你尝尝鲜,好不好?” “不好。”他完 全不给面子,“我不要梅花酥,我要见阿初。” 实在劝不动,也不知道山主平日里与上神是怎么相处的,总之在她面前,上神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惹得她频频头疼。 前几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似是打定了主意岁初还在,最后还是身体受不住了,被送回房间锁起来才作罢,又比如吵着闹着不喝药,就连最喜欢吃的糕点也不要了,硬生生等着岁初来见他,最后还是羲缘仙君过来看他,强行灌了药。 后背被轻轻戳了一下,竹青侧身,便见他垂着眸,恳求道:“这些不要,能让我见阿初吗?” 竹青望向他。 “新衣服没穿过,不要,被子送回去,不要,红梅拔掉,也不要了。”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沉入冬日的雪中,了无生机。 竹青有些动容,却没忘了岁初的吩咐:“山主最近很忙。” “我不去烦她,”殷晚澄忽然说:“一眼。” 他扯住她衣角祈求:“你就让我见阿初一眼,见她安然无恙,我就回来。” 竹青狠心道:“真的不行……” 殷晚澄眼中最后一丝期望破灭,指尖嵌入掌心,掐起一片白,慢慢走到桌前,又是一阵沉默。 “你真是被阿初惯坏了。” 阴鸷的声音在他耳边划过,话音刚落,天地间无端起了一阵风。 殷晚澄缓缓抬眼看向来人。 风雪四散过后,九头蛇的身影显现。 阿初不见踪影后,月昇倒是日日来到荫山四处转悠,但他好像有事情要做,也来不及找殷晚澄麻烦,只是远远地瞥来一眼,看样子对他分外不喜。 他披着一身玄色大氅,左手擒着一盏琉璃灯,站在白雪中,衬得他像一只孤魂野鬼,对殷晚澄冷酷地笑:“殷晚澄,你何德何能……” 琉璃灯撞在风雪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却没有熄灭,黑影闪身到殷晚澄面前,抬起洁白的左手,一把攥住了殷晚澄的衣领,九个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几乎要把他一口吞掉:“真是个害人精!” 殷晚澄看着蛇头,没有退缩。 “妖王大人,息怒……”竹青的还未说完,月昇便道,“有什么好瞒的?这事因他而起,干嘛让他这么舒坦?” 此时他以第三个妖魂的形态出现,此妖魂暴虐无常,不似寻常那般好说话。 “因为救你——”月昇声音冷寒,对上殷晚澄懵懂的眸,见他不怕更是一怒,“不是想着见她?对,是该让你见的,让你看看你究竟害阿初变成了什么样!” 荫山一处封闭暗室内,月昇取下快要燃尽的琉璃灯,替换上新带来的那一盏,这本是养魂恢复的宝物,可岁初伤的太重,琉璃灯的作用微乎其微,和普通的灯火无异。 原本昏暗的室内因新续的琉璃灯重新变得明亮,让殷晚澄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她伤到连妖身都无法维系,只能缩小身形避免妖力散的太快,此刻一圈一圈盘在金丝软榻上,睁着眼睛,仔细一看,眼珠却是不动的,根本没有神采。 “她现在这副模样,随便一只新出生的小妖都能轻轻松松把她杀了,没有一两个月根本无法恢复。” 想到这里,月昇更是生气,为了护这个傻子,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看殷晚澄的眼神愈发冷淡。 殷晚澄讷讷道:“这……这是阿初?”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蛇首,指尖传来的温度冻得他蓦地瞪大了眼睛。 蛇身冰凉,了无生机,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她现在身体太小了,身体最粗的地方只有他十指的宽度,完全不像之前缠着他的时候,青色的蛇尾张扬地铺满一床。 太小了,好像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他心头难过,眼睛一下也不眨地望着她,嗓子一瞬间变得干哑无比:“阿初……” 阿初,死了。 他双腿一下子无力,站也站不稳,慌乱地将小蛇从榻上捧起,似是觉得手心的温度太冷,于是又解开外衣,放进怀里,又严严实实用大氅捂好。 只要暖过来就会好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直到掌心有水光流过,才惊觉他已经落了泪。 月昇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哭抵什么用?你见了,满意了吗?不是因为护着你她能变成这样吗?识相点你赶紧离开荫山……” 他是一心想着把殷晚澄赶走,竹青忍无可忍:“妖王大人,不要再说了!你忘记当时山主是怎么嘱托的吗!” 那日岁初几乎动用了全身的妖力压制殷晚澄的蛊毒,而后拖着虚弱的身体应战金乌。青光与火光照亮了大半个荫山,辛烨能力虽不如殷晚澄,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只上古神兽,若是正常的岁初尚能游刃有余的对抗,可她妖力损耗大半,又是个不愿服输的性子,站在原地就是不让辛烨接近那屋子一步。 偏偏辛烨也倔,两个人谁也不让,他那脾气上来以后当场就想把岁初杀了,如果不是羲缘找到这里,将重伤的金乌好说歹说拖走,他们两个势必要折损一个。 两败俱伤,岁初伤势更重,化为原身前,对竹青交代照顾好殷晚澄,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负伤的消息。 月昇意识到,岁初应该是真的对殷晚澄动了心思。 但是,值得吗?现在殷晚澄是傻了,无论他是生是死,总会变回原来的殷晚澄,殷晚澄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岁初自己也清楚,现在沉湎其中,到头来却是黄粱一梦徒增伤感。 何况,他根本瞧不出殷晚澄有什么好的。 “山主她没事,只是天气严寒,山主休眠而已。”竹青见到殷晚澄这样,解释道。 蛇类在冬日不进食,变得懒散,称为冬眠,成妖后不会因环境的改变陷入沉睡,但岁初这次重伤,妖力不足,化了原身,迫使她进入冬眠期休养。 殷晚澄不懂休眠,他感受到的是岁初一动不动,捧着的也是一条没有生命的绳子。 他怕极了,身躯不住的发着抖,不是因为冷,是自心底而生的恐惧。 恍恍惚惚中,这幅场景好像也是经历过的。 手心捧着的小小青蛇,青色和雪色交织……那画面只是一瞬突然破碎,他无论如何再也想不起来了,仿佛被什么阻隔开来,关于更多的细枝末节都无迹可寻。 一想,头疼欲裂。 转瞬后,她咯着血却异常坚定的眸闪过,半是嘲弄半是怜惜地在他面前:“你死一下试试?” 紧接着,山涧清冽的泉涌流而下,意识稍稍清醒,耳边响声缥缈不定的声音。 “你的血很珍贵,能治百病。” 能治百病……能治百病……那会不会起死回生? 这是他在混乱中唯一抓住的念头。 让竹青和月昇始料未及的是,一直沉默宛若一尊雕像般殷晚澄竟兀自咬开手指,而后将手指递到小蛇嘴边。 “殷晚澄,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琉璃灯都无法让阿初恢复,几滴血就能让阿初醒过来?”月昇嘲讽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就是把一身血全给她也是没用的。” 殷晚澄岿然不动,避开了竹青要来拦着她的手臂,执着地递着手指,血顺着手指落下,沾到了他的素白衣襟上,犹如雪上落了朵朵红梅。 时间仿佛静止,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睡着的小蛇动了动,轻轻探出头,仰头寻找气味来处。 竹青瞪大了眼睛,连月昇都惊掉了下巴,要知道岁初化为原身的十几日,便是他喂灵丹妙药,也不见得岁初动一下。 难不成他的血真有作用…… 小蛇慢慢在他手上攀爬,似乎终于找到了来源,毫无预兆地,一口咬上 了他带血的手指。 第43章 第43章小蛇直往身上钻。 岁初自沉睡中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就在她的眼前,凭借着本能,张口将其纳入口中。 回到蛇类本初,吃东西并不需要咀嚼,殷晚澄的手指被她咬住,蛇尾顺势借着他的手臂一圈圈缠紧。 几个眨眼,如雪一般的手臂便染上了几条青紫,看起来显得可怖异常。 她的下颌一点点蠕动收缩,指腹被吞下,岁初仍觉得不够,仍在努力向前,很快便咬到了手指的骨节。 殷晚澄的手指修长漂亮,常年练剑又题字,生了薄茧,抵上她喉咙的时候,岁初微顿了片刻,而后变本加厉地用尾巴绞紧。 竹青看着这一幕急道:“不能让山主咬着你!她会将你整只手指都吞了!” 岁初作出这样的架势,他整只手臂都会废掉了。 她的牙齿并未伤到他的手指,殷晚澄感受到她喉道蠕动收缩的力道,他不知是不是手臂麻木以至于生出了错觉,竟在她喉间察觉出些许的暖意。 他期待地问道:“阿初是不是醒过来了?” “你想多了。”月昇不客气地说,龙血可提升妖力,也不至于见效这么快。 竹青手忙脚乱地抱了一坛酒过来,她得想办法让小蛇松口,她刚一靠近,想要让岁初松口,殷晚澄却侧身避过:“阿初讨厌这个。” “先把你的手保下来再说。”竹青愁眉苦脸,无法想象等山主醒过来会怎样震怒。 那一日,她昏迷前再三嘱咐她看好殷晚澄,完整如初的他,少了一根头发丝唯她是问。 眼下这情形…… “只要阿初没事,手指可以给她。”他有十根手指,哪怕十根全部废了,他也毫无怨言。 说话间,岁初已经将整根手指毫不费力的吞入,上颚碰到了两指间的缝隙,她感觉到猎物似乎有个比手指还要粗壮的尾部。 她开始变得兴奋,尾部发力,她要将其绞死,方便她吞咽。 龙血使她又有了些许力气,尾巴的力道越缠越紧。这样下去,没其他办法让她松口了。 月昇看好戏似的看了半晌:“废他一根手指怎么了?阿初为了他命都差点没了,一根手指哪有阿初的命重要。” 眼下殷晚澄一条手臂就要残废了,他自然乐得其成,岁初的绞杀能力他是知道的,哪怕她如今是一条小蛇,对付如今的殷晚澄也是绰绰有余。 会骨折的吧? 他好像听到了骨头轻微碎裂的声响。 断首之恨依稀在昨日,他也该让殷晚澄尝尝断手的下场。 竹青实在看不下去,但在吞食食物的蛇是不会主动放弃猎物,强迫她放弃会弄伤她。 月昇还在煽风点火:“不如直接砍下来好了。” 他只顾着自己开心,从来不考虑岁初的想法,也不管是怎样的后果。 “妖王大人可不能乱说,若真这样了,山主会生气,指不定也会将你的头砍下来。”竹青也有些生气,她夹在两人中间,不得已将岁初搬出来,一边给月昇使眼色让他不要乱说话,一边将所有尖锐的东西收起来,按照上神如今一根筋的性格,他一个想不明白真能干出砍掉手指这种事。 这时,小青蛇似乎是咬累了,竟主动松了口。 殷晚澄的手指很快结了痂,没有血的味道,岁初自然对手指失去了兴趣,但她转而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但她盘着的这东西好暖,她下意识地蹭着,一点点往他衣袖里钻。 月昇瞧着这画面实在气不过,作势就来抢蛇:“阿初凭什么就爱缠着他?应该靠着我才对。” 在他看来,既然殷晚澄的作用仅仅是用血来助岁初恢复,那每日取几滴血养着就是了,其他时候,还是他来照顾岁初比较好,他是蛇,懂蛇的习性。 他还在想,如果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说不定会感动到对他有几分好脸色。 安静绕在殷晚澄手臂上的小蛇抬起头来,面向月昇的方向做出防备的架势,尾巴快速拍动晃出一道残影。 同样是蛇,他自然清楚,这是生气的表现,她在警告他不要靠近。 如果他硬要上前,她指不定会竭力反抗,他估计要被岁初厌恶死了。 啧,被殷晚澄抢了风头,真不甘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晚澄带着小蛇走了。 有了殷晚澄血的滋养,竹青不再拦着殷晚澄去见岁初,但预防再发生先前的事,竹青拉着殷晚澄反复交代不要想不开。 她是真担心殷晚澄听了月昇的鬼话。 幸好山主如今只是一条小青蛇,最大的限度只能吞掉殷晚澄的手指,心血来潮咬上那么一会儿又松开,倒也没有伤到他了。 殷晚澄无时无刻将岁初带在身侧,时不时喂几滴血,几天之后,小蛇身形便大了一圈,竹青担心岁初恢复之后一个不察把他的手臂勒断,嘱咐殷晚澄不可不防备,但说什么也不让他将带血的手指在岁初面前晃了。 * 白雪簌簌而落,四周冷寂无声,他并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回过神来,只有手里捧着的一团青是四周唯一的亮色。 小蛇缩成一团,似乎是冻僵了,无力地搭在他的掌心,他抬眼,望向白雪里一闪而过的深褐色影子,迷茫地站在原地。 他记得,自己隐隐约约在寻一个人,这条没有生命迹象的小蛇不应该绊住他的脚步。 这念头一生出,他隐隐约约察觉出一丝不对。 她是阿初啊,他怎么会想要不管她……他站在雪地里迟钝顿住脚步,白雪下的越来越大,最终将手心里的青色盖住,再也不见踪迹。 殷晚澄迷迷糊糊睁开眼。 连续几日,他一直反复在做这样的梦。 说是梦,却又无比真实,但他却是想不明白。 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腰,他回过神来,松散的寝衣之下,不安分的小蛇已在他腰间缠了一圈。 岁初喜欢趁他睡着的时候缠着他的身体,更喜欢往他怀里钻,似是按照本能寻着热源,跟竹青一提,竹青吓得脸色发白,反复叮嘱下次一定不要让山主缠了,山主这是在用身体仗量他的大小,满脑子想着把他吞了。 但……现在她还是这样小,殷晚澄没有制止她。 冰凉的蛇腹贴在他敏感的腰间蠕动,让他的呼吸有些轻轻错乱,心跳回荡在黑夜里,小蛇歪了歪脑袋,寻声靠近他的心脏去了。 他到底没有将她扯开,对于小蛇肆无忌惮的侵犯,他没有反抗,伸出手来,温暖的指尖轻抚她的脑袋,又宠溺地捏了捏小蛇的尾尖。 小青蛇做坏事被逮个正着,于是晃动脑袋躲避他的手指,尾尖不耐烦地扫过去,又被重新捉回手里。 岁初想,被她当作食物的猎物竟然来挑衅她,这是看不起她呢,她就是硬吞,也要把他吞了。 腹部鳞片收缩,用力箍紧,蛇口一张,嗷呜一口咬上了他的胸膛。 这样小的蛇,咬人并不痛,对于殷晚澄来讲和挠痒差不了多少,但他胸膛敏感,嫩牙抵在上面,被她这样叼着,不时收缩下颚去吞,有些痒,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伤到她的嘴。 相较于他的僵硬,岁初才没这么好心体贴,蛇身收缩,像一条绳子勒住了他。 “阿初,太紧了,松一松。” 铁了心的小蛇才不会听他说话,反而越绞越紧,测量着他能承受的极限。 殷晚澄无奈,最后任由她妄为,只要她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黑暗里倏然起了一阵风,金色的羽毛在黑暗里如一场金色的雨悄然洒下,映得窗外明亮如白昼。 明明是冬夜,殷晚澄忽然觉得无比炎热,像是有一团火缓缓欺近了他。 金色男子凭空穿过墙壁,出现在他面前,男子眼睛里饱含的千万情绪,从沉肃到不可置信,进而转变为欣喜,末了,长睫沾了湿意,眸色复杂地望着他。 里面的情感太复杂,殷晚澄不该作何反应,但陌生人闯入还 是让他紧张地将怀里的岁初藏好。 “上神……您真的在这里……” 辛烨见到活生生的殷晚澄,唯恐是梦,不敢轻易破坏。 那一日他与岁初斗的两败俱伤,被羲缘带了回去,养伤至今,才寻了机会才见他。 分隔大半年,上神一点没变。狭长的双眸,轻抿的唇,微微颔首的习惯都与从前如出一辙,但也和之前有些许不同了。 若他没有看错,在被羽毛映亮的双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防备,还有一转而逝的恐慌。 “上神,您不认识我了吗?”辛烨愣住,颤巍巍向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探查他的情况。 殷晚澄皱眉,躲避了他的触碰:“你想干什么?你再靠近,我就喊人了!” “我差点忘了,您不喜旁人触碰。”辛烨着急忙慌地撤回手,在床边跪下请罪,但还是不甘心道:“上神,我是辛烨。” 他不信殷晚澄不记得他了,几千年的情谊,难道都如风般烟消云散,一点踪迹也没有了吗? 还是说,在上神失踪的这些时日,是那个妖女对上神做了什么? 殷晚澄闻言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微微蹙眉,眼神飘渺不定,似在认真思索他是谁。 辛烨期待地看向他,企图殷晚澄能够记起,而后对他不再那么防备。 被冷落的小蛇不满意殷晚澄的失神,从他的衣襟露出脑袋,寻着辛烨的声音望去。 她此刻不能视物,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陌生人闯入了,似乎是想要跟她抢夺猎物。 辛烨正在认真盯着殷晚澄,自然看到了从他身上探出脑袋的青蛇,微微一愣。 这妖女好不知廉耻!怎敢如此贴近上神的仙体! 他目眦俱裂,上前钳住岁初的脑袋,揪着她从殷晚澄身前抽出:“什么玩意也敢往上神的身子上缠!” 殷晚澄反应过来,下意识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冷道:“别碰她!” 第44章 第44章更傻了。 殷晚澄先前还瑟缩不敢出声,此刻却紧紧护着小青蛇,强撑着瞪着对方,眼里残存的恐惧仍未彻底消散,那绝非是故人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嫌恶。仅仅是因为,他碰了那小青蛇一下。 辛烨觉得眼中发涩,仅仅这段时日不见,殷晚澄却变得这样陌生。 “你出去!”殷晚澄指着门口,虽不理解看见辛烨的亲切从何而来,可是他对阿初凶,那他就不是好人。 辛烨呆呆地愣了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不停地重复,“上神……” 殷晚澄蹙眉:“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认错的。”辛烨几近哽咽,摇头苦笑,“您是仙界令无数魑魅魍魉胆寒的神将殷晚澄,也是将我带回不归渊,一点点将我养育成如今模样的殷上神。” 几千年,殷晚澄于他的存在不只是主子,更是恩师,是唯一的亲人,是他的主心骨,他不能忍受不归渊没有殷晚澄的日子。 越想越是痛心,他执着地诉说着过去的一切。 辛烨用沉痛的目光看他,视线又落在他手心的青蛇上,她受了惊,又咬上了殷晚澄的手掌。 他清楚地看到了殷晚澄眼底的纵容,这样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 怀里的青蛇似有感应般微微仰起头,沿着殷晚澄的手臂往上攀爬,直至蹭到他的颈间,蛇芯在他脸颊吐息,从上直下,从眉毛一路落到唇上,蛇尾虚环一周,尾巴搭在喉骨间缓慢厮磨。 殷晚澄眯着眼睛,任由她盘着,一动未动。 这副画面落到辛烨眼中又是一颤,他尊敬着、无比崇拜、如同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上神,竟被这妖女如此轻佻地亵玩。 上神没有一丝反抗,甚至,甘之若饴。 辛烨红了眼:“上神,您怎么能让这妖女……” “阿初不是妖女。”殷晚澄抬眸,目光愈发不善,显然,之前的话他都没有认真听,就算是听进去了,他也不会相信。 “我要和阿初睡觉了,你走吧。”殷晚澄牢记岁初的教导,对擅闯者来说,他理应不留情面的赶走他,只是触及到辛烨眼中的委屈时,他有一瞬间的动摇和迷茫,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脱口而出:“你受伤了,回去好好养伤。” 辛烨猛地抬头看向他:“上神,您还关心我,您还记得我是不是?” 殷晚澄不言,疑惑地垂下目光,刚刚那句话,是他说的吗? 他又认真地看向辛烨,从记忆里搜索,他觉得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回忆一片空白,从清醒时睁眼的那一刻,他的生命里好像就只剩下岁初了。 想到岁初,她已慢慢攀到他的头顶,撑起前身看向对面,在辛烨看来,她这是在冲他耀武扬威。 “上神,您不能信这妖女所言,我猜,她是封了您的神智,才致使您忘记了自己是谁。”辛烨说完,不管殷晚澄的抗拒,攥住他的手,探到他原本干净的气息沾染了妖力,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放手!”殷晚澄手脚并用挣扎。 辛烨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眼中一片决绝:“上神!得罪了!” 哪怕是以下犯上,他今日也必须将殷晚澄带回去,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他也一会定护殷晚澄周全。 “吼——” 一声龙吟,从殷晚澄身上荡开一层银光,像涟漪一般层层扩散,将辛烨生生逼退,撞到竹楼的墙壁之上。 自银光中走出的一条修长人影,长长的龙尾拖在身后,一步一步逼近他。 辛烨吃痛,愣愣地看着殷晚澄铁青的神色,盘旋在他龙角上的小蛇也是一副伺机进攻的架势,让他觉得他们才是相识多年的挚友,他才是外人。 上神不会轻易动怒,可一旦真的生气了,流血三千里,眼下上神不记得他,他却不知死活惹到了他,上神定会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殷晚澄却只是停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而后身形一晃,支撑不住似的重重跪坐下来,俊美的面庞上泛起一阵迷惘,声线微微颤抖。 “辛烨……” 辛烨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急切地问:“上神,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他喊了他的名字,虽然是喑哑不稳的声音,他还是听出了一丝昔日的亲切。 小青蛇以极快的速度咬住了辛烨的手臂,他来不及去管,想着借力将殷晚澄带走,他却岿然不动,殷晚澄在抵抗他的力量。 “上神,既然清醒了,为何不走?”他失声道,“您不想离开吗?” 殷晚澄重重呼吸几下,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叮嘱:“你回去,替我守好不归渊,别让他出来。” “他”是谁,不言而明。 “我不是他的对手,上神,不归渊不能没有您。”辛烨急切地说。 “我回去,是你的累赘……不能拖累你……”殷晚澄在痛楚中艰难维持最后一丝清明,没有在盛怒之时一爪子将辛烨拍成肉饼,但仅限如此,辛烨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又变了。 “坏人!”他重新将小蛇抢回来笼到袖中,像防备仇敌似的瞪着他,刚刚那一瞬的清醒好似只是辛烨的错觉。 辛烨愣道:“我不是……” 上神一但提起“他”,总是这幅消沉的模样。 不远处的灯火亮了,脚步声渐起,有人正在往这边来。 辛烨很不甘心,只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看您”便化为一团金色的流光远去。 金色消失的瞬间,门被推开,竹青一脸惊愕地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和瘫倒在地上失了力的殷晚澄。 * 岁初尚未彻底清醒,半睡半醒间,不免记起一些久远的事。 她是在大雪封山的时候遇见他的。 是一个隆冬,她未完全成妖,只寻了一个洞口暂避,将身子一圈圈盘起来陷入沉眠,按照她的想法,这一闭眼,再醒来应该是春日。 可刺骨的寒冷让她轻微地睁开一条缝。 是一只身形矫健的獾妖——是蛇的天敌。 它 扒开了她藏身的岩石,粗鲁地将她拽了出来,她因寒冷的天气身子不听使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成为獾妖的盘中餐。 谁让她倒霉。 妖界弱肉强食,许多弱小的妖怪像她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更别提那时她只是一只刚刚破壳一年有余的小青蛇,艰难地活到现在已是侥幸。 她被獾随意地摆弄来摆弄去,被扯得晕头转向,筋骨仿佛要被弄断了。 视野里只有白,无尽的白,她以为这就是生命的尽头了。 由冷至热只是一瞬,麻木的身躯被暖意包裹,是獾的胃袋? 等到她稍稍回暖才意识到,獾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清冽的香气。 她没有成为獾的腹中食物。 她努力地掀开眼皮,透过微睁的缝隙只看到了垂下来的发丝,如雪的白裳,还有一双满是伤痕的手。 是人类的手,那个人类把她拥进了怀里。 暖烘烘的,也是这样的温度。 岁初从混沌中醒来,入眼是一片的纯白,仔细看是雪白的寝衣,她正缠着他的身躯,以一个十分亲昵缠绵的姿势汲取着温暖。 她直起前身,看向那人安静的睡容。 殷晚澄,又是殷晚澄。 几千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觉得殷晚澄和雪夜里把他救下的人类相像,一样的让她讨厌。 但她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样貌不一不必说,那人转生无数次,都被她找了回来。那些对待畜生一样的行为,她都一点点事无巨细的报复回来,哪怕是隔了好几世也不会让他好过。 而殷晚澄,几千年一直是孤高的殷上神,自然不会和那个卑贱的人类一样轮回,那些卑劣的行径,殷晚澄也不屑去做。 她环视了自己如今的情形,果然,妖力散尽之后化为小蛇,她推算一下不禁疑惑,按照她的伤势,醒来最早也是惊蛰。 她睡了多久无从得知,却从窗外的雪色来看,这个冬天还没过去。 正在沉思,睡梦中的殷晚澄又揉了她的脑袋一下,她晃着脑袋避开,试着变了一下人身,还是行不通的,只能维持这条小蛇的形态不知还要多久。 殷晚澄还在睡,岁初小心翼翼从他身体里滑行试图爬下去,但还是吵醒了他,他轻微皱了一下眉,随后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 岁初赶紧不动装死。 殷晚澄还未彻底清醒,半睁着眸,将手伸向枕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小小的匕首,看到的瞬间,她浑身都僵硬了。 殷晚澄拿着匕首的样子,和那个人类的背影,一瞬间重合到了一起。 岁初悄无声息地做好防备的姿势,只要他敢对自己动手,不管她如今是各种模样,她高低也会把他的头扭下来,绝对! 但匕首并未落到她身上,而是落到了他的手指,匕首划过,割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殷晚澄这才清醒了些,又摸过一旁放置的瓷碗,让血液滴进去,而后将其递到她的面前。 岁初没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无缘无故放血,愣了半天她又是生气。 她不是说过他的血珍贵,没事不要乱折腾自己,这下看来,他是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岁初继续装死。 殷晚澄眼中慢慢露出疑惑之色,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岁初正跟他置气,憋足了劲没有反应,殷晚澄等了半晌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饮血,他垂下视线认真去看,岁初也赌气地一动不动。 殷晚澄脸上的表情慢慢变成惊恐,脸色骤然煞白,一下子慌了手脚,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得穿,慌忙起身,却是忘了床边有床榻,一脚踏空,摔了出去。 岁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应。 难不成,上次蛊毒发作,让他……更傻了? 若是让人知道殷上神摔了跟头……岂不是被众人耻笑一辈子? 殷晚澄顾不得狼狈,也顾不得膝盖摔破了皮,又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手颤抖地捧起她拢在袖子里,她差点没被他抓稳从手上抖下去,只能勉强平衡稳住身子,就见殷晚澄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哭喊:“竹青,竹青……” 岁初简直要丢脸死了,她真是瞎了眼,怎么就…… 这个时辰正是殷晚澄喝药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给岁初供血,劝也不听,竹青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看好他,不让他把自己的血放空,于是特意从道魁那里诈来的药材里,精挑细选给他熬药养着。 眼下,她正端着药往竹楼里走,就见殷晚澄哭嚷着过来:“竹青,竹青,阿初……阿初她……” 竹青心里一咯噔,道:“山主怎么了?” 殷晚澄咬住唇,眼泪重重地砸在了岁初的脑袋上,岁初正发着懵,便听殷晚澄哑着声音说:“阿初她不动了,她死了……” 第45章 第45章“我怕。” 殷晚澄视线微垂,恰好与仰头盯着他的小蛇相对,他微微眨了眨眼眸:“又……又活了……” “闭嘴。”就没死过。 岁初深吸了几口气,屋外四周挂了桃符,新岁快要到了,按照人间界的说法,这个时候说这些很不吉利。 这样下去,都快被他气死了。 殷晚澄直愣愣地看着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试探性的戳戳她的脑袋,岁初不情不愿,顺着他的手滑到雪地上。 刚一落地,她便后悔了——真冷,她快要冻成冰块了。 岁初仰着头大声道:“你脑子是不是摔坏啦?这么冷的天,谁让你跑出来的?” 殷晚澄笑得灿烂明媚,忽略了她声音里明显的掩饰和尴尬,将她从雪地里重新捧起来,又小心地将她一身的雪温柔拭去。 倒是挺会看眼色的,岁初气稍微顺了些。 “地上冷,来我怀里。”他说着,搭上衣领正要解开衣服,却突然看到竹青还站在这里,于是侧过身,背对着她,解开衣襟,将她往自己胸口塞了进去。 岁初暂且化不了人身,刚醒过来身体还未彻底回缓就撞上了他滚烫的胸膛。 “阿初的心跳有些乱了。”殷晚澄眉开眼笑,“是不是为我而乱的?” “那是你的心跳,不是我的。”岁初显然是被气得不轻,气急败坏地又要滑下去,却被捏住了七寸,重新按了回去。 “礼义廉耻你是一点都不记得,松了你的爪子!”再碰一下,她一定会咬上去的。 “不行。”他回答得心有戚戚,“太冷的话,阿初会睡着。” “我都已经醒了!不会睡了,松手!”一条小蛇的力量自然比不过一个成年男子,昔日被她控制的人如今却反过来制她,岁初想想就窝火,她堂堂一只千年蛇妖被一个灵力尽散的白龙欺负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大概是忘了自己也妖力全无,此时和他半斤八两。 她在这边抗议挣扎,殷晚澄败下阵来,颓然地说:“我怕。” 怕?岁初倒是诧异这个词能从殷晚澄嘴里说出来,他早早便成为响彻三界的上神,面对邪祟的进攻一人可敌,又在迎战邪祟无妄中神魂几乎尽毁,从濒死之境中挺了过来,他也因此成为震古烁今的神明,长剑出鞘,天地为之震颤,就这样的人物,他会怕? 岁初慢慢绕上他的手腕看着他,殷晚澄闭了闭眼,语气低沉地说:“怕再被丢下……” 更怕生死相隔。 岁初顺着他的手臂溜到他的肩上,看向竹青,疑惑道:“那药是做什么的?再不喝快要凉了。” “是给我的。”殷晚澄走上前接过来,药尚有余温,他一饮而尽。 她在他身侧,寒风一刮,药味直往鼻孔里钻,不用想就知道这药有多苦了。 没有人喜欢喝苦药,殷晚澄也不喜欢,第一次蛊毒发作后生了好久的病,而他素爱跟她耍些小脾气,每次喝药都不肯乖乖配合,非得讨几颗糖果劝着才勉强答应,然后被她好好修理了一顿才稍稍收敛了些。 一碗药,磨磨蹭蹭大半天,哪像现在,只是略微皱了下眉头。 “之前想让你喝口药像要了命似的,竹青一端来,一句话不说就一滴不剩地喝了,怎么,我给你的是毒药不成?”岁初冷哼一声,先前待他太好,把他惯坏了,等她好了,一定要好好制他,让他哭着向她求饶,然后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殷晚澄紧张地道:“不是这样的……” 岁初闷着气:“怎么不是?你记性那么不好吗?你问我要了多少芝麻糖?” 他不吭声了,若他直接承认就是为了让她喂他糖果,她会不会生气啊?可是她好像已经生气了。 岁初看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气又散了大半,他不过是孩子心性。 尾巴环在他脖子上,催促道:“别愣着了,快点回去,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冻死。” 她冻不冻死还不一定,他就这么赤着脚走在雪上,那双脚是不想要了。傻到连冷都不知道了吗? 殷晚澄虚拢过一只手往回走,等进了屋,二话不说又取了匕首割了一下,岁初看着他又不忘他的小瓷碗,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割上瘾了?” 她真的很不喜欢看他苍白着脸负伤流血,哪怕是个小伤口都觉得不舒坦,奈何她现在只是一条小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阻止不了。 简直气死她了,等她恢复人身,先啃他两口再说,省的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珍贵。 “给你喝。”他将小瓷碗递到她面前来。 “我干嘛喝你的血?” 她刚才想的什么,他竟然能猜出来吗? 殷晚澄面容苍白,哑声道:“能恢复。” 正说着,跟进来的竹青见到了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道:“山主,您昏睡这大半个月,都是澄澄用自己的血供着的。” 岁初神色一僵,没有回答。 “山主,您别怪他,他是因为太担心了。”竹青说这话心里是矛盾的,她知晓山主的性子,若是让山主知道承了别人的情,肯定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又会别扭地生闷气。 但她不说,总感觉在欺瞒着山主一般,更何况岁初这架势是已经生气了,谁让上神傻乎乎地被抓了个正形。 良久,她听到岁初说:“把伤口包扎好,匕首收起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一次。” 竹楼里生着炉火,将外面的风雪隔绝在外,岁初却觉得浑身不舒坦,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越来越无力,最后还是从肩膀上落下来被捧在手心里。 定睛认真地看向他的手指,才发现上面残留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然而新割出的小血口却很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 不完美了。 她一向不喜欢疤痕、刀痕遍布的手,她觉得那些是残缺的、丑陋恶心的东西,和那个人一样恶心,她以为这样的手不会出现在殷晚澄身上的。 她躺在他的手心,用尾巴一点点将其盖住,双目无神地盯着她的尾尖:“一股血腥味,我才不要喝。” 声音都心虚地软了几分。 干嘛要因为她变成这样啊,她根本不需要,以后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欺负他。 岁初越想越气,欠了她的命,才不需要他以这样的方式还回来。 殷晚澄想了想:“我……我去加点甜的东西……” “这么紧张我?”岁初快被气笑了,语气讥讽道:“怎么,是想挟恩图报,然后让我以身相许?” “啊……”殷晚澄自然是担心的,完全想不清楚后面话的意思,恍然点点头:“阿初想的话,那也可以。不过,澄澄不需要。” 岁初只觉瘀滞气闷,这小傻子竟敢说不需要,他敢嫌弃她? “殷晚澄!”岁初烦躁地喊了一声,“是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血,手痒了非要割的话,我把你爪子剁了,一劳永逸。” 殷晚澄心口一震,黑白分明的眼中飞快略过一抹异色,眉头紧紧蹙起。 一旁的竹青冷汗直冒,这样直接喊他的名字,真的好吗?而且山主发这么大的火,若是让她知道前几日上神在她桌前晕过好几次,估计连床都不让他下了。 良久,殷晚澄低下头黯然道:“嗯。” 岁初一时激愤,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放我下来!” 他果真听话照做,将她放下之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床上,将帘子放下再也不看她了。 被说委屈了吗? 岁初冷静过后,又想起遍布伤痕的手。 他是真真切切地将心都掏给了她,拿血来供养提升她的妖力,但这些是被豢养起来的低贱小妖才会做的事,他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看做是她的奴隶了。 她闭上眼想摆脱,可是他的失落的脸、以及他的伤像粘在她眼前,如影相随。 不受控了,不受控了。 “竹青,带我出去。”她必须要迫使自己去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梳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房门开合之后,房间重新静下来,殷晚澄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一丝,纱账渗出的微光落进他的眼底,明明灭灭,整个人如同陷入光与暗的边缘,深邃莫测。 他微微翻身,从袖口掉出一张写着字的纸,他疑惑地拿起来沉默地看完,随后起身下床,将其放在烛火上悄无声息地点燃。 火舌将其一瞬烧成黑灰,他的视线静静落在正在燃烧的那句“清醒时日越来越长……毒发身亡”上,自嘲一笑。 随后,他眼神微微一晃,强撑着扶着桌子才站定,回过神来望着那一团凭空出现的黑灰,目露茫然,喃喃念叨:“阿初怎么不见了……” 外面的房间里,竹青一五一十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了岁初,自然也包括郁肃的来信一并呈上。 “这信到了多久了?”岁初问。 “有半月了,一直放在您的书桌上,和其他来信一起压着。” “你出去吧,我自己看。”荫山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来翻她的东西。 她盘在桌上一字字认真看,信上先是说了一下近况,近几日隐隐有邪祟开始作乱,有不少受伤的仙兵需要救治,寻找解药的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这些事是在她沉睡期间,难怪她一无所知,心中不仅感叹没有殷晚澄在,有些不安分的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接着,信上提到蛊毒一事,岁初的心揪了起来。 “中了‘忘魂’,无法根治。” 她看到这里的时候,心跳停了一瞬。 她赶紧翻开新的一页去看后面的内容,信中又写:所以我想,或许这个办法可以一试。但谁也没有把握,只因这两样东西世间难寻。 岁初只想着去看接下来的办法,没有察觉到这信的内容有什么不对。 一种是青萝芝,可庇护转世轮回,世人却鲜少知道它也可稳定神魂。 岁初想起,她之前得过一株,虽然被兔妖偷偷用了,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找不到一株新的。 至于另外一种,她看到的瞬间便皱了眉,只因这东西几乎不可能找到。 是成年龙角。 “龙角可解天下奇毒。或许配合青萝芝可以一试。” 但龙角可贵之处就是所有灵力蕴藏在龙角内,一旦失去龙角,意味着一身修为全部被废,是以不会有龙心甘情愿送上龙角。 如果说拿殷晚澄的角来解毒呢……她想起他头顶上那小角,怎么看都不能算得上“成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入药的。 有点难办了…… 她发了一会呆,发现信中还有一页,上说,郁肃在查询龙族相关古籍时,其中一本残缺的古籍让他很在意。 “好比群妖鉴记载下妖界出生至死的一切,龙族作为孕育而生的灵兽,每一只龙出生时都会被家族记录在册。白龙一族里,殷式最为庞大,血统最为纯正,可不单单是白龙一族,连同其他古籍有关于龙族的记载,翻遍了也没有殷晚澄的名字。”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关殷氏的记载突然间中断了,此后古籍里都没有殷氏白龙的相关记载,像是 被人刻意抹去了。” 岁初很诧异。 那本古籍一并送了过来,岁初用尾巴翻动查阅,信上所言不虚,的确没有殷晚澄的名字,殷氏最后一只白龙是殷承胥,寥寥几笔单单记录的他也是仙界一位神将,后面的内容只写了两个字:全族倾颓。意味着在这之后,殷氏白龙彻底不复存在。 难怪郁肃觉得不对,岁初也想不明白,就算殷晚澄不是殷氏后代,他既然是一条龙,为何龙族里也查不到他,能查到的只有他飞升上神后,在仙界的历史中记载着他的功勋,至于在那之前的事,一片空白。 她想的入神,冷不防又被人温柔地捧在手心。 “阿初,你在看什么?” 第46章 第46章“阿初喜欢我,阿初就是…… 以血养她这段时日,方才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身体本就虚弱的殷晚澄情况更加不妙,唇色难掩苍白,许是因为不笑了,倒显得有几分严肃认真。 他顺手拿过那本古籍,淡淡扫了一眼便丢下了:“阿初,我困了,回去,我们睡觉。” 他不识字,因此这些信件、书籍,她从不避着他。 岁初支起前身,看着他捧着自己慢慢走回床上放好,而后又慢条斯理地解外衣,岁初仔细地瞧着,突然问道:“你是龙吗?” 她看过他的原身,他是白龙,这点毋庸置疑,但古籍记录的殷氏一族族规森严,其他龙族亦是如此,他是龙的话,龙族怎会放任血脉流落在外? 殷晚澄沉思片刻上床后,跪坐在她面前认真地说:“自然不是。” 岁初诧异,便听到他煞有介事地说:“我不是蛇吗?” 之前她骗他是白蛇,到现在他都没有怀疑过一次。岁初被堵了一句,顿了顿,摇头叹息:“你就是个傻瓜。” 他皱眉反驳:“我不是傻瓜。” “不是?”岁初慵懒地趴伏在床上,笑道,“只有傻瓜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说到这里,她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我问你,你认识我之前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她记得他曾经半睡半醒间记起过别的事情,羲缘说过,他怀揣着不能对外人说的心事,现在这种情况,他会不会主动说出来? “啊?”他歪了下脑袋,一脸的迷茫,“我应该记得什么?” 岁初无奈,换了种说法:“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是没有真正发生过,却觉得无比真实的事?” 这个问题把殷晚澄难住了,他低着头认真地回忆,这样一说是有些一闪而过的熟悉记忆,可是再去细究,无论如何也记不得,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我记不清……” 岁初说:“记不清,那就是有了,零星的片段应该记得吧?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 殷晚澄眉眼低垂,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有个模糊的白影。”低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岁初一愣,她下意识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然后呢?她是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可有印象?” 殷晚澄摇摇头,语气有些低落:“我不记的她是谁,只记得,她……不要我。” 她那时候对他说过什么,可他只记得她一开一合的唇,看来的最后一眼,是嫌恶,还有一分怜悯,更多的,他分不清。 每每想起,身体仿佛有所预兆涌上万蚁噬心般的痛。 岁初轻轻皱了下眉头,对于白萱的记忆,还是不能彻底的根除,这股突如其来复杂的情绪让她烦躁。 “我……我还记得……”他有些犹豫,“我还记得,有人好像对我说,我是耻辱,还有人说,我早就该死了。”他沉默片刻,慢慢蹭到她身旁,可怜兮兮地望向她,“阿初也觉得我该死吗?” 岁初怔怔地望着殷晚澄,一向冷静自持的殷晚澄竟会露出如此寥落黯淡的神情。 “也是她说的?” 他想了想,缓缓躺下怔然望着纱帐说:“不记得,旁人说的,好多人都这样说,他们好像都很恨我。” 岁初以为,死于殷晚澄剑下的邪祟妖魔不知凡几,恨他的、盼不得他去死的大概就是他所说的这些人了,只是她没想到,像殷晚澄这般的神将心里是麻木的,没想到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竟如此在意他们的看法。 “你管他们说什么他们恨你,见不得你好,又能拿你怎么样?你在此伤怀,不是正趁了他们的意?”她实在见不得他这么消沉,耐着性子劝解,又不悦道,“那你干嘛喜欢她……” “我不喜欢啊。” 岁初愣了一下。 殷晚澄又道:“他们不喜欢我,我生气,我不想理他们,我才不要喜欢他们,一个都不喜欢。” 是稚子的气话,正是因为他不会隐瞒,这些话才出自真心。 无论之前他和白萱发生过什么,他口中的“喜欢”或许不是她所说的“喜欢”,但总归对那人不再有不应该的感情了。 她想起方才竹青对她说的话,殷晚澄毫无保留的对她,甘愿为她供血,甚至不惜废了自己的手臂,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不知几人能做到,更何况,重情不该是他的错处。 “眼光不错。”她心情稍霁,“那样的人不值得你留恋。” 殷晚澄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乖顺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望着他,他有些不解,“阿初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就是想看着你罢了。 分明还是一只小蛇的样子,他却从中看出来依恋和爱慕。 殷晚澄慢吞吞地反应过来:“阿初喜欢我。” 岁初顿了一下,恼羞成怒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然后窜进被子里去了。 她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傻子,说出去她千年蛇妖的面子都没了。 留下殷晚澄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直笑,低声重复:“阿初就是喜欢我。”声音像含着一汪春水,温柔得直扣心门。 “闭嘴。”若她现在是人身,一定狠狠抽他一顿,笑得那么开心做什么。 殷晚澄不说了,贴过来在她脑袋上轻轻亲了一下,如他的笑声一般出奇的温柔。 “那我说,我喜欢阿初,阿初还让我闭嘴吗?”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徘徊,岁初神智一瞬间溃散,怎么都不能聚焦。 她只知道,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清醒的殷晚澄对她说这句话,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以往的经验让她知道,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 一连几日,殷晚澄每天都会抱着她说上好几句“喜欢”,肆无忌惮、不厌其烦。 岁初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束手无策的感觉,他虽然傻,但也知道一条小蛇掀不起什么风浪,顶多不痛不痒地咬上他一口,这一幕被竹青瞧见,还眨眨眼睛暧昧地说,这是“情趣”。 殷晚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难怪我觉得阿初咬我,我很开心。” 她彻底没办法了,决定冷落他几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要上床,坚持让竹青在床边做了一个竹篮睡在里面。 谁知次日一早,她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钻进他寝衣里面去了,半截身子横摊在他的身上,睡得四仰八叉。 她暗想,这小白龙胆子还挺大,竟敢趁她睡着把她掳上床。 但她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半截蛇身是死死缠着他的腰的。 这样看来,好像是她主动的…… 她想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溜走,但一触及外面寒凉的天气便缩了回去。于是心安理得地与他贴得严丝合缝,抻着脑袋来看他。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嘴角微扬,似是在做什么美梦。 “不是什么人都能喜欢我的。” 除了月昇,谁也不知道她在那个冬天过后,再也没有相信过别人,如今下意识的举动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心里已经这么信任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也有好多次,她睡醒后第一眼便看到他趴着她的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时还会替她轻轻掖被子,不吵不闹,安静等她醒来。 他走路无声无息,但她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会听见细微声音,但是对于他,她从来没有防备过,因为 他的情绪赤裸裸的写在脸上了。 从冬眠中醒过来看到他安安稳稳守在他身边,她那一刹是觉得安心的,看到他活着,好好的睡着便好了。 一直以来心口遗失的东西得到填补,但她想不通这种复杂的感情是什么,但不妨碍允许他的靠近,纵容他的喜欢。 不知看了有多久,他还是没有醒的意思,她刚准备溜下来,谁知身体突然像泡在温水里,她有些控制不住,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变回了人身。 她陷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双手按在他的胸口,额头相抵,鼻间离得那么近,近的都能感觉他的呼吸了。 他忽然“唔”了一声,一条小蛇和人的重量到底是不同的,他长睫轻轻颤抖几下,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眸。 岁初刚才钻进了他的寝衣,此刻的她也是缩进他的寝衣里,撑得他系带散落,寝衣大开。 她一点也不心虚,很想看看殷晚澄是什么反应。 他缓缓眨了几下眼睛,似是没发觉什么不对,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就任由她这么压在自己身上,继续睡过去了。 根本不设防,也不顾这姿势有多么不对劲,甚至觉得这就是正常的。 岁初的心跳动得格外剧烈,无奈地笑道:“傻子。” 但冬日里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还是不想轻易远离。 * 殷晚澄最近收敛了不少,实在是因为岁初一恢复,便变着法地欺负他,更别提她折腾人的点子层出不穷,殷晚澄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放肆了。 竹青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岁初又变了蛇身,将殷晚澄的两只手腕缠在一起,蛇芯在腕骨轻轻触碰,殷晚澄红着脸,艰难地用笔在写着什么,每落一笔,岁初跟着颇为挑剔地说:“这一笔又是不稳的,重新写。” “嗯……”殷晚澄应一句,换了一张新的,碍于岁初的捣乱,他做什么动作都显得迟缓,废了好久才重新铺好一张。 “先前不是说的很利落,怎么现在不会写了?澄澄,你只会嘴上说说吗?这可不行,一点诚意都没有。” 竹青走上前一看,满满一桌的纸页,写的都是歪歪扭扭的:“澄澄喜欢阿初。” 这是岁初新教他认的字。 他已经努力写的很好了,偏偏岁初还在在他手腕上动来动去给他添乱,甚至还要对他的字挑挑拣拣。 山主……真会玩。竹青想。 岁初抬眼见竹青脸上又露出一副暧昧的表情,估计她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情趣了,但眼下还有重要的事,她顾不得训斥,开口问:“有消息了吗?” “有了。”竹青收回视线,将帖子递上来,“三日后,还有一场妖界拍卖会。” 第47章 第47章“有几个小澄澄?”…… 妖界拍卖有不少奇珍异玩,许多看似明面上遍寻不得之物或许能在那里碰碰运气。虽然那样的氛围令她生厌,但考虑到殷晚澄的身体拖不得,无奈出此下策。 只是…… 她拿过帖子看了又看,道魁为了拍卖会能够顺利进行,安排了这样一个日子。 “阿初,不许去那什么拍卖会。”眼前暗了一片,殷晚澄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手里的帖子抽走,眨眼间便被他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他抿着唇,抱着她的手臂央求:“你答应澄澄了,一整天都要陪我,要陪我一起看烟火……你不能食言,把它推掉。” 岁初轻轻抚了抚他的柔顺的长发,笑道:“我不用帖子也可以去,你藏起来也没用。” “那我也去。” 岁初挑眉:“不怕遇到上次妖王寿宴的事了?” 靠在肩上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强装镇定:“我要去。” 他现在越来越依赖她,视野里没有她便觉得不安,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岁初这次是铁了心的拒绝。 那样糟污的地方,不适合他这样干净的人。 殷晚澄闻言松了手,背过身往桌案边走了,重新坐到案前拿起笔,咬牙切齿地在上面狠狠划了几道。 岁初交代完竹青,身后人搞出的动静太大,一时半刻忽视不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声细语问:“生气了?” “阿初骗子,讨厌。”他抬起头来哼道,顺手将刚才涂涂画画的东西举起来给她看。 一条奇形怪状的蛇,被一个满面怒容的小人踩在脚底,怕岁初看不明白似的,还在旁边贴心地标注了名字,旁边还有不容忽视的几个大字:澄澄讨厌骗子阿初。 教他的字,倒是写的越来越顺。 “你过来。”她对他勾勾手指,殷晚澄半推半就看似不情不愿挪过来,岁初伸手在他额间轻轻一碰,他愣了片刻,眼前岁初的身影急剧升高,等到视野不再变化,他抬头,正好看到她的青色裙摆。 那张纸飘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怎么连这张纸都变得这么大了,他画的小蛇在他面前放大了无数倍。 他想将那张纸捡起来,惊愕地发现伸出的手变成了爪子。 殷晚澄还未反应过来,视线翻转,岁初蹲下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着他的尾尖,懒洋洋道:“怎么办呢,小澄澄,现在看来,是我将你踩在脚底啊。” 第一次看到他变得这样小,只有她掌心这么长,她好奇地戳戳他的脑袋,又捏了一下他的龙爪。 “我还没玩过这样的你呢,说起来,我们蛇都有两个,我们澄澄有几个小澄澄?” 被提着的小白龙在空中晃来晃去,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又什么两个几个的,只道:“只有一个澄澄!” “我不信。”岁初笑道,“你让我检查一下。”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顺着腹部摸下去,小白龙伸出两只爪子抱住脑袋:“阿初……我要晃晕了……” “知错了没?” “明明阿初说话不算话……”还欺负人,他摆动着身躯挣扎着。 岁初眼神一暗,仍是笑意盈盈:“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硬了?比你的角都要硬,好吧,我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她改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拎到榻上去了,许久之后,竹楼里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求饶:“错了……澄澄错了……” * 几千年不见,拍卖会已被道魁挪到了浮山地底,却不显得逼仄,灯火亮起时如白昼,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个地下暗室。 此处穷奢极侈,正中央的琳琅台被一方金色帘幕罩起,管弦丝竹声声不停,赴宴的妖怪没有因为新岁而显得稀少,席位上到处都是直白令人作呕的荤话。 “上次我从这得来的那一个小奴,都说是流落在外的小皇子,长得不输给我的夫君,但是人懵懵懂懂的,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倾心于我,果然还是人类比较有意思,就是生性无趣,玩几次就腻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上次买了个人间的小娘子,一身反骨,说是有了夫君不能从了我,刚到家不久便抹了脖子,我看我这次就挑一个乖巧的好。” …… 月昇见她皱眉,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现在这拍卖会也做了那档子生意了。” 岁初不理解,大多妖怪成妖时便带了骨子里的劣性,没有人间的约束,哪怕结了妖侣,双方光明正 大找其他妖怪的也不是没有,彼此心照不宣,玩腻了也不多做纠缠。 “伤害人类,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明明妖怪之间寻欢作乐没有人说什么,偏偏铤而走险伤害人类致死,若是被仙界知道了统统关进天牢。 月昇道:“仙界哪有人管,如今仙界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何况,来这里的都是妖,做得隐蔽,就不会传到上面去。” 岁初冷哼:“你倒挺清楚的。” 月昇立刻表明态度:“阿初,我绝不像他们一样,我对你一心一意,不会买什么人类。” “你今日这样说,明天换了个脑袋就把这话忘在脑后了。” “阿初,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月昇一脸受伤。 但岁初就算再看不惯也没办法干涉分毫,只是觉得好笑,都说妖界归顺仙界,邪祟来犯该同仇敌忾,但这些妖怪享着仙界庇护的好处,却过着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的日子。 不过,她也和这些妖没什么不一样,她也是贪图享乐的妖怪,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可她为什么会为仙界感到不平?还是因为跟殷晚澄待久了,不自觉地站在他的立场考虑? “这不是大忙人岁初吗,怎么,今日百忙之中总算光临我们这小小拍卖会了?”一声讥讽的娇笑响起,不用想就知道是她最讨厌的蔺盈盈。 蔺盈盈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在岁初面前站定:“新岁来这里消遣,是你之前养的小宠满足不了你?没关系,最近这里进了一批好货,保准不比你那小宠差。” 岁初轻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盏,笑意盈盈地看向她,启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对蠢货,多说一个字她都觉得浪费时间。 蔺盈盈脸色泛白:“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先前牡丹花妖失去花妖王位置那件事是你从中搞鬼吧?不过,你也很快嚣张不了多久了。” 她俯身,笑道:“道魁哥专门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嗯,我想,你应该开心的,毕竟是故人重逢呢。” “哦,是吗?”岁初笑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有没有人对你说过,脑子不好就别出门乱晃,省得本就不多的脑子晃着晃着——” 她停顿一下,调皮一笑:“哎呀,脑袋怎么就没了。” “你!”蔺盈盈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看你现在笑得这么开心,一会怎么笑得出来。” 蔺盈盈走后,月昇碰碰她的肩膀道:“你怎么说她脑袋没了?难道她与我一样也掉脑袋?” 岁初白了他一眼:“蠢。” 道魁既然是拍卖会的主办,瞧着这奢侈的样子,这么多年定是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去,蔺盈盈全都带在身上招摇,殊不知与他关系越密切,等道魁一倒,倒霉的就是她。 岁初不知道多久,但她有预感不会太久了。 只是蔺盈盈所说的故人,她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和她交情好的没有几个,不会有什么故人才对。蔺盈盈为何那么确信她笑不出来? 想起上次莫名其妙的请帖,估计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忽然,一身红衣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厅,众妖见到是他微微停顿一瞬,但随后又不避讳地说着各自的事,好像对此见怪不怪。 少年视线环顾一周,看向岁初的方向,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容,而后快步走到岁初旁边顺势坐下。 “岁初姐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妖王大人怎么来这里了?” 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万妖王玄长衍。 岁初自认为与他没有熟到这种地步,无非是妖王寿宴见了她一面,换作之前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往年仙界新岁,都会有相应的宴会,可是今年仙界忙的很,匆匆小聚各自散了,我觉得无聊,妖界里也没有个说话的人,便来这里了,兴许能带回几样趁心的宝贝呢。” 岁初皱眉,道:“听说最近仙界并不太平,妖王大人还有如此兴致?” “嗯?我为什么没有?”玄长衍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不是有殷叔叔在么?仙界有他就够了,我操什么心。” 岁初总觉得玄长衍话里有话,此时丝竹声断,妖族侍女将几碟珍馐一一摆上桌,琳琅台上帘幕缓缓揭开,站在正中央的道魁豪爽宣布:“感谢诸位今日到来,今晚诸多珍宝,希望诸位尽兴。” 欢呼声后,席间热情高涨,一道道宝贝呈上来,每一道价格极度飙升,岁初皱眉,如果这里真有龙角,她也是拍不下来的。 不过拍不到又如何,大不了她去抢过来,反正这种事不会捅到仙界,顶多会让她的名声在妖界愈发不好。 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她也不在意这个。 其中有人类出场的时候,席间拍卖愈发火热,玄长衍两手撑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岁初问道:“妖王大人不管此事?” 他虽然是妖界人,但也是仙界人,按理说,他应该将这件事告知仙界,眼下他纯粹就是看热闹,甚至在拍卖时跟着掺一脚。 玄长衍笑了:“我为何要管?仙界是有规定不能伤害人类,他们只是买回去养着。说白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又没有杀害人类,至于逼迫什么的,仙界的人坐的那么高,谁也没有那个耐心去管弱小人类的死活。仙界规定妖怪不能杀人类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 “可是有人类因此而死了。”岁初道。 “那又如何?”玄长衍无所谓道:“可凶手又不是妖怪,是人类自己杀的啊。” 岁初一愣。 玄长衍又道:“岁初姐姐,你在为人类抱不平?”说罢他摊开手,“没有必要啊,世上有那么多不公平之事难道要一一去管吗?比如说,妖怪不能伤害人类,可人类却肆无忌惮伤害其他生灵也包括妖怪,这弱者受欺是因为他们弱小,怨不得旁人,谁让他们出生之时没有投个好胎。” 岁初沉默一会,说:“妖王大人在含沙射影地说谁?” 她曾经也是被人类伤害过的,此时玄长衍这几句话句句戳她心窝,好似在说她一般。 “我只是实话实说。”玄长衍笑笑,“不过嘛,说是含沙射影,这话倒也不错。” 岁初没兴趣去问了,玄长衍也没打算继续说,而是指指台上,笑得意味深长:“有好东西哦。” 第48章 第48章一个玩腻了,再换一个便…… 琳琅台上,赫然出现一座被红纱覆盖的巨大金丝鸟笼,一帘影子投在纱帐上,随风轻轻而晃,白色衣摆若隐若现。 “浮山之主这次搞的这么神秘?”有妖跟着起哄,“难不成这次搞到的是个极品?” 道魁但笑不语,轻轻拍了一下手。 里面的影子微动,轻轻抬手,丝丝缕缕的琴音徐徐传出,缠绵婉转恍如天籁,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撩拨来宾掀开绫罗红帐,共赏一轮巫山风月。 众妖听得心痒难耐,纷纷猜测这后面的影子是何方神圣,连挑剔的月昇也禁不住夸赞一声。 岁初只瞧了那人影一眼,随后无聊地看着杯中茶叶起起伏伏。 玄长衍见她似乎不怎么热忱,笑着问:“岁初姐姐不喜欢?” “故弄玄虚。” 她曾听过更惊艳的琴音,珠玉在前,什么声音都入不得耳了。 “搞这么大阵仗,估计这便是最好的东西了。” 岁初哼一声:“最好的东西?” 如果这便是最好的东西,还不如留在荫山陪着殷晚澄过新岁,说不定他随便拨弄两下,都比这有意思。 想起他,又想到小傻子这几天不知道和竹青嘀嘀咕咕搞些什么,也不主动跟自己说话,没有一天到晚缠着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要不要与他说说话呢? 她看着自己的尾指,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哄他一句,毕竟这次是她食言在先。 回去的时候,给他带着好吃的吧。 “阿初,你一样宝贝都没拍,没有喜欢的吗?”月昇自己又入了几样东西,见岁初手里空空如也。 “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她只是不想放过能拿到龙角和青萝芝的机会,别的东西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月昇来了兴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送你啊。” 岁初环顾四周,见众人还沉浸在琴声里,压低声音道:“我想要龙角。” 月昇沉吟片刻:“龙角……不好得吧?阿初,你想要龙角做什么?” 他想说直接把殷晚澄的龙角取下来,但又想到岁初护着殷晚澄唯恐他伤到一点的架势,识趣的闭嘴了。 “哦,岁初姐姐原来想要龙角啊。”玄长衍在一旁低声笑道, “话说回来,这里拍卖过一次龙角,只是不知被哪只妖怪拍下了,你若是想要,我帮你问一问?” 岁初眉梢微蹙,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是被他听到了。 直觉告诉她,玄长衍别有用心。 “可惜啊,那时候我金银不够,要不然还真想拍下来收藏呢。”玄长衍一手撑着下巴,面上颇为遗憾,“那龙角玲珑剔透,十分漂亮,摸上去温温凉凉的,也不知是哪位白龙的角落到这里了。” 白龙角…… 岁初眸光微闪。 现如今在三界熟知的白龙也就仅有殷晚澄一个了。 “说起来,我也有点印象。”月昇插嘴道,“我记得,当时浮山之主介绍时说这龙角的主人是从一条白蛇的手里得来,攒了好些年没舍得用,不是为了飞升成仙才不会轻易拿出来拍卖,当时是为了换一只妖兽吧,忍痛割爱。” 捏在手里的杯子微微一顿,岁初屏住呼吸:“你刚才说,白蛇?” “那个妖怪是这么说的。”月昇嗯一声,不理解岁初为何对白蛇反应这么大。 岁初捏紧手中杯盏。 白蛇,白龙角……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琴音转入高潮,音调越发缠绵惑人,周遭妖怪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岁初只觉得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妖王大人,若我说一个名字,你能帮我查到她的生平吗?” 如果妖怪没有被群妖鉴除名,是会被玄长衍记录在册的。 有些害怕得知真相,却根本不想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玄长衍似笑非笑地饮了一口酒水,肆意地斜躺在榻上斜斜看过来:“岁初姐姐想查谁呢?” “白萱。”岁初一字一顿,“蛇妖白萱。” “可以啊。”玄长衍笑容更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只是……” 他将空杯放到桌前:“姐姐,请人办事,哪有空手的道理,更何况,不能你说要查,我就乖乖地替你查泄露要紧事吧?” “开个条件吧。”她是个直性子,也不想与玄长衍拐弯抹角,“我也不用你查其他的,你告诉我,刚才说的那个出手过白龙角的白蛇,是不是她。” 白萱,这个名字时不时就冒出来刺她一下,虽然殷晚澄说他不喜欢白萱,可岁初总感觉殷晚澄和白萱的渊源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也不仅仅是一个不喜欢就能消抹的。 她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条件么……”玄长衍笑道,“这样一说,我还真想不到合适的条件,不如不妨先放一放?等我想好了再来找姐姐?” 月昇小声提醒:“阿初,别跟他谈条件,你想知道,我去查。” 更不要。 月昇去查势必会寻问相关妖怪,已经过了几千年的事情连带着刨出来,万一……殷晚澄真的与白萱有过什么,他这一问,搞的人尽皆知怎么办? 这件事,越少妖知道越好。而玄长衍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定是在设计框她。 她不觉得玄长衍能提出什么好条件。 玄长衍突然笑起来,摆摆手:“好啦,逗姐姐玩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岁初拧眉,玄长衍这表情真想把他揍一顿。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尤其不爽。 “我倒是真想开一个条件,可惜了,我也帮不到姐姐,我查不到她。” 嘴上说着可惜,嘴角却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又在与我说笑?”有名有姓,为何查不到? “我还小呀。”他摊开手,有些无奈,“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诞生了,后来编录之时也没有收录她的名字。” “没有补录吗?”岁初更是疑惑,按照他的说法,那他们这些千年老妖更不会登记在群妖鉴上了。 除非沦为邪祟。 “我可没有偷懒,我是补录了,可是呀……”他话锋一挑,意有所指地悠闲品了口茶,故意吊到半空中,岁初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三百万。” 此刻琴音还在继续,尚未开始拍卖,群妖已经在喊价了,他故意喊价,只是在等岁初开口问他。 “只是什么?”岁初硬着头皮问。 他像才回神似的,故作抱歉一笑,这才悠然道:“有人特意交代我,将她的事情全部封存。” 岁初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强撑着问下去:“谁?” “还能是谁?”玄长衍拖着长音道,“就是……那个总是管我这管我那的老叔叔,仙界人人尊敬的——” 他笑着看向她:“殷上神呗。” 果然。 岁初沉了脸色。 “不过嘛,姐姐这样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他以拳击掌,状似恍然大悟道,“啧啧,那白龙角的来历是……” “先前说的条件依然有效,妖王大人想必不是会乱说话的人。”