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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花轿子与科考场(一)

作者:成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什么?”


    听着门房的禀报,柳姨娘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坐在园子里的芳榭处,正对面儿就是一片粼粼的湖景,三两个丫头打着香丸子站在她身后,四五个丫头为她举华盖,七八个管事的仆妇站在她对面等她示下。


    她的女儿魏九芙坐在她对面,正好替她斟了一杯茶。


    “西市昌荣居的掌柜来了,想拜见姨娘一面。”魏九芙替门房重复了一遍,又替柳姨娘答了那门房,“昌荣居的档次低了,姨娘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下次再来的是这样的铺子,就直接打发走,知道了吗?”


    魏九芙说话不算客气,门房捧了个笑出来,弓着腰告辞走了。


    “芙儿啊,你说,他来找娘,是为的什么啊?”柳姨娘觉得自己漂浮在云雾里,她还是有些不太确定,怕这是一场梦境。


    魏九芙轻瞥柳姨娘手边摆着的丝缎玉翠,轻轻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他们来找姨娘为的什么,姨娘不早就知道了吗?”


    大家族粳米肉蔬耗费多,衣裳布料开销大,肉米从何来?布裳从何买?


    自是家里掌家的夫人,一句话的事情。


    有时候,或许就是这一句话,有的铺子日进斗金,有的铺子柜生尘网,有的铺子开张吃三年,有的铺子三年不开张。


    那些铺子里的东家掌柜送来的缎翠堆了小山高。


    柳姨娘不停地抚摸着这些缎翠,直到将一枚玉扳指塞进嘴里咬上了一咬,柳姨娘才感觉到些微有些踏实。


    真没想到,鹬蚌相争。


    最后竟然是她这个渔人得了利。


    魏三夫人被囚至青城观之后,后宅的掌家之权,竟然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家里资历最老的柳姨娘身上,这是柳姨娘所没有想到的,这也是魏九芙所没有想到的,那件虎口逃生般凶险的事情发生之后,这个家里竟然还有人渔翁得利。


    这大概就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罢。


    魏九芙叹了一口气。


    她指着两个丫鬟,吩咐说道:“你们两个,从这里拿一半,给大娘子送过去。”


    丫鬟们来捧装珠翠的漆盘走,柳姨娘几乎是下意识便按住了那漆盘的边,她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瞪完却又感觉有些不妥。


    柳姨娘犹豫似的咬了咬唇,望向魏九芙问道。


    “还要送吗?我们给她送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多了?今日塑梁木,明日爰屋瓦,上好的箱笼榻几流水似的送到那里去,现在还要送上这些,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柳姨娘压低了声音,咬着字说道:“三夫人在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往大娘子那里送过。”


    “所以她现在才失了权,赶到了郊外的观里,关了起来。”魏九芙看着柳姨娘,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


    她不是魏三夫人,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妇人。


    一个大家娘子的吃用住行,到底能靡费些什么?


    克扣这点牛毫似的花用,攒下来的是如青牛般大的恶果,不说别的,光是一条寡恩不慈的名声传出去,就足以让整个魏家的娘子们找不到好夫婿。


    更别提他们最为崇重的魏大老爷了。


    为官者四维八德清慎勤,言官御史们光拿着一条不慈的名头,就能在朝廷之上捅他个三五六七八刀,魏兰蕴所受到的苛待,要是劈棱棱摆到朝堂上去,魏大老爷还想顺顺利利进了内阁当个阁臣?


    想都别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魏九芙懂,但有的人却不懂。


    魏九芙有的时候在想,她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她如果是一个男人,她会做得比任何一个魏家的男人都要好,她可以自己去建功立业,她可以自己去封侯万里,这样她就不用依仗男人,困在这里,用一点可笑的女人家的小玩意儿,去哄另一个男人的欢心。


    魏九芙叹了一口气,她推了推剩下的漆盘,嘱咐丫鬟道:“剩下的这些,包严实了,送到县衙后宅子里去,送到燮州的张大夫人手上。”


    柳姨娘心疼得还想说些什么,却在魏九芙紧皱的眉头下噤了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并不代表着魏家与张家的联姻便就此作废了,魏大老爷如今也还算是一个正在走青云路的老爷,魏九芙认为,在张大夫人还未完全推拒掉这门婚事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


    珠翠送到了魏兰蕴的院子里。


    那两个丫鬟将东西送到后便离开了,珠翠放在正堂里的锦桌上,魏兰蕴没有看一眼,自有娴熟的大丫鬟走过来,将珠翠收好了归档,再封进库房。


    这个大丫鬟是从宅子里别的地方拨过来的,是做了许多年的管事大丫鬟了,因着魏兰蕴这儿少了一个叫红玉的丫鬟,故此她现在便叫做红玉了。


    红玉能干、话少,是一个极为老练的丫鬟。


    她利落地收翠归档,全程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她安静地侍立着,站在一个极为合适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既不会让她因为离魏兰蕴太远,而在娘子吩咐时无法及时应答,也不至于让她离魏兰蕴太近,让这个看上去便生人勿近的娘子恼怒生厌。