岁初不想听某些确定的事实从别人口中说出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若真的清清白白,哪会将白萱的事情封存,不让任何人知道,难怪所有人都不知道殷晚澄喜欢过旁人,只有他自己珍藏着故人的东西,写着故人的名字。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白龙原本就稀少,偏偏是她得了白龙角,还有琴上刻着的模糊名字。 难怪,他明明是活了几千年的白龙,却有那么小的角,原来早就送了别的女人。 真够掏心掏肺的。 亏得她还以为他给自己龙鳞,又用血喂养着她,原来他不单单会这样对她,连龙角都送人,想必龙鳞、龙血也送过她了,还有什么能送的?偏爱和深情统统都献给她了,他还留下什么? 可就是这样深情的殷晚澄,白萱却不要,甚至弃如敝履,将他的龙角像货物一般出手,践踏他的真心。 而她自己,却还想着花大价钱帮他找一副龙角尝试救他的命。 光是这么想着,胸口那股被蚂蚁噬咬的感觉又回来了,几杯茶水下肚,却依旧掩盖不住心中的苦涩。 她岁初算什么?只不过是趁他忘记前尘过往,痴傻不懂事的时候,哄骗他真心卑劣小人,跟白萱相比,她什么都不是。 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揭开之后,他会怎样看她? 岁初平静地坐回原地,面上表情依旧沉静如水。 玄长衍噙着笑,不再言语,倒是月昇替她端茶倒水,趁机献殷勤:“别不开心了,惹你不高兴的男人,踢了他,换一个就是。” 他从之前的对话中拼凑出了来龙去脉,暗中淬一口殷晚澄有了女人还想着勾引阿初,真不是个东西,回头他可得好好修理殷晚澄一番,给阿初出气。 “我几时有过不开心?”岁初端着平静无波的声调睨了他一眼,冷笑,“男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取乐的玩意罢了。” 对,就是取乐的玩意,死活与她无关。 魂飞魄散更好,清净。 月昇心道:取乐的玩意?都给人弄上院子了,还特意为了他屈尊来这地方,定然是十分在意了。 “阿初,你瞒不了我。”他盯着岁初的表情,不想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你分明就是动心了。” 岁初眉心微蹙:“对谁动心?” 月昇小心地瞟了一眼玄长衍,后者正兴致勃勃地拍卖竞价,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的谈话。 月昇压低声音:“就是那个啊。” 岁初重重地将筷子一撂,抬眸瞪着他。 “你脑子有病就去治。”她脸色难看至极,“我会喜欢殷晚澄?他有什么好?” 月昇嘴角抽抽,他刚才可没说是谁啊。 岁初还在细数殷晚澄的罪状:“成天摆着那张臭脸,话都说不了几句,无聊得要死,身子那么弱,根本不经玩弄,堂堂上神被小小蛊毒暗算,还把命给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妖,结 果人家却不当他是个东西,可笑,丢脸。” 殷晚澄是个笑话。 喜欢他的人更是笑话。 岁初抵死不认。 她想走了,就不该来这里,好似在这里,那股耻辱就紧追着不散一样,周围喧闹的声音,似乎也是对她无形的嘲讽。 她站起身正要离席,玄长衍却侧目望过来喊住了她:“姐姐说得不错,男人嘛,就是取乐的玩意,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一个玩腻了,再换一个就是。” 岁初看向他,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玄长衍笑起来:“不如,我送姐姐一个吧。” 此时,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琴声绕梁不绝,台上正中央的道魁道:“诸位,久等了,这便是今晚的压轴宝贝。” 红绸掀开,里面是一位清清冷冷的白衣美人。 他端正跪坐在笼子正中央,周边似拢着一层寒霜,如皎皎明月,身上只着一件不加任何修饰的白衣,却有意无意地能轻易撩动他人的心神。 他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众人,来到岁初所在的方向时微顿片刻,紧接着又不准痕迹地移开。 而岁初却在他望过来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视线猛地转向上座,正与望过来的蔺盈盈撞个满怀。 她唇角微扬,绽开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随后红唇轻启,一张一合,岁初认出她说的是:故人相见,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他们知道了,却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多少。 “呵。” 她用口型回敬:满意极了。 好啊。 好一个故人,好一份大礼,她满意得不得了。 月昇拽拽岁初的衣袖道:“吓死我了,刚才一掀开红绸,我还以为是把殷晚澄拐来卖了,结果抬头的瞬间却又不像了。” 是,殷晚澄远远看去,一直与“故人”相像,仔细看却能分辨得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故人”仅仅有三分容貌像他而已。 席位上有人嚷嚷:“浮山之主,您也不介绍介绍,这美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作为压轴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道魁施施然笑道:“他叫阿辞,长相和琴艺我就不说了,大家有目共睹,不过这对诸位来说是不值钱的。只是他非比寻常人类,而是他身上自出生以来就带了一粒青萝芝的种子,青萝芝是什么东西,不用我说吧?” 岁初觉得有意思,冷笑着眯起了眼眸。 台上,道魁的介绍还在继续,“青萝芝是多难寻的东西,不用我多说了。想当年殷上神可是寻遍了四海八荒,才堪堪得到一朵。” 这话,岁初眼中稍微闪过一丝疑惑,殷晚澄当日不是说过不要青萝芝吗?为何还要花那么大功夫去寻青萝芝?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想明白了,殷晚澄这是在嫌弃她呢。 是因为那天她开口要青萝芝,他觉得被一只小蛇妖看上的东西,辱了他上神的脸面。 为了不和她扯上关系,他宁愿多废那么多时间去寻青萝芝。 众妖一听青萝芝更是激动,蔺盈盈跟着上台,温柔一笑:“只不过嘛,加上青萝芝,这身价,怎么说也得千万两黄金起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拍的起的。” 她又看向岁初的方向,轻笑。 岁初,我就是明白的告诉你,这就是你的故人,可你资格把他带回去吗? “我要了。”一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响在会场。 玄长衍取了一缕头发捏在手里随意把玩,眼底含笑:“他,我要了。” 蔺盈盈刚笑了两声,便见他转头,向岁初甜甜一笑:“就这个礼物,送给姐姐,如何?” 第49章 第49章殷晚澄,我玩腻了。 新岁是人间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和人界接壤生活的久了,每到这时,妖界也会像模像样办灯节和烟火,倒也沾了几分烟火气。只是岁初已看了千年的灯,千年的烟火,对这些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新奇,每年让人随便准备些吃食,再往榻上一盘,这个新岁也就这么过去了。 殷晚澄自岁初离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趴在窗台上向外看去。大雪下了三天,新岁这天傍晚,雪堪堪停住,整个荫山覆盖上一层纯白,抱着酒坛的辛烨正静静站在他的窗前。 殷晚澄心道:这个怪人怎么又来了。 “去年冬天上神心心念念酿的梅花酒一直没有启坛,我给上神送过来了。”辛烨挂念着最近动乱的事,从仙界的宴会上早早离开,想着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殷晚澄不在身边的新岁,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哪怕殷晚澄对他不理不睬,他还是抽时间来这里见他一面。 殷晚澄不说话,也不接,辛烨只好放到他的桌子上,念念不舍的离去。 “等一下。”清冽的嗓音响起,辛烨回头,正见殷晚澄将一张剪纸放在他手心,“新岁大吉。” 失忆的殷晚澄从不主动与他说话,辛烨未曾想过他会说这个,眼神诧异地看向他。 “阿初说,这是新岁时候的祝福,收到祝福之后,一整年都会平安顺遂,我看你孤零零的,连个和你说‘新岁大吉’的人都没有。”殷晚澄说,“新岁大吉。” 辛烨眉目间霎时染上一分喜色:“上神,新岁……” 殷晚澄连连摆手:“我不要听你的,我要听阿初与我说,你快回去吧,阿初见我和生人说话一定不开心。” 辛烨只觉低落,低头看着手里的剪纸,称赞一句:“上神,您剪的这龙真漂亮。” 殷晚澄立刻就不开心了:“什么龙,看不出来吗,这是蛇。” “……”辛烨默了默,赶紧补救,“蛇,嗯……好看。” 的确是蛇,只是他先入为主,以为殷晚澄剪的是龙。 “好看就对了。”殷晚澄笑了笑,“回去贴到最显眼的位置去。” 辛烨有些尴尬,不归渊不贴龙就算了,贴一张蛇上去……但上神所做的决定,他从不质疑。 蛇就蛇吧,今年人间恰逢蛇年,贴蛇怎么了。 总之,上神说什么都是对的。 辛烨走后,殷晚澄又在竹楼里翻箱倒柜,裹着大氅跑进跑出。 不一会又从屋里捧出两张剪纸,踩在凳子上,在门框上认真比对,时不时微微下移,对了几遍仍是不满意。 屋外,整个院子的红梅枝头都挂上了做工精巧的各色花灯,将整个院子的景象都照的明亮如昼。 竹青刚带人挂好花灯,回头见他踮着脚努力地贴剪纸,吓得她当即一个激灵,死死盯着他脚下的竹凳,生怕他摔了,不断重复:“快下来吧,这些我们来做就好,万一摔了,山主又要生气了。” 她也不知道殷晚澄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说要好好为阿初准备新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让岁初知道。 绯红的大氅在雪中犹如一朵傲立枝头的红梅,殷晚澄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又不傻子,摔不了的,何况,你们贴的一点都不好。” 还嫌弃她们毛手毛脚的了。 竹青盯着窗上被他贴的整整齐齐的窗纸,再看他认真比对距离的模样,无可奈何。 那天贴桃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说的,明明山主说随便贴一下有个新岁的味道就好了,看热闹的殷晚澄却在一旁指点江山:“歪了,下面一点,上面一点,你们好笨啊,我来帮你们贴。” 因为他的“帮忙”,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做完的,硬是贴到了天黑。 “前几天不是还和山主吵架,关在屋里说着不愿见山主吗?”竹青好奇地问。 “那是阿初说话不算话,澄澄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嘀咕一句,“但是阿初稍微哄一下,我就不生气了。阿初以为我生气,自然想不到我会准备这些,这是‘惊喜’。” 竹青早就习惯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回答道:“山主见了一定欢喜。” 冬日一道,天黑的越早。因着殷晚澄想好好度过两个人的时光,竹青带着一众人心照不宣的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 殷晚澄在廊下蜷缩着身子,在灯光的暗影处等了很久,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个 冷淡萧条的影子陪着他。 无聊得紧了,他捧起地上的雪,专注地捏着两个雪团子。 朔骨寒风吹着红梅树枝,灯光在红梅的掩映之下随之明明灭灭,手中竹青塞给他的汤婆子也冷到没什么温度,满心期待也随之冷却。 明明说好会早些回来陪他的。 许是路途遥远,又或许是那里的规矩不容她提前离席,殷晚澄给她找了好几个理由,嘴里不断念叨着:“阿初不会骗我……一定不会骗我。” 山脚下相隔百里的烟花声响逐渐息了,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殷晚澄裹紧了大氅,有几盏花灯的灯油燃尽,院子里霎时昏暗几分,他起身从竹楼里小心翼翼捧出烛火,护着火苗,来到红梅树下。 天寒,手指几乎被冻到失去知觉,手中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他的手亦是哆嗦着怎么也无法点亮其中一盏。 额间突然一片冰凉,他仰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而落,虚弱的火苗被冷风一吹,忽闪几下,做了最后的挣扎。 荫山重归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了,裹着的红色大氅一点点覆盖上霜雪,而后又被重重墨色吞噬。 殷晚澄平静地望着黑夜,迎面来的寒风像是钝刀,割开了他的外袍,每一刀都割在了他的心头。 感觉不到冷了,疼痛一点点蔓延。 思念难捱,他头一次用双生契试探着与岁初说话。 “阿初,还在忙吗?” “我在院子里等你回家。” “几时回来呢?” 尾指的红线亮起,虚延向一个方向,却又很快断掉,红线的另一头,始终没有听到他想听的回应。 她可能在忙吧…… 殷晚澄委屈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重新环抱住自己,手里抓着烟火,出神地望着院子的另一端。竹青中途经过,见到房门外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你不要在这里等,快回屋子里去,小心冻坏了。” 殷晚澄摇摇头:“我要是不等她,阿初回来见没有人等她,一定很失落,我得等她,我想跟她说新岁大吉。” “花灯都灭了。” 殷晚澄眨眨眼睛,花灯灭了没关系,他还准备了烟火。 等她多久都没关系。 竹青无奈,只好重新给他灌了汤婆子,又重新抱了被子,和他一起坐在廊下挨冻。 殷晚澄一夜未曾阖眼,直到天光乍亮,白雪压住枝头,将花灯盖住。恍惚间,雪地上似乎响起被踩踏的咯吱声,有人正在往他这边走。 是阿初吗? 他缓慢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如同风中残烛,看到岁初的那一刻眼神亮起来,可对上她冷冰冰的视线后骤然僵住,余光瞥见身后跟着的白衣男子上,眼里的光亮一寸寸熄灭。 他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出声时嗓子已是涩哑,想唤一声她的名字,却只是嘴角翕动,什么都说不出口。 岁初望着他被雪沾湿的衣角,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眉头,竹青迎接她的时候显然也看到了身后的男人:“山主,这是……” “新买回来的小宠,他叫阿辞。”岁初漫不经心地答,“以后荫山就是他的家。” 殷晚澄身子紧跟着颤了一下,很快像变成一座雕塑似的再也不动了。 那边,岁初还在交代:“给他安排一处住所,还有,将我收着的丹药拿过来,每天按时给他,早晚一粒。” 竹青听完了她的交代,却见她没有其他话说了迈步便往卧房里去,似是没看到殷晚澄坐在那里。 当她掠过殷晚澄身侧时,被小心地拽住了衣角。 殷晚澄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敢小心的揪住她的裙摆,连轻微的褶皱都不敢留下。 他抬起头,艰难地从唇边挤出几个字,声音微颤,几乎是在祈求:“阿初……还要不要放烟花……” 竹青见殷晚澄这幅失魂落魄似要哭了的模样,心中不忍,赶紧帮他说话:“山主,他在这等了您一夜,您就陪陪他吧……” “竹青,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管闲事了?”岁初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迈步往前走,衣角便从殷晚澄的手心抽走,“我交代你的赶紧去办,至于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爱做什么做什么。”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一点点愧疚,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声音平静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殷晚澄听不懂她话语里的嘲讽,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安地重复道:“阿初,要放烟花吗……” 他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唯有一双眼睛红透:“我不闹了,也不发脾气了,你理理我……” “我累了。”岁初背对着他,“竹青,把他带下去。” 冰凉的手贴上她泛着冷意的指尖,殷晚澄怕冷着她,改成了扯住了她的袖子:“不想放烟花,我陪你睡……我们一起睡……” “我们?”岁初哼笑一声,“我们,你说的是谁?” 殷晚澄愈发不安:“自然是阿初和澄澄……我们,只有我们……没有旁人啊……” 岁初回身看他。 “阿初……你答应了我……” “骗你的。”岁初猛地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再不看他一眼,“骗子的话,你还当真了?” 手中一直攥住的烟火掉落在地上,殷晚澄似是愣住,被冰雪冻住的额发遮住眼睛,有些刺痛。 明明裹得严严实实,屋里也很暖,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冰渣子冻得生疼。 “我不信你骗我……”殷晚澄喃喃地说,“你不会骗我……” “不信?”岁初招招手,一旁静静看着的白衣美人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 殷晚澄攥紧了手指,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今天,陪他了。”他心口一阵酸涩,麻木地说。 “嗯。”岁初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为什么?”殷晚澄问,“阿初已经有了我了,为什么还要买他?你说的,只有我……只喜欢我……” 我可以很乖的,再也不闹,只留我一个,还不够吗?他嗓子干哑,像被沙石堵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岁初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还有那白衣人脸上的怜悯。 他在可怜他。 殷晚澄觉得自己也很可怜,他好像突然间就被抛弃了,没有什么缘由。 “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岁初往前一步,掐住了他的下颌,指尖用力,“那你跟我说,我只留你的理由。嗯……说来我听听?” 殷晚澄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说不出来?那好,我说给你听,阿辞比你更听话,会弹琴,会习字,带出去赴宴也不会乱说话,不会给我丢脸。可是你呢?除了闹脾气,你还会什么?身子骨太弱,荫山还要用大把的药材养着你。” 她说得越多,殷晚澄越觉得无地自容,沾了雪花的羽睫脆弱地颤动:“我……” 竹青还想想劝解:“山主……” 她不知道岁初是为何突然说这些违心的话,先前对他的偏爱她都看在眼里,离开荫山时还交代看好殷晚澄,她会早些回来陪他,明明过了一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竹青,谁是你主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又是一声冷斥,竹青只能将话止住。 “殷晚澄。”岁初仍是直视着他,一字字道,“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你只是一个玩物而已,现在,我玩腻了。” 第50章 第50章岁岁如初。 一片死寂。 岁初看着自那之后沉默的殷晚澄,正要开口奚落,忽然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像一块小小的冰凌,不带有一丝温度,在手背上泛起一小阵刺痛。 她手指一抖,缓缓松开手指,说:“哭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岁初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烦躁地瞥向一边,无意间看到她的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两个小小的雪人。 两个雪人笑容灿烂,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腕上系了一根红线。 他做的灵动,一眼便能认清这两个人是谁。 她拿过来在翻转了一眼,又道:“这就是你要送我的新岁礼物吗?” “不是……不是这个……” 话音刚落,两个雪人顷刻坠地。 “不是的话,不要随便把这些东西带到我房间来。”岁初看着他,眼中的神情晦暗不明,“真想送我礼物,那也得送我世间绝无仅有的东西,而不是这种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 白雪易碎,真心难得,再把真心送给旁人,拿这种东西糊弄她,她只觉得好笑。 “这些东西,我不缺,也不稀罕。” 殷晚澄沉默着蹲下身,一点点摔碎的雪用袖子拢起来。 “竹青,你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带走!” 在她眼里的殷晚澄绝色无双,何曾落到这样伤心的模样,像是失去了灵魂,只有身体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 “阿初……” “别叫我阿初。” 殷晚澄接连几次被凶,嘴唇几度开合,想喊主人,却害怕连喊主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你不喜欢我了吗?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岁初顿了片刻,开口:“你只是个玩物。” 殷晚澄不死心,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期望问:“对玩物也没有一丝感情吗?” “不然呢?”岁初讥讽道,“殷晚澄,我不像你,处处留情,不喜欢的东西,我从不留念。” 我不像你,处处留情,我不像你,为一个人可以连命都不要。 殷晚澄垂下眼睫,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嗯。”他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声音重复,“我是玩物。” 说罢,抬眸淡淡看她一眼,泛红的眼眸里澄澈一片,半点生机也无。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脚步又顿住,开口低声说了一句:“新岁大吉。” 而后随手将摔碎的雪人扔到外面的雪地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等殷晚澄走了很久之后,岁初揉着才眉心道:“没你什么事了,回你房间去,以后没别的事情别来我面前晃。” 阿辞抿唇,手指掐入掌心,小声道:“奴听主人说累了,奴可以帮主人揉肩膀。” “我不说第二遍。”岁初道,“你只是别人送我的玩意,连玩物都算不上,给我记住我留下你是因为什么,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跟殷晚澄置气,教训殷晚澄是一回事,而留下阿辞是另外一回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勾引我,你还不够格。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若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或者做了不该做的,我脾气可不好,可随时要你的命。” 阿辞脸上的表情变幻,额发垂下遮住眼底凝上的阴云:“奴知道。”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方才动了动,走到外面望着雪地。 她刚刚握着雪人,没有拿好,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碎掉的雪人已和落下的雪融为一体,只下一条红绳孤零零的躺在雪地上。 岁初将它捡起来,满脑子都是殷晚澄离去的背影。 明明刚才在她面前还止不住眼泪,可当那句“只是玩物”说出口之后,他脸上还有泪,但立刻停止了哭泣。 新岁大吉。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新岁大吉。 红梅树枝压不住雪,抖落在肩头,一盏花灯坠落在她脚边,在雪地滚了一圈,一张字条散了出来。 她蹲下身,拾起纸条慢慢展开。 这字写的方正,像是一个刚习得写字不久的孩童落下的,谈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写它的人定是怀着十二分的虔诚。 上面写的是顺遂无虞。 她一回来便心神不宁,未曾注意院子里的红梅树挂满了花灯,寒风将盖在上面的雪拂落,露出一盏盏燃尽了蜡烛的花灯,灯托里尽是烛火燃尽又凝固的烛泪。 岁初站在红梅树下,望着被寒风吹拂得四处摇摆的花灯,沿着枝头一盏一盏,将里面的字条一张张拆开。 喜乐长安。 所愿必成。 万事胜意。 都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样的吉词都写进去了,她不由得失笑,又展开下一盏,手却蓦地一顿。 ——岁岁如初。 这才是他送给她的新岁礼物。 殷晚澄沉默地走回竹楼,关上房门,先前强撑着的力道一瞬间消弭,摇摇晃晃顺着床榻跌坐。 从前历经诸多数也数不清的战斗,能成为别人口中战无不胜的上神,只有他自己清楚靠的是什么,拿起剑的时候,他就没有后退的路了。 正是因为连命都不要,他才感觉不到痛。 最重的一次伤,从右肩一路延伸至左胸口,利剑刺入身体,仅差一寸,就再也没有人能救活他了,那时候的刀痕在这具躯体的作用下彻底消失不见,他也几乎忘却了。 那道伤,都不及她这一句扎话得痛。 像攥住一把匕首剜进了他的心脏,风雪中远去的背影、与她冷淡的神情相互交织,结了痂的伤口重新裂开,挑得他鲜血淋漓,永远无法愈合。 屋子里是岁初特意让竹青燃着的碳火,就算是隆冬也不会觉得冷的,不知是在雪地坐了太久,身体连同心也被冻僵了,觉察不出一丝暖意。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房间的每一处。 这是她亲手为“澄澄”打造的另一个家,却唯独不是他的家。 “连澄澄……都不喜欢了……”他的声音仿佛梦呓,听上去脆弱又可怜。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坐在原处,直到竹青端了新熬的药进来,还以为他睡着了,点了灯才发现他靠在床榻一动不动,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不去躺着休息?” 她着急地问了几句,殷晚澄没有回话,始终呆呆地望着一处地方,目光却根本没有落点,竹青叹了一口气,无奈将药放在桌前,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直到很久,殷晚澄才艰难地转了转眸子,凝视着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药。 早晨晚上各自一碗药,澄澄怕哭,又刻意放了蜜饯,澄澄为了不让她烦心,一直在乖乖地喝,没有一天落下。 可是他不是澄澄,不了解他的想法,殷晚澄是殷晚澄,不会死皮赖脸地呆在这里。 反正,他也没有几日好活了。 他端起桌上的药碗,打开窗,将其倒在了雪地里。又在飞扬的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再迈开步子,竟是往山下的方向走了。 乌黑的发上落满了雪,视野渐渐陷入一片纯白,将他的脚步生生扯住。 呼吸困难,双脚深陷在雪地里,灵力尽失的他怕是走不出这个困了他半年的荫山。 但他也不会回去。 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最终,他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 呼啸的雪地里,一抹鲜艳的亮色自纷扬的雪地里逐渐清晰。 “这就想逃了吗?” 来人慢慢蹲下,将失去意识意识的殷晚澄从雪地里拉出来,轻轻拂去他面上的雪花握住他的腕子,随后一道少年略带慵懒的嗓音被雪天模糊。 “可是这才刚刚开始啊……” * 次日一早,竹青睁着睡眼惺忪的眸子,早早推开殷晚澄的房门送药,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竹青心中一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终在一棵红梅树下找到了他。 他孤零零地蹲在雪地上挖着什么,全然不顾手指冻得通红,竹青吓坏了,几步跑到他身旁。 身旁是几盏被风吹落的花灯,他埋着头在雪地里翻找,任凭竹青怎么拉他,什么都不肯说。 竹青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我去喊山主过来。”她想,殷晚澄总归还是听岁初 的话的。 殷晚澄这才有了反应,抬头喊道:“别去……竹青,别去。” 嗓音失去了原有的清亮,变得又干又哑。 竹青一愣:“你是不是病情又重了?” 殷晚澄摇摇头:“我没关系。” 他不知道为什么,昨日在听到那句伤人的话之后,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模糊,好像做了噩梦,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似乎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寒意,而他却在漫无目的地走,脚步沉重。 这样的情景,好像曾经真正经历过。 醒来的时候,汗水湿了薄衫,浑身泛痛,他不记得是怎么回到了床上。 身上没什么力气,这样的情形不适合下地了,但昨天岁初说的话他还记得,这些花灯都是她不缺的东西,不能留在院子里碍她的眼让她厌烦。 有些花灯被埋进了雪里,他只能一盏盏挖出来,可是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被她看到的话,又要说他了。 但那样的东西在雪地里如何寻得? “你要找东西的话,稍后我让大家帮你一起找。” “不行。” 大家一起找,她定会问起,到时候她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把药喝了,昨天冻了一天定是病了。” “不行。”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失落,随后视线又落到雪地上,“阿初讨厌我喝药。” 昨天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忘。 “山主怎么会讨厌你,她昨天那样说大概是心情不好,你说两句好话哄哄她便好了。”竹青回忆起昨夜,岁初站在殷晚澄窗前,分明是一副想进又要面子不敢进的样子。 如果岁初真的讨厌他,根本就不会走出房门来看他。 可岁初却吩咐说,不许跟他乱说。 竹青叹息一声:“你不喝药,我只能去告诉山主了。” “别……”没等殷晚澄拦下她,竹青便自顾自敲响了房门:“山主,您醒了吗?澄澄来看您了,他有些话想对您说。” 她实在看不得两个人明明都很难受又不说开的样子,一个嘴硬,一个被吓得不敢出声,就这样僵持着,旁边还有那个不怀好心的新小宠……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哐啷”一声响,从房内传来,似乎是什么被撞到了地上,跟上来的殷晚澄听到了,心下担忧,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径直便往里闯:“阿初……你怎么了……” 房内,茶盏碎裂一地,阿辞半敞着里衣领口,静静地往身上裹着外袍。 他的身侧,岁初不紧不慢地抬眼望过来,视线与殷晚澄相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51章“我生病了。” 殷晚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里面是这样的场景,让他当即愣在了原地。 心口处像是有带着刺的藤蔓勒紧缠绕,他无法描述这种感受,胸口闷闷的,像是快要窒息一样。 眼下阿辞那副样子,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 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时候,岁初偏爱的还是他。 “澄兄莫要误会……”阿辞总算整理好仪容,垂着头,清秀的面上却不经意间漫上一抹恰到好处的薄红,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岁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阿辞默了默,方才退到一旁噤了声。 “以前没教过你规矩,现在是时候重新给你立规矩了。”岁初正握着一根玉簪,上前一步,挑起殷晚澄的下巴,“这第一项就是,没我的准许,不许踏进我的屋子。” 她的眼睛很漂亮,弯起来的时候顾盼生辉,让人生出一种被她喜爱的错觉,不笑的时候却又像覆了一层寒霜,拒人于千里。 “我担心……”殷晚澄喊了她一声,声音沙哑。 “担心?昨天跑得那么快,哪里像担心我的样子?”岁初语调薄凉:“我还以为你一气之下收拾包裹滚出荫山了呢。” 竹青看着这两人,一个凶,一个不吭声,心里都快急死了,刚才那一声定是那男人故意弄出来的,尽会耍些手段,不要脸。上神如今没什么心眼,这一下肯定误会了。 再看山主,眉头皱的都快成一团了,眼下她没说更过分的话,已经是忍着脾气了。 “我不走……”殷晚澄黯然道,赶他也不走。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老实告诉我,那一天,你有没有给我准备新岁礼物?” 殷晚澄小心抬起头来,支支吾吾:“我……”他是准备了,可是她瞧不上,眼下,他还给弄丢了,什么都拿不出来,就算他说准备了,恐怕也不会信他了。 岁初注意到他唇色苍白,面上泛着不自觉的潮红,想到他在寒风中冻了一晚,道:“那你不回你的竹楼,来这里做什么?我可不需要你的担心。” 再不说些什么,阿初就会被那个人抢走了。 殷晚澄咬着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想,手指紧紧攥住衣带,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说:“……有东西,要送给主人。” 她不让他喊阿初,他又换回了主人的称呼,说这话的时候,声如蚊讷,脸颊发烫。 “主人……我生病了。” 从清晨起来便有些不适,强撑着走到院子里,眼下不知为何脸上烧的更厉害了,看人的时候有轻微的重影,不过这也好,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他就更有勇气说接下来的话了。 岁初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是烧着了,皱眉说:“病了就去治,你……” 正说着话,殷晚澄迷迷糊糊地捧起她的另一只手,微微偏了一下脑袋,簪子便抵上了他的喉结,而他仿佛没有察觉到痛,用滚烫的脸去蹭她的掌心。 “只有主人能治。”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丝怯意,像是害怕她不要,亦或是冷着脸将他赶走似的,眼眸一闭,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衣领上,“主人,给澄澄治病吧……” 察觉到岁初又有抗拒地想要抽回,他下意识紧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张开嘴,轻轻地咬住她的衣袖,抬眸,用漆黑蒙着雾气的眼瞳看她。 “澄澄把自己送给主人……主人要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东西,澄澄……也仅有一个……我只有这个了,只能送这个了……” 他想不出更好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会争宠,她说玩腻了他,那么他就学别的花样。 比如,像那个男人一样,冷冷淡淡的,他模仿的不像,只能怯懦地挽留:“主人,要不要……玩我?” 竹青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没想到上神病糊涂了是这种反应,而阿辞眸光阴沉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鄙夷一闪而过。 他暗想,来之前有人教过他,越是这样不知廉耻的,岁初越瞧不上,说不定一个巴掌就甩过去了。 如他所料,岁初抬起了手,落到殷晚澄的侧脸上,轻抚着,饶有兴趣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阿辞一怔。 “知道……”殷晚澄思维还陷在她厌弃他的恐惧中,明明因高烧而觉得冷,却强忍着身体的冷意去解自己的领口,露出一小截胸膛,“要主人治病,我不舒服。” 说话的时候,胸膛也随之起伏,似在无声勾引。 岁初按住他不断作乱的手:“哪里不舒服?” “都不舒服。”他喃喃道,有些无措地看向她,“离了主人,哪里都不舒服。主人,玩玩澄澄吧……怎么玩都可以……” 竹青好想尖叫,她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殷晚澄跟岁初撒娇的样子,先前还觉得他是个木头,如今一看根本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就这几句话,她已经看到岁初神情松懈下来了。 再看看一旁的阿辞,手指都掐到泛白了,哼,就该这样,谁让他背叛山主呢,这种朝三暮四的家伙,根本配不上山主。 “可是……我刚买了一个小宠啊,你不生气?”岁初故作试探地问道。 殷晚澄声音里尽是苦涩:“澄澄……不生气。” 他生气又能如何?他已经不是她所钟爱的那一个了,如她所说,他什么都不如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你觉得你这样,就能哄好我?”岁初道,“我岂是这样就能轻易哄好的?” 殷晚澄神色一慌,道:“那主人要和他玩吗?” 岁初不回答,刚缓和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带上澄澄吧……我们一起,我们三个一起……”他虽然不愿,可若是她和他两个 人在一起,他更加难过。 “我……我可以做小。” 岁初脸色难看至极。 “是吗?你倒是大度。”她语气平淡,却让人觉得莫名森冷,“连我的正宫小妾都安排好了,管的倒是挺宽。” “但我,可不如你那么大度。”伸手把他的衣裳扣得严严实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放开他,往回退了几步,刚才的触碰就像他的臆想。 岁初微笑:“滚回竹楼面壁。” * 岁初房里的灯光亮着,院外的人影坐在廊下,借着月光拨弄着琴弦。 琴声哀怨,诉尽相思之意。 “可惜啊,这样好的月光,这样精湛的琴音,却无人欣赏,着实可惜。”一声慵懒的轻笑自树上传来,人影不动声色的抬头,白雪与红梅相映的树上,正屈膝斜躺着一位衣着红白相间的潇洒少年。 “这位大人是来取笑奴的?”阿辞面色不改,仍是继续弹着琴音。 他见过这少年,虽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但也没有因为他面容青涩就轻视他。妖界的人,个个不容小觑。 “有什么好笑的,毕竟你争不过他也是正常的嘛。” 少年肆意地揪了一朵盛放的红梅,捏在指尖轻轻揉搓,手指上皆是嫣红花的痕迹,像沾了满手的鲜血。 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毕竟,你实在太蠢。” 蠢? 阿辞听着十分不悦,一个病弱的傻子,除了容貌比他盛了点,一无所长,说几句话就惹得岁初生气了,傻子才蠢。 可他不明白,岁初单独对他时总是冷着脸,看样子对他很是厌烦,但自从被带回来,他一直循规蹈矩,岁初没理由讨厌他才对。 若真的讨厌,怎么把他带回来,还将库里的金子还给了面前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一副喜爱惨了他的模样。 “你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举世无双,世人见了你都被迷的走不动路,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凡人,离了青萝芝,你什么都不是。更何况,蛇妖还我金子,只是为了不想被我追讨条件。” 阿辞不语,手上青筋骤起。 少年又道,“道魁安排你来挑拨离间,让蛇妖厌恶白龙,把白龙赶走,不过是想图个便宜,毕竟白龙远远比你值钱多了。”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呀,只不过是他抢夺白龙的工具而已,你被利用了。” 白龙……阿辞咬住了唇,那傻子的真身竟然是白龙? 少年似乎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继续细数:“他是得天地造化诞生的神兽,你呢,不过就是泥地里一个蝼蚁,你原名是大福,爹娘是土生土长的农户,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过因为身上有宝物青萝芝,被道魁找到了许给你长生不老,而后你就决定跟他走了。” 他冷哼一声:“不得不说,你这人过了几千年仍然不改脾气,倒也跟他臭味相投,为了追求富贵,竟然狠心亲自杀了生养你的爹娘,然而脱胎换骨成了如今的模样。” 阿辞心中大骇。 “有什么好惊讶的,妖界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少年嘻嘻一笑,“你自己感觉不到,实际上你的灵魂早就臭不可闻了。” 阿辞戒备地说:“你与奴说这些,是想告诉主人吗?” “我要是想告诉她,拍卖会上我就直接告诉她了。” “那你……”他实在参不透少年的意图,他的过往应该都被抹去了才对,这少年却清清楚楚的知道。 越是城府颇深的人,越是可怕,他还是不要得罪他。 “我的目的,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少年从树上坐起,懒洋洋道,“他许给你长生不老,你还真敢信,殊不知等他得了白龙,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把你身上的青萝芝取走。” 阿辞一愣:“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或不信,都随你。”少年摊开手,“总之你还有选择吗?白龙就算什么都不做,蛇妖就不待见你,他在一日,你就注定无法取代他。你应该想想,怎么让蛇妖看到你。” “道魁将你看作棋子来利用,都是他将你推到这样的境地,被蛇妖羞辱,你就不想报复他?” 一番话,轻易地勾起阿辞心中的恨意。 既然道魁想要白龙,岁初重视白龙,都是那个白龙碍眼……凭什么他生来那么高贵,如果那个傻子死了的话…… 手下琴音凌乱,隐隐透露出一丝杀机。 少年微微侧目:“哦,你想杀了他。” 阿辞噤声,没有应答,树间斑驳交错的红梅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圈晦暗不明的光影。 “其实你早就想过,只是啊,你没有那个手段,做什么都会留下痕迹。” 阿辞自然也知道,他按兵不动,也是因为寻不到机会。岁初太精明,不会轻易被欺瞒。 “接着。” 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一个瓷瓶稳稳落入阿辞身前,他用手接住。 “这是……” 少年轻笑:“是毒药哦。” 阿辞终于想明白了他的目的:“你一开始就是想要白龙死?” 他不动手,却借他的手…… “嘘。”少年立起一根手指,“我说了,你不要揣测我的心思,你捉摸不透的。” “可是,若他中毒而死,主人也会发现。”是毒就会留下痕迹,除非有一种毒能无声无息置人于死地,事后岁初查不到分毫。 原本安静的里屋有了动静,少年眯了眯眸,笑道:“收一收你的杀意,这么明显,就算是手段了得也掩藏不住了。” 阿辞默了默,稳住思绪,让琴音转为婉转,倾泻而出。 “总之,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做不做全在你,我有千百种方法达到我的目的,你却没有那么多的机会。”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这毒你放心大胆的用就好,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对他下两次同样的毒。” 未等阿辞再问什么,红影消散,几乎是瞬间,岁初的身影就来到了红梅树下,望着阿辞,冷道:“谁来过?” 阿辞怀里藏着小小的药瓶,心中忐忑,却努力稳住声音:“没有人,方才只有奴在这里。” “是吗?”岁初上前一步,扼住他的喉咙,“再问一句,谁来过?” 呼吸被攥住,他艰难道,“没有人……” 如果一旦说出旁的,被她知道,他死的更快。刚才那人对他说的话,他决不能让她知道。 岁初凝视了他一会,松了手:“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呆着,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奴知道……”根本没耐心听他说话,阵风似的,原处不见她的踪影。 白雪簌簌而落,阿辞突然就觉得一股恨意从心底滋生。 落到这样的境地,都怪你们。 白龙,道魁,岁初,都怪你们,羞辱我,利用我,个个视我为蝼蚁。 月光之下,他又将那小瓶子重新拿出来,下定了决心。 第52章 第52章澄澄不要喜欢阿初了。…… 这个深夜,殷晚澄坐在房间里辗转不寐,不得章法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声不成调的音节。 他忍着由心口处不断涌上来的不适,继续拨弄着琴弦。这把琴是岁初送他的礼物之一,被他用布盖住放在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如果不是阿辞这件事,他根本不会想起来。 门外响起短暂的敲门声,阿辞轻声问:“澄兄,我可以进来吗?” 殷晚澄没有理会,仍在低着头拨弄琴弦,门重重合上,面前落下一道黑影。 殷晚澄微微侧过身子,避免和他相视。 “主人勒令你禁足,我也向主人替你求情了,可主人在气头上,我人微言轻,还被主人凶了一顿。” “澄兄,你我二人同为主人的玩物,不必如此生疏,应当和睦相处才是。” 他费尽了口舌,殷晚澄始终不理不睬,阿辞受不了这种冷眼,正看到殷晚澄手中的这架琴。 此琴通体呈玉白之色,周边萦绕着青白色的光,一见便不是凡物。 落到一个傻子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竹青那天故意说 给他听,说这竹楼里的一切都是岁初特意置办的,自然也包括这把琴了。 “澄兄若是想学琴,我可以指点你一二。”阿辞收起脸上的阴霾,微笑道,“主人看重我,小弟惭愧,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琴艺了。” “谁跟你称兄道弟,你出去!”殷晚澄长身而起,手脚并用地将他往门外推,“我讨厌你,我不要你教!” 殷晚澄在这摆弄琴弦,自然是听到了院子里的琴音,他分辨不出阿辞话语里的讥讽,他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听他说话,只想耳根平静,把人赶走不听便是。 阿辞非但不走,伸手便要抚上琴弦,殷晚澄见状,挥手打掉他的手。 阿辞被打了手掌,面色骤冷,将手故意转了个方向,按住了琴弦一角,殷晚澄讨厌自己的东西被触碰,当即冷了脸色来推他,阿辞顺势撞在了琴架上,伸手一用力将琴推落在地。 殷晚澄眼睁睁地看着青白琴坠地,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他愣愣地看着四分五裂的琴,好像心头某一块东西突然崩塌了。 这样的结果是阿辞的意料之中的,他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却虚情假意道:“澄兄,实在对不住,都是你刚才那一下,我没有站稳方才……” 殷晚澄不接他的话,原地蹲下身,捡起一片地上碎裂的碎琴片。 “我会补偿你一把别的琴……”话音刚落,面前人影闪至身前,竟然主动向他刺来,阿辞侧身躲过,琴片擦着他的脸划过去。 阿辞反手捉住殷晚澄的手腕,对上同样愤怒的殷晚澄,眸子里的寒意竟让他忍不住的颤了一下。 “那把琴是她留给我的!”他的语气也像裹了层碎冰,冻得人生寒,“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你为什么要把它毁了!” 他像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这般不要命的做法,让阿辞起了杀心。 “你是要把他杀了吗?还不快松手!”耳边听到一声训斥,阿辞闻言,将怀中的匕首重新塞了一下,竟主动往琴片上碰去,脸颊擦着琴片留下一道细小的血口,正在这片刻功夫,岁初已到了跟前,将他扯了回去。 “主人,澄兄见到自己的琴坏了,生气了……”阿辞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神色,开口便是颠倒是非,岁初看也不看他,大步走上前夺下殷晚澄手中的碎琴片扔掉,检查他手上的伤势。 没有一天是省心的。 她一来便看到了碎在地上的那把琴,只一眼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更在意的是殷晚澄眼下的状态,他浑身抖得不行,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魔障,不断重复着:“我的琴……碎了……” 他指着阿辞恨声道:“是他推了这把琴,是他弄坏了我的琴!” 岁初眼中一片沉郁:“已经碎了,我再送你一把别的琴就是了。” “不要别的琴……我不要别的……别的不是我原来的琴……”话到最后,已是哽咽。 他说不上来这琴与旁的琴有什么不同,但话到了岁初耳边却是另一番意味。 没有一个人想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挂念着其他人。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阿辞故意所为让殷晚澄着了道,她本意是想为他主持公道,可见他如此,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够了!”她厉声道,“一把琴碎了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殷晚澄怔了一下,呆呆地看向她。 “谁让你将这琴放的这么显眼,知道这东西珍贵为什么不藏起来?”一提起和白萱相关的事,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掐了个指诀,将碎片碎琴全部收好,然后冷冷瞪向一旁站着的阿辞:“还有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回去!” * 竹青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岁初正摆弄着桌上的碎琴,她的身侧流转着幽幽青光,正在用自己的妖术修复,奈何这不是寻常的琴,试了很多种方法终究无果。 她听见开门声,收了妖力,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何了?” “听山主的命令,没让他死,关进暗牢里教训了一番,吊着一口气把他送回去了。”竹青愤愤道,“虽然他嘴上说再也不敢了,当年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后伙同兔妖背叛山主,恐怕也没想到会重新落到山主手里,我看,就该把他打死。” 岁初摆摆手,心不在焉道:“死也太便宜他了。” “留着他始终是个祸患,他前几日能去挑衅上神,火不了几日还得去找上神的麻烦。”竹青想不明白,“山主为何还要留着他?” “他身上有青萝芝的种子。”岁初一下点出了其中利害,“青萝芝可是好东西,寄宿在他身上,他一死,青萝芝还会庇护他转生,不会痛苦。这怎能让他好受?我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几千年,也该让他吐出来了。” 唯一的方式就是尽快将种子催熟取出,她只能输送妖力催化,但好巧不巧被殷晚澄看到,还误会了她和阿辞的关系。 眼下没忍住又教训了阿辞一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又要重新忍着恶心再来催化青萝芝了。 都怪殷晚澄,明明把他关起来了还是被钻了空子。 “山主,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上神?上神还以为您偏袒阿辞,与您心生龃龉。” 提到殷晚澄,岁初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说的。” 手里的碎琴片被捏成了粉末,竹青深吸一口气。 山主很少被旁人影响情绪,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轻易表露,这几天岁初的心情总是阴晴不定,之前和上神关系好的时候,一件小事都能开心半天,和上神一闹别扭,就成这样了。 “山主……上神他最近……”她正想将上神最近的身体状况告知她,却被岁初打断,“竹青,我饿了,给我弄些吃的。” 片刻后,她看着面前的小菜,和一旁的云芙糕,目光微顿。 “这是新岁那天羲缘仙君送来的,这几天上神不怎么吃东西,也就存了这么多了。” 这话说得保守,他根本就是滴水不沾,茶饭不思,若不是他不需要进食,十天半个月都要饿死了。 她想,兴许岁初看着他,他多少能吃一些。 岁初一想,自上次他的琴摔坏了,她都有大半个月没有见他了。 她自然知道竹青想要他们重归于好,可她跟殷晚澄之间的账一时半刻不能算清。 “把他带过来吧。” 竹青刚松了口气,又听岁初冷道:“毕竟也养了他那么久,就缺个端茶倒水的人了,让他来正合适。” 这不对…… 竹青愣住,上神现在的身体……能行吗? 殷晚澄住的院落离这里并不远,不足半个时辰便能到了,房门推开,披着大氅殷晚澄走了进来,见到岁初身侧姿态优雅的阿辞,缓缓垂下脑袋,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旁边的位置,原本是他的。 阿初会温柔的给足他奖励,会检查他是否洗的干净,会替他“治病”吗? 他不敢去想,光是这样一想,呼吸便有些喘不上来。 岁初凝了他半晌,踢开一个凳子:“坐。” 殷晚澄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竹青便替他开口:“山主,他身……” “他自己没嘴吗?他是傻了不是哑了,他有什么不适,自己不会说吗?”岁初打断,看向殷晚澄,“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回去。” “我不回去。”低沉的声音乍一开口,带着明显的沙哑,殷晚垂着视线,“我没有不舒服。” 话到这里,忍不住咳了几声,又怕是吵到了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唇。 “行了,你还是别说话了。”她听着他的声线微微蹙了眉,打量了他片刻,迟疑道:“要你过来是给我和阿辞添茶的。” “嗯。”殷晚澄淡道,“我知道。” 岁初看着他没什么反应,眉头皱的更紧了:“殷晚澄,别逞能,我是让你给我和阿辞添茶,是要把你当下人使唤。”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讨厌的人端坐在这里,他怎么无动于衷? 不喜欢这样做直言便是。 她说话的声音明明还是那么熟悉,却变得无比陌生,殷晚澄抬眸怔然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衣摆下的手指在这一刻抖得不成样子。 她没有再喊他一声“澄澄”,而是喊他“殷晚澄”,是阿初最讨厌的名字。 她真的讨厌他了。 “嗯。”他掩盖住眼底乌青倦色,再次重复,“我知道。” 话一出口,便止不住地轻咳几句,他强压着一涌而上腥甜,反应过来时,岁初已经攥住了他的手。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做?” 他垂眸:“能做。” 有什么不能做的? 有人写字告诉他,不要再理她,他偏不听,一来就对上了她的冷脸。 是他的选择。 他老老实实跪坐好,屏住呼吸,端起茶盏,可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稳不住了。 他死死的咬住唇,将全身的力压在手上,克制自己因体虚而发抖的手,最终还是端正地放在了岁初的面前。 于常人而言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讲难的堪比登天。 做完这些,头上已是冷汗涔涔,几近虚脱。 可是阿辞岂会这样放过他。 他将刚刚空着的杯盏放到殷晚澄面前,示意殷晚澄替他添茶。 岁初眼神一暗,偏过头看了阿辞一眼:放肆,只有我能使唤他。 阿辞敛目,谦恭道:“是奴越矩了,奴可以自己来。” 可殷晚澄已经端起了酒水,岁初眉心又是一皱,捏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收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 茶水四溅,沾湿了他的袖口,茶水的苦涩在空气里蔓延。 殷晚澄讷讷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 “别说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用你做了。”岁初却不听他说了,将桌上清淡的小粥递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 然后她转向阿辞,冷道:“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 阿辞噤声,点头应是,起身离开时,目光冷寒。 果然还是在意他,自从那个少年的提点,他便觉察出岁初对他的防备。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把毒药分成了好几份,一份下在了殷晚澄每日要喝的药里,还有一些…… 想到桌上的东西,他眸光更冷。 眼下殷晚澄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估计撑不住多久了。 看样子是多此一举了,不过,他不仅想要殷晚澄死,连岁初最好都死了,所有看不起他的,他都得拉着一起陪葬。 岁初只等殷晚澄说什么来示弱,可他偏偏什么话也不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顺从地坐在一侧,对她这样的安排都没什么异议,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努力稳着,吃着粥。 还剩半碗粥的时候,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用勺子抵在唇边,吃得缓慢,岁初抬眼看了一眼,不想主动与他搭话,看了一眼竹青。 竹青意会,随手从一旁的桌子里取了几颗蜜饯放到他碗里。 但这傻子依然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最终还是岁初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病的这样厉害?先前给你的药呢?” 殷晚澄手一抖,眼睫垂下,不敢应答。 他自然是没脸喝的,先前她说,废了那么多药材,他的身体还养不好,既然喝了也是无用,没必要再喝了。 所以,他悉数倒掉了。 岁初看着他清瘦的面庞,有些诧异,先前竹青说他不吃东西她还不信,仅仅半个月不见,他瘦的像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更何况,她总觉得面前的殷晚澄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有些过分安静了,不吵不闹,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借病了来勾引她。眸里一片漆黑,徒留下一双空洞的眼和点点破碎的光晕。 这是心死的眼神。 岁初有些无所适从,竟让她生出了一丝不安来。 “把这些糕点吃了。”她又将云芙糕递到他面前,“你之前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殷晚澄闻言沉默一会,拿过云芙糕慢慢吃起来。 岁初用余光观察着他。 以往他吃东西时,总是欢欢喜喜,眉眼弯起,眼里晕开漂亮的光,现在却心不在焉,一口一口往嘴里硬塞,显然是心情差到极点,连喜爱的东西都食之乏味。 像个没有喜怒的易碎玩偶,不敢用力,一碰就碎。 岁初对上这样的他,有心无力。 “你的琴,我会想办法修好。”她寻找着话题。 殷晚澄摇摇头:“已经碎了,没必要在意了。” 她沉默了。 良久,殷晚澄吃完一个云芙糕,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平静地看向她:“主人是不是很讨厌我?” 岁初下意识想到阿辞:“谁跟你说的?” “主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又盯着碗里的云芙糕,“主人,我难过了那么久,你都不来看我。” 殷晚澄闭了闭眼,继续说:“我善妒,看到主人和别的小宠在一起,很难受,我不想主人和他在一起,我讨厌他,可是主人不会听我的,让我替他添茶,我添就是了,反正主人已经不喜欢我了。” 岁初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话,皱眉道:“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他声音低下去,眼神暗淡,“新岁那天,说好的一起放烟花,主人骗了我,甚至……没有跟我说新岁大吉,我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在屋子里等了一天,主人没有来,没有对我说话。可我不死心,我又等主人来看我,终于等到主人来看我了,却是护着他,而后便是今天了。” 他说的越多,岁初心里愈发不安:“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主人应该是不要我了,我很难过。”他自顾自地说完,抬眸,眼眶已湿,“喜欢主人也很难过,我不要喜欢主人了。” 我不要喜欢主人了。 我不要喜欢你了。 “殷晚澄……”岁初咬着牙,气恼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殷晚澄眼里蓄着泪,却还是坚定地,一字字道:“我不喜欢主人了。” “澄澄不喜欢阿初了。” 岁初死死地盯着他,他竟不退缩,目光与她直视。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愤怒有之,焦躁有之,但更多的是慌乱,她有一种预感,这句话就是澄澄对她最后的告别,往后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他。 他这个人有始有终,喜欢就毫不避讳地告诉她,决定不喜欢了,哪怕难过也要通知她一声,却不知道这样的话最伤人。 她感觉脑中一片嗡鸣,这不对,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想好了?”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在说话。 “想好了。”殷晚澄道,“我欠主人的,不管主人要我的什么,血或者鳞片,我都给主人,但是,我再也不会喜欢主人了。” 所有的联系牵扯,他都想一并斩断了。 他不是,最重情……吗? “你敢不喜欢我!”岁初咬牙,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地上,一手攥住他的手腕,一手抬着他的下颌,冷笑道,“殷晚澄,你这张嘴尽说些我不喜欢的话,既然你说我不要你,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要了……” “不……”头一次,他说出了拒绝的话。 “不是说我要什么都会给我吗?”岁初伸手不留情面地扯了他的衣服,“我要你,你给我吗?” 殷晚澄愣愣地看着她,任凭她的手在他身上掐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的手又落在了他腰间的系带上,却在临门一脚,他控制不住地咳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鲜血直流却从唇边越流越多。 “让我出去……会弄脏……” 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 ,铺天盖地的黑暗压过来,意识消散前,是岁初在喊他的名字。 错觉吧……她明明,不会再喊他澄澄了。 第53章 第53章苏醒。 院子里的众妖凝着脸色进进出出,泛着紫黑色的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远远望去有些触目惊心。 屋里,郁肃放下殷晚澄的手腕,道:“上神并未中其他的毒,只是蛊毒对身体造成了损害,之后又接连取血气血亏空得厉害,原本补一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这段时间茶饭不思,忧思过度,新旧加持方才变成这样的。” 这话中的意思,殷晚澄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都是因为她。 岁初面上平静,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她努力稳住声线:“他几时能醒?” 郁肃沉默一瞬,摇摇头。 “前辈什么意思?既不是中毒,为何不会醒?”岁初眼中已酝酿出风暴,“不是说他脉象稳住了吗?” “上神不愿意醒。”郁肃缓缓道,“身躯完好,可他不愿意,我们谁也不能逼他。” 无论是怎样的人,想活着,总会留着一口气拼命挣扎求生,可殷晚澄这股气却不在了,可见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哪怕用灵丹拽住他,他不想面对,就会一直像这样躺在这里沉睡不醒。 岁初垂下眼,他不愿意醒,是不愿醒来面对她的冷落么? 良久,她才道:“我知道了,前辈,仙界还有事情忙碌,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郁肃站起身,又将几瓶丹药留给岁初:“身上的病症可以疗愈,心病却难医,要解心病,我帮不上忙,你了解他,想想他在意什么,有留念了,兴许会有转机。” “有转机就会醒吗?”岁初问。 “可以一试。”郁肃走到房门口,突然问道,“上神最近可曾清醒过?” “不曾。”岁初回。 “那便还有时间,只是我与你所说的解毒之物,目前还没有下落。” 岁初清楚,但眼下她在意的是殷晚澄能不能醒过来,更多的事,她暂且不去想,望着床上的殷晚澄,他紧闭着双眸,面色苍白,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了。 她叹了口气,在殷晚澄床边坐下来。 他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脱下来沾着血的衣服还挂在一边,从袖口里掉出来一只做的歪歪扭扭的护身符,此刻已经沾了血,但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写的字迹,平安喜乐。 竹青说,殷晚澄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说是用他的头发藏进护身符,可将他的福运传递给她,可以保护她平安无事,他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在偷偷做这个,做好了却一直不敢送给她。竹青来喊他的时候,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殷晚澄是什么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将,从不信鬼神之说,他的手执得了剑,握得了枪,唯独不会做这种事。 他原本是想将这个送给她的,可是最后没有拿出来,是不是又想到了她那些伤人的话? 岁初将护身符收进香囊,握住他的冰凉的手。 想起方才他在自己身边,流出的血大片大片晕染了干净的衣摆,好似要把所有的血都流尽了似的,眼里的光华一点点散去,被她握住的手掌无力地垂落,沉重得像是再也无法抬起。 他失去意识前含糊不清地喊了她一声阿初。 只一声,带着不甘和留念,便哽在了喉咙底,再也没了声音。 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蛇妖冷血无情,从一条籍籍无名的小蛇成长为千年蛇妖,靠的就是对任何人不留情,她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没有得就不怕失去,生死更是无惧,时隔几千年,她再一次感到了恐慌,多想一分便觉得铺天盖地压过来沉重的黑暗,心头仿佛有一把刀重重地切割,让她窒息。 “澄澄。” 她试图用双生契与他的意识相连,可是却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灵识,他没有回应,唯有胸膛微弱起伏,好似睡着了一般。 后悔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哪怕说了,他也不愿听了, 荫山一连几日气氛不同寻常。 殷晚澄迟迟不醒,山主守在床前日日不寐,众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惹岁初不快,众人无暇顾及其他,自然无人瞧见红梅树上的红衣少年。 他双手抱臂,姿态一如既往懒散,望着安静的竹楼,面上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来。 “差一点计划就失策了……还好你我的目的达成了。”树下,阿辞悠然地拨弄了几下琴弦,“白龙阴差阳错没有吃做了手脚的药,倒没有避开岁初递给他的云芙糕,她做梦也想不到,是她亲手将毒药喂给了白龙,亲手将他送上了死路。” 他自然是看到了那天端出来的血,也知道了岁初近几日因殷晚澄的事寸步不离,只是有些不解:“但是过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没有听到他的死讯?” 不免怀疑地看向少年,心道那毒药究竟靠不靠谱。 少年扫了他一眼,淡道:“急什么?我给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阿辞打了个冷战,明明少年的眼底是弯着的,只是眼中一丝笑意也无,让他脊背生寒。 “在他最喜欢的东西里下毒,你倒是聪明。” 他怎么从少年身上感觉到了杀意? 少年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听说你把他的琴弄碎了?” 提到那把青白琴,阿辞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少年倒是没再说什么,从竹楼那边收回视线,轻笑一声:“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什么话?” “所以说你愚蠢啊。”少年负手而立,风吹着他的发带飞舞,他的声音也因此散在晚风中,一点一点轻了,阿辞听不真切。 “殷叔叔,送你的新岁礼物,可还喜欢呢?” 琴碎了可以修补,心碎了,却怎么也无法愈合。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了殷晚澄,而是要——诛心。 * 雪停之后,一连好几个晴天。 岁初将那一夜的花灯摊开,重新将损坏的花灯一盏盏粘起,她的手艺比殷晚澄还要差,稍一用力便弄坏了好几个,实在做不好的便又重新买了材料,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累了,便抬头看看床上沉睡的殷晚澄。 岁初看着这样的他,太不习惯了,白色里衣衬得他的脸色也是那样苍白,看起来像是一缕魂,很快便不见了。 她取了原本要送他的新衣,每天给他换上新的,好似他还是活生生的,只是此刻睡着了而已,睡醒了就会向她走过来,眉眼晶亮地望着她。 可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兀自安静下来不说话,总觉得周围缺了些什么。 她已经习惯殷晚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话了。 每日晨起睡前,她都会试探着在他混乱的识海寻找他的意识,每次都无功而返。 他在意的是什么,她都试过一遍了,但他对周围无知无觉,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没有反应的。 意识到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当天,岁初便踏进了红鸾殿,将正在书写姻缘书的羲缘揪了出来。 “我想去找璇玑仙君,带我去天机殿。”她开门见山地说,“他是掌管时间的仙君,我听说他有一样法宝,可将一样东西溯回变回原本的模样。” 羲缘一听这话,猛地摇头。 “不帮我?” “璇玑那老头子虽然整天笑眯眯的,可是个老酒鬼,整天抱着酒坛找其他人饮酒……”大概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画面,羲缘抱着红鸾殿的桃树不松手,“不不不,我死也不要去找他,那不是明摆着被灌酒吗!小友,听我一句劝,世上办法千千万,咱不去那地方。” 可是,殷晚澄这把青白琴材质特殊,她试过好多办法都不能将其变回原本的样子,或许真如羲缘所说有其他办法,但她等不及了,找璇玑仙君将这把琴溯回最初,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小友,不是我恐吓你,他已经许久没痛快与人喝一场了,他饮酒不论男女,绝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子便让你三分,恰逢你有求于他,不拉着你醉上三天三夜不会轻易外借。” 任他怎么说,岁初都打定了主意:“仙君只管带路,我心中自有斟酌,只要他肯借,其他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羲缘上到下打量她:“你怎么有些不对劲,能让你这样执着的……是为了澄澄?” “仙君不要问了。”岁初道,“若 与仙君饮酒便能借我宝物那便罢了,若他不借,那我只能去偷,去抢,总之,我是一定要去的。” 羲缘一怔,看了她半晌,慢慢从桃树上下来理理衣服:“既然小友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便带路了,事后澄澄问起来生气了,可不要把我卖了。” 岁初浅笑道:“那是一定的。” 她才不要让殷晚澄知道她为了他去求人。 仙界,天机殿。 一踏入天机殿的大门,空气里皆是浓郁的酒香,岁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紧接着一条紫色的长影便闪了过来,捋着胡须不断拍着羲缘的肩膀道:“仙君不是近几日都在忙几月后的结缘盛会么,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陪老头子喝酒了?是不是之前让你帮老头子留意到的仙侣已经帮我找到了?” 羲缘没好气道:“先将你那饮酒的老毛病改了。” 他们二人就着之前的事说了半天,岁初这才看出来羲缘不敢来,根本就是怕他缠上。 这仙界的人,除了殷晚澄就不见一个靠谱的。 好半晌,璇玑仙君这才发现羲缘一侧的岁初,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带了个姑娘来?” 未等羲缘介绍,岁初便上前一步道:“仙君,小妖有一事相求。” 璇玑仙君是个热心肠,除了爱跟人饮酒,没什么大毛病。 可偏偏他这个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多次戒酒无果后,天帝干脆下令,谁都不许私下里与璇玑仙君饮酒。璇玑仙君喝酒没人陪,自然便没心情饮酒了。 这下好不容易盼来一个送上门的岁初,二话不说让人将珍藏的好酒搬出来,说什么都要喝尽兴了。 羲缘看着岁初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下肚,见她面颊生出桃花色,才迟疑地劝道:“璇玑,小友好歹是个女子,你别太为难人家,喝两坛意思意思就得了。” “羲缘,你这话我不爱听。”璇玑作势要踢他,“你那什么眼光,这可是上神送我的梅花酒,这酒味道甘甜,酒香清列,并不醉人,想来姑娘会喜欢这味道,你不与我喝酒便罢了,还不让我喝的尽兴。” “梅花酒也是酒,我是没办法跟你这个酒鬼讲道理。”毕竟是有求于人,羲缘哑了火,扭头问岁初:“小友,你还好吧?” 听闻这酒是殷晚澄所赠,她便不觉得多么难以下咽。况且璇玑说的不错,这酒醇和,几杯酒下肚,意识不见昏沉,她还保持着清醒。况且更多时候是璇玑仙君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她只需要轻抿一口听他说话便罢了。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带姑娘来仙界,我还以为你真打算跟红线过一辈子了。”璇玑仙君调侃道。 羲缘惶然:“这话可别乱说,仙君想岔了,岁初小友已经有了心上人。” “哦……”璇玑仙君拖长着声音道,“那这位姑娘求我的事,可是为了你的心上人?” 岁初怔住。 璇玑仙君笑着,言语间不免有些遗憾:“心上人好呀,你们还年轻,不像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可惜那时候一心求仙,辜负了人家,红颜不再,早就相忘尘世间了,如今想来却是遗憾的,小友可不要像老头子一样错过。” 此刻酒意微醺,岁初听闻这话,一时感怀,不经意间便将心里话说出来:“仙君至少有过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而我却是一厢情愿,何谈错过?” 璇玑仙君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羲缘皱眉道:“小友怎会这样想?” 他认真地看向她:“他那个性子就是那样,他的心思并不外显,有时候你逼他都说不了几句好话,对上这样的,你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要是等他说,错过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璇玑仙君笑道:“我怎么听着这么像上神。” “我说的就是澄澄呀。”羲缘又道:“你看,璇玑仙君一猜便知是他,可见我说的是事实。” “上神,上神好啊。小友,你眼光真好。”璇玑仙君闷一口酒,又将话题扯远了,“上神可不如老头子这般……” 璇玑仙君喝着喝着,突然摸着下巴道,“难怪上神最近不来我这,原是去找姑娘去了?” “哪有的事,最近仙界动乱不堪,澄澄忙着护卫仙界,还要守着不归渊……”羲缘赶紧为其遮掩,“我倒想赶紧给他牵上线,谁知他愣是不开窍。” 璇玑仙君的郁情很快消散,看向岁初:“上神对感情一事一窍不通,他从未与女孩子相处过,我也想象不到他喜欢上姑娘会怎样,不过我猜,上神若真在意一个人,定会送上她喜爱的东西吧。”他又拍了拍酒坛,“比方说,他知我好酒,年年不忘送我亲手酿的酒。” 岁初反复念着:“在意?” 是啊,若不是在意,怎会送上那样的东西。 不在意的,轻易地便要放弃了。 她有些醉,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所以说,他在意的不是我,是别人,才把自己的龙角送了她。” 听了这话,两人面色古怪,迟疑半晌,羲缘才疑惑道:“小友在说什么啊,澄澄的龙角几时送过人?” “他的龙角,不是一直在他头上吗?” 岁初猛地一震,酒醒了大半。 “龙族所有灵力都储存在龙角里,它不似寻常之物,失去了龙角便是永久失去,再也无法生长,上神便与普通人无异,小友怕不是误会了什么?”璇玑仙君补充道。 “啪嗒”一声,杯盏落地,酒水散落一地。 她记得,殷晚澄的角一直在缓慢生长,难不成…… “可……可他已经成年,怎会那样小……”她失声道。 羲缘想到了什么,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猜,他因毒物入侵将灵力封存,才退化成那样,等他恢复过来,龙角也会随之恢复,那时候你就能看到他原本的角了,他的角很漂亮的,可惜,澄澄总是不让我们摸。” 疑惑迎刃而解,岁初感到身上似是有重重坚冰包裹,由内而外,生出寒意来。 后面的事,岁初记得不太清楚,只有酒水划过喉间漫上来的辛辣,脑子里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头疼到快要裂开,最后是殷晚澄那日在她面前流泪的双眸,又一遍又一遍复现在她眼前。 “反正主人已经不喜欢我了。” “喜欢主人很难过,我不要喜欢主人了。” 他因她的猜疑、妒忌,无辜地承受了她的怒火。 记不清是怎么离开的,补好琴,羲缘又问了好些问题,她浑浑噩噩不知怎么说的,璇玑仙君无意间提起一句话,才堪堪让她回神。 “上神当初请我帮他修复了一朵青萝芝。” 青萝芝,青萝芝…… 岁初不断念叨着,酒水麻痹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忽然涌现出一个猜测,却又觉得荒谬。 她摇摇晃晃走出仙界大门,恰好遇到迎面而来的辛烨,她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开口便问:“殷晚澄之前是不是得过一朵青萝芝?为什么会被毁了?” 辛烨正处理完仙界四周的邪祟,心里也挂念着殷晚澄的事,心中一阵烦闷正要发作,羲缘却伸手拦下替她说话。 “辛烨,你别生气,她是为了澄澄。” 辛烨脸色霎时就变了:“仙君你是不是知道……” 他将岁初推开,缓和一下神色,认真思索起来:“上神得过两株。” 其中一株青萝芝,上神几乎跑遍了三界,最后以三片龙鳞为代价换取了青萝芝,因为得来不易,他记得很清楚。 另外一株他也记得。 “那一株是从一个宴会上得来的,上神赴宴原本就是为的那株青萝 芝,可仙官送来的却不是完好无损的,是被人毁掉了,仙官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便走了,上神对着那一株青萝芝发了很久的呆,很是可惜。” “那两株青萝芝的去向,你可知道?” 辛烨皱眉看着她,许是因为饮了酒,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失态,不似寻常那般口齿伶俐。若是寻常,她定要出声讽刺上神几句。 “与你何干?”话一出口,羲缘一个劲对他挤眉弄眼。 辛烨只好耐着性子,启唇淡道:“其中一朵上神命我送给了一只妖怪,我记得,是一只银杏树妖,还递给我一张手札一并交给他,但手札上是什么,我不知,也无可奉告。” 上神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青萝芝却给了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妖,他只觉奇怪,但上神做事自有道理,他虽疑惑却也不问。 想来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几千年物是人非,也许树妖早已不见,告诉她也无妨。 “至于另外一朵,那是上神的私事,恕我不便告知。总之,你想要青萝芝,不要将心思动在上神身上。”他顿了顿,继续问,“满意了吗?” 岁初却久久没有回话,沉默地往来时路走。 她多年前意外得来的青萝芝,竟是殷晚澄辗转送她的,只可惜后来被兔妖偷来喂给了阿辞前世。 想不明白殷晚澄为何要这样做。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是矜贵无比的上神,她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蛇妖,殷晚澄没理由假借别人之手转赠给她,还生怕被她知道,一直隐瞒不提。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茫然地望向云海,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条栖息云间的白龙与她相视。 “殷晚澄,我们是不是……” 很久以前便认识了? * 岁初在仙界逗留的期间太久,房间只留了竹青守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甚至封锁了殷晚澄的消息。 不知道那毒药到底有没有起效,阿辞实在忍不住了,猜不出来他是昏睡还是行将就木,于是故意从门口经过弄出声响,竹青忍无可忍,开门制止。 他假惺惺地送上一架琴:“前几日弄坏了澄兄的琴,奴过意不去,特意来弥补……” “那便不必了。”竹青道,“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进来。” 竹青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阿辞眸中更是一恨。可他却不忘此行的目的,从开着的门里忙不迭望了殷晚澄的方向一眼。 面色苍白,血色全无。 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竹青见他张望,警惕性地关上门:“你看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乖巧地答:“既如此,奴这便回去了。” “不安好心。”竹青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安心。 她的身后,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指尖,而后,缓缓睁开双眸。 灯火映照下,那双明眸却没有多少明显起伏,澄亮清明,不见半分愚痴。 第54章 第54章“山主,自重。”…… 殷晚澄醒了。 岁初一回到不归渊,清荷迎上来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蛇医来给他看过,上神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修养着便好。” 岁初面上一喜,往竹楼赶的路上问道:“他醒来可有说过什么?” 清荷摇头:“竹青姐姐在守着他,只让我赶紧来告诉山主这个消息。” 岁初心急如焚,走到竹楼门口,只隔着一扇门,敲门的手却是怎么也无法抬起了。 “他才刚醒,身体虚弱,我却一身酒气。”岁初沉吟,脚步调转了个方向,“让我醒醒酒,一会再去看他。” 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然而现在的他却根本不会回答她,何况她眼下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他会说些什么呢? 等到酒醒的七七八八,她收拾好心情,来到竹楼,在门口侯着的竹青道:“上神醒来后,喝了些药,眼下又睡过去了。” 岁初听他已经睡了,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问:“他可曾问过我?” 竹青有些支支吾吾:“这……” 这便是没有问的意思了,她心下一沉,竹青连忙找补:“应该是身体虚弱说不了话吧,上神很安静,什么都没说。” “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等到竹青走了,她站在门口,突然生出一丝紧张来,反复做了无数遍心底建设后,方才推门进去。 殷晚澄正伏在桌上熟睡。 他的脸埋在两臂之间,看不见他的表情,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肩上搭着一件外衣,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不吃不喝的缘故,原本合身的衣物竟显得稍有些宽大。 她走上前轻轻摸了一下衣襟,有些凉了,岁初不会放任他就这样这样睡着,于是用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另一双手搭在腿边,将他横抱起来。 她本以为他睡得熟,没成想刚一碰他便缓缓睁开眼睛,惺忪睡眼对上她,似乎是反应了一会,才渐渐清醒,皱眉看着她。 感受到怀里僵住的身体,他开始不安分地挣扎,岁初只能耐心劝道:“地上冷,怎么不去床上睡?是不是在等我陪你一起?” “放开。”他身子还未好全,声音哑的厉害,话却说的清晰,“自重。” 岁初想,真好听啊。 许久不曾听到他说话,眼下虽然他的声线不似寻常,声音都有些冷意,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是清醒的,能说话,活生生的殷晚澄。 “有什么好自重的,你之前,不是想与我一起睡?”她将他蛮横地抱到床上,他执拗地不愿躺下,和她相隔几个距离愣是不看她。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岁初靠近他,将他逼到墙角,说话间,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她还是不放心。 殷晚澄却像受惊一般猛地抽回,唯恐她再对自己动手,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 看起来是十足的讨厌她了。 “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我?”岁初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似乎带了些几不可见的委屈,她俯身贴近他耳边轻声说:“澄澄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吗?”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用全身的力气去推她,却又被她攥住手腕,低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我难过。” “山主,”殷晚澄冷眼看向她,“让我走。” 屋子里的气氛冷凝,一同冷下来的还有岁初的脸色。他的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明明受制于她,气势却根本不弱。 但他叫的不是主人,不是阿初,而是山主,偏偏从他口中喊出来,泾渭分明,冷淡又疏离。 “你叫我什么?”她十分不悦,“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跟她作对似的,殷晚澄淡淡地又说了一句,“山主,让我走。”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便让她的火气燃烧成大火,可一对上他苍白的面容,她的火气一下子消散了。生怕吼得大声,就把他吼碎了。 “你病了。”岁初捏了一下他的脸,笑了出来,“淘气,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他微蹙一下眉心,避开她的触碰:“我说了,我不喜欢你。” 每一句话都在挑衅她,岁初勾唇一笑:“你一直在提醒我那天的事,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很想继续那天没做完的事?” 她干脆伸手将他拦腰半抱在怀里,殷晚澄没有防备,身体撞入她的前胸。 “口是心非,你说你讨厌我,没有喜欢哪来的讨厌,你分明就是很喜欢我,喜欢到无法自拔,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意,把你收了吧。” 抬手将他头上的发簪抽出,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殷晚澄愣了片刻便开始挣扎,奈何此刻实力相差悬殊,被岁初轻易按在床上,一只手似游鱼似的,顺势滑进衣领。 “住手!”殷晚澄苍白的面上浮现云霞,渐渐弥漫到脖颈,他按住她的手,羞涩中难掩慌乱:“山主请自重!” 岁初笑了 笑,在他耳边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自重……唔……”他瞪大了眸子,忍不住轻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你……不准再碰我……” “还敢说。”回应他,又是一阵轻抚,“再说一遍,我还要碰。” “不说了……停下……”他终于妥协了,岁初这才收回手,揉揉他的脑袋:“不是顾忌着你的伤,我原本是不想停的。” 殷晚澄顿时僵住。 “乖。”她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道:“乖澄澄,记住,那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也不许叫我山主,继续叫我阿初。” 殷晚澄脸色难看,着实不太想理她。 他虽然不说那些话了,但是却下意识地离她更远了,岁初伸手又把他抓回来,轻声说:“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吃的。” 便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竹青提着一道人影闯了进来:“山主,阿辞又在门口……” 正好看到这香艳的一幕,岁初压在殷晚澄身上,正轻抚着他的侧脸,身下的殷晚澄衣衫散乱,露出小半个胸膛,面上红晕未消,被突然闯进来的声响吓到,手忙脚乱整理着衣服。 岁初见他反应可爱,又忍不住低下头与他咬耳朵:“澄澄,你躲什么?荫山上下,谁还不知道你是我的。” 殷晚澄望向面前言语轻佻的人,薄红的脸上露出一抹愠色。 “山主,他还没恢复……” 也不至于这么……急不可耐吧…… 岁初也不避着,语气有些遗憾:“要不是你打扰,此刻……” 殷晚澄脸色瞬间白了。 岁初抬眼见低跪在地上垂着头的阿辞,眸中暖意全无:“你来做什么?” “奴近日都未曾见过澄兄,心中担心,正想着奴可以照看……” “滚。”没什么耐心听他惺惺作态,岁初道,“他的事我亲自照看,还轮不到你。” 阿辞面上一副受伤的神色,转身时不死心地往殷晚澄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与殷晚澄别过来的视线相交一瞬。 黑白分明,淡然如水,虽然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了。 阿辞暗了暗眸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杀意,拢在袖子里的指尖掐到泛白。 赶走了惹人讨厌的家伙,竹青将吃食摆上桌便退了出去,先前一直沉默不言的殷晚澄却先开口了:“新欢。” 也不知是什么语气。 岁初立即摇头:“我眼光哪有那么差。” 殷晚澄顿了顿,道:“他不是好人。” “你是在吃醋?我也不是好人。”至少她现在是对殷晚澄有所图的。哪知殷晚澄又在无视她。 果然还是在闹别扭,岁初舀了勺粥,递到殷晚澄嘴边,后者却眼睛也不眨:“不饿。” 今天的殷晚澄怎么这么奇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她认真地打量他,脸色渐冷。 “你醒了?” 他依然冷着脸。 她沉着脸,随后又放下粥,不由分说又扒了他的衣服,等到看到他后背的鬼花还在,自嘲地摇摇头。 蛊毒未清,他怎么可能恢复呢?先前两次发作,他痛不欲生,哪会像现在这样还有力气跟她顶嘴。 定是伤透了他的心,才对她这样冷淡。 一而再二再三地被脱了衣服,殷晚澄脸色并不好看,干脆从床头找了一件款式繁复的衣服,将自己穿得严严实实。 岁初看得直想笑。 他以为这样,自己就没有办法解他的衣服了吗?到底还是那个傻澄澄。 “过来吃点东西。”她将勺子里的粥吹凉,递到他嘴边,“听话,主人会给你奖励。” 她不说还好,一听到“奖励”两个字,殷晚澄刚刚恢复的脸色煞时异彩纷呈。 岁初轻叹一口气,到底没了耐心,将勺子里的粥含在嘴里,下一刻强硬扒开床上的被子,捧着他的脸,俯身吻了过去。 殷晚澄呆住,牙关又被她撬开灵活的钻入,将口中的粥递到他口中,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被她扼住下颚,他想挣脱,双手刚抵上她的前胸,便被掌中传来的柔软触感烫的缩回了手,发愣的间隙,只能被迫承受她这别出心裁的一吻。 她不单单是为了给他喂粥,更多的是想借着这由头吻他。 二十多天了,她从来没觉得这么漫长过。 吻到了,却不急着松开,而是留恋地又吻了一会,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殷晚澄已半睁着眸,急促喘息。 “你不听话,我只能这样喂你了。” 她作势又舀了一口粥,手中的碗和勺子却被夺走了。 岁初瞧着皱了眉,这次怎么这么难哄,就这么不愿意让她吻? 直到他将这些东西吃完,他才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搁,缩到被子里去背对着她,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架势。 瞧着还没消气。 “我要睡了。”他说。 “要不要吃云芙糕?”岁初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我也有点饿……” 话音未落,床上的人突然坐起,从她嘴边将碗里的云芙糕全部夺了去,而后手一晃全部摔到了地上。 “我不爱吃了。”他皱着眉道,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道:“都扔了。” 随后重新躺了回去。 岁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轻叹一口气。过了半晌,自顾自上了榻,掀开被子一角,从身后贴过来,将他抱在了怀里。 她明显地感到怀里的身躯僵硬了。 “澄澄。”她踌躇道,“消气了吗?” 她想和他解释的,可怎么开口呢,澄澄并不是殷晚澄,他不认识白萱,也不知道龙角的事,更不知道“忘魂”和青萝芝。 他没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角。”她说,“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行。”他一口回绝,身体愈发僵硬。 “乖,听话,让我检查一下。” 哪知他听闻这话,更加抗拒地想要挣脱,双手不断扒拉着揽在他腰间的手,竟挣着要从被子里溜走,但他此刻身体虚弱,岁初手臂一伸,又重新将他揽了回来。 岁初往他那边蹭了蹭,俯身欺近,呼吸灼烫,划过殷晚澄的后颈。 殷晚澄心下一紧,袖中的手掌攥得更紧,忍不住将脖颈往前伸避开,身后的呼吸却想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紧紧纠缠住他。 他呼吸渐重。 “澄澄,你的心跳得好快。” 殷晚澄头重重地埋进被子里,半晌颤着声回答:“我还病着,不行。” “我检查你的角,又不对你做什么。”岁初起身半坐在他身侧,将蒙住他脑袋的被子掀开。 他紧闭着双眸佯装平静,可颤抖的眼睫和殷红的脸预示着他的内心正波涛汹涌。 “你干嘛这么紧张……”她突然顿住,坏笑起来,“你以为是那个角?” 殷晚澄用手捂住了脸。 “不是那个,头上的,露出来给我看看,不然,可就不止是那个角了。”似乎还嫌他不够丢脸的,莞尔轻笑,手指慢慢挑起他的一缕头发,笑得意味深长,“我不介意让它长大哦。” 殷晚澄羞愤欲死,无可奈何地现出了龙角。 很久没见了,此刻竟有拳头那般大,岁初仔细观察着,如羲缘所言,的确没有割下来的痕迹,她的确是误会了他。 “又长大了。”龙角在生长,代表他的灵力在缓慢恢复。 她沿着纹路温柔地抚摸,一只摸到角尾,龙角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仍能感觉到被掌控在手里揉捏玩弄的错觉。 殷晚澄没料到她今天这样温柔,疑惑地看向她。 “那个角呢,让我摸摸?”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与他调笑:“先前不还缠着让我摸吗?今天给你赔罪,嗯?” 殷晚澄猛地一顿,气血上涌,连带着又止不住地又咳起来。 岁初愣了片刻,伸手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才刚醒,好好睡一觉,便于你身体恢复。” 她没继续动他,殷晚澄似是放了心,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便感到床榻一陷,身侧的岁初重新躺了回去,伸手一揽,再次将他抱住。 他猛地睁开眼睛,被子下攥紧的手指捏得发白。 “你为什么不走?”他一字一字咬牙道。 “我为什么要走?” 殷晚澄道:“这是我的床。” “哦。”岁初嘻嘻一笑,“可你是我的人啊。” “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殷晚澄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 岁初不满足双手抱着他,干脆也将脚搭在了他身上,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澄澄,如果你不想睡,我不介意和你折腾到深夜,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这样安稳睡着。” 怀里人立刻安静了,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岁初满意了,靠着他,心自他醒后便跟着稳了,不觉间也陷入了甜梦。 第55章 第55章清白没了。 岁初这一觉睡得极好,不像之前那般因他的病情提心吊胆,横亘在心里的那根刺消解,心头畅快,睁眼时,晨光初现。 她抬眼望向怀里的人。 殷晚澄尚在浅浅的酣眠,依旧维持着她睡前的姿势,安安稳稳地睡在她怀里,日光透过窗牗落到他的发上,泛出几缕柔软的光亮。 她看着看着,有些轻微的恍惚。 如果每一天就这样醒过来,看到他躺在身侧,这样就很好了。 可惜这人还是背对着她,不像往日一个劲往她怀里钻。 不过,这不是大事,他不过来,她过去也是可以的。 殷晚澄整整一夜被岁初紧紧箍在怀里,她倒是睡得心安理得,脑袋搁在他的肩头,湿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他的颈间,梅花酒的酒香缠绕着着他,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他想逃开,每一次稍稍退出去一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身后那人迷迷糊糊附在他耳边说“睡不着,是想做些别的?” 怕她一时兴起,又对他做出轻佻之举,他僵住不敢动了,她好像也没醒,只是说梦话。 是不是梦里也在对他行不轨之事? 殷晚澄望着窗外的月光想事情,直到后半夜才撑不住沉沉睡去。 此刻,他正深陷一个并不好的梦里,梦中被她用铁链缚在床上,蒙着眼睛,捏着尾巴一下一下玩弄。 让他觉得丢脸的是,梦里的他对此甘之若饴,甚至身临其境般地体会到了那令人激颤的快感。 底线摇摇欲坠,他蹙着眉,睡得并不好。 岁初不喜欢他这样皱着眉心,伸手替他轻轻抚平。 她这一动,殷晚澄自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望向她,看到近在咫尺的岁初,一时没有分辨出眼前是真是假,还以为是在梦中。 岁初瞧着他乌黑的眼眸尚未聚焦,还带着刚睡醒的雾气,一时间觉得煞是可爱,没忍住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殷晚澄眼眸倏然睁大,困意因此驱散大半,眼中抛却了方才的懵懂,连带着他的表情已是拒人于千里。 他的手掌下意识紧紧捏成拳,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岁初从身上推开。 没有被绑住,这不是梦。 岁初没有防备地挨了他这一下,顿时跌落床下,她不悦地仰头看向床上努力平复呼吸的殷晚澄,委屈道:“明明在我怀里的时候那么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睡你了。” 殷晚澄指着她,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他唇角翕动,缓缓吐出两个字:“骗子。” 她昨天明明说过,只要他乖乖听话,便不会动他,仅仅一晚,又不作数了,又来……又来吻他…… 他捂住唇角,屈辱并着怒容,她这是吻上瘾了吗? 岁初理直气壮地重新回到床上,殷晚澄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后背抵上墙角,避无可避。 岁初不高兴了。 “之前,每天你都要吵着‘吃’我,不让‘吃’你还不高兴,现在是不是病糊涂了?” 殷晚澄哽住,脸上通红一片,别过头:“别说了。” 这话才不是他说的。 他昨日……从昏沉中醒过来,被蛊毒压制住的意识彻底苏醒,最先回忆起的,便是足以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的画面,每一件都冲刷着他的自尊和羞耻心,以至于他闭上眼干脆找个柱子撞死。 保持冷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他原本是想与她兴师问罪,可是又突然想起岁初对“殷晚澄”的态度,若要她知道他已清醒,凭她的性子定会变本加厉地来折辱他,甚至一不做二不休……他的清白也会被她毁掉。 不。 他的眼瞳失去光彩。 他的清白已经被她毁了,主动在她面前将自己脱得□□,没有遮掩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下,还求她去摸他……甚至……还被哄骗着……在她面前自渎。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而他现在连做梦都是……都是…… 他干脆闭上眼睛,满脸悲怆,不愿承认那般□□的人是他自己。 “我现在不喜欢了!” 他这模样落在岁初眼里,以为还是他还是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岁初想了想,认真道:“我会补偿你。” 补偿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新岁。 殷晚澄微微弯了弯唇角,自嘲道:“补偿?” 这种东西,怎么补偿呢? 她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我亲自补偿你,可好?” 花灯、烟火,那一晚缺的一切,我亲自给你补回来。 殷晚澄脸色一僵,语气僵硬:“不好。” 她这话的意思是根本不把男女之情当回事,亲自补偿他……是要拿清白补偿他?他不需要这样的补偿。 情之一字他虽不懂,唯有一条,认定一人即是永远,再无他人,身与心都会完完整整交予对方。 可岁初并不这样认为。 他不是她第一个小宠,与她相处这段时日,她根本不在乎这样,总是言语轻佻地玩弄他……那之前,定是也…… 越想,心头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眼下她对他的态度尚可,仅仅因为新鲜,她不是之前还说过腻了他么?且他这样无趣的人,总有一天会让她失了兴趣,未来也会有那样的一天,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怎么说,她都不是自己的良人,这颗心,他不敢交出去。 他更恨无能的力气,归根结底是被恶人趁虚而入,以至于丢了神识,沦为别人的玩物。 当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什么不好?这不是你期待的吗?”岁初见他低着头不吭声,殷晚澄摇摇头:“我不要这样的补偿。” 岁初思忖片刻:“明白了,你是觉得我在敷衍你,放心,我决定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补偿。” 花灯烟火是他想出来的,她不能按照原样和他过一次,新岁过就过了,她得想别的办法补偿他才行。 殷晚澄愣住。 终身难忘……那些,还不够他终身难忘吗? “我不要。” “你必须要。”岁初又逼近他,“你好好等着便好。” 说罢,又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那表情,好像在说,她早晚会把他吃干抹净似的。 两个人谁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离题千里。 殷晚澄思考着对策,他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白龙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可若与她抵死相争,他此刻实力无法与她相抗,更多的是清白不保,还有不归渊……想到不归渊,才让自己心稍微静了些,他必须得想办法恢复灵力,回到不归渊去,可是他之前逃跑过,又被带了回来,眼下岁初盯他又盯得紧。 “我想沐浴。”总归沐浴的时候,不至于在她眼皮底下吧? 哪知岁初笑起来,他不解地望向她,岁初捏了捏他的脸。 “澄澄,你怎么醒过来之后,这么不坦率了。”岁初抱着他的手臂,道,“我知道你在暗示我共浴,想共浴就直说。” 殷晚澄愣了片刻,随后青筋抽搐,说不出话。 她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 片刻之后, 他忍无可忍,却说不出什么狠话,憋了许久也只有那一句:“山主,请自重!” 随后又被按住堵住唇,身体力行地给他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不知廉耻。” * 阿辞在自己的院里弹着琴,他心烦意乱,以至于越弹越乱,最终琴弦崩断,他的怒火还未消。 而倚在窗上姿态肆意的少年却依然悠哉悠哉地磕着瓜子,欣赏红梅静静飘落。 看上去心情颇好。 “他没死!他为什么没死!他前几日明明就要死了!”阿辞喝了一口茶,又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岁初还在他的房间里呆了一夜! 他觉得那毒不仅没有伤他分毫,反而让岁初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再要下手那便难了。 “眼下他们浓情蜜意,而那白龙似乎……似乎……” 似乎突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还是病着的,他却被白龙的眼神摄住了。 道魁前几天还传了消息来让他尽快行动,那边等不及捕捉白龙,而他如今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是。 而怂恿他的少年却依旧肆意,好像这一切的结果是他预料之中的一般。 “他没有死,你为什么不着急?” “他没死,与我何干?”少年轻描淡写地反问,“我有什么好急的。” 阿辞愣住:“你给我那毒……” “啊,那个啊。”少年耸耸肩,“也许失灵了呗。” “你——”这么大的事,你给我一份失灵的毒药。 少年扬唇打断他:“你知道为什么蛇妖一见你便讨厌你吗?” 阿辞脱口而出:“我身份低贱,她瞧不上我。” 少年又是一声低笑:“天真。” “她讨厌你,是因为你之前背叛过她。”少年将过去的事直截了当地挑明,阿辞听了,双拳紧握,如遭重击。 “所以,你知道你身体里的青萝芝是怎样来的了吧?” 少年随手把玩着一缕头发:“所以啊,蛇妖不会轻易让你死,为的就是你体内的这株青萝芝。在你的青萝芝取出来之前,她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让你轻易死了,这是你的筹码。” 阿辞沉声道:“你告诉我这些,我又能做什么?难怪我还能威胁她吗?” 少年道:“你想对付蛇妖,我可以给你支个招。她虽然道行很深,可归根结底是蛇妖,惊蛰一到,便是蛇蜕,蛇蜕之前一段时间,视力渐弱,一直到蛇蜕完成,是蛇妖一族最虚弱和最敏感的时期,便是千年蛇妖也会虚弱如寻常小妖。” 阿辞认真听着:“你想让我在她蛇蜕之时杀了她?”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你负了她,不想着补偿,还想将她灭口,你果然无情无义,心狠得很呐。” “不杀?”少年反反复复打着哑谜,他实在搞不懂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 “蛇蜕往往伴随着情期。”少年笑道,“你的任务是让蛇妖厌恶白龙,不妨换一下思路,比方说,你难道没发现,白龙与你有着三分像吗?” 阿辞茅塞顿开:“你是让我从白龙那里入手,让我趁着岁初蛇蜕之时伪装成白龙,然后……让白龙对蛇妖死心,而后主动离开荫山……” 少年只笑不语。 所以,这才是诛心啊。 阿辞激动地走来走去,但他又有些不明白了:“你为何帮我?” “我帮了你,你总得交还我一些代价。” 阿辞一慌:“什么代价?” 少年短促地哼笑一声,自上至下将他全身打量一番。 “你要干什么?”阿辞的心随着他的话语起起伏伏,实在是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他心情不错,向竹楼所在的方向看去,虽然相隔很远听不真切,可远远看见岁初从竹楼里走出来,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一阵无奈。 浓情蜜意吗?他不觉得。 本就是建立在欺骗之上而生的感情,只要轻轻加入一点料子,便会生出几道裂隙,再坚定的感情也会如尘土一般溃败。 红梅悄无声息地落了呀。 他随手折了几枝光秃秃的枝干,抬脚离开。 沉疴散去,往后便是新春。 第56章 第56章玩物而已? 虽还没到阳春三月,可冬雪已然消融,前两天刚刚下了雨,草色泛青,空气里带着一股清新泥土的味道,春水粼粼泛着波光,一层一层荡在殷晚澄眼底。 岁初侧过头悄悄看他,不小心被垂下来的枝头敲在额头上。 开得娇艳的桃花枝在她眼里怎么看都不顺眼,反正阻碍她看殷晚澄的东西都碍眼,她一手捂住碰伤的额头,另一只手已捏成青光,挥手便想用妖力将这花枝剪掉。 刚准备动手,眼前的花枝却像有所感应似的从她的视线里撤去。 殷晚澄轻轻抬手拨开桃花枝,目不斜视地看向正前方,并没表露多余的情绪。 他个子高,挡在她面前后,以至于那些花枝再也碰不到她了。 他随手一个动作,也称的上是姿态优雅,赏心悦目。 岁初嘴角微微上扬,与他并肩,手指勾上他的,紧贴上他的身体。 “澄澄对我真好。” 她贴得很紧,身体的热度像是裹上了桃花清甜的香气,殷晚澄恍了心神,手心轻微一颤,娇嫩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 乌发上缀着花瓣,并着一张婉约的芙蓉面,今日的岁初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俏丽,声音清灵又乖软,深情的眼眸紧紧黏在他身上,若是旁人见了,怕是早已动心,殷晚澄一脸冷漠地偏过脑袋不去看她。 指尖连着的肌肤发烫,热度令他十分不适,他冷着脸挣开,岁初索性环上了他的腰。 像落入了蛛网的猎物,越是挣扎,网丝缠得越来越紧,随后失去反抗的力气,让她采撷。 殷晚澄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面对岁初的进攻,他节节败退,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成为手下败将,被她吃干抹净。 他毫无办法。 “走路就走路,你放开。”这般慌乱不已才不是他,定是因为双生契的干扰,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虽不言语,身体却很诚实地拨开花枝,岁初笑吟吟道:“才不要,我就要贴着你,你要是拒绝我,我现在就变成蛇身,把你盘了。反正身后的人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你便是叫破喉咙他们也不会来帮你的。” 身后,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竹青一行听到这话,识趣地抬头望天。 殷晚澄努力平定心神:“还有多久才道?” 他必须转移话题,才能让自己忽视她的手臂。 “心急的小蛇。”岁初点点他的鼻尖,调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我给你的礼物?” “才不是!”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翻上山头才停下,早春雾气散开,他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蔓延至天边的花海。 殷晚澄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春日到了,多出来走动走动,对你的身子也好些,我想着这山里的春花开了大半,却又无人欣赏,便想着带你来看。” 岁初拉着他往花丛里去,却见他愣愣地定在原地不动了。 清风吹过,花海被吹得如浪般起伏不定,像他心里波涛暗涌。 “怎么了?被我感动了?”岁初走上前捧起他的脸,他回过神,便是女子如花似的笑靥,“哄人呢,我也是第一次,话本里便是这么说的,花前月下,情人缠绵,都说春光不负,我寻了好些地方才寻了这样一片花海,怎么样,喜欢吧?” “很好看。”殷晚澄望着那片花海,原本冷凝的面容渐渐柔和下来,却又夹杂着一丝怅然若失的迷惘。 唇边被递了一块糕点,他下意识地咬住,入口一片甜,殷晚澄的视线便又落到她身上,岁初笑着扬扬手中的糕点:“还有吃的。” 在殷晚澄发呆的功夫,竹青已在地上铺好了小毯子,将带来的吃食一一摆好。 殷晚澄任由岁初牵着他的手走过,目光稍顿,望向不远处的花丛,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山间灵物颇多,不要在意,我们去赏花……” 转眼手心却空了,岁初咬着唇不悦地盯着空荡荡的手心。 什么叫做撒手没,她就应该准备个绳子把他捆住,这样他才跑不了。 她大跨步地走上前,便见殷晚 澄在不远处的花丛里蹲下了,她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山猫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下过一场雨之后,它浑身都泛着凉意,气息微弱一动不动,殷晚澄捧起它,它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随后手脚便跟着僵硬了。 “晚了……”殷晚澄不由得默然。 竹青有些可惜道:“怎只有一只小山猫丢在这,它的父母呢?” 小山猫毛色杂乱,岁初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小山猫是一只半妖,我猜它的母亲或者父亲有一只是妖,而另外一个是什么便不一定了。半妖这种东西天生地位地下,没有完整的妖丹,无法修炼,除非想办法补全妖丹,可对于猫妖这种本就妖力低微的妖怪来说难于登天,反正养活了也在妖界活不久,恐怕正因为这样,而被母亲丢掉了。刚刚下了一场雨,妖的幼崽挺不过去也是正常的。” 这样的情形在妖界屡见不鲜,岁初不以为意,不是她冷血,妖界便是这样残酷,别说是半妖了,就连普通的生灵想要活下去也无比艰难,亲生兄弟都有可能反目成仇,她刚破壳的时候,差点被守在一旁的兄弟姐妹吞掉。 如果不能适应,不如早早转世,兴许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她拉着殷晚澄的手便要起身:“别看了,我们走吧。” 殷晚澄却捧着小山猫,小声道:“它在这里一定很冷,我想把它埋了。” 说罢便低着头走远了。 竹青低声道:“上神好像有些不开心。” 岁初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转变,但她并未想得那么深远。 “他平时就很喜欢将一些小东西捡回家……” 果然心思是稚子,轻而易举便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她可舍不得殷晚澄难过。 她正要跟上去陪着他,眼前突然暗了一瞬,月昇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去荫山找你,他们说你不在,可算找到你了,出大事了!”他慌慌张张道。 “什么大事?” 一惊一乍的,眼下什么大事都不如哄殷晚澄重要。 “前几日,我遍寻的宝物有了着落,我去取那宝物的时候,正巧见道魁手底下那虎妖捧着一样东西,鬼鬼祟祟的怕让人知道,我觉得好奇便打听了一下,听说他得的东西是缚灵锁。” 岁初皱眉:“你觉得他会拿缚灵锁来对付我?” 缚灵锁是专为对付妖族而生的一样宝物,便是像她这样千万年道行的大妖,被缚灵锁缠上,实力也会削上至少一半。 月昇上前一步耳语道:“眼下这节骨眼上,不管他拿来对付谁,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惊蛰就要到了,你留个心眼,提前布好结界,以防不测。” 岁初想想,虽然月昇有些杞人忧天的意味,但惊蛰的确是个大事,蛇蜕、情期,至少有大半个月实力衰减,若是再加上缚灵锁,那她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我明白了,你也小心些。”她郑重应下,不想月昇听了这话一脸受宠若惊。 “阿初,你竟然说出关心我的话了!”他感动到快要落泪了,认识几千年了,她还是头一遭这么关心他。 岁初冷冷凝着他的脸:“说完了吗?说完了便走吧,你打扰我约会了。” 月昇大惊失色:“约会?阿初,你跟谁约会?殷晚澄?你不是说他是个取乐的玩意吗?” 远处,殷晚澄将山猫幼崽埋在桃花树下,想了想,又往旁边放了几块糕点。 “好好睡一觉吧,这一世很苦,下一世就该苦尽甘来了。” 成为上神千年,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但他如今见了,还是会感叹生灵脆弱,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不知道有多少小妖的生命终结在一个寻常的春日清晨。 他不知道成为上神的意义是什么,好像他无论怎么努力,有些事情还是护不住的。 他又抬头望向一望无际花海,轻声道:“花海很好看,你却没有来得及看一眼。” 不知是说给它,还是在自言自语。 风吹过花丛,花瓣落在泥土上,将一切掩盖,很快那里便是绯红一片,再不见尘土。 或许今日过后,不会再有人记得这里埋了一只出生便被母亲抛下的半妖。 他在树下发了一会呆。 他原本是想逃走的,眼下她没有跟上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今日的花海让他生出了一丝留念,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去找她。 至于逃跑,下次……下次再寻机会吧,今日就先与她看完这一场花海。 远远瞧见她正背对着他,对面站着一个黑色身影,他辨认出那是月昇,昔日在他蛊毒发作,被他误伤的九头蛇。 不过,殷晚澄到底还是不喜欢月昇的,因为岁初厌恶他的缘故,月昇见了他也会出言讽刺几句,连带着他对月昇也爱搭不理。 可他们两个是同族,这样一想,殷晚澄便加快了脚步。 “殷晚澄?你不是说他是个取乐的玩意吗?” 他的听力很好,隔着老远,月昇的声音传了过来。 殷晚澄面色一阵苍白,不由得顿住脚步。 “你说他成天摆着那张臭脸,话都说不了几句,无聊得要死,身子那么弱,根本不经玩弄……” 玩意……取乐的玩意…… 像是有一把钝刀生生顺着头脑凿开,耳畔一阵嗡鸣,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踉跄一下才站稳身子。 她果然是这样想他的。他自嘲地想。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喜欢他,只不过把他当作玩意,一个宠物,对他的好只是高兴了施舍的逗弄。 蛇妖怎会有真心呢?他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殷晚澄深呼吸几下,在被月昇看到之前转身离去。 那边,岁初听了月昇的话,哼笑一声:“玩物而已?玩物怎样?” 她笑了一声,眸中漫上一丝温柔之意:“我喜欢玩物。” “你果真对他动心了?”月昇倒吸一口凉气:“你可是千年蛇妖……他是上神,你们道不同,是不会有结果的,况且,况且……” 他说不下去了,神和妖的后代定是半妖,就算沾了神的血脉那也是半妖,半妖是什么地位,她根本就不考虑吗? “神又怎样?”岁初淡道,“道不同,那我就渎神,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总之,我看中的人,我是不会放他走了。” 她蛮横地宣告完,扬着头道:“你还有话说?” 月昇张大嘴巴无言。 他还能说什么?她第一次承认喜欢一个人,不计任何后果,他还能劝什么? 月昇不知该不该羡慕殷晚澄,岁初霸道,给出去的喜欢也是炙热的,只是不知道殷晚澄那样冷淡的性子能不能接的住…… 他觉得殷晚澄定会让她不开心。 他惊起一身冷汗。 那样,殷晚澄一定会死得很惨。 第57章 第57章“岁初,别让自己后悔。…… 天清云淡,落英缤纷,本是一副赏花好时节,殷晚澄似乎被被先前的事情搞得心绪不佳,岁初在他身侧说了好些,他始终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小口小口吃着糕点,仔细看面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不会是吹了冷风,又病了吧?”岁初探上他的额头,忧心道,“要不我们提前回去?” 他伸手将手拂去,不冷不淡道:“那便回去吧。” 说完已经站起身,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岁初意外地看着他,原本他的情绪已经有所缓和,怎么见了半妖后便成这样了。 直到回了荫山,岁初顿了一下,在大门口布了结界,随后又快步跟上他,正跟到房门口,门“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她还没进去呢。 “澄澄,你把我关外面了。” 她一推,推不进,殷晚澄防贼似的又落了门栓。 “澄澄,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声响,他是故意的。 跟在身后的清荷小声问岁初:“这是怎么了?山主怎么连上神的门都进不去了?” 竹青小声回:“瞧瞧我们山主那如狼似虎的表情,还不得把上神吓坏了,上神自然要防备着点了。” 岁初扭头瞪来一眼,两人识趣地闭嘴,若无其事着嬉笑着走远了。 岁初站在竹楼前,对面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竹楼门,她想,活了这么久,还没吃过一次闭门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还想着他身体不能太过折腾,好生养着。可瞧着这架势恢复的很好,既然如此,她今天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不听话的小白龙,让他不敢对自己发脾气才是。 她正要敲门,“刺啦”的声响从门缝里一阵阵传来,听着像是在撕着什么东西。 她放心不下,用妖术破开落上的栓,推文进去的时候,殷晚澄正在拆墙上裱着的那一副字。 那幅字写的是:澄澄要永远做岁初的玩物。 殷晚澄见她进来,面色不改,抱着那字来到她面前。 他还是不说话,苍白的脸加上平静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什么意思,你把这字拆下来是不喜欢了?”她僵硬着扯着嘴角说。 殷晚澄边说边将那字取出来,一字字道,“我不是玩物,也不想再做你的玩物。” 岁初一愣,反应过来:“你听到我和月昇说的话了?” 殷晚澄没应声。 岁初这才理解了他突然的反常,她走过去拉过他的手,笑道:“不做便不做,生什么气呀。” 反正现在她也不将他视作玩物,更何况,那些心里话被他听到了也无妨。 澄澄会怎么想呢?她抬眼看他,而他始终垂着头,额发有些长了,遮住了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一阵风沿开着的门吹进内室,将桌上的碎纸前吹乱了一地。 他就站在纸屑中,身形单薄得也像被风一吹便散了。 这头,岁初缓缓蹲下来,捡了几张碎纸,神情渐渐冷却下来。 那上面是他曾经写下的“澄澄喜欢阿初”,一页一页,被他撕成了碎屑,岁初愣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几页纸,好像碎的不是这张纸,而是将她整个人也撕碎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岁初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不喜欢我说那些?” 他也盯着她,目光又恢复到了那空洞寥落的神情。 “自然不喜。” 殷晚澄想,她从未将自己看作是个与她平等的人,而是卑贱的“玩物”,眼下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说明了,他对她来讲不值一提。 “不喜?”岁初的心直直坠下去,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是不喜欢她的那些话,还是根本不喜欢她? 她岁初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哄过人,虽然误会了他是她的过错,但这段时间她衣不解带地守着他,费心巴力给他找解药,她自认掏心掏肺,换来的便是一个“不喜”。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殷晚澄只看着她,她自始至终都不懂,他想要的是真心。竹楼也好,花海也罢,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而设下的淬了毒的囚笼。 岁初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拼命忍住一涌而上的失望,勾着唇角,冷笑,“我管你喜不喜欢,也不需要你喜欢。” 她“砰”的一拳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两臂将他圈在身前,捧住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脸上作出一如既往的凉薄姿态,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落到我手里,你没资格说喜不喜欢,哪怕来日你清醒了也一样,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 殷晚澄察觉到她话中的疯狂,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颊,妖力像游蛇一样缠上他的四肢,将他牢牢锁住。 “马上你不就知道了吗?”她笑得轻浮又妩媚:“本来还想着给你机会休息,可你并不珍惜,就这么喜欢激怒我。那便来做点有意思的事?你觉得如何?” 说罢,她一手按在他的脑后,迫使他与她视线齐平,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随后吻了上去。 紧闭的牙关被她强行撬开,被妖力束缚的四肢被禁锢着,殷晚澄瞪大眼眸,无法动作分毫。 这个吻不比任何一次温柔缠绵,带着强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唇上突然一痛,随后一阵腥甜,岁初被逼着强行止住了这个吻,他的唇上,嫣红的一点格外明晰。 殷晚澄咬了她。 他哑着嗓子,颤抖地说:“岁初,别让自己后悔。” 岁初凄然地笑道:“跟了我,你后悔?我救了你,替你疗伤这么久,还不能让你陪我一次?你觉得你自己亏了是么?” “一次,也不行?” 屋子里一片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呵。”一声浅笑打破沉默,殷晚澄怔了一瞬,她的手连同妖力,好像一瞬间就冷下去了。 她把他放开了。 “你的琴,还给你。”她背过身去,语气冷到让人心悸,“以后,你的事我再不过问。” 她说完,从芥子袋将青白琴摔到他身上,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摔门而出,殷晚澄身子剧烈一晃,紧绷的内心突然空了一块。 如他所愿,她走了,不会再逼着他了。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殷晚澄仍然觉得停留在他面上的冷意,他愣愣地望着那把青白琴,原本碎裂的琴上一丝裂隙都没有,一如最初,连同最初被岁初划去的两个字也回来了。 可是他根本没有多少喜悦,抬眸望向她离开的方向,那里一丝影子也没有。 他裹紧了大氅,可仍然缓解不了半分寒意,很奇怪,明明屋子里是暖的。 他应该可以逃走了吧。 刚踏出房门一步,却疲惫地再也迈不出另外一只脚了。 定是累了。 他只好重新裹回被子里,鼻间涌入熟悉的浅香,恍惚间身体似乎回暖了一些。 她说,他的事再也不要过问了…… 最好是再也不要管他。 再也不要管他。 再过几日便是春天了,却像一夜之间回到隆冬,狂风吹落最后几朵红梅,院子里再也不见一丝生机。 她走了,好似带走了所有生机。 殷晚澄蜷缩成一团,忽然有一种再度被遗弃的错觉。 他又被一条蛇丢下了。 * 岁初一走出房门便后悔了。 她刚才就该不计任何后果,随便从芥子袋找个什么药给他灌下去,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要他负责。 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自然想要不择手段留下他,可到底觉得害怕,她装得若无其事,因为她知道一旦逼着他做了不喜欢的事,殷晚澄清醒后一定会和她拼命。 她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无论是殷晚澄还是澄澄,他做的决定,便是十头驴也拉不回来。她曾经见过道魁养过的雪狼,怎样对它好都不领情,殷晚澄就像那只雪狼。 狠话已经放下了,她更不可能厚着脸皮回去哄他,不够她丢脸的。 被她喜欢不好吗?他干嘛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岁初气愤地想,真不识抬举。 红梅花落,荫山被绿意染遍。时节逆转,万物复苏。 岁初今日睡醒便觉得不舒坦,眼睛像蒙了一层雾,看着并不是很清楚,身上时不时传来一阵痒意,算了算日子,惊蛰就是这两日了。 她将迎来今年的蛇蜕,于是盘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动,身体空虚乏力。 这一次远比平常虚弱得多,她自然知道原因,皆是因为心中忧愁太甚。某个家伙竟然不哭不闹, 根本没有一丝和好的意思。 不仅如此,还把她送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甚至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大有跟她倔到底的架势。 她本以为晒他两天就老实了,结果傻子轴起来比常人更一根筋,说是生气便是死也不回头。 但她有自己的骄傲,拉不下脸去道歉,以至于造成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 竹青问她的时候,她嘴硬地说殷晚澄死外边都不归她管,后来真没他那边的动静了,她又拉着竹青聊这聊那,直到竹青“不小心”地放出点消息来。 但她不能真的不管他,她不能让他死了。 拖月昇打听龙角也迟迟没有消息,只能将注意力放到阿辞的身上,为了他体内的青萝芝快速生长,她不得不又再度输送了一些妖力过去,但唯一那一次,好巧不巧,整日不往院子里钻的殷晚澄偏偏出现在那里。 岁初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却赌气似的在一旁不冷不热地笑,忍着脾气看着阿辞特意拨弄着松散的领口,她期待着这小傻子忍不住上来质问她,她就可以自然而然顺水推舟地把他揪回去。 然而殷晚澄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一副根本不想理她的样子。 两人冷战,竹青看在眼里,岁初那边哄不了,只能从殷晚澄这边下功夫。 竹青添油加醋道:“山主今天摔了一跤。” 殷晚澄捧着一本书没回应。 竹青提高了音量:“因为山主的眼睛看不清楚了。” 殷晚澄翻了一页,页脚却被捏得轻微变形。 “山主最近很不安,很需要人陪着。”她偷瞄殷晚澄的反应,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反应,才不甘心地走了。 手中的书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了。 殷晚澄突然想起,明日便是惊蛰了,惊蛰一到,往往伴随着蛇蜕,蛇蜕后不久便是蛇的情期,这段时间是蛇妖最虚弱的时候。 她……没事吧? 他眸光深深,半晌又垂下视线自嘲,她本事大的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告诉过她阿辞不是好人,但她不听。也对,他说的话算什么呢,他有的是人陪,再不济还有那个纠缠她的九头蛇。 他只是一个供她消遣的玩物而已,玩腻了就丢弃了。 袖中的指尖泛着苍白的印子,额间青筋抽搐,脑中反复回荡着那一天她离开时的背影……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他向来庄重自持,情绪并不外显,很少有事能波动他的情绪。那一日冷静过后他便想着离开,可荫山四周的结界却又无法逃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无法排解的妖力,连同心念感应的双生契作祟,得知自己被困在这里,心底竟生出一丝庆幸。 阿辞衣衫不整地从房门里出来那一幕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们做了什么?是不是像之前对待他那样对待阿辞? 殷晚澄不敢去想,那原本只有他们两个人躺过的床榻是不是也粘了旁人的味道,她的蛇尾会不会也会缠着他,和他互相饮血结下双生契,又是否在他耳边说,他是她最喜欢的小宠,以后便叫她阿初好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下定了决心。 最虚弱的时候,荫山的结界也会消退,不能再犹豫了,这是离开的好机会。 窗外传来了些许动静,一片金色的羽毛落了进来。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去。 第58章 第58章惊蛰过后是情期。 夜渐渐深了,子规在树梢一声一声啼鸣,惹人心烦,月光洒下一地残霜,室内的景象照的如同白昼。 室内燃着一根安神香,床榻之上,一条手臂那样大小的青蛇盘在榻上,一圈一圈蹭着床尾的横栏,不知盘了多少圈之后,终于在额前磨开了一道裂痕。 蛇蜕所要经历的事早就烂熟于心,步骤早已重复千万次,一旦开始便不能轻易结束,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完成蛇蜕。 岁初费力地抻着脑袋,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蛇蜕上,却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方向。 蒙了皮的眼睛仍是看不清的,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推门而入,徐徐靠近。 “谁?”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开了她的结界,她难掩心中的震惊。 白影慢慢走到案前,不知做了些什么,岁初听到他极为浅淡的一声:“是我。” 殷晚澄的声音。 她心中疑虑不减,凭殷晚澄现在的灵力的恢复速度,是万万不可能破开结界进来她的房间……如今她刚刚开始蛇蜕,不上不下的位置被他拿捏的刚刚好,似是算准了这个时辰。 他又走近了几步,岁初察觉到他在看自己。 “现在知道来了?”选这个时候来,是求和? 而后便听到他低声笑了几声,岁初总觉得他笑得莫名诡异,让她很不舒服。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主人,蛇蜕很辛苦吧?我是来帮你的。” “出去。” 她可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蜕皮的嗜好,不论是谁。 被冷硬的拒绝,来人似是有些恼了。 “主人,你现在的样子……”他来来回回打量她几眼,又伸出手指趁岁初未曾察觉的时候戳了一下她的后背。 岁初瞬间弓起身子,蛇芯快速吐息,作出防备的姿态。 气息并不对,他并不是殷晚澄,而是阿辞。 “真丑。”阿辞“啧啧”两声。 眼下她的鳞片失去光泽,身上不负原有的清脆,整条蛇看起来灰蒙蒙的,她自然知道现在的样子并不好看。 “澄澄人呢?” 阿辞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岁初毫无预兆地准备绞住他的手臂,然而出手的的瞬间,却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太慢了……不仅如此,甩出去的尾巴软绵绵地瘫倒下来,又被轻易地捉住,她怒极,妖力动得越快,却散的越快。 眩晕来的突然而猛烈,并着一股突然涌上来的热潮,她被像绳子一样拎起来。 “畜生就是畜生。”他观察着她的反应,突兀一笑:“怎么?发.情了?” “你把香替换了?”那一根香,是为了遏制她蛇蜕之后的情期特意燃的,眼下她还未蜕皮完成便提前至现在,定是他一进来趁她看不清楚便动了手脚。 大意了,还以为她的结界非常人可破,便是破了,她也以为进来的是殷晚澄,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把他绞死。 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又是他……又被他拎在手里。 岁初恨恨地想,反复落到同一个人的手里,她简直蠢透了。 “那位大人送我的,说是对付你刚刚好。”阿辞又道,“我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像呢,我以为能瞒天过海,但,谁让主人这么轻易就识破了我的伪装,那就不要怪我不温柔了。”说罢,顺着岁初的脑袋用力扯了一下,将她脸上的一块蛇皮撕了下来。 岁初痛极了,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奈何她没有力气,咬人不痛不痒,此刻她只愿自己为何不像月昇是一条毒蛇,把这个小人毒晕过去。 等她恢复了,定要把他手脚都砍断! 岁初不明白,他到底哪来的胆子敢以下犯上,他背后倚仗的是谁?道魁?还是其他人? 阿辞拖着慵慵懒懒的声调道:“凭你自己无法蛇蜕吧?虽然我对蛇没什么兴趣,但毕竟主仆一场,我来服侍你一场也没什么。”他又伸着手指顺着她的蛇首摩挲,面上生出一丝邪笑来,“既然教了我怎样破除你的结界,自然也教过我怎样让你变回人身,主人,你一向喜欢玩弄别人,大概不知道被别人玩弄的滋味吧?不如,你求求我?” 