    草垫换成了锦垫,陈茶换成了新茶。


    流水般的家具土瓦送到魏兰蕴这里,这个破旧的、小小的院子就在短短几个日头的起落之间,变得焕然一新了。


    而唯一不变的是魏兰蕴。


    她依旧跪坐在垫子上,手边点着一盏泥炉,炉上煮着一锅酽茶,魏兰蕴的手里翻着一本书,这也是一本蒙书,先前的那本已经看完了,这又是新的一本。


    红玉是个聪明人。


    她显然是识字的,她知道魏兰蕴看的是什么书,她也知道魏兰蕴为的什么去看书,她心里七弯八绕将事情想得明明白白,但面上却半点都没展露出来。


    她比春雁聪明,也比春雁识趣儿。


    春雁躺在西厢尾养伤。


    大夫正提着药箱离开,离开前留下了新的两张药方,小厮拿着药方去取了药回来,丫头点着炉子在廊下熬药。


    药香飘进了厢房里。


    春雁的心思就跟着这药香一齐飘着,恍惚着。


    被魏兰蕴救回来之后,春雁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这感觉纷乱极了,像是来自于方方面面,又仿佛,只是来自于方寸之间。


    春雁先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魏兰蕴要救一个构陷背主的丫鬟,而随后春雁的心里又弥漫出一股无比的愧疚之感。


    她陷害魏兰蕴,可魏兰蕴救了她。


    魏兰蕴以德报怨的行为,让春雁感到坐立难安,春雁觉得自己就像农夫与蛇的那条蛇,东郭与狼的那只狼,愧疚的情绪就像潮水一样,从春雁的心底里弥漫出来,潮水汹涌澎湃,压抑着春雁,让她喘不过气来。


    春雁躺在悠悠的药香之间神游着。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重来一次,这个世界上只能是魏兰蕴来救她的话,她宁可死在陷害魏兰蕴的那天。


    咚咚两声。


    西厢房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是一个极有礼貌的人,她直到春雁说了进,她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红玉进门,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娘子要见你。”


    春雁跟着红玉去了正堂。


    正堂现在是极有格致的摆设,杉地衣,弄檀梁,上了金漆的家具物件一溜儿置放过去,琉璃的盏上呈的是瓜果香,椒和的墙上挂的是名士画。


    春雁迈步踏入正堂后,红玉便在她身后关上了正堂的门。


    这是魏兰蕴的吩咐。


    红玉严格执行着大娘子的吩咐,关上门后便离得远远的,她不靠近,这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也在她的管辖下,不能靠近。


    正堂里边现在只有魏兰蕴和春雁两个人。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茶汤滚烫的咕噜声。


    “伤养的怎么样了?”


    魏兰蕴于清水潭受的伤已经恢复如常了,铃铛芯在银铃铛里叮当作响,她神色如常,简单翻过一页书,仿佛今天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她们两个人是稀松平常的一次见面。


    但这对春雁来说并不是一场稀松平常的见面。


    春雁粗俗市侩,她是一个有着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的人,她说不来那些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魏兰蕴:“你为什么救我?”


    魏兰蕴并不是很惊讶,但春雁的问题也确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魏兰蕴翻书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说道:“我以为我已经说过了。”


    “就只是让我送信吗?”


    春雁不明白,可送信者千千万,为何一定要救她回来。


    “当然。”魏兰蕴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她顿了顿,忽的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不过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小事。”


    书翻过了两页,沙沙的翻书声就像蚂蚁在春雁的心里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抓狂似的挠了挠心口,声音不由得放大。


    “那是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啊!到底是什么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要我去做!你说啊,你说到一半不说了……算什么意思啊?”


    话说到一半,春雁忽的泄了气。


    她跪坐在地面上,手打直了撑在地上,无助地看着魏兰蕴。


    她觉得她的价值不值得魏兰蕴把她救回来,她觉得她的品行不值得魏兰蕴把她救回来,她觉得仅仅是送一封信不值得魏兰蕴把她救回来。


    春雁的认知与逻辑产生了错配,她陷入了一场深深的不配得感里。


    无法自拔。


    魏兰蕴把书合上了,她将书搁置在一旁,望着春雁的眼睛。


    她似乎知道春雁在想些什么。


    当个体的行为与自我认知产生冲突时,个体往往会产生心理的不适,这种不适的情绪会促使个体通过改变认知或行为来减少心理失调。


    病态的人会改变认知,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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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人会改变行为。


    在东方耻感文化的倡导下,当正向性的行为无法实现并及时得到反馈的时候,个体行为的改变往往倾向于自缢与自毁。


    “你是并不觉得你的价值,足够我把你救回来吗?”