情期来得气势汹汹,岁初像高烧一样浑身滚烫,神智开始模糊不清。她强忍住蛇蜕期想要蹭人的本能,从他手心猛地一扑,跌落在地上。 荫山皆是蛇妖,在这个都在自 己屋里度过蛇蜕,谁也无法救她。 他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悦,一脸踩住她的尾尖,道:“你以为谁会来救你?你口中的那个傻子?我告诉你,那傻子知道你在蛇蜕,荫山结界一破,他第一时间就往山下逃了。” 岁初咬着牙从他脚底抽出尾巴,他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身后阴恻恻地笑:“真可怜啊,你待他那么好,他却不领情呢。但我告诉你吧,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么多妖怪眼巴巴地盯着他,想必这会已经被擒住抽骨放血了吧?” 他又把岁初捉了回去,“主人,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等我服侍完你之后,再告诉你他是什么吧?”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暧昧吐息道:“望主人垂怜……” 正要继续撕开她的蛇皮,屋内烛光一晃,他尚未来得及眨眼,腹上被重重一击,紧接着他便被人摔在了地板上。 岁初正烧的难受,却忽然视野一片漆黑,恍惚之间被人捧起,一道微风吹拂,清列的梅花涌入鼻尖,头脑随之稍稍清醒。反应过来他是谁的瞬间,她松了口气,安心地挂在他身上。 笼罩在星夜的阴云散开,露出清淡的月光,来人正站在月光下,龙尾已现,一袭白袍浅淡将黑暗隔开,泾渭分明,仿佛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各种糟污皆无所遁形。 阿辞呆滞片刻,忽然喊道:“是你……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殷晚澄声音低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辞咽了咽口水,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正要起身,殷晚澄猛地踢了一下他的膝盖,他重新跪坐在地上,闷着一口气,谄媚道:“这只蛇妖只把我们当成玩物,你还要帮她?澄兄,你把我放下来,趁她蛇蜕之时没有反手之力……我们……”手臂被殷晚澄单手制住,反剪在身后:“不会吧?你难道和她站在一起?难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 见殷晚澄无动于衷,他满脸愤恨,紧紧攥住殷晚澄的手腕,循循善诱:“你和我应该是一起的,我是人,你是神物,而她呢,不过是一个畜生。”他指了指现在正软软靠在殷晚澄手心上的岁初,道,“你看,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先前还与我……” “我和你不一样。”殷晚澄淡道,“你,脏。” 他面容平静,面上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瞳孔里倒映着与他三分相似的面容,却是沉寂冰冷。 阿辞一怔,自从他跟了道魁以来,他的手下处处夸他是飘逸出尘、温润如玉的阿辞公子,就连拍卖那日亦是如此,那么多妖怪出价来买他,岁初瞧不上他便罢了,一个傻子,有什么资格说他? 何况,他根本不是什么白龙,他分明是…… “你不要忘了她不单单只有我们两个玩物,怕是数不胜数了。而且,我刚才还摸过她了,你就不嫌脏吗?” 这话终于触怒了殷晚澄,他手指慢慢收紧,房内隐约可以听见骨头发出的脆响,岁初终于找回一丝神智,劝道:“澄澄……不能杀他。” 岁初感觉到殷晚澄整个身子都紧绷了,却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阿辞自然是可恶的,不仅是殷晚澄,连她都忍不住想把他杀了,可他身上还有青萝芝的种子,是救治殷晚澄的药材之一,纵使她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也不得不忍着恶心让他继续活着。 殷晚澄收了手,阿辞缓了过来,便又对着殷晚澄耀武扬威,殷晚澄实在气不过,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岁初吸了一口气,担心殷晚澄没轻没重地把人拍死了,他垂着头道:“他太吵。” 便强行让他闭嘴了。 嘴上说着,脚上也没闲着,一踹,把人踹进了黑夜里。他又闷声道:“碍眼。” 这是又在生闷气了,岁初知道他又误会了,甩甩脑袋,想解释,可是身上难捱的情潮烧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殷晚澄见她这般便知是何情况了,他重新将安神的香点重新替换,但她被压制的妖力一时半刻无法复原,看她这副情形,定是连自己蜕皮的力气都没了。 若是一直卡在这里,情况会很糟糕。 殷晚澄起身正要离开,岁初察觉到,用尽全身力气,尾尖勾住他的手指:“不准走!” 中了阿辞诡计的时候,她并不害怕,可一想到殷晚澄想要离开她,她却觉得理智再也无法维持,但她也知道凭他现在的状态,他要走,她根本拦不住。 殷晚澄微微一动,蛇尾便像一条没有生命力的绳子直直陷入床榻,她伏在床头,克制不住地发抖,艰难吐息:“我不是向着他,我……什么廉价的货色……都能瞧上的……” 她终于服了软,向他委婉解释,殷晚澄顿了片刻,蹲下身轻轻抚了下她的脑袋,无奈道:“你等我回来。” 脚步声远去了,岁初尾尖徒劳地做了最后挣扎,再想喊一句他的名字,身上像被丢进了火里,蛇皮半搭在她身上,又疼又痒,难以呼吸,她神情迷惘地注视着前方,连稍微动一下都做不到了。 以前也有过这般孤立无援的时候,可是却没有人来救她。 等到她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沾了水的蛇皮挂在一边,殷晚澄正用手捧着她的身体,清理黏在她身上的蛇皮,帕子轻柔地在她身上擦拭。 她有些难为情地缩了一下。低下头,重新视物之后,便是他手指上新添的一道伤口。 口中甜腻的味道仍在,她下意识便明白了,他又给她喂血了。 岁初仰头望向他的眼底,他平平淡淡的一双眼无甚情绪,见她已经清醒,收好帕子,将屋子里的水渍一并清理好,才说:“蛇蜕已经完成了,你好好休息,我这便走了。” 他已起身,岁初却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落地时化为人形,三两步扑进了他的怀中。 几滴血,便让她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走? 她一改之前的羸弱,又是盛气凌人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帮我蜕了皮,又从上往下把我摸遍了,你这就想走吗?”她把他抵在墙边,理直气壮地捧着他的脸。 仍是清淡没有多余情绪的一张脸,不用装点便浑然天成,像是上天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 她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美玉在前,其他的都如尘土。 分别了这么多天不见,再见到他时,她心中是欢喜的,只想盯着他、抱着他,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澄澄,你必须对我负责到底。” 浅淡的香气逼近,殷晚澄呼吸一窒,避开她的视线道:“你是不是还没清醒?” 他点了香,又喂了龙血,她应该不会再被情期影响才对,可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如此炙热,好像对他……早已情根深种。 怎么可能…… 岁初把他的脸掰正了,滚烫的身体压上了他的。 “澄澄,人间有个故事,是说有个人类怜悯冻僵的蛇,暖醒了蛇,却被蛇一口咬死。” 她扬起一个笑容,让他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的样子。 所以,谁让你对我这样好,让我动心呢。 “碰上情期的蛇,更会永永远远地咬上你,再也不会松口。” 她不想分辨是情期还是心底的想法,总之她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想要他、占有他。 “澄澄,很难受。”她攥紧了他的手,凌乱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面若桃花,脸上泛起的红晕如晚霞一般旖旎动人。 “澄澄,帮帮我……好不好?” 第59章 第59章(晋江文学城)他变成了偏执…… “澄澄,帮帮我……” 岁初撑开手臂,揽过了面前这人的脖子,滚烫的吻落在他冰凉的唇上,很快便惹得他的唇也沾了滚烫的温度。 殷晚澄浑身都僵住了,伸手去推她,却被她捧着脸,深深地吻下去。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或是玩味或是侵占的吻,这个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温柔又克制,又珍之重之,缠缠绵绵地与他交缠。 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她的温柔,可他根本不为所动。 开着的窗子透了一缕风进来,两人的发丝相互缠绕,他的呼吸却是慢慢乱了。 一呼、一吸,胸膛剧烈起伏,喷洒在她脖颈间的气息灼热,像是快要把她烫化了。 他的身体对她一直很敏感,从前是青涩,后来被她玩过那么多次,仅仅是这样抱着亲一下,反应就这么大了。 但是,殷晚澄还是将她推远了一些,只是岁初的双手还搭在他的脸颊,他的眼睛如此直白的落入她的眼底。 依然明亮,只是隐隐带了些迷茫,眼眶泛着难耐的红,无措地颤了 几下眸子,空气里都是他的呼吸声。 半晌,才是他低沉、沙哑的声线,带着微微的抖。 “可你不在意我。” 殷晚澄面上冷得像冰,无人可知他内心无法平定的陌生的情愫,这与他恪守的信念相悖的举动让他始终无法静心。 他以为自己根本不喜欢她,他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双生契在作祟,他尝试着不见她,强行切断与她之间所有的联系,可再也见不到她之后,胸口的隐痛和空虚不断地扩大,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口中迷迷糊糊地喊的是她的名字。 身体和心远远比他的嘴更诚实,皆已对她有了本能的记忆。 别喜欢别人,别喜欢别人,别喜欢别人。 他不断地在心里祈求,企图通过双生契传递给她。 可是她从来不会理会他的想法,双生契作用下产生依赖让他不能忍受她的一丁点冷漠。她轻飘飘地投来的戏谑的一眼,他便感觉眼睛涩得很,几度开口都说不出话。 明明他之前绝不会被情绪左右的,这样的自己,连他都陌生。 灼热的指腹落上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 “真哭了?” 一句话,他彻底忍不住了,理智冲击到溃败,像是一团被击散的散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他哽咽道:“你又在玩我。” “我是认真的。”她轻轻地勾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哄道,“澄澄,我喜欢你啊。” 她注视着他泛着水光的嫣红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短暂停留,很显然,他已不知作何反应。 妖女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可是面对这样的她,心却不由自主地向她倾斜。 “那你为什么不信我?我说过,阿辞不是好人。” “你为什么带他回来?不理我,却让他进你的房门,你看他的身体了,也摸他了是不是?” 一声连着一声的质问,他暗道自己怎么又变成了那个“澄澄”,轻易地被人左右了情绪。 “刚才要是我不来……他……” 如果他真的没有过来看他,光是一想会发生的事,他都要疯了。 他觉得他如今的样子实在算不上是别人眼中冷静自持的上神,而是一个偏执、卑微低贱又疯魔的傻子。 那又怎样,她并不知道他如今是裹在“澄澄”外衣之下,肆无忌惮地说着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她不仅毁了他的清白,还把他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疯子。他却恨不起来,甚至没出息地喜欢上她了。 岁初听着他的控诉沉默半晌,倏然轻笑:“我若说是呢?” 他脸上刹那间褪去了血色,眼眶泛红,却悄无声息将人推开了。 “澄澄,你在嫉妒吗?” 殷晚澄沉默着垂下头,努力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失态。 被她看到,又要被嘲笑了。 “我不嫉妒。” 他明明知道蛇妖一族天生冷血,并不会心软。他觉得自己就是被心爱之人抛下的香莲,可他又比她还要可悲,毕竟他们连夫婿都不是,也没有子嗣,有朝一日她翻脸不认,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过往。 “又嘴硬,你明明很在意我。”她温柔地舔去他眼角的泪,掌心按在他胸口的位置,“它比你诚实。” 察觉到他轻微的抗拒,岁初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他不承认,不信她,那她便推一把。 “澄澄,我不喜欢你了。” 好奇怪,刚才心脏激动地快要跳出来,怎么一瞬间就停滞了,连同他眼底的光都散去了,像所有的星熄灭了,只剩一片死寂望不到边的黑夜。 让人觉得空洞、窒息。 这难道还不是喜欢她吗? “还不承认吗?”如愿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轻轻捧住他毫无生气的脸,认认真真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我便好了。” “我觉得,我是爱上你了。” 她见过很多话本,包括羲缘所说,对一个人思之念之,见到他便觉得欢喜,不管是不是因为情期还是别的,此时此刻,她是爱的,更不会避讳,哪怕之后殷晚澄清醒后冷眼相待,她也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说起她就是爱他。 “帮帮我,好不好?” 殷晚澄垂下眼睫,又是骗他的谎话,她对他说过许多遍了,说他是她最喜欢的小白蛇、最喜欢的玩物,但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一个物品,随意剥夺他珍视的一切,根本不是爱他。 帮帮她,帮她什么? 是像之前那样,被哄骗着褪下衣衫,被屈辱地摆出各种姿势,像个玩意一样在留影镜上留下各种不堪的画面吗? 殷晚澄厌恶这样的自己,讨厌她总是这样折辱他,又轻飘飘不负责任,今日说喜欢他爱他,明天转头便将他抛之脑后,说可他确是真真切切地离不开她了。 可是…… 她对自己真的没有一丝丝动心吗?门外的红梅树、竹楼,锦盒里的红梅,那一片花海,复原的青白琴,包括蛊毒发作后不管不顾地不惜化为原身也要救他,还有刚才帮他蛇蜕时,她勾着他的指尖,一遍遍地说要他不要走……应该……是喜欢的吧? 如今她说了爱,可他又不敢上前了,试探着给出一点点喜欢。 “你说爱我……能不能只爱我?”他用力地抓紧了她的袖子,近乎乞求地说,“不要别人,无论从前你有过谁,都一并算了,往后,只爱我一个……可以吗?” 他觉得自己半点上神的模样都没了,先前过去他不敢细想,也不敢追究,他也无法改变过去,只有这一个要求,只要她往后只爱他一个,他就能豁出一切。 他愿意去赌,她说的是真的,他愿意相信她一次。 她要什么,他便给,白龙这一身,只要她需要他不会有任何犹豫地给她。 只求,只爱他一个。 岁初从未想过会看到殷晚澄这般卑微的姿态,这也是她想对他所说的话。 等你醒后,能不能忘记白萱,几千年的偏心我可以不再过问,从此往后,只爱我岁初? 明知道这是澄澄,不是真正的殷晚澄,真正的殷晚澄不会这样卑微,等他醒后,所有的一切都作不得数了,她还克制不住地越陷越深。 即使是镜花水月一场,片刻温存好过从来没有,至少现在,她想要抓住他。 “本来就是,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个啊。”她说。 只对你动过心,只喜欢过你一个。 原本熄灭的灯刹那间亮起,满眼明亮。 “想要镜子。”要留影镜,完完整整地,把她所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到时候,反悔也不行,他格外执着,“对着镜子说。” 岁初如她所愿,昔日只有他的影子,此刻完完整整的记录下她的声音。 “岁初喜欢澄澄。”昔日的话有了回应,她一字一顿地补充,“永远只喜欢澄澄一个。” “澄澄,你好久没叫我阿初了。”岁月略微扬起头,注视着他,唇角溢出一个如春风般柔软的笑,“叫我阿初好不好,我想听你喊我阿初……” 他认真地望向她,又恢复了以往没有棱角的模样,像以往乖乖顺顺地喊她:“阿初。” 这次格外温柔缱绻,像恋人的低喃,一声“阿初”,所有隔阂烟消云散。 吻落下去的时候,殷晚澄没有拒绝,发丝相缠,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如同她此刻的心意,不再模糊,不再犹豫不决,未来在她 前面就是如此清晰。 她揽着他将他按在床榻,隔着薄薄的衣衫的阻碍,两人相接的地方,温度迅速攀升,她仍是觉得不够,还想离他更亲近些,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修长的手指却握住她的腕骨。 “澄澄不想帮我吗?” 或是他仍是懵懂的,不知解下来要做些什么,没关系,她可以教,哪怕她的行为不算光明伟岸,不择手段,她也顾不得了。 她现在,就是要趁着他还未彻底恢复,把他变成自己的,哪怕是他清醒了也抵赖不得。 想到这,她的手伸向他腰间的带子,半是诱哄地与他说:“澄澄,让阿初舒服,可好?” “阿初。”他伸手搭在她的腰身,埋首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一下子烫在她身上,他涩哑的嗓音散在黑夜里,“今夜,换一种玩法吧。” 烛火一晃,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随后,唇落在她的颈间、锁骨,又试探着往下。 迷迷糊糊中视野一片漆黑,原是烛火灭了,只有浅浅淡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留影镜上也是一片漆黑。 有些事,不便留在镜中。 岁初感觉身上有一簇微弱的火苗,烧的她越发口中越发干渴。 “之前不是说让我在上,你是不是忘了……” 停在她身上的人忽然停下来,岁初抬头望向他,只见他眼尾红透,嘴唇翕张无数次,似乎在做心里建设:“怕累着阿初。” “你会吗?”她向来只过嘴瘾,可她觉得再怎么着也比一个傻子懂得多,如果他生涩,到时候疼的、难受的也是她自己。 她不介意引导他。 “看过画……” 回想起那册子上的画面,他脸色红的要是滴血,原本是不会的,可在岁初耳濡目染之下,的确把他带坏了,偏偏他记性好,自是想忘也不能忘。 衣衫如她所料地被他解开,丢到一侧,乌亮的头发披散下来,盖在了胸前。 她是真的不知道殷晚澄明明看上去那么弱,身体还未彻底恢复,却在这种事上不像一副病秧子,果然是拿着刀枪的神将。她脑袋昏昏沉沉地想,为什么他初次便能很好的掌控力道,带着她入了极乐境。 大概是男人的本能。 更何况,她好像看到殷晚澄的神情不太一样,像是发现又确认了什么,眸子倏然发亮,像是天幕中的星子都盛了进去,晃花了她的眼睛。 随后,他低声浅浅笑了一声,清哑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阿初,澄澄是唯一一个吧。” “是的吧?”像个得了喜欢东西的稚子,问她一遍又一遍。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却不甘心,非要她亲口再说一遍。 岁初半推着他,只觉得喉间干哑,像濒死的鱼:“我不行了。” 他委委屈屈的望过来,却是十指与她相扣:“可澄澄难受,阿初要给澄澄治病的,阿初也难受,澄澄得让阿初……” 虽是觉得难以启齿,但更难以启齿的事都已经做过了,殷晚澄只纠结了一下便继续道,“得让阿初舒服。” 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舒服了。 蛇蜕以后的情期绵软无力,更何况被他制着。傻子便是这点不好,不知节制,她说一句,便用一句“治病”给堵了回去。 她觉得如果现在她是蛇身,一定都脱水成一条蛇干了。 岁初眼眸半垂,透过泪光,她看到了面前的殷晚澄。 以往的殷晚澄是那般目空一切的清高模样,几缕鬓发黏在脸颊上,失神的眸中尽是一片意乱情迷之色。 这样的殷晚澄才是单单属于她的“澄澄”。 他揽着她稍微平复了些,岁初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他,他也认真地回吻。 “澄澄知道刚才是在做什么吗?” “交尾。”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 岁初笑了,将留影镜递到他手心。 他不明白。 “你替我保管吧。”她将之前不堪的画面都一并去除掉了,只剩下方才她说的承诺,是她让殷晚澄没有安全感,她总要给他保障的。 她打定主意不会再用这些东西欺负他,她不想殷晚澄以后想起他,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他握着留影镜翻来覆去查看,自然也察觉到之前的东西被清空了,黑眸中的神情犹豫不定,“为什么?” “你既然提了,那便送你了。”她看着他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取来,只要你不走。” 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但他还是将其拢在袖中收好。 毕竟上面是她的一句承诺。 蛇会咬人,龙也会咬上不松口呢。 “转过身去,我看看你的背。”想到许久没注意“忘魂”的事情,她担心蛊毒对他身体的侵害,殷晚澄翻身后,将后背上的鬼花给她看。 和之前相比小了很多,眼见这段日子应该不会毒发,只是她有些疑惑,好像这次时间隔的格外久。 见她沉思,殷晚澄唤她,“阿初。” 他转过身,攥着她的手道,“有了我,往后便不能丢下我,自然,也不能和旁人交尾。” “要是再有别的小宠来勾引你……我就……”他沉下眸子,以“澄澄”的口吻,恶狠狠道:“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第60章 第60章(晋江文学城)这是逃跑的惩…… 屋外,辛烨左等右等不见殷晚澄出来,他坐立难安,唯恐上神失手。 不就是一个留影镜拿捏了上神吗?依他看来,上神就是顾忌太多,私自囚禁上神,无论是仙界还是妖界的规矩,上神把她压成蛇干都没人追究。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他展翅窗口飞去,跳上窗台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一探,却发现先前的结界破了,又施了一层新的结界。 上神定是有危险。 他正打算闯进去保护殷晚澄,却没成想与打开房门的殷晚澄撞了个正着。 他来不及说话,却见到发冠连同衣衫都凌乱的上神后,又望向他脖颈间暧昧不明的痕迹,神魂巨颤。 “上神……妖女……妖女竟然这样对您……” 竟然亵玩他清冷孤高的上神,将他的纯白染了脏污!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恨不得当场就把岁初掐死:“是属下来迟一步,我这便进去,把那蛇妖扒了皮给您出气!” 还没等他行动便被殷晚澄拦下,暗夜里,殷晚澄静静地看着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瞳孔里掺着一些别的,辛烨看不懂,但也知道这种情绪是他未曾见过的。 “先前扔出来的那个人呢?”低哑却泛着寒意的嗓音一经响起,辛烨浑身一僵,不用说也知道殷晚澄刚才经历了什么。 辛烨径直将阿辞提溜带进了柴房,羽毛一擦点起油灯,殷晚澄看着仍未清醒的阿辞,道:“把他弄醒。” 辛烨上前猛地踹了几脚,又扇了几巴掌,见人还没有醒的意思,殷晚澄面无表情道:“那便烧了。” 辛烨照做,但心里想着却是上神这次清醒后,行为处事都与之前相去甚远。 火光点亮了阿辞的衣袍一角,灼热的痛感烧的他乱叫扑灭火焰,抬头见殷晚澄默然看着,火光照得他犹如不似神明,而是冷面无情的阎罗。 “都是你这个傻子!”他歇斯底里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未靠近殷晚澄便被辛烨踹倒。 “敢对上神不敬,你是不想活了吗!” 此话一出,阿辞像失了魂一般:“上神……上神……你竟是上神!” 虽然他放声大笑:“上神又如何,还不是变成傻子了!成为女人的玩物了!” 殷晚澄目光微沉。 以为他药石无医,只是一个傻子,而岁初被蛇蜕制住,无法反抗,倒是好手段,可他并不觉得阿辞这样的人会想到这些。 “先前那些事,谁告诉你的?” “怎么?怕了吗?”阿辞回过味来,唇边溢出冷笑:“也对,你应该怕的,若是被旁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们会怎么想?岁初会怎么想?上神当惯了,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辛烨喝道:“住口!” “我是什么东西,不用你告诉我。”殷晚澄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这便是你嚣张的理由?” 阿辞道:“你竟不怕?” 殷晚澄沉思片刻,对辛烨道:“把他弄傻吧。” 他永远学不会威逼利诱那一套,虽然他不说,他也猜到了是谁。 毕竟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想要他死的,也只有那一位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将手伸向了荫山。 虽然他不明白阿初为何不杀阿辞,但荫山混了不干净的东西,有第一次,他决不能让那一位趁虚而入第二次。 阿辞发出一声嚎叫,道:“你这个卑贱的……”剩下的话却被辛烨扼住了。 直到殷晚澄回到房屋前,他还是一言不发,沉默良久,辛烨抢先开口。 “妖女是不是又拿着留影镜逼迫您了?”他不想提阿辞那烦心事,没想到那妖女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竟夺了他上神的清白。 “没有逼我,我心甘情愿。”殷晚澄摇摇头,并未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辛烨震惊地望向他。 殷晚澄重新看向辛烨,脸上阴霾散去,目光是他未曾见过的柔和:“我曾经对她说过会永远护着她,既然承诺了,我就该对我的话负责。” “上神,您糊涂啊!”辛烨痛心道,“那时候您并无神思,妖女诱哄您说的话怎能当真?而且她根本就是把您当成……” “玩物”两个字说出来有辱上神的身份,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殷晚澄却替他说出来,“哪怕她只当我是个玩物。” “怎可!”辛烨失声道。 “辛烨,我一直都教导你,君子一诺,重于千山,无论我是在何种情况下说过这句话。”他顿了一下,道,“你也不想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辛烨无法辩驳。 “况且……如果不是阿初,殷晚澄已经死了。”殷晚澄又道,“既然这条命是她给我的,还给她也是应该的。” “上神,您不能这么想……报答她的方式有很多,不需要您……” “可她不要。”殷晚澄微笑,“她只要我。” “辛烨,你这样劝我,我也要劝你不必事事以我为先。你不必瞒着我出事的消息,不必扮成我的样子佯装我还在。” “属下不想承认上神出事了。”辛烨半跪在地,“不归渊不能没有上神,仙界也不能没有上神。” 殷晚澄摇头:“你迟早要习惯没有我的日子。” 殷晚澄不是一个万能的神,也会有像现在这般成为一个废人。 他早就有离开不归渊的心思,辛烨早晚要学着独当一面,而他在不归渊一天,仙界永远不会重用辛烨,这或许是一个契机,辛烨总不能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事实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辛烨一直做得很好,哪怕不是以他的名义,这职责他也担得起。 “属下知道上神的顾虑,上神是我唯一的亲人,属下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上神周全!” 殷晚澄摇摇头,道:“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是纯正的神鸟金乌,而我只是……” 未尽之意,两人心知肚明,他顿了一下,摇头道:“我不能回不归渊,这里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何况,他现在已有了无法离开的牵绊。 “还有,他。”殷晚澄抬眸望向漆黑的星夜,眸中深邃,“六千年了,他还是想要我死。” 殷晚澄话语平静,可越是平静却衬得他面容悲凉,辛烨自然也知道“他”是谁,上神几千年沉重的心事,皆源自“他”。 “我得尽快恢复灵力。”殷晚澄将一枚龙鳞放到他手心:“有消息,通过这片鳞联系我。” 辛烨离开前,突然回头问他:“上神,您在这……开心吗?” 殷晚澄眸中晶亮,不假思索:“自然。” 想必我此生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失去神智,不必想着过往那些事,不必在意自己的身份,只是留在她身边的傻“澄澄”。 “明白了。”辛烨不再劝,只要上神觉得开心便足够了。 临走时,他又想起一事:“最近道魁得了一条缚灵锁,好像还在找什么东西,大费周章的样子,不知道他想对付谁。” 殷晚澄略微思索:“我知道了。” 道魁先前所做之事,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把他解决了。在那之前,还得破开阿初的四山血盟,避免让阿初被牵连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殷晚澄走回卧房间,在窗口微微驻足,里面没什么声音,他放缓脚步,走路无声无息。 重新躺回床上,像离去前那样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身前突然伸过一截手腕,慢慢将他往身边拽了一下,而后依偎在他怀里把他牢牢锁住了。 “你去哪里了?” 蛇蜕期是她最脆弱的时期,三日左右妖力不见增长,再加上情期过后格外敏感,她察觉到人不见了,唯恐刚才浑浑噩噩的一切皆是一场梦,更害怕他就这样离开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穿上衣服便不认了?你是不是想跑?”带着热意的蛇尾卷上了他的腿和腰,尾尖又不安分地在他腰间绕着圈,然后又在他的胸膛暧昧磨蹭,似在无声催促,“自觉点。”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她,欲求不满的又是她,殷晚澄轻轻抿唇将她的尾尖拂下来,小声劝道:“阿初,该休息了……这些事,改天。” 岁初猛地睁开眼,一个翻身越到他的头顶,将他禁锢住:“谁让你乱跑,这是惩罚,你不许拒绝。” “你才刚刚蛇蜕,身体虚弱,不宜过度……” 他又在说些惹她不高兴的话了,岁初没耐心地打断。 “可我是蛇。”她说,“你之前不是也看过么?蛇交尾的时候,岂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的?” 先前,那是她第一次,被暗算精气神没怎么恢复……而他又那般克制唯恐伤到她。不过,谁让他是龙呢,龙便是这点好,她现在生龙活虎,一点也不觉得累,甚至远比之前,精力还要旺盛得多。 “我们族类,最长的交尾时间有六个时辰。”她一脸憧憬,“我也想试试,你能与我多长时间。” 殷晚澄被她先前的话说的一红,一听“六个时辰”,脸色又白了。 六个时辰……眼下都快寅时了,她是想要与他试到明日正午…… 他怕是今夜要累死在床榻,不死也定会是一条废龙了。 “怎么,你不行吗?” “阿初……要循序渐进。”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你这样会很快腻了我。” “怎么会?”她又从床头翻了一本册子来,“我有的是册子,明日我再让竹青给我搜罗些来。” 殷晚澄这下是彻底呆住了,他觉得想要他死的好像不止一个。 “澄澄,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岁初一点点舔去他唇边的水渍,直到把他的唇吮成嫣红一片,“蛇性本淫,情期尤甚,你说要我只爱你,这种理由太霸道,那我也得要求你,负责满足我吧。” 手指轻轻一挑,虚拢的外衣再度褪去。 殷晚澄闭上眼睛。 又被她看到了…… 可是岁初仍觉得不满意。 “哎呀,你干嘛那么紧张,这里……还是很干净啊。”只是被她这样看着,他的身子便忍不住轻颤,又像是案板上呈上的鱼,却主动松懈了身体,任由她好奇地触碰。 “这里还没有我的痕迹。”她眨眨眼睛,语气乖巧可爱,烛光的背面,她像引人坠入深渊的邪祟,不停的抚弄让他在无知无觉中□□中烧,连带着眼眸深邃得燃烧起一轮火焰。 “阿初……你,你真的想试吗?” 他的声音哑到不成样子,双手已经揽在了她的腰间。 “澄澄,难道你不想给我证明,你的学习能力有多强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第61章(晋江文学城)世间无人可及…… 六个时辰果然还是异想天开,岁初到底还是在殷晚澄累死之前喊了停。 岁初振振有词地说是心疼他,殷晚澄还很给面子地顺应了她的话。 第二天一早,殷晚澄还睡着,岁初已经神采奕奕地穿戴好。 她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好似妖力都增加了几分,如果不是殷晚澄困得神智不清的样子,她非得把他弄醒再多加学习几次。 浅浅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关好,她还得料理了昨晚那个不像话的东西。 竹青远远瞧见,一眼便望见岁初今天格外不同,自从和上神吵架之后终日烦躁不已郁郁寡欢,今日却感觉她心情颇好,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竹青一想便明白了,眨眨眼睛试探问道:“山主得偿所愿,把上神吃干抹净啦?” “是啊。”岁初也不避讳,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主动送上门来的小白龙,哪有不吃的道理。” 澄澄真是太好骗了,轻轻勾引,便听话地伺候着她,那上头极难的姿势,他也乖乖地应了。 她心情极好,说话都带着笑,而后又想起一事,在竹青耳边耳语几句,竹青羞得脸色通红,眼睛下意识瞄向岁初卧房的方向。 凭上神那黏人的性子,却不见上神与山主一齐出来……上神这怕是被采补得下不了床了。 人间有云,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换作上神和山主也是一样的。 再想想山主吩咐的那些东西……她一个女孩子去找那种书……不太好吧? 眼见岁初已经背着手走远,她连忙追上去:“山主,这事不太好,上神毕竟身子虚弱……” 岁初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不知节制了?是不是应该他主动些?” “从上次与我置气后,他好像变成了个冷淡的性子……”岁初自语道,“他也不像之前那样黏着我了。” 是啊是啊,山主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竹青猛地点头。 “我记得四月,羲缘会忙着结缘盛会,到时候,我带他出门散散心。”岁初想了想,倏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不知是想到什么又低声在竹青耳边耳语几句:“另外,你与清荷说一句,记得给澄澄每天准备一碗鹿鞭汤。” 竹青前半段还在连连点头,听着后半段心里默念,可怜的上神,眼下是没有人能帮你了…… 正说着清荷,清荷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山主,今早我准备早点的时候,便看见柴房昨夜竟然起火了……” 岁初听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起来的,火不大,只烧了一点……但,旁边……阿辞在那里……他……他看起来像是疯了!” 昨夜还冲她耀武扬威的人此刻已成为一个疯子,清荷怕他生事先找绳子将他捆在角落,等岁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披头散发,衣摆沾着黑灰,口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的阿辞。 他双眸无神,等岁初站到他面前时,他尖叫道:“妖!” 手脚并用,连带着皮肉都勒出了痕迹。 “卑贱……妖!” 岁初凝着他看了一会,冷哼:“装疯卖傻?” 她又指指自己:“趁机骂我?” “同样是变成傻子了,澄澄也没你这么丢脸。” 她怎么会觉得这人和殷晚澄有着三分像?分明是从头到脚连同心性完全相悖。 世上无人可及他。 殷晚澄刚傻那会,也是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的,就算把自己弄得狼狈脏兮兮的,也远比眼前这个人顺眼得多。 但阿辞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疯了,倒让她觉得有些意外。联想到昨夜他破开结界一事,搞不好是背后之人怕他泄露什么秘密,连夜将其弄成这个样子。 她自然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辛烨的手笔,她还以为殷晚澄是那个呆呆傻傻、没有心计的“澄澄”。 “既然疯了,那便没什么话好讲,舌头也就没什么用了。”岁初说的云淡风轻,伸手一挥,案板上的一把细长刀便落在手里,“这张嘴吵的我心烦。” 手起,长刀一旋,舌头便落了下来。 阿辞叫得凄厉,岁初捏着他的下巴,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笑得一如既往的甜美,却像淬了毒的蛇,眸间尽是寒凉之色。 “昔日你那样待我,可曾想过你会有这样一天?” 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话,有些过往,连同竹青和清荷都不知道。 前世蒙骗算得了什么,她对他的恨,岂是一株青萝芝而结下的? “我不会杀你,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鲁莽,犯不着因为他再进一些暗无天日的囚笼。 日子很珍贵,她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和澄澄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带去暗牢关着,不要让他死了。”算算日子,不出两个月,青萝芝便能成熟了,但那时候她便不会有任何顾忌了。 对他来讲,疯了,神志不清,只有□□痛苦,而她当时受得痛苦却远远不止如此。 处理完了阿辞,岁初心情仍不见好,她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无法自拔。 隔了很久她才回神,无谓地笑了一下。 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能保得了自己,也可以保得了他。 几千年妖生里仅有的一份柔软。 * 岁初情期过后,非但没有对殷晚澄兴趣减退,更显得食髓知味,隔日便抱着一大叠册子放在殷晚澄面前,要他时时学习,熟能生巧。 每次他都红着脸表情端庄,与身上的一塌糊涂形成鲜明对比,却乖巧地任她在他身上胡作非为,最终被她撩拨得不得不把她按住,让她噤声。 她怎能精力那样旺盛……到底是一条什么蛇……怎会这样贪吃,怎么都喂不饱。 他都快没时间思考别的了。 虽说身体包括灵力在慢慢恢复,但架不住岁初日日耳鬓厮磨,还要求他每日都要记得喝补药,此为强身健体,恢复得更好。 她说的也没错,但他一闻便知端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偏偏他还不能戳穿,在她殷切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喝了。 不如跟她坦白了吧? 念头一升起,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喜欢的是“澄澄”,情到深处,喊得也是“澄澄”,呆在她身边这么久,每当喊他“殷晚澄”的时候,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他不敢去赌。 说到底,他只是不敢相信……会有人爱他。 天气越来越暖了,殷晚澄难得趁着岁初熟睡的时候得了闲,来到温泉边在一片水汽中脱下外袍,随后进入温泉,趴在边缘整理思绪。 阿辞已经疯了,“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可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只是,他想不明白岁初对阿辞的态度。 那绝非是一次蛇蜕引发的仇恨,他见过太多相似的眼神,像是生来注定的死敌,生吞活剥亦不能消抹半点。 阿初和他,是旧相识吗?有机会让长衍替他一查。 他想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在靠近。 一条青蛇慢慢滑进水里,游到他身后化为人身,而后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腰。 他一怔,下意识懊恼怎么一点警惕心也没有了。 “一个人沐浴多无趣呀,怎么不喊我一起?就没想着跟我共浴?” “我……我只是……”他转身想要辩解,抬眸瞬间便转移了目光。 水汽氤氲之下,女子新生的皮肤白皙透亮,细腻柔软地包裹住他的后背,熟悉的清香缠绕上来,惹得他身体僵硬,撩人的绯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和胸膛。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殷晚澄迅速念着清心经,背过身子不看她。 非礼勿视。 “见过多少次了,怎么 还是这样害羞?之前你一直想共浴,机会来了,为什么又把头转过去了?”说着,她顺手将他被温泉打湿的乌发拨到一边,察觉到不对劲,笑容僵在了脸上,“咦?” 殷晚澄身边皆是女子柔软平淡的香气,在她的包裹之下,本就匮乏的神智被搅的一团糟,竟连静心经也不知道念到哪里了。 重头再来…… 大道……大道无形……身后半天没传来动静,殷晚澄疑惑,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微微侧脸去看,岁初正盯着他的后背若有所思。 糟了…… 理智一瞬间回拢,殷晚澄不知后背上是何种情形,万一被她察觉自己已经清醒…… 她会作何反应? 殷晚澄看到她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沉思,看向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锐利。 “怎么了……我……”他佯装镇定,改口,“澄澄的后背,有什么不妥吗?” 在她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连同抱着他身体的手都往回缩了缩,可她很快地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没什么。” 殷晚澄刚松一口气,便听到她又继续说下去。 “原来,与我欢好能治你的病呀?不如就在这里……” 她说着,手又不安分地抚上了他的腰,连带着温水一同贴上来。 他的视线逐渐涣散,耳边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她夺走了。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又会不到几个时辰不罢休了。 眼前偌大的人影消失,岁初愣了一下,没好气地看着钻进水底四处躲避的小白龙。 “你以为变成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一把想妄图逃跑的小龙捉起来,他的尾巴绕着她的手腕缠了上去,爪子搭在她的手指上,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未从刚才的反应中缓过来,竟在微微发着抖。 “抖什么呀?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只是想跟你尝试些别的。”她摸摸他的脑袋,宠溺道,“乖,变回来。” 那跟吃有什么不一样?换了种方式,本质上不还是要把他吃了? “不要,这是白天!” 岁初盯着他,似是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不想变回去,那是想跟我用原身和我一起试了?”似乎是觉得他不够窘迫,又暧昧地盯着他的尾腹,“那也成,毕竟,一个不够,可以两个……” “阿初!别说了!”纯白如雪的鳞片像是裹上了一层粉,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羞意。 她上次到底是看到了,龙身的他…… 眼下她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殷晚澄感觉自己活了这么久,尊严在她面前一点都没了。 他一定不要让她知道自己清醒了,到时候她还会说更多…… “好吧,今天就先放过你,我等着你今晚对我投怀送抱。”岁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放进温泉里,“洗得干净点,吃起来才香。” 随后,不管他的反应,起身远去了。 殷晚澄浮在水面上,脑子乱地一团糟,忽然见她又回来了,以为她又转了心思,吓得他又一头扎进了温泉里。 “你怕什么?我只是给你送点东西。”将篮子里梅花瓣倒进温泉,那是冬日她特意封存的红梅,要看他没有浮起来的意思,拖着声音道:“小没良心的。” 等到脚步声走远了,温泉里方探出一个小脑袋,愣愣地望着那一池的红梅花瓣发呆。 第62章 第62章(晋江文学城)“好香。”…… 回去的路上,岁初原先的笑意消失不见。 她时时记得那句话,“忘魂”第三次毒发之时,便是给他再多的妖力也无法扼制,毒花开到满背,说明毒发之日就要到了,算算日子,最晚也是下个月了。 刚才,她看到那团鬼花竟然变成手掌那般大的一团。 被温泉水打湿的发丝和衣襟还未擦干,岁初走进竹楼,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 看上去还是那个竹楼,可有些东西还是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想来,人也是一样。 他最近很少穿她送的那些衣服,对她一直不如先前那样主动热情。 而且,他很少自称“澄澄”了,刚才那慌乱的自称,是企图掩盖什么。 他慌什么呢? 被她刻意忽略的异样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只不过她以为他是因为被她伤透了,才显得迟疑不敢靠近他,但目前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有些情绪,眼神是藏不住的。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爱恋,她深陷于这样温柔的眼神里没有深思,如今想来,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明亮清澈,却不复往日愚钝,多了几分藏在恋慕里的清明。 殷晚澄清醒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呢?他的病为什么又突然好了?他为什么没有闹? 不对,他是闹过的,她从仙界回来的时候,殷晚澄对她极为冷淡,想必那时,他便已经清醒过来了。 目光落到那一架青白琴上,她有了主意。 殷晚澄回到竹楼,正打算好好理理接下来的事,却突然发现屋内有什么异样,他微愣片刻,向里间抬眼望去,只见岁初一手枕在榻上,衣裳半拢至肩头,乌黑的发垂散在胸前,再往下看…… 如此春光实在撩人,他连忙转过头去,从桌子上倒了杯茶水灌下,却根本压不住燥意,清心经根本没用,他暗想,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这根本不像他。 岁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更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昔日他闯进她的房间,对上这样的场景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这害羞的样子,铁定是为了避免什么。 “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洗好啊。”她懒洋洋地下了榻,衣衫任由这般乱着,靠近了他。 殷晚澄脑中一片空白,讷讷地问:“等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岁初凑近了,将他眼中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末了勾唇一直轻笑,“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这便是又想吃他的意思了,殷晚澄手忙脚乱地替她将衣服整理好,完全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脱口而出,“那……那你也去洗。” 岁初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哦?嫌我不干净?” “不……不是……你……你很干净。”殷晚澄快疯了,他一向说不过她,说什么都会落得同样的结果,被她轻飘飘地堵回去,再这样下去他又会被按倒了。 “阿初,今天不行。”最后只能憋出来这样一句。 “澄澄,这才是白天,你慌什么呀?”岁初直接搂上了他的腰,贴近他的耳畔,“青天白日,你在想什么苟且之事?不知羞。” 眼见他真的被调戏地脸色涨红,有羞又恼地望过来,把她往一边推,“阿初,你太过分了!” 她无辜地回:“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抱了一下你吗?还不让抱了?” 她抚了抚衣袖,故作漫不经心提高音量,“那我抱别人去了啊。” 毫不留恋地松了手,见他没反应,岁初又道:“真的抱别人去了啊——” 话音刚落便被迅速被扯回去,殷晚澄叹了一口气:“到底要我怎样……” 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让你收心? 到底要我怎样,才能牢牢拴住你? 用身体吗?她现在好像只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从一开始便这样了。 他越想面色越红,咬着牙,脑海中皆是一些面红耳赤之事,岁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你话呢?又在想什么青天白日不能想的事了?” 他回过神:“我才没想。” “哦,没想,你的回答呢?” 他茫然:“什么回答?” 一看就是刚才没在听她的话。 “我想听你弹琴。”她指着那架放在角落里的青白琴,“送你这么久,还没听你弹过。” 殷晚澄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摇摇头:“我不会。” “我知道。”她不由分说牵着他的手来到琴旁,让他坐好,而后拖着下巴,“你随便弹几声都好听。” 殷晚澄迟疑着,将手放在琴弦上,拨弄一下,又抬起头来看她。 “看我做什么,继续啊。”岁初道,“我不喊结束,不许停。” 他只好低下头,一个熟知音律的人要伪装成一窍不通的样子,技巧、神情全部刻意相佐,便显得僵硬,但他安静坐在这里抚琴,白衣胜雪,衣袍翩然的样子,还是让岁初回忆起了昔日他清醒的样子。 真是的,跟她装什么啊。 看着看着,手就开始不规矩了,直接牵了他的一缕头发绕着玩,见他只是微微一僵后,愈发大胆,直接一股脑靠坐在他的大腿上。 殷晚澄一愣,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又停了?我又不打扰你,继续弹啊。” 说着不打扰,手根本就没停过,何况她坐在这里,本就让他无法静心。 殷晚澄无奈地呼了一口气,他能怎么办?她的鬼点子那么多,推开她又要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白费口舌。 岁初继续牵着他垂落的发丝替他编发,听着他佯装出来的断断续续的音节,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殷晚澄被她盯着,脸色越来越不自然。 “真好听啊。”她评价着,用替他编好的发尾去挠他,但他忍极了也是低头不怎么有威慑力地瞪她一眼。 真能忍得住啊。 极具侵略性的吻突然落到他的侧颈,手更是肆意地脱了他的外袍,渐渐沉重的呼吸与愈发错乱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岁初满意一笑,在他耳边调笑着低语一声。 “澄澄,你好香。” 随后,咬住了他的耳垂。 “铮”的一声巨响,殷晚澄理智之弦彻底绷断了。 * 又是一年结缘盛会,羲缘早早给岁初递了帖子,邀请她去玩一躺,岁初本就有这个心思,恰好殷晚澄从她身旁经过,眼神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她也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想不想去结缘盛会。 殷晚澄自然不会拒绝。 羲缘常居红鸾殿,可在三界交界处设立一处结缘寺,三界有情人皆会来此处觅得良人。 正是春和景明,四月芳菲,桃花绽放满山。 她只来过一次,一眼望去皆是成双入对的恋人,她看得无聊正要离去,便被羲缘追了满山,而这一幕恰好被殷晚澄看到。 那时候他竟然在笑。 她歪头去看身侧修长的男子,他以面具覆面,露出来的嘴角轻微上扬,任岁初牵着手走过熙攘的来宾,交握的双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松开的意思。 来之前,他在她耳边厮磨,问着是不是应该给他个名分。 她想问羲缘要一条红绸,在上面写下双方的名字,而后挂到红鸾树上,再由羲缘牵上红线,相传便可以将两人的命运连成一线,哪怕是转世了,兜兜转转可以再续前缘。 “仙君在那。”殷晚澄率先开口,岁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在桃树下的红衣仙君,他自来熟,正拉着一位过路的妖怪兴奋地说着什么。 “他肯定在说,您最近红鸾星动……” 说着说着,两人相视一笑,耳畔又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熟悉的轻笑。 “岁初姐姐,好巧啊。” 抬眼,手握一束桃花枝的红衣少年慢慢向这里踱步,待人走近了,玄长衍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岁初姐姐今日来结缘盛会,也是来求姻缘的?” “只是觉得闷了,凑个热闹罢了。”岁初回应,与玄长衍保持着距离,玄长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殷晚澄身上。 “这位是谁?”他好像没有认出来这是谁,又或者是把先前在他寿宴上发生的事忘了,“是岁初姐姐的意中人?” 他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太明显,岁初何其聪明,模棱两可地推回去:“妖王大人来参与这结缘盛会,也是来求姻缘的吗?可曾有意中人了?” 她不是不愿承认殷晚澄的身份,只是玄长衍此人笑里藏刀,捉摸不定。 玄长衍手中抚弄着桃花枝,意味不明道:“岁初姐姐这么关心我,莫不是心悦我?” 他闲闲地望向岁初,绸缎般柔顺的长发垂下来,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相较于之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态度,眉眼里多了一丝暖意,不知是因为她今日换了这身粉色罗衣,还是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了。 他有了兴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但随即,另外一道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在他抬眸望过去的瞬间,那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玄长衍笑意更深。 “妖王大人真会说笑。”岁初淡笑,“没其他事,我还与他有事先行一步。” “他?”玄长衍微微启唇,笑容顽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岁初脚步顿住:“寿宴上见过的。” “哦,是他啊。”玄长衍又道,“我与他一见如故,有些话想与他单独说。” “那便不必了。”岁初握紧殷晚澄的手,摇头拒绝:“妖王大人忘了吗?他有些傻,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殷晚澄虽然恢复了神智,但灵力微弱,对上玄长衍,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打定主意与殷晚澄寸步不离。 “姐姐担心什么?”玄长衍无辜道,“不过是几句悄悄话,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姐姐还怕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吗?” 岁初还想争辩,殷晚澄捏了下她的手,轻声说:“阿初,我想吃云芙糕,我在这等你。” “不行。”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让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上次就是玄长衍三言两语误导了她,她直觉玄长衍不会对他真正下手,但一定又会对殷晚澄挑拨离间。 更何况,他是清醒的,若是被他知道她问过白萱的事…… 她担心他又会胡思乱想了。 正在僵持间,羲缘突然跑过来,一手捞起殷晚澄,一手捞起玄长衍,对岁初道:“小友,我那里出了点乱子,缺两个帮手,这两人借我一用,一会还你啊。” “等等……” 她刚踏出一步,周围人见羲缘来了,争先恐后涌上前求缘,一眨眼把她挤到了一边去,羲缘带着人连连避着,远远地看着殷晚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气恼不已,如果大打出手,今天的好心情彻底被毁了。 她只好用双生契与殷晚澄说话。 “澄澄,有事一定要喊我。”羲缘不会害他,只是殷晚澄不在她视线里,她觉得不放心罢了。 “那个玄长衍不是什么好人,你别乱听他胡说。” “好。”那边很快传来殷晚澄的回应,“安心等我。” 一句话,岁初焦躁不定的心便安定下来了。 “阿初,我见他们都拿了一束桃花枝,阿初也帮我寻一束吧,我们带回去,种到荫山去。” “行,我现在就去寻。” 这边殷晚澄不时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岁初的视线,而后低下头望着尾指,上面红线的红光闪过,他眼底也晕着笑意。 “行了,别看了,从她手里捞你出来真费劲。”玄长衍似不满的声音响起,殷晚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笑意一瞬间消弭无形,眼神也极为冷淡。 “哎呀,好像被殷叔叔讨厌了呢。”他状似伤心道,“对我和对她怎这般天差地别?” “你还说呢,人家小两口来逛结缘盛会,你来凑什么热闹。”三人来到议事厅,羲缘松开两人,狠狠拍了一下玄长衍的脑袋道:“你这小子天天给我坏事,我好不容易要把澄澄嫁出去,你最近在干什么!棒打鸳鸯是不是!要是觉得闲了,我也给你牵上一段去!” 玄长衍捂着脑袋不悦道:“说我棒打鸳鸯,那也得是鸳鸯才对,我殷叔叔天资绝色,举世无双,做他的鸳鸯,那也得是顶顶好的人才行,我瞧不上眼的,我殷叔叔更看不上。” “何况,我殷叔叔还没说话,仙君急什么?难怪这么多年只有红线陪着仙君。” “澄澄,你看看 ,你才走多久,这小子就翻天了,你管不管!”羲缘作势又要打,玄长衍连忙避开,眼见殷晚澄已经面无表情地坐下,他又不高兴地嚷嚷:“殷叔叔,你好狠心,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救命恩人挨打吗?” 第63章 第63章(晋江文学城)她很好,远比…… 殷晚澄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倒了杯茶,道:“那人是你安排的?” 他指的是阿辞。 “是我呀。”玄长衍毫无做错事的愧疚,绕过羲缘,坐到一旁的小凳上,翘起腿,“当时你倒在雪地里,不是我把你送回去,你现在呀……”他坐也每个坐形,双手叠在后脑肆意斜躺,嬉皮笑脸道,“恐怕就成一只雪龙了,哎呀——” 他正得意着,无形中有一股气攥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掀去,玄长衍微微勾唇,发尾掀起一阵风。 “果然心里有了女人,反应就不行了哦。”玄长衍评价道。 羲缘对此见怪不怪,也不免替殷晚澄辩解几句:“澄澄这不是还没恢复吗,反应慢点情有可原。” 他瞟了殷晚澄一眼,后者端起茶吹了吹,竟是不对此做什么辩解,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平静地说:“为什么挑唆阿辞对付阿初?” “那怎么能是挑唆呢?先前你傻乎乎的时候,蛇妖怎么对你,说你是她的玩物,我可是看在眼里,替你教训她一顿长长记性怎么了?”玄长衍很不服气,“我还以为你看上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和你差不多性子的神女,清心寡欲那么多年,竟是被小蛇妖迷惑了心智,识人不清,我送她一个男人,就是想让你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没料到,殷晚澄反而越陷越深了。 外界都传他们两人性格不合,玄长衍行事目无章法,不计后果,而殷晚澄行为处事沿着一套固定的标准,虽不善言辞,心里常怀怜悯之情。 两人虽然看不惯彼此的做派,可到底曾是同僚,殷晚澄也是他名义上的师长,不共事很久了,可毕竟有几分情义在,心里是不希望殷晚澄死的。 若殷晚澄死了,他日后闯祸了,又有谁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殷晚澄抬眸冷眼看着他:“我不想听这些。” “你不想听,我偏要说。”玄长衍起身,在他对面坐好,“就凭殷叔叔你现在的灵力,能斗得过我?惊蛰那天,若不是我在外护着荫山,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你那个……” 随即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来,他投降道:“好好好,那位……他能放过你?” 殷晚澄喝了一口茶水,淡道:“你既然知道他和阿辞搭上线了,就不该放任阿辞去对付阿初。” “所以我让小金乌把你带走啊,至于蛇妖是死是活,我管她作甚。”玄长衍也倒了一杯茶水,随后想起来又不高兴了:“叔叔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给你解毒的龙角是谁的?” “你还说呢,你也不怕他把解药毁了。”羲缘摇头道,“你有解药,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玄长衍不以为意:“因为殷叔叔做傻子做的挺开心的啊。” 他骗阿辞的毒药,其实是龙角作为药引制成的解药,他不是赌,是确认像阿辞那样的人,有了害人的念头便不会轻易放弃了。 只是他没想到,变数是他的殷叔叔,竟然把那些药倒掉了,让他好一阵心疼,差点玩脱。 好在最后毒发前,还是被蛇妖塞了几块云芙糕。 殷晚澄醒过来的时候想不清楚,惊蛰那一日察觉到玄长衍在附近,大多想明白了。 至于龙角是谁的,他不想知道。 他收集了那么多藏书,曾认真了解过“忘魂”的一切,也知道青萝芝和龙角解毒的可能性,但他也同样知道,龙角世间难寻。 殷晚澄沉默许久,以为殷晚澄是听进去了,没想到他突然自言自语道:“道魁和蔺盈盈,不能留。” 得,说了也白说。 玄长衍笑道:“人家没碍着你吧?” “看不顺眼。” 玄长衍哼道:“是看不顺眼,还是替那蛇妖看不顺眼?” 殷晚澄微微皱眉:“我做事何需考虑他人?” 且不说他得了缚灵锁,又不知是否和那人搭上了线,光是贩卖妖怪和人类,这些罪证足够他进天牢了,多留一日,就会更多的妖怪人类被害。 “你真无情,除掉了他,就没人给我送宝贝了啊。” 说来也巧,很久之前他只不过去拍卖会露了个脸,道魁便吓得担心他将拍卖会的事告知仙界,自愿捧了一堆奇珍异宝来讨好他,玄长衍本来就不打算管拍卖会的事情,他捧着来,那他就收了,而后闲着没事便去转一圈,道魁便奉上几件宝贝,自然就包括那龙角。 殷晚澄沉默片刻,道:“原来,她那日去拍卖会,是以为那里或许会有龙角。” 她不喜欢那种嘈杂的地方,可他的毒已经进入后期,他愈发清醒,离死亡越近了,她应该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 那日她回来后对他态度大变,且带回了玄长衍送的人,今日见玄长衍态度也是很不喜的样子…… “你对她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他脑回路是怎样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玄长衍抱着肩:“她问我一个人,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殷晚澄皱眉:“问谁?” “白萱啊。”玄长衍耸耸肩,“我就说你把她的生平抹去了呗,我也没说错啊。” 听到白萱,殷晚澄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她怎会知道白萱……谁对她说起的?” 这个名字已经尘封许久,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从何处听来? 她又对自己了解到了哪一步? 一侧的羲缘突然想起来什么:“难不成是那日……” 他把那天在殷晚澄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殷晚澄渐渐蹙起眉。 羲缘说着说着又恍然大悟:“难怪她那天说你把龙角送人了,还说你不在意她……澄澄,这误会可大了!” “她说我不在意她?”殷晚澄没想到在她心里,她是这样想他的。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是澄澄,但对她的依赖、喜欢从不隐藏。 她竟也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傻澄澄,她定是以为白萱才是你心中所爱,她吃醋了!她一定爱死你了!”无视了玄长衍的白眼,羲缘望着彻底愣住了的殷晚澄,道,“肯定是以为你将最重要的龙角送了别人,还以为你对人家余情未了,所以生气了。我看你就把白萱的事跟她坦白了,然后送她最喜欢的礼物,她不就开心了吗?” 最喜欢的礼物? 她喜欢什么? “他怎么坦白?他现在不还是装傻吗!何况,殷叔叔已经不是那样的身份了,没必要提起,更何况,蛇妖那副样子,知道了指不定又会怎么看你。”玄长衍仍是气不过,殷晚澄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蛇妖上摔跟头,他何曾见过殷晚澄那种狼狈的样子?虽然他傻乎乎的很有趣,可他要是放任,他迟早会把命丢了。 他直接下了结论:“她配不上你的情深。” 殷晚澄沉默很久,才道,“我会向她坦白。” “你真是疯了。”玄长衍一向玩味的脸上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她有什么好!” 殷晚澄终于理清了,眼神越发明亮,“她很好,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也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爱他。 玄 长衍拍拍桌子:“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还像我殷叔叔吗?我怕你像‘他’一样变成邪祟。你现在的样子,和‘他’简直如出一辙!你们俩不愧是……” “我不会是他。”殷晚澄打断他,长睫缓缓垂下,温声道,“长衍,我不会是他,永远不会变成他。” 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里也带上了一分狠厉,“既然是他先触碰了我的逆鳞,那我这次便不会再顾忌什么,现在仙界的一切都是他在作祟,若我恢复,势必要重新对付他。” 两人听他这样说,俱是一愣,玄长衍反应过来:“这还像句话,你早该学学我,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便是,何必将他关到不归渊去。怎样,要不要本仙君帮你一下啊?” “你去帮辛烨。” 至于其他的,他自己处理就够了。 “那么麻烦,我才不去呢。”玄长衍颇为好笑地看向他,伸手攥住他的腕子,去试探他的灵力,“比我想象中恢复的还要慢,你还差一株青萝芝吧?没有青萝芝,你怎么办?” “只是不稳而已,没关系。”殷晚澄抽回手,“辛烨刚刚接手,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帮着点。” 到底是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再不济,两个人也堪比一个他。 “哼,真狡猾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玄长衍哼道。 把事情推给他们,到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逍遥山水,果然,老家伙总比他们诡计多。 “这事你得谢谢我,替你将青萝芝送到面前。”他随手把玩着茶盏,“这次殷叔叔你欠了我好大一个忙,日后,我向你讨要东西的时候,可别拒绝我。” “只要是我的东西,开口便是。” 玄长衍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看着他的面容,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倒是很想看看殷晚澄的反应,到时候会不会割爱给他。 殷晚澄看着他嘴角的坏笑,便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目光闪过一丝锐利:“你要什么?” “以后再说。”玄长衍赶紧转移话题道,“都是你,当年从我这讨了那株青萝芝,干嘛送给那蛇妖啊,她不领情就算了,还顺带把你恨上了,最后还便宜了阿辞。” 殷晚澄不言。 解开“忘魂”,寻找青萝芝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可是见身上带着他灵力的小蛇妖开口讨要,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想来再次相遇皆是缘分,他不介意再次送一番造化给她。那一株青萝芝没了可以再寻,他并不是特别着急,但对于她来讲或许就只有那一个机会,所以,他让给了她。 无论他当时是不是有意成全,也到底是他处理的不够好,还是让她难堪了。 从回忆中回神,殷晚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是…… “便宜了阿辞?” 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得不到的答案方才明晰。 原来,岁初恨着阿辞,却不得不把阿辞留在荫山,也是为了他。 他笑意更深,长身而起。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她。 第64章 第64章(晋江文学城)说什么呢,想…… 岁初正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手里的桃花开的娇艳,她特意选了最好的一束。 方才,姻缘树下的仙侍告诉她,这结缘盛会上自古以来便有一个规矩,若有想结的姻缘,可向姻缘树求一束桃花枝。 在结缘盛会上,亦或是以后遇到心仪之人,便可向对方赠送桃花枝,若是对方收下,意为心意相通,再用红绸写下两个人的名字,和对方一起悬挂在枝头,便可得姻缘树庇佑,两人的缘分自此不断。 殷晚澄和羲缘是多年好友,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他让自己去取桃花枝,说明是想和她绑在一块的。 那她也勉为其难地信一下吧。 她方才已经写好红绸,正在怀里揣着,一会见了他便拿给他看,找一块枝头挂上去。 临近了,又有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小妖窜出来,几下便往她手上的花枝撞来,她眉心一皱,旋身避开,转头便遇见了蔺盈盈挽着道魁出现。 “岁初,怎么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啊?今日怎不见你那小宠陪你来?” “妖王不是送你一个么?”她四下搜寻,仍不见殷晚澄的身影,故意将她手里的花枝炫耀出来,“花枝还是别人送的好,你莫不是无人可赠?” 她喋喋不休烦着她,岁初只觉得她吵,绕过她便准备去找殷晚澄,蔺盈盈却伸手拽住了她,讥讽道:“有的人便是绑在身边,也绝不会为你所有,既然他不是你的,何必不顾尊严苦苦纠缠?到时候折的可是你的面子。” 蔺盈盈暗自琢磨着这些话应该能戳到她的痛处,一心只等岁初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岁初听了这话竟冷笑一声:“不是我的?” 下一刻便将蔺盈盈手里的花枝折断,将断掉的枝条连同花瓣统统砸到了蔺盈盈脸上。 蔺盈盈不可思议地向岁初看去,眼中酝酿着怒意。 “你这么关心我的男人,是不是因为你家这个太无用了?”岁初突然想起来什么,“哦”了一声,道,“是不是找不到男人了,才把主意打到我们澄澄身上?” “岁初!”一声怒喝,却是道魁。 “你折了桃花枝,坏的可是结缘仙君的规矩,就不怕因此让仙君恼了你,再也不给你结缘吗!”道魁上前一步护住蔺盈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也是提醒你,话说的太满,毕竟他只是个低贱的小妖,若是哪一天他死了……” 岁初默不作声,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起杯盏就向他脸上砸了上去。 “道哥!”蔺盈盈惊呼一声。 岁初盯着面前被泼了热茶,眼眸含着怒火的两人,微笑道:“我忍你们很久了,两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 “死?很抱歉,你想多了,有我在一天,你们大抵是看不到这一天的。但凡有谁要对他动手,我先把他撕了!” 原本宁和的氛围被打破,大妖之间暗流涌动,有些不觉的小妖自动退选了些。 风吹着她的长发,她的脸上划过从未有过的慑人的气势,道魁伸手攥住她的手臂。 “真嚣张。”他笑得阴森,凑近了岁初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既然这么得意,那龙角可找到了?” 只一句话,岁初便沉下脸来,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的死期,你说我们会不会看到他死?”他看着岁初目露杀意,得意道,“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早该死了,应该说,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他是个……” 恰在此时,道魁突觉手臂一麻,不得已松开了岁初的手臂,随后双腿一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岁初面前,蔺盈盈见状正要去扶,也收不住的规范在地。 微风吹过,几瓣桃花飘落在两人身侧。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浮山之主好大的排场,今日这结缘盛会是你的场子吗?是想在群妖鉴上除名了吗?” 这声音无比恣意狂妄,里面的不屑足以让在场的任何人听见。 道魁浑身一怔,不敢起身:“是岁初先动手的!是她先折了盈盈的桃花枝,我只是……” “只是什么?女妖之间的事,你动什么手。”玄长衍难得插手,话音将落,便见走在身前的殷晚澄已经跃至岁初身侧,几片桃花瓣缓缓飘落。 很显然,方才是殷晚澄出手打到了蔺盈盈的膝盖,而出声的却是玄长衍。 他见岁初面色苍白,伸手将她的手掌握住,才见袖口之下被攥住的手腕已经泛了红。 殷晚澄愈发恼怒,回头冷道:“我不在这里,是欺我阿初没人护着吗?” “她没伤到你吧?”他和道魁手里有缚灵锁,虽然 不至于在结缘盛会的地方对岁初不利,但到底他是不放心的。 岁初缓过神,凭她的本事,谁也无法给她难堪。 她眨巴一下眼睛:“担心我?” 殷晚澄没说话,自顾自检查她的伤。 她怎么这么喜欢殷晚澄紧张她的样子呢? “你不在,他们两个便欺负我。”她佯做委屈,扑进了他怀里,趁机揽住他的细腰,“他们两个说你跟人跑了,还说没人喜欢我,仗着你不在还打了我,澄澄,吓死我了!” 那边,道魁辩驳:“胡说!” “你看,还凶我!” 殷晚澄紧紧拥住她,回身冷冷望向玄长衍和羲缘。 身后玄长衍赶紧背过身去。 她一条千年蛇妖会被人欺负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演技太拙劣了,分明是趁机揩他殷叔叔的油,嘴上说着害怕,手上却不安分地摸来摸去。 原来他殷叔叔喜欢这样的。 越来越没眼看了。 反正他不掺和,将烂摊子甩给羲缘,羲缘倒好,乐颠颠看了全程,不由分说随便拽了个麻绳,说什么也要给澄澄的女人出气。 “正好,今天我忙的很,就差两人在门口充当打杂,替来宾磨墨了。” 两人都快吐血了,这是把他们当下人使唤? 殷晚澄又落到玄长衍身上。示意,这不够。 玄长衍扯扯嘴角,知道了,回去我带去折腾几下,让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如何? 殷晚澄没说满意,岁初觉得他分心,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哄我?” 殷晚澄:“……” 他不会哄人。 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嗓子像被堵住似的,好半晌才红着脸道:“别怕,我在。” 岁初哼哼几声,抬眼,眼见羲缘绑着两人的手腕,一手牵在手里,游街一样带着人走了。 看热闹的人群依次散去,玄长衍促狭的声音响起:“还没抱够啊?” “妖王大人占了他那么久,自然抱不够。” 岁初摸着他服帖整洁的上衣,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殷晚澄得知了太多事,看见她,眼里冒出笑意来。 这边浓情蜜意,被扔在一边的玄长衍格外不爽,他不舒坦,也必须给两人找点不舒坦。 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馊主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桃核扔在空中抛着玩,随意开口:“岁初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我殷叔叔的秘密?” 殷晚澄动作明显一僵,警告般地瞪向他。 他的秘密,他会亲自说,小孩子添什么乱? “不想。” 虽然不知道玄长衍刚才发什么神经来帮她,但她依然对他怀着警惕。上次欺瞒她的事还历历在目,指不定他又要给自己下套误导她。 “澄澄,我拿到了桃花枝,一起去绑红绸吧?”她拿出写着名字的红绸给他看。 上面是她清秀的小字,澄澄和阿初。殷晚澄看了这些字一眼,又看了看她欢喜的笑靥,有些话憋回了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玄长衍再次被无视,眼见两人抬脚走了,声音提高几分:“真不想知道吗?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哦!” 殷晚澄拉着她走的更快了。 玄长衍两手却枕在身后,悠哉悠哉踱步到他们跟前拦住,“真不想知道?不听的话,我就不走了。” 少年耍起无赖来,还真让人没什么办法。 岁初想,只是听听而已,她又不信。 “你说。” 玄长衍看了看殷晚澄的脸色,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姐姐不知道也很正常啦,毕竟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恰好想起来了与你说一句,说来正巧,今日正是我殷叔叔的生辰。” 岁初微愣。生辰之于她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字眼。 殷晚澄的生辰,她记得是在冬月啊,那时候她还特意送了那件有侮辱意味的衣服去恶心他,而后被替换成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也绝不是这样一个四月。 “妖王大人莫不是在逗我?殷上神的生辰不是冬月十三么?”说起他的事,她万分笃定。 殷晚澄伸手将玄长衍拉到一边:“别听他胡说。” “我若说谎,天打雷劈。”玄长衍瞧着她,笑道:“姐姐可曾见过他大肆操办过呢?” 岁初这才想起,玄长衍诞辰时也曾宴请诸位妖魔,但殷晚澄作为上神地位如此之高,却没听说过他办过什么生辰。 “冬月那是对外说的。”玄长衍无视殷晚澄寒冰似的眼眸,转身走远,“姐姐可以怀疑我,信不信全在你,毕竟过了今天,明天可就是个普通的日子了。” 明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了。 殷晚澄皱了皱眉,重新牵住她的手,温声道:“别管他,走吧,去系红绸。” 系完了红绸,他还有重要的话要与她讲。 姻缘树在盛会的正中心,树上系满了红色绸带,掩映在粉色桃花中,风一吹,晃得人眼花缭乱。 阿初和澄澄的名字被挂上姻缘树的高处,一仰头,便看到成千上万个名字混在一起。 殷晚澄回身,不远处的羲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扬扬手里的红绸。羲缘的口型是在说:“要了他两根红绸的,也只有他们这两人了。” 羲缘特意将红绸上的名字露出来,殷晚澄。岁初。 殷晚澄从未写过如此认真的两个字,写自己名字时挥墨而就,轮到写岁初的名字,却是无比郑重认真。 那应该是他在清醒时第一次写她的名字,像是将所有的爱意诉诸在笔下,融进笔墨里,透过她的名字仿佛看到了她。 羲缘说他根本不像写心上人的名字,倒像是在描摹情人的画像。 他怎样说都好,总之写下这对字的时候,他是怀着十二分的期许去写的。 这红绸是要被羲缘带回红鸾殿,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去。能被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的名字,和挂到三界的姻缘树是不一样的。 岁初顺着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羲缘,后者快速将红绸收回去,对她扬了个笑容。 他说,“小友,澄澄就交给你了。” 羲缘知不知道呢,殷晚澄的生辰。 她神游天外,冷不防面颊一湿,她瞪大了眼眸,发尾的乌发在春风里荡漾,白发青丝,眉眼明亮,更加出尘绝伦,说不清的勾人。 殷晚澄亲了她。 这是清醒时的他,第一次主动亲她。 岁初看得久了,竟有些看呆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喜爱澄澄,连带着爱屋及乌才喜欢殷晚澄,他比起澄澄来说还是差了一截,但自从把他骗走了,总觉得他哪里都好。 清醒时的他也不怎么精明,也是如此好骗,对她听话又纵容。 她从前可真是眼瞎,早知如此,几千年前就把他收了。 殷晚澄羞赧地别开眼,眸光宛如秋水。 “我……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清亮温柔,像是将漫山的桃花瓣都揉碎了,她的心潮随之起伏。 他的喜欢清澈得如一方清泉,打眼一看便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她现在不想听他说。 只想亲他。 怎么想的便怎么做了。 他被亲的有些懵了,睫毛像羽毛一般颤动着,眼尾都像带上了红妆,但到底接受了,没有推开她。 “我们回荫山去,种下桃花枝,然后,我有东西要送你。”她说。 第65章 第65章(晋江文学城)她的过去。…… 荫山的红梅落去,草木抽芽,远远瞧见是一丛苍翠,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靠近池水边缘,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殷晚澄将杂草清出来,两人将那株幼小的桃花枝种进去。 竹青怀疑地问:“花枝真的能长出桃花树吗?” “那是自然。”岁初毫不怀疑殷晚澄的话,他种了那么多红梅,既然说要种,那便一定可以种好。别看现在只是一株花枝幼苗,未来会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未必比不过结缘仙君的那一株姻缘树。 到时候,荫山便会多一种色彩,她已经在想着与殷晚澄并肩坐在桃花树下,望着满园缤纷吃着小食,他既然会酿梅花酒,那么便让他给自己也酿上桃花酒好了。 说到酒,她自然没有忘记在结缘盛会上产生的想法。 等到暮色四合,殷晚澄小睡过后,往旁边一看,身侧的人已经 不见了踪影。 他起身正要去寻她,便见她推门而入,看他醒了抢先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殷晚澄顺从地闭上眼,身上被她披上外衣,他并不是个会顺从的人,但对她总是有着无底线的纵容。 被她牵着手走出房门,一路上岁初反复威胁道:“不许睁开眼睛,若是看见什么,我把你眼睛剜了。” 话说的狠,语气却很软,殷晚澄觉得哪怕他现在不听话,她也不会对他如何。 但一定会生气。那还是算了。 殷晚澄无奈地笑道:“好,我不看。” 眼睛虽不能视物,心却清明,荫山如同不归渊,已经算得上他第二个家了,在家中有什么怕的? 他心中自有沟壑,凭借风的声音也能听清是凉亭。 脚步停下了,他得到准许,睁开眼睛,却见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点心,唯一觉得不搭的,只有两碗普普通通、隐隐约约能瞧出是面的东西。 面…… 他一下子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最终还是信了玄长衍的话,知道了他真正的生辰。 她没说这是长寿面,却将其中一碗推到了他面前,仍旧是那副不容置喙的语气:“一人一碗,吃了吧。” 殷晚澄没说什么,面上也并不显露太多的情绪,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面条粗细不一,夹在里面的翠叶半生不熟,卖相比起那些精致的菜肴来说逊色得多,他却一声不吭,吃得眉头也不皱一下。 山珍海味,比不过一碗心意。 岁初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好吃?” 他点头:“嗯。” 岁初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坐好,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这却是她能拿出手的一碗了。 她又从一旁抱了一坛酒,倒在了两个空碗里,醇厚清列的酒香扑面而来,殷晚澄闻出是梅花酒,问:“哪来的?” 岁初却是笑了,“从你房间搜出来的。澄澄,你了不得,学会藏东西了,有好酒,为何不与我一起喝?” 那是辛烨在新岁那天送过来的,是“澄澄”藏起来的,后面他们便吵架了,而这几坛梅花酒便在角落里落了灰,不是她今天翻出来,他还真忘了这一回事。 “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岁初一笑:“我只喜欢某人亲手酿的。” 殷晚澄不说话了,望着碗中轻晃的酒水。 他是想与她将所有的事坦白,可是白天却被她堵了回去,而后便寻不到合适的由头,而眼下她说这话,没有质问,就是想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他在装傻的事。 “你喜欢,便给你酿。”这便是承认了,他思索着,“我记得你让竹青收集了好些红梅,回头我给你酿上,等到了冬日,再给你……阿初,这酒不醉人,但也不是这样喝的。” 岁初刚一口气仰头灌下一大碗便被殷晚澄夺了去,这一碗喝的极为爽快,她赞叹道:“这酒真不错,入口淳柔,一点都不觉得辛辣,和我喝过的其他酒都不一样,我第一次喝便觉得不错。” 殷晚澄看着她,刚想替她收了,岁初一手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澄澄,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喝酒吗?” 他自然不知,但世上不喜欢饮酒的人那么多,女子不喜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殷晚澄目光微顿,不是因为那株青萝芝吗? 有时他也会想,是不是一开始便是错的,如果他没有让她也不会让关系那么难堪。 但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送给她,但他绝不会再让她陷入那种境地。 岁初自顾自往下说:“因为看到你,我总会想起一个人。” 她撑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你也别笑话我,我总觉得你很熟悉,那一定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不过你贵人多忘事,我也记不得了,我不怪你。” 的确不是。殷晚澄心道。 她忘了,不怪她,只因那时候她没有灵识。可是他却想起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澄澄,像你这样的神物大概不会懂,也不会体会一只弱小的生灵在外求生有多艰难,还记得那只死掉的山猫吗?其实我也和它差不多,有一个冬天,我差点就被一只獾吃掉了。” 她又灌了一口酒,自顾自说下去:“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千年蛇妖被一只獾妖欺负了?” 殷晚澄道:“谁都有弱小无依的时候。” 更何况是那么小的她……躺在手心里,根本没什么温度的她…… 岁初笑道:“你也会有吗?” 殷晚澄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龙,还会有那样的时候?是不是你们族里看重你,训练你……” 殷晚澄默默添了一碗酒,慢慢啜饮起来。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那时候,我被一个人类救起来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殷晚澄面上的表情微动,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岁初转而换上一副嫉恨的目光,“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他。” 他微蹙了一下眉:“他救了你,你怎会恨他……” 想了想又补充道:“莫不是他弃你不顾?” “你怎么知道?”岁初反问。 他怎么知道……因为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丢下你,是有别的考量。”殷晚澄摸索着杯盏,底气不足道:“不是故意的。” “别的考量?”岁初冷笑一声,“不错,的确是别的考量,澄澄,你就跟我当时一样,非黑即黑,以为他救了我就是好人,可他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殷晚澄眸光闪烁:“利用?”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岁初笑笑:“是啊,我也不知怎地,那个冬天醒来之后,记性变得特别好,我因他救了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呢,养了我一阵后,听了一个怪道士说我身上有什么灵力,人吃了会长生不死,他就信了。” “然后……”她喝了一杯酒,一字一顿道:“剜了我的肉。” “……”殷晚澄殷晚澄的表情一滞,垂下目光。 岁初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平淡地说起昔年旧事,只是声音里暗带的自嘲分外明显。 “可是我那时候只有这般大小。”她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比了比,“能有多少肉让他吃呢?那老道士又说什么青蛇泡酒延年益寿,他不顾我伤痕累累的躯体,把我塞进了酒里。” “那酒沿着我割开的皮肉渗进去,难以喘息。我反抗不了,你体会不到那股钻心的痛,我透过装我的器皿向外看去,外面阴雨连天,那个穿着白衣的人面目被酒水扭曲……原来外表谦谦如玉的人,心思也会如此糟污,我一生都忘不了他的面容。” “澄澄,其实,我差一点就死了。” “不过他恶人自有天收,后台山神震怒,他被落下来的巨石砸的血肉模糊,地动摔碎了器皿,我再见天日。我不想再任人摆布,从那日起,任何人我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强大,才不会有人欺我。” 殷晚澄不说话,压下来的羽睫轻颤。 难怪她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防备心比谁都重,为什么会那样讨厌他,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后来我渐渐成了大妖,废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转世的他,一刀刀把他割碎了,就像曾经他待我那样。甚至追到忘川扰的他魂魄也不安宁。结果犯了不能伤害凡人的禁忌,把我关去了天牢里。” 也就 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同样被关在天牢里的月昇。因是同类,在处处都是穷凶极恶没有驯化大妖的天牢,他们因利益结成了同盟。 “你不觉得好笑吗?他伤我的时候,仙界无人庇护我,我报仇了,反倒一个个教训起我来了,说我是恶妖。” 玄长衍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在拍卖会上会说出那一番话,他虽然善恶不明,却是最清醒不过的人。 她摇摇头,又指指他,“捉我去的神就是你。” 殷晚澄自觉无颜面对她。 那时候他第一次以强硬的态度面对她,可他并不愿相信,查了前因后果,怎么看都是毫无关系的一人一妖,他哪会溯及前世恩怨? 他问她为何如此,岁初不解释,见了他便冷嘲热讽,直截了当承认人是她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以为她无可救药,把她关进了天牢里。 自那之后,他便认为她是“妖女”。 “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这么丢脸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岁初笑道,“你那时候冷情的很,对我也没什么情意,就算知道了,你难道会帮我?反正都要被你带回去,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给我自己留点面子。” “可至少……”声音渐渐轻了。 至少让我知道你不是恶妖。 “以后,你的仇,我替你报。”殷晚澄道。 “他不值得你动手,太脏。” “后来,我就机灵了,至少不能被你找到我的错处,我不杀他,改为折磨他。” 仙界的律法本就有漏洞,所以那些妖怪肆无忌惮玩着人类也根本没有人管,她也学了,将那人掳到身边,以“小宠”的名义圈禁着。 “只是我小看了他,还没来得及报复,没想到他察觉到我的恶意,竟然摆了我一道,哄骗兔妖给他偷来了青萝芝。”岁初哼道,“所以,再见到他时,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妖怪,伤我一次,哪怕是转世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不是……” 脸颊被她捧起来,岁初笑道:“澄澄,你在发抖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不知道怎么说,用一种怜惜又饱含愧疚的目光看向她。 殷晚澄恨自己无形中做了刽子手,就算是站在不同的立场,造成她如此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和他不一样,你永远不会对不起我……在你变成澄澄的时候,我才了解到你是怎样的人……有你在身边,我不用防备着你会伤害我,变回来也是,你行事磊落,不会用那些手段……要找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太难了,我找到你了,就不会让你走。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伤害过我,不管你是不是上神,我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根本舍不得杀他…… 那就把他锁起来,剥去所有灵力,折了他的龙角,剜了他的龙鳞,把如同寒冰一样的清冷上神彻底弄坏,把他训练成离开她就不能生存的魔物,按在身下日日缠绵。 “我对你并不好……”他觉得他是世界上对她最不好的人了。 “不好?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送我青萝芝,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便认识我了?” 殷晚澄沉默良久,想开口,但是骗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法编造与她的相识。 岁初没听到他的回答,梅花酒不觉间喝了好几坛,她的眸光都有些散,扯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澄澄,为什么不是你呢……没有经历过那些,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我,你讨厌了我那么久……你会不会更喜欢温柔的我?” “阿初,你有些醉了。”他把她手里的碗夺走,岁初望着他,又扯了扯他的脸颊发笑,“我比你酒量好得多,你只是不喝,若是跟我喝,先倒下的一定是你。” “好可惜,如果我当初遇见的是你,那该多好……”她遗憾地道。 殷晚澄一愣,又听见她喃喃自语。 “那时候,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从那时候就缠着你不放,也不至于错过几千年。” 第66章 第66章(晋江文学城)“你说,你仰…… “是你便好了……” 殷晚澄听清了她嘴里念叨的话,原本明亮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重阴翳。 对不起,是我欠了你……他在心里说。 他原本是想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的,可是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了,如今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让她知道,当时抛下她的是他,按照她恨阿辞的架势,势必会连同他一起恨上了。 他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举将她推入了深渊。 一想到她如同陌生人一般怨恨的目光,便如同一根刺,将他的心扎的血肉模糊。 他不敢说,害她变成这样的,是他。 如果他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澄澄就好了。 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小片,随即听到她带着颤的声音传过来:“殷晚澄,你能不能不要死……” 她在厨房准备做长寿面的时候,收到了郁肃的来信,自殷晚澄上次莫名沉睡不醒后,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先前她的去信告诉他殷晚澄已经清醒了,却在今日得知了那个消息。 “仙医想起很久之前她还是修习小仙的时候,她的师祖治过的一例‘忘魂’,那人也是和上神完全相同的情况,失忆痴傻,被人用相同的方法压制,但还是无法根治,时而清醒,时而痴傻,只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某一天她完全清醒过来,师祖探查她体内蛊毒还在,且有更盛的架势,坚持要替她试药,但那人坚持要离去。而后,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原本是随着那些古籍一并送过来的信,岁初回过头整理书信时才发现残缺了一页。 荫山无人敢动她的信,那缺失的一页,一定是被殷晚澄拿走了。 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清醒的趋势,直到现在完全清醒。 道魁所说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殷晚澄如今的情况不明,她担心殷晚澄只能活一个月了。 可是她还是找不到龙角,那一株青萝芝一天没有成熟取下给他服用,她便一天觉得心里不安。 风雨欲来。 “我们有双生契。红线不断,我不会离你而去。” 得到他的允诺,岁初才稍稍放下心,她决不能自乱阵脚:“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忘了!” 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个红绸来,盖到自己头上:“一句话算不得数,取出留影镜来,我们来拜天地。” 殷晚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拜天地……他和她不算明媒正娶,怎能如此草率便拜天地。 他摇摇头:“阿初,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岁初将红绸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副被抛弃了委屈巴巴的表情道,“我管什么时候,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难道不愿意?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份配不上你?殷晚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一连串的问话把殷晚澄问得措手不及,他只好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话一出口便被没耐心地打断了,“有你我二人不就够了?你还想要别人?”岁初理直气壮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为仙侣?你是不是很享受那些仙子的爱慕?” 越说越离谱了,这根本不像她。 “我不是……”他被她突然拽的一个踉跄。 “阿初……” 她不回答,一路将他拽出凉亭。 凉亭外天色早已暗沉下来,院内却不觉得暗淡,他愣愣地看着院内的景象,梅枝上挂着的花灯渐次亮起,此时,一束烟花在头顶上绽开,火树银花,满天星河将整个院子照的如同白昼。 殷晚澄抬头去看,忽然就明白了岁初为什么非要他来时闭着眼。 这是她给他准备的惊喜。 “新岁那天我没有陪你守岁,那我就补给你一个生辰。”岁初有些不自然道,“我不知自己的生辰,也不知道旁人是怎样过,简单了一些,你别嫌弃。” 殷晚澄看向她,烟花在她眼里绽放又熄灭,她虽是在笑,可神情说不出的寥落。 她活了千年,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生辰。 “凡人生命短暂,因此才有了那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像你我寿数漫长接近永恒,只要过得舒心便足够了,有我陪着你,记不记得生辰、过不过没什么要紧。” 岁初听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未来你都会陪在我身边似的,可你又不肯和我拜天地,你以什么身份陪着我?” 殷晚澄解释:“我不是不愿,只是怕委屈了你。” 殷晚澄见过仙界大婚,哪怕是品阶再低的小官,亲朋好友,美酒宴席总归是要有的,他那时候也想过未来有了自己的 仙侣,定会大摆宴席,昭告天下,给她最盛大的婚宴,而不像现在,只有一块红绸。 岁初喝的微醺,头脑却很清楚,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缺那些东西,妖界仙界也没有几个深交的人,来不来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她只想要殷晚澄一个。 “那些繁文缛节一说我便觉得烦,是我们拜天地,又不是其他人。”她手指着盛放的烟花,道:“天地有了,夫妻也有了,缺什么?高堂?我不记得父母是谁,那就是没有了,你呢?你记得你的父母吗?” 殷晚澄沉默片刻,他脸上依然是浅淡的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强撑。 烟花接连熄灭,短暂的璀璨过去,他的眼底连同身影融入一片墨色里。 连握住她的指尖都冷却了下来。 “我……不记得。”他又恢复了原本温和的笑容,“我的母亲早已故去,父亲也……” 短暂停顿一瞬,指尖不自觉的用力,最后用平淡的语调继续说下去:“一并故去了。” 岁初盯着他的眼睛,道:“别以为我醉了就想糊弄我,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将她的盖头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和一双眼。岁初只听到他低声说:“阿初,这不重要,故去了就是故去了,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为防止她乱想,殷晚澄又说:“既然你我父母皆不在,那便以天地、留影镜为证,我与你拜天地,此后你我即为一体,哪怕往后你玩腻了我,也不能改变你是我仙侣的事实。” 岁初笑着回:“求之不得。” 这大概是三界最平平无奇的一场婚礼了,甚至连婚礼都算不上,没有三书六聘,没有亲朋,没有酒宴,只有树上摇曳不停的花灯和一轮满月,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并着红绸,就这样简单的拜了天地。 可身份到底是不同了,掀了盖头,暖色的灯光之下,殷晚澄的面容远比往常更加温柔,眼中的幸福似要漫出来了。 “你送我的生辰礼,我很喜欢。”岁初突然开口。 殷晚澄疑惑,岁初抱着他的手臂仰头笑:“刚才做的决定,既然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那就定在今日,如此一来,我和你就是同一个生辰了,往后这天,你都要陪着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喜上加喜。” 殷晚澄哭笑不得:“好。” 那几坛梅花酒大多还是进了岁初的肚子里,她边品尝,边说起一些过往,高兴的、伤心的、难堪的过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殷晚澄听着,眼见她越喝越多,试图阻拦,岁初却嚷着说:“你让寿星痛痛快快醉一场怎么了!你也别想跑,你也喝!” “……”殷晚澄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满满灌了一大杯。 说罢便也盯着他喝酒,殷晚澄喝着喝着也有了醉意,失去了往日的自持,抱着酒坛仰头看她,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呆傻的笑容。 倒像是那个傻澄澄又回来了。 “澄澄?”岁初唤他。 “嗯。” 他答得很快,眼神看起来格外乖巧,像是问什么就会说什么一样。 岁初试探着问他:“你为什么说谎,对外宣称冬日那个是你的生辰?” 殷晚澄回道:“不是我说谎,那个日子是我成为仙的日子,仙界大多人成仙之时便会抛却过往的一切,前尘往事都是过去了,这意为新生,这也是生辰。仙官记载时我没有说我的生辰,他便将这个日子定为我的生辰,此后就传开了。说是我的生辰,也不算错。” 岁初问道:“你也抛却过往了?” 殷晚澄点点头:“成仙前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只是,如果我知道你会经历那些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抛下你。 他懊悔,但是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他无力挽回,只能此后拼了命的护住她。 岁初又问:“既然如此,旁人应该不知道你的生辰才对,那玄长衍为什么知道?” “他查到了。” 岁初隐隐觉得不对劲,一根筋地重复:“他查你?他为什么能查你?” 一个管妖怪的仙君有什么权力查身为上神的殷晚澄?难道玄长衍用了什么手段? 殷晚澄笑笑:“就是查到了啊。” 他没说原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满院花灯上说:“其实,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辰。” 岁初的思绪很快被他绕开了:“成仙的日子也没有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很快想起来什么,突然说,“不对,应该有的,我记得有一年,你送了我一封信。” 岁初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她送他的东西,原来被替换过去的是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殷晚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说,你仰慕我已久,想成为我的仙侣,奈何我从不多看你一眼,是以你恼羞成怒,只能出此下策,用这样的法子引起我的注意。” 他越说,岁初脸色越差,殷晚澄似乎还嫌她不够窘迫,扯扯她的衣袖,笑意更深:“你还说,要跟我生小白龙……” “胡说!”她觉得几千年的蛇脸都被丢尽了,恨不得把替换她信的兔妖拽回来继续抽一顿。 只是他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不是我写的,我本来想送你那件红衣和小册子,被人调换了!” 当时殷晚澄会怎么想?估计以为她是个疯子,怪不得那之后殷晚澄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傻子。 “原来你想送的是那些东西啊……”他微醉,也不再端着上神的架子了,说起这些竟也不羞了,坦荡地说出来,还促狭地看了看她,“若你真送我这个,我还真以为这是你真正的想法了。” 岁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在耍我?你知道被替换了?” 殷晚澄笑着没说话。 她那时恨不得把他活剥了,哪会写出那种话,就算是她亲自写的,也是为了恶心他,他并不会觉得她对他有什么企图。 “阿初,该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早你会头疼的。” 他将她横抱起来,回房的时候望了一眼天边,眼中又笼罩上一层阴影,转瞬而逝。 这方天晴,那边却要下雨了。 第67章 第67章(晋江文学城)“澄澄,等我…… 辛烨捏着召令从大殿出来的时候,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参不透天帝这个时候将他和玄长衍调离不归渊的用意,不过身为下属,他不能发表意见,沉默地领过召令。 离开前他想再次去看一看殷晚澄。 正想着事,走着走着却撞上了急匆匆迎面而来的璇玑仙君。 他连忙将璇玑仙君扶起,璇玑仙君站定才看清了是他。“原来是殷上神啊,先前你忙着好久没去我那里坐坐了。” “啊……嗯。”辛烨一阵恍惚,此前都是殷晚澄去的,直到现在,他代替殷晚澄一事尚未禀明,别人这样叫他,他还是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不过我也知道你忙着,如今仙界动荡告一段落,有空一定要去我那里坐坐。” 一些寒暄,辛烨方才问起:“仙君这么着急赶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得了哇。”璇玑仙君亦是神色凝重,拉过他的手看了又看,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上神你出事。” “出事?” “天象所示,长星晦暗,摇摇欲坠,是为不祥之兆,恐怕必折我仙界一员神将。” 眼见面前之人脸色越来越沉,璇玑仙君连声劝慰:“上神不必担心,我观上神面相,近几日分明是喜兆。” 辛烨这才放下心,拱手道:“那便借仙君吉言了。” 他的喜祸与殷晚澄相连,若他是喜兆,上神便 不会出事,不归渊的动荡已经平息,附近邪祟皆已清除,不需要他时时盯着,上神在荫山那里应该不会出事。 但他还是通过殷晚澄给他的龙鳞递了消息,得到殷晚澄的回复:“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连日春雨淅沥,岁初闭门不出,索性坐在竹楼里听雨打芭蕉,闲时听殷晚澄抚琴,看他泡茶,前几日的桃花酒刚刚酿下,她又去院子里转了转,桃花枝长得不错,花瓣掉光后又长了新叶。 除却偶尔忍着脾气给阿初输些妖气养着青萝芝,看阿初形容枯槁地嘶吼,日子倒也过得慵懒惬意。 “上次差不多这个时候带你去了人间。” 此时她正与殷晚澄对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看向对座的人,似笑非笑,“当时你差点成了头牌。” 殷晚澄不以为意,淡道:“人间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哦?莫不是你去过?”岁初眯起眼睛。 “闲暇时会去转转。” 抬头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想错了,方才解释:“不是那里。” 他喜好美食,心情不好时会化作普通人的相貌去人间坐坐。 日月流转,山河变迁,来去不过几十年,昔日黄发小儿已成垂髫老人,处处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今日开着的铺子许是下一次就不在了,越是美好的东西,逝去的越快。 “哼,你若是去了,我今天就把你的鳞全都扒了。”话锋一转,“听说最近不归渊和仙界都稳定下来了,是好事。” 自从他清醒后,和辛烨的传话也不避着她,只是她很不喜欢辛烨看过来的眼神,活像她是一个玷污他家上神清白的登徒子。 殷晚澄没有回应,沉默看着棋局。 稳定了吗?他不觉得。面上越是平静,底下越是暗涌流动,这个时候将辛烨调离不归渊绝非因为仙界太平。 此局棋法诡谲,他竟看不出丝毫胜算。唯有弃车保帅、殊死一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月昇前几日又送来一批药,过几日取下青萝芝,治好你体内的残毒,我们便去人间转转吧。”岁初提议道,“去岁去时,根本没怎么游玩,单单照顾你了。” 他因毒缠绵病榻好久,浪费了大好时光。 “……好。”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竹青突然慌张来禀:“山主……出事了!”她有些不敢看岁初的脸色,“阿辞死了!” 岁初猛地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死!” 昨夜她才输送了妖力,眼看青萝芝就要成熟,只差几天时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明明吩咐过不可懈怠,怎么还是出了差错? 他带着青萝芝转世了暂且不论,重要的是,殷晚澄怎么办? 竹青回道:“我们也不知道……今早清荷去送吃食的时候,才发现,他被勒死了,可我们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原本缠着他手腕的铁链缚在了他的脖颈,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 殷晚澄看了眼棋局,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台阶,先前还是连绵细雨,转瞬便成倾盆暴雨,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去,终是将平静的天幕撕开了一个缺口。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不觉得这是意外。既然给他下了这样的毒,那便不会让他轻而易举地解毒。 玄长衍拿到龙角是一个意外,如此一来他根本不会再让他拿到青萝芝。 更何况解毒的方式只是一个猜测,没有人证实解毒的可能性,他连这个希望都不给他。 “阿初,我已服用过龙角,目前来看没有大碍,不必担心。”至于残毒留在身体里会怎样,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到月底,天才稍微放了晴。 此时春意正浓,树叶婆娑,殷晚澄从书中抬头,见岁初正迎面向他走来,他开口便道:“你要出去?” “嗯,有事出去一趟,来与你说一声,你在荫山老老实实等我。”她话说得轻巧随意,走过来趁机捏了一把他的脸,“不能带你出门了,月昇一会要来,我懒得应付了,你招待一下他,不想理他晾着他便是。” 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眼眸中却是一片愁云,从那日之后便没有消散。 她虽然闭口不谈,近几日却罕见地频频走神,甚至入夜时,睁着眼许久未眠。 “……嗯。” 转身抬脚迈出一步,忽听她在后面低低唤她:“阿初,等一下。” 岁初回身问他何时,便见殷晚澄不觉间靠的那么近,俯身将她一直挂在腰间的护身符取下,替换上一个新的。 他靠过来的时候,岁初突然心悸一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澄澄。” “嗯。”他依然平静地回应着,原来的护身符已经攥在了他的手心里。 岁初完全不能解释刚才那一瞬的慌乱,直到攥住他才觉得他还在,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低下头去看。 新挂上的护身符绣着白龙纹样,乍看之下像是变小后的他贴在了护身符上。 “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吗?为何今日又要送我?” “那个做的不好,我重新给你做了一个,方才想起来,便给你挂上了。”他又叮嘱道,“阿初,事在人为,不必烦忧。” 他又替她理了一下稍有些凌乱的发髻:“早些回来。” 被他那样明亮的眼神一看,好像她做什么都无所隐藏。岁初拿起护身符放在手里掂了一下,感觉奇怪,想拆开却发现上面附着了一层密咒:“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你回来我就告诉你。不要打开,打开便不灵了。” 岁初不再纠结,忍不住又捏了一下他的脸:“你送了我护身符,那你想要什么?” 殷晚澄垂眼,鸦羽般的眼睫落下,眼中闪过一缕细碎的光。 “想要你开心。” 他温和地笑笑:“一直开心。” 岁初总觉得他面里带话,但细看他没什么异常,想来有月昇看着不会有大问题,只笑着说:“有你在我就很开心了,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回来给你带?” 殷晚澄摇摇头,过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面,回来后,不要忘记给我做。” 直到岁初走了很久,他依然站在原地,直到月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怔怔回神,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默默收拢衣袖。 “看你刚才那样,好像一瞬间又傻回去了。” 月昇也不拘着,一上来就给自己添了茶,翘着腿自顾自喝着,不时抬眼看他,不确定地问:“我问你,你现在是殷晚澄吧?” 殷晚澄默默将护身符收好,走过来时吓得月昇绷直了身子。 被砍掉的脑袋又在隐隐作疼了。 “我一直都是殷晚澄,何时不是我?” 澄澄是他,殷晚澄也是他。 见到月昇的防备,他好笑道:“你怕什么?” “谁怕你了?”月昇逞强道。 “你护着阿初这么久,我不会对你动手。”殷晚澄坐在他对面,诚恳道,“谢谢你对阿初的照顾。” 月昇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喝也不是,吐也不是。 殷晚澄竟然对他说谢谢,他没听错?阿初说他蛊毒尚未彻底解除,还是说他脑子又坏了? 想说的话断在那里,月昇忘了方才想说的是什么,只闷闷道:“啊……顺手的事,说这个做什么?” “你喜欢阿初?你们认识几千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他和阿初的感情 始于阴差阳错的日久生情,月昇与她是同族,又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如果月昇再废些心思,未必不会使她动心。 月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轻笑了一下,挑衅地看向他:“你这是抱得美人归来跟我挑衅?” “只是疑惑。” 月昇潇洒地灌了一杯茶水,摇头朗笑道:“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注定了她不会为我所有。”说起第一次相见,月昇脸上也正了神色,“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只熊妖背上,脚踩着那只熊妖的脑袋,尽管鳞片缺失大半,可她依旧慵懒地晃着蛇尾。像是天牢里执掌生杀的王,残忍又危险,好像只要靠近一点便会被她撕的粉碎,那般独特的美只一眼便忘不掉了。” 殷晚澄默了默,道:“原来,你喜欢的是那样的她。” “是啊,蛇妖天生冷血又薄情,我喜欢那样的她也是我的本性。不过她和我还是不同的,她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我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因我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又在天牢里护着她,她才默认了我的存在,但远远不能到动心的地步,更多时候是像兄妹一般的相处,我不甘心,但不妨碍我继续追求她,万一哪天她和你一样傻了,答应了我呢?” 月昇自嘲道,“不过她既然看上你了,我又能如何?一刀两断?几千年的情义了,哪能说断就断?我也没几个友人了。”他两手一摊,“总之你放心,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你在一天,我就不会做什么。” 殷晚澄毫不留情地戳破:“我不在,你也没做成什么。” 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殷晚澄失笑,为了他,阿初还真是煞费苦心,可他势必要辜负这份心了。 眼看着月昇气得就要掀桌了,他淡道:“再和我说说阿初的事吧。” 无论多小的事都可以。 第68章 第68章(晋江文学城)你是制住他最…… 凌云峰山顶。 快要入夏了,满山的山茶开的正艳,正是一年赏花最好的时节,去年此时,岁初便是从这里将殷晚澄捡回去了。 她从茫茫山茶花海中收回视线,听着山中微弱的动静,猛然回身,青光闪过,长鞭落下,一同掉落的,还有一片飞刃。 “差一点就会将你漂亮的脸蛋割开了。”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娇艳的女人,“独自一人前来,你的胆子还挺大。” 岁初站在原地不动,默不作声地凝向她。 “我要的东西呢?” 今晨起来时她便看到了案上留下的字迹还有一小块青萝芝的根茎。 阿辞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让青萝芝成熟了,取下了青萝芝,随后刻意杀死了他。 拿青萝芝要挟她前来绝非什么好事,她也做好了准备,没有告诉殷晚澄,凭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要她涉险。 她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想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蔺盈盈。 不对,据她所知,蔺盈盈不会有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那是谁,道魁吗? 但是,他哪来的能力在她眼皮子底下潜入荫山? 她心生奇怪,蔺盈盈已走到她面前,满带算计的目光看向她:“暂且不提此事,有段日子没见了,你我不应先叙叙旧吗?” “可我没什么要与你叙旧的。”冰凉的声音毫无感情,“拿走了我的东西,还想着全身而退?你未免有些太过痴心妄想了。” 岁初没心思理她,蔺盈盈便自顾自往下说:“曾经,有条小蛇濒死,却被一个路过的‘人’救了,小蛇对其感激涕零,却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差点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她抬眼,看着岁初骤然沉下来的脸色,“你说,这条蛇是不是应该去收债?” 有那么一瞬,岁初当即便想把她杀了。看着蔺盈盈志在必得的脸浑身并不舒坦,仿佛自己所有的底细都摊在她面前了,连同软肋也被她掌握了。 很危险。 她飞快地逼近了蔺盈盈,手中长鞭犹如灵蛇盘上了蔺盈盈的躯体与之相斗:“别废话,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前尘往事我并不想提,我的东西在哪里!” 蔺盈盈眼睁睁地看着那冷艳的面容越靠越近,边打边退,随后扑哧一声笑开了。 “你像个蠢货,完全被人蒙在鼓里了。” 在岁初看来,蔺盈盈完全是在胡言乱语,说一些疯话,或者她本能地对一些她忽略的真相感到危机,以至于抢先在蔺盈盈说下句话之前再次逼问。 蔺盈盈仍是在笑,伴随着她的话,远处的山茶花一朵一朵坠落,一阵风卷着山茶,似是一片血红色的漩涡压过来,那一阵风荡起岁初的头发,迷了她的眼睛。 她挥手将一朵山茶花击落,山茶坠地,花瓣迅速腐朽,随后生出一小片荆棘。 她未曾见过如此妖术,疑惑间忽略了指尖一闪而过的刺痛。 血沿着青色衣襟落入脚下的大地,从中生出数以万计的黑色荆棘。仅是片刻的功夫便如同帘幕一般掀起尘土,将两人围拢其间,她带着蔺盈盈避开,转头,一截荆棘墙堵住了每一寸去路。 山茶花并着她的血一簇一簇坠地,荆棘越追越紧,直到眼前再无去路,脚下的荆棘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脚腕。 蔺盈盈虚影突然笑了一声,很快消失于无形,岁初惊觉中计,抬眼道:“这不是妖术。” 若是妖术,她踏上这片土地之时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妖力的流动,就算是蔺盈盈和道魁两个人,可绝不可能瞒得过她这样的大妖设下这样的囚笼。 “你也不是蔺盈盈。” “的确不是妖术,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的狐妖,只不过我没有实体,借了她的身体一用。”“蔺盈盈”缓缓走到岁初面前,双眸荡着一层幽幽青光,她手心托着一朵青色灵芝,“但这阵对付旁的妖怪无用,对付你却恰到好处。” 岁初冷着脸隔着荆棘看向她,脚腕被荆棘刺伤的疼痛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此时此刻,所有的痛都比不得被人暗算的怒意。 她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斩之不尽,源源不断,不是借由妖力启动,却以妖力为供养。 “大人料的不错,殷上神难缠得很,只有从你身下下手,果然将他引了出来,他与金乌设局,处处针对吾主,却根本不知,吾主早已金蝉脱壳。” 岁初冷笑了一声,长鞭毫不犹豫地扫过荆棘,一声巨响回荡在山谷之间,荆棘牢笼却是将她的妖力原原本本的扫了回来。 那些荆棘反而生得更旺,她的妖力顺着缠着她脚腕的荆棘隐隐有枯竭之势,像是惊蛰那日被按住无法挣脱。 阿辞那日,原来是得了他们的指示。 “现在你不想听也得听了,大人得知殷上神在你这里,心中好奇,暗地里调查了许久,虽说几千年过去,很多事情已经被封存了,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不想曝光便会被遮盖了的,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方才的故事我还没有讲完,我说的话,你怕是不信,那你不如亲自去看一看,昔日的殷上神,对你做了什么吧。”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荆棘连带着山茶花也不见了,唯有茫茫一片的纯白。 她的视野被按下,像是回到 了匍匐在地的时候。 几千年,回去了,回到了她噩梦的起点,她还是小蛇的时候。 大雪纷飞的冬日,她的半截身子被獾妖甩到雪地,白雪将她翠青色的身躯掩盖。 与记忆里不同的是,这次,她身上的阵痛变得无比清晰。 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节碎裂的声响,痛的她视野模糊。 直到余光中看到了一截与白雪相似的袍角,空气中浮现的淡淡血腥味充斥鼻尖。 澄澄……吗…… 怎么可能,那时候的人,是阿辞。 她强撑着将视线聚焦,看不清他做了些什么,直到她的脑袋被轻轻一碰,一道清列的嗓音从头顶上方落下:“你……还好吗?” 她的脑中一片嗡鸣,明明他的手指暖得不得了,可她仿佛觉得像极北融不化的千年寒冰砸在了她的头上,冻得她便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这道声音她熟悉的很,几千年里听惯了这道处变不惊的声线,又与她陪伴了整整一年,心里梦里念的都是这道声音,她不可能听错。 蛇首被轻轻抬起,一截手指递到了她的面前,甜腻的味道一如既往,嘴巴不受她控制地张开,将沾了血的手指整个吞入。 身上的皮肉被割开的痛苦再度浮现,这一次却像戳进了她的心口。 这味道太熟悉了,曾经她有过沉睡不醒的时候,那时候他便是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的。 她难以置信,努力地抬起万分沉重的眼皮,想确认这一切皆是虚假的。 纯白的衣襟布满灰尘和纵横交错的血迹,往上看,是一张熟悉却无甚情绪的脸,纷扬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似是连同他眼底的情绪也冻住了,连一丝微弱的情绪都没有,仿佛看她是再寻常不过和随处可见的青石一般的死物。 生硬的话、冰冷的眼神,陌生到她根本不觉得这会是殷晚澄。 心口疼痛的感觉在加剧,一圈一圈放大到全身。 救她的人怎么可能是殷晚澄? 是幻觉,定是引她陷入死局的梦魇。 他那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怎么可能会沾了一身的血,狼狈的出现? “幻觉吗?”“忽远忽近”的笑声忽远忽近,似是从天边传来,又在耳边响起,“这便是你和殷上神的过去啊,是他捡到了你,将你丢给了那蛇蝎心肠的人。” “不可能!” 她去过殷晚澄的去处,他捡了一院子生灵,连同辛烨都捡回来悉心照料,若那一日是他救了她,根本不可能将她丢下。 “不可能?那便请你想一想吧,你身上的灵力从何而来,你不会以为你一只小蛇,会有本事修炼成妖,被割了血肉之后还能吊着一口气活下去吧?你能有此机缘,是因为他喂了你一口血。” “还有,为什么殷上神堂堂仙躯,明明是与妖力完全相悖的能力,却唯独不排斥你的妖力?” 往日诸多被她忽视的细节一股脑的显现。 原来那才是他们的初见,他喂给她的一口血,无形中将他的灵力给了她。 她因他的灵力得以成妖,又因为这份灵力而被旁人生出了歹心。 难怪她觉得殷晚澄似曾相识,难怪仙与妖完全相悖的力量,殷晚澄却不会排斥她。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是殷晚澄的“东西”了。 “至于他为什么丢下你,是因为他急着去成仙飞升,而你只是一条小蛇,哪能绊住他的脚步呢?” “闭嘴!”喝声传来,却不是从岁初口中喊出。 岁初瞬间清醒,四周的景象又变回了那个山茶遍布的凌云峰,她仍看不到“蔺盈盈”,却是看到荆棘在收缩,宛如当年抬起的匕首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赶紧把阿初放了!”外面,是月昇急切的声音,岁初自荆棘之中大声道,“我不是让你守着他吗?你为什么不守着他?” 能拿出这样的手段对付她,那殷晚澄那边呢? 他们既然能查到几千年的往事,如今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会如何? 月昇察觉到这道阵法并不是妖术所致,相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岁初见识得更多,他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道阵法出自邪祟的手笔。 再看“蔺盈盈”,她根本就只是一具被邪祟侵占了身体的傀儡。 九个蛇首自他背后展现,化为虚影撞向牢笼,企图破开一个缺口。 “是殷晚澄让我来的,他说在荫山不会有事,而你一个人离开定是被人算计了,他让我来看看。” 蛇头的虚影被荆棘一道道搅碎,月昇却不死心,握着镰刃,猛地削平一层荆棘,殊不知刚削去一截,又有一层荆棘源源不断地覆盖上来。 “这玩意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你救不了她的,跟吾主作对的,没有一个好下场。”“蔺盈盈”站在荆棘之外,操纵着吸干了养分迅速枯萎的山茶花,“小蛇妖,你该谢谢我,在你死之前,让你没有遗憾的上路……放心,你不会孤单的,殷晚澄会下去陪你的。” 她没有得意多久,碎裂的荆棘擦过脸颊,荆棘中一条近乎青红交错的影子一瞬间抵住了“蔺盈盈”的喉咙。 “你说谁死?” 岁初发髻散乱,衣衫残破。胸前散发着一道纯白色的光晕,方才,在逼仄的荆棘笼中,快被荆棘刺穿的那一刹那,挂在腰间的护身符主动剥落,一条游龙残影幻化成一条巨龙,替她将围过来的荆棘撑开,龙尾扫过,将荆棘炸开。 此刻,白龙巨龙乖顺地盘旋在她身侧,将娇小的她围拢在正中央。 “是龙族的护心鳞,殷晚澄竟然把保命的东西给了你……” “蔺盈盈”正诧异她怎么破开了她的招式,认清了游龙,仰天大笑,“好啊,他果然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你。吾主说的不错,你就是制住他最好的一颗棋子了。” 弃车保帅,保的是她。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岁初预感不妙,殷晚澄能将护心鳞给了她,又将月昇支开,他那边定是要面对比她恐怖千百倍的敌人。 他的灵力尚未恢复,又缺了护心鳞……岁初攥紧了手指。 “做什么,当然是想让他死啊。” “原本吾主还觉得殷晚澄有后招,缚灵锁制不住他,谁让殷晚澄自己找死,这下定是必死无疑了!” “缚灵锁不是对付妖的吗?他是神,又怎么会对付得了他!” 被钳制住脖颈的“蔺盈盈”笑道:“我让你看到了几千年前的过去,他舍弃你追求上神的荣耀,却害你至此,你竟然不怪他?” “他抛下我的事我会自己听他说!” 她在这样的情景下维持着理智,相比邪祟的胡言乱语,她只想听殷晚澄亲口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殷晚澄清心寡欲,当年之事定有隐情,她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恰在此时,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从荫山的方向传来,那股声响,似是穿透了灵魂一般,岁初轻颤一下,忽然心口一痛,好似被方才那股声响刺穿了,疼的她眼前一花,几乎站不稳,身后的月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大雨。 巨龙仰头发出一声哀恸的龙吟,一股脑冲上云层正要往声响的方向奔去,又想起来主人的交代,回身绕着岁初头顶转了几圈,化为一张白伞撑在了岁初的头顶。 她仰头,一滴血水从伞正中央落下,却不是她的血。 “龙族消散之时,暴雨三日不息,殷晚澄终于死了。”“蔺盈盈”望着雨幕喃喃念着:“你听不到他的回答了,他既然能抛下你一次,也会抛下你第二次。” “虽然我败了,但不妨碍吾主大业将成。” 岁初攥紧了手中长鞭,她不愿相信。 “蔺盈盈”的脸上露出一抹癫狂 的笑容,在雨幕中显得尤为可怖,“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蛇妖,你方才问我为什么缚灵锁会对殷晚澄有用,我现在便告诉你为什么。” “殷晚澄生来就是一个耻辱,是龙族的耻辱,他隐匿身份,欺瞒仙界,凭什么成为上神?” “他是一只半妖。” 第69章 第69章(晋江文学城)碧落黄泉,永…… 几个时辰以前。 殷晚澄目送着月昇走远,通过龙鳞交代了辛烨几句,辛烨察觉出他的异样,质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殷晚澄回应:一切安好。 不等辛烨再说什么,他主动掐断了联系,回到案前,提笔研墨。 他有太多深埋在心底的话,若不趁此告诉她,那便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半妖的身份,写到一半,最终又揉成一团用灵力捻成粉末,仅仅留下三个字。 万般不甘,皆是过往。既已成为一道烂在心底的痂,何必再用这道血痂来绊住她? 天帝在这个时候将辛烨和玄长衍调离不归渊,无非是“他”将他的血痂撕开了。 仙界的殷上神竟然是一只半妖,这是上位者无法容忍的事,传将出去,不知是仙界的耻辱,再加上与他至亲的人竟是邪祟,哪怕他有再多的功绩,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无非来的早晚。 身后事交代完毕,他对着虚空唤了一声:“断尘。” 一把玲珑剔透的长剑缓缓出现在面前,这是跟随了他几千年的佩剑,上一次召唤它的时候,还是六千年前与无妄一战。 也仅有那次,将他逼到了绝境。 “半妖的命就是硬。”不知何时一道修长人影与他相对而坐,将最后一颗棋子落到残缺的棋局上,“穷至末路,死局无解。” 殷晚澄抬眼望向对面的人。 他着一身玄衣,尽管面容差之千里,可他们却有一双肖似的眼睛。 殷晚澄道:“这身皮囊不适合你。” 来人笑了。 “是啊,到底是一只没什么妖力的虎妖,怎能与我龙族相提并论,可惜如今存于世的白龙一支全族倾覆,连你也是一只假的白龙。” 这具身体是道魁的,却是被他侵占了躯体。 “无妄。”殷晚澄总是这样称呼他。 殷晚澄安静地坐在原处,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仪,好像他自生来便是矜贵无双,全然不像低劣的半妖,而是一只真真正正不容冒犯的白龙。 “虽然你是个孽种,但总归还是我殷承胥的儿子,你幼时还唤我爹,如今做了上神却瞧不上我了。” 殷晚澄垂下眸子,摇头道:“我没有一个屠戮全族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日日想要我死的爹。” 殷承胥无所谓的笑:“他们该死,谁让他们用‘忘魂’逼死了萱儿,都是群道貌岸然的玩意,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我也恨萱儿,谁让她骗我。”他又点点对面的殷晚澄,“当然,我还是最恨你的,看到你,我就想到自己一片深情错付给了一只低劣蛇妖,她贪图我的血脉,搭上了我,虽生下了你,不还是一只低贱的半妖。” 殷晚澄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安静寡言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难过。 他虽然看上去和寻常的白龙无异,只因他带了蛇妖的血脉,哪怕仅仅是一点,他也是一只半妖。 半妖是三界唾弃的存在,在注重血统的殷氏白龙一族更是一桩原罪。 没有一只白龙认为他是龙族,白龙的族谱更不会有他的名字。 蛇妖没有生养子嗣的天性,白萱对他不管不顾,殷承胥身为仙界神将无暇顾忌他,他被寄放在族中长辈那里,没有灵力滋养,从小身体瘦弱,愈发不像只威严的龙了。 从记事起,他便察觉到祖父祖母并不喜欢他,总是自己躲得远远的。 每次他最期盼的事,就是白萱与殷承胥一起回到族内,他试探着求爹娘带他走,白萱冷道:“如果你活不下去,那便去死罢。” 蛇类的幼崽只能靠自己,于她而言,优胜劣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的脸很像她,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我恨不得把你当成她来毁掉。”殷承胥说到这里,满脸怨恨,“我多天真啊,萱儿毒发之时,不再记得我,听说龙角配合青萝芝能够一试……我便把我的龙角取下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上,却只能摸到不属于自己的虎耳,他遗憾道,“我已经没有实体了。” “可她都是骗我的!萱儿最后时日竟然与你双双不见,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我给她治病的龙角也不翼而飞。” 殷承胥疯魔一般死死盯着端坐着的白影大声道:“殷氏也不是好东西,每天都在我耳边说我被骗了,我烦不胜烦,所以,我把那些白龙全都杀了。至于你,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六千年前再见你时,还将身上的妖血去掉了,摇身一变成为别人口中的殷上神。六千年前,我败了,原以为你绝对会死,没想到你的命还真大,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不过也好,白让你死了那岂不是可惜,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尝尝‘忘魂’的滋味!” 一旦成为邪祟便不再有实体,昔日一代白龙神将生出恶念,远比寻常妖魔更加冥顽不灵,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他以为殷晚澄毒发之日定会死去,谁知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很快他便发现不归渊那个“殷晚澄”根本不是他,于是殷承胥悄悄联通几个暗部去寻,仍然寻不到他的踪影,机缘巧合之下,手下听到道魁说起荫山多了一只傻乎乎的白龙。 