    正是因为春雁并不觉得送一封信的价值,能抵得上她的背叛与她的命,所以她迫切地需要魏兰蕴向她提出更多更有价值的事情。


    她所实现的基于懊悔的补偿行为越多,她的心理压力便越小,从而越可以实现情绪的自由,走出她为自己创建的情绪囚笼。


    春雁没有回答。


    魏兰蕴说得太过直白,所有春雁自己看不懂的歇斯底里的一切,魏兰蕴却看得明明白白,魏兰蕴直接了当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乍然砍进了春雁杂乱无章的脑海里,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骤然被砍断。


    春雁有些愣住了,她怔愣着看着魏兰蕴。


    魏兰蕴学着春雁的样子,撑着身子伏在地上,她与春雁近乎持平地对视着。


    “为什么你要觉得你不值得呢?”魏兰蕴问春雁,“为什么你会觉得送信者千千万,谁都能做,不一定是你呢?为什么你没有这个自信,这封信只有你能送,所以我才要无视你的所作所为,摒弃前嫌地把你救回来呢?为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春雁自嘲般说道,“你是一个娘子,你家的门槛有一尺高,这个宅子里吃一顿饭要十二个厨子做菜,当家的夫人洗一次澡要用上足足三十六条丝绸,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人,只要一声令下,可以为你们送信的人从城南排到了城北,怎么可能有封信非得要某一个人去送,又怎么可能这个人会是我?”


    在春雁活过的十余年岁月里,在她的所见所闻里,魏兰蕴所说的话对于春雁来说,简直像天方夜谭,春雁近乎是下意识的反驳,她从未想过这些。


    “你不是已经送过一封了吗?”


    魏兰蕴看着春雁,轻声说道。


    春雁没有听懂。


    她对她情绪的认知都是杂乱而渺无边际的,更何况那些更为错综复杂的事情。


    但魏兰蕴没有继续说了,她舀了一盏茶,放在地上,推至春雁面前。


    “你所认知的世界有十的五百次方种可能的宇宙解,所有潜在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存在的,所有既定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可以发生与正在发生的,可以推翻重来的。”


    “人对一件事情的感知往往不在于事件本身的大小,而在于人对事件认知的大小,你的不配的感源于你轻贱自己的性命,放大了你对我所谓的背叛,你认为后者大于前者,所以你囿于你自己给自己创建的情感牢笼里面,无法自拔。”


    “蚂蚁咬了你,对你来说算一件大事吗?”魏兰蕴突然问。


    春雁愣了一瞬,随后缓缓地摇头。


    “但对蚂蚁来说,算一件大事吗?”魏兰蕴又问。


    春雁想了想,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和我对这同一件事的看法恰如同人与蚂蚁,你的行为对我而言就像是蚂蚁咬了我,这并不影响我什么,我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痛心疾首。”


    魏兰蕴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救你只是因为我需要你为去我做一些事情,虽然这宅子里面能做事的人千千万万,但对于我而言,某些事情,是正巧只能由某些人去做的,你正巧是我手边最方便做这件事的人,所以我救了你,就像是早起梳头,我正巧挑选了一把最合适的梳子一样,所以你没有必要感到愧疚与不安,因为我们之间,其实只是一段简单的等价交换的关系而已。”


    魏兰蕴想到了这间院子从前的样子。


    破瓦颓垣陋室空堂。


    住着一个失势的大娘子和一个被宅子排挤的丫鬟。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春雁从厨房里拿来的饭却是足量的,不仅是足量的,这还是符合一个魏家的娘子应该有的份额的。


    春雁并不聪明,但在市井坊间里、人情练达处,她是有她所在的过人之处的。


    而这样的能力,恰好就是魏兰蕴需要的。


    “如果你听不懂我的意思的话,我们可以从最简单的一点开始。”


    魏兰蕴放下了茶杯,她侧目朝东看。


    春雁跟着她的视线一齐看去。


    宅子外头发生了一点响动,那似乎是藏在东耳房的声音。


    有个东西从外边一股脑儿钻进来了,他躲在东耳房,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东耳房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却又没声了。


    这动静已经出现了好几天了,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丫鬟发现。


    红玉就站在院子门口。


    她这个极为聪明老练的大丫鬟,可以精细到抓出每一个衣冠不符合规矩的小厮,但也可以疏忽到完全没发现这样诡异的动静。


    魏兰蕴又拿出了一颗金锞子,她推到春雁面前,缓缓说道。


    “等价交换意思就是,我付钱,你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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