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那白龙的身份,随后知道荫山的主人是一条懒散冷傲的蛇妖。 只是他没想到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和他一样爱上了一只蛇妖。 他尝试着让人去破坏他们,让殷晚澄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蛇妖待他竟是真心的。 他得不到的真心,凭什么一个半妖可以? 白影沉默着,一动未动,无论他说什么难堪的话,仿佛都无法在他心头掀起一丝微波。 “说话!”黑色的身影暴怒地扑向白色的身影,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殷晚澄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娘没有骗你。” 殷承胥一愣。 “她没有用你的龙角,你不明白吗?”殷晚澄平静地说起,“她不想用你的龙角,是因为她不想你因为她而抛却一切,殷氏的血脉只有你能延续。” 只可惜那只龙角还是无意间被别的妖怪得到了,她死之前再也没有见到殷承胥。 “蛇不尽是冷血。”他说,“她只是不坦率,不轻易说出喜欢,她认定了你,就会一直待你好。” 他也犹疑不决,不敢对阿初交付真心,但他不是殷承胥,阿初也不是白萱。 就像阿初所说,认准了一个人,就牢牢缠紧了,爱也是恨也是,娘若不爱殷承胥,根本不会忍着一切独自带幼小的自己离开。 “你懂什么?别以为你喜欢上的那条蛇喜欢你,你就对我胡言乱语!” 殷晚澄无声地捧出那架青白琴:“信或不信全都在你,你与她的琴,她留给了我,还留给了我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便是相思,对他的情意来不及传达,便被永远埋葬。 或许她预料到了那一天,自己既然作为一切混乱的起点,她选择终结自己来结束一切。 殷承胥愣愣地看着那架青白琴,上面刻着的白萱与殷承胥早就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与她有关的一切,却被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好好的保留了下来。 “我娘总是说要我死,我想她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自己不久于人世,无人再庇护我,只能用残忍的方式让我断绝想要依赖别人的念想,让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她离开时对我说,要我记住,我的名字原本是晚成,但她更希望,哪怕我沾了妖血,也不该自甘堕落,她和你的孩子生于天地,光明磊落,不比任何人差。” 他想成为上神,就是想证明自己,哪怕是半妖,他也能做到寻常白龙足 以做到的一切。 可他又觉得这世间的规矩太过荒谬。 仅仅是因为半妖的身份,便轻易抹除了一切。 他是上神了,几千年来,庇护人间庇护妖界,仍旧无法改变既定的一切,最想庇护的,仍然庇护不了。 无妄望着那架青白琴良久,颤个不停,大声道:“你想让我这样便放过你吗?你和你娘都是骗子。” 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恨了几千年,怨了几千年,杀了那么多人,又入了魔障,他无法相信,入了执念,便不再有回头的那一天。 他想将琴毁掉,只听锵的一声响,断尘剑一出,阻隔了殷承胥的手。 “无妄,你变弱了。”殷晚澄用低哑的声音凉凉回应道:“他毕竟不是你的真身,不能发挥全部实力。” 无妄笑,笑着笑着恶狠狠道:“殷晚澄,你也变弱了,忘魂的滋味可不好受,只要我把你的毒引出来,你知道的,你就永远永远地死了。” 殷晚澄看着他:“那你,再也没有亲人了。” 殷承胥一怔,随即大吼一声:“我不需要!” 殷晚澄叹息一声。 所以,他说他的父亲已经故去,也不算骗她了。 “别在这里打。”殷晚澄用淡的不能再淡的声音回应他,“这里是阿初的家,我不希望她回来后,看到自己的家被毁了。” 也不能让我无家可归。 * 人间不比妖界,近年来雨水稀缺,靠地为生的农妇扛着荷头准备再将土地翻上一番。 早些年她的丈夫参兵,至今未归,农田将芜。 第一次跟着母亲去田间的孩童无意间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天上那长长的一条是什么啊?” “是云。”不然还能是什么。 “可我觉得好像一条蛇……有长着角的蛇吗?” 农妇闻声一笑,“长着角的,不是蛇,那是龙。” 正说着,经过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听他喃喃道,“要下雨了。” “啊?”农妇一愣。大晴天的下什么雨啊。 “白龙现于云端,灾厄除尽,便是新生,这是祥瑞!” 农妇仰头一看,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擦着眼睛一看再看。 那拖着长尾追逐着黑光的一团,分明不是云,不是白龙还是什么! 老人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愿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见农妇还呆愣着,催促着,“还不快快许愿,千年难得一见的奇遇,得龙神庇佑,心想事成。” 农妇看着那云间的白龙,默念:愿我夫君早日归家,此生不离。 …… “殷晚澄,你真狠!”无妄身上已中了数剑,此时气息微弱,殷晚澄却追着他不死不休。 几千年前他就被这把剑所伤,可他没想到殷晚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实力。 “你骗我!你早就恢复了!” 一直以来他得到的消息就是殷晚澄身弱,处处都是岁初照顾他,他毫无还手之力,连番试探,甚至大摇大摆迈入荫山他都察觉不到,未曾制止,原来从一开始,殷晚澄就是故意的。 “你早就想跟我同归于尽?你瞒着所有人,任由天帝支开了玄长衍和辛烨,又任由蛇妖离开你身边,最后连九头蛇你都想着把他支开……你早就知道我逃离了不归渊,侵占了道魁的身体是不是?” 此一招,引君入瓮。 殷晚澄已化了一条巨大的白龙,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已深受重伤,尽管方才被无妄削去了一小节龙角,可头顶的龙角仍旧纤长漂亮,威严不减。 像他当年一样。 “你疯了,身上的毒还未清掉,这样动用灵力,你不怕你立刻毒发而死?” 龙身一圈一圈压在殷承胥之上。 “我本就没打算活着了。无妄,是你教我的,斩草要除根。” 殷承胥能不留一分情面的屠戮了生养他的白龙一族,作为他的后代,也会不留手段用身体将他镇在山河之间,再也无法妄为。 既是白龙所化的邪祟,那就理性用白龙的躯体来镇压。 他的神魂早晚会散去,这具躯体能做最后一件事,也足够了。其他的邪祟,辛烨会替他处理好。 血脉纯正的金乌,远比他一个半妖更有资格坐上上神之位。 “你不管你的阿初了?你这样,再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殷晚澄沉默片刻,道:“是我负她。” 可这是他能给她铺的最好一条路了,无妄不死,三界不得安生,比起牺牲更多人,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娘离开的时候,也一定是想你能过得更好。” “忘魂”毒发,如山般的痛楚一股脑的压过来,他强忍着痛意,绕着一团黑雾直直坠下,落入人间,起伏的龙身逐渐凝住不动,缓缓化为青山绿水。 “殷晚澄,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殷承胥憋着最后一口气,向四周散开一道黑雾:“殷氏最后一只白龙死去,那怎么行,不如拉更多人来给我们陪葬吧!” 他是想拉着人类而死。 殷晚澄避无可避,横竖不过消亡,索性以仅剩的神魂凝成一股,迎上那重重黑影。 “轰隆”一声,巨大的嗡鸣声贯彻天地,似穿透了灵魂一般,这是神魂受损的巨颤。 紧接着,暴雨落下,滋润着这片山间土地。 “打雷了,下雨了,龙神显灵了!” 人群发出一声欢呼,欢天喜地地奔走相告。 浓重的雨幕下,殷晚澄的神魂一点点散开,轻轻地念了一声:“爹……” 声音很快被雨声覆盖,无人听见。 殷晚澄艰难地转了转脑袋,拼尽全力,望向岁初离去的方向。 护心鳞留给了她,以后可保她无虞,道魁已死,四山盟约已除,她不会有后顾之忧。 她的生命漫长到接近永恒,总有一天会忘记他,喜欢上旁人。 说好要陪她一起过生辰,陪她再去人间,可他要永远失约了。 “黄泉路上……记得送我一碗面……”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她再向他奔来,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刚刚形成的青山上,紧握的龙爪散开,化为尘土,浸染着龙血、用灵力封存那朵的红梅得此落入山间。 娘因“忘魂”不得转生,他的父亲因成为邪祟不得转生,而他一样,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他了。 忘魂毒发,碧落黄泉,永不复见。 只叹无缘。 第70章 第70章(晋江文学城)来日带我孩子…… 又是一年春日。 四月微风阵阵,草木复苏,荫山中,月昇一脚被踹出房门,来不及哀嚎一声,礼物接连被抛出来,他被自己送来的礼物砸得眼冒金星。 房门开了,竹青大踏步地走出来,当面转达岁初的话:“妖王大人,我们山主说了,她不需要这些,如果你继续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 月昇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礼物嘿嘿傻笑:“这不是今日比较特殊吗?竹青,你告诉她,不喜欢礼物,那不如随我出去逛逛。再怎么不爱动,窝了千年一定闷坏了,不如和我出去踏青散心?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大好的春光怎能辜负?” 他这样一说,正要往屋里走,竹青横眉一对,正要拦他。 屋里走出一个人,一袭青衣如昨。 明明样貌与之前没什么分别,可是给人的感觉更冷淡了,像裹了一身刺,谁也无法走进她心里去。 岁初问他:“你来做什么?” 月昇笑道:“来找你出去玩呀,从仙界回来之后,你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道是人世匆匆几十载,韶光一去不复来,走,我寻了个好去处,一起?” 岁初依旧笑得淡淡:“又哪来的酸诗?” “我自己写的。” 他又念了好多诗,却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也瞧不出喜恶。 他觉得尴尬,嘴唇几度开 合迟疑,最终心一横道:“阿初,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不是因为殷晚澄死去才趁虚而入,他是有自己私心,但却见不得岁初像这样守着山头停留在过去,有一天过一天,整个人没什么期盼。 岁初斜斜瞥来一眼,回答出乎意料的快,“好端端的,又有谁死了?” 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威胁。 月昇瘪瘪嘴,他习惯了。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来,望着荫山刚刚凋零的红梅树和新绽放的桃花:“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若还在,不会过了一千年也没有回来找你。” “你寻不到他,那些仙君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他们都没有办法,何况你我……”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岁初一直望着院落发呆,等到月昇走了,才慢慢站起来,推开院中竹楼的门。 竹楼里还是他离开前的布置,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案边堆放着他写好的字,柜子里是新做好的春衣,一切和寻常没什么不一样,像是他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过去一千年了?她好像没什么感觉,日子就只剩下了春冬,梅花落,桃花开,几个时序过去,竟然有一千年了吗? 没有吧?前几天他们就在这里,在案前签下双生契,又在床榻缠绵。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案前翻开一本他留下的古籍,这些年她也沉下心来看书了。 月昇说,能不能不要等殷晚澄了,可不可以考虑考虑他。 谁说她在等他了,他自己不告而别,仅给她留了三个字:别等他。那有什么好等的。 她只是觉得,两个人过,一个人过,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她不喜欢接触新的关系,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窗外伸进来的一截桃花枝上盘着一条白龙虚影,白龙见她看得久了,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她的手臂,用尾巴亲昵地偎着她。 殷晚澄留下的护心鳞和他本人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性子,殷晚澄冷淡,护心鳞热情衷心,通人性,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好。 门外,竹青迟疑再三敲开门:“山主……今日是您的生辰,今年想怎么过……” 岁初并不刻意记着与殷晚澄定好的生辰,竹青每次提醒她过生辰了,岁初便好一阵沉默。但若是不提,生辰过去几日,她想起来又要埋怨,怅然良久。 岁初逗弄着护心鳞,问:“今年生辰,你想怎么过?” 白龙眨巴几下眼睛,在她身边绕着圈,带她进了厨房,用爪子拍拍面粉,回头殷切地望着她。 他原先的主人离去时念叨的面,这小东西记得比她还牢,过了一千年也不知道替他换换口味。 “你就不觉得腻吗?” 白龙想了想,又钻到角落里,不一会又抱出一坛她去岁刚刚酿的梅花酒。 护心鳞自小跟着他,知晓他的性子,正如他衣服几千年都是简单的素色,与他关系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喜欢吃的东西也不主动更改。 他十分确定,主人一定还是喜欢这些的。 喜欢的东西如此,喜欢的人也是。他也是。 岁初掀起袖子,道:“行,腻了也是你挑的。” 人间有一处原本是一片荒原,有一天,突然多了一座青山,从山间流下的泉水清澈,浸润大地,供养着庄稼,养活了百姓,这方土地也渐渐富饶起来。 这山远处看像一条盘窝着沉睡的龙,由此得名白龙山,相传,有人曾经看到有一白龙落入凡间,而后就有了这座山。 也就是从那时起,百姓衣食无忧,人类都说这里有一处神山,山上的白龙神庇护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知。 半山腰处生着一棵红梅,靠山而生的人类替他建了宗祠,用以祭奠这位白龙神。 岁初拎着食盒站在宗祠门口,感叹千年变化实在太快。 那一日她赶到这里,眼睁睁看着她的白龙眼眸散去最后一缕光,随后变成冷硬的泥土。她整个人像直坠深渊,不见天光。 月昇劝她:“节哀。” 岁初觉得,她应该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越是流露出别的情绪,越发显得这就是事实。 可她拼尽全力仍挤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仙界而来的仙官一字字念着天帝颁布的圣召:“殷上神驱散邪祟,既已仙逝……”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风雨交接,隆重的夜色压下来,仿佛再无晴日。 岁初猛地睁大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强撑着不让眼中的水意落下来,她张了张口,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好像听到了天帝要追谥他。 追谥,死人才会追谥。可殷晚澄明明还在这里。 “他在说什么?神魂消散,把他的神魂找回来不就可以了?”声音轻的好似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今日清晨,他还和自己说过话,告诉她自己想吃她做的面,答应她乖乖等在家里等她回来,她还抱过他,温暖的让她无比眷念的怀抱,几个时辰而已,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冰冷的沉睡在这里。 她用双生契喊他,那头一片虚无,无人回应。若有若无的红线越来越短,直到她尾指的一小截彻底消散在雨夜,空空荡荡,不着一物。 失态的,不止他,还有辛烨。 “求陛下借我招魂幡,聚起上神的魂魄!” “来不及了。”仙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道:“神魂消散,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踪迹,也不会转生。” 仿佛说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这彻底激怒了辛烨,他顾不得殷晚澄对他的教导,扯住仙官的衣领道:“来不及也要试,上神他护了仙界几千年,哪怕就是一缕,也不能让上神就这样走!” “你还想怎样?”仙官看了他一眼,如实交代天帝的话,“辛烨和上神两个,你假借上神,虽本意向好,而上神一个半妖欺君罔上,上神死前交了一封告罪书,替你担下,如今陛下没有向仙卿宣告他的半妖身份,也没有追究你的罪,已是开恩,给他最后的体面。” “这也是殷上神的愿望,将不归渊交给你。” 辛烨愣了一下,他又望向人群中的璇玑仙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君,您不是说我吉星高照吗,上神故去,怎是吉兆,一定还有转机对不对?” 璇玑仙君叹息一声。 “你即将成为上神,不正是吉兆吗?” “辛烨,这是澄澄替你铺的路。”羲缘摇头劝道,“算了吧。” 宣旨的仙官也道:“陛下对上神仙逝很是惋惜。” “呵,惋惜。”玄长衍将圣召撕了个粉碎,冷嗤一声,“本仙君身子不适,回去休息了。” 一场闹剧消散,岁初愣愣地看着仙官的嘴角一开一合,满脑子只剩下“招魂幡。” 她回忆很多年前的重逢,他冷淡,恍若遗世独立的坐在上座,清清淡淡一句话,重新连通了他们几千年的纠缠。 那样举世无双的神明,不会就这样故去,他连再见都没有与她说,那定是还有再见的机会。 记不清她后来发生的什么,后面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只剩下一片血色,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被关入了天牢。 几千年前被关进来的时候,那时候魑魅魍魉欺她妖力不足,虽然苦痛,但并不觉得难捱,此时她也是大妖了,昔日欺她的妖怪匍 匐在地向她求饶,她却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而是疯了似的撞向困着她的牢笼。 他哪怕就是死了,神魂散了,那是她的,散了也是她的,她要把他带回荫山。哪怕仅仅是一缕,那也是他。 胸口一阵郁结不散,她替殷晚澄不值得。 若不是殷晚澄留下的护心鳞拉着她,她怕是会入了魔障。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血快要结痂,目光里才缓缓现出一条金色的影子。 辛烨望了她许久,而后慢慢合上眼,再睁开眼时,用一种平静到令她心慌的声音告诉她:“上神离开的时候,手里一直仅仅攥着一朵红梅,我想,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岁初没有说话。 放不下,不还是抛下她了。 “上神交代我,要照顾好你。” 跟别人道别,却单单不与她说。 她何曾需要旁人照顾。 “我要他来亲自说。” 辛烨止住话音,目露哀痛。 “你让他来亲自说,说他走了,不要我了。”生平第一次,她惧怕一个人的回答,她明明听到了看守天牢的狱卒谈起,不归渊有了新的上神——金乌辛烨,至于那位殷上神,提起来时只会惋惜叹气。 她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离开天牢的那一天,月昇、羲缘和辛烨来接她,连告病的玄长衍都来了,单单没有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再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的对她。 也再也没有殷晚澄了。 白龙蹭了蹭她,她回神,轻声说:“我没事。” 进进出出上香进贡的百姓络绎不绝,她在心里说:“有人给你这么多好东西,想必也不会记得我这一碗面了。” 那颗红梅树四季不败,附近百姓将其称为仙树,传言愿望写上去一定能实现。 白龙抱了一条竹签给她,用尾巴拍了拍。 “我不信这些。” 都是骗人的,上次和殷晚澄去挂的红绸还许愿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结果他还不是走了。 白龙不依不饶,将竹签往她手里递。 那便写吧。 她提起笔,虔诚地写下:“我很想你。” 写的认真,嘴上却不饶人,赌气似的说:“把我交给别人,你的心真大,既然这么想,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带我的新婚夫婿、连同孩子一起来你坟头。然后指着这座山,让我的孩子叫你一声叔叔。” 一阵风吹过,满树签文摇晃,撞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感觉自己的衣袖正被人拽着,她以为是护心鳞在劝她,不悦道:“别拽了。” 反正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护心鳞听到了,她到时候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衣袖又被拽了拽,一道声音小声响起:“请问——” 她抬眼,猛然撞入一片澄明的眼眸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第71章(晋江文学城)什么都不记得…… 这双眼睛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依稀有故人的影子。 岁初恍惚问道:“殷晚澄?” 他疑惑地望过来,否认道:“姐姐认错人了罢。” 细碎的日光从红梅树下照过来,岁初定了定神,总算看清了这人的脸。 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有着黝黑明亮的眸,嫣红柔软的唇,浑然天成的纯澈,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袍显得他身姿清隽,让她想起了荫山冬日枝头挂着雪却开的正盛的红梅。 岁初目不转睛地凝着他,而后又自嘲地笑笑。 殷晚澄的样貌虽也定格在这个年纪,这张脸与殷晚澄也有七八分肖像,细看却又不像了,更不提他身上一丝一毫的灵力也没有。 不是妖,不是神,是个人类。 她大概是魔障了,怎么觉得他是殷晚澄? 护心鳞绕着他转了一圈,岁初方才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蛋上面。 她觉得眼熟,正要细细端详,他再次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忐忑地说:“姐姐,我想挂签文,可我不会写字,能不能帮我写签文?” 岁初回神,皱眉。 方才都没注意他的称呼。 被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类男子喊姐姐,她多少都是不开心的。 他见她蹙眉,以为是不愿了,从衣袖里摸了半天,摸出三颗糖放在她的掌心:“我请你吃糖。” 岁初低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傻?” 怎么看,他的行为处事都不像个正常男人。 “我不傻。”他用力摇了摇脑袋,认真道,“兄长说,请人帮忙要给报酬,这是报酬。” “……”果然是个傻子。 她将糖还给他,将写好的签挂到树梢,身侧有人议论:“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呀?” “前几日我好像见过他,不对……只是和他长得相像,面前这个公子眉眼更为精致。” 有存了心思的婆婆走上前与他搭话:“小公子多大了?是否婚配?” 岁初抱肩闲闲看他。 这么傻的人估计是与他兄长走散了,眼下被这么多人围着,不知他会怎么做。 眼前适时闪过一些回忆,若是殷晚澄,此刻定会躲在她身侧,告诉她们,他是她的人。 小傻子眉心蹙起,这一蹙竟让她心口一滞。 好像。简直就是殷晚澄的翻版。 她不觉间迈上前正要护他一下,便听他道,“我娶妻了,也有孩子了。” 娶妻了? 岁初伸出的手又收回。 的确,这个年纪的人类男子,大多已娶妻生子。 可涌上来一种隐秘的不舒服的感觉是为何,她何时有这样强烈的嫉妒心,连一个与殷晚澄相似的男人,都听不得他已娶妻生子? “姐姐,可以帮我吗?” 岁初思绪收回,那婆婆已不甘地走远了,眼前这人饱含期待地望着她,“若姐姐实在不想帮我,那我便找旁人了。” 他转身欲走,护心鳞用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摆,一人一龙鳞,大眼瞪小眼。 岁初随手又抽了一支签:“你走了,那我不写了。” 小傻子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到她身边,殷勤地递上笔:“我就知道姐姐这么漂亮,一定会帮我。” “写什么?” 就当是替殷晚澄积功德了。 “就写,愿我娘子消气,回来和我过日子。” 岁初觉得奇怪:“你娘子不在你身边吗?她去哪了?” 他低着头,将怀里的蛋抱得更紧了些,手指纠结道:“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便不见她来看我,我觉得是我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所以……她就走了。” 真可怜。 “这般狠心抛夫弃子的女子,你竟还挂念着?”傻子好像都是一样的,认准了一个人都不放手了。 到底和殷晚澄是不一样的,殷晚澄哪怕是傻了,她对不起他的话,殷晚澄也会说:“我不喜欢你了。” “姐姐不也还挂念着自己的夫君吗?” 岁初的笔顿住,小傻子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又道:“姐姐别难过,天下良人多的是,姐姐这么年轻漂亮,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岁初抬眼:“你说什么?你几时看到我难过了?他又怎不是我的良人了?” “我都听到了,姐姐的夫君故去了,这便不是良人。”他说得煞有介事,“姐姐还有孩子,余生再嫁个良人,一定过的很好。” 岁初都快气笑了,一个傻子,他懂什么? “你娘子也不要你了,我看你也很年轻,为何不另娶?”她说得刻薄,“兴许她已经嫁了她人,嫌弃你傻。” “我娘子不会嫌弃我!她只是一时生气,气消了就回来了。”小傻子瞪大了眼睛执拗地反驳她,“我不另娶,我只喜欢我娘子,我们还有孩子。” 岁初暗自发笑,她跟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 迅速写好签扔给他,她不欲多留,转身的时候身侧的护心鳞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往后拽。 身后一道声音幽幽传过来:“我好饿……” 她将白龙拎起来,随手一抛走得更快了,走了几步不见他跟上来,冷不防感觉食盒越来越轻,她回头一望,差点气个半死。 那墙头草不知何时将她给殷晚澄做的长寿面扒拉出来,两个龙爪捧着面,屁颠屁颠捧给了小傻子,小傻子摸摸他的脑袋,尾巴还在兴奋地摇来摇去。 这小东西在她身边一千年第一次出门,热情得过度了吧?怕不是小傻子与殷晚澄相像,认错了吧? 那小傻子也不客气,吃得津津有味,她气鼓鼓地走回去,先是瞪了墙头草一眼,再看大半的面已经进了小傻子的肚子里。 岁初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好吃吧?” 他连连点头,不忘补充一句:“我还有些渴。” 然后便发觉食盒又轻了,护心鳞又捧出了一坛酒。 她干脆把那酒打开了,给小傻子倒了一杯,等他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指着他怀里宝贝着的蛋:“你说,请人帮忙要给予报酬,你吃了我给我夫君做的面,又喝了我的酒,那就把这个蛋送给我。” 她今日就 给殷晚澄加餐。 小傻子一听,彻底呆住了,两只手愈发紧张地护紧了他的蛋,防贼似的惊恐地盯着她:“你是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吗?” 岁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孩子?” 她看向他怀里的蛋:“你的孩子?蛋?” “我和我娘子的孩子!” 岁初又看了那颗蛋一眼:“你是说,这蛋是你娘子生的蛋?” 也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颗蛋据为己有,说成自己的孩子。 傻子是不是都有偷蛋的癖好?不过眼前这个比殷晚澄能耐多了,殷晚澄是顺手摸了几颗鹅蛋,倒也没说是自己的孩子,而这个一出手便弄来这么大一颗蛋。 她忍不住笑一声:“原来你孩子,还没出生啊,那正好,我今天就把他带回去煮了吃了。” “不能吃!” “我不管,吃了我的面,就得拿这颗蛋给我抵债。”她微微动一下手指,转瞬之间,那颗蛋就已经落到了她手里看了看,“你这孩子是生不出来了。” 一颗“水蛋”,没有父亲,能孵出来才怪了。 就是这蛋怎么这么眼熟……看着怎么那么像,蛇蛋? “把我孩子还回来……不还的话,我就……”小傻子上前两步,却扑了个空。 没明白他抱的那么紧的蛋怎么就跑到她怀里去了,又急又恼,最后计从心来,一把攥住了护心鳞,“我就不还你这个了!” “送你了。” 依她对护心鳞的了解,护心鳞定会自己回来找她,眼下她得回去,趁今日没有过完,重新准备一份面。 至于这小傻子,让他急一会吧。 她三两步就不见了踪影,小傻子在人群里乱窜,急得满头是汗。 日光渐移,已是黄昏。 树影筛落一地破碎的霞光,傍晚的风轻轻吹过,将他身上渗出的薄汗吹得冰凉。 他微微顿住,脚步沉重,视线开始涣散,随后身躯一晃,护心鳞慌乱地想要接住他,一双有力的臂膀抢先接住了他。 少年长臂一抻,看着他愈发迷蒙的眼,道:“每天只清醒几个时辰,一个没看住就要乱跑。” 他揪住少年的衣襟,强撑着说:“长衍哥哥……孩子被抢了……孩子没了……” 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困倦和无措。 玄长衍挑挑眉,正想说光天化日之下,不劫财劫色,却对一颗蛋心怀不轨,不得不说脑子也不怎么正常。 但好歹这人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他心里正发笑,抬头见小傻子急得快要哭出来,到底还是安慰了几句:“嗯,哥哥会给你抢回来,你安心休息。” 没办法,谁那蛋是他的命根子,抢不回来,那就去找个一样的。 得了玄长衍的允诺,他才慢慢阖上眼睛,低声念了句:“娘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了……” 玄长衍背着他往来时的路走,听着他的呼吸声,知晓他已经睡了,才将心头的不满说出来。 “好容易才替你找回一缕魂魄,什么也不记得倒也罢了,偏偏只记得那蛇妖了。” “也罢,至少有些事还是记得的,否则我都要觉得找回来的不是你了。”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些:“殷叔叔,你什么才能恢复,而后回来呢……” 一直绕在他们身边的护心鳞似是察觉到殷晚澄魂魄不稳,趴到他面前,用小脑袋拱了拱他的脸,见自家主人没反应,又绕到玄长衍面前扒拉着他的袖子,不安地望着他。 玄长衍自然是认识护心鳞的,疑惑道,“你不是跟着蛇妖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玄长衍思忖片刻,眉心微蹙,“难不成,他们见过了?” 第72章 第72章(晋江文学城)殷晚澄,是你…… 玄长衍回到住处,将殷晚澄安置在床榻,熟睡的人眉心却怎么也抹不开,呼吸略显急促,两手不住地往旁边摸索着什么。 翻动之间,红梅坠子从他的脖颈露出。 一向闹腾的护心鳞像个鹌鹑似的静静蹲在他身旁,担忧地绕来绕去,一个旋身就要扎进他的胸口变回他的一部分,被玄长衍扯住了尾巴。 “他没事,眼下还不是你回去的时候。” 只是找不着他的宝贝蛋,睡也睡不踏实。否则,他们哪能让他整天抱着个不知其父的蛋跑来跑去。 “你快随蛇妖回去吧。” 玄长衍抬眼向护心鳞看去,对上的就是他眼中受伤的情绪。 跟了岁初近千年了,她说不要他就不要了,她怎么不想想,他随了主人的性子,一身傲骨,宁折不弯,是那种随便对别人献殷勤的鳞吗? 他赖在这不走了。 “你脾气几时这样大了?既然不回去,那就变作那颗蛋吧,这样,他也能睡得踏实点。” 护心鳞一听,又看了一眼殷晚澄,想着这岂不是要被他主人抱在怀里? 他迟疑地在榻上扭来扭去,玄长衍一眼看破他的扭捏:“不愿意就回去,你自己选。” 不多时,殷晚澄将脸埋入蛋里,呼吸渐缓,总算安心地睡下了。 玄长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金珠,放在他的枕侧,从金珠里流出的微光缓缓流入红梅坠子。 他转身离去时,听到殷晚澄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声“阿初……” 玄长衍震惊地望着他,重新走到他的床边,问道:“你说什么?” 他自然不会回应,将蛋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辛烨自他回来便忍了一肚子火,见玄长衍关好房门,忍着怒意道:“长衍,你简直胡闹!” 山上来来往往进贡香火的人或妖数也数不清,殷晚澄心思不全,万一出事岂是非同小可? 玄长衍不想和他吵:“不让我胡闹我也闹了。” 辛烨道:“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上神如今的状态极其不稳定,谁也认不得,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你以为这就是他期望的了?一直藏在这院子里见不得光,什么都不要他做,做个呆呆傻傻的废物便好了。”玄长衍被说得烦了,不客气地回怼,“按照你的方式藏了几百年了,你看他,可有一丁点向好的迹象?” 他又不蠢。 “还有,改改你的称呼,他此后仅仅是他自己,不是殷上神,他不欠仙界什么,也不欠任何人。” 辛烨不依不饶:“那你将他带出去让他乱跑就是你的方式了?” 羲缘一个头两个大,忙站到两人中间将两人分开:“两个祖宗啊,大家都是为了澄澄好,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不听他的,依旧唇枪舌剑。 羲缘两手一挥:“再吵,我就把澄澄交给小友了。” 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在这事上,两人意见出奇一致。 千年前,蛊毒进入殷晚澄神识,神魂与无妄同归于尽,彻底消散,当日岁初只身闯入仙界逼问天帝讨要招魂幡,一众仙卿联名请命,天帝只觉颜面无光,不得已交出了招魂幡,但还是治了岁初的大不敬之罪,将其关去了天牢反思。 然而还是太迟了,殷晚澄的神魂已随风逝去,又被雨淋得无声无息,哪怕就是讨到了招魂幡,也聚不起殷晚澄丝毫魂魄。 玄长衍不甘心地去忘川走了一遭,亦没有找到他。 岁初从天牢出来时,平静地听完全部,看了一眼白龙山,道:“若真救不了,那便当他死了吧。” 辛烨禀着殷晚澄的遗愿不时去荫山看她,岁初讽刺道:“你说,殷晚澄捡了你,捡了游鱼,捡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偏偏把我丢了呢?” 他给不了岁初答案,只说:“上神有自己的考量。” 岁初道:“考量就是,仙与妖不同路。” 她语气淡淡:“你往后不必来了,我曾经告诉过殷晚澄,他若是死了,我会把他忘了,你不时来看我,我总会想起他。” 此后,岁初便对他们的登门造访闭门不见,连玄长衍诞辰也只是带了礼物不曾现身。 虽是不再来往,但妖界还时不时传来她的动向,今日说她去人间喝了花酒,好不快活,明日往荫山抬了几个小妖,日夜笙歌。辛烨质问过一句,岁初道:“我还年轻,你不能让我替他守一辈子寡吧?” 每每想到岁初说这话的神态,辛烨总会替殷晚澄不值,那些人怎可与他的上神相提并论? 但她说的不错,上神已不在,且是殷晚澄放她自由,他没资格要求岁初一直等着上神。 “不必了。”想到这里,辛烨不免握紧了拳头,对羲缘道,“她既然已与旁人诞下蛇蛋,自然与上神没了缘分,上神如今是什么情形,已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蛇蛋,他眼中划过一抹怜惜。 岁初不知,一切尘埃落定,羲缘整理姻缘书时,抬头一望,红鸾树上纷飞的红绸让他稍愣。 那截红绸上,写的是殷晚澄与岁初的名字。 昔日殷晚澄亲手将红绸交给他,让他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去。 双生契虽然已经断掉,可在红绸上写下的名字,不仅与姻缘相连,命理也联系到了一起,若是缘分散了,红绸上的名字也会消去。 然而红绸上的名字仍旧清晰。 羲缘将红绸取下,激动地差点哭出声来。 殷晚澄在写这条红绸的时候,为了保住两人的联系不断,偷偷注入了一缕神魂。 离他身死已过去两百年,上面的痕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了,它还能留在这里,表明殷晚澄对尘世还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眷念。 他将此事告知了玄长衍和辛烨。 玄长衍当即翻阅了龙族的来历,指明了一条方向:“龙是在人类的祈望中诞生的灵物,若将他的神魂供奉在香火之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辛烨道:“我们去白龙山,替上神建一座宗祠。” 在一个春日,他们来到了白龙山。 那一日,原本凋零的红梅树突然绽放,一瓣一瓣红梅飘进红绸,原本淡到不可见的神魂变得清晰可见。 有了神魂,但他的身躯已化为了青山,他们便以这红绸为身,重新替他化了一副人身用以寄放他的魂魄,唯恐被人察觉,用了法宝遮住了红绸原身的仙力。 可这几人不善丹青,一次一次细细描摹改进,直到今日,才总算将他的脸画得有八分相像。 尽是如此,他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直到有一年,岁初将一颗蛇蛋埋在了白龙山。 他们一直在忙着救治殷晚澄,许久没有关心岁初的近况了,玄长衍没有忍住,上前问道,“这是我殷叔叔的子嗣吗?” 然而岁初的回答却是:“不是他的。” 想来也是,若是殷晚澄的子嗣,也不会经这么多年才诞下。 玄长衍没有继续追问,回头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沉睡中的殷晚澄。 “她都有孩子了,不过仍然改不了蛇的天性,她将那孩子扔了,你若是真有孩子的话……怕是要与你幼时一样,爹不疼娘不爱,孤孤单单的长大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次日殷晚澄不见了。 他们翻遍了整个山头,找到他的时候,殷晚澄躲在山涧的柴草堆里,旁边是新翻开的泥土,怀中死死抱着一颗脏兮兮的蛇蛋。 他赤着的脚流着血,浑身脏的不像话,头发乱了,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上也尽是脏污,眼神空茫涣散,嘴里不断念叨着:“爹来带你回家了,爹不会让你一个人……” 醒过来的殷晚澄不记得过去,不记得自己是谁,许是因为以红绸寄身有了牵绊,他总是说,他有一个娘子。 只是他连她娘子是谁也不记得了。 要不要将殷晚澄醒过来的事告诉岁初,几人再度产生了分歧。最后决定,既然岁初往荫山抬了人,那他们便抬一个与殷晚澄相像的妖过去试探。 但送进去,一提殷晚澄便被岁初扔了出来,岁初评价:“庸脂俗粉。” 众人觉得,她是真的抛却过去了。 殷晚澄清醒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清醒时便抱着那颗蛋晒太阳,不时和那颗蛋说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辛烨实在看不得殷晚澄将岁初与旁人生下的蛋认成自己的。 “这不是你的孩子。” 话音一落,便见殷晚澄哭了,哭的很伤心。 任凭他们怎么劝,他不听,生怕这几人把他的蛋抢走了,自始至终便认定了,“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和我娘子的孩子……” 殷晚澄不让他们碰那颗蛋,连睡觉也抱得很紧,他们只好依着他。 为了保住那颗蛋不坏,几人不得不用了些法术,以免一个不小心磕了碎了。 可是,养了这么久的神魂,还是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玄长衍认为,一直将他养在院子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永远会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 是以,今日他刻意带殷晚澄出了门,没想到殷晚澄看上去呆愣愣的,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原本是不打算让殷晚澄与岁初相见的,只是刚才,殷晚澄喊了岁初的名字。 他见到了护心鳞,认定了岁初今日来过白龙山。 为什么? 他在房间想了许久,才记起。 今日是殷晚澄的生辰。 * 霞光将白龙山晕染成漂亮的橙红色。 来供奉的人群都已渐渐散去了,只有那棵常年不败的红梅树上,一树的签文迎着红梅起舞,泠泠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弹着琴音。 树下是她重新做的那碗面,岁初倚靠着树干,裙摆随风摇曳,双脚悠闲地晃来晃去。 这是她从不归渊带来的红梅,原本是送给殷晚澄的礼物,他死的那一天死死攥着,后来便长成了这棵红梅。 她很少来看他,但她喜欢这棵树,不知为何,她感觉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坐在这棵树上,可以将整座山头尽收眼底。 她倒了两碗酒,一碗浇到树下,仿佛很多年前两人生辰对饮。 她将树上挂着的签文念给他听,其他的,一句也没说。 一千年过的平淡,近况没什么好提的,是好是坏,他都不会回应她,那便不提。 “愿我娘子消气,回来和我过日子。” 念道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又想起了那双与他相像的眼睛。 她又看了一眼放在身旁的那颗蛋,她看得清楚,那就是一颗蛇蛋,却没有丝毫妖气。 “你们半妖是不是无法孕育子嗣?”她仰头,也不知在问谁。 那些时日,她与他日夜缠绵,虽说她和殷晚澄没有刻意考虑过此事,直到殷晚澄故去很久后,她诞下一颗蛋。 是一颗无法孵化的蛋。 她是蛇,不与旁的妖族相同。蛇妖一族,储存对方几百年几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以前他傻乎乎的时候,还想着与她生蛋孵小蛇,那时她只当他是戏言,所以生下那颗蛋的时候,她起初想着想随手扔了,后来还是把那颗 蛋埋在了白龙山。 “殷晚澄,是你不行。”她轻飘飘下了结论。 等到暮色褪去,漫天星河,这一天便过去了。 她又孤单地过了一个生辰。 也没有等到小傻子来找他的蛋。 “孩子丢了,也不见得回来找。” 带来的酒与他喝完了,岁初跳下树梢,摇晃一下才站定。 那颗蛋她留在了这树下,小傻子找不找的到与她无关。只是与殷晚澄太像才起了些逗弄的兴趣,她可没有将人家孩子煮了吃的爱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你多少次失约了?” 数不清了。 转身,身后立了一条修长的人影。 醉眼朦胧间,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小团白色虚影绕在他的身侧。 岁初认出了那是殷晚澄的护心鳞,她指着护心鳞数落道:“你这没良心的小家伙,白养了你这么久,说不见了就不见了。还知道回来?你别回来了……” 骂的是护心鳞,话语里骂的却是那个丢下她的负心人。 护心鳞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伸长了脖子与她四目相对。 “还不快过来!” 护心鳞未动,来人犹豫一下,却迈步往前走了过来。月光之下,他只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寝衣,似是刚刚睡醒,发丝微乱,领口敞开,颈间一簇亮丽的红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岁初不经意望了一眼,随即瞪大了眼睛。 那是,她送给殷晚澄的红梅。 她骤然变了脸色,凝住面前的人,从头到脚一寸寸打量。 “澄澄?” 来人顿住脚步,他也在看着她。 他的眼神像黑夜里的一轮弯月,是独属于故人的温柔。 第73章 第73章(晋江文学城)“竟敢把我忘…… 殷晚澄停在岁初几步之外站定,缓缓蹲下身去,将地上的那颗蛋郑重抱进怀中,随后与她稍微拉开一段距离。 “我……”他迟疑着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摇头否认,“我不是澄澄。” 被再次拒绝了。 岁初凝视那朵红梅坠子良久,视线又落到他的影子上。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甚至越来越远。 他抱着蛋逃也似的离开。 春夜的残风潇潇,风卷着红梅花瓣飘落,落到她的发间衣服上,似是有人将她轻柔地抱住了。 倏然,脚步声去而复返,分离的影子重新相融在一起。 岁初凝噎,抬头望向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这个送你。” 他将一颗橙往她手心一塞,清甜的果香与梅香混在一起。 “为什么送我橙子?” 殷晚澄愧疚道:“陪你的面和酒。” 岁初将橙子捏在手里,掩盖住眼底的失落:“一个橙子便想换我的面和酒了?” “这不是一般的橙子,我兄长说这不是甜橙成熟的季节,特意从别处替我寻来的,仅此一个,我都舍不得吃呢……”他眼巴巴地望着,作势又要来抢,“你不要……那你还我……” “送我了,就是我的了。”岁初侧身避开,目光毫不避讳地再度凝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暗沉掩去了差异,他与白天相比,好像更像殷晚澄了。 “你既然收了,那我们……就扯平了。” 殷晚澄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又将身子调转回去,慌不择路,迎面却撞入了温软的躯体。 他面色一红,想不通岁初是怎么一瞬间来到他面前了。 他想退开,面前的女子却已从他敞开的领口摸了进去,指尖在他锁骨那里轻微滑动。 酥痒的感觉一下子涌遍全身,他僵在原地不动了。 “你……你想做什么……”他咽了下口水,在她怀里挣扎,“我是有娘子的人!你这是非礼……放开!” 岁初不满意他的抗拒,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说得那么大声,是想让人都听见吗?” “这里,晚上不会有人来……” 岁初笑笑,不置可否。 “小傻子,你仔细听。” 殷晚澄凝神,他耳力惊人,还真让他听见了不远处树丛中传来的动静,像是有人要过来了。 “有人来了……快放开我……” 面前人没听见似的,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你也是有夫君的人……不能这样!”他察觉到她的手愈发下移,脸色僵硬。 明明看上去是那样漂亮的女子,力气却大的惊人。 “夫君……哼,夫君。”岁初抬头瞥了一眼红梅树,“你不是知道么?我夫君已经故去了。” 岁初亲昵地摸了摸他掩在衣服下的皮肤,甜甜地笑了:“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正说着,嘴便被人捂住了。 “有人……”殷晚澄急的脸上渗出了一层薄汗,黝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迷雾,不复原有的明亮。 他忍住微微错乱的呼吸,着急与她遮掩的模样,一眼瞧上去,当真有几分月下与人偷.情的意味,不打都能自招了。 护心鳞是第一次瞧见自己主人被女主人欺负惨了的样子,圆圆的眼眸张得更圆了。只恨自己不能说话,无法告诉主人那动静是岁初自己弄出来的。 岁初瞪过来一眼,他连忙抱紧了那颗蛋,假装看天上的月亮。 哎,今天的月亮真圆。 稀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晚澄不敢说话,几乎是贴在了她的身上。他的身子发颤,逐渐堆积的刺激让他神智接近空白,却又在彻底沉入虚无之时,唯恐被人发现的恐慌又将他的神智拉回来。 他卡在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处境,进退两难。 岁初格外无辜地说:“是你主动的,还抱得这么紧。” 殷晚澄将脸微微侧开一寸,眼中的水雾摇摇欲坠,将要落下来了。 “姐姐……别这样……”他示弱地求饶。 她,好像更兴奋了。 岁初原本只将红梅坠子抢过来,才摸进了他的衣领。 等人真撞进怀里了,熟悉的感觉让她克制不住的想要欺负小傻子,小傻子不负她的期望,给出了很多惊喜的反应。 连反应都与他相似…… 她仰头望着红梅树。 既然你失约了,那我便当着你的面,抱与你相似的男人,把他当成你,你生不生气? 她对被人骗了,还自觉帮她掩藏的小傻子很满意。 于是她干脆用妖术捏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类,正站在红梅树背后,能够让小傻子看见的地方。 “刚才好像还听到动静,近了怎么没听见了……不会是藏到树后了吧……” 殷晚澄连呼吸都不敢了,脸颊泛红一片,死死的咬住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岁初的手臂。 若是被人发现,说给她的娘子听,娘子更不会回来了。 他今日就不该因为心软而回头。 手臂上传来细密的疼痛,应该是被他抓破了。她低低地笑了声:“我很怀疑,你真的会有孩子吗?你这反应……知道怎么与你娘子生孩子吗?” 岁初眨眨眼睛,诱哄道:“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走神的殷晚澄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别说话……” 一阵风吹起树枝芒草,将他的声音轻轻遮掩。 树后的女人道:“这棵树哪能藏人啊,是你听错了吧?快走吧。” 随后,脚步声渐渐消失,直到再也听不见。 怕被人发现的恐惧消耗掉殷晚澄太多的体力,眼下人走远了,紧绷的身子松懈过来,他大口大口喘息,身体止不住地下滑,岁初抱着他缓缓靠在树干上,才不至于让他一下子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这样一来,他们的姿势愈发暧昧。 殷晚澄只听见一道声音在他头顶缓缓说道:“澄澄,你分明是舍不得我。” 殷晚澄被她的话中的笑意刺激的清醒过来,猛的将她一推,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敞开的领口拉上,空白的脸上终于有些些表情。 他的眼中泪光涟涟:“你坏死了!我讨厌你!” 说完扭头跑开了,走时还不忘从地上将蛋抱进怀里。 护心鳞从地上一跃而起,飞了两步又停下来,犹豫般地看向岁初。 她似乎被殷晚澄撞懵了,后背抵在树上,面容陷在浓浓的夜色里,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 护心鳞绕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望进她眼底。 岁初突然笑了两声,含糊不清道:“竟敢把我忘了。” 护心鳞后背一凉。 岁初瞥了他一眼:“还敢背着我娶妻了。” 捡起掉在地上的橙子,三下五除二将橙剥开,塞进了口中。 微甜,似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让她想起了很多年无数个夜里,与这样的甜辗转厮磨。 她就着回忆,一口一口,把橙吃了个干净。 像是把他,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 殷晚澄不敢有丝毫停顿地往回跑,脸上的泪早已干涸。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却根本不能祛除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 直到跑回院子,他深呼吸几口气,隔壁房间没什么声响,这才蹑手蹑脚地摸回屋子里去。 他为数不多的清醒的记忆只有这个院子。 他有三 个性格迥异的兄长,可对于他不能离开院子这件事意见出奇的一致,对于过去,他们闭口不提。 比如他的娘子,起初他们还想骗他没有娘子和孩子。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忘记了,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有的。 殷晚澄觉得,他们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不能全信。 他们不告诉他,那他就自己把娘子找回来。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每到半夜,他会有短暂的清醒,随后无眠,一直到清晨,复又沉沉睡去。 于是,每个夜晚,他都会偷偷溜出去,绕着白龙山走一走,更多时候,他会去红梅树下坐着。 因为他是在这里找到了他们的孩子,娘子若是回来,也一定会来这里等他。 今日也是如此。 可没想到他被坏女人非礼了一顿,她怎么能说那些话,当他是玩具吗? 他懊恼地点上蜡烛。 昏暖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倚靠在窗台边缘抱肩坐着看向他的少年,殷晚澄不由得后退一步。 “长……长衍哥哥……” 三个兄长里,羲缘与辛烨平日里很忙,很少能看见他们,只有玄长衍看起来无所事事,也是他性情最捉摸不定,前一秒可能还笑嘻嘻地与他说话,下一秒便在其他事情上捉弄他。 也是最需要提防的一个。 玄长衍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望过来。 “这么晚了,澄澄去哪里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殷晚澄却提高了警惕,道:“太晚了,不想打扰哥哥。” 去哪里了,绝对不能说,否则他晚上也会被盯着的,那他就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了。 “哦,是吗?”玄长衍跳下窗台,向他欺近,“衣裳怎么乱了?” 殷晚澄硬着头皮说谎:“有点热,我自己扯开了。” “你扯得那么用力,都弄出痕迹来了?” 殷晚澄一愣,玄长衍随手拿了一块镜子,他的锁骨位置,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一片鲜红的印子。 那个坏女人,怎么这样过分! 他气愤不已,继续圆谎:“被蚊虫咬了,就挠了几下。” “怎么蚊虫不咬我,专咬你了?” 殷晚澄眼神躲闪:“长衍哥哥又不好吃。” 玄长衍又“哦”了一声:“是啊,我不好吃,不如我们澄澄美味,一出门便被咬上了。” 第74章 第74章“休了她,和我在一起。…… “我困了,要睡了,长衍哥哥没事便回去吧。” 殷晚澄率先开口催促。 玄长衍走到门口,殷晚澄刚松了一口气,却见玄长衍突然站定,挑眉看向他。 “这个季节,我记得还没有蚊虫。” 谎言被戳穿,气急败坏地关上门:“我说有就有!有讨厌的蚊虫咬了我!” 玄长衍望着紧闭的房门,又闲庭信步绕到窗台:“可我看澄澄好像哭过了啊,那里来的蚊虫,竟能把你咬哭了?” “砰”的一声,连窗台也关上了,甚至咔哒一声上了锁。 “哥哥看错了!” 等到窗台上的影子彻底消失,殷晚澄才重新拿起镜子,解开衣领。 他那个时候脑中一团浆糊,根本没有注意道,眼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坏女人不仅在他锁骨上掐出了痕迹,他的胸膛,腰腹上都是…… 脑中不合时宜想起她暧昧地在他耳边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他“啪”的一下放下镜子。 他绝对不可能和坏女人偷.情,坏女人比不上他娘子的万分之一。殷晚澄决定,这将是他和坏女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就算是见了,他也不与她说一句话。 他悄悄从窗子打开一条缝,正巧看到玄长衍坐在院内闲闲望过来。 方才还想着去沐浴洗干净,眼下他只能带着这身痕迹,忍到明日正午。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已经到了入睡的时间,闭上眼就会出现月色下那张漂亮含笑的面容。 等到稍微酝酿了些睡意,半梦半醒间,那张人面不死不休地纠缠到梦里,捆着他,锁着他,在他耳边恶劣地说“玩物而已。” 他蓦地睁开眸子,一颗心跳个不停,却隐隐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失落。 定是因为没有梦到他的娘子才…… 他伸手抚了抚胸口,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空荡荡的,一直跟着他的红梅坠子不见了。 想起他逃开的时候,岁初手里握着的那亮红色的一点。 那是他娘子留给他的定情信物。 殷晚澄彻夜不眠。 * 岁初歪在床榻,手里握着那解来的红梅吊坠,说不上来是欢喜多些,还是不忿多些。 外貌可以有所变化,感觉却不会骗人。 反复将小傻子认成殷晚澄,绝不单单是一件两件巧合能解释的清楚的。 晨光熹微时,窗外响起脚步声,岁初猛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外衣。 竹青进来的时候,瞧见岁初已经起了身,她捧着药劝道:“山主,你昨日回来,手臂上的伤还未曾处理。” 岁初不在意地一扫而过,经过半夜,昨日被殷晚澄抓出的痕迹已经淡化。 她挥挥手:“不必。” 有些证据,消了也就不好了。 竹青有一瞬的怔然,正要退下,方听岁初在身后不急不慢道:“竹青,你说,我待殷晚澄如何?” 鲜少听岁初谈及这个名字了,竹青哽了一哽:“山主待上神自然是极好的。” 岁初追问:“极好的话,那就是不欠他什么吧?” “山主不欠上神。” 自从道魁蔺盈盈死后,昔日四山盟友不复存在,很多曾与道魁蔺盈盈交好的妖怪得知岁初和殷晚澄的关系,产生了攀附的念头。 岁初烦不胜烦,加上故人三番四次在她面前提起已逝的殷晚澄,干脆让竹青在外给她传了个寻欢作乐的名头。 岁初想告诉他们,她活得潇洒,从不为情所困。 可她仍是困在千年里的那场大雨里,不得解脱。 而今,那个能带她走出泥泞的人似乎已经出现了。 她深知竹青句句肺腑,可寻常是不许竹青说的,今日,她难得不打断竹青,末了,才应一声:“你说的不错,我是应该往前看。” 竹青刚刚松了一口气,旋即听岁初淡淡甩下一句:“我这就把他绑回来。” * 殷晚澄一连几日呆在院子里抱着蛇蛋晒太阳,晚上安安稳稳呆在自己房间,除了回来那一日在浴桶里泡得发皱以外,和寻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的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玄长衍似是没发现他的坠子不见了,好几日不曾问起,对于那一晚的事再也没有提起。 殷晚澄望着逐渐沉下来的天空,心里一阵发愁。 不管怎样,不能再拖下去了,总要再见她一面,将坠子要回来。 玄长衍今日似是很忙,顾不上他,是个偷溜出门的好机会。 夜渐渐深了。 殷晚澄再度来到了红梅树下,他对她一无所知,唯一能赌的就是在这棵树下试着等她。 不多时,远处又传来愈发急切的脚步声,仔细一听,却不是一个人的。 这个时候白龙山应该是没有人的,他心下疑惑,下意识侧身躲到附近的草丛里。 有妇之夫与丧偶女子私自见面并不光彩,一旦被发现,他就完了。 几点火光由远及近,不远处一阵喧闹吵个不听,他从草丛中扒开一条缝,却见不远处的树下外 围了一群陌生人,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对一个年轻男子拳打脚踢,为首的汉子正擒着一个女子往外走,剩下的人嘴里不断地说着什么。 年纪最大的那个汉子朝男人身上啐一口:“和李大官人的夫人私会,怕不想活了!” “我跟你们回去!不要伤害二郎!”女子似乎是跑了一夜,头发乱着,喜服上沾了灰尘茅草,精致的妆容早已哭花。 地上的男子招架不得,咬着牙大声道:“我们自小便有了婚约,情投意合,都是李大官人拆散了我们!才不是私会!” “呸,不要脸,李员外的孩子刚出生几日便迫不及待与人私奔,让李大官人面子往哪搁?传出去不得说一句晦气!” “他已年近半百,已有妻妾,是他逼迫二娘!”那男子辩解道,“你们这般颠倒是非,不怕龙神大人发怒吗!” “今日便是龙神大人来了也是你们的不是,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进了李大官人的门,张二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那几个下手毫不留情,很快,那男子便渐渐没了声音。 “二郎——” 为首的汉子嫌她吵闹,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女子的嘴,又用绳子捆了,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道,“一会捆了扔河里,别在这地方污了龙神大人的眼。” 在他们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殷晚澄只觉胸口似有一朵棉花堵着,虽说兄长们总是劝他置身之外,可见那些人已经将那人事不省的男子拽着将要拖进池塘里了。 一条人命,他若是放任,良心不安。 他往身侧摸索,摸了几块石子,趁着夜色,向那几个汉子扔了过去。 “哎呦——”正抬着人的汉子手上一麻,回头,便见草丛里一道模糊的影子,起先他们原以为是块石头,再一看却见这石头还在颤动。 “鬼……是鬼!”队伍里一人起先喊道,“有鬼!” “别鬼叫,鬼哪里会用石头砸人?” 脚步声离殷晚澄越来越近了,他登时有些怕了,那些大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样子,若是被发现了,他会不会也被扔到河里去? 他咬牙想了想,硬着头皮道:“不许过来!我是龙神,再过来,我对你们不客气!” 他底气不足,不能震慑那汉子分毫,汉子走的更近了:“我倒要看看这龙神大人长什么样。” 汉子走到他面前,一把按在他的肩头,殷晚澄眼睛一闭,抱着石头便砸了过去,又被钳制住手脚。 “找死——”他狂妄的话语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却见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将那些汉子掀翻在地。 一道身影轻巧地落在殷晚澄身前一丈的地方,刚好将殷晚澄的身影完完全全挡在了背后。 今夜的月光不怎么明亮,像蒙了一层雾,甚是昏暗,却衬得她似一阵清风,乌发在半空中摇曳,哀嚎声里,她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下凡。 “我看谁敢动他?” 她看上去纤细,柔弱,话音里却带着一股嚣张,那些个汉子见岁初只身一人,不甘心在她这里折了面子,一拥而上,岁初不甚在意,立在原地不动,那些人却突然一个个扑通摔倒在地,仔细一瞧,不知哪里来的数十条青蛇缠住了他们的脚腕,双眼泛着幽幽绿光吐着信子。 岁初走近为首那人,踩着他的手指,道:“你刚才便是用这爪子碰了他是吗?” 一声惨叫,像是把他的腕骨都踩碎了。 “还不滚?” 几名大汉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各个脸色大变,鬼哭狼嚎地跑远了。 岁初在树上看了有一会了,每一个动作角度仿佛精心设计过,连话语里的嚣张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像是特意在摆造型给人看。 岁初利落地解决完,潇洒地转身,回头便见殷晚澄正在替那姑娘解绳子,嘴上的笑容当即便垮了。 合着她刚才这一出,这人是一点也没瞧见。 不仅没瞧见,她这救命恩人站在这,殷晚澄先去顾别的女人了。 有些刺眼。 “我来。”岁初十分不悦地把他拽回来,掏出匕首把那姑娘的绳子解开,那姑娘跌跌撞撞跑向奄奄一息的男子,又是一阵呜咽。 眼见殷晚澄又露出了一副怜悯的目光。 “死不了。”岁初烦不胜烦,摸了一颗丹药塞进了男子的嘴里。 一颗上好的还魂丹,太便宜这人类了。 眼见那男子有了悠悠转醒的迹象,那女子感激涕零,在地上拜了又拜:“谢谢龙神大人!” 殷晚澄不好意思道:“是……这姐姐救了你。” 他没想到她看起来很坏,心肠却很好。 岁初冷哼一声,她才没有那么好心,只是想让小傻子欠着她,一会便不会拒绝她了。 女子又对着岁初拜了又拜:“谢谢龙神夫人。” 岁初面色稍晴。 总归有个明事理的。 殷晚澄蹙着眉,想说她这话说的不对,但转念一想,他也不是龙神,便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问道:“你嫁了人,为何还要与人私会?” 女子哭泣道:“并不是私会,我与二郎本是青梅竹马,那算命的说我与李大官人天作之合,强行逼迫我嫁给了他。” 殷晚澄又顺着她的话问了,岁初越来越不耐烦,抬眼皮笑肉不笑地打断:“还不走?” 女子迎上她略带警告的目光,身子发怵,恰逢地上的男子清醒,连忙拜别,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远。 此处重归寂静,殷晚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还没看够?莫不是瞧上了人家?”岁初对他几次三番忽视她愈发不满,一只手将他的下颚挑起,让他被迫与她的眼睛对视:“你再看一眼旁人试试?” 这双眼睛无疑是漂亮的,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狡黠又轻佻。 他拢了拢衣裳的领口,一副保守至极的模样。 上次被她得了手,他仍心有戚戚。 这个动作让那双眼睛笑得更弯了,不由得靠近了几步,眼中的意味,是胜券在握,仿佛志在必得。 殷晚澄禁不住地后退,直到冷硬粗糙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从背部抵来,才知他已经抵上了树干。 避无可退,没有退路了。 “我……我没有……”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虚,“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 “想她?”她才到他胸口的位置,气势却很足,另一只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仰头理直气壮道:“不许想她,只准想我。” 殷晚澄愣住,与她对视,又偏开目光。 “我没有想她,我只是不明白,李大官人有了妻子,为什么还要娶妻?那姑娘嫁了人,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要孩子了?” 岁初发出一声轻笑:“你想娶妻?” “我有娘子了,不会再娶。”殷晚澄已经不知道自己跟她强调了多少次了,“还有,你离我太近了,你……你退远一些。” 岁初脸色一沉。 几次三番挑衅她的底线,还以为她能大度到容忍不成? “休了她,和我在一起。”她随口道,“她不珍惜你,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你干嘛等她?你想拿孩子留住她?她一直没回来,说不定是被迫嫁给你,得了机会早就跟心上人跑了,和方才那姑娘一样。” 殷晚澄突然面色一白,一个踉跄。 “我不信。” 岁初瞧见他眼底的受伤,定是爱极了他的娘子。 一股气逼得她手下不仅用力了几 分。 “你似乎忘记了答应我的话,三番四次惹我生气,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 她曾说过,他敢看别的女人一眼,就剜他一片龙鳞。而今,他不仅看了,将她忘在脑后,还对旁人念念不忘。 “衣裳脱了。” 殷晚澄神色僵硬,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岁初顿了顿,亲昵地摸着他的脸:“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亲自来?” 第75章 第75章“是自愿的吧?” 岁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坦荡,仿佛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殷晚澄却是像石塑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只有眼睫不自然地颤动两下,便是给她的回应了。 他不似最初那般懵懂无知,羲缘他们教导他,在陌生女人面前脱衣服是极度不雅的行为。 “看来你不想动手,那就我来。”她可不会怜香惜玉,说来便来,转瞬之间,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束腰的腰封,正要去解,殷晚澄不给她机会,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要太过分了!”殷晚澄忍无可忍,眉眼无法避免地紧蹙,“上次的事我还没与你计较,你在我身上……那样,我……我……” 他支支吾吾,越说越羞得抬不起头,最后咬牙切齿道:“总之,我不脱!你还我坠子,然后你我再也不见!” 他是有娘子的人,若是在深夜被人发现与一个漂亮的女子私会,哪怕没有发生什么,他也无法说清。 羲缘哥哥对他讲,这是不甘寂寞、不守男德、不知廉耻的荡夫。 他是好夫君,绝对不要做荡夫。 “呲——”岁初倒吸一口凉气,“你弄疼我了。” 冷硬的表情没有撑过几秒便有了裂痕,殷晚澄慌乱地松开她的手腕:“我……我没用力啊……” 岁初瞥了他一眼,“不经意”撩开了袖口,露出几道还流着血没有处理的抓痕,抓痕深可见皮肉,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有些狰狞。 他别过脸,已经意识到了那是谁的杰作。 “我不是故意的……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推开我?” 到嘴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她又特意将那截手臂伸到他面前去,谎言张口就来,“你把我弄成这样,穿好衣服便跑了,你可知原本我都与人说亲了?我解释不出这痕迹从何而来,婚事吹了,人人都说我生活不检点,没人愿意娶我。” “可怜我正如花似玉的年纪,没了夫君,又没爹娘倚仗,孤零一身,谁知碰上你这个不愿对我负责的负心人……” 她说着,配合地落了几滴泪,看起来甚是可怜。 “我只是要你脱衣服而已,又不是要你负责,更不是让你与我做什么,可你却坏了我的名声……” 殷晚澄愈发愧疚,头垂的越来越低。 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毁了人家女子的名声。 试探着伸出手,转念一想。 不对,她为何如此理直气壮,那日是她强迫他的,明明是他被摸了个遍,吃亏的应该是他呀…… “罢了。”岁初在他眸子亮起第一缕光之前,用格外受伤的声音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没人要我,我也干脆投河算了。” 好容易从混乱的思绪里扯开了一根线,又被她三言两语重新搅的一团糟。 他只是脱个衣服,而她失去的可是名声啊。 殷晚澄动了动嘴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轻轻地拽住了她的袖口。 “就……只看看对吧?”他声音细微,“真的不做什么,对吧?” 岁初唇角微勾。 真是好骗,果然还是如此听话的澄澄可爱。 “我方才救了人,我是好人。”她答非所问,“好人会做那些逼良为娼的事吗?” 她的言辞恳切,眼神真诚得不得了,殷晚澄心神一晃,偏开头,险些被她迷惑了。 “你现在……分明就是在强迫我……”他抿唇,说不出话了。 坏了,又长脑子了。 岁初故意装作没听见,从怀里摸出红梅坠子,循循善诱:“你不是想要这个吗?你脱,我就还你这个。” 殷晚澄面色一点点褪白,唯有一双眼眸红透,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他只觉得自己被她逼到了悬崖边,往前往后都是错。 “而且,这里只有我们,我看几眼,你再穿上,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只是看几眼而已。 “好。”殷晚澄点头应了,颤抖的指尖勾住腰间的带子。 岁初瞧着他:“我可没有强迫你哦,这是你自愿在我面前脱的。” “不……” “看来你是不想要坠子了。”他刚说出一个字,岁初便提高了音量威胁道:“想清楚再说。” “是……我是自愿的。” 反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听到,今夜一过,他们横竖不相交。 他解下腰封上的带子,衣衫散了开来,他下意识地重新裹紧,岁初握紧地坠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无声警告。 他再度抿唇,干脆用带子蒙住了眼睛,自欺欺人,心一横,将外衣连同里衣彻底剥下。 没有任何遮挡了,光洁白皙的胸膛和线条完美的腰腹呈现在她面前。 他羞赧地闭着眼,却也察觉到岁初赤裸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惹得他呼吸不自觉乱了几分,胸口像化开的白雪不断起伏,似在若有若无地邀请她。 他勾引我。 怎么办,她太喜欢看他明明不愿、不耐,却没办法拒绝她,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了。 是和温柔的、清醒的殷晚澄截然不同的风格。 她又有了个好主意,她想要他主动来找她,往后在她面前,事事主动。 半晌没听见她的动静,视线看不见,感官却无限放大,微凉的风将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送入鼻尖,惹得他心口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躁,喉间变得干渴,他哑着声音道:“已经脱了,可——” “可以了吗”尚未说出口,面前的人忽然抱住了他劲瘦的腰,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 没有了那些碍事的衣物,她的手直接顺着他的背滑上,感受着他的颤抖。 他几乎是瞬间蒙住了,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竟带着她一同倒在了草地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唇上的温度一触即分。 殷晚澄挣扎着推开她,耳垂连同身上红的骇人,他恼羞成怒:“你答应我只看几眼,不做什么的!” “反正那天也摸过了,再摸一次也没什么。”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说的坦然,将他双手按住举在头顶,按在地上不得反抗。 他从来都斗不过她,一直都是。 殷晚澄头脑发蒙,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那天你可没亲我!谁让你亲我的!” “那天没亲,今天补上啊。”她蹭了蹭他的脸,“其实你很想被我亲吧?” “我不想!我没同意!” “想亲就亲了,我管你同不同意,早在千年前我就这样亲了。” 束着他双眸的视线在争执间滑落,他的双眸像是被水冲刷过,眼前朦胧一片,上下一阖便落了泪,殊不知这样的他落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勾人。 “你下去!”他哽咽道,“我不要这个姿势,难受。” 就这样跨坐在他身上,像什么样子。 “我不。”都到这份上了,她才不会轻易松开他。 这一次,她换了一种轻柔的吻,亲一下,又舔一下,从上至下,带着久远的怀念。 沾着露珠的嫣红梅花瓣簌簌而落,落他胸前,或长或短地停留,又被人轻轻拂去。 露水沾了满身。 殷晚澄神思渐渐迷失,失神片刻,毫无防备地启唇。 一种陌生、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燥热上来,喉间愈发灼热、干渴,喘不上气,喉咙里的呻吟愈发压抑不住。 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可惜记不清了。 他恍惚地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 境地的? 明明就是她的错,是她来招惹他,哪怕她投江了,是死是活,跟他都没关系。 他不该心软的。 …… 岁初重新将他的衣服围拢好,一点一点将原来的扣子给他系回去,再将他眼角的泪轻柔地拭去。 现在,他看上去仍然是那个衣冠楚楚、干净地仿佛无人能亵渎的殷晚澄。 除了他有些过于艳丽的唇,一看便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早乖一点,这里也不会被我咬破了。”她点点他的唇角。 殷晚澄没什么反应,只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唇,心脏一圈圈地收紧,一股铺天盖地涌上来的委屈将他淹没了。 直到岁初将红梅坠子挂到他脖颈上,他才眨了眨眼睛,嗫喏道:“骗我……你坏……你过分……” 他气极了也不会骂人,只有委屈、无尽的委屈。 “你才知道吗?我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啊。”她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对你,更过分的事我都做过了,是你允许的,你喜欢的不得了。” “我不喜欢!”他躲避着她的触碰,推开她站起身。 岁初撑着下巴道:“刚才那样求我的,是谁?” 殷晚澄不说话了,转身便又要跑,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似笑非笑的一句:“明天你还会来的,对吧?” “我死都不会来了!” 兄长们说的对,人心险恶,他一出门便载了跟头,他一定不会再偷溜出门了,绝对! “是……我是自愿的……” “你下去,我不要这个姿势,难受……” …… 殷晚澄脚步顿住,那些毫无廉耻的话,是谁说的? 那分明是他的声音。 艰难地转过脑袋,身后的黑夜里立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只不过这里面照的不是他此刻惊愕的表情,而是方才发生惹人遐想的一幕幕。 “关掉!” “做了坏事不负责只知道跑了,这样可不行。”岁初晃晃对他手指,“帮你回忆一下,提醒你不要忘记,不要谢我。” 殷晚澄捏紧了拳头,神情有些崩溃:“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天我在这等你,亲自告诉你我想做什么。”岁初将留影镜收回,“若是我等不来你,我保证这些画面会让更多人看见,到时候你的娘子也——” 她捂住了嘴,笑得意味深长。 “我讨厌死你了!” 殷晚澄落荒而逃。 第76章 第76章他的妻子,从来都是她。…… 五日后的深夜。 殷晚澄衣衫散乱,顺势靠在了岁初怀里,平复着难耐的喘息。 虚幻迷离的光点重新聚焦,仰头望着白龙庙内神圣庄严的神像,纷乱的理智彻底复原。 他们竟在这种地方……他连死了的心都有。 他哑着声音说道:“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岁初嘴角捻笑,轻抚着他的发丝,绕着指尖,又轻轻吹落:“你这么好玩,为什么要放过你?” 她应该只当他是取乐的玩具了。 对于她来讲,他的确像个听话的玩具,轻易的脸红,不会说什么重话,连反抗都不行,像个木偶一般随她的心情摆弄出各种让她高兴的姿势。 她到底喜欢他哪里啊?天下好男儿那么多,她怎么就偏偏喜欢跑了娘子的他? “何况,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吗?”她悄然按压了一下他的腰间,被使用过度的躯体配合地轻颤。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我很好奇,你这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仿若无骨,柔软至极,让我爱不释手。”岁初又道,“你娘子不要你,真是暴殄天物。还是我对你好吧?” 殷晚澄咬着牙,眼眶泛红:“都是你逼我的!” 一直以来,他洁身自好,心里想着,喜欢一个人,满心满眼都得是她。 都怪他太天真,几次三番被她捉弄。 她将那日的画面保存了下来,他赌气,决计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第一日,他非常有气势地将房门上了锁,睡了不足一个时辰,然后很没骨气地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羲缘来探望他,闲聊时提起外面进香的百姓最近议论的一桩事。 他竖起耳朵,结果还真听到了一对男女月下偷情的腌臜事。 羲缘不耻道:“光天化日之下在白龙山做出此等丑事,简直玷污了龙神的名声!”说罢他拍了一下桌子,气愤不已,“不行,我非得把这对狗男女揪出来不可!” 玄长衍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走远,似笑非笑看向一旁神游天外的殷晚澄:“澄澄,你怎么看?” 殷晚澄吓得定了定神,强作镇定:“这对……狗男女,简直太丢人了!” “你羲缘哥哥要是真把那两人揪出来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殷晚澄捏紧了衣袖,感觉那些落在身上的吻又灼了起来,烧的他整个人脸色通红。他慌乱地低下头,遮掩着自己的面容心虚道:“他们说……应该……浸猪笼……沉塘……” 若是被发现了,那一定是他的结局。 怕什么来什么,羲缘又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更确切的消息,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只不过一个跑了夫人,一个死了丈夫,于是这两人耐不住寂寞,一拍即合,勾搭成奸。 殷晚澄安慰自己,巧合,一定是巧合。 第三日,羲缘又带来了消息,据李大官人那几个轿夫说,那日可是瞧见了那两人的样貌,那女子着青衣,花容月貌,而那男子着红白衣襟,气度不凡。 还带了一副画像,殷晚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偏偏那画像还有几分神韵。 玄长衍笑道:“这男子还真像澄澄。” “怎么可能,我晚上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哪里都没去!只是相像罢了!” 殷晚澄彻底坐不住了。 他要是再不出现,明天羲缘回来,估计带的消息就是,那偷情的男人名字叫“澄澄”。 那丧心病狂的坏女人一定会这样做的,他一定会搞的人尽皆知。 所以,他妥协了,昨夜心不甘情不愿,做贼似的悄悄出现,今日也前来赴约。 岁初嫌他这瞻前顾后的模样让他不爽,就把他拽到了白龙山供奉白龙神的地方,庙宇外面有一圈外围,半夜也不会有人来。 这下殷晚澄稍微安了心,回头就见岁初直直望着他,语气淡淡:“谁准你穿着衣服的?” 她趾高气扬地下了命令:“脱了。” 而后,就那样了,除了最后一步,能做的都做了。 殷晚澄竟生出了一丝庆幸,好吧,至少,元阳还是她娘子的,谁知今日,她变本加厉,咬破了他的脖颈,又顺着脖颈弄进去了什么东西。 ……照这样下去,离破也不远了。 想到这,他有些绝望地说:“我想死。” 她抬眸:“你死了,你孩子可就没爹没娘了,真可怜呐。” 她一出口就拿捏了他的命脉,殷晚澄崩溃道:“你就不怕白龙神怪罪你?” 岁初觉得好笑,她盯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在他身上:“白龙神怪罪下来,不还有你么?有你在,我怕什么?” “……”可他怕,他怕死了,据说龙神一生气,会降天雷。 他觉得他早晚会被雷劈死。 “澄澄,我们是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偷情这种事,我自己可做不了,现在你我已经上了同一张船。我们生同裘,死同穴,你休想丢下我,我要是被发现了,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殷晚澄沉默了。 他没有别的路走了。 岁初安抚地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调笑道:“前几日是不是梦到我了?” “没有。”他答得毫不犹豫,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在岁初眼里,这就是不乖,欠教训了,多欺负几次就听话了。 岁初有些遗憾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指尖依次描摹他的眉,他的鼻梁,完全不听他的:“今夜睡时,也要梦到我哦。” 她总算放他离开了,他明明累极了,却坚持着自己走回院子,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却扯着被子将整个人埋进了里面。 他心里满是自我厌弃,忽略了身上一股说不上来的力突飞猛进地增长。 连续五日了,他都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中,大片红梅树掩映着竹楼,他和她坐在竹楼里,煮茶 弹琴,酿酒对饮,恬淡幸福得仿佛就是一生了。 明明是梦,却像真正发生过一样。 他阖上眼,仍能体会到梦里对她不可割舍的情感和无法忽视的酸涩。 那股情绪是,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 * 岁初在荫山后院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月昇瞧着她这副惬意慵懒的模样,仿佛一瞬回到了千年前。 殷晚澄还在的时候。 她的欢喜到底还是和殷晚澄有关。 他酸溜溜的开口:“阿初,近几天,你心情不错。” 她当然心情不错,知道殷晚澄还活着,每天夜里还能见到活生生的他,对她来讲,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心情好,月昇上门时也没有被轰出去了。 “你打算一直和他这样下去吗?” “自然不是。” 现在是对他瞒着她、抛下她,又忘了她的惩罚,她这样逼他,只是源于她心头一种把好孩子代入歧途的暗爽感。 她要他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喜欢她。 “他有妻子了,你这样……不太好吧。” 岁初回道:“他与她妻子见面,有什么不好?” 至于他的妻子,从来都是她。 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娘子,她不觉得他有过另一个娘子。他那反应……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人教他这些事。 一个月以来,她能感觉到殷晚澄对她的抗拒在逐渐消失,甚至对她越来越过分的行为有些放任。 不知是他的底线在减弱,还是他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该不会是喜欢上与她私会的感觉了吧?岁初想想,摇摇头。 这固然刺激,他们可不能一辈子见不得光,有些事终究的提上计划了。 她是花了心思的,那还回去的红梅坠子里,放了一株青萝芝,还有其他辅以养魂的材料。她把那东西看得那样重,自然也附着了一层妖力,让他得以看见过去。 有她的过去。 她不仅要他每天都能看见她,甚至梦里都是她的影子,她就不信他这样还不能想起她。 “你最近妖力散的太快了,你就算替他治疗,也不该这样拼命……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岁初摇头:“你不懂。” 她借着这段时间把分别后的情形摸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察觉到他只有一缕神魂。 既然她身上还带着他的灵力,她可以从头替他输入一番,助他恢复得更快一些。 她太想他了,有些等不及想把他带回家,但却不敢逼得太紧,以免真把他吓跑了。 晚间,她对殷晚澄的态度更加温柔。 岁初照例抱着他好一阵亲吻,心底的喜欢压不住了,忍不住对他告白,她说喜欢他,很爱他,想让他娶她。 殷晚澄被吻得晕晕乎乎,有那么一瞬间就要答应了,可脑中又闪过他的娘子,强烈的愧疚感让他神色黯然:“不行,我有了娘子,不能娶你。” 岁初讶异道:“你怎么一开口就让我更喜欢你呢?我喜欢重诺的男人。且我知道,你不能娶我是因为你重诺,而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否则,你也不会夜夜都梦到我了,前几夜,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喊的还是我的名字呢。”她像蛇一样攀在他身上,“你都不喊你娘子的名字,说明你更喜欢我。” 殷晚澄垂下眼,耳朵早已红透了,她只是轻轻松松几句话,甚至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心思根本藏不住一点,清清楚楚摆在脸上了,更何况她说的一大半是事实。 只要他一睡着就会梦到她,甚至有几夜还做了春梦。梦里的旖旎画面露骨程度简直让他毕生难忘,以至于一见到她,他就想起梦里颠鸾倒凤的疯狂。 不见她,又觉得心里缺了什么。 岁初说他:“你喜欢这样吧?你喜欢被我这样对待吧?” 殷晚澄不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他本性如此? 好不容易将那些场景消化,他反复提醒自己,那是梦,不是真的,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如今满脑子都是岁初,而他的那位未曾谋面的娘子,只有偶尔愧极了才闪过一瞬。 他对岁初越来越纵容,也是因为相较于梦里来说,她前几日对他做的事情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这般安慰着自己,对她的进攻有些无可奈何的放任,眼睁睁看着自己清醒地堕落。 岁初慢悠悠道:“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苟合吧?澄澄,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给我个名分?” 殷晚澄还没来得及思考,衣领就已经被她三两下的解开——无论他穿的多么严实,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都跟赤身在她面前晃差不多。 不争气的腰身又开始发颤,心头泛上的却不再是屈辱,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秘的兴奋。 像是上了瘾,已经摆脱不掉这种感觉了。 索性他就不说话,放空思绪。 “澄澄,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给我名分吗?”岁初等了半晌没听到他回应,故作失落地自言自语,“没关系,我给你名分也是可以的。” 她声音又扬起来,一扫方才的失落:“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来点不一样的?” 俯身在殷晚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殷晚澄胸口起伏,道:“我不行!” 他试图把她推开,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攥住了手腕:“没关系,我可以让你行。” 说罢,重新咬上了他。 源源不断的妖力再度注入他的身体,连通着他坠子上休眠的青萝芝一点一点修复着他破损着神魂。 殷晚澄只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温软之间,很快挣扎的幅度也小了,半眯起眸子,靠在岁初怀里。 正在这时,门外适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澄澄,你在不在里面?” 是玄长衍的声音。 第77章 第77章你腰间系带落了一根。…… 玄长衍的声音的声音似平地里突然响起的弓声,而殷晚澄便是那只被吓到的鸟儿。 “我见你最近心事重重,半夜又出了门,心下担忧。”门外的玄长衍面上却不见担忧之态,甚至有些悠闲地看着虚掩的门扉,装模作样轻叩了几下门,“你没事吧?我能进去吗?” 殷晚澄心跳得快要压抑不住,却无法控制身躯,手脚骤然冰冷。 岁初心中发笑,原来殷晚澄还清醒着,如此倒更有意思了。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僵着等他进来?” 殷晚澄仿佛才回神,没什么威慑力地瞪她一眼:“那你还不快放开我……要是被发现了,你也不好脱身。” 岁初却捏住了他的下巴:“你的意思是,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殷晚澄咬紧牙关,不安的视线落到门栓上,心虚地别开眼:“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们是清白的……别靠过来了,你先把我放开!” “既然你我清清白白,又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用一套奇怪的说辞将他带偏,最终殷晚澄不与她争辩,说了也是多费口舌,横竖她都是说不通的。 赶紧整理好衣服才是要紧事。 岁初注视着他满是羞愤的脸,黝黑的眸闪过一丝不悦,抬手,猛然牵动着他刚 刚系好的带子,让他身体前倾重新靠在自己怀里。 “门外那个是你的兄长吧?你猜,他要是进来看到你我二人这般姿势,会是什么反应?” 叩门声再度响起。 “澄澄,你在和谁说话呢?你是不是被威胁了?” 屋内,殷晚澄试图掰开她的手,可她却气定神闲地禁锢着他,方才中断的事重新续上,根本没有理会外面那人的打算。 “让他等着。”岁初道。 “你就不能停一停吗……” “兴头上呢,不让他滚蛋还是看在他是你兄长的面子上。”岁初看到他不配合,道,“你不让他等,那就这样吧,反正我是不害怕被他看到你与我□□……” 殷晚澄还未下定决心,玄长衍敲门声更重了:“你等等,我这就踹门进去救你。” 要是他真进来了那还得了! “等等!”殷晚澄一出声便发觉到声音里沾带的湿意,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我现在不方便,请等一——” 话音未落,她作对似的堵住了他的唇。 “我都听你的话了,你怎么还这样……”话音出口,便哑着厉害,像是生病时被烫的干渴,他捂住嘴,不敢出声,唯恐让门外的玄长衍听见。 “如果你不想让他看到现在这副样子,就老实些,老老实实吻我,说喜欢我,我高兴了,一会我自会替你穿衣。否则,我现在就让他进来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 殷晚澄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手间的力道渐渐松懈,试探着亲着她。 “喜欢你……” 无论是顺着他还是逆着她,只会让她玩性大发。而这话一出口,她好像很开心,几乎是与他紧紧地贴到了一起。 “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这话她说了很多遍,殷晚澄很想问她,这话是单单对他说过,还是对很多人说过。 他问不出,何必自取其辱。 他只是一个玩具,玩具自然有会腻的时候。 “你可以给我穿衣服了吗……轻一点……”他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就知道会这样,她连穿衣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腰间,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他的尾椎骨往上爬,带给他一阵颤栗的酥麻。 “真乖。”她替他整理好腰封,又顺了顺头发,“我去开门,你收拾一下自己的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 定是屈辱不堪的表情。 他不自觉的说出来,岁初笑道:“你这表情,一看就是被我蹂躏过了的。” 殷晚澄立刻捂住脸,双颊烫的厉害。 真是疯了。 和殷晚澄的窘迫相比,门外的玄长衍倒是悠闲地赏着月,甚至将外面供奉神像的瓜果说了些吃得正开心,冷不防里面的声音静了下来。 玄长衍的目光毫不意外地瞥了岁初一眼,又越过她望向身后的殷晚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岁初笑笑:“难道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她将身后的门合上,走到他面前坐下:“给我一个交代。” 独自留在房内的殷晚澄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起先他还疯狂地找着借口,比如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见她甚是可怜,于是出手相助。 又比如他出门散心,一个不留神走进了龙神庙,又一个不留神发现了来祭拜龙神的她…… 他踌躇不安地走来走去,思索着对侧,一遍遍检验着谎言的漏洞。 说辞想了几十个了,都不见玄长衍来兴师问罪。 他偏偏扒开一条门缝,注视着院子里相谈甚欢,近到两道影子都重叠在一起的两人。 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吧? 他们两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聊? 她是不是还忘了这里有个他? 他开始替她寻找理由,许是因为想通过长衍哥哥了解他,才问的有些多了。 可长衍哥哥和她笑得很开怀,看上去颇为投缘。 他等不及了,推开房门走到两人面前,见是他,两人话题戛然而止。 殷晚澄拿起碗中的瓜果,却不敢抬头看玄长衍,语气幽幽地问起:“你们都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也没笑成这样啊。 岁初道:“我一见你的兄长,便想起了故人,便和他聊了些过去的事。” 他准确地捕捉到关键词:“谁的过去?” 岁初回:“自然是我的。” 他们相识月余,她都不与他说自己的过去,他仅仅知道她有个死去多年的丈夫。 他再度幽幽启唇:“故人?哪个故人?” 岁初目光悠远:“还能是谁,就是他啊。” 他。哪个他?她去世的丈夫吗?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将他错认成别人了,他记得那时她喊的是殷晚澄。 她对自己产生兴趣,应该也是因为她口中的殷晚澄。 长衍哥哥比他还要像殷晚澄吗? 他沉默了,见她的视线又落到玄长衍身上。 好像她见了长衍哥哥之后,就只分给了他一两个眼神。 身侧的玄长衍看了看他,嘴角噙着笑,但是视线的落点却是他身后。 他语气涩然:“那你们继续,我不像你们有这么多话,我累了,要回去了。” 他起身,抬脚缓慢地迈出两步,像是故意在等人开口挽留。 以前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都会把他拽回去,一边亲他一边作出不舍的模样,最后又泫然欲泣地问他:“你明日还会来的吧?” 现在,他的期待落了空,背后的人什么也没说。 三心二意的坏女人,又看上新的玩具了。 身后终于有人说话了,却是玄长衍,他恋恋不舍道:“阿初姑娘,夜深了,早些休息,我先带澄澄回去了。” 阿初阿初,第一次见就叫得如此亲热。 他这个兄长总是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今日却如此彬彬有礼。 肯定是因为她太漂亮了,被美色冲晕了头脑。 他挥落了玄长衍递过来想要牵着他的手,走得雄赳气昂。 此前被发现的惶恐早已丢到了脑后,心头一涌而上的酸涩,不忿占据了他的心间,面对玄长衍的问话,他不再想着瞒天过海,反而语气不善地呛回去:“我已经成年了,做什么都与长衍哥哥没关系,长衍哥哥管好自己吧。” 玄长衍也不在意,跟在他身后徐徐道:“兄长过问你几句,你还理直气壮?男子夜半偷溜出门来这深山老庙,澄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与她是偶遇。” 殷晚澄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长衍哥哥不也夜半来到庙里了?反正就是那样巧,就是偶遇,哥哥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瞧瞧这脾气,我今日做错什么了?”玄长衍无辜地看向他,“莫不是因为我与阿初姑娘多说了几句话?那就更怪了,她好似与你没什么关系吧,我与她合的来,与你无关吧?” 阿初阿初,他还叫。 他严肃道:“哥哥不能这样叫她。” “哦?”玄长衍又笑了,“澄澄又不是她的夫君,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呢?” “……”殷晚澄无法辩驳,只能冷硬道,“反正就是不许。” “你总得给哥哥一个理由吧?”玄长衍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澄澄喜欢上阿初姑娘了?” “我是有娘子的人,怎会喜欢她!” 只是不喜欢他们如此亲昵。 可是,他们亲昵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急得再次寻找理由,定是因为那三心二意的女子祸害他一个不够,还想祸害他的长衍哥哥。他不想长衍哥哥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他是在为长衍哥哥好。 “总之,哥哥不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是不懂。”玄长衍轻叹一口气,“想不明白啊,澄澄为何夜半忍不住偷溜出来见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 他才不是忍不住,而是被逼无奈。 殷晚澄有苦说不出。 玄长衍又继续追问:“难道说,前几日,你羲缘哥哥所说的那对偷情的男女是……” “才不是!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殷晚澄急切地反驳,硬着头皮道:“长衍哥哥,你不要这样想我好不好?澄澄能是那样在野外见了一个漂亮女子就走不动路的色鬼吗?我是有娘子有家事的好夫君,才做不出那等龌龊事!” “哦。”玄长衍托长着音调,看上去十分不信。 殷晚澄无奈地举起手指发誓:“如若我对不起我的娘子,现在便让龙神大人劈死我!”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边响起, 一道惊雷落下,将他身侧的一棵古木劈成两半。 玄长衍看着殷晚澄褪去血色的嘴角,悠悠道:“哦,没劈你,看来你所言非虚。” 殷晚澄强作镇定:“自然……” 估计龙神大人今天晕头了,看走了眼。 恰在此时,岁初的声音响起:“澄澄,可算找到你了,方才你走得急,有些话我还没对你说。” 殷晚澄听见她的声音,压下心头那一阵窃喜,却故作冷脸:“我现在不想听。” 早干嘛去了,方才还当着他的面和长衍哥哥眉来眼去,一眨眼的功夫又来撩拨他。真当他是那种勾勾手指头就过来的人吗? 她的夫君死成一堆黄土了,不能活过来指责她不守妇道,而他澄澄还活着呢。 “好吧。” 她竟然很乖地答应了,殷晚澄微蹙一下眉,正要转身潇洒离去,她竟然走到他跟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他太过震惊,反应过来猛地推开她:“你又要干什么!” 长衍哥哥还在旁边看着呢。 若是又想玩他了,总得避着点人吧? “你不想听我说,那我只好动手了。”她露出一副忸怩的神态,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三人听见,“方才给你整理衣服时黑灯瞎火,一时没有注意,你腰间的系带落了一根。” 第78章 第78章丢魂啦? 空气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岁初说完这话,像才发觉旁边还站着个人似的:“长衍,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那么大个人,她直勾勾地走过来,怎么可能看不见! 殷晚澄想,刚才那雷怎么不把他一起劈死,好歹他还能留得一身清白身。 岁初顾不得他羞红的脸,走到殷晚澄面前将那系带往他手里一塞,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你兄长在这,我还能帮你系吗?” “你是故意的……”他想不出别的话,退远了一步,直觉告诉他,离她越近,自己就越危险。 “怎么可能,谁让你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穿那么复杂的衣服,这哪能怪我察觉不到落了一根?” 他穿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她顺手就滑进去了?穿的多穿的严实也是他的错? “你怎么这么不高兴呀,难道你想着让我留着过一夜?”她故意歪解了他的意思,声音像极了撒娇:“这不好吧……传出去还以为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殷晚澄又不说话了。 他能不能用这系带在旁边那棵树上吊死? 岁初暧昧地拍拍他的肩膀:“下次见我,最好什么都不穿。” 她连玄长衍的面也不避着,直到把殷晚澄调戏得缩成一个红透的虾子,才点头朝玄长衍的方向看去,眼神短暂交汇片刻。 在殷晚澄看来,这又是在传情了。 她干净利索地甩袖走掉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玄长衍转而看向从方才起就一直缄默不言的殷晚澄:“第一次见?” 似乎还嫌他不够窘迫,揶揄地补充一句:“是有娘子有家事的好夫君,做不出那等龌龊事?” 殷晚澄不复方才的理直气壮,有些理亏的狡辩:“长衍哥哥误会了。” “误会?”玄长衍夺过他手里的系带,“这系带上面绣着白龙暗纹,是我们特意送你的生辰礼物,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殷晚澄继续嘴硬:“她一个妇道人家,夫君早些年撒手人寰,留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难免受了些伤,我见她伤的重,当时没时间多想,就借她了,反正我系带多的很……” 他系了足足有六根呢! “可我在门外好像听到了些声响。” 殷晚澄反应迅速:“庙外面不是有好些活血化瘀的草药么?我们方才是在上药,上药哪有不疼的?长衍哥哥听到的定是那些声响了。” 玄长衍又笑:“可她临走时对你说的那些话,还有最后那句……” “喜欢他不穿”还没说出来,殷晚澄迅速打断,“她喜欢说笑罢了!若我们真有什么的话,她见了你在这,哪里会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将他夜会岁初的故事描绘成了他夜半救了一个苦命女子的行为,末了偷瞄玄长衍一眼。 玄长衍不时点头,表情莫测,看不出信或不信。 “你难道还不相信澄澄的品性吗?”殷晚澄拍着胸脯,“我都发誓了!” “哦。”轻飘飘一句,不说信与不信,将殷晚澄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中。 直到将殷晚澄送回房间,玄长衍突然开口提起:“那阿初姑娘还挺可怜的。” 她哪里能跟可怜沾上边?蛇蝎女人,惯会骗人,可恨还差不多。 殷晚澄心里将岁初恨透了,面上却冷淡得很:“可怜也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忍心看她孤立无援?”玄长衍笑道,“澄澄,你这样说,有些过了。” 殷晚澄本就觉得玄长衍对岁初热忱得有些反常,又听他这不辨是非的话当即又回想起庙前的那一幕,顿觉瘀滞气闷。 岁初临走前,还跟他对视了一眼。 美色误人。 可谎话已经说出口,眼下玄长衍似也是信了他的说辞,他要是不让玄长衍去找她,岂不是又成了玄长衍口中的无情之人? 一个谎言说出口,又要拿出无数个谎言去圆。 “我是坏人,你们都是好人。”他关上门,将人隔绝在门外。 殷晚澄今夜依旧很累,却不像前几夜沾了枕头便睡,抱着他的宝贝儿子翻来覆去,清晨时才堪堪睡过去。 今日又做梦了,是一个新的梦,不再是之前恬淡悠然、岁月静好的日子。 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红艳艳的嫁衣,不知是谁的大喜之日,他不受控制地走到新嫁娘面前。 是他的娘子吧?他的梦里向来不会有别人。 拿起喜秤,正要挑开盖头,手腕却被狠狠攥住。 回头,一身鲜艳婚服的玄长衍,用一贯云淡风轻的笑容看向他。 “这是你的嫂嫂。”他将红绣球递到他怀里,“你是有娘子的人,祝你和你娘子长长久久。” 嫁给他的人看不清面目,殷晚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拜堂成亲,羲缘还高兴地给他们牵上了红线,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了姻缘书上。 他不认字,只能辨认出是两个字。 随后,席间觥筹交错,来宾纷纷祝他们一生一世。 他站在宾客中央,心头慢慢涌上一阵又一阵强烈的不甘。 日光逐渐变得刺眼,殷晚澄醒来时仍是恍惚的,好半晌才看清玄长衍立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像发生了什么喜事。 “吃过饭后,我打算去与阿初姑娘谈些事情。” 殷晚澄愣了片刻,才慢慢开口:“谈什么?” “一起去不就知道了。”玄长衍不愿说,转身时,高挑发尾翘起一个张扬的弧度。 他平日里便爱穿红白,也素爱给殷晚澄这样穿,今日却比往日穿的更招摇了,像是穿了一身婚服准备去接自己的新娘子。 眉间有光,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看上去像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可是玄长衍曾告诉他,他已经有几千年的寿数了,他只是不会长大而已。 也是能娶妻的年纪了。 殷晚澄回味过来,攥紧手指,咬牙道:“不去。” 他本来便与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了,而且岁初永远不按常理出牌,见他主动贴上去,按照她那个恶劣又爱玩的性子,估计又会隔着一扇门玩弄他。 他才不要上赶着送上门让她“吃”。 玄长衍也仅是口头上问他一句,他说不去,玄长衍也不觉得意外,在他还在吃午餐的时候摆弄着一套木盒。 殷晚澄视 线被勾了去:“这里面是什么?” 那上面刻着的牡丹花纹,应该是送给女子的。 “见人家女孩子,难道你就单单一个人上门?这样人家是看不上你的。”他将木盒转了转,里面的金钗玉镯晃花了他的眼。 “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些的。”他觉得口中的饭食索然无味,一勺一勺吃得心不在焉。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玄长衍将木盒关好,晃了一下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殷晚澄心烦意乱。 ……有必要这样讨好她吗?非要去招惹她,那他也不拦着。 吃完了饭,他去了后院温泉泡着。沐浴时视线忍不住下移,最先看到的是自己雪一般纯白的胸口。 仅一个晚上,他身上的痕迹已经淡到完全看不见。 可相较于之前,稍显肿胀,像是雪地里红梅,先前只是一个小骨朵,如今已过于成熟、像是含苞待放了。 她最近尤其喜欢这两点,时常说:“你娘子没有这样对你吧?” 他不自禁地用手顺着脖颈抚下去,像她一样拂过他的脖颈,腰间,腰腹……反馈给他的感受,和她给他的终归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躯体,怎么也会比毛头小子的身体要好上百倍吧? 早晚会对小孩子失去兴趣的。 ……等等,他在想什么? 他懊恼地将身子沉了沉,隐没在氤氲的水汽里,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冲刷着纷乱的思绪。 跟他有什么关系? 手臂烦躁地挥落,溅起巨大水花。 羲缘坐在院子里翻看着姻缘书上的名字,隐约听见有人坐在了对面,他抬头望去,见殷晚澄湿着头发,只裹了一身松散的外袍,水珠从发尾滴落洇湿了布料,隐约勾勒出他紧实的线条。 “你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 殷晚澄格外注重自己的仪态,绝不会轻易用这副模样出来见人。 羲缘丢了条方巾过去。 殷晚澄神情呆滞,接过来象征性的擦了两下头发,又直勾勾地盯着羲缘手中的姻缘书。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羲缘自姻缘书里抬眸,便见他抓着方巾又在他面前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丢魂啦?” “我想看看这个。”他指指他手里的姻缘书。 “你又不识字。”羲缘直截了当地拒绝,这可是他的宝贝。 “怎么今天想看这个?” 殷晚澄被拒绝后,长长的眼睫垂下,因浑身沾了水,看起来像被抛弃似的,有种易碎的脆弱。 羲缘眼珠子一转:“长衍今日不管你,兴高采烈地出了门,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接道:“没有。” “那你——”羲缘看看姻缘书,猛地一拍手心,“莫不是长衍铁树开花,有心上人,然后你被他冷落,心里不好受?” 殷晚澄抓住了关键字眼:“心上人?” “对啊,我来的时候遇见他,他亲口和我说的。”羲缘笑嘻嘻道,“你要有嫂嫂了,开心点。” 殷晚澄沉了脸色,将方巾摔到桌子上,道:“我不要嫂嫂!” 他起身就走,羲缘瞧着他的背影,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姻缘书上。 那是夹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空白的一页。 羲缘摩挲着书页,喃喃道:“本该留在这里的名字,是时候重新被记录了。” 第79章 第79章这是阿初姑娘…… 殷晚澄回到住处,一眼便望见昨夜换下来的衣物,那根系带明晃晃占据他的视线。 他昨夜心慌不已,根本没有仔细瞧,自然没有注意到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趴伏在白龙身上的青蛇,尾部却松松散散地搭在上面,乍看之下,像是把白龙捆住了。 山里多蛇,他与兄长住在山中这么多年,自然见过蛇进食的样子,就像这样先用身子把猎物缠起来使其窒息,失去反抗能力后,再一点点吞入腹中。 他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这条系带,正是昨夜岁初归还的那一条。 连还他的东西,都不忘撩拨他一下,暗示他,早晚会被她慢慢吞掉。 更让他心烦的是,系带上留有一股来自于她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想必她在还他之前,故意贴身揣了许久。 很烦。殷晚澄将系带一抛,半倚在凳子上,抬眼往窗外瞧去。 正是四月天,万物复苏,春意正浓,枝头鸟雀鸣啾,院中彩蝶纷飞,无一不是成双结对。 然而他的眼瞳里尽是一片漆黑,映不出半点颜色。 他呆望半晌,起身回到镜前,近乎严苛地端详着镜中的面貌。 意料之中,这一次与上一次又有些许不同了。但无论怎样看,都与玄长衍差之千里。 更不会是她喜欢的那张脸。 玄长衍也一定很喜欢她,一日未过,便急不可耐地去见他,一副恨嫁极了的样子。 他不想看到他们两个成婚,殷晚澄自认不是私心,只是不想看到他的兄长陷入囹圄。 想到这里,心里的愧疚散了些,关了窗,转身将自己往床榻上一扔。 这一等便过了黄昏,霞光透过窗牗洒落进来,殷晚澄浅睡醒来,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玄长衍正坐在窗台,脸上挂着比寻常更加莫名的笑容。 他从来不走正门,就爱爬窗,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你来干什么?”殷晚澄说话也带了些气,正要走过去把窗关了,抬眼却发现桌上放了好大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他有些吃惊,好奇心作祟,便要打开。 “阿初姑娘送来的……”玄长衍停顿一下,“聘礼。” 殷晚澄瞳孔微缩,几乎是瞬间,胸口涌上一股难言的痛意。 虽然微弱,却不容忽视。 “聘礼,你提亲了?” “是啊。”玄长衍双手交叠往脑后一枕,“阿初姑娘一听我的来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是她给出的聘礼。” 殷晚澄彻底僵住了。 她那么快就同意了?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那他呢?他算什么? 昨夜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想要他,要与他成亲,今天,她就答应了别人的提亲。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玄长衍不会凭空变出一箱黄金,也没有骗他的理由。 眼睛有些发涩,连带着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抖,他放低了音量,掩饰自己的失态。 “哪有女子给男子聘礼的?” “阿初姑娘说了,真心难得,和喜欢的男子成婚,便是将他所有家业都给他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那些话,全都是骗他的,她从始至终,不曾对他有过半点真心。 “是不是太草率了?”殷晚澄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们第一次见,你还不了解她,羲缘哥哥说过,婚姻是人生大事,此事是不是要再商议些。” “我也觉得草率了。”玄长衍倒了一杯凉茶。 “那……”殷晚澄眼睛亮了亮,还有转圜的余地。 玄长衍悠闲地品着茶,轻笑,“是她着急,她说月底正是良辰吉日,便定了那一日,我走的时候,她已经让人派送婚书了,想必昨日就已在准备了。” 殷晚澄有些苦涩。 一刻也等不及,定是喜欢惨了他,那这箱黄金就显得刺眼了。 “她给的聘礼,你放这里做什么?你收好不行了。” “这是给你的,我的那一份,我自己收着呢。” 什么叫专门给他的? 她定婚事,和他有半点关系吗? “既然结了亲,送对方亲人些礼物,岂不是很正常?” ……原来如此,还是沾了玄长衍的光。 他走上前打开木箱,满满当当一箱黄金,在夕阳的照射下,刺的他眼前发晕。 “这么多?” “她说,这些仍觉不够,她还送了你额外的东西。”玄长衍示意他看向一旁的布包,“她让你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看,希望你喜欢。” 殷晚澄嘴角动了动:“是单单我有,还是旁人都有?” 玄长衍又笑了。 “自然是只给你的,旁人可不会有这福气。”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他在她心里还挺特殊的? 他竟又在偷偷高兴了……简直疯了。 想必正是因为他,他们两个才能相遇,所以他才特意感谢他。 给玄长衍的,一定更多,他在暗爽什么? 玄长衍东西 送到,又简单留了几句话便走了,殷晚澄独自留在房内。 既然已成定局,给他的东西,他就收着好了。 阖上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反正他也不喜欢她。这样正好,有了与玄长衍的婚事,她有了制约,不会再将与他私会的事捅出去,她虽然行为放浪,却不至于搞砸自己的婚事。 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想理由来遮掩和她的关系了,简言之,他自由了。 可他并不觉得轻松多少,反而一股气闷在心里,像是梗了一根荆棘,绞着他呼吸不畅。 殷晚澄想不明白,最终将其归为被她欺骗的不忿。 还是先看看她送的什么吧。 天色刚刚暗下来,他便等不及将其打开了,里面只有两样东西,是一件折叠好的精致红衣和一本书封绮丽的小册,缎带和金铃珍珠看上去就贵重繁复,就是有些熟悉。 这是打算让他在他们新婚时穿上吗?会不会盖过新郎的风头? 转念一想,害过就盖过,他并不比玄长衍逊色,是她眼光不好。 等等,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收回思绪,将衣服抖落,等到看清衣服本来的样貌时,他彻底傻了眼,连同脖颈都红透了。 脑中闪过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最好什么都不穿…… 可当真应了她那句话!这衣服简直穿跟没穿一个样了! 至于那小册,像是和那红衣争奇斗艳似的,瞧上去颇为旖旎。 反正他不识字,他还不这书还能比那衣服不正经。 三下五除二将那册子拆开了,上头是一圈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 他不认识,随意往后翻去,烦躁地翻了几页,灰白铅字逐渐变成彩页,彩色上绘了花卉。 原来这是一本百花册。 他放低警惕,毫无防备地翻开下一页,生动形象的春图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将那小册甩开了。 她根本是把他当成玩过就扔的小倌了,送他这些和黄金根本就是在羞辱他! 说什么对他丈夫情深不寿,说不定巴不得她夫君早早死了,好逍遥快活! 他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坏女人! 他决定不再赴约,说什么也不会在给她一个好眼色,整日忙着劝告他的好兄长,玄长衍听烦了,干脆一连几日彻夜不归。 他试探着与羲缘商量,没想到羲缘说,这是天赐良缘,千年修来的缘分,还热心地张罗起来,势必要搞的人尽皆知。 殷晚澄气得锁上了房门。 一连七日相安无事,他不去赴约找她,她也没有递来什么消息,看样子是忙于准备她的新婚,无暇顾及他了。 有了新人,他这个玩具哪里排的上号,兴许只是她风流债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系带没有被他扔掉,毕竟这是兄长们送他的生辰礼。 跟他断了,还要来恶心他。 说也奇怪,与她相遇的这几个月,他之前那些嗜睡的症状渐渐消退,有时甚至白天一整天都不会犯困,醒来时神清气爽。 可他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扰乱了,他仍不停地梦见她,梦里的触感一次比一次清晰,醒来时身上多了些莫名的痕迹。 难道是他自己抓的?他什么时候有这种毛病了? 定是因为那衣服和那册子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早中晚三次沐浴,为了避免夜里胡思乱想,他干脆去从药房里找了些安神的药,夜里睡得更熟了。 可是根本缓解不了丁点,最近总是梦到一条青蛇缠住腰身,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他反抗得越激烈,梦里的人越对他变本加厉,无论怎样都会被制住,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后来,他干脆自暴自弃,反正做什么都是徒劳,幸好是梦,梦就梦吧,又不会有人知道。 他放任自己一次次沉沦。 羲缘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起他,他摇摇头,实在难以开口。 总不能说,他夜夜做与他未过门的嫂嫂的春梦吧? 这一夜,他再一次被青蛇缠住了,有些凉意的鳞片蹭着他的腰腹,蛇芯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脸。 “小没良心的,你又把我忘了。” 这声音离自己很近,又有些遥远,他想开口,却被堵住了唇。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随后,他再次被拆吃入腹。 蛇腹中是这样的感受吗?像坠入了深海,有些温暖。 被吃掉也没什么不好。 醒来的时候,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这次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他甚至都能感觉唇间湿漉漉的触感。 那濒死的窒息感,也像真的发生一样。 视线聚焦,却赫然发现怀里多了一样不该有的东西。 晨曦未现,屋内不甚明亮,微弱的烛火描绘出窈窕的女子身躯。 许久未见的岁初只穿着薄薄的寝衣侧躺在他身侧,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身,脑袋搁在他的颈窝。 她睡得香,湿热的呼吸似小蛇的芯子缓缓在他颈间划过。 殷晚澄脑袋轰的一炸。 她怎会找到这里来? 第80章 第80章还是这么可爱。 殷晚澄的魂都要快被吓没了,眼下这副场景,若是被人看见了,他就是在温泉里泡上三天三夜也洗不清了。 他要怎么办? 将人推开,一定会将她吵醒,凭他这段时日对她的了解,她铁定又会…… 可又不能任凭她这样抱着。 正在他左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岁初又往他胸前蹭了蹭,这简单一个动作,肩上的衣料滑落些许,露出一小截吹弹可破的肌肤,随着她呼吸的速度上下起伏,似是无声勾引。 就这样明晃晃地展露在他面前。 额角青筋一跳一跳,喉结上下一滚,梦里的余韵未散,甚至有燎原的态势了。 他羞于被她轻微撩拨就起的反应,对这样的自己更加厌弃。 下意识攥紧了拳头,闭上眼正要将她推开,手臂却被握住,抱到怀里枕到上面。 她刚有所动作的时候,他就吓得屏住了呼吸,生怕吵醒了她,见她只是熟睡,轻呼一口气,于是改用另外一只未被禁锢的手。 一点一点,缓缓抽离。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澄澄,你醒了吗?”玄长衍自门外大声道,“今日让人替你量一下身形,今年的春衣该换新的了。” 心跳如擂鼓,耳中嗡鸣渐起,他慌张到整个人在发颤。 兄长们教他,不能做亏心事,一定会遭报应的。每次好巧不巧在这些时候抓他现行,肯定是对他的报应了。 捉奸在床,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 发抖的手掌被攥住,十指紧扣,握在温暖的掌心里。 他对上了一双明亮含着笑意的眸,他竟在她视线的安抚下安下心。 更丢脸了,掩耳盗铃般的,再次闭上双眼不敢与她相视。 岁初轻柔捏了捏他的手掌,眼刀却横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有所感应般的,门外的脚步声竟渐渐散去了。 “他走了,继续睡吧。”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她继续揽紧了他,仿佛外面的人不会对她的决定有一丝的波澜。 殷晚澄压低声音,气恼道:“你放开我,不要这样。” “闭嘴,我困了。”她却不动,闭着眼,含着笑意的声音稍显倦怠,“我劝你最好乖一点,否则就不是被我抱着这么简单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龙神庙那时候的刺激。” 龙神庙,他们两个在里面,而玄长衍在外面…… 殷晚澄脸色一僵。 她好像就是来这里睡个觉。殷晚澄闭上眼,却无法入睡,又无奈地睁开,瞪着她。 瞪着瞪着,他眉心微蹙。 先前屋内昏暗,他还以为是她羽睫垂落留下的阴影,如今一看却不是这样,分明是乌青。 她昨夜没睡? 几时来的? “你刚睡下就来了,怎样?感动吗?” 凭空一声,读透了他的心声,当即又吓得他 一僵:“你没睡?” “你都醒了,我也不睡了,想与你说些话。” “那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我说……”殷晚澄平复呼吸:“再说,你快要成亲了,不应该来找我。” 岁初哼笑一声:“我喜欢这样抱。” 跟她说什么都是白说,认定了的事,他永远逆不得。 岁初拍拍他的脸,将脸埋入他的胸前,语气颇为宠溺道,“几日没见你,我想你了,你都不想我?” 真是个满口轻佻之言、不负责任的坏女人。 “那我权当你默认了。”岁初自顾自道,“你对大婚还有什么想法吗?” “长衍哥哥在隔壁,你应该去那里。” 声音里有些说不清的酸楚,虽是刻意压低声音,但岁初还是听清了。 她在他胸口绕着圈,抬眸:“可是,你喊了我的名字。” “我本来只是想看你一眼就走,昨晚,你说很舒服,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走,我这人心软,就留下来陪着你了。” 殷晚澄愣住,涨红了脸:“你又骗我!” 岁初也不争辩,反而从怀里摸出留影镜:“反正你什么事都忘,那我就让你回忆一下。” 画面简直比书册的图更有冲击,他看不下去了,用枕头将镜子按下去,脸也埋进去了。 岁初戳戳他:“承认了?” 殷晚澄委屈:“你又玩我。” 他以为梦便梦吧,毕竟他不主动提起这事,谁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哪知道他梦里竟是如此放荡,不仅出声喊了她的名字,还叫得那么亲热,甚至牢牢抓住她的袖口,让她别走。 难道他潜意识里,一直在觊觎她? “我以为你很喜欢你娘子,但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我。”岁初挑开他的领口,“洗的这么干净,还用了我喜欢的味道,不就是在等我?” 什么味道? 山上那么多红梅树,他沐浴的时候下意识放了红梅花瓣进去,怎么就成她喜欢的了?怎么就是在等她了? “你少自作多情。” 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根本想不到她会来。 她不赞同:“明明我们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你怎么会和旁人成亲?” 眼下他完全忽视了罪魁祸首擅自闯入他的房间,钻进了他的床榻,思维完全被她领入陷阱,独自迷失在浓雾最深处。 “吃醋了?”她笑笑,目光有些痴迷了,“还是这么可爱。” 每一句话都在撩拨他,殷晚澄觉得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做错事的。 争辩无用,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道:“话也说完了吧?你该走了,你都要嫁给长衍哥哥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案前短短一截蜡烛忽闪几下,不甘心的熄灭,一缕青烟缓缓飘散。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周身很冷,殷晚澄试探着挪了一下身子,终于从岁初的禁锢中逃脱,他立刻跳下床榻,开始往身上穿衣服。 他能感觉到他说了这话后,岁初脸上还是在笑,眼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 无端让他也跟着难过,他着实不敢看。 “你要与我断了?”听上去风雨欲来。 殷晚澄回:“露水姻缘并不长久。” 何况他们连露水姻缘都不是,她不曾与他有过更深层次的交流。 岁初发笑,给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那你过来与我成亲,就不是露水姻缘了,我给你名分。” 哪有三个人成亲的! 她胃口还挺大,一下子和两个男子成亲。 怎么好意思说! “你让长衍哥哥怎么想!”简直荒唐! 岁初不以为意:“随便他怎么想,男人连这点度量都没有,那就别与我成亲了,他敢有意见?” 话锋一转,又对他眨眨眼:“你介意呀?我就知道你在意我。” 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殷晚澄拧眉,话语在口中转了又转,最终吐出一句:“不要脸!” “认准了一个人,就该一直对她好,不能三心二意,不能背弃誓言。” 他企图唤醒她并不存在的羞耻心,岁初认真地听他说了长篇大论以后,他问:“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岁初点点头:“明白了。” 殷晚澄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她道:“你想成为我唯一的男人。” 他几乎崩溃了:“我不想……” “口是心非。”岁初打断他,沉声道:“一直对她好?不背弃誓言?” 她抬眸,先前那副复杂的情绪又回来了,“那你为什么把我丢了?” 一句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几时丢过她? 还以为她说的是这段时间他不去赴约的事。 “我这是为你好。”殷晚澄彻底背过身去了,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天快亮了,保不准玄长衍一会又要来,他得做好准备。 岁初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整理,忽然叹了口气。 她不要这样的好。 能不能像她一样,自私些?想要什么紧紧握住便是了。 “澄澄,你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头发乱了也不知道整理。”她也下了床,从案边拾起桃花木梳,“我替你梳。” 殷晚澄闻言摇头:“我自己来,我不要你梳。” 羲缘哥哥教过他,这是亲人或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所以,决不能让她梳发。 岁初又不高兴了,木梳挑起他的下颌,漂亮的眉眼暗带了一丝威胁:“不要?那我可就喊人了,我就说,你我昨夜同睡一榻,你猜到时候,你的兄长又会怎么想你?” 又来这一招! 早就知道她是这样恶劣的性子了,殷晚澄犹豫一瞬,还是乖乖坐好。 只是脸上瞧着还有些憋屈。 被她又逮了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肯定又会变着法的调戏他了。 他在心里做好了准备,眼见她手指轻柔地拢过他的发,指尖不时碰过他的脖颈。 果然,又在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岿然不动,她却不说话,轻柔地拢着他的发。 殷晚澄万般不自在,只能盯着面前的镜子,瞧着镜中的女子。 此刻的画面,倒有些和之前的梦重合了,像是在久远的记忆里,重复过很多次。 眷念,目露哀痛。 这样的表情不适合出现在她脸上,他太不习惯了。 “你……” “我送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吗?”她突然开口,将他的安慰又堵了回去。 殷晚澄原本心口有些松动,陡然听到她问起这个,当即脸色便又难看了。 “你送我那些……是什么意思?”他声如蚊讷,“谁家好人送这样的礼物,你简直坏透了。” 岁初又不说话了,给他梳好发,在怀里摸来摸去,掏出个玉簪别在他的发间。 “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吗?算了。”眼见他眼中除了愤怒没有别的,岁初笑了一下,捧着他的脸:“澄澄,我要成亲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86 第81章 第81章几日你都忍不了?…… “嗡”的一声,似有一根拉着他的琴弦在殷晚澄脑中缓缓收紧。 蓦地,记忆里又露出一片红,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消散了。 他动了动嘴唇,沉声道:“我知道。” 这显然不是岁初想要的答案。 她微顿片刻,欺近几步道:“我与我夫君成亲是一时兴起,成亲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与他都不是在意繁文缛节的人,后来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诚意不足,才与他的夫妻 缘分只有短短一两个月。” 虽然告诫自己千万次她是个小骗子,但站在她面前,亲口听她问起,心中还是有些发涩,又觉得不可置信。 她描绘的是他梦里发生的事。 “他走的时候完全瞒着我。”岁初苦笑一声,“他也说是为我好。” 他一意孤行,也没有问她的意见。 殷晚澄后退几步,撞上了案桌,原本盘踞在案前一直偷听的护心鳞也跟着他吓了一跳。 岁初手臂揽过他腰,宽袖扫过的地方,撞到了桌上的杂鱼,一如他的心绪,彻底乱了。 殷晚澄抿着唇,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明明很淡,他仿佛能透过这些话,切身地体会到她平静的外表之下的隐忍和痛苦。 春日融融,他却觉得周身冰冷,破碎的灵魂好似轻微颤动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一缕残魂能够承载的记忆始终有限,岁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各种办法都试了,哪怕是灌输给他过去的记忆,他仍然不觉得那是他自己。 “所以这次,我准备告诉所有人,我们成婚了。”她道,“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偷偷的给我凭空变出一个娘子来了。”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温柔得像是对亡夫的眷念,让殷晚澄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说的亡夫是他。 随即,她的脸色急转而下,又是那副轻佻无比的话:“可是,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我想让他尝尝,被抛弃是什么滋味。” 所以她急匆匆地与玄长衍定亲,是为了疏散对她已故夫君的恨意? “你没有话对我说?”岁初追问,“我要嫁人了,嫁的人不是你哦。” 他持续无言,手掌却紧握成拳。 “真的没话说吗?” “你是不是因为报复你的夫君,才故意借此与我私会气他?”他突然想通了。 她那些喜欢的、想他的说辞,都是假话。 “你利用我!”他气恼地将她一推。 岁初眉心一挑。 她预料到了他的各种反应,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个。 都快成亲了,也不会说点好话哄哄她。这样倒像是她上赶着非他不可一样。 岁初笑笑:“你说是就是吧。” 她不开心,也不会让他舒坦,哪怕是个傻子也不行。 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打开房门。 房门不远处,玄长衍正坐在院子里和一个老妇人说着什么,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两人话题戛然而止,抬眼望过来,正好看到岁初负手走过来。 身后的殷晚澄瞳孔微缩,俊逸的脸上异彩纷呈。 之前的事尚且可以圆回去,眼下她都从自己房间光明正大的走出来,他还能编造什么理由? 相较于殷晚澄的窘迫,岁初倒显得坦荡得多,甚至回身干脆将人牵在了手里,将人带了出来。 感觉到被握住的手要挣开,更是气恼,偏不如他所愿,反而握的更紧了。 殷晚澄瞪她一眼,先前那些怜惜、微烫的情绪化为乌有,全部成了气恼。 他退一步,她就得寸进尺,才不能惯着她。 哪有人把私会的对象拉到人面前看的?简直无法无天。 玄长衍刚与媒人谈事情,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笑也不怒。 “快到成亲的日子了,你多少注意点脸面。” 殷晚澄的头垂下,像犯错的孩子:“对不起……” “我是说她。” 殷晚澄更尴尬了,偷瞄一眼岁初,没想到她也正旁若无人地盯着他:“我不。” 一如既往的反骨。 “还剩几日而已,几日你都忍不了?”这次话里话外倒是带了些嫌弃。 岁初目光仍黏黏糊糊地落在殷晚澄身上,仍是一句干脆的“我不”。 玄长衍提出条件:“几日而已,安心待着,等成婚后,任你为所欲为。” 可她现在就为所欲为了,这个条件概不接受。 玄长衍见她软硬不吃,竟是笑了:“哦,那不成亲了。” “那我便在这把人办了。” “那我走。” 留这两人呆着,连同那吃瓜吃得正香的媒人一同离开了。 岁初人一走,被攥住的手又要逃离,殷晚澄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心。 岁初看向他的手指,幽怨委屈地埋怨:“澄澄,你弄疼我了。” “又在骗我。”他不信,好容易挣开后,指着院子的门,“长衍哥哥被你气跑了,你还不赶紧去哄他?” “你就这么想我嫁给他?” “不想。”殷晚澄不假思索地回答,唯恐岁初误会,又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你意思。”岁初反而笑了,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简直是每时每刻、抓住一切机会调戏他。 见他又被她逗得红了耳根,勾得她心痒难耐,伸手想揉揉他的耳朵,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又碰他,肯定又像昨夜一样舍不得走了。 这次她得有诚意才行,春宵一刻,得格外郑重了,不能在这里强迫了他。 想到这里她有些惆怅:“我走了,别太想我。” 他不说话,岁初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这没良心的估计不会想她,连挽留的话都不说。 她在心里记账。 等着,过几天玩死你。 院子里的身影消失后,殷晚澄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人真的走掉了,回到里屋,低头,和一双晶亮的眼睛撞上。 护心鳞化成的小白龙见了他,漂亮的眼睛瞬间放大,亲热地蹭上来,手里捧着一颗明珠,两只爪子扒拉着他的肩头,一个劲向他献宝。 他竟然在这小东西的脸上看出了心怀不轨,简直和她主人一个模样。 她送的东西,肯定不是正经东西。 他看着案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唯恐不知道是她留下的似的,还贴心地画了一条小蛇。 可是他认识这两个字。 那日玄长衍拿着一张纸进来的时候,上面就是这两个字,还读了出来。 聘礼。 * 玄长衍对那日的事闭口不提,殷晚澄每次想解释什么,玄长衍道:“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说得殷晚澄更愧疚了。 好在岁初接连几夜不来找他,他放了心,只是心头觉得分外空虚。 殷晚澄原本正抱着蛇蛋在后院小憩,有脚步声向他走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位是辛烨,另一位是胡须发白的身着黄衣的青年人,有些相熟,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 殷晚澄好奇地打量他。 院中的玄长衍见了,神色沉重地行了个礼。 “陛下。” 殷晚澄想了想,坐在椅子上,也跟着喊了一声陛下。 “不必多礼。”天帝却好似未瞧见他,目光只看向殷晚澄,“本尊是来看殷上神的。” 玄长衍冷笑一声:“仙界哪里还有殷上神?殷上神早就在千年前与邪祟无妄同归于尽,神魂已逝。”他越说,嘴角笑容却嘲讽,“陛下,逼死他的,是您。” 若非当日天帝信了无妄的鬼话,将玄长衍和辛烨调离不归渊,殷晚澄何至落得孤身无援的境地? 事后,连同招魂幡都不曾主动给出来。 几千年来替他护着仙界安宁的上神,轻易便被上位者放弃了,可悲。 辛烨劝道:“长衍,不得无礼。” 天帝却招招手:“辛上神,你也怨本尊吧?” 辛烨不言。他只是顺应上神的遗志。 “哼。”玄长衍哼笑一声,无声地将殷晚澄护在身后,“他仅有一缕魂魄了,记不起前尘往事,连龙身也化为了这山头,不会掀起什么风浪,陛下难道还不放过他,想对他赶尽杀绝吗?” 天帝却道:“本尊要是想对他赶尽杀绝,早就将你们这些偷偷替他聚魂的人也除掉了。” 玄长衍蹙眉。 他本身是群妖鉴,能那么快化形,靠着是殷晚澄的灵力滋养,虽然他不服管教,在他心里,殷晚澄堪比他的师长和父亲。 旁人不知,天帝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天帝叹道:“ 本尊年少即位,自认为无愧于心,但本尊还是私心作祟,所做的唯一一件错事,便是没有阻止上神的自毁。但再来一次,本尊不会阻止他。因为这是白龙一族的宿命,无妄祸乱上千年,封印只是一时之计,非他血脉不能终结,只能由殷上神去做。” 玄长衍道:“这便不必说了,说到底,陛下还是不能接受他半妖的身份。” 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能解释事后他对殷晚澄的冷漠。 殷晚澄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了,他不曾见过玄长衍这么生气的时候,当即便对天帝也冷了脸色。 “你走。” 天帝看向他:“你到底也怨本尊了。” “他不是上神。”玄长衍再次强调,“殷晚澄已经死了。” 殷晚澄疑惑,他们在说岁初的夫君?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是白龙最后一支,本尊不敢赌他是否也会像无妄那般入了魔障,到时候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殷晚澄去封印他了。”天帝叹了一口气,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张熟悉的招魂幡,递给玄长衍:“给他吧。” 辛烨僵住。 “不是本尊不愿交出招魂幡,只是招魂幡搁置了几千年,早已成为一张无用的布幡。后来本尊见你们建了白龙祠,也用试试的心态将招魂幡供奉在白龙山,没想到千年过去,还真的帮他聚齐了魂魄,算是本尊对他的补偿吧。” “龙是顺应天地而生的灵物,神魂聚起,原身自然而然便能归位。” 此言一出,连玄长衍都有些激动,他颤抖地接了招魂幡,感受到上面丝丝缕缕熟悉的气息。 殷晚澄的气息。 天帝道:“那日忘魂毒发,谁也不知道他醒过来是什么样子,也许和现在差不了多少,也许和原来没什么不同,但神魂终归还是聚起来了,就有更多可能恢复原位。” 玄长衍语气松动:“为何陛下要救他?难道现在就不担心他入魔障了?” 天帝又遥遥看了身后的殷晚澄一眼。 “因为有人找过我,她向我保证过,他不会是最后一只白龙。” 至于其中深意,他不必多说,玄长衍自然也会明白。 “哪怕他是一只半妖,但他也是一条白龙。仙界律法存续千万年,来日本尊自会下诏,修改三界律令,人、妖、半妖一视同仁。” 至于仙是否高于一切,仍需从长计议。 “他醒来以后,问问他愿不愿意回来。若是不愿,本尊不会逼他,倘若留在仙界做上神不能让他开心,那便留在能让他开心的地方。他愿意放下过去,殷上神只会是过去。” 而殷晚澄只会是殷晚澄。 第82章 第82章“主人,继续……”…… 蛇妖岁初定亲不是稀奇事,稀奇的是,结亲对象竟是仙界之人,此事早在三界之中传开了。 有些自视清高的仙人不屑参与小小蛇妖的婚宴,没成想天帝却拨了法器珍玩、灵丹妙药,总共九十九抬箱子,一箱一箱送进去了荫山。 要知道哪怕是天帝的长子元真帝君与文妙神女成婚时,天帝也仅仅赏赐了三十六抬,此次竟为一只妖赏赐了三倍之多,这是历来头一次,足见天帝对此的重视。 何人能得此殊荣? 喜帖虽然早就到了各仙卿手上,可上面用秘法遮盖了新郎官的名字,众仙不仅对此人更加好奇。 因为此事,仙界未结缘的男仙烦不胜烦,近几天一出门便围拢一堆神仙,叽叽喳喳个不停,几乎闭门不出。 这时,一位仙童忽然开口:“辛上神许久之前拜托织锦仙子赶制婚服。” 众仙纷纷思忖,传言千年前岁初曾为仙逝的殷上神孤身勇闯仙界,这辛上神与殷晚澄情同父子,殷晚澄已不在世,辛烨和岁初结缘好似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提起殷晚澄,众仙好一阵唏嘘叹惋。 可惜英雄已逝,佳人另配,终是无缘。 “想必天帝如此看重辛上神,定是因为殷上神吧。” 仙官心照不宣。 与此同时,妖界对此事吵得如火如荼。 “妖王大人三番四次面见媒妖,肯定是妖王大人成亲,格外庄重。” “可我好像听仙界人说,是辛上神结亲,妖王大人与辛上神交谊匪浅,想是为了辛上神才费尽心力。” 另一道行较深的大妖不赞同:“妖王大人和辛上神只是表面兄弟,暗地里却不相往来,如果只是为了辛上神成亲,妖王大人吩咐一声便得了,何至如此尽心尽力?” 此妖说得头头是道,众妖几乎信了,又有小妖疑惑道:“可妖王大人和岁初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才出生几百年,自是不知道了,千年前妖王大寿,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和岁初坐了一桌,若非无意,为何偏偏与她坐在一起?” “还有,千年前被辛上神荡平的浮山拍卖会上,我可是亲眼瞧见妖王大人为她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对了,妖王大人案前的花瓶里放了一枝红梅,是从荫山带来的……此番种种,难道不是对岁初情根深种了?” 方与玄长衍确认完最后的流程的媒妖恰好经过,正巧听到这句,忍不住笑了一声,众妖纷纷看过来,她又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妖怪们一拥而上,压低了声音:“媒妖,你快与我们说说,真是妖王大人娶妻吗?” 媒妖得了玄长衍的交代,自然是守口如瓶:“这是,你们得问妖王大人啊,妖王大人不想提,我哪敢说。” 谁敢过问妖王大人的事,简直不想活了。 于是众妖又将目标对准了岁初,荫山从洪荒时未曾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打探消息的妖怪都快将荫山的门槛踏破了,岁初却笑得讳莫如深。 “大婚当日不就知道了?” 这下,仙界与妖界不谋而合,纷纷打定了主意大婚当日观瞻神秘新郎的样貌。 五月初八,吉神当值,宜嫁娶。 天刚亮,岁初便被枝头喜鹊闹醒,竹青带着媒妖进来时,岁初正望着窗台伸进来的一截桃花枝发呆。 竹青笑道:“今日是个好兆头,恭喜山主抱得美人归。” 玄长衍三日前递了消息,招魂幡已经用上,只是与殷晚澄神魂融合还需要些时日,他还是懵懵懂懂的“澄澄”。 天帝告诉她,招魂幡聚的是被忘魂连同邪祟损坏的魂魄,谁也无法预料醒来的还是不是过去的他。 试试也没有坏处,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现在这缕魂怎么养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都怕一用力把他弄碎了。 更别提生小龙了。 岁初凝视着桃花枝。 桃花是春日而生的花朵,寓为新生,故人也应该回到她身边了。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昨夜她激动地凌晨才睡下。她总觉得,他一定会来。 思绪收回,换嫁衣,盘发,上妆,耗费大半个时辰,才得以完成。 竹青微微失神,不由得赞叹:“山主,您简直太美了!澄澄见了一定欢喜。” 岁初的素容本就世间罕见,如今用脂粉细细雕琢,配以一身流光溢彩赤色霞衣,整个人明艳热烈,一双盈着笑意的明眸灵动,却不显得妖气。 “那是自然。” 她浅浅一笑,这一笑,似有意无意地撩动他人心神,仿佛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有种被她留情的错觉。 当真是…… “此容只得天上见。”门外先是飘来一阵夸赞,随即探出一条黑蛇的脑袋,竹青瞧见了,没好气地叉着腰道:“月昇大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山主怎么说的!今日成婚要守规矩,规矩呢?又忘了!” “守守守!阿初说什么就是什么!”月昇便把脑袋收回去,嘿嘿傻笑:“我自然是守规矩的,民间嫁娶的规矩,有兄弟的,要送姊妹上花轿,我既然与阿初结拜了,那么自然由我背阿初上花轿。” 他心知岁初的心千年都只系于一人身上,哪怕那时候殷晚澄的生还毫无希望,她也未曾放弃,如今那人回来了,他更没有了机 会。 做不成夫妻,干脆占了兄长的名头,这不,好歹比殷晚澄还要早些看到岁初穿嫁衣的模样,也不算亏了。 他直叹:“成亲后,他要是欺负你,休了他,来找我。” 竹青调皮地笑:“哪能呀,澄澄都快被山主欺负成什么样了?” 岁初看她:“多嘴。” 竹青吐吐舌头:“荫山终于有了压寨郎君了,高兴。” 几人又笑作一团,月昇埋怨道:“我今日从白龙山来的,白龙山围得水泄不通,简直走不动道,不知睡说龙神娶亲,附近的百姓都来凑热闹了,一时半刻,他是走不出来了。” 岁初莞尔一笑,朱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撞出清脆的声响。 “正合我意。”越热闹越好,这次,她要上至仙人,下至凡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 “白龙山是那样,你荫山也不见得多好,山脚下围了好些神仙和妖怪,两波人一对上,还在那吵着新郎官是谁呢,要结缘仙君带了些仙官来维持秩序,否则,荫山今天势必要打起来了。” 岁初不置可否,问起竹青:“喜钱和喜饼可发了?” “清荷她们在发呐。”竹青扶着她的肩,“山主,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您就安心等澄澄送上门好了。” 正说笑着,辛烨却走了过来,打断了几人的说笑,他隔着屏风道:“出事了。” 岁初皱眉:“他没醒?” 这个时辰他还是在养魂的,因此喜宴开始的时间特意错开了。 “不是……”辛烨道,“天刚亮的时候还未醒,我和长衍出去说了几句话,片刻功夫他就不见了,一摸被子还是热的,应该是刚走不久,可是白龙山上下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想必是今天白龙山太热闹偷溜出去了,他现在还未好转,若是落入了别人手里……”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要不先推迟。” 岁初沉吟片刻,招招手吩咐竹青:“将库里的金子、银子洒出去,今日无论是谁,只要是来喝喜酒的,都有份。” 月昇倒吸一口凉气:“都洒了?外头那么多人,你这是要将你的家底都搬空?” 岁初不见丝毫焦躁,双手托腮,目光憧憬:“月昇,你也知道,一条白龙是多少价钱,何况,他差不多是世上仅有的一条白龙了,哪怕整个山头都散尽能把他带回来,也值了。” 月昇:“……”你开心就好。 好不容易放下心结,又嫉妒了。 岁初扶了扶头面,看看天色:“没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竹青月昇,你们一起去帮忙呀,大婚照常。” 辛烨疑惑:“你不着急?” “有什么好急的。”岁初耸耸肩,“新郎官跑了,到时候再换一个也来得及,反正我长得漂亮,又有钱,想娶我的人有的是。” 辛烨无话。 大婚之日换郎君,真亏她想的出来。 几人到底还是出去了,这厢,岁初悠闲地照照镜子,越看越觉得漂亮,不免又想到某人穿婚服的样子,等等他来了一定要刁难他一会,要不施一下妖法,变成丑八怪,看他娶不娶自己? 正想着,她将盖头盖上了。 外面热热闹闹,有些吉祥话还是传到了这里,她听的出神,霎时间,所有声音皆不见,像遁入了一方结界。 她不能动了。 粗长带有微凉鳞片的物体探上了她的腰,蜿蜒着游移,一圈一圈绕着,越缠越紧。 她身体一轻,被人横抱起,清冽的梅香涌入鼻尖。 从盖头的缝隙里,她看到了如雪一般洁白的衣角。 再往下,仙人和妖怪抢着金元宝,每个人脸上笑意盈盈,只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山主,快到时间了……”竹青折返回来,见新房里的人凭空消失了,她愣了一下,大惊失色,飞奔出去。 新郎跑了,这下新娘也没了。 怪哉。 * 岁初这一路是被施了定身咒。 就算他不施咒,她也不会挣扎,挣扎不得,这人一恢复没轻没重,腰身之下皆被死死缠住,至于双手也被禁锢在怀里。 很快,她被重新放到床榻坐好,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他把结界破开了。 “夺人之妻,岂是君子所为?”岁初大声道。 房里寂静片刻,隐约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 “我不是君子。” 熟悉的声音并着脚步声响起,来人三两步走到她眼前,停住。 “你是何人?”她故意生气道,“不敢见我?” 呼吸声似也停住了,可心跳声却越来越近。 随后他靠过来了,盖头揭起,露出俊逸非凡的一张脸。 “是我。”殷晚澄道,“阿初,是我。” 此刻,他着一身白衣,显露出半个真身,半截手臂那样长的龙角立于发间,身后的龙尾依旧缠着她的腰,尾鳍搁在她的腹间。 “殷晚澄。”她喊了一声,“你来抢婚?” “他们夺我爱妻。”殷晚澄半跪下来,前身伏在她的腿上,仰头望向她,手指轻轻描摹她的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阿初,我忍不了。” “爱妻?”岁初笑了:“我记得,千年前是你自己斩断了双生契,决绝地赴死,把我丢下。然后又娶妻了,还有了孩子,你喊错人了。” 殷晚澄咬唇:“没有……” “是你亲口说不喜欢我。”岁初只一个劲地说,“你把我一次次推回去,是你让我嫁给玄长衍的,既如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殷上神却在大婚之日强行拐到不归渊,是想做什么?” 霎时间,他的手指一抖,一直伪装的平静接近崩裂。 他嘶哑着声音,愧疚道:“是我负了你……我……” “殷上神,我好像对你说过,我要嫁人了。”她打断他,歪头故作伤心,“喜帖上写的也不是你的名字,你现在是想让我悔婚吗?” 她自顾自说道:“你也看到了,荫山外面来了那么多神仙与妖,他们都知道我嫁的不是你,你在千年前就死了,如今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话呢?” “亡夫?”她摇摇头,“你管不着我呀,殷上神,你没身份了。” 她话说得俏皮,却字字诛心。 他的确没身份了。 殷晚澄嗓音干哑,微颤着说出:“外室呢?以外室的身份……” “你要我与新婚夫婿离心?”岁初道,“上神,拆人姻缘也不是这个时候。” “你教我的,喜欢一个人就只能喜欢一个人,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夫君。”她道,“心不在你身上了。” 他坚冰一样的面容出现了些许碎裂,嘴唇动了动,垂下头,稍显凌乱的长发遮掩了他的失态。 “上神,你得赶紧把我送回去,错过了吉时,万一心不诚,我再落得一个与夫君分离的下场,那可不好了。”她道,“哎,可惜,我与上神没缘分,你要是提前醒过来,兴许……” “不放你走。” “殷上神,你这有些强词夺理了,事已成定局,我要嫁人了。”她再三提醒他这是既定的事实,无可更改。 他了解她的性子,她一身反骨,若是不愿,没人能逼她嫁人。 而她却要嫁人了,定是因为被他伤透了。 他无颜得到她的谅解。 “殷上神,你快放了我。” “玩物呢?”他抬起泛红的眼看她,“我对不起你,那就用我的一切还你,不要你的心,做你的玩物,还要吗?” 岁初没回应,眼角暧昧地扬了扬:“哦?” 殷晚澄缓缓起身,手指慢慢搭上自己的衣领,雪白衣襟在她面前一寸寸剥落。 “主人,请继续玩我。” 第83章 第83章他现在是我的夫君,澄澄……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进不归渊这间荒废许久的寝室,光影交错。 岁初的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她眸光微变,有些惊讶于他会主动将自己脱了个干净,又说出这般自降身份的话。 她仔细地盯着他的眉眼。 如瀑 的长发散落下来,拂在胸前,精瘦的腰身显露无疑,因着是半龙身的缘故,肩膀及腰间遍布流雪一般的龙鳞,因着光影变幻,泛着轻轻浅浅的流光。 岁初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想摸。 视线往下,腰腹流畅的线条隐入下裤,半褪不褪更显勾人诱惑。 啧,哪有人脱衣服只脱一半的?腿不给她看?“角”不给她看?尾巴不给她看? 白长了。 她脑子里又多了两个字,想看。 可是,他大概忘记了,她还被施着定身咒,只能看,不能动,馋死她了,直得故作矜持。 许久不曾听到岁初的回应,殷晚澄的心直直下坠。 他连做玩物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沉默地半跪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表情,唯恐错过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直到眼睛酸胀疼痛。 明明,她很想要。 是等他主动吗? 他伸出发颤的手,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腕,抿着唇,带着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脸,一路往下,触碰这具新生的躯体。 她的手像是被她控制的傀儡,并非她的本意,所到之处,还是让他涌上一些异样。 但她连摸他的意思都没有。 不愿碰他吗? 已经抛却尊严说出的话,迟迟得不到丁点半点回应,在漫长的时间里,理智一点点沉沦,几近崩溃。 “阿初,你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岁初歪歪脑袋:“殷晚澄,你怎么自甘堕落?” 连她都知道他自甘堕落……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可他却不觉得自己下贱。 挽留自己心爱之人,他没有错。 “我是自愿的。”殷晚澄道,“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我不想对你怎样。”岁初嘴上说得正义凛然,偷瞄一眼他的身体,故作正经,“我想回去成亲。” 殷晚澄垂下眼睫,不说话了。沉默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闪着微光的红线,不由分说便往她手指上缠。 “你干什么?” “我自己弄断的缘分,我重新牵上。”他答非所问,“牵上,我们就能重新绑在一起了。” “我们,结双生契。”殷晚澄喃喃自语,将匕首塞进了她的掌心,又反手握住,抵在了自己胸口,“重新和你结契,喝我的血,心口血,都给你。” 岁初皱眉:“干嘛这样?” 他不答。 这样,他就和她重新有了联系。 玩物或者别的,都可以。 岁初觉得自己好像玩大了,琢磨着道:“眼下,我们先不谈这个……” 殷晚澄垂下眼睫,与在匕首铮亮的冰冷反光中的自己对视。 脸色惨白,双眸死寂无光。 “哪有玩物缠着主人的?”岁初软下语气,近乎宠溺,“先把匕首收了,乖,我们先说说大婚?” 大婚?与谁的大婚? 反正不是他的。 殷晚澄指尖瞬间泛起一阵冰凉,整个人犹如被冻住了,胸口浮起钝痛。 “……好。” 声音淡到几乎听不见了,手心一松。 “澄澄!” 岁初惊呼响起的刹那,妖力迸发冲破定身咒,将他手中的匕首击落,如雪般无暇的胸口出现一道轻微的血口。 殷晚澄茫然地垂目望着,伤口的痛太过轻微,以至于心口的疼如山一般压过来,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妄。 “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确不是故意,只是方才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控制不住。 岁初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拉过他,连忙他胸口的血口,所幸并不深,这点小伤口对他来讲,很快便能复原。 “我的血,很珍贵。”他望向她,“阿初,和我结双生契。” “没有我的允许,谁允许你将自己弄伤了?今晚有的是时间,急什么?”岁初吼道。 殷晚澄眸中顿时生出希冀,抬眼看她,微张的唇起了一丝颤抖,不敢置信:“你说……晚上?” 岁初气笑了,到底还是如他所愿了。 “不是晚上,那不成光天化日就要与我苟合?殷上神何时变得这样心急了?”她将他身上的血珠舐去:“殷上神连死都不怕,难不成还怕与我成亲?” 殷晚澄听完抓住她的手:“成亲……是与我?” 岁初掀起眼皮瞥向他,只一眼就洞悉了他虽然回来了,只是这脑子还是不怎么清醒。 或许是因为心急来抢亲,以至于乱了手脚,想不清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 他眨眨眼,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以为你生气了,而且……我醒来时,身侧的婚书上,写的是玄长衍的名字。” 神魂融合之后,沾染着“忘魂”残毒的神魂与过往的记忆一同涌来,他几乎要辩不清现实与幻觉。 如果不是岁初提前将青萝芝提前放在了红梅坠子里固魂,他怕是已经迷失在重重迷雾里,忘掉自己。 这几天,他时而清醒,下意识踏出院子找寻她,随即恍惚片刻,记忆被重新覆盖,又变回那个糊涂的“澄澄”,望着前方,茫然地不知做些什么。 直到隐隐约约听到她要嫁人了。 “那是骗你的,谁让你自作主张抛下我。”岁初哼道,“算了,没意思。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回去成亲。” 他碰碰她的指尖:“你原谅我了?” “这要看我们澄澄怎么表现了,倘若你能让主人高兴的话,自然会有很多奖励,心情一好就原谅你了。” 嫣红的唇几度开合,趁他不备亲在他的唇角,吮着他的性感饱满的唇珠,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她将他的脸推了推,又点点他的脑袋:“晚上再跟你算账。” 殷晚澄捧着她的手,用烫的惊人的侧脸一点点地蹭她的手掌,随后吻在手心。 “好。” “我都是你的。” 殷晚澄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襟,弹去上面的灰尘整理衣冠,岁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边不轻不重地玩着他的尾巴。 殷晚澄吸了口气,被刺激地颤了颤,强撑着拾起遗落的红绸,目光顿了片刻,又落到她身上。 岁初与他心有灵犀,不等他说什么,便与他相视一笑。 “我同意了。” 盖头已经揭了,自然没有再盖回去的道理了。 * 荫山这边,喜钱仍像不要命似的撒下来。 “你说他们两个不会在这个时候一起私奔了吧?” 羲缘维持着面上快笑僵了的表情,用胳膊碰碰身侧月昇的胳膊,低声说:“我方才数红线的时候,我的红线只剩下九十八条了,昨晚睡下的时候还是九十九条,少的还是那条仙力最强的那一条,少的那一根肯定是被澄澄偷走了!” 月昇跟着挑挑眉,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红线在你身上,怎么会被他偷走,肯定是仙君悄悄塞给他的。” 羲缘瞪大了眼睛,从上至下认认真真瞧着他,眸光发亮:“小友,今日良辰吉日,不妨让我替你算一算姻缘?” 眼看他又摆出了那副架势,不知哪位友人起先高喝一句:“来了来了!新人来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外,敲锣打鼓热闹的声响奏起,众人争先恐后地伸长了脖颈去瞧这神秘郎君究竟是何人。 身着红衣的玄长衍负手走在最前方引路,群妖拍手欢呼道:“果然是我们长衍大人。” “错了,今日可不是我成亲。”他示意众人望向长空。 倏然间,片片金羽伴着桃花梅花瓣飘落,一声长啸划破天幕。 金乌衔着一株桃花枝绕空三周,随后,云层里荡出一条白色巨龙,随着白龙由远及近,才看清龙背上那红衣人根本不是前来迎娶的新郎,而是那明艳照人,守在荫山待嫁的新娘岁初。 量身定做的赤色嫁衣勾勒出她袅袅身姿,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完美无瑕,乌发红唇摄人心魄,眉眼含笑,双眸清亮,一笑顿生波光粼粼。 她未按照人间的旧规以红绸、却扇掩面,也不避讳这些仙人与 妖族看向她的眼光,待到了人前,她走下龙背,取过金乌口中的桃花枝,随后端庄大方地站在白龙身旁。 自古以来,这样的新娘还是头一遭见,三界都不曾有这样的规矩。 众人皆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不由得小声议论这似乎不合礼制。 “我向来不守规矩。” 反正新嫁的规矩已经打破了,她也无所谓了,怎么喜欢怎么来,殷晚澄不介意,她也不介意,旁人介意就介意去吧。 “嫁给我,不用守规矩。”白龙也顺着她的话道。 这一声着实威严,众人对白龙身份有了猜测,却又觉得不可能,纷纷闭了嘴。 岁初揉着白龙的脑袋,低声与他说话:“你说,哪有新郎官大婚之日背着新娘子从不归渊飞到白龙山,然后又飞到荫山的,你也不嫌累。” 一道白影闪过,白龙不见,化为她身旁并肩之人,身上绯色婚服衬得他修长挺拔凤仪鹤姿,他面目秾丽,因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平日淡漠疏离的眼角也沾染上笑意,仿若早春化开的清泉。 两人站在一起,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大婚我什么都没做。”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错过吉时。”殷晚澄的嗓音温柔至极。 也不想再错过你。 龙背可不是会轻易交托出去的,古往今来,能坐到龙背上的人寥寥无几,她是独一份的。 “你出人就好了呀。”岁初挽着他的手往前走,一边与他说话,“可我的美貌都被他们看了去了,你不介意?” 殷晚澄牵起她的手:“介意什么?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我的阿初与我天造地设,最是相配。” 岁初慢慢噙起一个笑容。 她不必遮掩面容嫁予他,不必避着世人,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不论出身,不论地位,她岁初都足以与他相配。 往后山高水长,岁初与殷晚澄永远联系在一起,像今天,和他看尽万种风光。 礼成,羲缘摸着手里的姻缘书,上面原本消散的那一页,重新写上了他们该有的名字。 曾经的旧相识与殷晚澄敬酒,揉了揉眼睛,激动到手指发颤:“真的是……是殷上神?” 三界无人不晓殷上神千年前身死,而今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他现在不是殷上神了。”岁初看向说话那人,脊梁挺直,不卑不亢,字字清晰。 “他现在是我岁初的夫君,澄澄。” 春风拂过青丝,两人的发丝紧紧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殷晚澄站在她身侧,点头应和。 “嗯,我是她的夫君,澄澄。” 未来,永远不会变化。 第84章 第84章交尾。 夜色深沉,桃花的枝条因月光的辉映在案前投下层层叠叠交错的阴影。 一阵清风拂过,院里的花叶垂枝摇曳不停,送来浅淡清甜的香气。 “它已经长这么大了。”殷晚澄立在竹楼的窗前,凝视着那棵从结缘盛会上带来的桃花树。 和无妄离开荫山的前一天,他刚刚替它剪掉侧生的枝条,那时它还是一小截弱小的枝条。 他还能记起两人一起将桃花树种下的情景,她是那样期待着它枝繁叶茂,开满枝头的那一天。 她其实不喜欢侍弄花草,能将它养成这样,想必废了不少心思。 岁初卸了繁重的婚服,拍了拍床板,换回他的注意力后,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殷晚澄顺从地挪过去,坐在她身侧。 她看向他:“肩膀疼。” 殷晚澄便与她捏着肩膀:“娘子辛苦。” “哼,娘子。”她冷哼一声,“你的孩子呢?” 早知道她是一条如此记仇的小蛇了,成亲了也不忘揶揄他。 “……”他垂首,“在白龙山。” “不孵了?” “……”殷晚澄语气有些窘迫,“孵不出来……” 殷晚澄对于此事颇为不解,他有过孵化的经历,当初辛烨也是他一手孵化,一点点带大,那颗蛇蛋孵化了几百年,愣是没有破壳的迹象,按理说不该如此。 他不理解,唯有一点解释,那颗蛋先天不足。 难不成是因为他…… “一颗‘水蛋’,你能孵出来才怪了。”岁初看他疑惑不解,附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殷晚澄越听,面色越来越红。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他不行。 “你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是个半妖,那时又身虚体弱,孵化不了也是常事。”他的头越垂越低,岁初抬起他的脑袋,“干嘛?” “我连累了你……”他无地自容。 半妖先天没有完整的妖丹,因为血脉的分化劣于血脉纯正的妖族,洪荒以来,天道运转有着固定的准则,万物生灵择优而生,故而半妖想要孕育后代,远比寻常妖族更加困难。 殷晚澄虽炼出了完整的妖丹,可血脉里属于蛇妖的血无法根除,这也是为什么,天帝唯恐他无后。 “……是我的问题。”他半揽着她,满带歉意道。 是他不行。 “不全是你的缘故。”岁初认真地分析道,“也与时间有关吧,我们族类若想繁育后代,若是时间不够,生出的蛋本就先天不足,无法孵化,责任不全在你。” 眼见他还是不怎么高兴,岁初便说起其他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接下来该算账了。” 岁初猛地将他按倒在床上,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蛇尾不断延展轻轻勾住了他的小腿,像是一小截藤蔓试探性地缠绕。 他一见她的尾巴便知晓她想做什么,丝毫挣扎的迹象都不见,不偏不躲,任她肆意妄为。 “这么乖?” “任君采撷。” 让她等了这些年,凭她的性子,势必要想尽办法出气。 “有气便出,憋在心里伤身。” 岁初挑眉:“这么自觉?” 如今他已不是那个一碰就要碎掉的殷晚澄了,他的灵力恢复大半,怎样的对待都能承受的了。 受不了也得受,那是他欠她的。 岁初见他不躲,尾巴得寸进尺地向上攀爬,很快箍住了他的腰,沿着衣角危险地探进去了。 殷晚澄倒吸一口凉气,龙尾控制不住地露了出来。 “别动。”缠在腿上的尾巴收紧了些,她揽着他的脖子,将他往怀里带。 蛇腹挪动,冰凉的鳞片擦过皮肤的触感,让殷晚澄浑身一颤,而不经意露出的尾巴被她捉在手里,指尖似轻似重地描摹着龙尾的纹路,当她摸到某处鳞片缝隙时,明显感觉到身下人呼吸都明显错乱了起来。 殷晚澄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臂。 眼睛瞬间染上绵柔复杂的情色,不带妆容,却比妆容更加艳丽。 “阿初……” 他贴得太近了,岁初自然听到他话里的颤抖。 他不像澄澄,被这样两厢欺负狠了也会忍着不哭,只是眼角微微渗出的泪却出卖了他。 和蛇族一样,龙尾不是能轻易触碰的,更何况是她故意捏着他的尾巴。 从最初她碰到他的尾巴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会牢牢捆在一起。 “你说了补偿我。”她噙着恶劣地笑,在他唇角厮磨,“别忍着,我喜欢听。” 在她的撩拨下,他的意志渐渐瓦解,渐渐泄出细碎的呜咽,又被一点点连带着堵回去。 漆黑深邃的瞳孔失去焦点,轻颤着眼睫,宛若破碎的蝴蝶翅膀,脆弱可怜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即刻坠毁。 “知错了没?” “知错了……”一向清冷出尘的他控制不住地要在她怀里寻求庇护,抖得越发可怜。 “澄澄……错了,原谅我……阿初……”他意识模糊地念着,只含糊不清地认错,断断续续地啜泣。 “自己说说,错在哪里,若说的让我不高兴,我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毕竟,夜还长。 “奖励,自然也是没有的。” 殷晚澄想要奖励。 他犯了好些错,从最开始救下她却不管她,害她差点死去,又擅自做决定,生离死别,抛下她,忘记她,害她伤心难过。 一桩桩的错事说出口,更多细节,岁初问一句,他便昏昏沉沉地跟着答一句,这种时候问他什么都不会说谎,当然,他也没想着说谎。 做错事,就该受惩罚,她怎么高兴,都随她。 白龙是最桀骜不屈的神兽,一生中不会被任何人逼迫或驯服,而他却是主动地愿被所爱之人套上项圈,永永远远、生生世世臣服,追随着她。 可他到底错了,直到承认完所有的错误,心中的愧疚之情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难以克制。 他决定赴死 的时候,自然是想不用双生契束缚着她,哪知道自己还有再回来的那一天,这一千年,她有无数次可以离开的契机,可她没有,生生等着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他。 她很少说真心话,总是以一副恶劣的表情拿他取乐,以至于才知晓她对他的情意是如此深厚。 “阿初,我错了。”他现在自顾不暇,还不忘替她着想,“你可以,惩罚我更狠些的。” 岁初扬眉:“你觉得这还不够?还要怎么狠?拿鞭子抽你一顿?” 她可舍不得。 殷晚澄却摸索出鞭子递给她:“可以抽我。” ……还主动讨起奖励来了。 “才不。”她将鞭子扔到角落去了,“抽你,我还嫌累呢。” 殷晚澄将她的手掌捧起,放在胸口处,灼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给她,眸中艰难聚起一丝的清明。 “那……我侍候你。” “怎么侍候?”她明知故问,偏要他自己说。 “阿初,我们交尾吧。”他低哑着声音,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颈间,尾巴反手勾住了他的手腕,学着她的样子在她手腕上磨,“真正的交尾……我来侍候你。”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也累不着她。 岁初定定地看着他,被他尾尖的灼烫刺的回神,半晌,玩笑似地问:“你们龙族也有情期?” “嗯。”殷晚澄点点头,诚实道,“但我们与你们不同,我们的情期不会固定在惊蛰,有时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龙一身皆可入药,自然有些东西也有别的功效。 诸如…… 他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她说蛇性本淫,她不知道,龙也不虚。 “成年之后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期……但现在,我控制不住了,你就当我……当我是情期了吧。” “补偿你……”他一字一顿,清冷的面庞显露出一丝决绝,“六个时辰,我可以。” 瞧着,颇有些视死如归。 岁初轻笑一声:“那就如你所愿吧。” 她将他松开了,自己往床榻间一躺,化为一条青蛇,刚好能铺满半个床榻,通体碧绿的尾尖还勾着他的衣摆,她斜着眼睛,翠眸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请吧,龙神大人。”小青蛇惬意地躺着,“君子言出必践,这话是你主动说的,少一刻钟,我都不会让你停下来。” 殷晚澄攥紧手心:“自然。” 很快,床侧的人影不见,床沿边只落了个和她差不多身量的白龙。 白龙逐渐靠近,探上了她的尾巴。 岁初没有制止,殷晚澄顺着她的尾巴,迈着爪子,挪动,攀上了蛇背。 一青一白,像是两条叠在一起的绳子。 “你没有我长。”岁初得意道。 她这个时候都不忘取笑他,拿身量与他相比。 若是化为原身,那会将整个荫山都压塌了。 殷晚澄失笑:“阿初,让让澄澄。” 身形差不多的白龙明显是比青蛇短了一截的,岁初将半截身子蜷曲起来,这下,殷晚澄正好能与她脑袋相抵,尾部缠绵地绕在一起。 仅是片刻,青蛇便寻到了乐趣,尾巴尖尖舒服地晃来晃去,不时去勾一勾他的尾巴,像是菟丝子,将他整个尾部勒紧。 “还不老实?”身侧的白龙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不是才恢复灵力吗?”岁初很好奇,他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迁就她,六个时辰不是她们族类的极限,可殷晚澄…… “你的毒解了吗?”她忽然想起来,找回的神魂还是带着毒的。 “无碍。”白龙脑袋搁在青蛇头顶,“阿初,专心些。” “你不累?” 白龙脸上竟慢慢浮现一层绯红,声如蚊讷:“我会换另一个……” 他还是要面子的。 夜里连绵小雨方至,一直持续到次日午间。 桃花伴着雨丝入梦,几场缠绵的雨过后,天朗气清。 第85章 第85章我们之间的事,为何要说…… 次日午后,二人才堪堪起身。 赴宴来宾皆已散去,只剩羲缘几个熟人坐在院子里赖着不走。 “恭喜恭喜,恭喜殷叔叔得偿所愿,和岁初姐姐永结连理。”玄长衍道。 他的嘴里难得真心实意说了句好话,只是腔调听起来还是那么不正经。 殷晚澄瞥了他一眼,兴师问罪:“你们几个竟与阿初合起来骗我。” 想必玄长衍那日在龙神庙门口便与阿初商量了这大婚的计策,仗着他是傻澄澄,便骗他新郎不是他。 玄长衍无辜道:“这事都是岁初姐姐的主意,我们都是听从她的安排办事,你要问罪,先问她,不然,我可是不服的。” 一番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辛烨赶紧跟他撇清关系:“上神,此事与我无关,他们两个连我也瞒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还是从羲缘“故意”说漏嘴里才知晓,原本他是不同意的。 殷晚澄淡道:“那将我还生的消息瞒着不告诉阿初的,也是你?” 辛烨汗毛一竖,默不作声了。 玄长衍哼笑:“是他。” 羲缘赶紧打圆场:“这不是怕小友伤心吗……” 岁初端起茶轻轻吹了吹:“澄澄,他们几个趁你失忆的时候,让你喊他们兄长占你便宜。” 他们告状,那他便反告,总归殷晚澄是向着她的。 “……”几人面色一沉,非要揭他们的短,这蛇妖用完人就翻脸。 羲缘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只暧昧地在两人手指间看来看去:“我瞧着你们两个又结了双生契吧?” “结了。”岁初视线淡淡瞥向殷晚澄被衣襟包裹的领口。 表面看起来仍是风光霁月的仙人,无人知道衣领下是何种糜艳的风光。 都红了。 但这小白龙胆子愈发大了,竟敢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取他胸口血,他也要礼尚往来,还说这样双生契才结的更牢固。 昔日那个舍不得她疼一点的傻澄澄一去不复返了。 岁初颇为惋惜,而殷晚澄便黯然道:“你喜欢澄澄,难道我就不是澄澄了吗?他满心满眼是你,我也一样。” 瞧瞧,这嘴也跟着利落了,好像经此一事,铁树发芽了。 只是在旁人面前,还假正经,昨夜那个人是谁? 察觉到她的目光,殷晚澄眸色闪了闪。 偏偏羲缘却在两人手指上看了又看,好奇地问:“你们手上没见有伤口啊,怎么结的?” 这问的是什么话? 殷晚澄沉默了,岁初却笑:“你真要听?那我就说了,昨晚……” 随后就被人捂住了嘴,殷晚澄不悦道:“我们之间的事,为何要说给外人听?” 他又看向几人,不耐烦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羲缘有些受伤:“澄澄,你变了,有了娘子便忘了兄弟。” “是不是小友威胁你了,你说,她把你怎么了?我不信你这样无情。” 岁初瞥了一眼极力喝着凉茶故作遮掩的殷晚澄,眉眼一弯,插嘴道:“吃了啊。” “阿初!慎言!” 简直是不能听的对话。 临走前,羲缘拍了拍殷晚澄的肩膀叹道:“也就是你,我送了两根红线,这一次可别轻易地弄断了。” “多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岁初不知何时从他身上又扯了一根,“多送几根怎么了?仙君未免太 过小气了。” “……”谁说他俩不登对?这抢红线的做派分明就是天生一对! “荫山可不是你们家,若是你们想来看澄澄,自然得带些礼物,哪有空手的道理?”岁初目光扫过几人,评价道,“辛上神虽然不情不愿,但一直是守规矩的,只是只顾着偷偷给你们上神送东西,这不好。还有仙君你,一根红线而已,就像我将你全部身家都捞了去似的,难不成你这红线是留给你夫人的嫁妆?” “再说说妖王大人,昔日道魁送你的拍卖礼,铁定还留着吧,那可是赃物,就在那里不好的,不如送你殷叔叔,让他替你处理了……” 几人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这分明是变着法地他们几人识趣一些,少来几趟,不要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不过这一招显然够用,很快几人便走的干干净净,只是过几日会不会再来,那还另说。 这一日很快便度过了,两人梳洗整理过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岁初便想着与他回去歇息。 她忧心着殷晚澄未彻底清除的毒,正打算明日与他一起去仙界回绝天帝的邀请,顺道去怀瑾仙医那里替他看上一看。 殷晚澄点头同意,他这次回来,便不打算再留在仙界了。 过去几千年,他一直守着承诺护着仙界,最后与无妄同归于尽,那是殷氏留下的因果。 现在,那些都与他无关了,新生的这条命,属于她。 两人正说着话,然而刚走到竹楼没多久,竹青便急匆匆地赶来,说是荫山脚下来了个生人,直言要见殷晚澄。 “不见。”岁初挽起殷晚澄的衣袖便要往回走。 今日午间方才歇息一个时辰不到,还要强撑着送别友人,好容易得了空闲,深更半夜见什么生人。 “可那人不依,说是上神见了这东西一定会见他的。”竹青将一块玉佩递到殷晚澄掌心。 那是一块白龙玉佩,玉制温润,通身剔透,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殷晚澄将玉佩翻过来,背面刻着一个字:殷。 岁初面色沉重:“是殷氏的人?” 殷氏做的孽她有所耳闻,如今尘埃落定,她不想殷晚澄和殷氏再有什么牵扯。 可是,殷氏白龙一族不是彻底倾覆了吗?此人是谁? “难不成,是你爹?他是不是和你一样复生了?”岁初担忧道。 殷晚澄与殷承胥皆是龙族,殷晚澄借人间的香火转生,那殷承胥是不是也同样? 岁初攥紧了他的掌心:“你这次休想自己赴死。” 殷晚澄指腹轻轻拭过玉佩上的纹路,把玩着这块玉佩良久,才小心地收起,温声道:“不是他。” 如果是殷承胥,凭他对自己的憎恨,就不是像现在这样来看他,应该早已叫嚣着要把他杀了,抢夺他的身体。 “你回去,我去应付他。”岁初皱眉,“现在你是我的夫君,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殷晚澄失笑:“哪有娘子替夫君出头,而夫君却躲着不出门的道理?” 他挽起她的手:“一起去见见他。” 两人携手走出房门,便看到倚靠在古松旁身着白衣的青年。 他脸上噙着闲散的笑意,待人走近了,才看清了他的样貌。 殷晚澄眸子微微瞪大,让他惊讶的不只是他与自己父亲有着九分相像的面容,更源于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 他是……龙。 殷氏竟还有白龙活在世上。 殷晚澄摸不准他来找自己的缘由,却又不敢放松了警惕。 如今他不是孤身一身了,身后要保护的不再是仙界,而是她,偏偏她比仙界还要重。 岁初却从他身后站出来,握住他的手心。 她不需要殷晚澄的庇护,往日种种他不要她面对,往后他休想独立面对一切。 “听说晚澄成亲了,我紧赶慢赶,想着看看还能不能赶上吃一杯喜酒,没想到还是晚了些,晚澄不会不招待我吧?” 殷晚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青年瞧着殷晚澄疑惑的目光,微微笑道:“你不记得我了?” 殷晚澄搜寻着有关于他的记忆,却想不起分毫,身侧的岁初一直满带着敌意,因此对青年没什么好脸色。 她不满于青年的攀亲,语气不客气道:“既然他不记得你,这杯喜酒我们便不招待了,请回。” 青年端详着她,突然笑了。 “晚澄,你这娘子口齿好生伶俐,和你娘很像。嗯……怪不得,她也是蛇妖。” “你是……救过我的恩人?”殷晚澄迟疑地猜测。 “说的准确一点,在阴阳界,你我曾经见过一面。”瞧着他似乎不愿意说起,青年便替他补充一句,刻意说给岁初听。 阴阳界? 岁初微微蹙了下眉。 阴阳界是无数妖魔、鬼魅妖魔横生之地,相较于天牢而言是更为恐怖的存在,像她这样的大妖,去一趟天牢尚且全身而退,可阴阳界走一遭,不死也极难保全自身。 但殷晚澄这样的上神倒是不惧阴阳界,但这个人为什么会说救过殷晚澄? 他因什么而受伤了?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些是她未曾了解的,属于殷晚澄的过去。 除了半妖身份,和他的家族之外,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她一无所知。 而眼前这个殷晚澄的救命恩人似乎知道殷晚澄隐瞒的事。 心里陡生的疑惑,她并未当着外人的面问出来。 “是我。”青年却已经察觉到了岁初心中所想:“看来晚澄并未告诉你他的过去。” “那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殷晚澄急切地打断他。 “这位……恩公,若是喝喜酒,我会亲自招待你。”殷晚澄略一抬手。 “敢问恩公的名字是……” “名字就不必提了,不过是被氏族抛弃的无名之人罢了,今日过后,你就当不曾有过我这个人,你若执意唤我,便唤我一声叔叔罢。”青年看向院中,“听说晚澄酿的梅花酒天下一绝,今日叔叔我能不能有幸尝一回?” 月色下,青年与殷晚澄对饮,岁初静坐在更远处的树枝上不时望过来。 “殷氏一直想着血脉延续,如此庞大的一支氏族,竟只剩下你我了,未免令人唏嘘不已。” 殷晚澄并未接话,只是沉默地替他斟酒。 “想不想复兴回归殷氏,复兴殷氏?”青年见他不说话,再次道,“如今,殷氏的玉佩在你手里,你便是殷氏的家主,更何况,你是上神,复兴不在话下。” 第86章 第86章这句澄澄,是在唤他,还…… 殷晚澄沉默片刻,将玉佩交还与青年。 青年讶然:“晚澄,你这是……” “叔叔错了。”殷晚澄摇摇头,冷静道:“氏族的兴亡非我一人可改,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半妖,不是上神,也根本不是什么殷氏的后人。” 他抬眼看向青年,“殷氏血脉断在了殷承胥那里,族中没有叔叔的名字,也没有我的,殷氏已一个都不剩了。叔叔不是,我也不是。” 青年笑着抿了一口酒水,淡道:“你别急着拒绝我,你怎么也不为你的孩子想想?他出生后定也是个半妖,虽说天帝下令半妖与其他妖族地位相同,可妖族的观念岂是一时片刻就能更改的?如果没有殷氏作为托底,不会被蛇族或龙族接纳,你要让他如何自处?” “想想你,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风拂过几片飘落的花瓣,殷晚澄垂首看向落到杯盏里孤零的花瓣,或许想起自己的经历。 “我不会让他像我曾经那般。”殷晚澄望向岁初所在的方向,低垂的细密长睫带着粼粼月光,让他一双清亮的明眸流转着温柔的光。 “他的父母不会嫌弃他是半妖。” 青年笑看着他。 他们两个不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很多相似的地点。 既如此,他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晚澄,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酒过三巡,青年已是微醺,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既然这玉佩你也 不收,就是无用之物了,那便碎了罢。往后,世上不再有殷氏。” 龙形玉佩连同刻着的“殷”字化为碎屑,随风飘散落入尘土。 殷晚澄目光不移,并未有什么情绪变化。 早在殷承胥死去那一刻,所有关于殷氏的爱恨彻底埋葬,此前种种,往后余生,皆与他无关了。 “我曾经想过重新建立一个殷氏,这成了我的执念,随后差点入了魔障,要不是遇到了你娘……” 说道白萱,殷晚澄目光才有轻微松动。 所以,他才在阴阳界帮了他一把? “殷氏你不想回去,想不想回去看看你娘生活的地方?”他将一张字条留给殷晚澄,“你娘是很好的妖,我怕你连她也恨上,但我见你和蛇妖结为仙侣……想必是不恨的,晚澄,你不会被恨裹挟着往前走,这样很好。” 青年行了一个礼:“见你过的好,我也放心了,另外,叔叔再以过来人的身份再提醒你一句,夫妻之间有些话要敞开说,你瞒着,未必就是件好事。” “回去陪你娘子吧,我再不走,她那要杀人的眼神我可吃不消。” 他大笑着离去,岁初跳下树梢走到殷晚澄身边,便听殷晚澄喃喃道:“他竟然认识我娘……” “想回去,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殷晚澄没说话,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对了,你什么时候在阴阳界受过伤?”岁初还是关心这点,“羲缘曾经告诉过我,你从一开始便身体虚弱,因此需要用药养着身体,我以为是与无妄的大战伤了底子,如今一看也不尽然,你还瞒着我什么?” 殷晚澄看向她,刚一启唇便踉跄一下,岁初吓了一跳,扶住他道:“你怎么了?” “有些晕……”殷晚澄略带模糊的声音并着吐息热潮般拂落在她侧颈。 岁初下意识以为方才那青年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可是她明明盯得很紧,殷晚澄也不是那种被暗算不自知的性子。 不会是……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开着的酒坛上,梅花酒只开了一坛,剩下的全被青年抱走了,他不至于这点酒量都不行了吧? 她有些生气:“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所以在这跟她装晕。 “不是……是真有些晕。”他看上去好像真没什么力气了,无力地伏在她身上,若没有她的支撑估计下一刻便要倒下。 岁初只好先带他回到房间里,正要替他倒杯水缓缓,便见他从床榻上起身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窗上那鲜红的“囍”字,盯着看了半晌,僵住不动了。 他眸光远比之前显得呆滞,眼底慢慢蓄起泪花,竟是不觉间哭了。 怎么突然哭了? 阴阳界的旧事是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伤心事吗? “不说便不说了吧,天色不早,我们赶紧休息,明日还要去……”她时时记得他的病情,挽起他的手,一滴泪就这么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主人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殷晚澄露出一副被抛弃的表情,声音里带着颤,“你和他成亲了?” 他? 岁初皱眉,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岁初觉得他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双手捧起他的脸。 “你是……澄澄?” “主人连澄澄都不认识了吗?”他眼中受伤的情绪更浓,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也对,主人心里只有阿辞,根本不喜欢澄澄,否则也不会这样对澄澄了……” 岁初望着面前的殷晚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屋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毫无疑问了,殷晚澄又变回了“澄澄”,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冬天,她因为误会他与白萱的关系而冷落他,亲近阿辞,让他误以为自己对阿辞有特殊的情感,不喜欢他。 她记得,那是澄澄的最后一次出现,很是决绝地告诉她,他不要喜欢她了。 随后,在他身侧的就一直是殷晚澄了。 她抬手,攥紧了他的手腕,妖力往他的神识探去,惹得他轻微抗拒。 他的灵力竟然又空了。 他又骗了她,“忘魂”根本就没有彻底消除。 好不容易把人拐进了荫山成亲了,转头便又清空回到起点,这一千年的事,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他又不记得了。 手臂无力垂落下来。 “主人……你能不能别与他成亲……他不是好人……” 岁初脑海里突然闪过最后对他做的事。 他那时候说,她要什么他都给。 良久,岁初沉声道,“衣服脱了,转过去。” 殷晚澄不可置信地抬眼,便见她咬着牙,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殷晚澄后退一步:“主人在说什么……” “你不想脱,我帮你脱。” 岁初已却欺身逼近了他,将他拽到怀里,摸到他的腰带,摸到腰间系带:“那是多少年的陈年旧账了,你还跟我提,我现在清楚的告诉你,我不喜欢阿辞,他早就被我处理掉了。” 他停止挣扎,有些无措的眼直直望向她。 中衣被指尖挑开,还带着轻微红痕的身体映入眼帘。 可她无心去看,将他翻了个身,急切地去看他的后背。 光洁如新,也没有什么鬼花,除了她留下的抓痕,什么都没有。 岁初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他应该不会死了吧? 眼前这具身子在发着抖。 抖什么?这么害怕她吗? “主人……我不能给你……”他的嗓音带着轻轻的颤,像是要被主人惩罚的幼兽,明明怕的不行,却倔强地拒绝她,“身子……不行,不能给主人。” 早就是她的了,不给,她也不会听。 岁初刚想给他个教训,惩罚他接连反复地把她忘记,好发泄心中的怒气,但一见到他如此害怕退缩的模样,若是强迫了他,他定是此后都要避她不及。 何况,她终究还是欠了“澄澄”一句对不起,从他失忆以来,他对她毫无保留的好,可她一次次负了他的真心,负了新岁,负了他的祝愿,甚至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没有去看他一眼。 她虽然补救过,但他那时候是殷晚澄,对于澄澄,他什么都未曾得到。 “是我待你不好……我该早些对你说清楚。” 在自己怀里吐血的那一幕不该成为他记忆里他们之间最后的谈话,既然还有再见到澄澄的时候,那她便好好哄哄他,也未尝不可。 澄澄最好哄了。 “我早就很喜欢澄澄了,最喜欢你了,我想要你,是因为喜欢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不会逼你。” “澄澄,你还要不要喜欢我?” 殷晚澄眨眨眼,显然已经忘记了怎么反应。 “喜欢我,就像我奖励你那样奖励我,好不好?” 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咬住他的一缕头发含在嘴里,抬眸深情款款望向他。 乌黑的发,嫣红的唇,就这样落入了他死寂空茫的眼里,聚起一点光亮,里面被温柔的爱意重新填满。 她看得有些入迷了。 “好。” 然后,他就将她抱去了床上,原本被她所掌控的人反客为主,手掌覆盖上那窈窕的腰侧,轻而易举地将她掌控住,随后,在她颈上咬了一口。 他不似殷晚澄那么君子,对情事所有的了解皆来源于书册,没轻没重的,很快便红了一小块。 向来只有她咬殷晚澄的份,殷晚澄是不会弄伤她的。 她是不是太娇纵了澄澄?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想,宠着他,也可以。 晚风轻轻吹拂,烛火的影子摇曳在窗上。 至夜半,骤然平息。 岁初缓缓睁开眸,有些意外他为何突然停住。 殷晚澄的面容笼罩在一层烛火的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眉心似有紧绷。 “澄澄?”岁初疑惑,含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殷晚澄轻柔地抚着她光滑的背,嗓音低哑:“这句澄澄,你是在唤他,还是在唤我?” 岁初抬眼便对上他泛着冷意 的目光,神情凝滞一瞬,“你醒了?” 不知怎地,竟有一丝心虚。 他轻“嗯”一声,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澄澄”弄出来的痕迹,眼底迅速翻涌着暗流。 “你方才说,要他奖励你。”他的声音低哑,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嫉妒,“你都没问我要过奖励,我难道不比他好?” “……”岁初有些好笑,“昨夜你说,澄澄也是你,今日怎么就不一样了,你怎么连自己都妒忌了?” “不是。”他面不改色地推翻自己说过的话,“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怎和我是同一个人?” 他垂首,散落的发丝一点点扫过她的胸前,带来轻微的痒意。 “你很舒服?”他额角青筋隐露。 岁初笑了:“澄澄,你怎么也学会无理取闹了?” “……”他沉下脸,“我现在总觉得你喊澄澄,是在喊他,我不舒服。” 分明是他的乳名,如今听起来浑身不自在。 “那我喊你什么?晚澄吗?”她想起青年的称呼。 “娘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成亲了?”殷晚澄委屈道,“以后,叫我夫君,至于他,不要给他一点奖励。” “现在,你得补偿你的夫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终章】 第87章 第87章随你驱使,夫人。 仙界,仙医阁。 “所以,他这毒,是会永远伴着他,无法根除了?” 怀瑾仙医将药材收起,走到一旁写着方子,随口提起道:“师父曾说此毒无药可医,如今看来这龙角与青萝芝也不是解药,但也并非无用,蛊毒驱散大半,这残毒倒不会对上神的身体有什么负面影响,只是隔段时间便会像你所见那样,神智退化成稚子。” 也就是说,“澄澄”没有消失,偶尔会从他的潜意识深处跑出来。 好耶。 殷晚澄谢过怀瑾仙医,又取过她新开的药材,转身便见岁初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 怀瑾仙医道:“我可以再用些别的药替你试试。” 殷晚澄看看岁初,摇头:“不必了。” 岁初疑惑:“怎么不治了,该治就治!” “你好像很开心。”他觉得,她好像更喜欢澄澄,偶尔给那个小傻子一天,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不干别的,他这个正宫就不与那个“外室”计较了。 而且,如此一来,阿初也不会厌烦了他。 他牵过她的手拜别怀瑾仙医和郁肃:“这一趟回绝了天帝,我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了,你想逛逛仙界吗?我可以带你转转。” 岁初一路跟着他,说道去红鸾殿看了看羲缘,又重新绑了红绸。 转到一处不知名偏殿,岁初冷不防提起:“我记得第一次来仙界的时候,就是遇上了你,那时候你真的好讨厌,看我被欺负也不帮我说话。” 殷晚澄:“……” 怎么突然翻起旧账了? “你那时候让我,是喜欢我?”岁初睨他一眼。 殷晚澄斟酌了一番,到底是没骗她:“不是。” 那是他第二次见她,对她自然没有别的情意。 连谎话都不会说。 岁初有些不悦:“不喜欢我还让我?你果然是在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殷晚澄急切地解释,唯恐她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她直视他的眼睛:“你那时候对我什么印象?” 殷晚澄仔细回想那天的她。 那时他只顾着她身上一缕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属于他的灵力,由此看出了她的真身是一条青蛇。 心里正想着是自己所救的那一条青蛇,他心中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与她相视。 她眯着眼打量他,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 似是不怎么高兴看见他。 这便是他关于她的印象了。 不过,她显然不想听这个,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大有他说的不中听,就把他按着惩罚一顿的架势。 于是,他便说。 “姝容惊世,明艳灵动。”是三界里少有的美貌,只是性子有些张扬霸道,不成体统。 他的话很中肯,岁初却说:“我这么美,你都不曾对我有一丝丝心动,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 他笑笑:“若我单凭美貌便喜欢一个人,你定会骂我浮于表象,是色鬼。” “你喜欢我,是你有眼光。”岁初随即追问:“你叔叔说我很像你娘,你是因为你娘的缘故才对我好?” 并非如此。 “你想听我的过去吧?”殷晚澄觉察出她话中的目的。 “既然知道,那就一字不落地告诉我。”她很坚持,手掌抚过他的腰侧,“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殷晚澄望着她,良久,将她揽在自己身前。 “其实你多少也猜到了,殷氏恪守成规,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殷承胥成为神将之后,被族内长老寄于厚望,以为他能够带领殷氏回到最辉煌的时代,殷氏重新回到龙族之首。” “然而,他却爱上了一只蛇妖。”殷晚澄想到这,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这是他最叛逆的时候,等到他将我抱回去,族内长老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其实我身上属于我娘的血脉几近没有,但他们不会容忍殷氏出现一只半妖,若是我的存在被人知道了,他们殷氏的脸都要丢尽了,所以,他们都盼着我死。” 他们尝试过杀他。 “可族内有位长老说,我还有用,殷承胥爱惨了我娘,爱屋及乌,那时候对我也有些宠爱。我若死了,他们怎么能对我娘下手……” 殷晚澄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漾着少许温柔和愧疚,那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来源于父亲的爱。以至于之后他身为上神,却迟迟无法对他下死手。 “更何况我虽然是个半妖,虽是耻辱,我这一身,龙角龙鳞龙血……都是有用的,等我长大再杀了我也不迟,所以,他们不会培养我,只是圈禁着我,给我口饭吃,饿不死便好。” 因此,他自幼便身体瘦弱。 “那段时日,殷承胥接连对抗邪祟,若是心志不坚之人很容易被邪祟干扰,他无暇顾及我和我娘,当得知我娘被族内种下‘忘魂’,神魂被邪祟入侵,几近疯癫。我娘想必是预感到了什么,因此将我带去了阴阳界。” 岁初愣住:“你年幼的时候就被带去了阴阳界,那你……” 一只有些龙族血脉的半妖幼崽,没有任何修为,落入阴阳界,岂不是会被撕成碎片? 他想活下来,何其艰难! “她这是让你去送死!”蛇妖虽冷血,但亲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送到那种地方,着实心狠。 殷晚澄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将我送到阴阳界,等待我的命运无非被殷承胥杀死,若侥幸活了下来,被世上其他觊觎龙族血脉的妖带走,那时候我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他轻笑一声:“血奴?妖鼎?可能比最卑贱的奴隶都不如吧。阿初,一条白龙是半妖不卑贱,活成这样才卑贱。更何况,她不愿看到我被殷承胥杀死。” 那时的他,除了阴阳界,无路可走了。 “阴阳界虽残忍,至少能让心怀不轨的妖不敢踏足,如果我死在阴阳界,是我弱小,也不配在三界之内活下去。阿初,我和你一样,无非是你们降生时与同族厮杀争取活着的机会,而我在阴阳界握住唯一活下去的路。” “但她到底还是将青白琴留给了我,里面的妖力护着我一时,我只能在妖力散尽前,不断地厮杀。” 他的幼时,几乎就是在这厮杀中度过的。 岁初突然想起,羲缘曾经说过,他痴傻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妖力耗尽,我还是快要被魍魉杀死,叔叔拉了我一把,给了我一些灵力,我就靠着这点灵力,站起来,炼化了自己的佩剑‘断尘’,在阴阳界里活了下来,随后渐渐走出阴阳界……” 此刻,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岁初能想象,他有多少次濒临绝境。 难怪他性子那样冷。 他的目光落在岁初身上:“我走出阴阳界的第一个冬天,遇到了你。” 岁初一怔。 难怪平日里的他衣襟整洁,而她记忆里的他,衣衫会脏成那样。 “我身上流着蛇妖的血脉,见到你便想起了我自己……于是便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将你救下,给了你一些灵力,我能做的便是这些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睫颤了颤,自责不已。 “我带你走了一段 路,遇到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他有个温暖的屋子,我想,至少这里很安全,你不必跟着我辗转漂泊。我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照顾你,等春暖花开时放你离开,我没想到后来你会遇到那些事……阿初,抱歉……那时的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岁初握住他的手:“人心难测,他是天生的坏种,跟你无关,若不是你救我,世上就没有我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任何。” “我庆幸你不是他。” 多幸运,她遇到的是殷晚澄。 殷晚澄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讲下去:“殷承胥爱之深,堕魔后恨就有多深。我想成为上神,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他,劝他放下执念……我以为他能回来的。但是,七千年前,他见了我之后,认出我,非但没有收手,而是恨极了我,说此刻最恨的就是我,是我害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殷晚澄看向她:“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他在那一战中伤的极重,筋肉龙骨尽断,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的鲜红,若不是玄长衍和辛烨去的及时,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但尽是如此,他也沉睡了接近七百年,醒来的时候,玄长衍接管了妖界,辛烨替他守着不归渊,这七百年,神界无他安然无恙,他便萌生出了培养两人的心思。 再者,他不愿面对殷承胥,每次去见他时,殷承胥总是咒他去死。 他心如死灰,本以为日子便那样了,那个时候…… “说说你吧。”他话锋一转,“七百年间,不归渊门可罗雀,大家都觉得我死了,唯一还来吵我的便是你了。” 殷晚澄笑笑:“辛烨埋怨你总是偷偷溜进不归渊打探我的消息,见不到我,你就开始写信,我书房中,你的信件堆叠成一堆小山了。” 岁初目光下意识游移。 她以为那些信都被辛烨扔掉了,而且觉得那些信怎么都到不了他的眼前,所以写得越来越大胆。 “那你……” “我一封不落地看完了。你在信中说,期盼着我醒来,可别就那样死了,多窝囊啊。” “……”她那时只是觉得他死了无趣罢了。 转念一想,她又问:“你是不是很感动,然后就喜欢我了?” “或许吧,我也不清楚。”殷晚澄沉思片刻,“我只是觉得,有你这只小妖天天来找我麻烦,也很不错。” “那你还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岁初道,“你知不知道你天天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也不对我笑,对我笑笑又能怎么样?看着就让人讨厌,远远不及你澄澄时可爱。” 澄澄多可爱啊,天天笑,傻乎乎的,如果他早对她笑,说不定她早就喜欢他了。 “我对你笑过,然后,你跑的很快,我觉得你讨厌我笑。”殷晚澄委屈道。 岁初疑惑:“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记得了? 殷晚澄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邃:“我抚琴的时候。” 岁初终于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根本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那曲子让她心底不由得难过,便提前离开了,谁知道他笑了? 不过,她反而笑了:“这么在意我对你的态度啊?所以之前,你是故意跟我对着干是吗?我把你捡回去那一天,我记得你想寻死……哼,实际上你很开心吧?” 面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殷晚澄背过身去了,他要是说出来他是真的想死,她会不会又生气? 他是真怕自己因为“忘魂”死在她那里,仙界的人会连累到她。 “你这分明就是喜欢我!”她万分肯定。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直到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你……”他轻咳一声。 当他发现清白没了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好了,他有理由纠缠她了,她必须得对他负责。 但他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丢脸,不是一个上神该有的手段。 于是反复劝说自己,或许是因为双生契作祟,这不是心动,不是爱。 因为父母的缘故,他不敢承认,也不相信会有人来爱他。他对这样的爱望而生畏。 可是又忍不住想要触碰,想看她的笑,想留在她身边,所以他伪装自己还是澄澄…… 心动不知何时开始,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彻底沦陷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卑贱,他觉得,从最开始觉得卑微的时候,便已经喜欢上他了,那时候的他,卑微的不像他自己了。 所幸,命运也没有亏待他,给了他回应。 岁初笑了片刻,揉揉他的脑袋:“我们一起去你母亲生活的地方看看吧?” 正好走出了仙界大门。 往前种种,皆是过去。 殷晚澄揽过她,亲了亲她的唇角:“好,在那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白龙山又立了一座雕塑,要不要去看看,上一炷香?” 岁初挑眉:“可以。” 殷晚澄俯身,在她耳边厮磨:“还想不想乘龙?” 岁初对他眨眨眼:“你都这样邀请了,那便乘吧。”说罢又在他耳边轻轻吐息,“白日是乘龙,晚上可不要拒绝让我乘……” 殷晚澄也不燥了,一个俯仰之间,化为一条云间白龙,威风凛凛的模样,一如那个一人可抵万军的上神殷晚澄。 惊才绝艳,风华绝代。 与她最为相配。 白龙开口,声音温柔:“随你驱使,我的龙神夫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